《皇夫的日常》 第1节 书香门第【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皇夫的日常》 作者:挖坑要填坑 ================= 第1章 一堆绿帽子 我是位皇夫,皇帝的丈夫。 细细算来自打我从华国嫁来也约莫有七八个年头了。 曾经那些一起鬼混的狐朋狗友早已是妻妾成群,还有的竟连小白脸也养上了。 而当初最英俊最多金最有权势的我如今只能守着一个媳妇过日子,想到这里尽管痴情如我还是有几分悲戚。 不过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想当初我一身白衣,立于大殿之上一字一句深情款款地对媳妇儿道:“一生一世一双人。” 虽然我是记不着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媳妇儿说是便是了。 总之这七八年来我是守住了这誓言,我的小兄弟也很通情达理,不到处给我添乱子。 然而我媳妇儿却没守住。 我淡定地啜了一口茶,看着眼前坐着的那一群百里挑一的美男子,不禁悲从中来,又啜了一口茶。 媳妇和我成婚一年后,肚子里一直没消息,媳妇不着急我也不慌。 但朝堂上那些老头子老太婆却等不及了,三日一奏,一月十催,急得就跟我媳妇肚中的孩子是他们的乖孙似的,一日抱不了,一日就不能入土为安。 不过那奏折上来上去,表来表去,也不过就一个意思。 让我媳妇遵循旧制,选适龄男子入宫侍寝。 一开始我的媳妇是拒绝的,但后来迫于群臣压力,再加上向来看我不顺眼的岳父大人的煽风点火,她最终还是没把持住,点了头,准了旨。 然后我便戴上了一顶接一顶的绿帽子。 坐在我左下首的一顶绿帽子放下了手中的青玉白瓷杯,望向我淡淡一笑道:“明日便是秀男大选的日子了,今年陛下忙于政务无暇分心,明日的大选封赏都交由大人全权操办,想必大人最近很是辛苦吧。” 我只是淡淡一笑啜了口茶道:“为君分忧乃臣子本分。” 坐在我右下首的绿帽子看了我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又望了望我左下首的那顶绿帽子嘲弄道:“顾大人的意思是想为大人代劳?” 他口中的大人自然是我。 在这宫中除女皇陛下和她老爹外所有人都得尊称一声“大人”的,便只有区区不才我了。 对于这声大人我还是十分受用的。 右下首的绿帽子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是说左下首的绿帽子想插手选秀塞几个自己的人进去,希望我能果断拒绝,亦或者让他也塞几个人进去。 左边的绿帽子自然也听得出里面的意思,只是淡淡一笑道:“我不过是为大人分忧。“ “为大人分忧,还是为你自己分忧呀?” “你……哼,古人云:……” 我继续啜茶仍由两顶绿帽子你来我往,相恨相杀。 反正后宫寂寞,都是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却不能在朝堂上论战,实在是寂寞如雪呀。 如果我连这种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唇枪舌战的权利都给他们夺了去,岂不是太不人道。 当然说的我好似真的能夺他们的权似的。 左下首的是贵妃位的顾清嘉,也是位高权重的顾丞相的老来子,从小万千宠爱,偏生人又生的俊美,经纶满腹学富五车,本该是朝廷栋梁,只因天生身子骨不大好,顾家舍不得让他为朝廷累死累活,便风风光光地将他送进宫来,锦衣玉食好好养病享清福。 至于右下首的便是贤妃位的宋承,二十多年前让各国闻风丧胆的女将军欧阳雁的二儿子,按理说他一将门虎子本该是一身武艺的少年英雄,征战沙场的好儿郎,可惜却被他那窝囊老爹生生养成了一个纨绔子弟,天天留恋风月,夜夜笙歌曼舞。倒是他的长姐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了。 在进宫前宋承的小日子过的别提有多滋润。 但好景不长,他小子有一次在尚香楼厮混被他老娘欧阳将军给逮了个正着,欧阳将军是何等人物,见此也不多言直接抄了一根棍子,没几下宋承就被打得连连求饶,最后屁滚尿流地出了尚香楼。 接着便被乖乖地送进了皇宫,据说他家那位如花似玉的爹为此哭了三天三夜,还哭到好兄弟定安侯也就是我敬爱的岳父大人那边去了。 然而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他爹的美男计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很快我便戴上了这顶绿帽子。 我向来是很敬佩欧阳雁将军的,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你家的臭小子不学好,便要送给我当绿帽子。 后来想了想兴许将军她把宫里当做管教纨绔子之地了吧,只是我又想了想宋承在宫中的种种劣迹,不禁悲从中来心道:你家公子实在太过顽劣这宫中的人也束手无策呀。 总之这两位都不是我这独自一人嫁到异国空有皇夫之称无权无势的人惹得起的。 但我躲得起。 思及此我便又啜了一口茶。 然后下腹一紧有了尿意。 第2章 论失忆与阴谋 古语有云:人有三急。 第2节 哪怕是圣人也是要上茅房的,何况我一介凡夫俗子。 思索间下腹一松,只听见水声阵阵,先若大河波涛汹涌,再渐若小溪缓归平静。 长吁一口气后顿觉神清气爽,我理好衣衫后便走出了净房。 随意瞟了一眼窗外的日头,估摸着应是快正午了。 心中不禁暗道那两个绿帽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一来二往竟折腾了这么久。倘若那时不是我灵机一动随意扯了个理由散会,恐怕午膳时间都要给他们糊弄过去,至于到那时我会不会一个把持不住当场水漫金山,仔细想来其实也未可知。 那我的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可怕,实在可怕。 下次茶会还是少啜几口茶吧。 见我出来,一直在净房外候着的萧玄立刻上前关切道:“殿下无大碍吧。” 看来散会后我脸色发白,直奔静房的举止把萧玄吓得不轻。 我连忙摆手笑道:“无碍,憋得久了些罢了。” 前面我说我是独自一人嫁到这庆国,这说法于萧玄而言着实有些不公。 因为他也随我一同到了这庆国。 我问他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以他的文武谋略绝不应是甘当奴才的,更遑论竟随我一同入这深宫,一入深宫,无疑是自断仕途。 萧玄对于这个问题并感到不讶异,只是说当初是我救了他的命,他甘愿为奴只是报恩。 但他还说他在我跟前立过毒誓,只要我想要随时可以把他的命拿去。 这话当时听得我慎得慌,你说你一个活蹦乱跳英俊潇洒的大好儿郎没事立这种誓干什么。 如今也不是乱世,命随意许给别人,这又是何必呢? 接着他便又说那是我让他立下的誓,亦是我答应救他的条件。 听完我感觉更慎得慌了。 我。 这是一个很玄妙的字。 我可以是我,也可以不是我。 让他立誓的肯定不是我,但却又是我。 那是七年前的我,而不是现在的我。 七年前我生了一场大病,兴许是脑子烧坏了,兴许是旁的原因。 当我醒来后我便什么都忘了。 用那些妇人们常看的话本子里的烂熟桥段来说就是失忆了。 是的,我失忆了。 我什么人都不认识,什么事都想不起来。 包括我是谁。 当我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位绝美的宫装华服女子,她告诉我她是我的媳妇,我是她的丈夫。 然后她又用了一夜的时间讲述了我们间的故事,讲述我们是如何从相遇到相知再到相爱的。那着实是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然于我而言那确实只是一个故事,因为我什么都记不着,只是静静地听着,如同在听那戏文里才子佳人的缠绵情爱一般,听到你侬我侬处还忍不住想打几个哈欠。 后来我才知道我不仅是他的丈夫,也是庆国的皇夫。 因为她是庆国最尊贵的女人。 世上所有人都知道庆国最尊贵的女人即也是庆国最尊贵的人。 庆国的女皇陛下。 接着第二个跟我讲故事的人便是萧玄了。 萧玄的故事很短,干脆利落,就如同萧玄这个人般如若无事决计不会多言。 故事其实只有一句话。 “殿下你是华国的三皇子。” 这的确算不得是一个故事。 这只是一句话,但却又可以成为一个很长的故事。 和亲为何和亲?是当真相爱还是政治上的权衡博弈? 失忆为何失忆?只是意外巧合还是暗藏玄机? 我不敢问我的媳妇,纵使我与她已算是老夫老妻,就连孩子都生了两个了。 但在庆国她是君,而我终是臣。 在这深宫中我唯一信任的只有萧玄,可惜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不是个阴谋? 这七年多来,我时常问自己这个问题。 第3节 但终究是无解。不过 “殿下该用膳了。”萧玄打断了我的沉思。 不过什么阴谋阳谋都不如吃饱饭来的要紧,我这人一旦饿了就爱胡思乱想,吃饱了哪还有空管什么阴谋诡计。 用我媳妇的话来说我就是太闲才会多想。 民以食为天,饿了就吃饭,这就是最大的道理,道理是不用多想的。 我忽然又想起今日一上午都没见到自家丫头,那丫头不会还未起床吧。我便又道:“叫公主也出来用膳吧。” 萧玄似乎猜到我有此一问忙答道:“公主说今日用膳不必叫她。” 听罢我双眉一皱道:“这丫头不用膳?难道想要上天吗?” 第3章 论闺女与绿帽子 有人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 曾经我是不信的。 但当我有了闺女后,尤其还是一个古灵精怪善解人意的闺女后。 我便更不信了。 我不信,这并没有什么紧要,毕竟这世上信这句话的人千千万万,好比向来看我不顺眼的岳父大人,又好比宫中那一堆快把我家闺女宠上天的绿帽子。 不可否认,男人在某些方面是比女人自私千百倍的。 一个男人可以跟很多女人许下海誓山盟,过段日子腻味了又心安理得的拍屁股走人。 可一个男人对一种女人的情是不会变的——他的女儿。 岳父看女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便也是这个道理,一直视你如山如天的女儿终于在有一天找到了另一座大山另一片天空,然后她离开你身边,然后她不再习惯依靠你,然后她习惯上了依靠另一个人——她的夫君她的爱人. 我本以为这道天下间但凡有女儿的父亲都要面对的坎离我还有不少时日,毕竟闺女今年尚不满七岁。 可我究竟还是太年轻了。 诚然我可以慢慢接受那一顶接一顶的绿帽子,生于皇家,媳妇也有太多无可奈何,作为一位好夫君,作为一位爱国爱民的良心好皇夫我自然是要全力支持媳妇的决定。 帽子戴久了也就习惯了,宫中争媳妇的宠的人多了,我也就麻木了。 我是男子,所以我很清楚男子多薄情,对媳妇真有心的实在寥寥,大多也都是为了富贵荣华权位利禄。 说到底大家也都是同僚,只不过我们办公的地点不是朝堂而是在后宫罢了。 男人又何苦为难男人呢? 可万万没想到那一堆绿帽子竟然蹬鼻子上脸胆敢和我争我闺女的宠。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且。 他们还赢了。 他们竟然赢了我这个亲爹。 这是一个很痛的领悟。 更痛的是我已经领悟到这个痛很久了。 今日是休沐日,按往常闺女在休沐日无课都会睡到日上三竿,赶着午膳时间起,可今日竟然说不用膳。 看来最近她是被那堆绿帽子宠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皮子痒了就得打,孩子不懂事了也得打,就算她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 我面色不善地走进了她的寝殿,只见她坐在桌旁在玩弄手中的小玩意儿,十分入迷,就连我站到了她的身后也未察觉。 我轻咳了一声,闺女才放下手中的玩意儿,唤了一声“父后”便算见了礼。 我开门见山直接道:“萧玄说你不用午膳,这是怎么回事?” 闺女撇了撇小嘴道:“不是不用,是等会儿再用。” “为何?” “蓁儿解不开这个便不用膳。”言罢她向我扬了扬她粉嫩小手中的白玉连环。 诚然在我有限的记忆中我是未曾见过这样的玩意儿,可刹那间我却脱口而出道:“九连环?” 闺女如捣蒜般连点头,接着甜笑道:“宋叔叔昨日送蓁儿的,他说这是华国那边的孩童喜爱玩的,叔叔还答应了蓁儿如果蓁儿能解开这个,还有更有趣的东西给蓁儿。” 收罗这些个奇趣玩意儿的事儿这宫中除了宋承也是没谁会做了。 换做往常听着闺女那一声一声甜的让人腻味儿的“叔叔”我估计又要黑脸随时准备发作了,可今日我却一时无空计较这些。 因为今日我对这个九连环更感兴趣。 闺女见我表情未变只是盯着她手中的九连环,于是眼睛一转甜笑道:“可蓁儿解了一上午了仍未解开,父后能帮蓁儿解开吗?” 言罢蓁儿把九连环递给了我,我接过后立觉一阵沁人寒意涌入指尖。 入手冰凉,看来这九连环用的确是上等好玉。 第4节 九个相同的白玉圆环,环环相扣,挂在了一根玉杆子上。我一边把玩着一边在心中默默地推算,片刻间便已了然淡淡地对闺女道:“你年纪太小想在一上午就解开这个,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吧。” 闺女被我泼了冷水,对我吐了吐舌头道:“父后儿时玩过吗?” 或许我曾在华国玩过,但于现在的我而言确实是第一次见,我如实道:“未曾。” 闺女似乎听后有些开心,笑道:“父后都未玩过说不定还不如蓁儿呢。” 听罢后我不答只是转过身问一直随侍在旁的萧玄:“午膳送到了吗?” 萧玄答道:“还未到,应该还有半柱香的时间。” 我又转回身来看向闺女对她道:“解开了你便用膳?” 闺女愣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九连环,淡淡道: “正好,半柱香。” 第4章 最大的绿帽子 和闺女用完了午膳后,她便缠着不让我走。 “蓁儿就知道父后最厉害了,半柱香还未到就解开了。” 听着闺女的马屁委实还是有些舒服的,可我表面却仍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想要学以后教你,以你现在的脑子,书都背不完还想学这个。” 闺女对我时不时的打击早已习以为常,继续厚着脸皮道:“父后教我嘛教我嘛。” 见我没什么反应,她便赌气道:“你不教我就去找其他的叔叔教。” 听见“叔叔”二字我脸色一沉,道:“如此也好。” 我若是脸色不善地说“好”,那便就是最大的不好。 闺女深知此点便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嘟了嘟嘴小声的嘀咕了几句。 我也懒得理会她的腹诽,接着便打发她去练琴下棋。 至于那九连环我寻了个玩物丧志的理由给收了来。 最后出殿办事前,我也不忘叮嘱萧玄几句:“唐蓁这孩子不能太由着她了,下午看紧点让她好好练琴,荒废了一上午了,也该办点正事了。” 萧玄道:“是。” “萧玄你说我对蓁儿是不是没有她的其他叔叔那么好。”想到午膳时思考的闺女与绿帽子的问题,我便随口问了这样一句。 “殿下有殿下教导公主的方法,严但确是为她好。” 萧玄的话深得我心,一针见血,我兴起也开起玩笑道:“就像你,冷但却是为我好。” 萧玄吃了一惊,连忙跪下急道惶恐,我也不多言只是叫他起身。 最终思索再三,爱女如我还是勉为其难许给了闺女一个承诺:“对了你告诉蓁儿,若是这个月太学考试她能拿第一我就教她怎么解。” 不过就算我给她这个承诺,这丫头估计事后还是要到处去找绿帽子倒苦水,比如宋绿帽,又比如顾绿帽。 想到此我还是有几分惆怅。 继而我又想到接下来的要办的公事,这两件事一前一后加在一起。 惆怅更加惆怅。 千愁万绪唯有化为一声长叹,右手中那封即将要上呈的奏折被我握得更紧了。 这封奏折不重要,与国计民生没有丝毫关联。 可这封奏折也很重要,于宫中的众人而言,这是未来宫中形势的最新风向标。 于百姓而言,这是最近这段时间茶余饭后的最好谈资。 至于于我而言,于我而言只想撕碎它,仅此而已。 在秀男们经过为期半月的宫中考察后,明日便要揭晓最后的答案,迎来他们最终的命运。是去还是留?是金榜题名还是名落孙山? 我手中的那封折子便是答案。 虽然那并不是最终的答案,只有呈给媳妇过了目,媳妇点了头盖了玺后,才算最终拍板。 紧接着明日大会一开,名单一念,封赏一发。 一堆新的绿帽子开始一顶接一顶有条不紊地往我头上戴。 完事。 完美。 戴绿帽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不过现下侯在紫宸殿前的我正在听我媳妇的贴身女官方隽的解释。 “陛下尚在与严大人议事,请大人稍待片刻。”进去通传后又出来的方隽平静地说着。 方隽今日很平常。 她穿着平常的官服,戴着平常的饰物,抹着平常的妆,平常的表情,平常的语气,还有那张平常的脸。 一切都很平常,一切都如常。 第5节 不过。 我神色平静问道:“是吏部尚书严大人?” 不过方隽额角的那滴晶莹的汗珠却显得有些不平常。 “是。”方隽如实答道。 接着便是等待,我无言,方隽也无语。 聪明的人话常常只说一半,有些事不必点明,了然的人自是了然。 方隽是聪明人,我也不笨。 姓严的大人很多,可吏部尚书却只有一个。 也不知是谁开的先例,那些个话本子里总会有那么几个近乎完美的男子,要容貌有容貌,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华有才华,要品行有品行,万千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万千男子睡梦中的殴打对象。 但话本子毕竟只是话本子,每本首页上都写着“纯属虚构”四个大字。 可现实也是现实,现实中没有纯属虚构,但现实中却真出现了这样一个人物 严闻舟,男,二十八,吏部尚书。 未至而立,竟已官居尚书,无论是在庆国还是华国这都是少之又少之事,不知有多少士子士女们在他这个年纪还在寒窗苦读备战科举。 已近而立,按理说他早已该娶妻生子,本不应到了这个年纪还引得无数女子心神荡漾。 然天意弄人,六年前他结发妻子给他留了个儿子后便去了。 自此后他再未续弦,成了大庆国最有名的鳏夫。 鳏夫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如今单身呀。 多年未再续弦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痴情呀。 如此有样貌有家世有才华,最重要还如此痴情的男子。 女子怎会不动心?心神怎能不荡漾? 本来这一国家栋梁痴不痴情跟我也没什么相干。可他到底是对谁痴情,其中却大有文章。 有人说他痴情自然是对亡妻痴情,可更多的人却相信另一种说法。 他所钟情的从来都不是他的亡妻,而是另有其人——庆国的女皇陛下。 庆国的人都知道严闻舟和女皇陛下从小青梅竹马,郎情妾意,本是天作之合,地造一双。可无奈男子太过优秀,国家不愿将其送入深宫失去这一栋梁,无奈女子生于皇家,家国江山前唯有暂舍儿女情长,恨嫁他人。 可悲可叹可泣,这的确是个感人的故事。若我在茶馆听完这个故事说不准还要跟萧玄感慨一番,而故事中的敌国皇子自然便是因间接棒打鸳鸯而被我大大批判的对象。 可敌国皇子偏不巧恰是本人,这就成了一个更加伤感的故事,当然只有我一个人会觉得更加伤感。 第5章 捉奸不在床 自打听说了媳妇和严闻舟的事后,很长一段日子我心里头都不舒坦,有一次和媳妇行完*后,便在床上直接问了媳妇这事,问她是不是如民间说的那样真和严闻舟有过一段。 媳妇当时沉默了片刻才道:“那都是过去了。” 接着媳妇又沉默了片刻继续道:“当时年少,我对他不过是最寻常的少女怀春罢了,民间传的什么山盟海誓都是胡言乱语,当不得真,就算我真许过什么海誓山盟也是对你,你忘了,可我还记得当初……。” 听完媳妇后面那一连串表心意的肉麻话后,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拥她入怀,那一夜无眠。 少女怀春,这的确是个好理由,也不知我年少时有未有过少男怀春。 世上为何会有理由,因为人总需要解释,世人为何需要解释,因为有些不想发生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譬如严闻舟这个人真的存在,譬如他和我媳妇的确有过一段,是年少懵懂也好,还是真许过三生也罢,那都是过去我可以不在乎,不计较,但要叫我装作全然不知,那实在是微臣做不到啊。 此后我对严闻舟这人就多了个心眼,但凡听到这三个字我便要多留心几分。 萧玄常说是我多心了。 然而事实证明是萧玄错了,虽然从严格意义上讲还算不得有事实证明,毕竟我还不曾抓奸在床,毕竟我还未掌握确凿的证据,但从我有意或无意得到的消息来看,从这几年的种种迹象表明,严闻舟这顶绿帽子怕迟早是得稳稳地戴上的。 萧玄常常安慰我,只要没有抓奸在床这些都只是妄断猜论做不得数,每每此时我对他的安慰倒也不在意,只是觉得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配上“抓奸在床”这四字形成的反差倒挺有趣。 在殿前约莫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听见方隽躬身向我道:“大人请。” 我微微颔首,撩袍进殿。 方隽走在前头将我引进了偏殿。 一路上我面无表情只是心道:议事不在正殿在偏殿,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要议到寝殿去。 进了偏殿,哪里有君臣议事的场景,只见一男一女二人正十分悠闲的在下棋,你一言我一句的气氛十分融洽,融洽的我都不忍心打扰了,要不我还是走了算了,可惜正事尚未办完呀,手中的奏折又被我握紧了几分。 “臣参见陛下。”我走到了他们跟前向坐在右侧的女子施了礼。 青丝挽髻,金玉点发,粉黛薄施,柳眉凤眼,俏鼻樱唇。 眼前的女子很美,倾国倾城的美。 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定会芳名远扬,如若进了后宫,决计会夺得君王的三千宠爱。 但她不需要芳名远扬,因为比起美貌她有更值得骄傲的资本, 亦不需要君王的三千宠爱,因为她自己便是君王。 第6节 庆国的女皇陛下,我的媳妇唐煦嫣。 媳妇凤目扫了我一眼,道:“免礼。” 坐在左侧一身官服的严闻舟这才不慌不忙地起身向我行礼道:“参见皇夫大人。” 我笑道:“严大人免礼。” 行完礼严闻舟便也跟着我一同站着了,我这个皇夫都未坐,他怎敢再坐下。 瞧严闻舟这小白脸的那模样,他若不是穿了身官服,恍惚间我怕是要把他当做是宫中的绿帽子了。 不过正事当头我也没空闲腹诽这小子了。 平日无外人时,我与媳妇间不怎么讲礼数,但今日有外人在,这宫中的礼数我便要做全,于是我恭敬地呈上了折子道:“臣拟好的入选秀男名单。请陛下过目。” 媳妇不多言什么,一双玉手从方隽手中接过我呈上的折子,便开始看了起来。 站在身旁的严闻舟也算识趣开口道:“既然陛下和大人有要事相商,那微臣便先行告退了,至于这盘棋过几日微臣再陪陛下下吧。” “既然如此严大人……”我本想客套几句赶快把严闻舟打发走,可话尚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严卿莫急,关于明日大选一事朕还有赖严卿帮朕参详一二。”媳妇放下了奏折,看着严闻舟道。 严闻舟似也没料到媳妇会这么说,连道:“微臣惶恐,此乃陛下家事,微臣作为外臣不便参与。” “帝王之家哪还有家事?”媳妇柳眉微挑,言语间带上了命令之意。 这下严闻舟便不好推脱了,去留都不是,事已至此他唯有转过头来看我,盼望着我能给他说上几句让他脱身。 岂料我脸色如常,只是开口淡淡道:“既然陛下金口已开,严大人也不必推辞,留下来和我一同替陛下参详一二吧。” 严闻舟见我都已开口叫他留下,知道没什么挣扎的由头了,唯有道:“微臣遵旨。” 媳妇听后看了我俩一眼,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继续看折子。 我和严闻舟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就那一眼,我读懂了他,他似乎也读懂了我。 随即我俩摇了摇头,都知道和对方想到一块去了。 接下来肯定没什么好事。 甚至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还是那种就算没有也得闹出来的血雨腥风。 第6章 论耽美本与腐女 市面上的话本子很多,但卖的好的无非两类。 一类是写给男子看的传奇本,所谓传奇本大抵讲的都是一个平凡至极的男子经过一连串奇遇后功成名就,走上人生巅峰,成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同时也抱得美人归。 至于最后抱回家的美人的数量,那自然是越多越好,美人越多本子也卖的越好。 这种本子看多了虽然也知道是一个套路,但看的时候还是觉得十分有趣,以前在宫中无事时我也常看。 不过自打前两年我收集几十本传奇本被媳妇发现并烧毁后,我便也很少看了,只是微服去民间时偶尔管不住手还是会买上一两本新出的。 不过就算买也万万不敢买曾经喜欢的那种传奇本了,就是那种主角和七八个女子纠缠不清最后索性全部收入后宫的本子,比如我最爱的《马鼎记》。 至于另一类卖得好的便是写给女子看的言情本了。 言情本,顾名思义无非就是讲男子女子谈情说爱的那点事儿,我曾经无事时翻过几本媳妇打发时间看的言情本,很快便又将其默默地放回了原处。 诚然我实在无法理解言情本中那些痴男怨女吃饱了没事干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行为,正如同媳妇无法理解传奇本中的主角何德何能让那么多优秀女子倾慕于他。 然天有不测风云,没料到有一日我手贱翻到媳妇龙案上的一本话本子,从此一扇通往新国度的大门在我的眼前缓缓地打开了。 起初我见主角是男子还以为媳妇终于转性开始看传奇本了,但我越往后看便越觉不对劲,男子,男子,为何出来的都是男的?按照正常传奇本的进度,这时候主角不早该和三四个女子暧昧不清了吗?怎么反倒和本子里的男二男三有着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 正当我内心困惑时便翻到了两个男子*的描写,然后我就什么都懂了。 接下来连着几日媳妇一直说我看她的眼神有几分古怪。 直到有次我和民间熟识的书商闲聊才得知我那日手贱看到的话本子到底是何物。 那确实不是言情本,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确实也是言情本。 如今正常的言情本卖得亦不是很好了,究其原因不过是现在的女子爱上了另一种本子,行内人给那种本子取了个较为文雅的名字,叫*本,其实说直白点就是断袖本,讲断袖们的故事。 后来热爱此种本子的女子越发多了,志同道合者便成了一个圈子,好似叫作腐女圈。照那圈子中的规定,男子行房事时在上面的被称作“攻”,至于下面那位似乎是被叫作“受”,我想了想竟然觉得还挺形象的,不禁感慨取这两个字的女子也算是人才。 起初我很是不解女子何以会有这种癖好,接而转念一想有些男子也有看描绘女子间行房事的春宫图的癖好也就释然了。 媳妇作为堂堂一国之君竟会喜欢上这种本子,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但更出乎我意料的还在后面。 媳妇似乎把这种嗜好带到了生活中。 有次媳妇破天荒地叫了两顶绿帽子同时侍寝,按萧玄的话来说当晚得知这个消息的我脸黑得就跟碳似的。 第二日我还未来得及去找那两顶绿帽子兴师问罪,顺便给他们盖个狐媚惑主的帽子,结果那两顶绿帽子倒好,竟哭哭啼啼地先跑到我这儿来诉苦了。 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我控诉了媳妇的荒唐之举。 原来那晚媳妇召那二人不是为了让他们侍寝,而是要他们在她面前上演活春宫。 得知真相的我当时就震惊了,万万没想到腐女之力竟如此可怕,看来我的确还是太年轻了。 随后我作为后宫之主于公于私也得当面问媳妇这件事的缘由,然后才好给那两顶绿帽子一个交代。 第7节 媳妇听后只是笑着说那日喝了些酒上了头,所以一时把持不住做了这种荒唐事。 我还没说来得及什么,媳妇便可怜兮兮地双手揽住我的脖子,理直气壮地在我耳边向我撒娇道:“他们两个胆小鬼到最后不是也没有遵旨吗?” 即使媳妇纡尊降贵在我面前故作可怜,我依然冷冷道:“真遵了旨做出那种事还得了?” “哼。”媳妇略微不满地哼了一声以示抗议。 在她看来这只是在表达小小的抗议,于我而言这却是□□裸地诱惑。 请君入瓮是吧,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二话不说把媳妇横抱起来,直接扔到了龙床上。 媳妇躺在了龙床上后也算老实,只是伸出玉手抚摸着我的面孔笑嘻嘻地对我道:我的皇夫果然才是这后宫中的总攻大人。” 看着媳妇那微红的双颊,摸着媳妇白玉凝脂般的肌肤,意乱情迷间我也懒得理会媳妇的那些胡话。 一个男人如果不想听一个女人说话有很多种办法,最好的办法肯定不是捂住自己的耳朵。 而是堵住她的嘴。 堵住她的嘴,这招实在是百试不爽。 我熟练地吻上了她的朱唇,不给她丝毫喘息机会。 接着一夜攻城略地,收获颇丰。 第二日清晨,媳妇匆匆忙忙地梳妆打扮完去上朝后,我也不敢闲着,收拾妥当用完早膳我便立刻召见了前日侍寝的那两顶绿帽子,我先按规制赏了那两顶绿帽子一些物事来安抚他们受伤的小心灵,然后下严令让二人不得将那晚的事外传。 毕竟就算媳妇不要面子,我这皇夫还是要面子的,皇家也还是要面子的。 本以为这件事后媳妇应该会消停一段时间,谁料她竟变本加厉了,将矛头对准了我以及……以及严闻舟。 我与严闻舟本就关系平平,他一个外臣我一个皇夫本就不应该有什么关系,我来庆国后我们二人笼统也就见过几面,还是隔着老远的那种。 更别提我知晓他和我媳妇有过一段旧情后,我对他更加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好几次见面没有一拳头挥在他那张俊脸上也算是我的好修养了。 我深知什么事都得有个度,但在感情这回事上男人往往比女人更小肚鸡肠。 当我心中对严闻舟的怒意积累到一定程度后,终于不负众望在今年初的春猎上爆发了。 我们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成功地上演了一场全国百姓期盼已久的大戏。 我们因为一只野鹿杠上了。 我和他心知肚明,在场的各位有聊或无聊的看客们也心知肚明,天下百姓们都心知肚明。 我们二人争的哪里是那只野鹿? 争的是人,是心,也是多年来心中的一口气。 最后在我的步步紧逼下,严闻舟选择了放手,选择了认输。 那一日我在他平日里不起波澜的双眼中看到了不甘与无奈。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放手,亦如多年前。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自古不变的真理。 可是我真的是王?他又真的是寇吗? 他虽然失去了美人,但却可以在朝堂之上一展抱负。 我虽然得到了美人,却只能困于深宫之中相妻教子。 所以这么多年来到底谁输谁赢? 我不知道,他也不明了。 春风拂面,柳絮纷飞,我与他在骏马上相望,刹那间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别的人只道我二人情敌相见所以分外眼红,见我二人对视良久并未多想什么。 但我媳妇是谁?是识人无数的女皇陛下,是个像狐狸般狡黠聪慧的女子,她怎么会看不出我和严闻舟到最后生出的惺惺相惜之意。 于是回宫后媳妇十分激动地告诉我她的腐女之魂在那一瞬间就被点燃了,片刻中脑内就闪过无数本*本子。 然后媳妇又跟我说,她没过多久就安排好了我和严闻舟的*人物设定,我们二人一个是霸道帝王攻,一个是温柔忠臣受,是标准朝堂*本子的配置,我们二人应该走相爱相杀的路子。 媳妇随即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唾沫横飞的开始讲述她脑海中我与严闻舟相爱相杀的故事,直到最后我忍无可忍又用上了老方法,用嘴堵住了她的嘴,把她压在了龙床上,她才消停了下来。 此后不知是巧合还是媳妇的有意安排,我与严闻舟见面的次数逐渐变多,每每这时媳妇总会意味深长地打量我们,时而若有所思,时而掩嘴偷笑。 严闻舟不知其中因果常,常只是困惑地看着我,而我往往会狠狠地盯他一眼,如此一来,严闻舟就更困惑了。 如果我知道后续会发展成这样,我发誓在猎场上我决不会看严闻舟一眼,只会一箭射瞎他的眼。 回想至此我又默默地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身旁的严闻舟,岂料他还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便又如往常般狠扫了他一眼,同时在心中将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几遍。 过了片刻,媳妇总算是看完了奏折,只见她面色如常,从方隽手中接过一杯茶啜了一口才道:“为何没有许寻?” 第7章 是男人就跪下 许寻是谁?几个月前帝都之中恐怕没有人能答上这个问题。 几个月后,若再问许寻是谁,帝都中不能答上这个问题的人怕是少之又少。 第8节 许寻是谁?许寻不是谁。 论出身,他老爹不过是位八品芝麻官,他老娘更是连官位都没有,只是县衙里的一名仵作。 论样貌,放在寻常人里自然算是英俊,可放在这宫里那实在太过平平了。 至于文才武略,罢了……还不如继续来说他的出身和样貌。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在短短几个月的考察中将皇宫闹得鸡飞狗跳,每每犯下大事却偏偏得到女皇的赦免,还最终赢得了女皇的青睐,一些市面上传奇本的主角在他面前都不好意思抬头。 我很清楚媳妇在这新的一堆绿帽子里最瞧得中的自然是这许寻,这样一个飞扬跋扈不按理出牌的英俊少年确确实实应上了媳妇的少女情怀。 按理说凭着媳妇对他的青睐,他应该是这次选秀中的最大赢家。 不过很可惜,我不待见他,非常不待见他。 本来招一堆年轻俊朗的绿帽子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了,可如果在这一堆绿帽子中还混有一顶我十分不待见的绿帽子,那对我来说岂不是更残忍。 男人有时候还是不能对自己太残忍,所以我从未打算在名单上写上“许寻”两个字。 此刻面对媳妇的质问,我唯有装傻道:“臣惶恐,臣似乎不曾记得秀男中有许寻这个名字,请陛下容臣细想片刻。” 媳妇见我装傻,皱眉道:“八品县丞之子许寻,皇夫想起了来吗?” “皇夫大人贵人事忙,这么多秀男,大人一时忘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望陛下息怒。”看来严闻舟刚刚一直说不上话也是有些憋不住了,现在可以说话的时候到了,他便插上这么一句表示他这个吏部尚书还在这里,找一下存在感。 至于这句话插得合不合适他无需多想,正如这场选秀结果如何他也无需多想。 我无暇理会严闻舟的话,只是假作恍然大悟状道:“原来是那个县丞之子许寻呀。” 媳妇道:“既然皇夫想起来了,那便把这个人加到折子上去吧。” 终于等来了媳妇这句话,亏得我早有打算,淡淡道:“许寻此人出身低微,能选为秀男进入宫中参加考察已是他祖上积下的福分。可谁知他竟不惜福,进了这宫中礼数全无不说,还三番四次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尚是秀男就敢做出那些事来,如果真让他入宫侍奉陛下,那岂不是要……”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一席话说下来,我自己也是颇为感动。这几年在宫中别的没学会,倒是这绕来绕去的官腔打得一日比一日好了。 “那皇夫的意思是许寻这人万万不能入宫?”媳妇笑问道。 “请陛下明鉴。”我前面官话也说了那么多,此时口干舌燥也懒得多言,只等媳妇回应。 岂料媳妇笑而不答,转向严闻舟道:“那严卿认为这许寻到底该不该进这宫?” 方才我长篇大论时严闻舟一直不动声色面无表情,也不知是在听,还是心中又有其他计较。 反正若我是他,听着那一连串无聊之极的屁话早就神游九天了。 严闻舟突然被媳妇问道倒也无讶异之意,立刻回道:“微臣以为皇夫说的极为在理。” 我听后心中一宽暗道:“严闻舟还算识趣。” “不过既然这些秀男都是要伺候陛下的人,那么一切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既然陛下心意已决,那皇夫为何要让陛下为难呢?何况论公陛下是君而大人是臣,臣服君命天经地义,论私陛下是妻大人是夫,大人作为一位好夫君难道不应该顺从自家娘子的心意?” 严闻舟说到后面嘴角带了几分笑意,笑着看了看媳妇,又看了看我,一副大好人和事老的模样。 媳妇听罢眼中也带了几分笑意,赞许地望着严闻舟。 看着笑脸相迎的二人,我也不好再板着一张脸,显得我小肚鸡肠,只好嘴角一歪扯出一抹笑。 心中却暗道:“去你娘的严闻舟。” 严闻舟这番话实在是高,短短几句就给我扣上了为臣不遵旨意和为夫不体恤妻子这两顶大帽子。 我听得怕,怕严闻舟再说下去我这可怜兮兮的绿帽王就要成了言情本中那些不爱护娘子的渣男了。 于是我不禁又在心中暗道一遍:“去你娘的严闻舟。” “严卿所言也正是朕所想,皇夫你还有何话可说?”媳妇笑着问道,一双美目波光流转,夺人心魂。 媳妇那表情一看就是在期待着什么,她期待着我的下文,最好我和严闻舟一来二去的,最后变成一场堪比朝堂论战的后宫骂战,这样一来她便又可以在脑海中想一些相爱相杀的*段子了。 换做往常我会顺她的意,与严闻舟再扯上几句,不过今日我却有些累了。 所争无果,不如不争。 她是君,我是臣,纵使床第之间可不分尊卑,但我与她终归不能享有真正平等的夫妻之情。 她拥有千万子民江山社稷,而我却记忆全失无牵无挂,这场姻缘从我醒来那一刻就注定不公。 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争的是什么了? 争的是秀男入宫一事? 还是自己的尊严? 抑或是她施舍的爱。 还有何话可说?实在无话可说。 我撩袍跪下道:“臣无话可说,臣领旨。”跪得坦荡,跪得干脆。 媳妇和严闻舟二人都有些惊讶,未料到我这么快就妥协了。 我却一脸坦然,常言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媳妇面前跪一跪,晚上床上又是一条好汉。 接着媳妇便用朱笔将“许寻”二字添了上去,然后她又从方隽手中接过玉玺,玉玺一盖,这届秀男大选就算尘埃落定了。 随即媳妇又要接见别的大臣,我和严闻舟二人便双双被打发了出来,下午日头很毒,一出殿门我就盼着早点回自己宫里,到时候往椅子上一躺,扇子一扇,凉风阵阵好不惬意。 “大人请留步。”我刚想直奔回宫就被身旁的严闻舟给叫了住。 第9节 我强压心中的怒火,转身问道:“严大人还有何事?” “适才下官并非有意为难大人,请大人见谅。” “原来严大人想说的是这等小事,严大人实话实说为君分忧何错之有?” 严闻舟拱手谢道:“大人大量。” 我颔首示意承了他这句奉承,又问道:“严大人可还有别的事?” 严闻舟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我,过了片刻才缓缓道:“大人可知道秀男许寻是青岗县人?” 第8章 青冈县与九连环 烈日灼目也灼心,我与严闻舟就这样站在大殿门口,四目相对但无言。 严闻舟的眉眼生得很好看,笑起来时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即使不笑看着也让人觉得莫名亲近。现在这双好看的眼正直愣愣地盯着我,等着我的答案。 我开口淡淡道:“将这届入宫考察的秀男家世了解得清清楚楚是我这皇夫的职责所在,不错许寻的确是青冈县人,不知严大人问这做什么?” 严闻舟道:“若我未记错青冈县是平州天梁郡下的一个县吧。” 我应道:“严大人好记性。” 这一问一答间,我始终面无表情,而严闻舟那双好看的眼却始终仔仔细细地盯着我,似想将我看的真切,又似想从我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片刻严闻舟才道:“无事,只是听坊间传言觉得许寻这人好生奇怪,所以多问几句,看是什么个出生。” 我道:“有句老话叫什么,穷山恶水出刁民,偏远地方来的人自然上不得台面,严大人见怪勿怪。” 说完这句我心中不禁感慨:一般话本子里说这句话的人绝对过不了多久就会屈服于出生贫寒的主角的淫威之下,然后脸被啪啪啪打得红肿,索性这不是话本子。 严闻舟闻言笑道:“大人好风趣。”言罢那双紧盯着我的眼,终于看向了别处,他抬头望向了天边的烈日。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何会觉得那句话风趣,但我也实在懒得在这大太阳底下继续和他东拉西扯。 有话快说,没话快滚,总而言之,去你娘的。 作为皇夫我是决计不能说出这些粗鄙之语的,我唯有继续端着淡淡道:“那严大人还有何事?” “无事无事了,叨扰大人了,微臣告退。”说罢严闻舟躬身行了礼便转身要走。 “严大人慢走。”我大感解脱,嘴角不由扯出一抹笑。 看着严闻舟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慢慢地敛去了嘴角的笑意。 严闻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他的话永远不可能会是废话,每一句话就是一步棋,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我不喜欢下棋,太累太费脑,可很多时候却不得不下棋。 在棋盘上,在言谈间。 比如刚才就是一盘棋,严闻舟在试探我,以平州试探我。 青冈县是平州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县,平州是如今华庆两国交界地。 但在几十年前平州还不是交界地,因为那时平州是华国的地盘,几十年前的一场大仗打输了后,华国的平州便割给了庆国,几十年过去了,平州之失依旧是华国不少人心中的奇耻大辱,据说华国的那些主战派们直到现在还时而会在朝堂上提出收回平州这事。 我也常听庆国坊间的人说失忆前作为华国三皇子的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主战派,谁知主一主的失忆了,战一战的跑到敌国来当皇夫了,只能说这天意弄人,实在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掌控的。 随着时间流逝,很多人都忘记了现在陪在女皇身旁不理朝政的庆国皇夫是当年华国野心勃勃的三皇子。 有人忘记,就有人记得,记得的人不多,严闻舟是其一。 曾经有人说过如果一个普通人失忆那么旁人只会当他时运不济,失忆便失忆了,不会多想。 但如果是一个聪明的人失忆,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聪明得让人后怕的人失忆,那么情况便不一样了。或许他并未失忆,或许这一切只是他为博取信任另起波澜演的一场戏。 自我失忆以来,庆国也好华国也罢都有不少人怀疑我失忆的真实性,但时间长了大家该干嘛干嘛也没人有那个闲心管我是真失忆还是在做戏。 说没人其实还是有人,有两个人至今还在怀疑我失忆的真假,一个是我的岳父定安侯,一个便是严闻舟。 严闻舟是个聪明且谨慎的人,他怀疑我理所当然,至于我岳父,那纯粹是出自他对我这女婿深深的恶意,毕竟在他眼中我这女婿连呼吸都是错,我估摸着我这辈子唯一能做的一件合他心意的事恐怕就是去死了。 可惜严闻舟还是高估了我的才智,高估了我的演技,所以他的试探注定无果,因为我的确失忆了,货真价实的那种。 曾经的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能让严闻舟高估防备至今,到底是媳妇口中那个如天神下凡夺得她芳心的如意郎君,还是庆国坊间传闻中满腹算计横刀夺爱最终作茧自缚的皇夫,亦或是华国众人眼中不爱江山爱美人远嫁敌国的赔本皇子。 坦白说上述这种种人物设定都让我不大能接受,这种比严闻舟还言情本男主的人物设定让我这等常常腹诽严闻舟的人情何以堪呀。 诚然我是有一副好皮囊,但神乎其神的智谋和夺取天下的雄心,这还真没有。 难道说失忆还会影响到智力和志向,这是个值得深思的好问题。 用过晚膳后,我照惯例陪闺女闲逛御花园消食,并进行父女日常谈话。谈话内容千篇一律,以灌输人生大道理为主,批判她近来功课状况为辅。逛完御花园后便又让她练字,时辰差不多了就撺掇她去洗漱就寝。直到看着闺女上了床,我才能安安心心地回到自己的寝殿。 宫灯昏黄柔和,不灼眼,但未必不灼心。 我从桌案上拿起了上午从闺女那儿缴来的九连环,宫灯下白玉泛光,触碰间环环相撞,击玉作响。我摩挲着九连环的玉杆,光滑沁凉,我在找一件东西,一件应该出现在这玉杆上的东西。 终于当我的手摸到玉杆顶部时便停住了,在玉杆的顶部有一处地方玉的触感与其余地方截然不同。 接着我便又开始解已打乱的九连环,很快环环分明,连环已解,我又熟练地在九连环玉杆尾部约一寸的地方轻扣了三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我未曾想为何要这样做,只觉双手不听使唤肆意独行,回神时玉杆的顶部竟然打开了,这玉杆竟是空心,看洞口大小和玉杆粗细,装进裹成卷的信纸绝不成问题。 我恍然大悟,这那里是一个孩童把玩的九连环,这分明是一个传递密信的精巧机关。 第9章 纠结也是一种日常 第10节 饭是拿来吃的,衣服是拿来穿的,传递密信的机关自然是用来传递密信的。 我将玉杆开口处朝着掌心,抖了几下,玉杆中的一卷密信掉在了我的掌心里。 纸是普通不过的信纸,卷裹法也是最寻常的卷法。 这是给谁的密信密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答案明明近在眼前,只要我打开密信一切便可了然,但我却迟迟没有动手,心中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安。 犹疑了片刻我还是打开了密信,纸上只有三个字,墨笔写出的三个字“司马惟”。 接着在宫灯的照映下,我又将手中的密信反复看了数遍,确认纸上再无别的物事后才把它放在了桌案上,用桌案上的一方砚台完完全全地压住了它。 然后我便将玉杆盖上,把九连环打乱,继续拿在手中把玩,这的确是个制作精美的玩意,送给孩童玩也的确有启智之用,可惜这个九连环从一开始就不是送给我闺女的,而是送给我的。 “萧玄” “属下在。”殿外值守的萧玄应道,随即进来,躬身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既然是华国人,想必儿时应该玩过九连环吧。” 萧玄未料到我有此问,愣了愣才道“不曾。” “无妨,你看看这个九连环有什么异处。”我将手中的九连环递给了萧玄。 萧玄接过九连环,仔细把玩,还对着宫灯照了几番,片刻后才回话。 “这个九连环并无什么异处。” “瞧仔细一些,九连环并非只有环可看。” 听罢萧玄会意,便开始仔仔细细地看九连环的玉杆,他的双手直到摸到玉杆上触感截然不同之处才停了下来,问道:“殿下,这九连环上可是被公主殿下摔弄过。” “你是习武之人,你觉得那可是碰巧摔打会出现的痕迹?” “刀口平整,恐怕是有人故意抹去的。” “普通的玩物制品若是出自正规手工作坊尚且都会有作坊名号印记,而这九连环用的是上等好玉且雕工精良,绝对不是普通小作坊造得出的东西,可这九连环上竟没有任何作坊的印记。” 萧玄双手继续摩挲着玉杆那不平处道:“看来这处地方就是原有印记所在。” “不错,但如今这印记已被人故意削去。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我想让你去查这九连环到底出自哪国哪地哪个作坊。” “属下明白了。若属下未记错此物应是宋大人所送。”萧玄提醒道,言下之意是问我需不需再去查查宋承。 “此事应该与宋承无关,宋承此人只爱玩乐,他送给蓁儿的东西有些是他自己主动派人去民间搜罗的,而有些东西却是别的人送去讨他欢心的,他再借花献佛送给蓁儿。” 萧玄听罢沉吟片刻才道:“如今正是秀男大选的日子,而宋大人又是这宫中位分仅次于殿下和顾大人的人,恐怕这段日子在这宫中收的东西不会少,这九连环会不会是这届秀男中人所送。” 看着萧玄双眉紧皱,我笑道:“不知不知。好了,这些也不过是我们的猜测罢了,也许是我多心了,这九连环说不定只是宋承从黑市弄来的。” 萧玄点头表示赞同“或许的确是殿下多心了。” 多心吗?如果没有那封密信,或许我也会认为是我多心了,可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到了最后我还是没告诉萧玄九连环中还藏有密信一事,不是不信任,只是缘由太多说不清。 萧玄退下后,我靠在了椅背上,磕上双眼,右手揉着眉心,心中计较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密信中只有三个字“司马惟” 这是一个名字,这是一个世人皆知的名字,华国三皇子的名字,也是我的名字。 世上巧合很多,有些巧合是老天在开玩笑,而有些巧合则是凡人的谋测算计。 送给我闺女的九连环落在我手上这似乎是一个巧合,可布局的人如果知道闺女经常因为玩些稀奇玩意儿被我教训,而我也有收缴小玩意儿的习惯,那么就这可能不是一个巧合,而是一个局,一个精心策划的局 那么显然那封密信无疑就是一封战书。 给我的战书,只需要“司马惟”这三个字。 记不清上一次见到这个名字是何时之事了,“司马惟”这三个字于我而言是何其陌生,它代表着过去,以前,曾经,还有遗忘。 遗忘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永远是遗忘后的忆起。 当那些或喜或悲的回忆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时,人只会像是滔滔江河上的浮萍,要么苟延残喘地飘着,要么痛痛快快地沉没。 飘着还是沉没,总会有做出选择的一天。 那如今面对这样一封*裸的战书,是迎战还是避战? 右手在眉心的揉捏丝毫没有舒缓脑袋的胀痛,我的眉头越皱越紧,这时一只玉手握住了我揉捏眉心的右手,将我的右手轻轻放在了我的大腿上。 接着一双玉手搭在了我的头上,一松一紧地推拿着我的太阳穴,手法算不得多好,但仅凭推拿间的熟稔度也知定是下过功夫的。 我知道这双玉手的主人是谁,在这宫中只有一人有胆子不通传就悄悄地来到我寝宫,也只有一人可以不通传就正大光明地来到我寝宫。 因为知道是谁,所以我更心安理得地闭着眼享受她的伺候,享受了片刻我才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三分强装高高在上带有几分不屑的质问,剩下的七分则是让男人无法不爱独属女子的娇嗔。 这是一句很好听的话,声音好听,说得好听,说的人也好看。 很少会有正常的男人会拒绝一个容美声美身美,还懂得在你疲惫时替你按摩解乏的女人。 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所以我不会拒绝。 我也不需要拒绝,因为她是我的媳妇,她本来就是我的女人。 第11节 我睁开了双眼,右手握住了她的右手,示意她停下,接着微微侧身一把揽住了她的纤腰,将她整个人横抱在了我的怀中。 怀中媳妇青丝已解飞舞及腰,一双凤目起初还有些惊讶之意,但很快便只剩盈盈笑意,双颊上各有一抹绯红,朱唇微启颇有欲说还休之意。 她的人很美,她的唇也很美。 我吻上了她的唇。 第10章 女人与火 一个能倾国倾城的女人肯定很美,但世上美人何其多,就算是美到至极的女人,男人看久了也难免会厌倦,况且男人本来就是见异思迁的东西,有权有势的男人谁不向往后宫三千。 所以一个女人能让坐拥四海的君王丢掉江山,光凭美是不够的,美是最基本的条件,可真要让一个男人为了她什么也不要,最重要的还是要懂男人的心。 懂得怎么让男人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宠着你,爱着你。 何时娇嗔服软惹男人怜爱?何时又该欲拒还迎让男人求而不得,何时该温柔如水,何时又该热烈如火,这些都是十分有讲究的。一个女人只有摸清了这些,再凭借美貌,才足以让她倾国倾城。 很少会有一个男人会在这样的女人的温柔帐下仍记着她曾狠狠地伤过你的心。 显然我的媳妇深谙此道,并非欢场女子为揽宾客,刻意学会的讨好。而是浑然天成的懂得怎么让男人对她死心塌地。 毫不客气的讲,媳妇这种女人天生就是红颜祸水。 看着她的娇颜,吻住她的樱唇,什么绿帽子,什么严闻舟,什么许寻,什么不甘,什么不愿,脑海中的一切纷扰杂乱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了。 眼中只有她,心中也只有她。 一番唇齿交缠后,媳妇抬头,眨巴着双眼,一脸委屈的模样看着我道:“我错了。” 我挑眉道“哪里错了?” “我不应该在外人面前让我的夫君大人颜面扫地。” “是吗?”我冷声道。 媳妇粉拳轻敲我的胸口撒娇道:“可是我没想到你当时你竟然就跪下了,我本还以为……” “以为我还要和严闻舟相爱相杀一会儿。” 媳妇被我戳破心事,有几分不好意思,于是将头靠在了我胸前蹭了蹭才低声道:“你知道就好。” 接着沉默了片刻媳妇才继续道:“许寻出身贫寒,我让他进宫只是为了平衡后宫的局势。” 媳妇这话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听罢我只是淡淡道:“我知道。” “所以你不生气了。” 看着媳妇那双灵动的美目,我还有什么气可生,于是我便说了一句自觉有几分俏皮的话:“美人在怀,还有什么气可生? “有多美?” “胜过妲己转世。” “好呀!这么多美人你不说,竟然说朕是妖妃狐狸精。”媳妇柳眉微皱,伴装不满 我宠溺地看着她,笑而不答。 媳妇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美目一转笑道:“如果我是妲己,那你不成了暴君纣王?” 我右手抚上了她的脸,痴迷道:“难道不是吗?我和他都因为女人丢了江山。” 媳妇听罢眼中飞快闪过一抹难以言说的厉色,脸上的笑意也顿时凝住了,笑意一敛,她伸手推开了我。 我知道我说错了话。 这句话本没错,若是换做话本子里那些男主们说,那杀伤力不知道有多大,话本子里的女主听后定会心神一乱,双颊微红,正当女主六神无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时,男主就会抱紧她或者霸占她的樱唇,接着可能就会有些孩童不宜的描写了。 我不是话本子的男主,所以这句话的杀伤力大大减半,虽然这的确是句实话。 百无禁忌,说着简单真正做起来又谈何容易?夫妻之间再如胶似漆,那里可能真正做到百无禁忌,更何况我的媳妇不是普通人,是一位君王。 君王的禁忌很多,所以古往今来才有这么多的避讳,而江山无疑是君王最大的忌讳。 你娘和你媳妇掉水里救谁的升级版无疑是江山和媳妇你选谁? 但天地良心,我明明已经做出了选择了。 “所以皇夫的意思是,是朕逼着你放弃了江山。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说要一生一世对我好的。现在后悔了吗?放不下了吗?” 我不答,媳妇便继续道:“说到底你还是怪我选了许寻入宫是吧,你还是不信我,觉得我真对那小子动了心是吗?司马惟。” 无理取闹是女人的天性,就算她是女皇陛下,闹起来也依然让人头大。 这时候说任何话都是愚蠢的,最明智的做法是等,等她发完这一通怒火。 “说完了吗。”我问道。 媳妇不答,我便继续道“那该我说了。” 我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不容她挣扎,片刻后我放开了她才低声道:“不错,我是不信你,你难道真没对许寻动心?你最近频频召严闻舟进宫,你们二人真的什么都没做?不过这一切都无所谓,只要你是我的媳妇,我是你的皇夫,别的我都可以不在乎。” 我说过很多假话,但这是实话,我爱她。 起初许是因为她美她聪明她懂男人心,到了后来我才发现我爱她,只是因为我爱她。 我不知道失忆前的我是否真的对她缘许过三生,但我确信现在的我是爱她的。 第12节 就算戴了这么多顶绿帽子,就算有这么多年轻俊朗的人来争宠,就算后宫中经常出幺蛾子。但我爱她,我愿意为她做这些事,那怕付出没有回报。 我爱她所以我想占有她。 这是出于男人天生的占有欲,也是出于情爱的占有欲。 我还想着要不要来几句什么你是我的女人诸如此类霸道男主的专属台词,岂料话还没说,媳妇便紧紧抱住了我,低声道:“阿惟我害怕,我害怕有一天会失去你。 媳妇这句话来得有些突然也有些莫名其妙,她怎么会失去我,她不会失去我,无论我的心还是我的人早被她栓的死死的,倒是我才害怕有一天会失去她。 我看的话本子很多,话本子里的山盟海誓也很多,可到了如今要我讲几句来宽慰媳妇的时候,我却一句也说不出。看来我天生就不是话本子主角的料,言情本也好传奇本也罢都不行。 我唯有揽住她,在她的耳边轻轻道:“我在,我一直都在。” 芙蓉帐暖,春意正浓,这是一个好夜,但凡有眼见力的人都不会选这个时候来打扰我和我媳妇。 能在这宫里面混得有头面的,有缺钱的,有缺貌的,还有缺良心,却惟独不会有缺眼见力的。 所以方隽是宫里女官中混的最好的,因为她有最好的眼见力。 从浣衣局中做苦役的宫女一步步成为女皇身边最受宠爱的贴身女官,这是一件很难的事,但方隽做到了。 可今夜方隽却做了件没眼见力的事, 萧玄在殿外道:“启禀陛下大人,方大人有急事禀报。” 媳妇此刻正躺在我怀中,余韵过后脸上潮红仍在,神色慵懒,眉头微皱有几分不悦,过了片刻才懒懒道:“宣。” 床帐外一个身影熟练地跪下,道:“叩见陛下和大人。” “起来吧,朕不是说过今夜朕来皇夫宫中,任何人不得来打扰朕吗” “奴婢该死,只是此事事出突然,必须立刻奏给陛下和大人。“ 我躺在床上玩弄着媳妇的青丝,听罢心下暗道:此事竟也要奏给我听,看来是与我有关系,那么定不是国事而是家事了,至于所谓的家事无外乎就是那群绿帽子搞出来的烂摊子。 媳妇听罢知晓不是国事后,眉头松了下来,看了我一眼才问道:“何事?” “储秀宫着火了。” 第11章 老腊肉与小鲜肉 储秀宫着火了。 着火了? 我双眉微皱假装镇定问道:“怎会如此?” 方隽平静地答道:“回大人,目前还不知起火的缘由。” 储秀宫宫中如今住满了秀男,按宫里面的办事效率,抢救得当烧死人大约是不会的,但烧残几个还是有可能的,想到后续的烂摊子我不由头大。 媳妇没有我那般关注此事,只是淡淡道:“还有何事?” 方隽道:“只有此事。” “哦只是这等小事?”媳妇嘴角勾起一抹笑,可她的声音中却噙着寒意。 很显然媳妇对这个打扰她的理由十分不满,换作旁人早已跪下连连告罪,可方隽不是旁人,这个容貌平平的女子做出的事说出的话不会平平。 方隽继续平静地陈述事实:“储秀宫中只有一间宫殿起了大火。” 我问道:“什么殿?”心中有了某种猜测。 “许寻许秀男住的宫殿。”说罢方隽抬起了头,还是那张平常却叫人觉着舒服的脸。 我尚未回过神来,怀中的人便已起身对着方隽道:“摆架储秀宫。” 很快我的眼前徒留下媳妇的背影,纤腰*,三千青丝。 媳妇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在帐外道:“皇夫也同朕一起去看看吧。” “臣遵旨。” 当我和媳妇赶到储秀宫的时候,火已经灭的差不多了,许寻那间殿烧的着实惨烈,已辩不分明曾经的模样了,连带着周遭几间宫殿也跟着沾了点火星,所幸灭的及时,倒也尚能住人。 许寻被宫人救出来后便被安置去了储秀宫的主殿,直接搬到主殿不是媳妇下的令,但绝对是个让媳妇满意的命令。 储秀宫的主殿不大,但此刻却站了不少伺候的宫人,御医也早已就位,忙里忙外敷药。 我默默地看着眼前满殿的宫人,这架势也不知哪一日我被烧了有没有这待遇。 宫中重礼制,但一旦有了君王的宠爱,那么礼制便是浮云了。 躺在床上的许寻见我和媳妇来了,急忙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媳妇见状双眉微蹙急切道:“免了。”言罢又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床榻边坐下。 而我则放慢了脚步,站在了床榻旁。 能成为秀男的男子自然长得都不差,许寻也不例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是个俊朗少年,虽然比不得宫中的宋承和顾清嘉之流,但是他年轻。 年轻便是本钱,未被时间磨去棱角,可以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可以无所畏惧的傲,不会被夫妻家事搞得焦头烂额,不会因子女叛逆而愁上加愁,不用担心越来越往后的发际线,也不用忧虑随时会异军突起的将军肚。 腊肉虽然有味道有嚼劲,但终究比不过鲜肉的软嫩香滑。 如果把人比作肉,很显然床上躺的自然是鲜肉,床边上站的是腊肉。 很不幸我便是床边上站着的老腊肉。 床榻旁的媳妇怜惜地抚上了许寻的脸问道:“无大碍吧。” 第13节 许寻笑道:“微臣命大,没怎么被烧着,只是逃出来时受了一些皮肉伤罢了。” 媳妇道:“没被烧着便好。” 许寻道“托陛下的洪福,还有皇夫大人的福。”说罢许寻看向了我,双眼中没有丝毫感恩,而是一丝嘲讽。 我知道他在嘲讽弄出这场火的人,嘲讽那个人的诡计没有得逞,因为他许寻还好好的活着。 可他嘲讽错了,因为我不是那个人。我没有那个功夫,也没有必要为了少戴一顶绿帽子而摊上一条人命。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愠怒,没有厌恶,没有怜悯,只是漠然。 媳妇似乎觉察出气氛有些不对想打破沉默,于是转身对一旁御医道:“你们这几日好生伺候着,朕不希望许秀男身上留有一丝伤痕。” 许寻脸上露出了几分不解道:“陛下,微臣是男子,有几道伤痕又有何妨呢?” “朕说不许就不许。” 我在一旁淡定地看着一切,似乎应该说一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不说不出口。 于是我便什么也不准备说,于是我便去想别的了。 我想到了这个月断更了的传奇本,继而又想到了好几本断更几年的传奇本,内心不禁惆怅,我还未看见主角走上人生巅峰,还未见到主角把圣女和妖女通通收入后宫,还没看见主角把完美无缺的男二狠狠地踩在脚底下,竟然就这么断了。 接着我又想到一句老话:断文不可怕,谁短谁尴尬。 “皇夫。” 媳妇的声音突然将我拉回了现实,眼前没有什么圣女妖女,只有媳妇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眼前也没有什么完美无缺的男二,只有躺在床上的新鲜绿帽子许寻。 “臣在。”我应道。 “宫中发生此事,你身为后宫之主难辞其咎。” “臣知罪。”言罢我没有看向媳妇,而是看向了许寻,许寻也看着我,他的双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嘲讽。 既然相看生厌,不如不见。 于是我开口道:“容臣出去查探一二,然后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媳妇清楚这只是我为了不呆在殿里找的一个理由,她颔首淡淡道:“准。” 出了殿外,便有一阵风袭来,有些凉,可胜在空气清爽,闻不到宫殿里的香料味后,脑子似乎都要清楚了些。 在殿外的萧玄见我出来立刻迎了上来道:“殿下。” 我一边同他朝着着火的那间殿走去,一边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储秀宫的人只说是风吹倒了宫灯,引燃了火。“ 我挑眉道:“一盏宫灯燃起这么一出场火,说是意外你信吗?” 萧玄道:“没人会信。” 我道:“可没人敢不信。” 宫里面的人最擅长的一件事便是粉饰太平,有多少不合情理的事,便会有多少不合情理的解释,而在这宫中所有妄图的寻求合情理的人,最终都会以不合情理的方式惨淡收场。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在这宫中寻一份情理,不是太闲,只是如果我这个皇夫都寻不得情理,那后宫便完了。 就像一位君王明知贪腐成风,却治不得贪腐,那么这个国家便也快完了。 不过我不是君王,只是一位皇夫。 一件事情如果不是意外,不是天灾,那么便是*了。 很显然许寻殿中着火这件事的确不像是意外。 “那么殿下认为这件事是谁做的?”萧玄直接问道。 我反问道:“你觉得这宫里面谁最想除掉许寻?” 答案很明显,众人皆知。 萧玄也是众人之一,他很清楚。 他停下了脚步,认真地看着我的双眼平静道:“殿下不是这样的人。” 他顿了顿又道:“或许以前是,但现在不是。” 看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我笑道:“我只是在说笑,可如今在众人看来这宫中最想让许寻消失的人除了我还有谁?” “可殿下……” 我打断了萧玄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宫里的人不是你,不是每个人都和你想的一样。” 萧玄愣了愣才道:“但陛下知道殿下是什么样的人,至少陛下不会这样想。” 星空很亮,夜晚的风很凉,起先缠绵余下的火热早已被这凉风吹得一干二净。 我叹了一口气道:“谁知道呢?” 第12章 探案进行时 谁知道?没有人知道。 就像天有多高?没有人知道。海有多深?也没有人知道。 第14节 一位帝王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或者说没有人敢知道,也没有人应该知道。 朝堂为官和后宫侍君看似大相径庭,其实很多时候朝堂上的事和后宫中的事是同样的道理。 比如说永远不要妄自揣测圣意。 唐煦嫣是我的媳妇,但首先她是一位君王。 先君臣然后才是夫妻。 这句话是我的岳父定安侯送给我的。 言下之意是既然我已经成为庆国的皇夫,那么便理所当然是庆国的人,既然已是庆国的人那我便是媳妇的臣子,应该向媳妇尽忠。 他是在借这句话敲打我,警示我,让我不要动什么别的歪念,国事上的歪念和家事上的歪念都不能动。 当初年少气盛我对此话不屑一顾,然时光流转,如今再来看这句话便发现这的确是句实话,也是岳父大人嘴中能吐出的为数不多的好话。 因为是君臣,所以我不能妄揣女皇陛下的圣意。 因为是夫妻,所以我更不愿算计媳妇的心意。 明月高悬,蝉鸣不断,在夜风中沉默了良久的萧玄终于开口道:“那么这样看来这场火不是冲着许寻来的。” 我叹道:“不错,许寻能因此丧命或者毁容当然最好。” 纵火的人为何千千万万种害人的方法不选,偏偏选纵火,因为如果要不了许寻的命还可要他的脸。许寻的脸若是因此毁了,那么他入宫与否也没那么重要了。 庆国宫中的男人就像华国宫中的女人一样终究还是以色侍君,无色又谈何侍君? 萧玄道:“但最重要的还是想嫁祸给殿下您。” 我笑道:“如今看来他是成功了一半了,陛下怎么想不知道。但就凭刚才许寻看我的模样,估计是把我当做凶手了。他是这样想的,宫里的人大约也是这么想的。” 萧玄冷冷道:“就算真是殿下做的,宫里面的那些人又能如何?” 听着萧玄口中的愤愤不平之意,我道:“他们不敢如何,他们也不能如何,只是有一件事让我有些不能忍。” 萧玄疑惑地看着我,等待着下文。 我淡淡道:“如果我想让一个人消失,会用纵火这种低劣的手段?” 夜风入骨,莫名的寒意袭遍全身。 不是风寒,是这句话很寒。 萧玄听后一怔,看向我的双眼中多了抹难以言说的意味。 “好久没听见殿下说出这样的话了。” 我问道:“这样狂傲又自负的话?” 萧玄平静道:“是这样像殿下的话。” 言谈间我与萧玄已走到了那间被烧的殿前。 虽听宫人的描述后,已知晓这宫殿究竟成了什么样,但亲眼看见还是心生了几分同情。 同情的当然是殿,而不是殿的主人。 朝日时还是雕栏画栋的精致小殿,暮夜后便成了一片废墟焦土。 这烧的不是殿,是白花花的银子呀。 储秀宫侍候的宫人正在殿内外清扫善后,众人见我来皆是一愣,随即纷纷行礼。 我轻道一声免礼后,便和萧玄进了殿中。 殿不大,说是一间殿不如说是一间房。 我的脚下一地瓦砾,四周一片烈火焚尽后的漆黑,唯有一根塌下的房梁还依稀可见木头的颜色,我估摸着那便是砸伤许寻的那根,只是砸伤而未被烧伤,许寻实在命大。 行走数步,我停了下来觉得自己似乎踩着了什么,我低头望去看不分明,于是蹲下身子将脚下踩着的东西拾了起来。我用双手擦去了东西上的烟灰,借着月色一观方才看出是一块约莫半掌大的普通棕色陶片。 一旁的萧玄立即问道:“殿下发现了什么?” 我将陶片递给了他道:“一块陶片。” 萧玄皱起了眉道:“殿中怎会有此物。” 殿中不应有此物,虽说这只是秀男暂住的宫殿,但依宫里面的礼制,殿中摆放的器物和秀男们用的茶壶杯碗都是上好的瓷品,又怎会有这种普通不过的陶片? 我问道:“你觉得宫中什么地方会有这种东西。” 萧玄沉吟片刻才道:“这种陶片,恐怕只有普通宫人住的地方和宫中各司的杂物处才有吧” 我接过萧玄看后的陶片,又拿在手中看了片刻才道:“看形状颜色不像是杯壶之类的玩意,倒像是罐子坛子之类的。” 言罢我看着手上沾上的灰烟,搓捻了几下手指,心中顿时有了新的计较,接着我走向了殿外。 萧玄道:“殿下想到了什么?” 我笑而不答招手唤了一位宫人过来,来的宫人是个十七八岁模样的丫头,储秀宫侍候的人不曾见过什么大人物,看得出这丫头在我面前十分紧张,一直不敢抬眼瞧我,只是毕恭毕敬地低着头等着我的吩咐。我没有直言而是走到了她的身侧,在她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她听后道了声遵旨,便转身快步离去。 想着这丫头双颊染上的两抹绯红和少女独有的羞涩,我更理解媳妇为何会对许寻青睐有加了。 第15节 原因很简单,因为年轻真的很好。 一旁的萧玄一直没说话,直到看不见刚才那位宫女的身影,我才对萧玄道:“你看看你的手。” 萧玄搓了搓手,又将手放在鼻前闻了闻,双眼一亮道:“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便可以解释这火是怎么起的了。” 我道:“证据还没送来,现在断言还为时尚早,我们还是等着吧。” 言罢我继续在殿里转悠,然后我看见了更有趣的东西。 第13章 真相与打脸 在一堆瓦砾,一片废墟中很难看见有趣的东西,就算是那块陶片也算不上有趣。 因为陶片只会是陶片,再如何有趣也永远无法同一块美玉相提并论。 我在已面目全非的床榻旁拾到了一块玉,确切而言是一块圆形的玉佩。 借着月光,我一眼便瞧见了玉佩正中刻着的那个“寻”字,这个字昭示了它的主人。 “寻”字外围是并不复杂的流云纹路。 字刻得不算好,纹路也雕得不够精致,可字与纹路两相结合却十分和谐。 十分和谐也十分眼熟。 我抬起来头看向了一旁的萧玄,将手中的玉佩递给了他,打趣道:“这玉佩纹路和你的那块倒有几分相似。” 萧玄身上一直都带着一块贴身的玉佩,他向来不是爱惜财物的人,但对那块看上去并不名贵的玉佩却格外珍重。 因为那是他的福玉。 福玉不是一种玉,而是很多种玉,它可以是最不起眼的东陵玉,也可以是价值千金的和珏玉。 华国南部的几个州历来都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但凡家中有男孩出生,家中的人都会买一块刻着流云纹路的圆玉,然后请人在圆玉正中刻上孩子名中的一个字,及冠之前须日日佩戴以避灾祸,而到了及冠之日须亲自碎玉寓意男子成人可独当一面,无须凭借外物避趋祸福,这块圆玉便被称作福玉。 萧玄和我年岁相当,都是快到而立之年的人了,但他却没有在二十岁那年碎玉,而一直将他的福玉带在身边。 因为于他而言那块玉不仅仅只是所谓的福玉,更是他早逝的亲人留给他唯一的一件东西。 萧玄双眉微皱一脸困惑地接过了玉,当他看完后,他的双眉皱得更紧了。 他抬头看向我道:“殿下,这的确是华国的福玉。只是……” “只是你奇怪为什么许寻会有华国的福玉。” “属下愚钝。” “你是华国鄞州人,鄞州是华国如今最南端的一个州。” 言及此我不禁想到了天梁郡,想到了青冈县,更想到了严闻舟以及下午时我与他的那番谈话。 青冈县是天梁郡的县,天梁郡是平州的郡,而平州。 我叹了口气道:“可三十多年前,华国最南端的那个州不是鄞州,而是平州。” 言罢,萧玄便了然了,然后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开始跟着我在殿中继续绕圈。 又绕了几圈后,实在无所获,我才停了下来道:“殿中的一切都知道得差不多了,但我还有一个问题却不是这殿能回答我的。” 萧玄听后知晓了我的意思,快步走出殿外唤了一位宫人进来。 进来的是个年纪略长的宫人,见我问她话,倒也不甚紧张。 我道:“你可知今日许秀男逃出这屋里的模样?” 宫人回忆了片刻才恭敬道:“回大人,今日许秀男逃出来时用了棉被护住了全身,方才免去了烧伤之苦。” “夏日凉被那么薄竟也护得住?” “许秀男用的是冬日的棉被。” 我听后一愣问道:“入夏这么久了,为何许秀男的殿中还会有冬日的棉被?” 宫人道:“这几日许秀男染了风寒,受不住凉于是才向内务府要了冬日里的厚棉被。“ 接着宫人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许秀男领的厚棉被也是符合秀男规制的。” 听罢我神色不变,片刻后才道:“原来如此,这许秀男也是祸不单行。”随即挥退了宫人。 一旁的萧玄见宫人退下后道:“看来那人是算好了在许寻染了风寒,四肢无力的日子放火。” 我点头道:“但没料到却因此阴差阳错救了他一命。” 可当真是阴差阳错吗? 当一切都看似合理时,往往却是最不合理之时。 思索之间被我遣去取东西的丫头回来了,一路踩着碎步到了我的跟前,鬓发微乱,许是跑得太急的缘故,两颊上的红晕更甚了。 丫头向我施了一礼,然后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我。 “大人,这是您让我向内务府要的油罐。” 我接过后温言道:“幸苦了,下去休息吧。” 那丫头一直低着头,听罢愣了愣才回过神来连道:“是。”言罢退了下去。 第16节 油可以拿来炒菜,拿来点灯。 自然也可以拿来纵火。 我右手拿着油罐,左手拿着起先拾到的陶片,两相对比果不其然。 同样的陶器,同样的质地,同样的颜色。 宫灯引火可能只是意外,但若是有人取油罐洒油满地,那便不是意外而是纵火了。 萧玄看着我手中的陶片和油罐道:“既然证据找到了,接下来只要查清哪个宫里近段日子向内务府要了油罐,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查出真相,求得情理真的很好,一切本应像我在来储秀宫的路上想的那样,我本应在这荒唐的宫中寻个合情理。 但这一次不行,这一次我又要打脸了。 就像以往很多次那样。 习惯打脸的我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漫天的繁星。 繁星万千,但颗颗分明。 人心只有一颗,却总让人分辨不清。 萧玄见我没有反应,问道:“殿下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我没有回答萧玄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许寻入宫吗?” 不等萧玄回答我便继续道:“因为他屡犯宫规,因为陛下对他宠爱有爱,因为我十分不待见他,但其实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因为我觉得让这样的人入宫实在是有些可惜。” 萧玄不解道:“殿下可惜什么?” 我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可惜了一位将才。” 萧玄听罢不答不问,只是默默地独自思考。 片刻后他喃喃道:“原来一切是这样。” 然后他看向了我,认真地问道:“那此事殿下就打算到此为止了吗?” 我看着手中的那块福玉,月光下这块质地平平的玉都被衬得顺眼了些。 良久后我才道:“华国的玉的确是比庆国的好。” 第14章 讲笑话和秀恩爱 夜很静,储秀宫主殿中侍奉的宫人更静。 这样的静夜却被男子的话语声和女子的朗笑声给打破了。 靠坐在床上的许寻在讲着笑话,床榻旁的媳妇在笑。 寻常女子笑的时候常常会用玉手掩住朱唇以保雅态,但媳妇不是寻常女子,无论是大笑还是微笑,她从不会用手遮掩她的嘴。 因为她很美,她笑着的时候更美。 如同一朵举世无双的牡丹,绽放之时,百花尽羞。 若她是在对你笑,便会让你产生一种“九五之尊之位又如何,后宫佳丽三千亦可抛”的错觉。 若她是在对别人笑,特别是对别的男人笑,那么心境便不同了。 不生气是假的,不吃味更不可能。 我入殿行了礼后便站在了床榻旁,一言不发。 许寻似是没看见我般继续讲他的笑话,媳妇正听得津津有味唤了声“免礼”后也再无后文。 既然没人愿意听我讲话,那我也只有听他讲笑话。 许寻讲的笑话有些长也有些耳熟,不知是不是从哪本传奇本里看来的。 过了片刻,许寻的笑话终于讲完了,除了媳妇,殿中没有任何人笑。 侍奉的宫人们不敢笑,至于我自然是根本笑不出来。 大半夜的不就寝来看绿帽子给媳妇讲笑话,还是些狗屁不通的烂笑话。 没有一个正常的丈夫能笑得出来。 这期间我也就在心里头把许寻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百八十遍吧。 毕竟这年头像我这样心胸宽广的男人已经不多了。 “皇夫查出了什么?”听完笑话的媳妇,转过了身,一双凤目笑意盈盈。 在常人看来堂堂皇夫当然不可能真去亲自查案,媳妇和殿中的众人都很清楚当初我说要去查探一二只是个借口。 只是一个不呆在这殿里看着自己的媳妇和绿帽子你侬我侬的借口。 可是我却真去查了,还查出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但这些有趣的事情并不能与宫中众人分享,至少现在不能。 于是我故作愁容,皱眉道:“恕臣愚钝,此事应该只是意外。” 媳妇叹了口气道:“罢了,既是天灾也怨不得人,况且如今人没什么大碍,此事就且作罢,宫中众人亦不得再提此事。” 周围的宫人跪了一地连道:“遵旨。” 第17节 床榻上的许寻看向媳妇的双目中带着些许不甘,片刻后才道:“微臣遵旨。” 媳妇又看向了我,说道:“既然皇夫来了那另一件事也定了吧。” 我道:“请陛下明示。” 媳妇问道:“皇夫原给许秀男拟的什么位分?” 我答道:“六品贵人位。” 这个位分不高也绝称不上低,以许寻的家世能封这个位已算是祖上烧了高香。 “贵人位呀。” 媳妇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玩弄起垂在耳旁的一缕青丝。 “方隽。” “奴婢在。”一旁的方隽躬身应道。 “传朕旨意,许寻许秀男才德兼备,深得朕心,特赐四品婕妤位。” 话音刚落殿中的众人都愣住了。 因为在常人看来这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无功无嗣,出身低微,何德何能直接就领了四品位。 身旁的萧玄面色不善,隐隐含有怒意,就连方隽那双一向如古井般的双目都起了波澜。 我看着媳妇,媳妇也看着我,媳妇眼中有解释,有歉意,甚至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对我眨了眨眼。 但唯独没有犹疑。 一个帝王无论在何时都不应该有任何犹疑。 媳妇没有犹疑,我犹疑了。 媳妇见我眉头紧皱,开口问道:“皇夫有何异议?” 我本该像众人想的那样极力反对,大谈弊端,以尽我身为皇夫的劝谏之责。 话说到这里,似乎我不提出些异议都对不起这在场的围观群众了。 “臣没有异议,一切任凭陛下做主。” 最终我还是令广大围观群众失望了。 不是因为我怂,也不是因为无话可说,只是如同今日下午那般明知所说无用,又何必白费口舌呢? 后宫的男子不得干政,所以不需要文韬武略。 后宫的男子只是陪王伴驾,所以只需要帝王的宠爱。 所以只要媳妇喜欢,媳妇愿意那便够了。 别人说再多,也是屁话。 接着许寻在媳妇的特许下躺在床榻上谢了恩,媳妇又嘱咐了他几句,大意不过就是好好养伤诸如此类。媳妇看着该做的都做的差不多了,才道:“摆驾回宫。” 我站在原地道:“臣请陛下先行回宫。” 媳妇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疑惑地看着我。 “许秀男身体有恙,明日的秀男封赏大典定是不能出席,所以臣想趁现在便把明日大典上要对各位入宫的秀男讲的话先给许秀男讲了。” 媳妇皱了皱眉道:“这么晚了,有什么话不能改日再训?” 我笑着摇了摇头,走到了媳妇身旁,对她低声道:“刚刚又发生这么多事,我还没好好找你算账。” 媳妇自然知道我的“算账”是什么个算法,耳根霎时一红,脸也烧了几分,正欲开口。 我接着道:“好了听话,先回去吧。” 这一句话,我说的很小声,几乎低不可闻,旁人听不见,媳妇却听得一清二楚。 媳妇满脸娇嗔的模样,看得我实在手痒,右手不老实地捏了一把她未涂粉黛的秀脸。 媳妇见我此刻还能与她调笑,就知道我定是理解了她今夜的做法,因而她的眉眼间尽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但在众多的宫人面前她还是那个威严的女皇陛下,于是她飞快地拿开了的我的右手,严肃道:“快些回来。” 我的双目看着她,一刻不愿离,片刻应道:“好。” 第15章 爱国者的谈话 媳妇一行人走了后,我遣退了殿中服侍的宫人,又吩咐了萧玄几句。 很快殿中只剩我和许寻二人。 满殿的名贵香料味混杂着草药味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怪味,这种怪味一刻不停地钻进我的鼻子里。 不好闻,却让人清醒。 我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许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依旧能从他的身上看出“神采飞扬”四个字。 就像我初见他那日,就曾对身旁的萧玄道:“好久没见过这么神采飞扬的少年了。” 虽然下一句是“这样的跳脱的少年实在不让人待见。” 第18节 但女人会喜欢上这样的少年,特别是媳妇那个年纪的女人。 许寻躺在榻上似笑非笑,见我没有说话,便问道:“不知大人有何金玉良言?微臣洗耳恭听。” “没有金玉良言,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许寻愣了愣才道:“大人请讲。” “我想知道你为何执意要进宫。” “大人这话就奇怪了,能入宫侍奉陛下是我等的福分,至于大人说的什么执意不执意,微臣就更不懂了。” 我道:“不错,对很多仅有容貌的女人或男人而言进宫侍奉君王的确是一条终南捷径,省去了科举,省去了几十年的官场浮沉,只要得到了皇帝的宠爱便有可能走上高位。” 许寻瞪大了眼睛道:“在大人眼中微臣难道不就是仅有容貌的人吗?” 我正色道:“你不是。” 其实我很想说,你这长相在我眼中算不上有什么容貌,但这种该正经的时候实在不适合说这些话。 我道:“你是个将才。” 许寻疑惑道:“何解?” “有勇有谋,最重要的是你懂得置之死地而后生。” 许寻表情不变仍是一脸疑惑。 “纵火自伤这招很漂亮,说是一箭三雕也不为过。一来用苦肉计获取陛下的同情怜爱,二来栽赃嫁祸给我,三来使我怀疑是宫中其他大人动的手脚,以此来挑拨我与其他大人之间关系。” “你十分谨慎,知晓火势一大便非人力所能控,你也很清楚作为秀男的你如果身体被烧伤了便难以入宫侍君,你想到了用棉被,可惜夏日被薄,未必能挡得住大火。于是你心生一计提前几日便装病,借此向内务府要了冬日的厚棉被,火势一大便用棉被护住全身逃出殿。” 我又想到了从我踏入这殿里起,许寻那变化不断的神情,不禁补充道:“你的演技也很好。” 许寻脸上迷茫的神情慢慢退去,最终真诚地赞叹道:“不愧是殿下,果然瞒不过你。” 我皱了皱眉,不是因为许寻那句发自内心的赞赏,而是因为那两个字“殿下”。 这七年多来只有一个人会叫我“殿下”。 那是萧玄,因为他是华国人。 但现在我不想理会这些。 我继续问道:“为什么?” 许寻道:“因为我发现殿下十分不待见我,我也实在猜不透殿下到底会不会让我入宫,可我又不敢赌,所以只有先下手为强出此下策,在封赏大典前一天演这么一场戏来博得陛下的同情,毕竟我对陛下可比对殿下有信心多了。“ “我不是问你为什么要下这步棋,我是问你为什么执意要入宫?” 绕了一大圈,谈话又回到原点。 你为什么执意要入宫? “凭你的才智胆略入朝去做个武官,将来去保家卫国不好吗?非要进宫自断仕途?还是说你当真有野心有信心成为下一任皇帝的父亲?” 话音刚落许寻张大了嘴,突然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片刻后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平静地看着我。 “报效家国?不知殿下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还是说殿下早已忘了您是华国的三皇子吗?“ 我不语,只是看着他, 他接着道:“微臣斗胆想问殿下一句。” 许寻的一双星目直愣愣地盯着我,不待我首肯,他正色道:“做皇帝不好吗?为何非要当皇夫?还要当敌国皇夫?”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这一刻他不再是宫中只会争夺帝王宠爱的无用男人,而像是一位站在金銮殿上直言劝谏不惧祸否的股肱之臣。 多年来没人敢问我这个问题,除了一个人——我自己 我问过自己很多次。 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能这么安然自得问心无愧地当我的敌国皇夫。 我也想知道传闻中那个野心勃勃志在天下的华国三皇子司马惟为什么成了可怜兮兮的绿帽王。 可很多事情当你醒来时便发生了,当你一无所知的时候就注定了。 很多时候无法改变所以只能接受,因为只能接受所以便会习惯。 因为习惯,所以到了最后一切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我无法说服自己,自然也无法说服别人。 所以我不想解释,只是淡淡道“你是庆国人。” 因为你是庆国人,所以你应该效忠庆国。因为你是庆国的子民,所以你就应该忠于庆国的女皇陛下。 所以你不应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纲常伦理很多时候算不上道理,却偏偏是世间最无法抗衡的道理。 就算是伟大如齐太宗在纲常伦理前又能如何,百年之后依然要背负着弑兄弑夫弑子的骂名 许寻听后先是一愣,然后平静道:“我是平州青冈县人。” 第19节 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言,只要让他们吃好喝好饿不死,谁来统治他们,他们到底是哪国人都无所谓。 可总会有少数人不同,他们会因丧国而悲痛,会因沦为他国子民而感到羞辱。他们会反抗会呐喊,哪怕会因此失去性命。 许寻无疑是后者,尽管平州之失那年他还未出生。 我不知道他的执念从何而来,但我没有任何资格去质疑,去谴责,去剥夺。 因为我曾是华国的三皇子,他的执念只会让我感到愧疚。 为丢失平州的父辈们愧疚,也为在庆国当皇夫的我愧疚。 我没有说话,这一刻才是真的无话可说。 许寻开口问道:“既然殿下已经知道了,为何刚才不拆穿我?” 我从广袖中掏出了那块拾到的福玉,递给了他,物归原主。 我自嘲道:“你把你的福玉都扔在那里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那块福玉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提醒。 “殿下竟然还记得福玉,如此看来殿下还记得自己是华国人。” 我愧疚,但我不能做什么,就像许寻他也不能做什么。 原因只有一个。 我淡淡道:“但我们如今都是庆国人了。” 许寻不答,只是看着我。 过了片刻他才道:“不错,我和殿下都是庆国人,但庆国不是我们的家国。所以我不会入朝为官报效所谓的家国。” “这就是你选择进宫的原因?” “宁愿在宫中混吃等死,也不愿为庆国出一分力。” 许寻的这句话说得决绝,但他的神情却又如此坦然。 这一刻我更坚信他的的确确是个将才,若是放在沙场上,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想到此我看向他的双目中多了几分欣赏。 欣赏归欣赏,有些话却必须要说。 “这次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不代表我会像陛下那样三番五次纵容你,所以安分点,不要再妄图在宫中搞出些乱子。” 我拿出了皇夫应有的态度,言语间带上了不容辩驳的威严。 “最重要的是,你不得对陛下产生任何不臣之心。” 最后一句话我说的很平静,就像平常闲聊一般,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但听上去却比□□裸地威胁还要可怖几分。 许寻认真地听着,听完后认真道:“谨遵殿下教诲。” 我觉得许寻的那句“殿下”始终不妥,于是道:“不要叫我殿下,叫大人。” “是,大人。” 一时又无言。 许寻就这样看着我,沉默了片刻感慨道:“以前我不信一个男人会为了女人抛弃江山,但现在我似乎有些理解大人了。因为女皇陛下的确很让人着迷。” 我挑眉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许寻一脸得逞的模样嘲弄道:“大人放心,女皇陛下虽然很迷人,可微臣不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女人。” 去你娘的,许寻。 老子的媳妇再过个几十年,也比那些乳臭未干的丫头好看 我在心中默念了许多粗鄙之语方才忍住了想动手的冲动。 不管怎么说许寻这个人的确很不招人待见呀。 我脑海中不禁又出现了刚才他与媳妇谈笑风生的模样,然后我莫名地想起了他刚才给媳妇讲的笑话是出自哪本传奇本,于是我皱眉道:“没事时少看些《后宫玉玦传》之类的传奇本。” 许寻有些惊讶,随即笑道:“没想到大人这样的男人竟也会看传奇本。” 我没有接他的话,也没有说任何告别的客套话便拂袖离去。 才走数步,身后又传来了许寻的声音。 “不知大人可知道《后宫玉玦传》第二部前段日子出来了,第二部改了名叫《方玉玦传奇》。” 快要走出殿外的我停下了脚步,笑问道:“哦,是吗?” 第16章 有间书铺有个老板 今日上午秀男封赏大典一完,我也算是松了口气,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可稍微清闲些了。 按往年的惯例,秀男们安置好新的住处后下午便要开始四处走动了。 科考放榜后,考生们要去拜访座主,积攒官场人脉。 秀男封赏大典结束后,各秀男也会相继去拜访宫中高位的大人们,寻求今后在宫里头的庇护。 朝堂上有党争有站队,后宫中亦是如此。 第20节 三年前的下午我这里可谓是门庭若市,绿油油的帽子们携着宫人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涌进了我的殿里,我宫中绿油油的茶水也是一波接一波地上。 那一日我盼望已久的午后一觉睡到晚膳点的大计便这样被破坏了。 为了不让历史在三年后的今日重演,我想了一个最老套却也是最百试不爽的法子来谢绝一切拜会请安。 装病。 事后听说效果十分喜人。 这段日子一直在忙秀男大选的事情,抽不出身,没什么闲暇空看话本子,更没闲暇空微服出宫。 今日下午得了闲岂能放过? 萧玄要去查探我交代的事情无暇陪同,于是我换上便服便独自一人出宫。 一个人买几本传奇本,一个人喝几杯小酒,一个人听听评书,这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今日我一出宫便直奔我平日里爱去的那间书铺,原因无他,只因昨夜里许寻说《后宫玉玦传》第二部出来了。 传奇本兴起了数百年了,虽然情节走向大同小异,但类型向来还是十分丰富的,江湖情仇有之,官场朝堂有之,修仙问道有之,甚至还有所谓的玄法奇术。 《后宫玉玦传》是前段日子大火的一本传奇本,可若论类型却不是上述种种,因为这是一本讲后宫争斗的话本子。 宫斗本大多是女人看的,毕竟很少会有男人喜欢看一群女人的勾心斗角。 在不少正常的男人看来后宫中的女人就应该像传奇本里的那样,所有被男主收归后宫的女人最终都能成为好姐妹,不分彼此,你好我好大家好,全心全意地侍奉男主。 这本话本子能大火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后宫玉玦传》作为一本宫斗本,按理应是该算到女人看的言情本里,但怪就怪在它讲的是女帝后宫里男人们的宫斗,大体的剧情也是讲述男主从一个目不识丁的混混在宫斗中走上人生巅峰。 这妥妥的传奇本经典走向,再辅之精妙紧凑的情节,时常看得人热血澎湃停不下手,里面塑造的众多有血有肉的男人形象也让人印象深刻。 二来庆国当朝是女帝当政,庆国后宫里现在住着的确是一群男人,这本话本子也算得上合时宜,甚至还有人说这本话本子其实是影射如今的后宫朝堂。 虽然我是没怎么看得出来影射了什么。 好吧,我承认我着实不想把自己和话本子里那个从敌国嫁来的倒霉催的辛酸皇夫划上等号。 午沿街是一条有些偏僻的小街,我要去的书铺就在那条小街上,离皇宫有一段距离,但不坐轿不骑马一路走来也不觉累。 午沿街上的人都知道街上有间书铺。 午沿街上也只有一间书铺,这间书铺就叫“有间书铺”。 和书铺的黄老板熟悉后我曾问过他为什么要取这个名。 书铺黄老板说因为他是个诚实的商人,这里开了间书铺,从此这条街上有了一间书铺,所以就叫有间书铺。 听后我便觉得这书铺的黄老板是个有趣的人,我喜欢和有趣的人交朋友,此后但凡买话本子我都是亲自到他那里去买,每每去时我俩常爱聊上片刻,也曾一起约去喝过几回酒。 还未等我踏进书铺,便听见了熟悉又热情的男声。 “这么久不见你,还以为你这个贵人再也不来我这小店了。” 踏进书铺后,我诚恳地看着他,摆手笑道:“黄兄说笑了,小弟近段日子家中有事,实在不得空过来。” 眼前的男人四十上下,大眼睛,大鼻子,大脸盘,嘴巴不大,但一笑起来也定不能说小。 黄老板虽然是个成天和书打交道的人,可浑身上下却没有丁点书卷气。 就连黄老板自己都打趣说过他不像是卖书的文人,倒像是杀猪的粗人。 成天和书打交道的黄老板身上没有书卷气,这有些奇怪 身上没有书卷气的黄老板却能在言谈中露出博览群书的意味,这也有些奇怪。 黄老板是个奇怪的人,可奇怪的人往往也都很有趣。 有趣的黄老板听罢似乎明白了什么,眯着双眼低声笑道:“媳妇最近管得紧?” 我道:“至少还能出来。” 黄老板大笑道:“也是,也是。不过我要有你那样天仙般的媳妇被管得紧也认。” 黄老板见过我的媳妇。有次我不知脑袋那根弦搭错曾带媳妇来过这里,媳妇对于这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书铺十分满意,那日她也十分开心。 女人一开心就会想做能让她们更开心的事。 对于在店铺里的女人而言,只有一件事会让她们更开心,那就是买买买。 那日媳妇差点买空了书铺里的*本,也不管看没看过,只管叫黄老板拿。 事后在宫里看着龙案上如山堆的*本她又无理取闹道:“你当初怎么不拦着我?” “你看买这么多,还有不少是我看过的。” “怎么想都是你的错。” “你身为皇夫怎么不尽劝谏之责,不拦着朕?” 我在一旁冷着脸看她无理取闹,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要不我看不完,你也来看几本?” “你那是什么表情,不能因为这里面描写的男人间的感情不合纲常伦理,你就一脸鄙夷的模样呀!” “其实有几本写得真不错,比如我钟意的这本,里面的主角就挺像你和严……” 第21节 听到这儿我轻咳了一声,挑眉瞪了她一眼。 媳妇知趣地闭上了嘴,靠在龙案上的双手撑住了秀脸,撇嘴道:“哼。” 媳妇一脸逞强又略带委屈的模样,哪里像是世人眼中睿智英明的女皇陛下,说是个不懂规矩只会胡闹的疯丫头也不为过。 最终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好了别闹了。“ 媳妇听后安静了片刻,然后不情不愿微不可闻地“嗯”了声。 本以为她就此作罢不会再闹腾,谁料她又语出惊人。 “我看不完,以后还可以给蓁儿看。” 接着我和媳妇就关于闺女将来接触的书本问题展开了激烈争论。 回想至此我大感无奈,心中却又涌上莫名的暖意。 看着眼前的黄老板,我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媳妇那副让人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的嘴脸,我不禁笑骂道:“别提那个败家娘们。” 黄老板笑道:“能让男人败家的娘们都是男人喜欢的娘们。” 第17章 同是书铺买书人 和往常一样,不用等我开口说想要买些什么,黄老板总会先拿出几本新出的传奇本供我翻看挑选。 “这几本我翻了翻,感觉尚可,应该是你喜欢的。”黄老板诚恳地推荐道。 我一边翻看着手上那几本新出的传奇本,一边道:“你推荐的想来都不会差。” 见我挑选了片刻,黄老板问道:“如何有看中的没?” 我挑了三本递给他,黄老板看了看我选的,笑了笑没说话,接过后便拿纸开始替我包裹起来。 “听说《后宫玉玦传》第二部出来了。” 黄老板道:“不错,这最近几日就属它卖得最好。” “给我也包上一本吧。” 黄老板奇道:“我记得你当初看完第一部时和我说这本书无聊至极,简直是糟蹋时间。” 我有些记不得那时说过这样的话,估摸着应该是被《后宫玉珏传》第一部里男主被贬出宫的结局给气到了。 如此看来今日我岂不是又被打脸了? 好在我已习惯被打脸,所以不觉尴尬,平静道:“既然看了,总还是想知道个结局。” 黄老板笑道:“这倒像是你的作风。不过真想要看最后的结局,恐怕你还得等上几个月。” 我问道:“还未出完,莫不是还有第三部?” 黄老板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本崭新的话本子,我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方玉玦传奇”五个大字,而这五个大字下面还有一个“上”字。 于是我便了然了,笑骂道:“竟然还分为上下两部,去他娘的,这年头印书坊真会赚钱。” 在宫里头憋了个把月,今日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讲粗鄙之语。 想讲就讲,想骂便骂,这就是宫外的自在逍遥。 “老板,你这儿可有《后宫玉珏传》?” 我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了清朗的男声,听上去十分耳熟,似乎昨日就曾听过。 刹那间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这位公子一看就气度不凡,您可算是来对了地方,小的书铺里自然有。不仅有《后宫玉珏传》,新出的第二部《方玉玦传奇》小的这里也有。”黄老板笑得十分殷勤,话语中也尽是奉承之意。 普通的商人做生意往往都有两副面孔。 对那些打扮得光鲜亮丽的,一看就是兜里有钱的主儿自然要殷勤几分。至于那些穿得普普通通,一眼看去便像只翻不买的人,脸色当然不能给的好看。 黄老板虽然是个有趣的人,但在做生意这点上他与普通的商人无异。 算不得眼界狭隘,更不能称作势利,只是混口饭吃,谁也不比谁高贵。 他自己喝醉酒时也曾对我说过不能期望他是个大善人,他还是要养家糊口的。 看黄老板如今的神情,不用回头我也猜得到来的人穿着打扮是何等模样何等身份了。 “那给我包上吧。” 言罢,铺子门口说话的那个人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随意翻了翻他面前的几本书,然后抬头好奇地看向了站在他身旁的我。 在下一瞬,我们二人的视线无可避免地对上了。 果然是他。 对面的人一惊,片刻才笑道:“司马兄,真是巧呀。” 我也故作惊讶,微笑道:“严兄” 在一旁为客人找书的黄老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了我们这边,笑道:“原来是司马老弟你认识的人。” 我点头道:“有些交情。” 我和严闻舟之间再怎么算也的确有些交情,一起参加过国宴,一起打过猎,昨日下午还单独聊上了几句。 第22节 只不过这种交情不要也罢。 我俩对视了一会儿,很快便将视线移开。 打脸不尴尬,但这会儿却有些尴尬了。 有些尴尬,心里头也有些不爽利。 你永远无法否认,有些人就是那么出众,哪怕他只是穿着一袭算不得名贵的锦袍,哪怕他头上戴着的只是普通的玉冠,往那儿一站也会吸引众人的目光,让人觉得此人绝非凡俗之辈。 严闻舟就是这样的人。 我想到了我喜爱的一位话本子大家银庸先生,在他的一本话本子里有这样八个字。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若是说这世上真有人担得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八个字,那这个人定然是严闻舟。 这样的人根本无需手持折扇,已足够风雅。 也不必腰配美玉,因为他本就像是一块名贵无瑕的美玉。 一番寒暄后,我和严闻舟之间再无多言,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起等着黄老板将我二人的书包好。 黄老板包好后,将书递给了我,我正欲掏钱,只听他道:“你许久没来了,今日这几本书就送你罢了。” 我道:“你本就是小本生意,我怎好意思。” 黄老板慷慨道:“你我二人的交情,这点小钱算得了什么,这几日铺子里事忙,过段日子闲下来再约你去喝几杯。” 我爽快应道:“好。” 接着黄老板又把包好的书递给了身旁的严闻舟,对着他笑道:“既然这位公子是司马老弟的朋友,今日这两本书便算见面礼送给这位公子了。” 严闻舟连忙推辞,黄老板口中的“朋友”二字听得我也有些不舒坦。 不舒坦是一回事儿,但我深知黄老板的性子,他要做什么没人拦得住,于是我对严闻舟道:“黄兄一片好意,你便收下吧。” 严闻舟听后老实地收下了,然后连连道谢,礼数端的是一个周全。 出了书铺后,我二人依然无言。 我本想着出了午沿街就分道扬镳,没料到行了数步,身旁的严闻舟还是先开口了。 “没想到微臣竟会在这里遇见大人。” “我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严大人。” 话说到这里,接着又是沉默。 我不会对着他没心没肺地大笑说真是有缘呀,严闻舟也不会。 或许我与他之间本是可以成为私交甚厚的好友。 但因为一个人,我们两人便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了。 因为他爱的女人是我的媳妇。 媳妇的男人很多,后宫里各种各样的男人都有。 比如容貌俊美的宋承,比如博学多才的顾清嘉,又比如年轻气盛的许寻。 这些我其实都可以不在意,也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但严闻舟不同。 我可以不把媳妇身边的所有男人放在眼里,但他不行。 或许是因为他是媳妇的青梅竹马,从小一同长大,两小无猜,我在认识媳妇的时间上便输给了他。 亦或许只是因为严闻舟实在太过优秀也太过耀眼,女人很难不爱上这样的男人。 纵使媳妇曾向我信誓旦旦地保证过她对严闻舟只是年少无知的少女怀春,与爱无关。 我爱我的媳妇,但我却不能完完全全地信她。 片刻的沉默终还是被严闻舟打破了。 “大人接下来可有什么安排。” 我本来的安排很多,被严闻舟突然一问倒一时什么都想不起了。 想了想无果,我老实答道:“没有” “既如此那大人可愿赏脸陪微臣喝上几杯?” 话音未落,我们二人已走到了午沿街的街口上,严闻舟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等待着我的答复。 昨日下午我们还是站在紫宸殿前,如今我俩却站在了一条偏僻的小街上。 但今日的太阳还是和昨日的一般烈,在烈日下的人总容易渴。 沉默了片刻,我答道:“好。” 第18章 相逢何不喝一杯 我本以为像严闻舟这等人物请客定会去尚香楼这种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再不济也该是国都里叫得上名号的地方。 谁料我们二人出了午沿街后,七绕八转竟到了另一条更为偏僻的街上,最终严闻舟在一家不起眼的酒铺子前停下了脚步。 第23节 严闻舟对着我笑道:“大人到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酒铺的牌子,牌子很是陈旧,牌子上描字的漆也掉落得十分厉害,我看了几眼才勉强认出牌子上的四个大字“清风酒铺”。 我忍住嘴角一歪的冲动,淡淡道:“是个僻静的好地方。” 严闻舟道:“只要大人不嫌此地简陋便好,不过大人是何等人物,定与俗人不同,又怎会偏爱繁华之地?” 严闻舟这话说得极妙,就算我真嫌弃,当下也说不出口了。 酒铺子很小,拢共也没放几张桌子,铺子里坐了三桌人,都是三三两两的寻常男人,点了寻常的酒,吃着最寻常的花生米,谈论着寻常的国家大事,时不时参杂着几句对朝廷的牢骚,谈到兴起时还不忘拍桌掷杯,大有一番义薄云天指点山河的意味。 严闻舟与我寻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落座后,严闻舟唤来小二,要了两壶女儿红和一盘花生米。 酒铺地方小,谈话的声音再轻也易传到别桌人耳里,虽然每桌都是各聊各的,各喝各的,但为了省去莫须有的麻烦,严闻舟进了酒铺后便没再一口一个“大人”了,而以“司马兄”代之。 严闻舟道:“我平日里若遇到了什么恼烦事总爱独自一人来这喝上几杯。” 我问道:“如此说来,今日也是来此借酒消愁?” 严闻舟笑而不答,片刻后才恭维道:“有幸得司马兄相陪饮上几杯,就算本有天大的愁此刻也都烟消云散了。” 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笑了笑便再也没说话了。 过了片刻,小二将两壶酒端了上来。严闻舟双手修长,指节分明,从他拿壶斟酒再到将斟满酒的酒杯递到我的手里,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风雅至极。 “请。” 就算是再寻常的女儿红,经他一过手,仿佛都成了玉露琼浆。 我看着杯中普普通通的女儿红,再想着那块破破烂烂的牌子不禁感慨道:“既然是严兄爱来的酒铺,想必这里的酒定然有过人之处。” 严闻舟一愣,笑道:“这里的酒是有些不同。” 怀揣着几分好奇,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味留舌接着便只觉喉头微热,然后便再无然后了,好似在饮一杯白水。 对面的严闻舟也已给自己斟了一杯,只见他饮下神情自然,并未觉得酒有何不妥之处。 严闻舟见我饮后挑了挑眉便问道:“这酒不合司马兄口味?” 我放下了酒杯低声道:“恕我直言,严兄以后还是少来这家铺子吧。” “为何?” 我又将声音放得更低,目光落在了酒壶上,说道:“这酒至少兑了一半的水。” 严闻舟听后哈哈大笑,又自斟自饮了一杯方才敛去了脸上的笑,平静道:“我知道。” 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原来他刚才说的“有些不同”竟是指这。 我见过很多不会喝酒和不爱喝酒的人,但却头一次见到爱喝兑水酒的人。 严闻舟解释道:“我的酒量很不好,但却总忍不住想喝。” 严闻舟又饮了一杯,淡淡道:“喝兑水的酒,这样便不容易醉了。” 我反问道:“喝酒不就是为求一醉吗?” “司马兄如果经常一个人去酒铺子里喝酒就会知道在外头喝醉酒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严闻舟说到此,自嘲一笑。 “特别是像我这样酒品坏的人,喝醉后找不到回府里的路不说,还会见人便疯言疯语。” 我没有开口问他既然这样为何不让仆人跟着。 我理解他,这一点上我和他很像,每每出宫我从不让宫里头别的宫人跟着,除了萧玄。 而很多时候萧玄不跟着我,我反倒觉得更加自在。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严闻舟那双向来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的眼睛,这时我在他的眼中看见了前所未有的落寞和寂寥。 就像四季如春的昆城有一日竟落满了一地萧瑟秋叶。 我发现他没有说谎。 他的酒量确实不好,才喝了几杯兑水的女儿红他便已露出了几分醉态。 因为醉了,往日里无懈可击的伪装才有了缺口。 若是旁人露出这幅落寞寂寥的神情,兴许我会安慰几句。 但他是严闻舟,几近完美的严闻舟。 他不需要安慰。 最不可能需要的是我的安慰。 所以我没有安慰反而嘲道:“若严兄说一句不想一个人喝酒,庆国上下不知有多少人会争先恐后地来陪严兄喝。” 我说的虽是讥讽之言,但话却不假。 在万千士子士女和朝堂里的众多青年才俊看来,与庆国之光严闻舟严大人能说上几句闲话怕是都够拿出去炫耀多时的,更别提若有幸能与严大人把酒言欢,如真遇到这档子事,恐怕有些士女和女官会激动地当场昏厥过去。 严闻舟又饮了一杯,开口道:“他们愿意陪我喝,可我不愿意陪他们喝。” 第24节 这本该是一句有些俏皮的话,可从严闻舟口中说出来却是满满的疏懒与倦怠之意。 我听后一怔,这句话让我想到了七年前。 我记得七年多前也有人曾对我说过一句相似的话。 那个人是我的媳妇,那时的我才刚刚醒来没多久,世间的一切于我而言是无比陌生。 但我很快便知道了一个事实,有很多人喜欢我的媳妇,出于很多原因。 我问媳妇你是女皇这么多人喜欢你,你该怎么办? 媳妇微微一笑,依偎在了我的胸前。 她说他们愿意喜欢我,可我不愿意喜欢他们。 原来青梅竹马有时连说话都有些相似。 各自喝了几杯酒,我和严闻舟之间又无话可说了。 眼见气氛越来越低沉,两人对饮就快与一人喝闷酒无异了,严闻舟道:“既然喝酒,还是聊点别的有趣的事吧。” 随即他指了指桌上的话本子:“我听人说这本话本子很有意思,是讲男人们的宫斗,我有些好奇便买来看看。司马兄可曾看过?” 我诚实答道:“看过” 严闻舟似乎觉得皇夫看讲男人们宫斗的话本子是一件极有趣的事,忙问道:“那司马兄看后有何感想?” 我想了想严肃道:“只是觉得如果后宫中真接二连三发生话本子里的那些事,那皇夫早就该引咎辞职了。” 在我看来,皇夫也好皇后也罢,除了是君王的丈夫或妻子这一种身份,更是一项职位。 当官的管不好治下的百姓,就该撤职回家。皇夫管不好后宫诸事,也应该滚蛋回家。 严闻舟听后失笑道:“司马兄总是这么风趣。” 我很想回敬一句“严兄觉得风趣的地方总是这么奇怪。” 随后严闻舟拆开了黄皮纸,拿出了里面的《后宫玉玦传》,一边饮酒一边粗略地翻了起来。 过了半响他感慨道:“这本话本子的确有点意思,只是结局似乎不大好。” 《后宫玉玦传》的结局是不好,要不我当初看完也不至于在黄老板前将其贬得一文不值。 传奇本看什么?无非两个字“爽快”,像《后宫玉珏传》里方玉玦那么憋屈的男主实在少见,我一忍再忍看完前面,就为了看他历经险阻最后走上人生巅峰。 但《后宫玉玦传》最后的结局竟然是…… 我平静地说出了最后的结局:“被人陷害至绝境,只能借假死出宫。你说这方玉玦是不是活得太憋屈了?” 严闻舟道:“是有些憋屈,但我奇的是前面这女皇还说是真心爱他,这为何一转眼便将他打入了冷宫,分毫不信他的解释。” 我嘲道:“女人说谎的段数从来就不在男人之下。” 严闻舟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这话本子里的女皇是真心爱上了方玉玦,不大像说谎,肯定有些什么别的原因才会纵容他人将方玉玦弄到这般田地。” 我知道严闻舟不知晓完整情节,于是解释道:“后来民间开始流传起六个字谶言“方氏男主天下”。” 严闻舟放下了正要饮下的一杯酒,正色道:“那女皇也算是个明君,竟也信这谶纬之说。” “谶纬之说是不足信,但凡事与江山扯上关系便容不得一点差错。” 严闻舟无奈一笑:“不错,江山权位面前,一个男人的确不值一提。” 看着严闻舟微眯的双眼,惆怅的笑容,我一时竟有些分不清他是在叹话本子还是在叹旁的什么。 比如他? 又或是比如我? 我道:“在宫中终归也是小斗,像百年前的女人们一样只能困于闺阁之间又怎能施展拳脚呢?可一旦出了宫一切便不同了。” 我自斟自饮了一杯,意味深长道:“最后的结局恐怕真要应了第一部里的那六个字。” 严闻舟会意笑道:“从混混到男妃再到皇帝,如果真是这样的确称得上传奇。” “只是……” “只是什么,”我追问道。 严闻舟似乎本想说些什么,随即又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很快桌上的两壶酒都见底了了,我又叫小二上了几壶,这一次是我主动替严闻舟斟了一杯。 严闻舟忙摆手道:“喝一壶已是我的极限,还能保持几分清醒,再喝便真的要醉了。” 我道:“我说过喝酒本就是为求一醉。” 听罢严闻舟接过了酒杯,但他只是晃了晃了手中的杯子,没有喝。 “放心喝吧,今日你不是一个人喝酒。” 严闻舟一怔,看向了我。 我迎上了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今日你喝醉了还有我在,好在我的酒量还不算差。” 所以不必担心回不到府上,因为有人可以送你回府。 所以不必怕到时候疯言疯语,因为有人会拉住你。 第25节 严闻舟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久久没有说话。 片刻后,温润的男声响起。 “谢谢你。” “不客气。” 第19章 醉酒的男人和清醒的男人 不得不承认和严闻舟闲聊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他学识广博,我所一起喝过酒的人中唯有顾清嘉在学识方面可与其一战,但他却又不同于顾清嘉那般仅是遍览群书而少有自己的见解。 严闻舟也是个很好的听众,每当我讲话时,他总是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听着,脸上无一丝敷衍之色,但他又不同于萧玄那般每每只是默默地听着,偶尔才说上几句。 他总会和我争辩,总会提出他独到的见解。 我们谈了很多,从民生见闻再到青史往事。 世人都盖棺定论在平州之失中华国犯下了七个错误,严闻舟却偏偏认为华国犯下了九个错误。他半醉半醒间仍将这段往事分析得头头是道,就连旁桌在闲谈国事的人都忍不住过来听了听,辩上了几句,最后无一不是又叹服着回了各自的桌。 再后来我们谈到了世间上的奇闻怪事。 严闻舟把玩着酒杯,淡淡道:“听说江湖上有一种酒叫醉生梦死,喝了它便可以忘掉一切烦恼。” 我问道:“严兄也想喝上一杯吗?” “难道司马兄不想吗?” 我摇头道:“忘掉烦恼固然是好,可当你真正忘掉一切烦恼时,恐怕才是最烦恼的时候。” 此时的严闻舟醉得已是十分厉害了,双眼无神,一脸茫然,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没有烦恼便是最大的烦恼吗?” 醉后吐真言,当一切伪装卸下后,就算是严闻舟也会露出破绽,那他到底借酒消得是什么愁? 我虽猜到了答案,却仍忍不住想要探寻。 我微眯双眼,话锋一转道:“但在世人眼中严兄恐怕是不会有烦恼的罢。” 严闻舟似是没听见,就那么静静地趴在了桌上,片刻后他摇了摇头呢喃道:“不错,在世人眼中我是算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但于我而言这却没有什么稀奇,因为很多事情只要努力便能做到。” 只要努力读破万卷书,总有一日会金榜题名。只要努力勤练十八般武艺,总有一日可笑傲江湖。只要努力治理国家,总有一日会开创太平盛世。 这世间似乎所有事都可以靠努力换来。 但是。 严闻舟道:“但有些事情却不能因你的努力而改变。” 比如感情的事。 你可以努力去爱一个人,但你爱的人却未必会因为你的努力而改变心意。 你可以努力去经营一段姻缘,但在漫长的相守中你永远无法得知你的另一半会不会在一瞬或一眼间便失了初心。 我饮了一杯酒,静静地看着严闻舟那双快要闭上的眼睛。 他的答案和我猜的一样。 “我不能改变,大人您也不能改变。” 言罢,严闻舟那双已被醉意侵蚀干净的眼看向了我,然后便彻底闭上了。 耳旁听得见邻桌的人在谈论今日上午秀男封赏大典一事,脑海中也记得住昨夜里一男一女讲笑话的情景。 没有想到我和严闻舟因为一个人成不了朋友,但今日我们两人也又因为同一个人来此借酒消愁。 原来他昨日下午在我和媳妇面前的云淡风轻也只是在做戏。 想到此,对面的严闻舟已完全醉倒在了桌上,双眼紧闭,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我无奈一笑,对着空中敬了一杯,随后一饮而尽。 严闻舟醉倒后,我又叫了两壶女儿红。说来也怪,这兑水的女儿红越喝味越淡,我甚至怀疑这最后两壶里装的不是兑水的女儿红,而是兑女儿红的白水。 越来越淡,喝着让人越来越清醒。 两壶见底后,我便唤来了小二结酒帐,结完帐后我陡然发现一件事似乎有些不对。 娘的严闻舟,他说请客,结账前便先醉倒了,最后还不是让清醒的我掏钱。 看来我要学着点了,以后和人出去喝酒,管酒烈不烈,反正结账前先醉倒了再说。 我站起身后,走到了严闻舟身旁,欲将他唤醒,只希望他醒来后还能走,否则我还得把他背出去。 我的手在他身上仅拍了一下,唤了声“严兄”,只见严闻舟如同惊弓之鸟般“唰”的一声便站了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惊讶他酒醒得如此快,下一瞬,我便再次深刻地感受到了一件事。 严闻舟的确是个很诚实的人。 如他所言,他的酒量不好。 而他的酒品的确更烂。 第26节 “你说!她为什么还是忘不了他?为什么还是忘不了他?” 话音刚落,整个酒铺子里顿时鸦雀无声,酒客们闭上了闲谈的嘴,小二停下了匆忙的脚步,就连掌柜也放下了手里的算盘。 所有人都看向了我们,确切而言是看向了半倒在我怀中的因醉酒而满面通红的严闻舟。 众多的目光中,有讶异,有理解,还有的极其古怪似是好奇又似是鄙夷。 很难想象一向温文尔雅的严闻舟吼起来竟是这般中气十足。 更难想象的是竟会从严闻舟口中听到这种类似于三流言情本里台词的话。 若是这一幕传了出去,不知大庆国的千万少女心会碎掉多少? 我一边扶住严闻舟,一边满含歉意地对酒铺子里的人道:“兄弟喝高了,打扰到各位兄台了。” 随后我既怕严闻舟又说出惊世骇俗之语,又怕大庭广众下被人误会些什么就不好了。 我想了想便一掌将他打晕了过去,背在了背上,在踏出酒铺的时候,我隐约听见铺子里有人感慨“世风日下。” 世风日下? 恍然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不住啐了一口。 去你娘的,世风日下。 出了酒铺后,我将严闻舟买的话本子塞进了他的怀里,又替他雇了顶轿子送其回严府。 望着那顶渐行渐远的轿子,我不禁感慨万分。 做情敌做成我这模样,不发个感动庆国十大人物的牌匾都实在说不过去了。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 “总算找到你了。” 第20章 一场突如其来的约会 身后熟悉又悦耳的声音一响起,吓得我赶紧把手上的传奇本揣进了袖子里,方才转身。 短短一个转身,其间所带来的惊悚之感不亚于在月红楼招姑娘被抓包,虽然我没有去过月红楼,更没有招过姑娘,至少在我失忆后没有。 转身一看,只见眼前的女子一袭碧衫,白底金纹的发带随意地挽起了三千青丝,微风拂过,青丝发带随衣襟轻摇,浮华拭去,嫣然一笑,清丽无双。 这样的女子不是我家媳妇又能是谁? 我假装吃了一惊,皱眉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媳妇反问道:“你都是一个人,我为什么不能一个人?” 我无暇与她斗嘴,赶忙看了看四周,直到发现几处不起眼的地方都有熟悉的面孔,才放下了心。 媳妇见我没有搭她的话,便用玉手在我眼前摇了摇,甜笑道:“不用看了,有暗卫跟着,哪像你才是真真正正一个人,好不逍遥自在。还是说你要瞒着我偷偷摸摸地去做什么?” 我略过了她的问题,直接道:“我有武艺傍身,就算一人行走江湖也无妨。不像你,三脚猫的功夫怎能让人放心?” 媳妇被我戳中了痛处,不满道:“我一不上疆场杀敌,二不行走江湖,成天这么多人保护着还用什么武艺?倒是你好歹曾是一个皇子,武艺这么高才古怪。” 我懒得理会她的歪理邪说。 媳妇换了话头道:“你昨夜明明答应过我,今日下午要陪我出宫的。” 我听后一愣,想了想昨夜的事。 昨晚料理完许寻的事后,回到寝殿本想倒头就睡。谁料媳妇还记得她走前我在她耳旁说的那几句话,不依不饶地贴着我,玉手在我的胸前一刻不停地画着圈,娇嗔道:“你不是说要找我算账吗?” “你怎么一回来就趴下了” 我按耐住了被媳妇那双手撩拨起来的火,没有应她。 媳妇见我没动静也是急了,开口道:“果然你们男人年纪大了便不……” 我未等媳妇将那句作死的话讲完,便用老方法让她闭了嘴。 然后她便被我就地□□了。 很多次。 半夜缠绵后我委实困得很,连想抬抬眼皮都难,尽管如此我的脑子还是在动,若是媳妇真说了什么,我应该还是有几分印象的,但如今我着实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说过吗?”于是我问道。 媳妇撇了撇嘴,嗔道:“我不管,我说说过就是说过。” 我心头大感无奈。 不错,在她面前说没说过又有什么重要呢? 我微笑道:“好,都依你,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媳妇听后娇笑一声,便在大庭广众下不顾众人的目光挽住了我的手。 我想这光天化日之下媳妇还敢再表现得亲密一些吗?也就差把头靠在我的胸前了。 我无奈一笑,无意识中将她的手挽得更紧了。 每每和媳妇单独在一起时,她的无理取闹总会让我思考一个问题:我到底娶的是一个媳妇还是一个闺女? 闺女和媳妇都是一个男人生命最重要的女人,但她们之间却有很大的区别。 第27节 闺女不懂事不听话,可以骂可以打可以教训,外人只会觉得这是父爱如山。 但媳妇不行,俗话说打骂媳妇的不是渣男便是畜生。 媳妇只能宠着惯着,更别提我的媳妇是女皇陛下。 我不惯着宠着,还有成千上万的优秀男人排着队等着来宠。 后来我想了想,其实这样也好,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宠累了或者因为别的原因无法再在她的身边宠着她护着她,她也不用担心没有别的男人宠着护着。 但我希望永远没有这个有朝一日。 “你喝酒了?”身旁的媳妇闻了闻我的衣服。 “小酌了几杯。” 媳妇奇道:“萧玄没跟着你,那你今日是和谁喝?” 我平静地撒了谎:“和自己喝。” 如果让媳妇知道了我竟与严闻舟两人对酌,指不定她的脑子里又会冒出些什么荒唐画面。如果让她知道了严闻舟醉酒后竟被我背了一路,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腐女很强大很可怕,像媳妇这样有权有势的腐女更强大更可怕。 媳妇摆出一脸不相信的模样:“当真?” “自酌自饮才是人生一大乐事。” 媳妇点了点头道:“也是,我见过的人中也就只有你喜欢一个人喝闷酒了。” 我暗道:不巧有一个比我还喜欢独自喝闷酒的人刚走没多久。 刹那间,我脑海中闪过另一个念头,脸上露出了一抹稍纵即逝的疑色。 所幸身旁的媳妇没有看我的脸,而是平视前方的道路,一边走着一边自顾自继续道:“不过我的夫君本就该是这样独一无二的,毕竟我从小就发誓我唐煦嫣的夫君一定是要这世上最好的。” 媳妇的这番话我已记不清听了多少遍了,是发自肺腑也好,还是花言巧语也罢,我不想去辨别,也辨不分明。 我只知道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听到这样的话虚荣心定是免不了作祟的。 我内心暗爽无比,面上仍淡淡道:“哪有什么世上最好?” 都是正常的男人,会猥琐地笑,会放声地哭,会多看几眼路上的美人。就算世人眼中几近完美的严闻舟,也会谈到世间佳丽就来了兴致,喝醉了酒就骂娘撒酒疯。 什么世上最好的男人,都是言情本中骗骗小姑娘的胡话。 就像传奇本中完美无缺温柔体贴百依百顺的女人也是骗骗未经世事的小伙子的胡话。 媳妇认真地道:“你就是世上最好的,我说是便是。” 我无言以对,只能摇了摇头。 随后媳妇停下了脚步,双眼含笑开始打量起我来。 我问道:“怎么了?” 媳妇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我家夫君就算是穿着最普通不过的便服也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我道:“可惜这里没镜子。” 媳妇道:“嗯?” 我刮了刮她的鼻子,舒眉笑道:“我也想瞧瞧这世上最好看的人,不能让你一人白白饱了眼福。” 媳妇嗔道:“我夸你可以,你夸你自己便是不要脸。” 我奇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说的就是道理。” 我又无言以对了。 于是我便换了个话头,问道:“今晚去哪儿用膳?” 媳妇想了想,道:“去尚香楼吧,我有些想念那儿的金酥蜜皮鸭了。” “依你。” 媳妇又道:“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 “何事?” “把你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我挑了挑眉,意思是你说的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 “你袖子里买的传奇本,不要以为我没看见你转身时放了进去。” 第21章 成婚纪念日之约 说完后这句话媳妇便放开了我的右手,跑到了我的左边,玉手灵活地伸进了我的袖子里,把我放在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媳妇用手丈量了一下那包话本子的厚度,吃惊道:“竟然买了这么多?” “只有四本。” 媳妇瞪了我一眼,我默默地闭上了嘴。 第28节 两年前我那珍藏的几十上百本传奇本被媳妇一把火烧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我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刚到手的新鲜本子去向他方。 对于媳妇这种既无理取闹糟蹋国家纸张又践踏人民辛勤劳动成果的行为,我给予了强烈的谴责。 当然只能默默地在心里。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我还没傻到自己给自己雪上加霜。 我曾问过我媳妇为什么不让我看传奇本。 媳妇说不是不让我看,而是不准我看那些渣男当主角的话本子。 我说话本子的主角都很正面,算不得渣男。 媳妇又说那些男人怎么算不得渣男,明明心中有个最爱却还到处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那些男人自诩为风流多情,熟不知在我们女人眼里就像是一匹种马。女人于他们而言就像名利权势金银财宝一般,并无差别,是他们的附庸品,是衡量他们成功与否的标志之一,是*,独独不是爱。男女平等都推行上百年了,竟然还有这种把女人当做玩物附庸品的糟粕思想。 我说这种传奇本只是少数,大多的男主不是这样想的,他们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媳妇。 媳妇恍若未闻继续说我这样是为你好,让你不被糟粕思想毒害,最重要的是我害怕你变心。 我信誓旦旦说我不会的。 其实当时我真正想说的是你们女人爱看的言情本不也是和几个男的纠缠不清,媳妇你后宫里丢给我管的那堆男的又算是怎么回事? 至于会因此变心更是无稽之谈。 看了快意恩仇的江湖本,不代表着你真会背上把剑去劫富济贫。 同样的,看了结局三妻四妾的传奇本,不代表着你真会去外面找小二小三小四小五。 还不算太蠢的我自然是不会说出这些话的,因为我还想多活上几年。 至少要能活到抱上孙子。 为了实现这个伟大的理想,我现在只能装孙子。 看着媳妇撇嘴不悦的模样,我惆怅地辩解道:“这几本主角都是一心一意的,没有三妻四妾。” 说完后我有些心虚,毕竟我向来是很信任黄老板的眼光,所以当时我也只是随意翻了翻,哪有时间细看,谁知道最后主角有没有一屋子的老婆? 再说这年头的传奇本主角不娶个三妻四妾你好意思拿出来卖吗? 媳妇道:“我不信,我要好好把把关,不符合的全部上缴国库。” “国库不收。” “那我便烧了。” 我沉默了会儿,退而求其次道:“男主的女人最多不超过三个。” “别说三个,两个也不行。” 说着媳妇便粗鲁地撕开了黄皮纸,媳妇一边翻着里面的话本子一边哼哼。 “什么?这本竟然娶了八个!” 八个好呀,正好凑成两桌麻将。 “这本也不行,最后娶了三个。” 三个也行呀,加上男主好歹也是一桌麻将。 “这本只娶了一个勉强能看看,不对!这最后男女主都隐居了怎么又跑出一个女的来了?” 两个人也能接受,打不成麻将,可以打嘴仗。 “咦,《方玉玦传奇》” 媳妇看向我问道:“这是不是《后宫玉珏传》的续集?” 我道:“是。” “这本不错。”媳妇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我问道:“你看过《后宫玉玦传》?” 媳妇得意洋洋地看着我道:“自然。” 媳妇补充道:“不过你是把它当传奇本看,我们可是把它当*本。” 我知道媳妇口中的“我们”自然不是指我和她,而是指她们那群遍布神州大地纵贯大江南北的腐女。 我嘴角一抽,强装镇静道:“这其中似乎没有断袖的情节吧。” 媳妇一脸鄙夷道:“你懂什么?你这种正常的男人怎么看得出这本话本子里隐藏的断袖情节。” 我心道:真是庆幸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这里面我最喜欢方玉玦和韩良这一对了,在深宫中相互扶持,油腔滑调痞子攻和温润如玉公子受,这种设定什么时候看都好。” 我道:“他们是好兄弟,那只是最正常的兄弟情吧。” 媳妇怜悯地看着我,彷佛在为我不能愉快地融入她们腐女的世界而默哀。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媳妇就以分析《后宫玉珏传》里面的众人物为切口给我上了一堂别开生面的断袖课。言谈间混杂着各种“腹黑”“傲娇”“年上”“年下”等诸如此类除了腐女外正常人听了都只会觉得不知所云的词语。 听完后我只有一个感想:我再也不能好好看第二部《方玉玦传奇》了。 在这堂课洗礼下,我和媳妇来到了尚香楼。 第29节 尚香楼是百年老字号,早在前朝时便是天下名楼,到了如今自然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庆国第一楼。 这世上很多东西其实没有多好,说好的人多了,人们也就习惯是这么好了。 比如尚香楼便是如此,装潢算不得华丽,菜式算不得新鲜,味道算不得顶好,可人们要请客时总会以能在尚香楼请上一顿客而感到自豪。 因为这是一种权钱的象征,久而久之也成了一种习惯。 尚香楼的老板识趣地将我们迎上了尚字一号房,这是最好的一间,也是最贵的一间。 媳妇点了一桌子的招牌菜,其中金酥蜜皮鸭还要了两份,我从头到尾不置可否由着她乱来。 挥退了上菜侍奉的人后,房间里便只剩下我们两人了,媳妇趁着没有旁人在就不顾形象地胡吃海喝,我在一旁没怎么动筷,多是笑着看她因不停往嘴里塞东西而将脸变成了圆乎乎的包子。 媳妇夹了一筷子金酥蜜皮鸭后突然问道:“三个月后我们再来这里好吗?” “好。” 媳妇看着我娇嗔道:“你忘了。” 我疑惑道:“我忘了什么?” “三个月后是什么日子。” 我想了想才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不是你的生辰。” 至少这一点我能记住。 媳妇感慨地笑道:“我猜你早不记得了,三个月后便是我们成婚八年的日子。” 我老实道:“我的确是忘了 “所以我想那一日我们便来尚香楼庆祝吧。” 我不假思索应允道:“依你。”心下却暗道:也不能怨我记不住,以往七年都没有兴这个,为何第八年突然要来这一出? 媳妇似乎从我的脸上看出了不解之情,解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觉得我们成婚八年了,熬过了七年之痒,是该值得庆祝。” 我想了想才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觉得大可不必。” “为何?” “我们在一起八年并不稀奇,这本就该是一件寻常不过的事,因为我和你还有很多个八年。” 媳妇甜笑道:“希望如你所言。” 我郑重地一字一句道:“定会如我所言。” 第22章 棋局和人局 从尚香楼回来后,媳妇出乎众人意料地宿在了我的殿里。 按理说秀男封赏大典刚结束,媳妇本应选取一位新人侍寝,以示雨露均沾。然而回宫后媳妇却执拗地说不,非要待在我这儿。 我也舍不得将自家媳妇送去小鲜肉那里,也不会傻到主动给自己戴上绿帽子,于是便依了她,让她留在了我这里。 陪媳妇用完早膳送她去上朝后,我便拿了盘残局出来收拾,消磨时光,顺道等人。 时光飞逝,转眼快要到正午,我等的人才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幸苦了。” 棋盘上的残局恰好也被我收拾得差不多了,我放下了手中的黑子,抬头看向了眼前的萧玄。 萧玄尚是一身外出查探后还来不及换的黑衣,风尘仆仆,双眼中流露出了一丝疲倦,他躬身行了个礼后便站得笔直,静立在旁等着我的问话。 我问道:“查得如何了?” 萧玄道:“回殿下,据属下查探那个白玉连环应该是出自长安的作坊。” 长安是华国的国都。 我不感到惊讶,在我看到那张写着“司马惟”三个字的字条时,我便觉得此事和华国脱不了干系。 九连环是华国孩童喜爱的玩物,司马惟也是华国的皇子。 所以这个答案很合理。 我淡淡道:“只是应该?” 萧玄带着歉意道:“殿下恕罪,属下尚不能完全确定。” “罢了,我想应是相差无几了,那么你可查出它是出自长安的什么作坊?” “看过的人都说最有可能是长安的英工作坊。” 长安的作坊几十上百,出名的也就那么几个,可惜这英工作坊不在其间。 我看着面前的棋盘,漫不经心道:“似乎不是什么有名的作坊。” 萧玄道:“属下此前也未曾听说过。” “既如此你已把白玉连环送去英工作坊求证了?” “属下本打算如此,但很快属下便被人告知原来在八年前英工作坊便被华国查封了。” 我双眉微挑问道:“理由?” 第30节 “勾结敌国,走私军火。” 如今天下两分,华国的敌国还有谁? 不言而喻。 我听后笑了起来,从青玉棋笥里摸出了一枚白子。 萧玄问道:“殿下笑什么?” 我嘲弄道:“名不经传的手工作坊走私军火,不错,这很合理。” 萧玄低头道:“属下失职,容属下再去查探。” 我玩弄起手中的白子笑道:“不必了,我说的不是反话,这的确很合理。” “因为有人让这一切合理,这一切便是合理的。” 言罢,我将手中的白子轻轻地放在了棋盘上。 白子一落,满盘黑子大势已去。 萧玄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落子,片刻后道:“属下明白了。那么殿下打算怎么办?” 我想着那封只写了“司马惟”三个字的战书,沉声道:“等。既然这盘棋已经有人落了一子,那么他便不会罢休,一定会落第二子第三子。” 萧玄道:“可任由他落子,我们无所作为似乎……” “无为才能无不为。” 我招手对萧玄道:“看看这盘棋,你看出了什么?” 萧玄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黑子本有极大的优势,可如今已是苟延残喘。” 我淡淡道:“棋盘之上风云诡谲,变化莫测,但这才是下棋的趣味。最精彩的不是屡战屡胜,而是反败为胜。” 言罢我又落了一枚黑子,白棋方才所建立的优势顷刻间又化为了乌有。 “属下明白了。” 一个人下棋还是不如一个人喝酒有趣。 “你把桌上的棋收拾了吧。” 萧玄道:“是。” 沉默了片刻,犹豫了片刻,我开口道:“还有一件事你要查。” 萧玄道:“殿下请吩咐?” “我要你查查严闻舟的酒量到底如何?” 萧玄疑惑地看着我,片刻后低声道:“属下遵旨。” 酒后吐真言是因为人醉了脑袋不清楚,以往藏在心里的话都会肆无忌惮地说出来。 但一个人如果没有醉,那么所谓的真言便是糊弄人的谎言。 本来昨日饮酒时我就有几分怀疑,却不想去查,因为和严闻舟聊天的确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就冲着这点我便不愿意再去探寻他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 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应该多几分真诚,少一些套路。 我宁愿信他不是在演戏。 但媳妇昨日无意间的一句话却又让我动摇了。 她说“我见过的人中也就只有你喜欢一个人喝闷酒了。” 那么严闻舟呢? 如果媳妇这句话没有说谎,那么严闻舟便在说谎。 我相信媳妇没有说谎,我也知道媳妇了解严闻舟,倘若严闻舟是个喜欢喝闷酒的人,媳妇定会知晓。 这点上我莫名地确信,我甚至认为媳妇了解严闻舟远甚于了解我。 毕竟就连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至少我不了解七年多前的司马惟,哪里还能奢求别人了解我? 萧玄不再言语,继续默默地替我收拾桌上的棋盘,我也再无多言,只是默默地看着。 下午时我接到了一道意料之中的旨意,我的岳父大人定安侯要召见我。 皇后的丈夫死了便升为太后,皇夫的媳妇死了便升为太夫。 我的岳父大人作为上一任的皇夫及当朝陛下的亲生父亲,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太夫。 可我敬爱的岳父大人并不喜欢“太夫”这个称号,他说这让他想到年轻游历时途经的某个名不经传的小岛国,那里最有名的花魁便被称为“太夫”。 所以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多数人都会尊称他一声“定安侯”。 “定安侯”不是媳妇登基后封给他的,也不是我仙逝的丈母娘在位时封的。 定安侯本就是他该继承的爵位。 几十年前他本就是这庆国国都里最无法无天最恣意妄为的定安侯府小侯爷。 那个极度大男子主义的小侯爷。 那个有着严重重男轻女思想的小侯爷。 第31节 这些才是他不愿被称为“太夫”的真正原因。 第23章 拜见岳父大人上 正如媳妇所言,男女平等这事已推行上百年了,提到这件事人们无一例外地会想到一个彪悍的女人——齐太宗。 齐太宗是一位伟大的皇帝,也是数千年来第一位女皇帝。 没有人能想象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里,一个女人要怎样做才能在那样的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成就一番功业? 也没有人能想象她怎能不顾“倒行逆施”的骂名不顾祖宗家法的教诲,又用了怎样铁血怎样强硬的手段才推行了男女平等? 世人只知她杀了无数劝谏的忠臣,得罪了近乎一半的名门望族,她的所作所为自然也为齐朝的短命埋下了伏笔。 最后的最后,她将纲常伦理彻底地践踏在了脚下。 她杀了反对她的兄长族人,为了能立女儿为储君她杀了她所有的儿子,最终她甚至杀了同床共枕数十年和她共同打下江山的丈夫。 没有人能评价她的对错,男人们都说她是个疯子恶魔,女人们却将她奉若神明视她为千古恩人。 就连史学大家诸葛千大人编撰齐史时都只能客观地记述她的生平,评价时落笔道:余不敢妄言。 “不敢”不是惧怕,而是一种敬畏。 自此后,世上的男人才清醒地认识到女人可以如此可怕,也可以如此强大。 女人们也开始慢慢相信原来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正大光明地踏出闺阁,入朝堂为万民谋福,上战场建功立业。 对女人而言,如今的时代的确是个好时代,无论是男是女,你有权有钱你就是大爷。 男的有权有钱可以三妻四妾,女的有权有钱也可以夫君成群。 观念可以随时代变迁而改变,但千年来深入人骨子里的东西却不是那么轻而易举便能抹去的,所以就算到了如今重男轻女的也大有人在。 有男人,偏偏也还有女人。 我的岳父就是属于其间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容忍别人称他为“太夫”? “太夫”便意味着人们提起他都会说这个男人是前任女皇的丈夫,当今女皇的亲爹,而忘了他本身的地位——定安侯。 让他这个大男人如同百年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能被冠以夫姓的女人一样,就算皇夫的身份是何等显赫尊贵,就算成为女皇的父亲是何等光耀门楣,又怎能接受? 我理解我的岳父,但绝不同情。 因为同为皇夫,我始终不认为这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为了所爱之人放弃一些东西,从不是屈辱,而是作为男人的一种担当。 接到岳父召我的旨意时,我的第一反应便是这是件意料之中的事。 第二反应便是:肯定没好事。 一切和岳父大人扯上丁点关系的事,绝对不是好事。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我本想借着昨日装病的由头继续装下去,推脱掉召见。好歹昨日为了装病连御医都请来了,这个时候再不用用这个借口岂不是暴殄天物? 谁料到岳父大人难得聪明了一回,似乎猜到了我要用这个借口。 慈宁宫的人过来传召时也带了几句话。 在宫人的口中那几句话很是委婉,但凭我对岳父大人的了解大概能听出他的意思:如果下不了床,爬也得爬来。如果病得快要死了,死也得死到他殿里去。 曾经我天真地以为媳妇的霸道不讲理是遗传我那素未谋面的丈母娘,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 果然女儿更随父亲,呵呵。 每每在前往慈宁宫的路上,我总会认真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为什么我的岳父这么不待见我。 我想了快八年了,也只想出了两点。 一方面是出于天下岳父的共通点,见到自己的女婿,无可避免地会感到自家种了多年的好白菜被猪拱了的痛心。 但更多的还是对于我这个人本身的偏见,更准确地说是对曾经那个华国皇子司马惟的偏见。 听说当我还是华国皇子时,我在庆国民间的口碑实在不好。 在当时只要一提到“华国三皇子”或“司马惟”这几个字,随之而来的都是“满腹算计”“阴险狡诈”“心胸狭隘”等一连串的负面成语。 各种有关于我的小道消息更是数不胜数,什么八岁那年为了过继成为皇后膝下的嫡子把自己的母妃给毒害了,又比如太子被废二皇子被贬为庶人都是我的杰作,还比如我早已把我的父皇软禁,自己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就等他哪日暴毙便顺理成章地继位了。 娘的,敢情在华国所有丧尽天良的事都被我一个人干尽了。 后来我成为了庆国皇夫,我的四皇妹继承了华国皇位,这些传言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最近几年,庆国百姓们大有把我从十恶不赦之徒塑造成浪子回头金不换形象的趋势,借此充分体现庆国统治好,政治道路正确,顺带批判华国残暴统治下人性的扭曲,揭露华国宫廷争斗皇权倾轧的黑暗。 但我在我岳父大人心目中的形象并未因此改善。 在漫长的思索中,我到了慈宁宫。 今日我为了做戏做全套便穿了件月白色的衣服,好衬得脸上发白显出几分病弱的意思。 “儿臣叩见父后。” 进了殿后,我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每个动作都十分到位,力求不被挑出任何错漏。 第32节 然而我还未来得及抬头,便听见一个声音。 “什么日子,穿件白衣,你是来奔丧吗?还是巴不得我这老头子赶紧入土为安?” 我忙叩首道:“儿臣不敢,请父后恕罪。” 过了片刻,岳父才道:“罢了,起来说话吧。” “儿臣今日穿了这样一件衣服惹父后不快,自知有罪,岂敢起来,请父后恩准儿臣跪着回话,以示孝道,也好让儿臣心安几分。” 上述自然都是屁话,我不起来不是我自虐喜欢跪着。 多年的经验告诉我:起来后过不了片刻,我又会在岳父大人的淫威下主动跪下去。 与其如此,不如就这样跪着,也省得接下来膝盖不停地往砖上撞。 第24章 拜见岳父大人下 岳父冷笑一声道:“既然你喜欢跪便跪着吧。” 随后岳父不再说什么,就让我这么跪着,我想他看我跪着的模样的确是会开怀几分。 我虽跪着,但一抬头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坐在正中的岳父大人。 眼前这位自称老头子的人哪里有老头子的模样,虽年近五十,但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四十上下,凤目薄唇,高鼻美须髯,很是仙风道骨,这样的美男子也难怪当初丈母娘怎么也要把他娶进门当皇夫。 一般长得好看的人,脾气都会有些恶劣,自幼得到好皮囊带来的好处,免不得有些骄纵。 丈母娘很宠我岳父,她后宫里的男人本来就少,后来为了岳父又遣散了一大批,到了丈母娘在位的最后几年说是专宠也不为过。 但她越宠,我岳父却越不乐意。 骄傲如他怎能忍受被自家媳妇这么宠,问题是他又没那个实力和能力去宠他的媳妇。 长此以往,内心饱受煎熬的他脾气就变得越发古怪了。 我觉得这都是他自己作的,但最后遭罪的却是拱了她宝贝女儿的我。 我想为什么我身边的人作死,倒霉的常常都是我。 比如在外面花天酒地作死的宋承,被他娘送进宫来给我当绿帽子;又比如执着作死的爱国青年许寻,为爱国进宫却把我本管理得井井有条的后宫闹得鸡飞狗跳。 在岳父大人那双狭长凤眼的注视下,我默默地跪着,默默地神游太虚。 片刻后,岳父才又开了他的金口:“你知道我今日叫你来所为何事?” 我知道,但我不说。 不然又怎能衬得出岳父大人的英明神武。 “儿臣愚钝,请父后明示。” “愚钝?也不知你是真蠢还是装蠢。” 我低下了头。 “这届封赏大典的名单我看过了,其余众人没什么可说的,但是许寻是怎么回事?这种人本就不应进宫,居然还封为了四品婕妤。宫中法纪何在?老祖宗的规矩何在?” “简直是荒唐,太荒唐了。” 我很想抬起头来,放声大道:岳父大人圣明!您说的也是我想说的。 可现实是我只能将头低得更厉害,诚恳道:“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 “都是陛下的意思?那你这个皇夫是做什么的?凤印掌管在你的手里,你的劝谏之责呢?你都忘了?” “儿臣岂敢忘记职责所在,更不敢忘记父后对儿臣的教诲,只是陛下她……” 陛下她不听呀。 岳父打断了我的话,愤怒地高声道:“没有什么只是,作为一个男人你还有没有担当?什么都推给陛下。” “请父后恕罪,儿臣自知有罪,故自罚三个月的俸禄,以示惩戒。” 此刻我没有算三个月的俸禄有多少,而是在算如果当初我没有一直跪着,那么到现在我应该跪了几次。 算完后我不禁感慨:做人果然要有先见之明。 岳父讥讽道:“三个月?” “那便半……” 话未说完,又被岳父打断了。 “罢了,三个月就三个月吧,小惩大诫,毕竟这次秀男大选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到了最后,岳父的语气竟然变得柔和了几分。 我的心猛地一跳。 比岳父大人骂我更可怕的事便是他心平气和地和我说话。 我稳住了心神,静待他的后文。 “所以我这次召你来也不是全然要责怪你什么,再如何说后宫里这么多人也只有你才算是我真正的女婿,我不帮你,还能帮谁?” 别别别,您老别害我,我就万事大吉了。 “你让许寻入宫固然有错,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今日召你来就是为了教你个将功补过的方子。” 第33节 我顺着他的意思,用渴求的目光望着他,真诚道:“请父后明示。” “许寻出身如此低微,他如今的地位无外乎是仗着嫣儿的宠爱,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哪天嫣儿腻了,他也就不值一提了。不过这样无法无天粗陋不堪的人常伴君侧始终不是一件好事,他疯不要紧,要是哪日嫣儿和他一起疯,那便是国之不幸了。” “儿臣深以为然,陛下身边是得要个才德兼备的人陪着,只是宫中那些老人陛下想必也是看厌了。” 我抬头看着岳父,一脸您一说我就懂您老人家意思的模样。 “不错,皇帝身边早就该有新人了,这刚封赏的新人里我看就有不少合适的。” “不知父后觉得哪家的公子最有福分常伴君侧?” 话说到这里,我也心知杜明了,岳父的意思不外乎是要我好好关照栽培某位绿帽子,为绿帽子的上位创造契机。 只是不知他待见的是哪位。 能招岳父待见的人很少,能招他待见的年轻人更少。 我所认识的年轻人里严闻舟算一个。 他待见严闻舟不是因为严闻舟有多完美无缺,只是因为严闻舟不仅没有重蹈他的覆辙当皇夫,反而毅然决然地投身朝廷,为百姓干实事。 这是我岳父向往的,虽然我觉得以他当年的性子和才智就算去朝廷当官也是祸害百姓,也不知他老人家哪里来的自信把自己和严闻舟相提并论。 我想这估计是严闻舟被抹黑得最惨的一次了吧。 老实讲,在这一点上欧阳雁将军还是有几分先见之明的,与其让自家花天酒地的不肖子去朝廷贪污*祸害忠良,还不如送进宫来给我当绿帽子祸害我。 反正我一个外国人,祸害了也不心痛。 “我瞧着刑部赵侍郎家的郭公子就不错,不知你意下如何?” 说完岳父斜睨了我一眼,意思是你意下又敢如何? 我忙道:“儿臣也瞧着郭道桓郭公子是个好人选,若儿臣没记错郭公子领的应该是贵人位。” 能不是好人选吗?放眼庆国,谁人不知您和去年刚丧夫的赵侍郎是青梅竹马? “既然你是个明白人,那我也就放心了。” “父后尽管放心,儿臣定当抽空去找郭贵人聊上一番,盼望着能提点一二。” 岳父眉头一皱道:“抽空?我当皇夫的时候比你悠闲多了,可不常在这慈宁宫里被训话。” 岳父这话可谓是一语双关,一是叫我不要拿忙当借口,最好立刻去找郭道桓。二是叫我赶紧滚蛋,不要再在这里糟蹋他的宝贵时间。 我识趣道:“儿臣想今日下午无事,如今若是能去找郭贵人聊上一番想必也是极好的。” 娘的,说着说着我连媳妇爱看的宫斗本里的话都搬出来了。 岳父无动于衷冷漠道:“那你跪安吧。” 我起了身本欲就此退下,但又想到另一件事,便停住了脚步。 “儿臣这段日子忙于秀男大选一事,疏于来慈宁宫请安,今日得见父后身体大安,儿臣自是喜不自胜。只是不知,不知……” “想说便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我斟酌了用词,轻声道:“不知这段日子箨儿如何?” 岳父凤目微眯,语气不善道:“你的意思是我这个老头子没能力教养好你的儿子?” 我立刻撩袍跪下道:“儿臣不敢。” 这一跪是我漏算了。 第25章 儿子与画像 我和媳妇成婚七年多,到如今有两个孩子。 一个是闺女唐蓁,还有一个便是今年才三岁的儿子唐箨。 媳妇说这几年重心还是得放在朝堂上,没空闲生孩子,等她三十岁的时候再生一个,以后便再也不生了。 我很是赞同,年纪大了再生,一来对身子不好,二来我家媳妇又不是母猪,凭什么一直生孩子? 就算是为我生也不行。 媳妇怀上唐蓁的时候绿帽子们还未进宫,所以我很确信唐蓁是我的亲闺女。 至于唐箨就有些说不准了,虽然按彤史和媳妇的保证来看,唐箨大约是我的儿子。 但考虑到宫里头来了这么多位绿帽子,我到底有没有喜当爹实在是个未知数。 对此岳父三年前就曾喜滋滋地抱着唐箨,幸灾乐祸道:你也别多想了,你是皇夫,这宫里无论谁的孩子从名义上讲都是你的孩子,都得称你一声父后。 岳父的话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唐箨出生时,我和媳妇千高兴万高兴也及不上岳父大人高兴。 丈母娘的身子骨不好,去得早不说,从头到尾只生了媳妇一个女儿。 久而久之,没有儿子就成了岳父大人心中的一根刺,在他古旧的观念里他家的香火到他那里便算是断了,这让他在列祖列宗前十分惭愧。 唐箨这个男孙的降临无异于是弥补了他的这个遗憾。 于是乎唐箨还未断奶,就让他以“饴弄儿孙”的名头给拿去养了。 第34节 媳妇知道想养个儿子是他爹的心病,为了尽孝就准了。 至于我,我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话语权。 再者我对儿子也没什么执念,有个媳妇暖床,有个闺女闹腾,已是夫复何求了。 我虽对这个儿子不是太放在心上,但有段日子没看到,说是一点不挂念也不可能,好歹是媳妇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既然今天来都来这慈宁宫了,跪也跪了,骂也被骂了,不顺带看看儿子也不划算。 在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撩袍跪下认错后,我又讲了不少岳父的好话,好哄一番,他的脸色才能看了些。 岳父淡淡道:“罢了,你去吧,这会儿箨儿在午睡,你看的时候别弄出什么大动静吵醒了他。” “谢父后。” 接着我像做贼般偷偷摸摸地进了偏殿,远远地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儿子,心满意足后便在岳父的催促下飞快地离开了慈宁宫。 殿外候着的宫人们跟了上来,走了几步后,身旁的萧玄提醒道:“殿下走错了,这边不是回宫的方向。” 我道:“我知道。” 萧玄道:“殿下今日还要去别的地方?” 我望了望天,无奈道:“不错,今日还要去郭道桓郭贵人那里喝喝茶。” 诚如岳父所言,这次新选的绿帽子里是有几个不错的,德才相貌家世俱佳,可惜都被半路杀出来的许寻抢了风头。 宫里头不平不服不甘的声音都有,到了最后全都化为了一声叹息,暗骂许寻是个一脸小人得志模样的蠢人。 储秀宫走水后我便确信了一件事。 谁要觉得许寻蠢,那他才是真正的蠢人。 若论胆略才智,这些个新进来的绿帽子加在一起都不是许寻的对手。 说白了那些把儿子送进宫的人,大多也是知道自家的孩子或多或少有些问题,在仕途上走不远,还不如送进宫来混个位分,贪个悠闲。 好比顾清嘉,一向清俭的顾老丞相当初打的算盘就是让他儿子进宫来用国库的钱养病。 至于这郭道桓,听说是个书呆子,成天就喜欢在屋子里看书写诗作画,这点倒有几分像顾清嘉。 郭道桓这样的人适合舞文弄墨搞创作,的确不适合去宦海沉浮,赵侍郎想得通此点将他送进宫来,也算是个通透的人。 只是这样的人配给岳父是有些可惜了。 据说赵侍郎和岳父两人小时候就私定过终生,长大后阴差阳错没能走到一起,没想到到了老来,竟双双熬死了对方的另一半。 最美不过夕阳红,若是两人最后真走到了一起,也不失为一段佳话,我自然要祝福。 只要有人收了岳父,不再放他出来作妖,我都是一百个祝福。 想到这里,我觉得我似乎是应该对未来便宜丈母娘的儿子好上几分,以报她救我出苦海的大恩。 于是我去见郭道桓时未摆皇夫仪驾,到了主殿也未叫人通传。 当我见到郭道桓时他正在偏殿里作画,阳光透窗,洒在了他俊美的脸上,越发衬得丰神俊朗,狼毫笔在他手中任意挥动,手腕起落间,墨色晕染成花。 郭道桓在作画,熟不知他作画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又何尝不是一副画。 我赞道:“好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郭家儿郎果然风采极佳。” 郭道桓如梦方醒般转过了头,刹那间便呆住了,就连提笔的手都悬在了半空。 眼看着悬笔上的墨就要落在画上,我不住提醒道:“再不搁笔,这幅画便要毁了。” 郭道桓这才回神过来,赶忙放下了手中的笔,行礼道:“微臣参见大人。” 我笑道:“既然入了宫便是一家人,哪来这么多虚礼?” 郭道桓先是惶恐地点头称是,后又摇头连连说不敢不敢。 我笑而不语,走到了他的身旁,观摩起他的画来。 郭道桓的画是才开始作的,此时的画卷上只有一位碧衫女子的背影,余下是一片空白。 我打趣道:“好一个伊人倩影,也不知你笔下的这位伊人在望什么?” 郭道桓指了指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副画,不好意思道:“微臣只是在临摹,那幅便是原画。” 我的目光随之移向了墙上的那副画。 原来那位碧衫女子是站在岸边。 岸旁杨柳飘飘,女子在遥望一艘即将远行的船,船头上站了一位男子。 女子虽只有背影,却极易让人感到万千离愁难述的伤怀,足见画者画技之高。 我道:“原来这位佳人是在送别情郎。这画也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郭道桓在旁自豪道:“是严闻舟严大人在我十五岁生辰那年送给我的礼物。” 我看了看画卷左下角的印章,是严闻舟的私印。 能让严闻舟赠画的确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 赵侍郎和严闻舟的娘刘大人据说私交不错,严闻舟送一幅画给郭道桓当礼物也属寻常。 知是严闻舟的画后,我脸色微变,沉声道:“画是好画,只是画男女之情,眼界终归狭隘了些,临摹这样的画,怕对画技的提升不大吧。” 第35节 郭道桓听后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不瞒大人,其实微臣突然想临摹这幅画是有别的原因。” “哦?” “微臣进宫后遇见了一个人,发现他竟与这画上的男人有七八分相似。” 第26章 大雨将至 郭道桓说着走到了墙前,用手指着画卷上的男人道:“大人您走近些来看。” 我走了上前,这才看清画卷上男人的模样。 严闻舟的画技确实了得,几笔勾勒,一个剑眉星目的俊朗青年便跃然纸上。 “您说这男子像不像许寻许大人?” 霎那间,我脸上的笑意便凝住了,只觉世间一切突然都停了下来。 “大人。” “大人。” 郭道桓连连唤了几声,我才回过神来,开口道:“是很像。” 郭道桓道:“这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的,莫非严大人见过许大人?但年岁上说不通呀,许大人和我同岁,这画中的男子怎么看也应是行了及冠礼的。” 郭道桓见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画,又得意道:“看来这幅画确是佳品,没想到就连大人都看得痴了。” “我生辰时送画的人也不少,但多是山水鸟石,没什么心意。唯有严大人与众不同,竟送了一幅述男女之情的画。” 我自欺欺人道:“这两人未必是情人吧,也许是兄妹,又或许只是友人。” 郭道桓不解道:“刚刚大人不是还说这位女子是在送别情郎吗?” 我不言。 “如果大人真坚持那么想可就错了,严大人他亲口承认过他画的是一对将要分别的有情人。” 郭道桓讲得兴起,没注意我的神情早已有了变化。 “大人您看这女子腰间的一串铜铃,寻常女子平日里无事又怎会在腰间挂一串铜铃?我猜这大概是船上的男人送给她的定情物吧,送别之日便特意别在了腰间。” 画中碧衫女子的装扮很简单,头上没有一支珠钗,只有碧绿的发带,全身上下唯一称得上饰品的只有腰间那串普通的铜铃。 画无声,心有声。 当初不在意的话和事,一股脑地涌进了脑海里。 我曾问过我媳妇,我说为何你每次出宫都喜欢穿碧衫,不戴珠钗,只用发带绑发。 媳妇厚着脸皮笑嘻嘻说这样才衬得出我清水出芙蓉的美貌。 我点头的同时捏了一把她粉嫩的脸。 我也在媳妇的旧物里见过一串破旧的铜铃。 我说这样普通的铜铃可不像是宫里的。 媳妇愣了愣才说那是她儿时在民间买来玩的。 那些本无解的问题,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为何许寻会突然得到媳妇的盛宠? 哪里是她口中的一句“平衡宫中局势”能回答的。 如果真相是许寻得到宠爱是因为他那张和画中男子七八分像的脸。 那么这一切便说得通了。 昨日严闻舟口中的酒话也有了解释。 “她为什么还是忘不了他?为什么还是忘不了他?” 原来这句话不是毫无道理的烂话胡话,而是严闻舟在醉后发自内心的质问和呐喊。 谁忘不了谁? 她是谁? 我想现在有了答案。 他又是谁? 或许很快便会知道。 “但有些事情却不能因你的努力而改变。” “我不能改变,大人您也不能改变。” 原来严闻舟口中不能改变的事情,不是指三年一度的后宫秀男大选。 他说的不能改变是指我和他其实都一样。 我们都不是媳妇心里最深处的那个人。 就算他和媳妇是青梅竹马,就算我和媳妇同床共枕多年。 第36节 但都不能改变媳妇真正的心意。 感情的事从不因时间和努力而改变。 我想起了昨日严闻舟醉倒前的双眼,其中有落寞,有伤感,更多的却是可怜。 我当时以为他是在自怜,如今一想他可怜的哪是他自己? 他可怜的是我这个当丈夫的竟然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到了一个笑话,有一个卖饼的,他媳妇和一个小白脸在一起了,整个镇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他在被杀害前才知道真相,因为凶手就是他的媳妇和小白脸。 那时我被酒铺子里众人的笑声所感染,听完这个笑话后也大笑了起来。 如今再想到这个笑话,我竟有些想哭。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恐怕还不如那个卖饼的,至少他还有一个弟弟,后来替他报了仇。 我呢?说成一无所有也不为过,或许萧玄会替我报仇? 但是谁知道呢? 就这样,在这个蝉不叫风不刮的下午,我在郭道桓的殿中浑浑噩噩地完成了岳父的使命。 乌云朵朵,今夜无月。 萧玄回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殿外的玉桌前喝酒。 不是清风酒铺里兑了大半水的女儿红,而是廊州进贡的上等佳酿。 一杯接一杯,根本停不下来。 喝到最后我索性把杯子扔了,直接拿着酒壶往嘴里灌。 “殿下。” “坐。” 我指了指身旁的石凳。 萧玄坐下后道:“殿下要属下查的事,属下查到了。” 言罢他又闭上了嘴。 我眯着眼看着一旁欲言又止的萧玄,将酒壶口对着嘴,灌了一口酒才道:“如果是严闻舟的事便不用说了。” 萧玄愣了愣道:“是。” 回宫时我想过如果严闻舟是装醉,那么他说的那些话便可能是假的。 如果他说的话是假话,那这一切可能还不算太糟。 萧玄就在身旁,答案也近在眼前,我却不敢听了。 都说酒壮人胆,何以越喝胆子反倒越小了? 我又灌了一口,自嘲道:“罢了,你还是说吧。” 萧玄平静道:“据属下查探,严大人的酒量的确不好,很少有人见他喝酒,就算在宴会上常常也只是抿上几口意思意思。“ 都说不见棺材不落泪,如果真见了棺材便会哭得昏天黑地? 我看不见得,很多时候人不是怕答案,只是怕知道答案的那一瞬。 或大悲,或大喜。 我拊掌大笑道:“看来严闻舟的确是个诚实的人。” 一瞬过后,再大的喜怒哀乐也会渐归于平静。 我面无表情嘲道:“奈何他爱的女人可是个喜欢说谎的人。” “以前我怕女人变心,如今倒觉得变心也不算坏。” “至少变心前有过真心。” 一旁的萧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只能一味劝道:“殿下别喝了,你醉了。” 我举着酒壶高呼道:“醉了好呀,我昨日下午就和严闻舟说过,喝酒就是为了求醉。” “再喝下去,今晚等不到陛下来,你就要不省人事了。” 我眯眼问道:“你怎知陛下会来?” “属下猜的。” 我笑道:“那你可猜错了,你回来前刚有人来禀报,陛下今夜去了许寻那里。” 言罢,一道惊雷炸响。 我放下了手中的酒壶,望向了天,叹了口气道:“回殿里去吧,今夜恐怕有场大雨。” 第27章 报告殿下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跟了你七年多的媳妇并不爱你,她爱的是别人,你会怎么办? 休了她?还是捅了她? 第37节 都不可能。 最正常的答案是你傻了吧,一个大男人,成天爱不爱的,矫不矫情,闲不闲得慌?能娶到个真心爱你的媳妇那是你祖上烧了高香。问问那些成了婚的妇人,又有多少能发自内心说我嫁的就是这辈子我最爱的人,但人家两口子不一样过得好好的吗? 能维持多年的婚姻从不仅仅是因为一个“爱”字。 有亲情,有包容,有责任,有房契,还有账房的钥匙。 婚姻从不是一件神圣伟大的事,它就是这么的世俗。 无比世俗却又无比踏实。 所以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都快三十的人了,哪还有精力去悲痛欲绝痛哭流涕,喝一晚上的酒,睡上一天,再醒来时便觉精气神十足,又要投身于正事了。 秀男大典忙完后,紧接着便是安排半月后去行宫避暑的各项事宜。 避暑行宫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风光秀丽,实乃约会偷情出墙必备圣地。 媳妇说在各种宫斗本言情本里,若你在避暑行宫里不弄出些事来,你都不好说你是来避暑的。 媳妇就这样盼了一年又一年,失望了一年又一年。 每年的行宫之行都是同样的平常无趣以及死气沉沉。 在这样的烈日下,没人愿意惹事。 更没有人敢给我惹事。 夏日里的人总是格外的暴躁易怒。 我也不列外。 岳父那种年纪的人不同,他那个年纪的人是一年四季都暴躁易怒。 著名隐士川月先生针对这种情况作出了十分专业的解释。 他说这就是更年期,无论男人女人,总有一天都会进入更年期。 我想如果宫里面的绿帽子再不给我安分点,我定是要提前进入更年期的。 中午时我还在向萧玄感叹,宫里面的绿帽子别的不好说,但在有一件事上还是很让我放心的——到目前为止宫中还未发生一起情节恶劣的出墙事件。 然后下午我就被打脸了。 三日前才从火场死里逃生的许寻,今日下午来我殿里已是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 看着许寻的那张脸,很难不想起那副画中的男人,心下顿时起了无名怒火。 但许寻是许寻,画上的男人是画上的男人。 若只是因为一张相似的脸,便迁怒到毫不知情的无辜人,这是我不愿为的。 给许寻赐了座,看了茶,挥退殿中侍奉的人后我心平气和道:“你的伤好了?” 许寻道:“本就是皮外伤,微臣小时候打架时受的伤可比这严重多了。” 许寻露出一幅你知我知的模样,顿了顿才道:“再说,这伤是怎么回事,您又不是不知道。” 自己让柱子砸出来的伤,我自然知道。 “是吧,殿下。” 我皱眉道:“我说过不要叫殿下,叫大人。” 许寻爽快道:“是!大人!” 许寻语气轻快,看上去他的心情极好, 作为这一届秀男中首位侍寝的,心情不好也说不过去。 前天晚上他在纹龙暖帐里度*,而我却在寒风冷雨中自给自足。 其间差异之大,胜过天堑鸿沟。 我喝了一口茶,不咸不淡道:“不知今日你来这里有何事?” 许寻笑嘻嘻道:“如果是小事怎敢来找殿下,哦不,是大人。” 我冷冷道:“你的言外之意是你有大事找我。” 就连纵火烧储秀宫对他来说都是眨眨眼的小事,那他口中的大事岂不是要把皇宫给炸了? 所以炸之前当回好人来知会我一声,让我准备好跑路。 我又喝了一口茶,掩饰心中莫名地心虚。 等等,我为何要心虚? 我又没想过要炸皇宫,还是说在我内心深处竟有如此反世道的想法? 许寻道:“不仅是大事,还是一件有趣的事。” 说着他笑得更厉害了,嘴巴张得老大。 看来我是应该叫萧玄准备收拾包裹了。 “殿,哦不,大人” 第38节 言罢,许寻打一下他的嘴,惭愧道:“您看微臣这嘴巴,大人都说了不能叫他殿下了,微臣还叫。“ 许寻又道:“微臣天生脑子就不怎么好使,殿,大人,别见怪。“ 许寻的脑子不好使,那这宫里头恐怕就没人脑子好使了。 我揉了揉脑袋,忍无可忍道:“罢了,无旁人在时,你想叫殿下便叫吧。” 许寻顿时来了精神,生怕外面的宫人听不清,中气十足道:“是!殿下!” 这声洪亮的“是!殿下!”让我有种出征在外,身在疆场的错觉。 仿佛我是一位统帅三军发号施令的大将军,许寻则是我身旁一位与他人格格不入却又能屡出奇兵的得力下属。 想着再让许寻瞎扯下去,估计晚膳也不用上了,于是我道:“言归正传,你到底要说什么?” 许寻这才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道:“是了,说了大半天还没告诉殿下到底是何事。” 我心说:你这时才明白尚不算迟。 我留了几分神,正想认真听听他口中的大事,然而。 “要不,大人你猜猜?” 猜你娘的。 和严闻舟的谈话是愉快而舒服的,如同经历一场奇妙的旅行,在他的言谈中自有千年流转,万里风光。 和许寻的谈话却截然相反,就像是一场苦行僧的修行。 你唯有道心通明,全然“怒”字抛之脑后,如同老僧入定般。 如此方能忍住撩起袖子给他一拳头的冲动。 我没有说话,只是喝了口茶,挑眉看着他。 许寻这才知趣道:“殿下,微臣只是开个玩笑,想博君一笑。” 我继续面无表情地喝茶。 “反正殿下您一定猜不到,自然微臣不是说殿下您不够英明神武,只是这件事如果不是微臣亲眼看见,微臣肯定是猜不到的。” 我重重地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许寻估摸着是怕下一刻我将茶杯直接砸在他脸上,终于开始进入了正题。 “事情是这样的,昨晚微臣睡不着,便独自一人从窗里翻了出去,好像还打晕了几个侍卫。” “我不是来数你犯了几条宫规的。” 言罢,我漠然地看着许寻那不以犯宫规为耻,反以犯宫规为荣的得意模样,不由地想起了他的那些光荣事件。 最“光荣”的莫过于他初遇媳妇那次。 那晚许寻半夜饿了便去御膳房偷吃的,岂料惊动了宫中的侍卫,被当成了刺客,追得满宫里跑。一时慌乱间他竟躲到了媳妇寝宫里,然后他毫无悬念地遇到了媳妇,再然后他理所当然地把媳妇当成了一个小宫女。 他甚至威逼媳妇说如果你把我交了出去,我便强吻你,然后再说你这个小宫女沾污了我秀男的清白,到了那时候看你这丫头在陛下和皇夫大人前怎么分辩。 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反正我听完这件事,感觉自己的尴尬病都要犯了。 许寻一脸“殿下您别逗我”的表情继续道:“您别说,这婕妤住的殿窗户都难翻些,侍卫宫人也多,好在这些侍卫的武艺实在稀疏,后来微臣又想武艺这么平常的都能进宫?如果当初微臣是去考武举,说不准进宫当侍卫过几年便能爬到副统的位置。“ 我饮了一口茶道:“我不是来听你畅谈志向的。” “出了殿后,微臣便去了御花园。这白日里看御花园觉得不就那样,到了半夜三更去,竟别有一番风味,觉得里面的花都香了些。夜黑风高,月亮高挂,微臣想着这么好的月亮,不如今晚就赏赏月打发下时间吧,御花园的望月亭可是个赏月的好地方,这样想着微臣便一路到了望月亭。然后你猜微臣看见了什么?” 我又饮了一口茶道:“我也不是来听评书的。” 许寻解释道:“殿下,这您就不懂了,没有微臣这前面的烘托,那衬得出后面事情的重要刺……” 我打住了许寻的话,问道:“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许寻被问到了点上,面上更加激动,言谈间的声音却小了几分。 “微臣看见望月亭里有人,是一男一女,他们先是相拥在了一起说着些什么,接着两人竟然吻上了!” 我一怔,腰板都挺直了些,追问道:“你看清了那两人的模样没?” 许寻道:“那女的微臣看她穿的是小宫女的衣服,模样嘛,尚算清秀可人。至于那男的,那可了不得了,一看微臣便觉得这男的长得真是俊美,虽然比不上殿下您,再说这世上比得上您的人也不多呀。” 在这关键时刻为了不让许寻跑偏,我命令道:“说重点。” “是,殿下。” 许寻歇了一口气才道:“微臣再一看,哎哟我去,那不是宋承宋大人吗?” 第28章 铜铃的故事 “此事事关重大,你确定没看错?” 许寻保证道:“微臣自幼眼神就极好,我敢肯定那一定是贤妃位的宋承宋大人。” 我闭上了眼睛,双手有节奏地轻叩着桌子,心中计较一番后,我睁开眼睛道:“这事你可曾对他人提起过?” 许寻摇了摇头道:“微臣在大事上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知道此事重大,所以不敢告诉旁人,只能告诉殿下。” 我欣慰道:“看来你尚算明白事理。这事你就当你毫不知情,你昨晚什么都未看见,也不要再向任何人提及此事,你听明白了吗?” 许寻问道:“如此说来,殿下准备放宋承一马?” 第39节 我平静道:“我自有我的打算,你只要做好你的本分便行了。” 我又道:“这段日子你好好准备着吧,半月后行宫之行你也要去。” 许寻欣喜道:“多谢殿下!” 我道:“不要谢我,要谢谢你自己争气得到了陛下的恩宠。就算我不同意你去,她也会带你去的。” 许寻道:“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许寻走后,我在桌案前静静地坐着,反复思虑此事。 和一位宫女私会? 还跑去御花园望月亭私会? 莫非这年头连私会都得找个氛围好的地方? 这样的事一听就觉得荒唐至极,加之还是从满嘴谎言的许寻口中听到的,可信度便又大大地打了折扣。 如果许寻说的那个男人是顾清嘉,是乔彧,是杨部之,那我定是一万个不信。 但如果那个男人是宋承,我便犹豫了。 因为宋承的确像是会做出如此荒唐事的人。 宋承入宫前,就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享誉”庆国的花花公子。 曾创下了同时与十二位闺秀约会长达一个月而不被抓包的记录。 直到一朝被捅破,那些貌美如花的闺秀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都以为自己是宋承心中的唯一,结果才发现自己是十二分之一。 宋承此举深得无数男人的赞赏和敬佩,还引发了不少男人的效仿,产生了较为恶劣的社会影响。 与此同时,宋承自然也遭到了无数女人的唾弃和厌恶,光是他娘和他长姐就对他进行了一场女女混合双打。 我当笑话听完这件事后,唯一想的是十二个女人他身体吃得消吗? 劣迹斑斑的他初入宫时,我对他一万个不放心,盯他盯得很紧,就怕他搞出出墙偷情的丑闻,败坏皇家的声誉,让我这位本就可怜无辜的皇夫担上治理后宫不力的名头。 在长达两年的观察期后,我对他放了心。 觉得这人平时除了闹腾点,张扬点,霸道点,好色点,无礼点,似乎也没外面说得那么不堪,那么可怕。 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岳父大人,同样的飞扬跋扈,同样的傲慢骄纵。 想到此,我叹了口气,打算按兵不动,先静观其变。 毕竟许寻的一面之词尚不足信。 到了夜晚,我更完衣后,从书架上随意抽了本书,想着在床上翻翻再睡。 岂料我掀开华纹帷帐便看见一个女人躺在了我的床上。 她的青丝已解,乱洒在了软枕上,玉般的*藏在了名贵的丝被里。 床上的女人在对我笑。 就算她脸上的粉黛已除,就算她发上毫无珠钗相缀。 她的笑还是那么勾人心神,夺人魂魄。 她见我来便撑起了身子,也不顾胸前的丝被滑落,使得两座玉女峰若隐若现,惹人想入非非。 我喉头一动,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床上的女人又甜笑道:“陛下终于来了,臣妾恭候多时了。” 我立刻扔掉了手中的书,脱靴上床,将她熟练地揽入了怀中,轻轻咬住了她的耳垂,低声沙哑道:“朕让爱妃久等了。” 怀中的媳妇耳根子霎时一红,小声娇呼道:“皇上就喜欢捉弄臣妾。” 这不是我在做梦,也不是我在一章不到的时间里就谋朝篡了位。 这是媳妇口中的角色扮演,是夫妻间的一种情趣,也顺带满足了她当回皇后妃子的愿望。 媳妇说如果她是后宫妃子,那她一定是与世无争七窍玲珑心傲然立于浑浊宫廷中的一朵白莲花。 我倒觉得她会是那种独占后宫恩宠狐媚惑主的妖妃,兼领打胎大队队长。 至于我的设定,媳妇给的是腹黑冷血但又独独对她一人深情的帝王,后宫三千佳丽在我眼中都只能是玩物,唯有她这个坚强聪明善良和宫里面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的奇女子打开了我冰封多年的心扉。从此我便对她宠天宠地,然后她便毫无顾忌地作天作地。 听完媳妇的这个神设定后,我的感想是:??? 这年头的言情本宫斗本果然害人匪浅。 怀中入戏极深的媳妇假意要挣脱出我的怀抱,嗔道:“皇上这几日都不来紫宸殿看臣妾,真让臣妾好等。” 我一本正经道:“朕这几日不是要忙去行宫的事吗?脱不了身。” 媳妇欲要转身,被我双手锢地动弹不了。 她便又娇嗔道:“是了,陛下日理万机,臣妾只能一个人在殿里批奏折。” 我一刻不停地吻着她的脸,断断续续道:“爱妃……不是还有别的大人……陪吗?” “你也知道那些只是大人,唯有皇上……才是臣妾的夫君。” 我喘息道:“哦?”双手再也不受理智的控制,开始一刻不停地做“正事”。 第40节 媳妇双手抚上了我的背,突然问道:“我听说你前日喝得大醉,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愣,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火热的身躯如同被人猝不及防地泼了一桶冰水一般,顿时冷了下去。 我的目光沉了下去,淡淡道:“只是突然想喝酒罢了。” 媳妇见我不说实话,抚着我的胸口撒娇道:“告诉臣妾吧,让臣妾为陛下分忧。” 媳妇一撒娇,我只能投降。 我慵懒地玩弄起她的头发,漫不经心探询道:“朕记得你有一个铜铃。“ 媳妇愣了片刻才点头道:“臣妾不是说过是臣妾儿时买的吗?” 我眯眼问道:“那铜铃当真是你自己买的。” 媳妇点了点头,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慌张。 我不点破,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脸,温言道:“嫣儿,告诉我实话,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无论是什么我都不会怨你。” 一时间,天地无言。 你说过夫妻间贵在坦诚,那么今日你可会对我坦诚? 媳妇沉默了片刻,才叹道:“不错,那铜铃是别人送的。” 我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但若你真的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媳妇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道:“因为你是我的丈夫。” 随后媳妇闭上了眼睛,似在沉思,又似在回忆,良久后她道:“如世人所知我与严闻舟是青梅竹马,他从小便是我的伴读,也是母皇早早为我安排好的未来皇夫。世人都说我和严闻舟一直形影不离,有他的地方常常就有我,有我的地方总少不了他。但很少有人知道形影不离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还有一个人便是周大哥。” “周大哥在我六岁那年成了我的贴身护卫,那年他不过也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周大哥是平民出身,没有家世,他总说能成为我的护卫是他三生有幸,随着年岁渐长我倒觉得有他这样一位护卫才是我的荣幸。” 我问道:“那位大哥真有那么好吗?” 媳妇难得郑重地点了点头,她回答得是那么的坚定,那么的不容置疑。 “他真的很好。宫中侍候的宫人侍卫们都是严肃古板正经无趣的,但周大哥不同,他的出现无疑为我千篇一律枯燥无味的宫廷生活带来了一抹亮色。他对我和严闻舟极好,常给我们带民间的小吃糖果新奇玩物,给我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有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也有快意恩仇的江湖故事,有历史,也有今事,我们总是听不够,他的故事也总是讲不完,当时我和严闻舟都十分好奇,周大哥哪里听来的那么多故事?” “待我们年岁稍长他便不讲故事了,他每次出宫回来都会给我们带话本子,每次都带两本,一本是给我的言情本,一本是给严闻舟的传奇本。他说女孩子读好的言情本去感悟真爱的意义,男孩子读好的传奇本去学里面的英雄气概。后来我和严闻舟常爱换着看,他又说女孩子也应该有英雄气概,男孩子也应该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那时我们才知道原来他当初讲的那些故事,都是话本子里的故事。” “如此你也知道了吧,这些年我看言情本打发时间的习惯便是那时候养成的。可是如今的言情本写得再好,似乎都及不上当初周大哥每次给带回来的;本子里的故事读着再有趣,似乎都比不上周大哥当初和我们讲的。” 我感慨道:“话本子还是同样的话本子,只是不是那个人了。” 媳妇笑了笑,继续道:“我和严闻舟就这样吃着民间的零嘴,看着民间的话本子慢慢长大,以往从来对民间不屑一顾的我们竟渐渐地想要去接近去探寻。于是我和严闻舟便苦苦央求周大哥带我们去民间,周大哥经不住我们俩人又是撒娇又是哀求,便许了。” “那是我第一次出宫,严闻舟也和我差不多,他的生活不是在宫里,便是在严府里,仅有的几次上街还是在轿子里。出宫前一日我和严闻舟都互相嘲笑着对方,这么激动,就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哈哈,如今想来也真是,本来那时我们两人就是没见过世面。那一晚不出所料我们两人都兴奋得睡不着。第一次出宫我们才知道什么叫又怕又奇,看着沿路的各种摊贩自是感到无比新奇,但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却又有些怕。那日周大哥一路宽慰着我们,左手紧紧地牵着我,右手紧紧地牵着严闻舟,生怕我们两人走丢。途中周大哥还被一位卖糖葫芦的小贩当成了我和严闻舟两人的父亲,你说好不好笑?”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以示认同。 媳妇似乎想起了什么,顿了顿道:“说到这里,便不得不说你问的那个铜铃了,那又是另一个和周大哥有关的故事了。” 第29章 这个侍卫不太冷 华纹帷帐如雨直下笼罩了床榻,丝被裹住了我和媳妇的身躯,我们静静地躺在床上,侧身相对 媳妇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脸上,但我十分清楚,此刻的她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那回不去的年少往昔。 “自那次后,周大哥带我和严闻舟出宫就成了家常便饭,渐渐地我和严闻舟胆子也变大了,能毫不顾忌地在大街上追逐嬉闹。有一次周大哥带我和严闻舟去参加灯会,灯会那日人山人海,我一时驻足贪赏,便和周大哥他们走散了,我害怕极了,一时慌乱忘了周大哥叮嘱过走散后原地等待才是最好的法子,便到处乱跑,希望能找着他们。过了一个多时辰我跑累了,喊乏了,仍旧见不到他们的影子,我便无助地站在一根柱子前开始放声大哭起来,路过的人很多,却没人愿意为一个哭泣的小丫头停下脚步,终于周大哥和严闻舟在柱子前找到了我,一向顺着我的严闻舟那日见我后竟劈头骂我‘走散了为何不呆在原地,你知不知道周大哥和我找你找得多着急,你知不知道周大哥为了你……’周大哥很快打断了他的话。不知为何原本委屈至极的我一看见周大哥的满头大汗,便不愿再申辩什么,还未等他安慰我,我也哭不出来了。” “第二日周大哥便给了我和严闻舟一人一个铜铃,周大哥说他耳力极好,以后每次出宫我们就把铜铃挂在腰间,只要他听见铜铃的声音小了,便知道我们走远了。当我们走散时只要不停地摇铜铃,他便会听到,然后找到我们。你说的铜铃便是周大哥给我的那个。此后每次周大哥带我和严闻舟出宫,我们都要老实地别上铜铃,只是这铜铃再也没派上过用场了。” “有一日周大哥突然告诉我们他攒够了银子,可以讨媳妇了,果然没多久他便拿了喜糖来给我们吃。后来他带我们去了他家,那一日我们也见到了嫂子,周大哥没告诉嫂子我们的身份,只说是他同僚家的孩子帮忙照看下。初见嫂子时她穿着一件碧衫,头上没有珠钗只绑了发带,周大哥以前常说嫂子长得美若天仙,可我左看右看只觉嫂子顶多只能称清秀,哪来的美若天仙。可相处下来,我才晓得原来这世上有一种人,她的容貌明明不过尔尔,可她的一颦一笑却让人移不开眼,原来有一种人你和她在一起便会觉得是一件极舒服的事,原来一个女子穿碧衫系发带是这么好看。” 我道:“所以你平日里出宫都爱这么打扮。” 媳妇笑着点了点头。 “我本来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然而在我及笄那年,母皇却将周大哥调走了。无论我在母皇前如何苦苦哀求,母皇都铁了心不愿收回成命。她身为一国之君怎能接受自己膝下唯一的女儿,庆国未来的君王对一个卑微的侍卫产生情愫,更何况是个还比自己年长了十二岁的有妇之夫,不能接受,更不能容忍。” 听后,我只觉内心麻木,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 媳妇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今日你一说铜铃的事,再想到前日你喝得大醉,我便知道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就像母皇那样误会了我和周大哥。” “世人都说我命好,天生骄女,从小便受尽万千宠爱,身在皇家却又是唯一的继承人,免去了残酷的皇位之争。母皇是一位好君王,但这也注定了她不能成为一位好妻子好母亲,她日日夜夜忙于朝政,连给自己休息的时间都不愿拿出多少来,更别提将时间拿来伴我,一年到头我见不到她几次,每次她来也只是匆匆地看我一眼,话还未说上几句便又被大臣召走了。至于父后,我晓得你向来不待见父后,因为他对你太过刻薄了些,你和宫里面的众人大概都认为正是因为父后太过爱我,才会对他的女婿这般刻薄。我知道父后是爱我的,可他也不仅一次对我说过为什么你不是男子?” “我敬周大哥,爱周大哥,但我对他的爱与儿女私情无关。我敬爱他,就像敬爱一位兄长;我依赖他亲近他,就像依赖亲近父亲一样。他对我和严闻舟而言本就像是半个兄长半个父亲。明明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微不足道的侍卫,但我总觉得就算天塌了下来,他都会为我和严闻舟撑着。” “世人都觉得我和严闻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坦白讲,你不要生气。曾经我也真情实感地想过其实就这样和严闻舟过一辈子也不算一件坏事,毕竟我们这么熟悉对方,这么了解对方,很多时候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彼此,就像对方肚子里的一条蛔虫。” 我听着,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 她和严闻舟这么多年来表现出的默契,我全都看在眼里,纵使媳妇常常矢口否认,但人的眼睛里传达出来的东西往往是骗不了人的。 如今听媳妇亲口承认,多年来的追问得到了真切的回答,我反倒觉得释然了。 “以往我一直觉得母皇对性子古怪的父后千好万好那便算是爱,直到我见到周大哥和嫂子是怎么对彼此后,我才知道这才是爱。爱不是像母皇那样一味地给予,爱需要的是回应,而母皇一直没有得到的便是回应。” “也是在那一日我才真正知道我心里想要的那个人不是严闻舟。或许是因为我对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可以把他看作另一个自己;或许是因为我从来只是把他当挚友当兄长,或许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或许,这件事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说那个人是最适合你的,甚至就连你自己都被劝说的觉得那个人就是最适合你的人,可你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不断提醒你说他不是那个人,你不能不去回应你的心声,不能回应的心声那便不算爱。” “那日我就想我心中真正想要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我不着急,我愿意等他出现,然后再用尽全力把握住他。” 媳妇说到此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双手,她抿唇笑道:“所幸我等的时间不算太久。” 我的心中百味交杂,任由媳妇的双手紧紧地握着,良久后我艰难地开口道:“那再后来呢?” 第41节 种种前兆已预示了这个故事的结局一定不好。 “就在那一年,庆国派使团出使华国,而周大哥被选为了护送使团的侍卫。我不晓得你醒来后是否听说过那年庆国使团所遇之事。” 我思忖片刻才道:“如果是你及笄那年,那么便是庆隆十七年的事,我似乎曾听人说过那年出使华国的使团在归国的路上……” 看着媳妇的脸色随着我的话语渐渐沉了下去,我便不愿再多言。 据我所知那是一场意外。 一场可怕又蹊跷的意外。 片刻后媳妇粲然一笑挥退了脸上的哀愁,用平静到几近刻意的语气道:“使团在踏入庆国国境不久便不幸惨遭贼人劫掠,上百人的使团,最后站在金銮殿上复命的只有寥寥几人。” 媳妇所言和我知道的相差无几,让人沉痛,也让人感到蹊跷。 什么样的贼人胆敢劫掠杀害朝廷使团?又是怎么样的贼人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事? 我脑海中浮现出的答案让我不寒而栗。 “我和严闻舟得知使团遇险的消息时,尚不知具体情况如何,我们虽有些担忧,但更多的还是放心。在那段日子里我和严闻舟一直互相安慰着,坚信周大哥会回来。因为他那么聪明,他的武艺又那么高,他怎么会有事?因为他的家里还有位那么爱他的妻子,妻子肚子里还有刚怀上几个月的孩子,他怎么舍得下他们?因为他答应过我以后还要在我择夫婿时替我把把关,他答应过严闻舟还要教他清风剑法的最后一式,他怎么能对我们失约?” “那日我和严闻舟悄悄地在金銮殿外等着,等着周大哥复完命出来。接着我们便开始怕了,因为在复完命出来的人中没有周大哥,可我们不敢上前去问个究竟,只能一味地安慰自己或许周大哥还有别的要事所以被母皇留下来了。再后来下朝的时间到了,朝臣们鱼贯而出。我和严闻舟打起了精神,盼望着能在周大哥出来的一瞬便叫住他,等着盼着,可那一声周大哥始终未能叫出来。最后朝臣们走完了,金銮殿空空如也,直到宫人们彻底地关上了金銮殿的大门,我和严闻舟才清醒地认识到原来我们……我们终究没有等到周大哥。” 到了最后一句媳妇再也无法平静,她的眼圈已红,泪光莹莹地看着我,紧握着我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着。 “原来我们永远……永远也等不到周大哥了。” 言罢,媳妇将脸埋在了我的怀中,轻轻地啜泣着。 此刻的我竟无意又想起了那幅画,狠了狠心,装作无意道:“那么这些年来是否有一个人让你想起周大哥?” 说完这句话后我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司马惟呀司马惟,为什么到了这时候你还想着试探? 怀中的媳妇不觉其他,只是低声抽泣坚定道:“没有,不可能有!周大哥便是周大哥,没有任何人能代替他。” 我既愧疚又心痛地抚摸着她的头,将她抱得更紧了几分。 “明日醒来你便又是庆国的女皇陛下,你不能哭。” “但今日你想哭便尽情地哭吧,因为今夜你只是我的妻子。” 怀中媳妇的眼泪如同洪水决堤般直流不停,汹涌澎湃。 在漫漫长夜中,她的泪浸透了我的衣衫,打湿了我的胸。 最终流入了我的心。 第30章 严闻舟的误算 在去行宫前的一个炎热下午,我抽身出了宫,去了趟清风酒铺,请一个人喝酒。 我请的那个人便也是前段日子带我来清风酒铺的那个人——严闻舟。 我作为请客的一方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些,独自一人坐在酒铺里偏僻的角落,冷眼看着空空无人的酒铺,饮下一杯酒。 酒还是女儿红,却和上回喝得不一样。 这次的女儿红是没兑水的。 可就算是没有兑水的女儿红喝着还是不够烈。 我看着手中的酒杯,方自出神,却听见一个声音在空荡的酒铺子里响起。 “大人果然好手笔,今日下午竟把这整个酒铺都包了下来,刚进来我还奇道为何铺子里除了大人竟一个人的影子都没见到。” 我抬头对着微笑着的严闻舟道:“只是包下一个小铺子算什么大手笔,若是包下了尚香楼,恐怕才值得一提吧,只是严大人还不足以让我包下整个尚香楼。” 严闻舟一怔,似未听出我话语中的淡淡嘲讽,朗笑道:“大人说笑了,臣自知鄙陋自然没有资格让大人包下尚香楼,今日大人能包下清风酒铺和臣同饮,臣都觉得大人实在是抬举微臣了。” 我伸手指了指桌旁的椅子,示意严闻舟坐下,见严闻舟落座后我才道:“不在朝廷,不在宫里,严大人也不必说这些官话套话,什么抬举不抬举的,我只是觉得那日严大人请我喝了酒,我不回请似乎说不过去。” 虽然那日最后的酒钱还是我出的,还出了送他回府的轿子钱。 我顿了顿又感慨道:“有人请我,自然要回请,有人算计我,你说我当怎么办?” 严闻舟脸上的笑意凝了片刻,很快又恢复如常,他看了眼酒铺子里正中的那张桌子,也不答我的话,换了个话头道:“既然今日大人都包下了整间酒铺子,为何不去坐正中那张,采光好,掌柜上酒菜也方便。上回坐角落是因为别的位置都坐了人,今日没人,大人为何还是要坐这角落里?” 我接了他的话头,平静道:“虽然这酒铺子里没人,就连掌柜和小二都被我遣去厨房呆着待命了,可有些话说出来还是怕人听见,有些阴损的想法讲出来还是会心有余悸。所以不敢坐在正中,还是角落好,够阴暗。” 严闻舟笑道:“臣不懂大人的意思。” 他的笑依旧如三月春风坲面,又如和煦阳光直暖人心。 往日见他的笑容总觉舒坦,让人莫名想要亲近,可今日再看只觉虚伪,惹人厌恶 我饮了一杯酒,正色道:“众所周知我向来是不待见严大人的。” 严闻舟微微张了张嘴,故作惊讶道:“臣今日才知,原来臣竟一直不招大人待见。” 我不理会他的装模作样,继续道:“虽然不待见,可我一直敬佩大人,敬佩大人的霁月清风,敬佩大人的正直清廉,敬佩大人是一位如玉般的真君子。可现在我却觉得以往是瞎了眼,看错了人。原来你不过也是一个暗中玩弄阴谋,离间他人夫妻感情的小人。” 严闻舟叹道:“臣不曾想过原来自己以往在大人眼中竟是那般人物,臣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承蒙大人以往那么看,实在汗颜得很。” 我问道:“如此说来,你是承认了?” 第42节 严闻舟笑而不答,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着喝了下去。 我冷笑道:“这杯酒不知严大人喝着觉得如何?” 严闻舟放下了酒杯道:“不兑水的女儿红对臣而言还是烈了些。” “可严大人一直喝的不都是这样的女儿红吗?兑水的女儿红只是上一次和我对饮时才特意喝的吧。” 我玩弄起手中的酒杯,也不看严闻舟,徐徐道来:“不知严大人的局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谋划的,让我猜一猜。是从秀男大选时?还是得知许寻深得陛下恩宠时?我猜是后者吧,正因许寻得到了突如其来的恩宠,你才有条件设下这个局。” 严闻舟神色自若,丝毫不为我的言语所动,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似乎很想知道我会说出什么有趣的事。 “书画中有一种技法叫留白,同样地算计人心的方法里也有一种叫留白。通过不经意间透出的只言片语,让人在回想琢磨间将其当真,那些被算计的人还常常为自己的才智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推断出了真相,熟不知早已落入他人的陷阱中,他们深信的所谓真相,不过是施计之人想让他们以为的真相。” “这几日我越想越觉得严大人可谓是我见过的人中将留白这一计用得最炉火纯青的人了,仅凭几句酒话和一幅画卷便可以让一位丈夫对他的妻子产生芥蒂。” “留白一计看似简单,有时不过寥寥数语,可真实践起来却不是一件易事。因为你说出的那几句话既要让我信以为真,又不能显得太过刻意,于是你想到了酒后吐真言,想将那几句话当酒话说出。所以那日你便在我常去的书铺里假装偶遇我,接着顺理成章地提出去你推荐的酒铺中喝酒。再借醉后说出那几句话。可你要说出的话毕竟不是真言,所以你不能醉,只能装醉。” 严闻舟温柔地笑道:“臣料想像大人这般谨慎的人事后一定会暗中派人查探臣的酒量吧。敢问大人所查的结果如何?” 我诚实道:“不错,回宫后我是查过你,得到的答案是你的酒量的确很差。” 严闻舟平静道:“既如此那大人为何又要说我装醉,莫非大人认为我有通天的本事收买和我共饮过的人,还是说大人认为这么多年来我酒量差都是装的,未卜先知只为等到这一天用来算计大人。” 我道:“你不用收买,也不用假装。你的酒量的确很差,但这却不妨碍你施行你的计划,因为你想到了一个十分聪明的办法。你提前用银子收买了酒铺的掌柜和店小二,嘱咐他们在端来的两壶女儿红里做文章。为了装醉却又不醉,你的那壶里恐怕只有九分水一分女儿红。可女儿红兑水太多,酒味闻着毕竟会淡上许多,你怕我生疑,所以给我的那壶女儿红里也让人兑了一半的水,再编出几句你从来都只喝兑水酒的鬼话,如此一来不仅打消了我的疑惑,还博得了几分同情。” “那日你装作醉倒后,我又要了两壶女儿红,店小二未想那么多,依旧是按你当初的吩咐,上的是不同的两壶,一壶兑了一半的水,一壶兑了十分之九的水。那时我还奇怪为何这女儿红越喝越淡,本以为是我喝得有些醉的缘故,现在想来原是因为我喝到的是本为你准备的那壶女儿红。” 严闻舟皱了皱眉,分毫不觉遗憾地叹道:“原来我是误算了这里,看来那日喝得是有些昏头了。” “若说酒话还须费些功夫谋划,那么画像一事对你而言便是易如反掌了。世上不知多少少男少女视你为心中偶像,郭道桓亦是其一,加之你与他本是旧识,你只需临时画一幅似是而非让我心中疑窦丛生的画,送到郭道桓手里,再嘱咐他给我看这幅画时说几句谎话。郭道桓这么敬你服你,收到你的画高兴还来不及,岂会不帮你这小忙。若说这件事上你唯一要算的便是父后的心思了。” “凭你对父后的了解,知道他老人家定看不惯许寻在新一届的秀男中独占盛宠,一定会想法子捧新人上位。再来父后和赵侍郎的关系满城皆知,你很难想不到父后会让我去郭道桓殿里亲自提点一二。如此步步算计,我不掉入你设下的陷阱也难了。” 严闻舟脸上仍旧挂着笑,叹道:“算得再准,可还是没能困住大人。” 话虽如此,可我从严闻舟的话语中却听不出一丝计策被识破的失落之意。 “不,你困住了我。但我后来爬了出来,因为你误算的不仅仅是那壶酒。” 严闻舟了然道:“是不是还误算了你对陛下的信任。” 我不置可否地饮了一杯酒。 严闻舟看着我喝下了那杯酒,又开口道:“那大人可知我这一计其实是不败之计。“ 我轻笑道:“严大人糊涂了,只要是计又怎有不败的说法?” 严闻舟道:“大人未识破此计固然是好,可若是大人识破此计我也乐意见到。” 我本以为自己已能足够冷静来应对严闻舟的每一句话,可此时仍忍不住问道:“为何?” “试想一个男人发现自己深爱的女人这么多年来心中一直藏有他人,这些年来对自己说的海誓山盟都是谎话,他会怎么做?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也会怒而发问吧。但据我所知,大人只是一个人喝了一晚上的酒,酒醒后如常处理后宫诸事。大人不觉得自己的反应过于平淡了些吗?” 我一怔,握着酒杯的手冷不防地抖了一抖,杯中的酒大半洒在了桌上。 “其实大人心里头也明白了一件事吧,所谓情爱对你而言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我缓缓地放下了已洒出了一大半酒的酒杯,闭上了眼,平静道:“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计。” 严闻舟遗憾道:“大人这时才想通还是晚了些。不错,我真正想用的计从不是留白,而是攻心。” 所谓留白,不过是将一个莫须有的想法通过言语放进一个人的心里,一旦计谋被识破,被放进来的想法自然很快便能从心里头扫出去。 可攻心不同,攻心是将一个人心底埋藏的真正想法挖出来,就算识破了是他人的计谋又能如何?你无法把你心底真正的想法扫出去,因为那不是别人放进去的。 那是你自己深埋进心里,不愿挖出,不愿提起的。 你无法扔弃,只能用更长的时间,一点一点再将它埋进去。 我真真实实地中了严闻舟的攻心之计。 这一刻,我心悦诚服。 但我还没有输。 我斩断了心头思绪,抬头淡淡道:“你如此算计我,我不奇怪。因为我不待见你,你也不待见我,这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事。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第31章 我的危险情敌 严闻舟挑眉不言,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示意我说下去。 我正色道:“我只是不明白你算计我便罢了,为什么要利用你视为父兄的故去之人?莫非严大人心中没有一点……” “住口!” 严闻舟厉声打断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严闻舟如此失态。 无论是春猎场上面对我的步步紧逼,还是方才听我不留情面地揭穿他的阴谋,他总是那般温文尔雅,应对自若。 就算是上回在大庭广众下的撒酒疯,事后也知不过是为了让我落入圈套演的一场戏。 可今日在这别无他人的酒铺中,他真的失态了。 严闻舟的鼻翼微张,眼圈有些红,一是竟让人分不清这是伤悲,还是急怒。 抑或兼有之。 第43节 他指着我厉声道:“这天下间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你司马惟。” 没想到他竟失态至此,直呼我名讳,全然忘了该有的君臣之礼,尊卑之分。 我没有去仔细分辨他这句话是何用意,只是漠然地看着他,又饮了一杯酒,等他自己平复。 严闻舟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良久后无力道:“没想到陛下还是告诉了你。” 我道:“我问了她,她便说了。” 看似很简单的一件事,却需要彼此的信任。 我要敢问,她要愿说。 严闻舟苦笑道:“这便是夫妻间的信任吗?” 他说罢饮下了一杯酒,饮得过急,一时呛到,连连咳嗽。 我皱眉道:“严大人无事吧?” 严闻舟摆了摆手,待他咳完平复后,突然问道:“不知那个故事大人听到了哪里?” 我不忍道:“听到你们两人看见金銮殿的大门紧紧关上。” 严闻舟神色恢复如常,平静道:“原来是那里,其实这个故事还没完。” “是吗?” 严闻舟点了点头道:“那么大人可愿听完这个故事?” “愿闻其详。” 严闻舟道:“不知大人是否觉得使团遇害一事很是古怪,若说贼人只是普通山贼,可使团从华国所带回的物品却分毫未丢,更遑论普通山贼是否能胜过朝廷挑选的得力侍卫。可若不是山贼,那么在庆国境内又有谁会做出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听着严闻舟的话,我内心开始莫名不安,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我想要开口制止,却又说不出制止的理由。 只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我:如果我再听下去,会得到一个十分可怕的答案。 比我曾经脑海里一晃而过的答案还要可怕。 “我年岁渐长后便开始查探此事,然后我渐渐地发现使团遇害之事与一对兄妹脱不了干系。原来当初庆国使团中的一位使者对一位他不知身份底细的女孩起了色心,言谈举止皆有轻薄冒犯之意。事后女孩将此事告诉了她最亲近的一位哥哥,哥哥听后便答应自己的妹妹,一定替她报仇。兄长护妹,无可厚非,再来此事本就是使者理亏。那位哥哥大可禀明华国皇帝或是直接出面为她的妹妹讨个公道,甚至可以上书庆国,请我国陛下圣裁此事。若那位哥哥莽撞一些,也可暗中派人将那使者打一顿,长他记性,让他受到应有的教训。这本来是一件小事,但后来却赔上了上百条人命。” “大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严闻舟饮了一杯酒,自问自答道:“因为那位哥哥不是一位普通人,他是一位不世出的天才,但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疯子。为了替妹妹报所谓的仇,他杀了上百无辜的人。更可笑的是,这未必是因为他有多爱他的妹妹,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试验,为了趣味,为了炫耀。为了看他亲手组建的赤羽卫能否和庆国精心挑选的使团侍卫一较高下;为了享受算计的快感和品味杀戮的血腥;更为了能在他的父亲面前炫耀他的才智谋略,让他能自豪地对他父亲说‘看,我竟能在庆国境内伏杀庆国上百人的使团,事后不留下一点痕迹,让庆国的人查而无果,就算怀疑是华国做的又能如何?因为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如那位哥哥所料,他的确没留下一点证据,就算我查探了这么多年也无法找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只能拼凑出这样的真相。” 严闻舟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深深的遗憾,随后他又高声道:“不过,这样的真相于我而言已经够了,至少我知道了杀害周大哥的凶手到底是谁。” “大人可也想知道?” 我低声道:“严大人喝醉了,不必再言了。” 严闻舟突然大笑起来,我从未见他笑得如此开怀过。 “我的酒量是不好,但也没有这么差,只是你不愿听罢了。因为聪明如你,此时已很清楚我说的那对兄妹到底是何人?” 我不敢看严闻舟的眼睛,只能默默地看着酒杯里的酒。 “你不愿听,可听故事哪有不听完的道理?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那位妹妹便是当时华朝的四公主,如今华国的女皇陛下。至于那位哥哥,自然便是与她最亲近的华国三皇子,如今的庆国皇夫。” “也就是大人您!” 我早已料想到此事与华国脱不了关系,却没料到结果竟是这样。 更可怕的是,此刻我的心中没有任何怀疑之情,只有满腹的惶恐和悔恨。 不是因为我全然相信严闻舟的每一句话,而是因为很多时候知古便可推今 就像我信了几分宋承出墙那般,因为宋承以往本就是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 我不了解也不认识以前的司马惟,但我却隐隐约约地觉得:司马惟不是一个好人。 没有理由,只是一种直觉。 我不愿再想。 我闭上了双眼,哑声道:“对不起。” 如此苍白,如此无力。 但除此之外,我不知该说何言。 就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那不是理由,如果当真是过往的司马惟造下的孽,我无法推脱,更无法否认。 没有人能否认自己的过去,就算遗忘也不行。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很多事情不是你认为你没做过,你便没做过。 就算如今的你清白无辜,但又怎能保证过去的你双手上没有沾满过鲜血。 我不能保证,所以只能道歉。 严闻舟扫了我一眼,淡淡道:“你不配。” 第44节 “我知道我不配,但我不记得了。” 这不是否认和推脱,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不记得了,所以我不能保证自己没做过。 同样地,我也不能确信自己真做过。 听上去有些无赖,但这却也是最为公平的。 严闻舟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记得了。” “你也应该庆幸你不记得了,如果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恢复记忆的华国三皇子司马惟,那么……“ 严闻舟说到此停了下来,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他优雅地举起了酒杯,放在鼻前轻轻嗅了一番,摇了摇头,便将酒杯里的酒倒在了地上。 伴随着杯中酒倒落在地上的声音,严闻舟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拼尽全力。” 他的脸上再无半点笑意,面孔是我从未见过的阴鸷狰狞,他的双眼锐利得就像一支弦上待发的毒箭,恨不得下一刻便射穿我的心,毒遍我的五脏六腑。 “杀了你。” 杯中的酒流完后,他将酒杯放在了桌上。 再看我时,他已然变成了平日里温文尔雅完美无缺的严闻舟,他的笑容还是那样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彷佛刚才那副狰狞的面孔和充满杀戮的话语都只是我做的一场恶梦。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何时宜。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独独想到了戏曲《有间道》中的一句唱词。 我不知道自己配不配说出这句话,但我还是说了出来。 面无表情地说了出来。 “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只想做个好人。” 沉默,无声。 酒铺里安静得如死寂一般,似乎就连窗外吹进的微风都在此时停了下来。 沉默良久,严闻舟叹道:“你做到了,所以我不会杀如今的你。” 我不相信严闻舟的这句话。 他不杀我,恐怕不是因为如今的我是个所谓的好人。 我知道他不杀只是为了她。 那个和我同床共枕七年多的她。 那个碧衫发带任性地要把我的传奇本全收缴了的她。 那个往日里高高在上,可无助时只能在我怀中痛哭的她。 一想到她,我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一个我不愿知道答案的问题。 “那么她知道这件事吗?” 严闻舟知道我口中的“她”是谁,也知道“这件事”是什么事。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片刻后严闻舟淡淡道:“好好待她,她比你想的还要爱你。” 话已至此,再无话可说。 严闻舟饮下了壶中最后一口酒,随即站起身,拍了拍衣衫。 “多谢司马兄今日的款待,也谢谢那日司马兄替我清了酒帐,付了轿钱。只是严某实在不喜欢欠人财物,今日便把钱还给司马兄。”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银票,放在了桌子上,转身欲走。 但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又转过头来对我笑道:“最后严某真心祝福司马兄一句。” 我喝着酒静待后文。 严闻舟决绝而笃信道:“祝你终其一生永无恢复记忆的一日。” 好一个“终其一生”,好一个“永无”。 恍惚间,我竟分不清这是充满怨恨的诅咒,还是满怀好意的祝福。 我唯有仰首对上严闻舟含笑的双目,认真道:“谢严兄吉言。” 也谢谢你终究没有回答我最后问出的问题。 第32章 当爹的日常 严闻舟离去前说的那句话很恨,很毒,也很真诚。 那句话里他没有称我“大人”,而是叫的“司马兄”。 同样地,我还礼时没称他“严大人”,而是叫的“严兄”。 不在官场,不在朝堂,没有君臣,没有尊卑。 只是两个一起喝酒的熟人。 没有多熟悉,但至少不陌生。 第45节 因为不陌生,所以我和他通过彼此的眼神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识。 那日除了喝酒再也没有旁的事情发生。 我没有拆穿他的阴谋,他也没有说出他查出的真相。 所有的话都是酒话,所有的言都是胡言。 不足一记,不值一提。 此后在正式场合我们依旧是君臣,私下我们依旧一辈子都做不成朋友。 但做个酒友还是可以的,做个酒友其实也不坏。 这个情敌虽然危险,但这个酒友着实有趣。 特别是一想到他那日直接扔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给我,我更觉得这个酒友可以要。 轿钱和酒钱哪里值得了那么多,就算算上那日我包下酒铺子的钱也远远不到一百两。 不过既然给了我,我定是要收着的,不要白不要,他严大人落不下面子叫我找他钱,我哪有找的道理? 我转念一想,这或许就是我和严闻舟这种言情本标准男主的差别,别人都是一掷千金,而我却为拿了情敌的一百两莫名地兴奋了一会。 脸呢?节操呢?自尊呢? 罢了,反正像我这样的人做男主的言情本估计没多少人会爱看,放在书铺子里也根本卖不出去。 若换做是未失忆时的我,那种魅乱狂狷腹黑霸道杀人不眨眼的设定,想必才讨现在姑娘们的欢心。 比如我的媳妇,她看的言情本里的男主大多是那一款的。 但这又如何?反正最后讨到媳妇的人是我,儿女双全的人也是我。 操心后宫诸事的还是我。 所以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按往年的惯例,这个时候我早已在行宫里待着了,但由于今年遇上秀男大选,于是将原定的日子往后推了一月。 媳妇的意思是等着秀男大选的新人出来,携着几个中意的新人一同去行宫避暑,二来也怕若是我来了行宫,处理宫中秀男大选一事实在不便。 这次行宫之行,老绿帽子里去的有贵妃位的顾清嘉,贤妃位的宋承,淑妃位的杨部之和嫔位的齐彧。至于新的绿帽子里,风头正盛的许寻自然要去,岳父重点关注的郭道桓也少不了,除这两人外,我还挑了两个看上去老实听话懂规矩的新人,一个是贵人位的,还有一个是才人位的。 这些事安排得差不多了,最后便要去问岳父的意思。 下午去慈宁宫时,岳父还在午睡,我等了许久,才等到睡眼惺忪的岳父。 为了不被岳父的起床气误伤,我没说任何废话,直奔正题,问岳父今年去不去行宫。 岳父说心静自然凉,人年纪上去了,肝火没那么旺了。今年夏季日头算不上烈,呆在宫里有冰块供着,已够消暑,再来他这把老骨头受不住来来回回舟车劳顿,综上所述,这次行宫之行便不去了。 接着我诚惶诚恐地将接下来这段日子里后宫中的诸事交给岳父定夺,岳父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同时我卖了岳父一个人情,旁敲侧击地点拨了他几句。 岳父虽然不是聪明人,但毕竟在这宫里头浸淫了这么多年,有些暗话还是听得明白的。 我的话说白了就是:岳父大人要好好把握这段大好时光。趁着媳妇不在,宫里面人少了一半,可以时常邀赵侍郎进宫,然后关系更进一步,感情逐渐升温,最后争取一击中的,一把上垒。小婿静待你的好消息,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岳父听完后难得褒奖了我一句,说我榆木脑子开窍了,狗嘴里竟然吐出了象牙。 我唯有在一旁连连赔笑,不停道:“父后谬赞了。” 前面铺垫了这么多,见岳父心情如我所料般好了起来,我便乘胜追击提出自己所来的真正目的。 我来向岳父要儿子,准备带儿子一同去行宫。 纵使岳父心情极好,可一听我要带走他的宝贝孙子便火了,脸顿时就拉了下来。 好在我早有准备,我的原话大约是:“父后您想,箨儿本就顽皮好动,稚子天真,又不懂大人们的人情世故。要是您和赵侍郎正当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时,您的孙子突然冒出来,这事便就不美了。” 岳父仔细考虑了片刻,觉得还是他的后半生幸福比较重要,便放行了唐箨。 于是,我如愿以偿地接到了儿子。 我跪安后,慈宁宫里伺候的人便将我迎到了儿子所在的偏殿。 唐箨有好一段时间没见到我,上回我见他,他正在午睡,我也只悄悄地看了他一眼,怕吵醒了他 所幸唐箨这小子不怕生,记得住人,机灵得很,一见我便欣喜地朝我这边跑来,想要扑到我的怀里,一声声“父后”叫个不停,饶是我一个大男人,听着儿子糯米般的声音,心也软下来了。 我蹲下身子,接住了他,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来,让父后看看你。” 唐箨在我怀里很是老实,任由我捏他的小脸。 我笑道:“长重了也长高了。” 唐箨也笑开了花,不住地拍手,偶尔还道:“父后举高高。” 媳妇对儿子和闺女是一视同仁的。 老实讲,我对唐蓁更宠溺几分,毕竟是我从小带到大的闺女,感情不是旁人能比的,但我对唐箨自然还是喜爱的。 至于岳父大人,他那区别待遇实在是太严重了,对孙子恨不得宠上天,对孙女虽然不能说差但终归淡了许多。 第46节 在宫里背书的唐蓁一见我把弟弟带回来了,欢喜得紧,还未等我多说什么,她便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书,带着弟弟玩去了。 我在一旁看着姐弟俩玩闹的模样,只觉这段日子来的辛劳都被一扫而空。 人生如此,我还贪求什么呢? 到了用晚膳时,唐蓁格外殷勤,明明一双小短手自己都夹不够菜,还忙不停地拼命给我和唐箨夹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略一思索,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我笑道:“蓁儿你再夹,菜都要满出碗里了。对了,如果我没记错,太学月考的成绩排名应该出来了吧,这次你考得如何呀?” 唐蓁撇了撇小嘴,刚才还一脸兴致满满的模样,被我一问,顿时就跟奄了的花叶子一样,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我当然知道结果,以她的性子,若真考了第一,早就迫不及待地和我邀功了。 唐蓁娇声道:“父后您别生气,蓁儿虽然没考第一,但拿了第二。” 侍候在旁的萧玄打圆场道:“公主能拿第二已很是了不起了。” 我淡淡道:“第一是不是又是严大人家的公子?” 唐蓁明明长得随我,但性子更像她娘,活脱脱是一只小狐狸。 长大了估计会更像她娘,到时候小狐狸长成为一只大狐狸,不知道又要祸害多少大好青年。 她年纪虽小,但说起话撒起娇来,一套一套的,专晓得捡你觉得好听的话来说。 这不她眼珠子一转,立刻拍手道:“蓁儿就知道父后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一猜就中。我本以为这回能拿榜首的,没料到还是输给了严时安。” 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即使我和严闻舟之间的关系越来越道不清说不明,但有些事还是不得不承认的,比如他的亡妻给他留下的那个儿子的确争气。 就从他儿子的样貌和才智来看,没人会怀疑严闻舟是喜当爹。 听说以前严闻舟是媳妇伴读那会儿,月考总是第一,每次都要压媳妇一头。 如今他儿子子承父业,又成了我闺女的伴读。 而历史也总是惊人的相似,如今每次月考成了他儿子总拿第一了。 在我印象中唐蓁还是拿过一次第一的,只不过那次是因为严时安生病未能参加考试。 事后萧玄说严时安生病不来考还是被唐蓁逼的。 但萧玄还说唐蓁这么做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她是为了能在我生辰那日告诉我她拿了月考第一,给我一个惊喜,让我高兴。 这丫头,是有心。 晓得这件事后我十分感动,随即给她上了一堂以“诚信考试,不走歪门邪道”为主题的教育课。 川月先生说过:教育要从孩子抓起,正能量是要从小培养的。 我深以为然,想到此,我不禁对正在往碗里夹肉的唐蓁严厉道:“为什么别人严大人家的公子总能考第一?为什么你就不行?” 唐蓁筷子一松,夹起的肉落了下来,委屈地低下了头,小声道:“蓁儿尽力了。” 我反问道:“尽力?你前段时间被我缴了的九连环还在我这儿,你也好意思说尽力?罢了,不提以前。你给我好好想想今后这段日子,不要以为后日要去行宫了,功课就落下,想想你去行宫玩的时候,别人在干什么?去行宫后不要想着玩,功课按往常做,听明白了吗?” 唐蓁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算是今日放她一马。 川月先生还说过:竞争意识也是要从小培养的。 我同样深以为然。 第33章 有一个妃子 窗外永不知劳倦的夏蝉鸣鸣不休,叹影池中的荷花簇满一片遮了碧水,避暑行宫里的日子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过着。 用完午膳后萧玄和凝馨就携着唐蓁和唐箨去知鱼矾赏鱼了,我说日头太毒便不和他们同去了。 有萧玄和凝馨替我看着那两个孩子,我自然一百个放心。 萧玄不用多说,至于凝馨,在慈宁宫时一直是她照顾唐箨的衣食起居,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唐箨的喜恶,唐箨一离了她便不惯得很,所以我去慈宁宫要走唐箨时,自然也把凝馨要了来。 相处了几日,我觉得这丫头不错,二十出头的年纪,虽比不上方隽那般老练,但做事足够细致谨慎,说起话来算得上伶牙俐齿,做起事来也懂得分寸。 凝馨小圆脸,大眼睛,天生一副娃娃脸,二十出头看着就跟十六七似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亲和十足,是个讨人喜欢的模样。 别说唐箨离不开她,就连一向秉持着“同性相斥”观念的唐蓁和凝馨呆了几日后,也有些舍不得她了。 有天唐蓁还问我回宫后能不能将凝馨从皇祖父那里要过来。 我说如果你能从你皇祖父那里将你弟弟要过来,那凝馨当然也就能跟着过来了。 然后唐蓁便就不说话了。 就算她年纪还小,也早看明白了在她皇祖父眼里唐箨是命根子一样的存在,怎么可能要的过来? 我闲来无事时看着凝馨和萧玄站一起,便动了一个念头。 萧玄年岁和我差不多,我都成婚七年多,儿女双全了,他却还是独身一人。 第47节 我每次提及他的婚事,他总是说怕自己成了亲后不能一心一意侍奉我。 我说那你找个宫里头当差的,就算成婚后当差没空回家,也能常常在宫里面碰面。 萧玄便又说他没遇到合适的。 每次我说不服他,便只能作罢。 无独有偶,媳妇遇到了和我同样的问题,她身边向来看重的方隽也一直没嫁得出去。 媳妇和我提过要不就让萧玄和方隽凑合算了。 虽然我知道方隽是个好姑娘,但她的容貌着实朴素平淡了点。 她和英俊潇洒的萧玄在一起,若是单看容貌总觉得不是太登对。 再者,方隽性子本来就淡,萧玄更是个冷面话少的人,两块冰块凑到一起干什么?比谁更“冻人”? 倒是凝馨这样活泼的性子和萧玄比较互补,两人站在一起也是幅养眼的画卷。 自从动了撮合两人的念头后,我便常常用日头毒的借口让他们两人自己带唐蓁和唐箨去玩。 为了给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我也是用心良苦,虽然他们要带着两个小孩,但小孩子懂什么,不碍事。 若到时候回宫后,岳父那边成了一对,我这里也成了一对。 双喜临门,不失为一桩美事。 年纪越大,我这月老当得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这几天媳妇来了我这儿一两次,她除了处理朝政,大多时候便是陪着许寻郭道桓还有两个新人一同去赏景游乐了。 宋承到行宫后不用伴驾,又是个闲不住的人,来我这儿来得勤了很多,这几日几乎是天天下午都要来,一来就要坐到快要用晚膳时才回去。 我不是话唠,他的话也没有前几年那么多了,到底长大了,再骄纵的人也总有懂得收敛的一天,再跳脱的性子也总有安静下来的时候。 今日下午宋承又来了我宫里,他穿了身素色镶纹的袍子,未束发戴冠,只是用发带将散落在腰间的头发打了一个结,少了几分贵气和庄重,多了几分慵懒和随意。 前几回见他,我还会说他这打扮太不合规矩,哪有大白天就披头散发的道理? 说多了,他还是不改,我也懒得说他了,随他吧,反正在行宫里,是可以略微自在一些。 宋承进殿行完礼落座后,便打开了他那把黄花梨折扇,扇了起来。 那把折扇是当初媳妇赐给他的,上面还有媳妇御笔提的字,媳妇给他提的是“桃花扇”。 媳妇提的“桃花”两字是双关之意,一是指媳妇初见宋承是在一片桃花林中,二是指宋承那双风流无比的桃花眼。 想当年,雨后初晴,桃花纷飞,俊美的男子独坐桃花林中,修长的双手轻抚琴丝,琴声铮铮,流泻而出一曲凤求凰。 曲罢抬头,对着眼前听痴了的女子微微一笑,那双桃花眼中映着满树桃花,更映着那位比桃花还娇美的女子。 男子起身,走到女子的面前,轻轻拭去落在女子发上和肩头的桃花。 桃花眼尾弯弯,眼周微红,笑意之间蕴藏着无限风流,一时让人如饮烈酒,沉醉不知何方何处。 更不知是这千千万万缤纷而落的桃花美,还是那位有着一双桃花眼的男子更美。 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我也没这么好的脾气去看自家媳妇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精彩瞬间。 上述这些都是听当初侍奉在旁的宫人们说的。 这几日和宋承闲聊时说到此事,宋承笑着说桃花林抚琴那招他起码对着十个女人用过,没有一个是不看呆的,女皇会拜倒在他那双比桃花还好看的桃花眼下,也不算一件稀奇事。 他说陛下已经算是他见过定力最好的女子了,但陛下终归是女人,只要是女人就会对长得好看的男人生出几分兴趣。 宋承还笑说如果那时女皇还不看醉,再看下去他倒要被眼前的女子给迷倒了,如果真是那样,那将会成为他这位情场圣手职业生涯中不可磨灭的耻辱。 宋承在言谈间从不避讳他那些光荣的撩妹战绩,奇怪的是,听后我竟不觉得他不知廉耻,反倒还佩服起他那问心无愧的模样。 其间我也偶尔会想到那日许寻所说的事情,但我终究没有特意去试探宋承。 算计太多,试探太多,总是会累。 不如先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悠闲。 就这样我和宋承常说些烂话,屁话,废话,打发时间容易得很。 宋承坐了片刻,便收了扇子,毫不见外地拿了一块雪花酥往嘴里送,边吃边道:“今日两位殿下又去哪儿玩了?” 我呷了口茶笑道:“萧玄今日带他们去知鱼矾了。” 宋承道:“原来是跑去赏鱼了,听说那里的鱼又添了新的品种,两位殿下应该会喜欢,萧玄倒是会安排。” 我摇头道:“萧玄一个大男人哪有这样细的心思,还不是凝馨那丫头提出来的。” 宋承笑道:“父后宫里出来的人自然不会差。” 宋承这话说的,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还不忘拍拍岳父的马屁。难怪这群老绿帽子里,岳父大人看宋承相对顺眼一些。 正闲谈间,宫人进来禀报说顾清嘉来请安了。 宋承听罢,脸色一变,讥笑道:“他这个书呆子怎么想着来大人您这儿了。” 我道:“成日在宫里面看书还是会闷的,能来我这儿走动也是一件好事。” 第48节 宋承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宋承和顾清嘉不对盘是宫里头的人都知道的一件事。 宋承看不惯顾清嘉那副自命清高病恹恹的书呆子样,更可恨的是这书呆子还在位分上压了他一头。 顾清嘉看不惯宋承轻浮不知礼节狂妄自大的模样,更可恨的是自己的位分明明在他之上,他在自己面前还总是露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两人刚入宫时便互看不顺眼,但让两人真正势不两立还是因为那件事。 那时宋承独占恩宠,一时之间风头无两,宋承本就是骄纵惯了的性子,再加上媳妇的恩宠,如此一来自然是目空一切,不知天高地厚,连我的话都不放在心上,更别说顾清嘉的了。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宋承逛御花园正好遇到在御花园作画的顾清嘉,两人可能真的八字不合,一见面就起了口角,周围的人劝不住,便越演越烈。 虽然宋承口才是好,但讲大道理怎么讲得赢博览群书的顾清嘉,光是顾清嘉那“之”来“之”去的“之乎者也”就够宋承头痛了。 宋承眼见嘴巴上占不到便宜,就有了动手的打算。 一言不合,宋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直接把顾清嘉扔进了御花园的池子里。 萧玄告诉我时,我正当在喝茶,吓得我赶紧把口中的上好龙井喷了出来。 我擦干净嘴边的茶水后,才反复询问萧玄,确认此事的真假。 萧玄说如假包换,而且他口中的“扔”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当时我就懵逼了。 把人推下水或者把人踢下水我都能接受,也都能想象, 可把人扔下水是什么鬼名堂? 第34章 就是冤家才聚头 原来那时宋承和顾清嘉站的位置离池子还有一段距离,于是宋承才直接把顾清嘉抱了起来,飞快冲到了池子边,把他扔了进去。 周围随行的宫人们当时就傻眼了,谁见到过这种状况? 谁会想到后宫之中一位大人竟会突然将另一位大人抱起来?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待宫人们反应过来时,顾清嘉已经在水里头挣扎了。 随后便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顾清嘉被捞起来后看着在一旁看笑话毫无愧色的始作俑者宋承,正欲开口大骂,岂料气急攻心,一口气没上来,又昏了过去,自此后大病了一场。 围观的宫人们这才想起,宋承虽然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花花公子,但也是欧阳雁将军的儿子,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虎母生下来的也定不会是只病猫。 只是宋承平时不发狠,发起火来,他的武功底子怎么也是在的,力气也不是宫里面别的绿帽子能比的。 顾清嘉这只体弱的病猫遇上他,也只有被抱起来扔进池里的份。 这恐怕是宋承人生中唯一担得起“将门虎子”一词的一刻了吧。 之后我和媳妇常去顾清嘉殿里探病,给他安排了最好的太医,至于赏赐的人参燕窝更是数不胜数。 同时宋承也该得到应有的惩处。 我本来的打算是罚他半年俸禄,禁足三个月,让他好好思过。 但媳妇说,顾丞相一听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遭遇了这非人的待遇后,气得胡子都白了几分。下朝后直接拦住了媳妇,一定要讨个说法。 欧阳雁将军也是个明事理的家长,听说这件事后,差点就要冲进后宫,那架势让人觉得她恨不得立刻把宋承杖毙。 好在媳妇和顾丞相尚算理智,把欧阳雁将军给拉住了,随后冷静下来的欧阳雁将军对自己不能亲自用拳头教育宋承深感遗憾,并且表示大力支持顾老丞相的决定,一定要对宋承进行严惩,让他好好长一番记性,如此才不辜负自己把他送进后宫的初衷。 我想这欧阳雁将军的确是宋承的亲娘呀。 在各方的施压下,我便加大了惩罚力度,把禁足三个月改成了去冷宫里待三个月,且不得带任何服侍的人。 我盼望着这三个月的冷宫之行能让他好好反思,吃点苦头,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 宋承进去前,我送了他四个字“努力改造”。 宋承从冷宫出来后,我又送了他四个字“好好做人”。 三个月后的宋承虽称不上改头换面,但确实收敛了,眉眼间的骄纵淡了不少,脾气没以往那般火爆了,礼节也周全了许多。 甚至懂得经常去岳父那里请安,懂得去讨岳父的欢心了。 但那三个月的冷宫之行还是成了宋承心里头的一根刺,就算他心大得很,可在冷宫的那段日子他还是不愿多谈的。 虽然去冷宫这个决定是我下的,媳妇批准的,但宋承心底里最怪罪的自然是顾清嘉。 他怎么能想到顾清嘉被他扔进池子里洗一躺冷水澡后就会大病一场? 自此事后,两人的梁子算是真正结下了,再也没有解开的可能。 顾清嘉来的时候着的是一件浅蓝色的袍子,长发束成髻,戴云纹玉冠,腰佩如意绕云青玉壁,全身上下的装扮无不昭示着庄重严谨,都是见上位者时该有的打扮,没有出一点错漏。 这样的装扮和披头散发、觉得天热还把袖子挽了起来的宋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清嘉的脸常年发白,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不见瑕疵,无端生出了几分让人怜惜的病弱之美。 他态度十分端正地对我行了该有的大礼,起身后,方才看见我身旁的宋承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该起身的宋承也不起身,只是嘴上说道:“参见顾大人。” 顾清嘉也不看他,幽幽道:“没想到宋大人在此,几日不见,宋大人是越不把礼节和上下尊卑挂在心上了。” 第49节 顾清嘉这话便是既说宋承打扮不合规矩,又怪罪宋承不起身给他见礼了。 宋承笑着看他道:“连大人都没说臣不知礼节,顾大人又何出此言呢?莫非顾大人认为大人不如你知礼节?” 我心道:我说你说的还少吗?娘的宋承,一看情况不对,就让我背锅。 顾清嘉道:“你满口胡言,大人怎会不知礼节,定是大人说过你,你不听,大人又仁慈不罚你罢了。” 还是顾清嘉这书呆子要明白事理些。 我稍感安慰后便打断了他们的争执,皱眉道:“好了,你们两人都是宫里头的老人了,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以后在那些新人面前吵吵闹闹又成何体统?你们两个大男人,家世都极好,又不是那些三姑六婆,非要在口角上争个高下?天气本就这么热,话说这么多,你们不烦躁,我也听着却烦,还是闭嘴喝茶好,顾大人坐吧。” 这番话我本是不想说的,反正这两人见面不吵不争我倒觉得稀奇,只是这天气,我听他们你来我往的叽叽喳喳听得实在是烦。 脸皮厚的宋承还是似笑非笑的模样,脸皮薄的顾清嘉被我训得面上一红,叹了一句:“大人教训的是,君子当讷于言。” 顾清嘉落座后又谦逊道:“谢大人。” 我脸色缓和了几分,笑道:“这是新进贡的君山银针,甘甜醇爽,你且尝尝。” “谢大人恩典。” 言罢顾清嘉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赞叹道:“好茶。” 我道:“喜欢就多品几杯。” 一旁的宋承也赶忙跟着喝了一口,才道:“顾大人向来喜欢在自己殿中,怎么今日到大人这儿来了?不会只是为了来要杯茶喝的吧。” 顾清嘉略微不屑地睨了宋承一眼,没有理会他。 我道:“顾大人能来我这儿走动是件好事,只是……” 我沉吟片刻,看了眼满腹心事的顾清嘉:“无事不登三宝殿,若顾大人真有事就直言吧。” “大人英明,臣此来除了向大人请安外,确实还有一事。” 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问道:“顾大人请说。” 顾清嘉恳切道:“后日的夏猎臣也想参加。” 我和宋承听后对视了一眼,皆愣了愣。 顾清嘉因为身子骨不好,自小就未怎么接触过骑射,所以进宫后他从不参加皇家狩猎,久而久之,宫里面的人都知道每次狩猎前都不必为顾清嘉安排猎具。 按以往的惯例,这次宫人们也未替顾清嘉安排。 我还未开口,宋承抢着道:“顾大人想参加狩猎当然好,不过你身子这么弱,受得住马上的颠簸吗?如果到时候一个不小心摔到地上,那可不比摔进御花园的池子里只是打湿个衣服的事了。” 顾清嘉不疾不徐回道:“宋大人这番话是提醒我了,让我想起了御花园池子里的水,只是御花园池子里的水再凉,也始终比不上冷宫里凉,宋大人想必深有体会,是吧?” 这两人真是,寻住片刻时机都不忘刻薄对方几句。 我轻咳一声,两人才收了声。 我呷了口茶道:“原来如此,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顾大人想去活动一番筋骨,陛下和我自然也乐的见到,我会尽快吩咐人替你准备好一套猎具,帮你挑一匹性子温和的骏马。” 顾清嘉起身欣喜道:“多谢大人。” 我挥手示意免礼,让他继续坐下,见他规矩地坐下后,我道:“不过明日若你的身子受不住,大可提前回去,不要强撑,也不必担心扫了陛下的兴。” 顾清嘉含笑道:“臣知道了,其实臣身子虽然不好,但也没有这么弱,骑个马,射射箭还是行的。” 宋承抓住了机会,眼睛一亮立刻道:“如此说来,那以往顾大人莫不是怕在猎场上丢了眼才故意不去的吧?” 顾清嘉见话说得不妥,被宋承挑了错处,立刻向我解释道:“以往臣的身子的确上不了猎场,但在太医院的调理和陛下的庇佑下早已不同往日了。” 眼见两人又要三度撕起来,我忙道:“我知道顾大人的意思了。” 说着我看了眼宋承道:“猎场之上拔得头筹自然能得到陛下的青睐,若收获不多也不必感到介怀,总归是图个开心。” 顾清嘉道:“臣受教了。” 一旁的宋承哪壶不开提哪壶,哀叹道:“拔得头筹?只要严尚书参加了,我们后宫里的人哪里拿得到头筹?” 无疑,宋承口中的严尚书便是严闻舟。 所以说,这完美的人就是这样。 严闻舟一个文臣偏偏精通骑射,还胜过不少武将,每年皇家打猎,但凡他参加,总会拿下全场最佳,轻轻松松便能夺尽所有的风头。 媳妇私下也和他说过,叫他别这么认真,放点水,给后宫里那群绿帽子留点面子。 他便很委婉地和媳妇说,他已经放水了,竟然还能赢,实在说不通。 我知晓后的感想是:说不通你大爷。 顾清嘉从未参加也从不关心皇家狩猎,所以对此事不大了解,此刻他吃惊道:“早听说严尚书文武双全,但没想到在骑射方面竟也如此厉害,连大人都不能杀杀他的风头吗?” 宋承讥笑道:“顾大人糊涂了,大人始终是大人,严尚书就算再位高权重在大人面前终究是臣子,试问为君的为何非要和一个臣子相争?岂不是自降了身份?” 顾清嘉难得同意了宋承的话,微微欠身道:“是臣糊涂了,请大人恕罪。” 我笑道:“你说的都是实话,何罪之有?严尚书的箭法是好。至于我的箭法,也的确是太随缘了些。” 第35章 不能说的秘密 本以为一山不容二虎,顾清嘉和宋承遇到一起,总有一个要先走,宋承性子强硬些,所以我估计是顾清嘉先撤退。 第50节 谁知顾清嘉非说要留下来等唐蓁和唐箨回来,许久不见他们,甚是想念。 宋承每次也是要坐到唐蓁和唐箨回来,快要用晚膳时才走,还有几次干脆留下来把晚膳蹭了。 于是乎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我的耳朵无可避免地遭受了摧残。 我三番五次地想点了那两人的哑穴,但一想到后续影响,便又作罢。 毕竟我要时刻记住自己只是个从异国他乡嫁来的皇夫。而他们一个是丞相之子,一个是大将军之子。 不是我惹得起,随便动得了的。 一些在许寻面前能说的话,在他们面前是说不得的。 就像书铺黄老板和我说的那样,人总是有两副面孔,这不叫欺软怕硬,而叫随机应变。 书铺老板也好,皇夫也罢,终归都是为了讨生活,谁也不比谁高贵。 就像拥有三千佳丽的帝王到了晚上不也和南风馆里日日服侍不同女人的小倌相似吗? 萧玄曾对我说过,殿下您这种想法很危险。 我反问,难道我以前不是一个危险的人吗? 萧玄便不再说话了。 神思游荡数番,总算熬到了快要用晚膳的时辰。 殿外传来了清脆悦耳的稚女笑声,听得出来唐蓁今日玩得十分尽兴,还没进殿她就开始大声囔囔:“那些新添的鱼真好看,父后不去太可惜了,真想抓一只回来给父后看。” “殿下的孝心,大人会心领的。只是鱼离开了鱼群就像殿下离开了陛下和大人一样,都是会伤心的。” 这甜美的女声自然是凝馨。 “鱼也会伤心吗?” “当然,只是它流出的泪都到了水里,所以殿下才看不见。” “原来是这样呀。” 殿里的顾清嘉听着殿外的对话,笑道:“大人这里的宫女说话倒有一些意思。” 我笑而不语,呷了口茶。 很快,两大两小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唐蓁牵着她幼弟唐箨的手,凝馨和萧玄紧随其后。 一见唐蓁我便训诫道:“越发不懂规矩了,在殿外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唐蓁嘟嘴道:“蓁儿今日高兴嘛!” 我想到还有外人在,也不好多训她,让她丢了脸面,便道:“好了,见到两位叔叔还不快带着箨儿来行礼,拿出长姐的风范来。” “宋叔叔。” 唐蓁知道每日回来宋承都在,见到他也不觉奇怪,但没想到今日顾清嘉也在,一时喜道:“顾叔叔也来了!” 顾清嘉摸了摸了两个孩子的头,笑道:“两位殿下都长高了。” 我道:“光长个子不听话,有什么用?” 顾清嘉和宋承听后又纷纷打趣我,说对孩子严了些。 唐蓁见人替她说话,一下来了精神,就像找到了靠山般,向那两人撒娇道:“就是!父后对我这么严,我定是父后从外面的破烂堆里捡回来。” 宋承笑道:“哦?哪里的破烂堆能捡回这么好看可人的小公主,我也要去捡一个。” 唐蓁撇嘴道:“哼!宋叔叔才捡不到像蓁儿这样的,父后能捡到我,是他的福气。” 我听后忍俊不禁,对着唐蓁笑骂道:“胡言乱语。” 凝馨在一旁甜笑道:“是了,大人有公主殿下这样的女儿是大人的福气,殿下有大人这样的父亲也是殿下的福气。大人和殿下都是有福气的人。” 顾清嘉打量了一眼说话的凝馨,笑道:“这丫头是个会说话的。” 唐蓁拍了拍脑袋,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凝馨道:“对了,凝馨姐姐你刚才碰伤了手,不要紧吧?” 凝馨道:“谢公主关心,奴婢不要紧的。” 我这才瞧见凝馨的左手一直被她的右手故意遮住了。 我问道:“凝馨你的左手怎么了?伸出来瞧瞧。” 凝馨低着头,红着脸,不情愿地伸出了她的左手,只见她那白嫩的左手上多了一条刺目的红痕。 “奴婢没事,只是不小心刮到,皮外伤而已。” 我道:“一个女孩子在手背上留了伤也不好。萧玄,你带凝馨去我寝殿里,把九香玉露膏找出来给她涂上。” 萧玄躬身道:“是。” 凝馨忙不迭地谢恩,随后便同萧玄去了寝殿里。 我目送着两人离开,耳边又传来了唐蓁好奇的声音。 “咦?宋叔叔你手中的雪花糕怎么掉在地上了?” 我这才见宋承神情恍惚,待他回过神,忙对唐蓁道:“叔叔刚才不小心,蓁儿可不要学叔叔。” 唐蓁道:“我还以为叔叔看什么看出神了。” 第51节 宋承桃花眼一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对着唐蓁笑道:“叔叔能看什么看出神?也就看看这儿有位好看的小公主,看久了就出神了。” 唐蓁一本正经道:“我才不信!母皇说过,眼睛长成宋叔叔这样的最会骗女人心了。” 众人又被这无忌童言逗得笑作一团。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直不动声色地盯着宋承,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收进了眼底。 我竟发现他的目光常常无意间瞟向了寝殿那个方向,眼中隐约有一抹担忧之色。 接着我又想到自从到行宫后,宋承几乎每日下午都要来我殿中。 如此种种,让我心中起了一个猜想。 第二日,宋承出人意料地没有来我宫里,媳妇今日下午有政事要处理,所以许寻没有伴驾,我便遣了人将他召来。 萧玄替我准备好炭笔和白纸后,便又和凝馨一同带两个孩子出去游玩了。 殿中无人,清静安适,我闭上了双眼,用手摩挲着桌案上的白纸,任由神思纷乱,不愿斩断。 窗外夏风吹进,吹动了桌案上轻巧的炭笔,我用一根手指头停住了它,随即将它拿了起来,提笔作画。 我要画的是一位女子。 不是媳妇也不是闺女。 我要画的女子有一张圆脸、一双大眼睛还有两个酒窝。 这段日子我和她朝夕相处,想要画她并不算难。 我一边回忆,一边下笔,炭笔与白纸相碰,沙沙作响,韵律十足。 这时入殿的许寻高呼道:“殿下好兴致,竟然在这作画。” 我没有理会他,继续运笔勾勒,准备收尾。 许寻见我仍旧专心作画,不再言语打扰,过了半响,他奇道:“这画上的女子好似在哪儿见过。” 片刻之后,画已作完,我放下了手中的炭笔。 我看着身旁的许寻正色道:“那你能否想起在哪儿见过这位女子?” “容臣想想。” 他沉默了片刻,一拍脑袋大惊道:“这不就是那晚和宋大人在御花园中的那位吗!” 我连忙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道:“小点声,生怕外面的人听不见?” 许寻睁大了眼睛点了点头,我这才拿开捂住他嘴的手,问道:“你确定?” 许寻肯定道:“是她,一定是她。” 我叹了口气道:“好了,那你可以回去了。” 许寻伤感道:“原来殿下叫微臣来竟只是叫微臣看一幅画。” 我不冷不热道:“如果你还想喝杯茶,我可以叫人上。” 许寻欣喜道:“谢殿下,殿下宫里的茶肯定是极好的。” 我扫了他一眼,又淡淡道:“我突然改变了注意,你还是直接回去吧。” 许寻委屈道:“殿下就这么不待见微臣?” 我直言道:“不是不待见你,只是觉得你在这儿拉低了我的档次。” 许寻先是一愣,后又大笑道:“没想到殿下平日里这么严肃的人竟也会说笑。” “罢了,我懒得同你废话了,你赖着不走定是还有什么事,想说便说吧。” 许寻听后双眼放光,开口道:“殿下英明,臣只是好奇这大半夜能和宋大人去御花园做那等事的宫人究竟是在哪儿当差的?” 我负手道:“这便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了。另外你还是要记住,此事切不可向旁人提起。” 许寻道:“殿下这是不放心我吧,所以自己知道了也不告诉微臣。” 我没有看许寻,只是看着那副画,淡淡道:“你要记住,这宫里是没有一个人能让人放心的,我不放心你,你也千万别对我放心。” 许寻故作难过道:“殿下这话说得好绝情,那么陛下呢?殿下对陛下也不放心?”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许寻自讨无趣,又看了一眼桌案上的画,提醒道:“那这幅画……殿下打算?” 我道:“这幅画本就是画给你看的,你看过了,我自然要烧掉。” 许寻道:“殿下比我谨慎,我都想的到的事情,殿下怎会想不到?看来是我多虑了。” 他知道再多说无益,于是行礼道:“那微臣告退了。” 我点头批准,许寻走了两步,我叫住了他:“等等,不知……你骑射如何?” 许寻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拍着胸脯自豪道:“不是微臣吹牛,微臣的骑射在我们县上可是数一数二的。” 我幽幽道:“你爹是县令,县里敢和你比的人也不多吧。” “殿下可以信我一回。” 第52节 我敷衍道:“好,信你。” 我再看他时,竟发现他不再是起初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剑眉舒展飞扬,星目炯炯有神。 难得正经,难得英俊。 他坚定又认真道:“殿下放心,我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见他这副模样,我有些不习惯,愣了片刻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那我拭目以待,看你明日能否杀杀严大人的风头,拔得头筹!” 第36章 猎场寻芳录 一直觉得夏猎是一件很荒唐的事,在大夏天,穿着厚重的猎服,骑在被烈日炙烤后灼人的马鞍上,在刺眼阳光的照耀下穿梭林间,偶尔看见一两只猎物,拿弓取箭时又被那表面的热度烧了手,绝了拉弓的兴致。 这样的日子就应该好好瘫在宫里的榻上,吃些冰点,扇扇凉风,哼哼小曲,翻翻话本子。 即使避暑行宫里的温度较之皇宫已是低了许多,但到底大大的烈日还是在头上顶着,傻子才没事出去到处乱逛,疯子才去猎场打猎。 然而按老祖宗的规矩,今日一大群疯子聚集在了行宫近处的皇家猎场。 每年皇家狩猎来的人除皇亲国戚外,还会有几位皇帝看重的臣子,岳父那个年纪的自然不会来,来的臣子大多是青年才俊,总的来说猎场上无疑是男多女少。 所以每年狩猎也成了女人们的盛宴,看各色身姿矫健的俊男美男穿紧身猎服,在猎场上纵横驰骋,大展雄风。 女人看美男,天经地义。 同样地,男人看美女,也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女子猎服同是贴身,凹凸有致的好身材一览无遗,双腿细长灵活,翻身上马,时常看得人喉头一动。 如果不看脸,那将会更美好。 好身材和俏脸蛋常常是不能兼得的,来的女大臣多为武将,身量是好,但容貌便…… 若是千百年后,夏猎改作池中嬉泳,到那时即便不去看脸,也会成为我等男人的福音。 骑在马上,我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在场的女人们。 今年猎场上的美女质量还是一如既往地堪忧呀。 我感到有些忧伤,看来看去也就三个略微能入眼。 一位是媳妇的堂妹长乐郡主,胜在年轻可人。 一位是金吾卫左将军,虽说样貌普通了些,但那双傲人的大长腿实在太过诱人,让人不得不多看几眼。 还有一位便是宋承的长姐云麾将军欧阳诺,虽说欧阳雁将军的容貌算不上特别出众,但架不住她有个貌美惊动国都的窝囊丈夫。欧阳诺和宋承一样,继承了他们爹的容貌,端的是美丽动人,她的腿虽没有金吾卫左将军的长,但她胸前的两脯肉斤两足呀! 欧阳诺胸前高高挺立的两座玉峰,纵使被猎服包裹,也大有呼之欲出的意味,小孩看了根本把持不住。 这三人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风情,可终归还是比不过一个女人。 当媳妇出现时,猎场上的所有女人顿时失了颜色,在她面前一切美色都变得不值一提。 媳妇今日穿的是件绯红龙纹金绣猎服,黑发绾成俏丽的马尾,简单大气又不失庄重,特意勾长的柳眉平添几了分英气。 她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上,远远看去犹如皑皑白雪上生起熊熊燃烧的烈火,红白相衬,越发衬得她美艳不可方物,看得人移不开眼。 美色在前,固然多娇,奈何顶上的日头不作美,一点一点晒掉了我的耐性,再绝世的丽色也无心去看了。 在这样的天气下,说一句话做一个表情于我而言都是一件极艰难极辛苦的事。 我面无表情的脸上写着很清楚的几个大字“无事莫扰”,周围的人也是会看脸色的,宋承顾清嘉那几个和我见完礼后便不再说话默默离开,免得被我莫名训斥。 许寻是个不知死活的,见完礼后还不走,一直在我耳边聒噪,最后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这才面有戚戚然地离开了。 萧玄在行宫中带孩子未随我来,周围侍奉的护卫宫人已被我遣走,如今我独自一人骑在马上,停在了一颗粗壮的大树下,借由它茂密的枝叶替我遮阳蔽日。 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绝佳好地方,头顶大树,面朝风口,静静站着便可慢品每一缕难能可贵的清风,闭上双眼便可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片刻悠闲。 然而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 “许久不见,大人别来无恙吧。” 严闻舟一人一马出现在了我眼前,脸上挂着他标志性的微笑。 我回过神来还礼道:“严大人别来无恙。” 严闻舟笑道:“臣看大人一人在此,身影略显孤寂,便过来瞧瞧。” 我道:“劳严大人费心了,我不过独自来此贪贪凉,毕竟人多了便什么也贪不到了,怎么严大人也是一人一马?” “臣和大人一样,也不喜欢人多,人多猎物便容易被惊到,所以一人独行反倒猎的更多。” “原来这便是……” 我话未说完,耳旁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英姿飒爽的俏丽女子骑在一匹纯黑色的骏马上,女子豪放地高声道:“总算找到你了严大人。” 马蹄飞快,转眼间便近了我与严闻舟身前,眼见急速前行的黑马就要撞了过来,我与严闻舟立刻拉缰驱马想要避开,奈何黑马来速太快,已来不及,我唯有施展轻功飞身下马,方才能避开此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女子猛拉缰绳,身下黑马的前蹄瞬间离地朝天,眼见就要落个人仰马翻,可那女子却不慌不忙,腾空翻身稳稳地站在了近乎直立的马上,又拉缰绳,轻吹口哨,双手轻抚马头。 片刻后,黑马平息,前蹄缓缓落在地上,这下马便真正停了下来,女子也再度骑在了马上。 严闻舟一惊后很快平静了下来,皱眉道:“欧阳将军这马可有些烈。惊到我不妨事,惊到大人便不好了。” 我笑道:“严大人此言差矣,自古好马皆烈马,若不烈倒配不上它的主人了。“ 言罢,我转身看向眼前的女子,拊掌赞叹道:“好马,妙人。” 第53节 眼前的女子这才看清是我,立刻翻身下马行礼道:“微臣参见皇夫大人。” 我微笑道:“欧阳将军何须多礼,快快请起。” “谢大人。” 言罢,欧阳诺才又翻身上马。 想到刚才黑马疾驰的情景,我问道:“欧阳将军行色匆匆地来找严大人,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第37章 随缘箭法 欧阳诺摇了摇头,看着我的眼睛认真道:“让大人见笑了,微臣只是见严大人一个文官竟屡屡拔得头筹,让臣等这些武将颜面何存?于是臣今日便想和严大人同行骑射,好比出个高下来。” 我打趣道:“原来欧阳将军是来寻仇的,那么严大人可愿接下这个挑战?” 严闻舟道:“臣素闻欧阳家世代相传的穿云箭法箭无虚发,若今日能得见,也不枉此行了。” 欧阳诺欣喜道:“这么说,我便当严大人应战了!” 严闻舟笑了笑算是默认,接着严闻舟又看向我道:“那不知大人可否与我们同行,臣想请大人当个见证人。” 严闻舟对上欧阳诺,这等热闹事我怎么能错过,一个是完美无缺的大众偶像,一个是争强好胜出了名的女中豪杰。 我爽快道:“如此精彩的对决,我似乎没有理由错过。” 欧阳诺奇道:“可大人不用去陪陛下吗?” 我道:“陛下身边那么多人也不差我这一个了。” 欧阳诺似乎想通了什么,连忙道:“微臣失言了。” “欧阳将军本就是心直口快之人,说的又是实情,有何失言之说?” 欧阳诺低头拱手道:“谢大人。” 言罢,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笑道:“其实微臣一直对大人的随缘箭法颇感兴趣,微臣自幼研习武学,这些年来也可大言不惭地说一句对武学方面的东西也算是如数家珍了,可微臣似乎从未听说过这随缘箭法。” 我尴尬摆手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这等箭法在欧阳将军这等武学大家眼中只是雕虫小技罢了。” 严闻舟道:“大人谦虚了,微臣可是领教过随缘箭法的人,这箭法实在是妙不可言。” 欧阳诺来了兴致,忙追问道:“怎么个妙法?” 严闻舟徐徐道来:“所谓随缘便是当你想射某物时射不中,随意乱射几发,反倒别有收获。” 欧阳诺听后很是不解,疑惑道:“这……” “我知道欧阳将军和我当初所想一样,觉得随意乱射一番,若是射中不过是一时运气罢了。但一听大人解释后,微臣当场茅塞顿开,才惊觉我等果然是俗人。” 欧阳诺更奇了。 “此话何解?” 严闻舟继续道:“这随缘说通俗些便是该你的便是你的,不该你的便不是你的。但其间蕴藏着天地万物的变数,唯有道心通明的人才能参破玄机,领悟其中的奥秘,眼中之物非心中有物,心中之物非眼中无物,最终做到一箭既出,眼中无物,心中有物,如此便叫作随缘。“ 严闻舟口中的话都是当时我在众人面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所谓随缘说白了就是我常常射不中,命中率太低。 我急中生智把它说成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箭法,不过是给自己挽尊罢了。 但万万没想到,那时听的人竟大多都信了,就连媳妇后来都常常央求我教她。 每到这时,我便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你的缘分还未到,学不了。 我原以为严闻舟这种聪明人是看得出我是在胡言乱语的。 但未想到他不仅信了,竟然还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 一旁的欧阳诺早已听呆了,良久才回过神来,敬佩道:“原来如此,看来这随缘箭法果然妙不可言,我等俗人是难参破玄机。” 欧阳诺顿了顿又道:“只是微臣有些好奇,这样绝妙的箭法到底是出自哪门哪派?” 欧阳诺一问便问到了点子上,这内行果然是内行,不是这么轻易便能唬过去的,新得知了一套武学功夫究竟是要追根究底寻个明白的。 看来我又要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我叹了口气,故作深沉,摆出了武学大家的气派,平静道:“这随缘箭法相传是东方某岛国上一位名叫全藏的箭道大师在花村修行时顿悟出的。” 欧阳诺听后一边低头思索,一边念道:“东方某岛国……全藏……花村……” 片刻后她抬起头来认真问道:“真有这样的箭道大师?真有花村这样的地方吗?” 这欧阳诺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很想开口道:我读书多,不会骗你。 但最终我还是望天,淡淡道:“这自然是有的,听闻全藏每射出一发他认可的随缘箭后,都会长叹一声‘流—嘎,哇嘎忒可喔库拉诶。’” 两人听后目瞪口呆,欧阳诺问道:“这全藏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微臣怎么听不懂?” 我道:“两位听不懂实属正常,这是那东方岛国上的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大约是:可以,这很随缘。” 严闻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想必这随缘箭法便是这样得名的罢。” 当一个人开始撒谎时,便会害怕谎言被揭穿,为了不被揭穿,就必须说出更多的谎言,讲出更多的细节,补充更多的相关事物。 于是我继续道:”听闻这位箭道大师还有一位弟弟叫作原式,这位原式和他哥哥不同,不擅射箭,擅长的是暗器。” 第54节 严闻舟道:“看来这是一位暗器大师。” 我道:“不错,相传在遥远的西方……”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边编边说,一刻不停,讲得口干舌燥,身旁的两人听得津津有味,有时提出己见,更多的时候却是在不断发出惊叹。 “最终这些人聚集在了一起,成立了一个组织叫作斗阵前锋,准备迎接一场新的大战。” 见我再无后续,欧阳诺不舍道:“这样就完了吗?” 我故作遗憾道:“自然未完,只是后来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严闻舟感慨道:“这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我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淡淡道:“我也是在机缘巧合下才习得了这套随缘箭法,得知了这些奇人奇事奇地。” 欧阳诺一脸释然,看向我的眼中多了几分敬佩和羡慕之情,感叹道:“也是,这等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臣原以为大人只是内力深厚,未曾想过还有这等机缘。” 我虽听见周围又有了马蹄声,但料想只是些不紧要的人,不必理会,眼睛不经意间又瞟了一眼欧阳诺胸前那对傲人的玉峰,正欲开口对着她那番称赞自谦几句,便听见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看你们这边相谈正欢,朕也想过来听听。” 第38章 马上上马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次媳妇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总没有什么好事。 上次是被她逮住买传奇本,这次我又非常“不经意”地在瞟欧阳诺胸前的两脯肉,也不知道媳妇这回看见没有,我料想她在身后应是没看见。 然而我回神之时,她那匹白的让人花眼的骏马已停在了我的身旁。 媳妇骑在马上,看着我,她在对我笑,明明笑得那样甜,我却感到了莫名的寒意。 果然做了亏心事,就怕鬼敲门。 严闻舟和欧阳诺两人早已翻身下马行礼,我也连忙低头躬身道:“陛下。” 媳妇笑道:“平身吧。” 我们三人异口同声道:“谢陛下。” 我抬头时才发现媳妇身边竟未跟一人,她是独自过来的,我还未来得及皱眉询问,一个声音便替我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种情况下,比我还积极的人,也只有严闻舟了。 “陛下为何一人来此,护卫和侍奉的人呢?” 媳妇道:“朕的皇夫和两位爱卿都是独自一人,朕为何不能独自一人?” 欧阳诺急忙道:“陛下是万金之躯,若龙体有何差池,臣等实在担当不起。” 媳妇道:“欧阳爱卿多虑了,这皇家猎场又没有刺客歹人,来的都是朕倚重的臣子,又怎会有什么差池?” 欧阳诺急道:“可猎场中若混进了歹人,那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媳妇眯眼道:“欧阳爱卿的意思是这皇家猎场的侍卫并不得力,竟会让歹人混入?” “微臣不敢。” “罢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了,朕来此不过是来寻朕的皇夫的。” 媳妇说着,看向了一旁的我。 我恭敬道:“不知陛下找臣有何要事?” 媳妇不满道:“有何事还用朕说吗?自然是要你陪朕去射猎。” 媳妇说到最后,语气间竟莫名带上了几分女儿家独有的娇气。 我正色道:“臣以为陛下身边有其他大人相伴,不需要臣。” 媳妇道:“那朕现在说朕要你跟着朕。” “陛下口谕已下,那臣唯有遵旨了。” 话音刚落,我从马上飞身而起,一个翻落,稳稳地骑在了媳妇的那匹马上,我双手一揽,紧紧地环住了媳妇的纤腰,让她的后背贴在了我的胸前。 她似是从未想到我会这般,身子挣扎了一下,却不料被我环得更紧,她朱唇微启,正欲说些什么,我却从后面点了她的哑穴。 她开口时,便发现自己说不出声,又是一愣,俏脸上先露出了惊讶之情,随后惊讶变为了恼怒,可这短暂的恼怒最终却化为了百般羞涩,万般柔情。 我怕严闻舟和欧阳诺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刻从媳妇手中抢过了缰绳,策马转身,只给那两人留下一个背影。 我不忘遗憾道:“看来今日是我食言了,当不了两位的见证人了。” 言罢,扬鞭策马,骏马嘶鸣一声,前蹄离地,后蹄紧随,奔得飞快。 策马而去之时,我隐约听见身后尚在原地的欧阳诺的感叹。 “陛下和大人两人的感情真好。” 一旁的严闻舟则未接话。 奔出一段距离后,我才解了媳妇的哑穴。 媳妇立刻高声道:“大胆!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在她的耳畔低声道:“臣只是遵旨,陪陛下射猎。” 媳妇耳根子红得像火烧过一般,她不悦道:“在严闻舟面前这样做便罢了,可欧阳诺也在,你这么做让我颜面何存?” 第55节 我明知故问道:“我做了什么?” “就是你点了我的哑穴,还突然抱……” 媳妇说到此更觉羞涩,便说不下去了。 我的双手再次紧紧地将她环住,低声笑道:“还突然这样抱住你是吗?” 媳妇撇嘴道:“你知道便好,那可是在大庭广众下。” 我道:“可那时只有两个人。” 媳妇争辩道:“两个人也是人,我说是大庭广众便是大庭广众!” 我无奈摇头,又挑眉问道:“难道说我在大庭广众下这样抱住你,你不喜欢?” 媳妇沉默不答,脸更红了几分。 我追问道:“嗯?” 片刻后,才听见了细若蚊鸣的声音。 “喜欢的。” “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喜欢的。” 言罢,媳妇将头轻轻转了过来,两颊绯红,双目迷离,朱唇撩艳,如同饮了一杯几十年的上等女儿红一般,醉在其中,迷不可拔。 我勒住了缰绳,将马停了下来。 繁茂枝叶投下的一片阴影将我二人笼罩其中,不远处的湖泊如明镜般折射波光。 烈日在空中,微风在远处,而她在我的眼前。 风未动,马未动,人的心在动。 心随人动。 心动,人动。 她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朱唇慢慢地贴了上来。 弹指间。 两唇相接。 一刹那。 唇齿交缠。 此刻再无烈日,再无微风,再无骏马,再无大树。 天地之间似乎只余下眼前的一个她。 无关身份,无关权位,无关*,无关风月。 我确定这一吻只有真心。 我脑海中突然响起严闻舟对我说的那句话。 “所谓情爱对你而言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我不知道,不明了,更不愿意去探寻情爱在我心中的分量。 但我很清楚,如果我不去争取不去把握就丢弃了它,那么我定会后悔。 所以我不愿离开这温软的香唇,所以我不愿松开紧握住那具娇躯的双手。 所以我贪恋,所以我甘愿沉沦。 少顷,一声鸟鸣惊开了痴缠的双唇,媳妇睁开了闭着的双眼,没有说话,开始认真地打量起我来。 我笑问道:“怎么了?” 媳妇不答,只是挣脱出了我的怀抱,翻身下马,边走边道:“哼!别以为一个吻就能让我忘记刚才的事。” 我不慌不忙地下了马,跟随她的脚步,耐心问道:“臣又怎么招惹到陛下了?” 媳妇走到了湖泊旁,坐了下来,嘲讽道:“朕看皇夫刚刚和欧阳将军似乎相谈甚欢呀,往日可不曾见你说这么多话。” 原来是因为这个,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终归也是一个女人。 只要是女人便会吃味。 我释然一笑,说道:“臣和严大人相谈得也很欢呀。” 媳妇道:“就算不说这个,那当我过来时,你那双不老实的眼睛在看什么地方?” 我镇定道:“没看什么。” “还没看什么!你明明在看欧阳诺的胸!” 果然被抓个正着,我便不好辩解什么了,唯有老实道:“古语有云:食色性也。” 媳妇恼道:“肤浅!都说情意重千金,不敌胸前两脯肉,看来是真的。” 第56节 我笑道:“怎么会?” 媳妇听后“哼”了一声,但表情柔和了几分。 “若我真为那两脯肉,便不会娶你了。” 媳妇愣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大怒道:“司马惟!你什么意思!” 我笑而不语,轻轻地将她垂在耳旁的一缕青丝挽到了耳朵后面。 媳妇毫不留情地打开了我停留在她耳旁的手,别过了头,气道:“不说清楚,不准碰我。” 我品味着她那副气急败坏的娇纵模样,我想我也是够无聊的,看了这么多年,竟还未看够。 媳妇嗔道:“哼!你怎么不说话?” 我没开口。 “你倒是说话呀。” 我继续笑着看她,就是不开口。 媳妇见我仍是不答她的话,便开始露出委屈的表情,随后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自言自语小声道:“我的不算小呀!明明是欧阳诺的太大了!” 我怕她继续胡言乱语,便轻咳一声,正色道:“欧阳将军的的确是远胜于寻常女子,所以你也不必和她比。” 媳妇面上有了喜色:“所以你的意思是承认我的也不算小,是吧?” 我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等等,朕是皇帝!朕为什么要和一个臣子比这个!” “司马惟你又在愚我!” 说完,她狠狠地在我手臂上掐了一下。 我吃痛笑道:“好了,好了,不比了,不比了。” 媳妇高傲地抬起了头,故作正色道:“朕要罚你?” 我道:“陛下为何要罚臣?” 媳妇理直气壮道:“你刚才做了那么多荒唐事,自然要被罚?” 我把脸凑了过去,咬住了她的耳垂,低哑道:“如果陛下真要罚臣,那么臣会做出更荒唐的事。” 媳妇不屑地嗤笑道:“你还能有多荒唐?” 我难得露出了一抹坏笑,一只手伸向了她的腰带。 “你试试便就知道了。” 第39章 林中有情人 一个男人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我想应该是掌万里江山,拥绝代佳人。 前半句估计这辈子我是没可能实现了,但至少我实现了后半句。 我怀里拥着的当然是位绝代佳人,她有着最勾人心魄的眼睛,最翘挺的秀鼻,最迷人的樱唇。 肤胜皓雪,面赢秋月。 这样的佳人值得让男人为她丢掉江山,值得让男人为她疯狂,对她着迷。 此刻这位衣衫凌乱,垂发乱飘的佳人正懒懒地靠在我的胸上,丝毫不愿动弹。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天上的万里浮云,望着远处的连绵青山,时不时抚上对方的脸蛋,说几句动听的情话。 既像一对最寻常的夫妻,又像一对炽烈热爱后归于平淡的恋人。 就这样任凭时光流逝,虽不能相伴到地老天荒,但有这片刻便足矣。 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口道:“好了,该起身了。” 虽说此处是我故意找的偏僻地方,最适合带媳妇来偷偷摸摸地做点坏事荒唐事,但保不齐这猎场里有和我一样知道此处的人,而恰好他们的心里头也有些旁的打算。 媳妇在我怀里蹭了蹭,撒娇道:“不要。” 我道:“等会来人了怎么办?莫非你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女皇陛下竟和她的皇夫在猎场上做……” 媳妇听得面红耳赤,用玉手捂上了我的嘴,羞道:“别说了。” 我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宠溺道:“听话,赶紧起来,整理整理你的衣服和头发。” 媳妇慵懒地应了一声“嗯”又再无后文了。 她全然黏在了我的怀里,就像赖床一般,彷佛靠在我的胸前比躺在她那宽大的龙床上还要舒服,还令人恋恋不舍。 她舒服惬意,我却忧心忡忡,于是我便唬她道:“我似乎听见了马蹄声。” 媳妇不屑道:“我怎么没听见?” 见她没有中计,我又道:“我内力比你深厚,自然听得远些。” 这本是一句实话,但在当下这是一句谎话。 我耳旁有风声,有水声,有蝉鸣声,还有我二人的呼吸声,却没有马蹄声。 第57节 然而在下一瞬,我听见了一个新的声音。 我敢肯定那是两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声中隐约夹杂着笑声,那是一个女人的笑声,很好听,就像银铃叮当响。 耳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大,我的双眉也随之慢慢地皱了起来,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摸了摸媳妇的头道:“这次没骗你,真有人过来了,你快整理一番,我过去看看。” 媳妇听出了我话语中的急切,这才起了身。 她终归是生于皇家的女人,自然要爱惜自己的脸面。在她儿时,作为庆国唯一的一位公主,在享尽万千宠爱的同时,也要学会怎么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最高贵最优雅最得体的一面。 我站起来后对着身旁的湖水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猎服,整理完毕后转身对媳妇道:“你呆在这儿别动,等我回来,我去把他们打发了。” 媳妇理了理她的头发,微微屈了一下膝,调皮道:“臣妾遵旨。” 我无奈摇头,随即施展了轻功,循声而去,一路疾奔,最终站在了一棵参天大树上,在树叶的遮挡掩映中我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子道:“这里当真没有人来吗?” 男子自信道:“不会!自从遇见你后,每次来猎场我都会做一件事,那便是找出一个偏僻至极决计无人的地方。因为我一直盼望着有一天你能来猎场,然后我便能携你来。” 女子道:“不曾想过真有这么一天。” 男子笑道:“我也没料到萧玄竟放行了你,还答应替你保守秘密。” 女子道:“我骗萧大哥说我有亲人住在这行宫附近的小镇上,前段时间染了重病,我想去探望一下,也顺道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他听后也没多想就答应了。萧大哥这人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实实在在是个好人。还有皇夫大人,他待我也很好。” 男子笑问道:“你在我面前说别的男人好,也不怕我会吃味?” “不怕,正因为我知道你会吃味,所以我不怕。如果你那天不吃味了,我才会怕。” 男子叹气道:“没想到我纵横花场多年,最终竟会落在你这个女人的手中,好了我认输,我说不过你。” 女子笑道:“这世上哪有你说不过的女人,只是你不想说过我罢了。” 男子听后大笑,揽住了女子的肩膀,行为举止极是亲密。 我听过他们的声音,我看过他们的模样,我更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两人,一个是我众多绿帽子中的一顶,一个是如今在我宫中当差的宫女。 我本可以默默地在旁边看着,等他们自己走过去撞见在湖边的媳妇,也可以直接出面以皇夫的名头将他们送去慎行司,事后才向媳妇禀报。 但最终我做出了另一个选择。 我叹了一口气后便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了他们身前,打量起眼前本紧紧靠在一起又突然分开的两人。 宋承本就长身玉立,猎服穿在身上更显英俊挺拔,只是他那双往日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在此刻失了神采,唯余下惊恐慌张。 站在他身旁的是凝馨,她那微红的双颊顿时变得煞白,双眼中尽是无措,转瞬之间,无措变为了哀求,哀求中又有着让人动容的坚定。 凝馨连忙跪下道:“奴婢有罪,奴婢一时好奇偷偷地溜进了皇家猎场,奴婢愚蠢竟在此迷了路,所幸碰见了宋大人,宋大人心善愿给奴婢指路。” 凝馨的声音越来越小,想必她也觉得这谎话编得实在是太瞎,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更别提说服我了。 我盯着她的眼睛道:“你不必解释了,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凝馨跪着仰头看我,她那双大眼中已泛起了泪光,她哀求道:“此事与宋大人无关,是我一厢情愿,宋大人对我根本是避之不及。” 宋承走到了她身边,跪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坚定道:“不,是我贪图她的美色,她是被我强迫的。” 我一言不发地听着,良久后才道:“我看得出来,你们都爱对方。” 两人又欲开口,我却先一步打断了他们,平静地质问道:“既然相爱那么为什么不愿等?哪怕再等上十年也未算久。” 两人无言,我知道他们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宫中凡无子嗣的妃嫔,年满三十五岁获恩准后可出宫自行嫁娶。 这是百年前齐朝定下的规矩,而这条规矩一直沿用至今。 我看得出来宋承肯定不喜欢媳妇。 媳妇也曾说过,她生平最不待见像宋承这样四处留情的风流男人,她和他不过是逢场作戏,是给欧阳家和宋家的面子,宋承入宫追根究底本就是前朝与后宫博弈的结果。 既然无爱,那大可再等个十余年,到三十五岁那年再出宫,到时候把宫中那些赏赐俸禄拿出来,再加上欧阳家和宋家的家底,想养几个媳妇,想讨几十房小妾都行。 但为什么这么想不通?为什么要在现在触犯宫中大忌? 宋承神色变了又变,最后看着凝馨的脸认真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道:“说人话。” “我爱她,但是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等,他甚至不知道这件事的后果。 这就是任性妄为的官家少爷,从不计后果仅凭己意。 如此荒唐,又如此可笑。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我不知道你对她是不是真心,还是说是你老毛病犯了,一时起了玩性。如果你真的爱一个女人,那么作为男人你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至少如今你要学会忍耐,如果你连十年都等不了,那你又有何资格谈爱?你所谓的爱只会平白无故地害一个好女孩,” 宋承斩钉截铁道:“我不会害她!” 我道:“不会?你有未想过若此事败露,那后果会是怎样?你大不了被送进冷宫关上几年,因为你的母亲是庆国的大将军,因为你们宋家是世家大族,他们总会有办法让你出来。但凝馨呢?她不过是一个小宫女,她的下场又会是什么?” 第58节 她肯定难逃一死。 我没有自问自答,因为有些话心知肚明就好。 凝馨满面皆泪,她望着我,用双眼哀求我不要再说,不要再向宋承透露她知晓得清清楚楚的残忍将来。 我没有理会,继续一字一句道:“所以如果你真的爱她,就不要害她。” 宋承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他慢慢地松开了握住凝馨的双手,最终他将头埋得极低,低声道:“我明白了。” 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既然已下决定,那便不能后悔。 我静静地看着方才苦苦哀求的两人,沉默片刻后道:“你们走吧。” 我面前跪着的两人猛地抬头,互看了一眼后又目瞪口呆地看向了我。 凝馨先回过神来,怯懦道:“大人的意思是?” “只要你们二人答应我不再相见,那么你们以前做出的荒唐事我可以当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顿了顿,对着宋承道:“我甚至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我在一日,便保凝馨不被指给别人。前提是多年后她还爱你,你也还爱她。” “我保证我不会变心。” 想着宋承劣迹斑斑的历史,他的保证实在难让我信服,我嘲讽道:“话永远不要说得太满。” “宋承你还要记住一件事,女人的十年青春远比男人的珍贵。” 我不知道宋承是否能听进去我的话,但至少此时他的神情是真诚的,他看向我的双眼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他向我拜了一拜,随后便仔细地用手擦去了凝馨脸上的泪水,对着她温柔道:“你相信我吗?” 凝馨双目含泪,拼命地点了点头笑着道:“我相信。” 这是一幅很感人的画面,堪比媳妇看的言情本里的催泪桥段。 但此刻我必须催促他们离开了,不是因为我不喜欢这个桥段,而是因为我听见从湖泊那个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媳妇过来了。 第40章 真实的谎言 若被媳妇看见这两人在一起,那我刚才的一番话也算是白说了。 清风拂面,吹得脑袋清醒了些,为防万一,我开口对宋承道:“你们两人分开后,你立刻去找你的长姐,她现在和严尚书在一起,务必要在她和严尚书分道扬镳前见到她。” 宋承疑惑地看着我,问道:“大人要让我带话给姐姐吗?” “不。你只要见到她,再像平日般,你们姐弟随意闲聊上几句便可。” 宋承听后更觉疑惑。 “我如今无法和你解释,但你想要此事不败露,就得照我说的办。总之一定要让严尚书知道今日下午你和你长姐短暂地见了一面。” 宋承颔首道:“大人放心,我一定照办。” 言罢,他站了起来,弯下腰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楚,我开始急切地催促道:“快离开此处。” 起身的凝馨对我突如其来的催促感到有些吃惊,一时愣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我,想开口,但又闭上了嘴。 我解释道:“陛下就在这附近,她马上便要过来了。” 话音刚落,两人神色突变,脸色发白,一时慌乱无措起来,特别是凝馨,惊恐地看着宋承。 我伸手指向北边,厉声道:“快从这个方向离开。” 凝馨脸上的泪痕未干,交错了双颊,她伸手擦了一把泪,感激地对我点了点头,一旁的宋承赶忙抓住了她的手,拉着她便跑。 随即两人一路直奔,没有回头。 我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只见两人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树丛之中。 片刻后,这地方只剩下我一人,万籁俱静。 我独自靠在了一棵大树下,看着地上的斑驳树影。 树影斑驳,毫无规则,让人迷乱。 很快,一道绯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先开口问道:“不是叫你别过来吗?” 媳妇不满道:“我收拾好了自然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怎么不能过来?” 她一直是个不听话的女人,我的吩咐她总难做到,往往只是一时答应,随后便抛之脑后,肆意独行。 但我本就是她的皇夫,她虽然是我的妻子,但她终归也是女皇陛下,所以我没有任何资格对她下命令。 她听我的话,只是因为她爱我,这是她的情分。 她不听,则是她作为帝王的本分。 我看着她的俏脸,不再言语。 媳妇又道:“再说你都站在这儿了,没来找我,定是早听见我的脚步声了。” 我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难得聪明。” 第59节 媳妇别过头,骄傲道:“哼!什么叫难得?我一直都这么聪明。” 我调笑道:“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你可猜得到我刚才打发走的人是谁?” 媳妇道:“猎场里这么多人,我怎么猜得到?万一只是普通的侍卫宫人,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么猜?” 说到最后,她竟朝我吐了吐舌头。 她这模样太容易引人行为不轨了,我情不自禁地伸出了双手,捏起了她的脸蛋。 媳妇的脸被我捏成了一个圆鼓鼓的包子,她口齿不清地问道:“到底是谁?” 我笑道:“是宋承。” 媳妇秀眉微蹙起来,吃惊道:“竟然是他。” 随即她又问道:“但是我似乎听见了女人的声音,应该是一男一女吧。男的既然是宋承,那女的?” 这是一道送命题。 宋承作为宫里头的男人,他没有任何理由和一位女人独自在一起,无论回答是谁都不妥,都免不了会给他添上私会偷情的嫌疑,虽然他的确是在私会偷情。 但在这猎场上有一个女人除外,她有最正当的理由和宋承在一起,看到他们在一起没人会觉得古怪,更没人会觉得不妥。 因为他们是至亲。 我放下了停在她脸上的双手,笑道:“你想宋承身边还会有什么女人,自然是他的长姐欧阳诺将军了。” 离我与欧阳诺和严闻舟两人分别已过去了不少时间,但如今两人应该还是在一起打猎。 两人相约打猎一事只有我和他们两人知道,就连媳妇我也未曾告诉。再来那两人也不是爱声张的,以他们的性子定是安安静静地比完,各自知晓结果,求个答案,足矣。 但只要是谎言就有被揭破的可能,就算是百密也总会有一疏。 在聪明人面前说错一句话,便可能句句皆错。 在聪明人面前落下一枚错子,便可能满盘皆输。 很不幸,媳妇是一个聪明人。 因为是谎言,所以注定不可能是真实的。 但至少可以做到半真半假,在谎言中参杂真实。 这时我的心中已有了一番说辞,但我不能主动开口,以免显得刻意。 我唯有以退为进,不开口,等着媳妇先问。 “那说说你是怎么把他们打发走了的。” 见媳妇正中下怀,我便拿出了那番说辞。 “我用不着打发,欧阳诺将军如今正和严尚书一同比赛射猎,只是将军碰巧在这里见到了自己的弟弟,姐弟两人便单独聊上了几句。当我去时,两人本就已打算要分道扬镳了。欧阳小将军的脾气你肯定知道,她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输给严尚书?所以她见到弟弟也不愿多谈,生怕耽搁了片刻时间,少打了两只猎物。” 媳妇了然道:“我就说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怎么同严闻舟和欧阳诺两人在一起。我想起来了,原来你把我带走时对他们说的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不错,原本他们两人打算要我当个见证人的。” 言罢,我又故作遗憾道:“只是为了要陪某个蛮不讲理的小女子,所以我不得不失约了。” “什么叫‘蛮不讲理’?什么叫‘小女子’?” 我毫不留情地笑着指出道:“谁说这句话,谁便是‘蛮不讲理’。” 媳妇怒道:“朕是皇帝,是天子。朕说的话就是圣旨,朕说的就是道理。” 听罢,我停下了脚步,看着她的那双凤目,深情道:“可我的眼前没有皇帝,只有一位长得好看的小女子,她虽然常常蛮不讲理,但我就喜欢看她这样,谁叫她是我的媳妇。” 媳妇脸上一红,有些羞,又正经又扭捏道:“我明明这么贤惠。” 我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勾到了我身旁,低声问道:“既然这么贤惠,那什么时候给我做顿饭?” 对很多男人来说,回到家就吃到自家媳妇做的香喷喷的饭,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 但对有些男人而言,这却是极为奢侈的事情。 特别是当你的媳妇是君,而你是臣子的时候。 “荒唐!朕是皇帝,朕怎么能下厨?” 我遗憾道:“是臣失言了。” 她沉默了片刻,许是看我有些可怜,便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其实如果你想吃也……也不是不可以,我会煮碗面之类的,煮碗面也不是件什么难事。” 我故作惊讶道:“你竟然还会煮面?” 媳妇嗔道:“少瞧不起人了,改日便给煮给你吃。” “那到时候我便空腹以待了。” 媳妇“哼”了一声,又道:“看我心情,看你表现。” 我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摸着她的头道:“好了,不和你斗嘴了,走吧。” 媳妇问道:“去哪儿?” “自然是去打猎。” 第60节 媳妇提醒道:“可猎具和马都还在湖边。” “你等着,我去拿。” 媳妇牵住我的手,依依不舍道:“我和你一起去。” 我应道:“好。” 一路上我们两人的十指一直紧紧交缠,媳妇的眉眼间皆是遮掩不住的笑意,我的脸上也一直挂着笑。 媳妇以前常爱抱怨我,说我不爱笑,明明笑着好看,却总爱板着脸。 我说,那好,以后在你面前我就多笑会儿。 我是不喜欢笑,特别不喜欢一直笑,可如今我却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唯有这无可挑剔的笑容才可遮盖住我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 此刻我在笑,我也在算计。 该对媳妇说的话都说了,但我知道光是如此还是还不行的。 好在我早料到媳妇或许会听见宋承身边有女人的声音,便在方才就告诉了宋承,要他立刻去找欧阳诺,而且还要赶在严闻舟还在欧阳诺身边前。 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无缝,让媳妇看不出纰漏的谎言。 若单单只是姐弟两人说他们在下午见过面,因为是至亲的关系,所以免不了会有说谎作伪供的嫌疑。 这个时候就需要证人了,不用太多,有时候一个就可以。 严闻舟是最好的人选,因为他深得媳妇的信任。 就算事后媳妇生了疑虑,当真去查宋承是否和欧阳诺见过面,到了那时有他作证,媳妇心中的疑虑定会去掉大半。 如此一来,这个谎言才可勉强算作□□无缝。 想到此,我才惊觉一件事。 原来我会算计我的媳妇,原来我会为了外人费劲心思地在她面前编造一个看似□□无缝的谎言。 更可怕的是,我知道这不是第一次,这也绝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我会算计,我甚至隐约有些喜欢这种掌控人心的感觉。 我常告诫自己,少算计人心,多点真诚,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因为再如此,你就会变成失忆前的司马惟了。我始终觉得变回以前的司马惟会是一件极可怕的事情,如果司马惟真的是严闻舟口中那样疯狂偏执的人,那么事情将会变得更可怕,更无法掌控。 可我本来就是司马惟,不是吗? 就算我失忆了,可我与他终究不能割舍为两个人。 所以我一直都会算计。 因为司马惟这个人一直都会。 第41章 难以预料的走向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日已西沉。 这个下午我和媳妇根本没有打猎,连象征性地射几只猎物的*都没有,全程光顾着你侬我侬*去了。 我们走累了就骑马,骑累了就下马,又不想骑马又不想走路时便寻棵大树,靠在树脚下,找不到合适的大树时就直接躺在地上。 就当我们两人快要准备回营地时,方隽找到了我们,并将今日夏猎的排行榜呈了上来。 我眯着眼扫了下排行榜。 严闻舟和欧阳诺的比试结果出来了,最终还是严闻舟略胜了一筹,可令人惊讶的是,他虽胜了欧阳诺,但他却不是第一。 没有任何人能猜到,就连我也未曾想过,今日拔得头筹的人居然是许寻。 我想起许寻曾对我说过,他不会让我失望。 当时我只是一笑置之,没料到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今日猎场上的结果让我和众人都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许寻这个人。 我以前曾说过,许寻是个名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位一夜成名的名人。 他不拼爹,不靠娘,生生凭借着一己之力将后宫搞得鸡飞狗跳,将自己的臭名传到了天下。 一提到他,人们只会说他是个不学无术,不懂规矩,撞了狗屎运的混小子,岳父就曾鄙夷道,他走不了多远。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在等着看他的笑话,看他没了女皇的恩宠后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可这些人万万没想到,他们没有等到笑话,等到的却是火辣辣的巴掌。 今日他在猎场上勇夺头筹的潇洒英姿就是给那些人狠狠的一巴掌。 猎场夺冠并不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但至少可以让不少人乖乖地闭上嘴巴,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狗眼看人低”。 许寻看起来就像是一轮骄阳,永远充满活力,生机勃勃,极易吸引人的眼球,但同时他说话口无遮拦,大大咧咧,举止毫无章法,又极易惹人厌恶。 可我知道真正的他并不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他的心思十分缜密,而且他精于谋算。 我甚至怀疑他在宫中碰见的那些巧合,都是他精心设计的,就像储秀宫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一样,都是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使出的手段。 所以许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至今我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不危险,但他绝不安全。他的话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放在心上。 宋承一事就是最好的证明,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说谎,到目前为止他也听从了我的吩咐,没有将此事告诉旁人。 第61节 我和媳妇在回营地的路上遇到了严闻舟和欧阳诺。 他们两人并骑而行,在夕阳余光的照耀下,严闻舟脸上的笑更显和煦温暖,欧阳诺硬朗的五官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添了几分女人味,至于她胸前的东西依然无法让人忽视,至少我不能。 远远看去,这两人竟像是一对璧人。 想到此,我不得不怀疑今日严闻舟没拿榜首是另有别因。 他与欧阳诺比试时或许放了水,作为一位君子,身为一个男人,自然要在佳人面前放点水,给佳人留点脸面,让其输得不要太惨。 如果是我,我定会放水,我虽算不上君子,但看在她欧阳诺胸前两脯肉的份上,我乐意当一回君子。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两人谁也没放谁的水,只是打着打着猎就不约而同地跑去做别的事了,就像我和媳妇一样,把猎具随意地丢在地上,还管他劳什子的打猎,好好珍惜这难能可贵的二人天地才是正经事。 两人如今都未成亲,若真一时*发生了什么,也不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 我知道我这样想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至少像严闻舟这样的君子大约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可我听说女武将们行事向来彪悍,欧阳诺这样的将门虎女,万一一个不小心,就把严闻舟给怎么了,也未可知。 那这样一来,这件事到底是谁吃亏呢? 我夹了一筷子的菜,心想:反正不是我吃亏。 用完晚膳后,我陪孩子们玩了一会,凝馨和萧玄随侍在旁,凝馨神色如常,言行举止与往常无异,在她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下午曾大哭过一场的痕迹。 我看玩得时辰差不多了,便对唐蓁淡淡道:“将你的功课本拿来看看。” 唐蓁的眉毛立刻皱在了一起,那表情就跟快要哭出来似的,我不为所动,催促一番后,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功课本递给了我。 今日我并不是心血来潮才抽查她的功课,而是我知道以她的性子,如果我不突击检查一番,估摸着回宫后她的功课还一字未动。 果不其然,我翻开了她的功课本,只见上面空无一字,我放下了本子,面无表情地对她道:“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 唐蓁哪敢过来,一股脑地往萧玄和凝馨身后躲,那两人也连连替唐蓁求情。 最后我的确没打她,只是对她进行了一场以“假期如何做到劳逸结合”为主题的批评教育。 到了天全然擦黑后,我便遣了人去媳妇殿里,问她今日还来不来我宫中。 媳妇说,今日在猎场玩乐了一天,如今她桌案上还堆着如山的折子,今晚估计是批不完了,所以来不了我这儿。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吩咐了萧玄几句,随即便去看闺女和儿子,见两人安然入睡后我才把凝馨领进了我的寝殿里。 我坐在了舒服的榻上,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对她道:“坐吧。” 凝馨打了个激灵后立刻跪下道:“奴婢不敢。” 我道:“今夜就我们两人,不会有外人来打扰,你不用将我当作皇夫,就当我是你的兄长,在兄长面前无需拘束。” 凝馨跪在地上,一味地道:“奴婢不敢。” “起来回话吧。” 她是个聪明人,见再无法推脱,愣了片刻,又磕了个头,方才慢慢起身,她的双手有些发抖,眼中尽是惶恐。 凝馨坐下后,低头道:“谢大人。” “你也知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吧。” 凝馨小声道:“奴婢知罪。” “与宫中妃嫔私通,你犯的的确是大罪。” 凝馨又立刻惶恐地跪下道:“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 我起身将她扶了起来,看着有片刻失神的她,平静道:“我说了今夜就把我当做你的兄长,所以你不用自称奴婢,也不用动不动就跪下。” “谢大……谢谢你。” “如果你真的想谢我,那么我希望今夜我从你口中听见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 凝馨拼命地点了点头,感激地看着我。 我见她神色恢复如常后,问道:“你们两人相识多久了?” 凝馨不假思索道:“四年。” 我眉头微皱,有些吃惊。 “我说的相识不是指你们什么时候认识,而是指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我本不想问得这么直白,但刚才的话是有些歧义。 凝馨认真地看着我道:“我知道大人的意思,我回答得就是大人想知道的答案。” 我表面不动声色,但心里很是惊讶。 因为这走向和我想的不一样,这让我有些动摇,我是否该按原计划行事? 诚然,我今夜叫凝馨来并非真是唤她来谈心,而是处理一件有些棘手的公事。 我不相信宋承会遵守他今日下午许下的承诺,我也不认为凝馨会从此知难而退,再也不和宋承在宫中私会。 所以今夜我想再好好点点凝馨这丫头,让她早日迷途知返,不要再沉溺于虚无无果的情爱。 我承认我这样做一来是出于私心,因为我待见凝馨这丫头,唐箨和唐蓁也不愿离开她,所以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而折了她。 第62节 但更多的还是出于公事公办,作为一名合格的皇夫,我有责任将这件还未被公诸于众的皇家丑闻扼杀在摇篮中,让它永无见光之日。 皇夫是一项职位,将后宫料理的井井有条就是我的职责。 我不允许这样的事在我的治下发生,我更不允许这样的事被公诸于众,成为天下百姓饭后的笑谈。 治理后宫如同治理国家一般,很多时候需要粉饰太平。 所以现在我不得不跑来给当事人做思想工作了。 我原以为两人并未在一起多久,大约是宋承老毛病犯了,又开始招花惹草,偏偏还有傻丫头上钩。 如果当真是如此,那么我有千万种理由和办法让凝馨死心,可凝馨的回答却让我发现问题或许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宋承这样的花花公子竟真的能爱一个女人爱整整四年,换做以往,打死我也不信,可如今事实却摆在了眼前,如果凝馨所言非虚的话。 有因才有果。 要结果,就要先寻找原因。 我唯有先探明一切,才能准备后招。 第42章 怦然心动 寝殿中的灯火摇摇曳曳,皇家专属的金色帐幔晃得人眼晕,近处的紫檀纹龙香炉中没有放入任何香料。 我不喜欢香料,无论什么香料我都不喜欢,就算是那些价值连城被吹得天花乱坠的香料也一样。 我始终认为就算是再好的香料,闻久了也会觉得刺鼻,这会让人无法认真地思考,而我常常需要的便是思考。 媳妇恰恰和我相反,她喜欢香料,她喜欢在她的殿中点上从民间收集的各种或名贵或廉价的香料。 对她来说,香料没有什么名不名贵之说,只要是她闻着喜欢闻着高兴的,那便都可以拿到宫里头来点。 今夜媳妇不来,所以我没有像往常般提前为她在我的殿中点上香料。 这样很好,我不想殿中的香味来干扰我的思考,特别是在此刻。 因为此刻的我面临着一个有些棘手的难题,想要解决这道难题,我必须要思考。 我看着眼前双十出头,模样俏丽可爱的女子。她的神情有些拘束,为了使她放松,我不再看她,而是望向了窗外。 我叹了口气,平静道:“今夜虽无月无酒,但我还是想听听你们的故事。” 眼前的凝馨不好意思地小声道:“那不是一个好听的故事。” 我道:“长夜漫漫,听故事消磨时光也算得上一件风雅的事。” 凝馨沉默了片刻也犹豫了片刻,才缓缓道:“我和他是在冷宫认识的。” 我抚着下颔,若有所思道:“那便是四年前宋承将顾清嘉推下水后发生的事了。” 四年前犯下此事的宋承被我罚去了冷宫,关了足足三个月。 凝馨道:“是的,那个时候我不是在慈宁宫当差,而是在冷宫。” 我没有开口询问她为何会被分到冷宫当差,为何后来又能从冷宫去了慈宁宫。 我明白这其中的曲折想必又是一个故事,或许还是个既不好听又十分残忍现实的故事。 她接着道:“他的到来对于当时在冷宫当差的我们来说无异是一个巨大的麻烦,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到底该拿他怎么办,我们既不敢违抗上谕明目张胆地去照顾他,也不敢完全放任不管任由他自生自灭。要知道若他出现了任何差池,我们所有人都讨不了好果子吃。” 我道:“是我疏忽了,当初下这个命令的时候忘了顾及你们这些在冷宫当差的人的感受。” 凝馨连忙道:“不,不关大人的事。大人掌管后宫的日子是我们这些宫人们过的最好的时候,就算是我们这种在冷宫当差的人,过得也比以往滋润多了。再说大人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肯定不可能安排得十全十美。” 我没有去分辨凝馨口中的是实话还是奉承,我继续问道:“那在那段日子里你们是怎么办的?” 凝馨笑道:“还能怎么办?他这个大少爷,无论我们说什么做什么都可能会得罪他,都会给他挑刺的机会。于是我们这群在冷宫里当差的人就达成了一个共识,若无要事绝不接触搭理他,若非必要也尽量不和他说话。我们都天真地认为时间长了他就会知趣消停下来。” “这的确是个避开麻烦的好法子,若是常人或许会如你们所愿,可宋承不是寻常人。我猜他见你们越是如此,反倒会越感兴趣。” “是呀!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安静地呆上三个月,于是他便想方设法非要找个人日日夜夜搭理他不可。” “然后他找上了你?” 凝馨脸颊微红,她点了点头继续道:“谁叫我这么倒霉被安排到每日给他送饭。每次他吃饭时总停不下嘴,在屋内大声地自言自语,我知道他是想让在外面候着的我听见,一开始我觉得很烦,但久而久之便见怪不怪了。他也渐渐地发现我对此的态度越来越冷淡,便又换了法子。后来每次进屋送饭时,我总会看见他在作画,他画的画很好看,他画画时专注的模样也很好看。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每日每夜画的不是别的事物,而是我。当他看见我看到那些画露出吃惊的表情时,他就会得意地吟起诗来,都是些让人脸红的诗,他还说那是他专门为我写的诗,笑着问我喜不喜欢,还一个劲地要把那些画送给我。” 我道:“这些大约都是他以前讨女人欢心时常用的手段。” 凝馨道:“我知道,他宋大公子以前在风月场上的那些光荣事迹谁人不知?所以他为我做的一切我都没当一回事,我才不像那些官家小姐那么傻,听几句甜言蜜语,看他为你做点事,便认为他对你有别的意思,然后再掏心掏肺地把一切给他。我很清楚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让我掉入他设下的陷阱,芳心被他俘获后,我就会成为他打发无聊冷宫生活的玩物。” 我赞赏道:“你很聪明也很理智。” “但我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我会禁不住想,他是不是真的对我产生了好感。大人你知道,每个女子都是虚荣的,如果知晓一个俊美的男人对自己产生了兴趣,心中定会有几分窃喜。你总会开始不由自主地想难道我真有那样的魅力让男人着迷,还是像他那样的情场高手。” 我遗憾道:“所以你最终还是掉入了他的陷阱,你明明知道,还是情不自禁地陷了进去。” 凝馨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因为我的理智不断地告诉我,他说的都是谎话,如果你陷进去了,那你就和你往日里嘲笑的那些不懂世事甘愿为爱痴狂的大家闺秀没有任何区别了。而且他是宫中的男人,是女皇陛下的人,如果我生出了一丝歪念,我的结局只有死。” 我皱眉平静道:“那接下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你明明这么理智,你明明知道得这么清楚,那到底又发生了?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你推翻了以往的所有想法,开始了这段禁忌之恋? 我没有生出任何妄揣的念头,但我的确十分好奇。 究竟是什么才会让这个理智且聪明的丫头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大人你还记得宋承在冷宫里时曾生过一场病吗?” 第63节 我想了想道:“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记得那是个雨夜,该我轮值,夜半三更我在雨檐下打盹时被一个人弄醒了,我睁开眼一看发现那人竟然是宋承。那时的他头发散乱,神情萎靡,脸红得厉害,还时不时咳嗽。那时我就想,糟了,他染上风寒了。我一下子乱了阵脚,慌忙地叫醒了另外几个值夜的,让他们把他扶了进去,而我则独自撑了把旧伞,匆忙地跑去了太医院。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能跑得这么快,在狂风暴雨中那把旧伞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就这样,当我浑身湿透冲到太医院时,值守的太医们都愣住了。” “我把太医带回冷宫时,他正躺在那张破旧的床上。听见响动的他睁开了眼睛,他看了我一眼,然后便笑了。我觉得他肯定是在嘲笑我,嘲笑我傻乎乎地像只落汤鸡一样站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又多了一项活计,那便是伺候生病的他。奇怪的是,在那段日子里他的话慢慢地变少了,而我的话竟然渐渐地变多了。” 我看着凝馨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病好了起来,我以为一切又会回到以往那般,谁知他开始变得有些沉默,不再说那些烂话,不再吟那些破诗,也不再作画了。很多时候他就静静地看着我,但他似乎又不想让我知道他在看我,每每我望向他时,他的眼睛又会很快看向别的地方。我不想去猜测他奇怪的举动意味着什么,我就想将剩下的日子平平静静地过完。三月之期一到,他继续去当他的妃子,而我也将继续在这冷宫里混日子,我们两人从此江湖不见。” “我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可直到那一天。大人您知道,冷宫是这宫里最阴暗潮湿的地方,尤其是入秋后,蛇虫蚂蚁便变得更多了。那一日我照常替他送饭,就在我把饭盒放在桌上时,突然一只草蛇从角落里爬了出来,他见状立刻将桌案上的墨台对准砸了过去,他的动作很快但还是来不及,在蛇被他砸死前,我的脚腕已经被咬了一口,有些痛,这是肯定的,但并不严重,因为那蛇没毒。可他这个大少爷哪能分辩出那蛇到底是有毒还是无毒?他眉头紧皱,二话不说便脱下了我的鞋和袜,然后他竟开始用嘴吸我脚上被蛇咬到的地方。我不晓得他是从哪儿学到的这招,定是武侠本看多了吧。我一边使劲挣扎着,一边说那蛇没毒,他不听,大约待到他发现他吸出的血是鲜红时,方才停下了嘴。接着满头大汗的他抬起头,十分狼狈地看着我,他问我,没事吧。 “他的桃花眼还是那么好看,但却和往日里的不同。那日他的眼中没有轻浮,只有认真。而且我确信,那时他的认真不是那种假装的,因为在这段日子里我发现他有一个习惯,如果他真的很认真时,他的眉头会皱起来。如果他的眉头没皱,无论他看你的眼神是多么的真诚,他都是在说假话。那时他的眉头皱得很紧,但老实讲他皱眉头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 说到此凝馨笑了笑,脸上露出了甜蜜的表情。 看到她的表情,我想到曾经有人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当一个女人笑着说,不好看,不喜欢时,她真正想说的是,很好看,她很喜欢。 女人总是口是心非,可很多时候男人就是喜欢看口是心非的女人。 “我很想开口说,我没事,可嘴巴怎么都张不开。我想慌忙地站起来,离他远些,却发现怎么都起不了身。不是因为我中了蛇毒,那蛇根本就没有毒。而是因为我发现有一件比被蛇咬还要可怕百倍的事发生了,那一刻我便想我完了。” “你发现你爱上了他。” 凝馨抿了抿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我故作轻松,打趣道:“看来你们两人是最老套的患难见真情。” 凝馨扑哧一笑道:“这哪儿算得上什么难,就一场小病小灾。” 过了片刻,她认真了起来,轻声道:“或许只是怦然心动。” 第43章 司马惟的救赎 我玩味道:“怦然心动吗?” 不知怎的,凝馨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她的声音也不禁提高了许多。 “对!就是怦然心动。我不知道大人您是否也有过这样的感受,就是那么一瞬你便觉得就是那个人,他就是你想要的那个人。没有任何理由,当你发现时,你会后悔,你会不断地否定自己,你会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你不能爱上这个人。因为你很清楚你和他之间没结果,你们根本不可能。” 我低声道:“这番话很耳熟。” “有人对大人说过这样的话吗?” “是的,她说的意思和你说的差不多。” 我脑海中浮现出了那晚的画面,那个绝美的女子伏在我的胸上无声地痛哭。 凝馨看着我,兴奋道:“那么大人是否可以理解我们?” 我平静道:“若要我说实话,我的回答是我并不能理解,无论是你,还是她。归根究底只是你们无法掌控自己罢了。” 凝馨点头道:“大人您的话很有道理,归根究底的确是我无法掌控自己,特别是当我发现我的心意得到了回应时。” 我问道:“那么你又怎么能确定他所谓的回应也是发自真心,而不是骗人的花言巧语?” 凝馨摇头道:“我不能确定,因为我不是他,所以我一辈子都不能确定,终其一生我能确定也只有我自己的心意。” 我道:“但你将会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 凝馨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甚至会因此丢掉小命。” “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 我不住叹了口气,看着精致的宫灯,感慨道:“你这样让我想到了一个词‘飞蛾扑火’。” 凝馨随着我的目光,也看向了宫灯,她细细地看着宫灯里跳动的灯芯,她笑了,笑得有些凄凉,凄凉而坚定。 “您说的没错,我就像是一只飞蛾,明知道再往前飞便会被烧成灰烬,但我却仍然无法停止扑腾自己的翅膀。” “为了什么?” “不知道。”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或许是爱。” 我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或许不是爱。” 凝馨疑惑道:“那是什么?” “是爱,但又不全是爱,是希望,是一种寄托。每个人都不同,有的人的寄托是钱财,有的人的寄托是权利,有的人的寄托是名誉,而你的寄托是爱。爱不足以让人放弃一切,除非爱成了你的寄托。” 凝馨摇头道:“大人的话太高深了,我听不懂。” 我笑了笑道:“我也听不懂,就当我在说胡话梦话。” 我补充道:“你的故事还未讲完。” 凝馨端正了坐姿,双手相交,看上去仍然有些拘谨。 “再后来便是他要离开冷宫的时候,那一日我们两人如常,没有说什么话,就静静地看着对方。走之前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我,我会让你离开这里。’” “接下来没过多久我便被调去了慈宁宫当差,我们两人正大光明见面的日子便变得多了起来。每当他来定安侯这里请安时,便是我们两人相见的时候。虽然只能远远看上对方一眼,但我们想这样便足够了。” 第64节 我道:“原来如此,我以往感到疑惑的事也就说得通了,我就说为何宋承从冷宫出来后便开始懂得孝顺起父后来,常去他宫里坐。原来不是为了孝顺父后,而是为了远远地看一眼你。这几日宋承每日下午都要来我这儿,想来也是因为某人。” 凝馨听着羞涩地低下了头。 我道:“其实这样挺好的。” 凝馨不解地看着我,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眼前宫灯中的灯火依然摇曳,我淡淡道:“就这样远远看着,不给对方带来任何麻烦,不让别人找到任何把柄,你们可以解相思之愁,剩下的日子唯一要做的事情只有等待。” 等待宋承出宫的那日。 我收回了目光,又看向了凝馨,说道:“但你们还是不满足,所以便开始了私会。” 凝馨道:“不瞒大人,过去的三年里我们从未私会过一次。” 我挑眉,示意不信。 “大人定是不信,但我说的是真话,我们二人是从今年才开始私会的。” “那这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你们终究还是忍不住,非得要有肌肤之亲才能解相思之苦? “今年年初的时候,定安侯突然召我去单独说了几句话。大意是他见我年纪差不多了,也待见我,于是想替我当回媒人,将我指给宫中的一位侍卫。那位侍卫我认识,他是个不错的男子。我也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我不想越陷越深,现在就是我逃走的最好时机。嫁给另一个人,从此断了我们两人共同的念想。这几年来有时候我会有些恨宋承,恨他为什么偏偏当初看上了我,更恨我自己为何这么不争气。或许我本可以很幸福地嫁给一个和我平平凡凡过一辈子的男人,他不需要多英俊,也不需要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只要能和我一起过日子就行。” 我道:“你知道,但你却做不到。” “所以你拒绝了父后?” 凝馨苦笑道:“定安侯的性子您比我更清楚,我怎敢直接拒绝,推掉这门亲事是一件很复杂很麻烦的事。我不怕告诉大人您,我甚至还为此事利用了尚不通世事的皇子殿下。” 我没有表态,或许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自己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才是最为合理的。 她接着道:“此事发生后,宋承便开始害怕了,他怕我躲过了这次躲不过下一次。” 我道:“因为害怕所以你们开始珍惜起了当下的时光。” 她道:“或许可以这样说。” 我道:“但这就像是饮鸩止渴。” 她无奈道:“我们不知道哪一天是最后一天,而且鸩毒也确实可以止渴。” 我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拍了拍广袖,理了理衣襟,然后抬起头来对她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凝馨愣了片刻,一副如梦初醒般的模样,缓缓地站起了身,轻声问道:“大人的话问完了吗?” 我直接道:“你已经开始说谎话了,我再问下去也没有任何意思了。” 凝馨脸色一白,想开口辩解几句,却被我打断了。 “我不信你们只是在饮鸩止渴,但我相信你们已经有了解决这件事的办法。” 凝馨的双眼中掠过了一丝惊诧,随即又归为了平静,她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看着我的双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但她最终没有开口,我明白她的苦衷,她没有必要完全信任我。 “这件事我不会再插手了。” 这是我最后给她的保证。 凝馨呆呆地站着,待她回过神后,她对我行了一个无比虔诚的大礼。 她的大眼中盈满了感激之情。 她还是没有开口,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凝馨退下后,我深吸了一口气,躺在了榻上,挥退了刚进来面带疑色的萧玄。 今日能从她口中听到这么多已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想,他们之间还未告诉我的秘密,我也不愿去追问了。 对此我的心中有了某种猜测,若真是如此,那么我担心的事情并不会发生,他们会将他们自己的事情解决得漂漂亮亮,不需要别人来插手。 若是以往我眼中的宋承定是不行的,但如今的宋承可以,一个能隐忍三年的男人,我愿意相信他有能力将这件事以一种最好的方法解决。 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出面帮他们,但我至少可以做到不管不问,就算猜到了七八分真相也绝不插手。 比起他们的事情,我想如今我的事情才更为棘手。 诚如方才所说,凝馨那番话让我想起了一个绝美的女子,我的媳妇。 我也想到了严闻舟在清风酒铺里长叹一声后,发出的那句感慨。 “她比你想的还要爱你。”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真正参透了这句话。 这句话未必是指媳妇或许知晓庆国使团遇害一事的真相。 但一定是指她知道司马惟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 在这一点上,她和凝馨没有区别。 分明知道爱上这样的人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危险。分明知道再往前飞,贪恋的灯火将会变为一杯致命的毒酒。 她没有为此放弃,她甚至还让我成为了她的丈夫。 以往那些年里司马惟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常常是模糊不清的,我只能根据别人口中的只言片语慢慢地拼凑出他来。 第65节 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和他划上等号,因为他对我而言是陌生的,是别人口中的。 可到了最近,事情发生了变化。 他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越来越来清楚,我感觉的到,我认识他,我了解他。 我的心中甚至会冒出一些从未有过的想法,那些想法十分疯狂,那是属于曾经的司马惟的想法。 如果是曾经的司马惟,当他发现他成为了一位皇夫时,他不会像我一样无措,他会冷静下来,立刻开始制定他的计划。 我想他一定会用某种药物将媳妇弄得半死不活,让她完全丧失思考的能力,成为自己操纵庆国朝堂的傀儡,待到时机成熟,再与自己的皇妹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庆国。这时他便可以毫不留情地杀了媳妇,以绝后患。尽管杀掉这样一个世上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是件很可惜的事,但对疑心病极其严重的司马惟来说,留下她性命终归不能让人放心,让人放心的唯有一抔黄土。我甚至可以想象,每年司马惟还会装作一位深情的丈夫去祭奠他逝去的妻子。他会说服他自己,让他自己觉得他就是那样深情的男人,全然忘却让媳妇躺在那里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本人。 打下庆国后,他会向他的皇妹要回本属于他的皇位,成为统一天下的霸主。皇妹如果老实地交出皇位,他会让她成为帝国最高贵的长公主。如果她不愿意,那事情也很简单,这世上不过又多上一缕芳魂,或是多个永不得见天日的阶下囚。 这一切听起来很简单,但事实上却很复杂。 但就算再怎么复杂,他还是会办到。 因为他是司马惟,那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司马惟。 他会制定出最□□无缝的计划,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他不会在乎手上到底沾满了多少鲜血,因为他有大义作为他的借口。 这一刻我再次确定,我就是他。 我的脑中冒出的这些想法就是最好的证明。 值得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我和他是有区别的。 他会欣然实施,而我的理智却让我抗拒,打从心底抗拒这些阴损的想法。 我能明辨其中的是非曲折,我会心软,我会犹疑,我没有那么多的*,我比他更懂得知足。 可我不知道这些区别能维持多久,我是否能永远记住这些区别? 若我真有找回记忆的那天,那到时候的我还能和如今的我一样吗? 我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我有些恍惚。 我曾说严闻舟是我的危险情敌。 可如今看来,恐怕我才是那个危险情敌。 一个随时会想起一切,然后毁灭一切的危险情敌。 第44章 庸俗套路 距离凝馨被带走,已经过去了好长一段时间,带走她的人是方隽。 方隽来时穿的是一袭淡蓝色的宫装,梳着最普通不过的发式,一如她的容貌,普通得再如何打扮也永远和“清丽”两字沾不上边。 她向我行了宫礼,然后便抬起头看着我。 她的双眼如同一口古老的深井,无波无澜,眉宇间皆是从容,但那份从容中又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彷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能动摇她的决心。 她平静地向我要走了凝馨。 她说,这是陛下的圣谕。 我说,我要见陛下。 方隽平静地告诉我,要我先等着,因为媳妇如今并不想见我,我要在这里等她传召。 这是宫规,没有传召,我没有资格见这个国家的主人,哪怕我是她的丈夫。 凝馨在踏出门槛时已无了方才的惊恐慌乱,如今她的脸上写满了“认命”两个字。最后她回头对我笑了笑,我读懂了她的意思。 她在说,她相信我不是那个抖露出他们秘密的人。 那个时候我无法开口,如果情况允许,我会大声告诉她。 抖露出秘密的人不是我,她没有信错人。 过了片刻,唐箨午睡醒来,他一见凝馨不在身旁一下子便哭了出来,大吵大闹地问我们凝馨去了哪儿? 唐蓁起初还在安慰唐箨,久了,她也受情绪感染慢慢地哭了起来。 哭成泪人的两个孩子让我和萧玄很是头痛,我们两人耐着心宽慰他们,萧玄不会讲笑话,他只懂板着脸,但如今为了哄孩子,他不得不从肚子里搜刮出一些老掉牙的笑话。 效果很不明显,他一个男人怎会有凝馨那样细的心思,这个时候,我越发想念刚被带走的凝馨了,若是她在,光凭几句话便能让唐箨和唐蓁破涕为笑。 过了许久,唐蓁和唐箨好容易才止住了哭声。红着双眼的唐蓁,拉扯着我的衣衫,可怜巴巴地问道:“父后,凝馨姐姐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本可以对他们说谎,告诉他们她很快就会回来。 但我没有。 因为这个谎言绝不可能成为真实,与其让他们两人被一时的谎言所蒙骗,倒不如从开始就直接告诉他们真相。 我道:“凝馨不可能回来了,恐怕你们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唐箨不知道“一辈子”是什么意思,呆呆地站在了原地,一脸茫然。 但唐蓁知道,于是她又大哭了起来。 萧玄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中带了几分不解和责备的意思,他不懂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实话。 第66节 接着我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丢开了唐蓁的手,将两个孩子交给了萧玄和侍奉的宫人。 因为我听见了脚步声,我想到时候了。 来的人果然又是方隽,这一次她带来了媳妇的传召。 当我到达媳妇的殿中时,顾清嘉正站在她的身旁。作为这宫里头位分第二高的人,很显然他有出席这等大场面的资格,更何况这次的主人公还是他多年的仇人。 令我吃惊的是,许寻也在那里,后来我才得知原来媳妇知晓宋承和凝馨之事时,许寻正伴君身侧。 今日媳妇穿的是议事之后尚未来得及更换的正装,纹龙绣凤,金线银丝,极尽华丽。她的头上戴着她私下里最厌恶的赤金龙冠,厚重庄严。她的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精致妆容,典雅高贵。勾长的眉毛,上挑的凤眼,让人感到的不再是魅惑,而是凌厉威严。 她是女皇,她是一国之君。 所以就算是她不喜欢的东西,也决不允许别人占有。 更何况凝馨占有的不是一件东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再来此事已传了出去,大约过不了半日,国都那边也会收到消息。 身为皇夫,我不允许这样的丑闻在我治下发生。身为皇帝,媳妇更不会允许有人在她头顶戴上绿油油的帽子。 因为这是在挑战她身为帝王的权威。 当丑闻发生后,身为帝王最需要的便是决断,如何在短暂的时间里做出一个让人信服的决断,如何才能杀鸡儆猴为后宫为天下做出一个表率,如何才能堵住悠悠众人之口,这些都是媳妇需要做的事情。 这件事发生得太快了,快到昨夜我还和凝馨促膝长谈,我还信誓旦旦地答应不再插手他们的事,到了今日下午,两人的事竟被人捅了出来。 我看着跪在媳妇面前的凝馨和宋承,不禁在心中长叹了一声。 我想若这是本话本子,那么这剧情发展得也未免太让人措手不及了些,看客们定会大骂:这娘的是什么神展开? 可让人遗憾的是,这不是话本子,宋承和凝馨也不是男女主,所以他们不能毫无悬念地化险为夷。 他们两人到底会迎来怎样的结果? 我无法得知,更无法决定。 能决定的只有坐在我身旁的女人。 庆国所有人的生死命运都掌握在她的手中,包括我的。 她是位帝王,每当她和我*时,每当我和她缠绵共享鱼水之欢时,我总会忘记这件事情,忘记她不仅仅是我的妻子,还是一个国家的主人。 此刻在这样的她面前,我无法调笑,无法逗弄,只能俯首称臣。 我行了礼后,媳妇没有给我赐坐,我和顾清嘉许寻两人一样站在了她的身旁。 媳妇悠闲地倚在榻上,手中端着方隽刚刚呈上来的上好龙井,她没有喝,一直在用杯盖拨弄着漂浮在面上的茶叶,她的嘴角噙着一抹笑。 看见那抹笑时,我的心陡然一跳。 当媳妇真正发怒时,她便是那样的笑。 看来这件事比我想的还要严重许多。 顾清嘉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他默然地看着跪在殿中的宋承,就像在看一本不待见的破旧书稿。他今日本就是来凑热闹,顺便找机会落井下石的。 许寻见我来了后,向我使个了眼色,他的眼中有后悔,有遗憾,还有祈求我原谅的愧疚。 但我知道许寻是个演技派,所以无论他的面上露出了什么表情,我都一概不信。 殿中的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的到来丝毫没有打破这份沉重,反而更添了几分阴霾。 终于我开口问道:“此事不知是否有什么误会?臣实在不相信宋大人会做出这等事来。” 我说出了无数话本子里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最爱讲的一句话,按照最庸俗的套路,接下来便会有一位闲不住的好心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替我解释,他会说一大堆的前因后果。听完那些前因后果的我会如众人所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或许我还会十分遗憾地感叹道:“没想到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娘的全是套路。 但这一次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因为我不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而是知道真相却睁眼说瞎话的骗子。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扮演“好心人”的顾清嘉便对我道:“大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您看见那地上的情人佩了吗?那便是物证。一块是在宋大人寝殿中找到的,另一块则是在宫女凝馨的枕头底下找到的。” 我这才注意到宋承和凝馨的面前有一对已被摔坏的情人佩,那是民间最常见的龙凤情人佩,男带龙,女带凤,当两个玉佩合二为一时,便是一幅龙凤呈祥的图案。 宋承嫌弃地看着那对普通至极的情人佩,厌恶道:“陛下和大人明鉴,微臣从未见过这两块玉佩。” 凝馨也磕头带着哭腔道:“奴婢也从没见过。” 我没有理会二人的话,只是走上前了一步,从地上拾起了那两块玉佩,拿在了手中,把玩起来。 媳妇在旁淡淡道:“皇夫可是看出了什么?” 我道:“这对玉佩实在太过普通,臣什么也看不出来,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以宋大人的眼光若真要送给心上人,为何要送这等普通的东西?” 宋承道:“微臣斗胆说一句,微臣决计看不上这样的东西。” 媳妇睨了宋承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啜了口茶。 我看着宋承和凝馨,继续道:“请陛下容臣妄自猜想一番。臣料想会不会是宫中有人故意在宋大人和凝馨处放入情人佩,欲借此诬陷宋大人和凝馨的清白。” 媳妇依旧没有说话。 我见事情或许尚有转机,便躬身行礼道:“此事事关重大,臣以为陛下应仔细斟酌,不可妄下断论。” 顾清嘉无奈地对我摇了摇头,开口道:“大人话是有道理,但大人有所不知的是,除了玉佩这件物证外,还有别的证据。” 为什么他会胜券在握地说出这番话? 第67节 如果玉佩不是最重要的证据,那么还有个可能便是…… 我的目光扫向了许寻。 第45章 夫妻与君臣 媳妇对着许寻莞尔一笑道:“你把方才对朕说的话再跟皇夫说一遍。” 许寻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微臣有一日晚上亲眼看见宋大人和一位宫女在望月亭中……” 媳妇命令道:“说下去。” “在望月亭中私会。” 尽管宋承和凝馨将头埋得很低,但我还是能看见他们脸上不断冒出的冷汗,尤其是凝馨,她的双手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如果摆在眼前的是诬陷,宋承可以挺直腰板声辩。 但如果摆在眼前的是事实,他又能怎样呢? 他没有反驳的底气,更没有理直气壮的资格。 媳妇又啜了口茶,问道:“那你可认得出宫女是何人?” 许寻道:“原本微臣是不认识,可方才微臣便知道了。” 许寻的声音越来越低。 “原来微臣那日看见的女子便是眼前的这位凝馨姑娘。” 顾清嘉在旁给宋承补了一刀,问道:“你能确定?” 许寻低声道:“那时夜色正浓,或许是微臣看错了也未可知……” 媳妇冷笑道:“哦?方才你可还在朕的面前说你敢保证你没有认错人。怎么皇夫一来,你的说法便变了。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许寻咬了咬牙关,立刻撩袍跪下道:“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那晚望月亭中微臣见到的就是宋大人和凝馨两人。” 媳妇道:“再无旁人?” 许寻坚定道:“再无旁人。” 宫中再度陷入死寂,这时地上的凝馨抬起了头,双唇微动。 我知道她定是忍不住想要担下所有的罪责,舍己保宋承了。 她没有看向我,我来不及用眼神止住她,唯有抢先一步开口对媳妇道:“陛下,物证尚可伪造,更遑论人证。若仅凭一面之词作下定论,怕有所偏颇,不能服众。” 媳妇没有看我,她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了侍奉在旁的方隽,淡淡道:“这地上跪着的两人都没有开口喊冤,皇夫为何还要替他们二人说话?” 我道:“开口喊冤的未必有冤,不开口喊冤的未必无冤。只要他们二人一日不招供,此事便一日下不得定论。” 媳妇依旧没有看我,自顾自笑道:“皇夫所言的确老练有理,朕说不过你。只是朕不明白,为何你今日偏要屡屡忤逆朕的意思” 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无暇理会生疼的膝盖,正色道:“臣不敢,臣只是按祖宗规矩办事。” “按祖宗规矩办事?好!皇夫你掌管后宫多年,那你告诉朕,此事该如何处理才算得上按祖宗规矩办事?” 这一刻,媳妇的凤目终于落在了我的脸上。 凌厉精明,她的目光就像一把利剑,欲要刺破我脸上所有虚伪的面具,想要从我眼中探出藏在最深处的真相。 看着媳妇的双眼,我甚至怀疑她已知晓我替凝馨和宋承两人保密一事。 此刻的我绝不能自乱阵脚,我立刻否决了所有猜测,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显得平静。 “此事虽尚未有确切定论,但依宫规,宋承位列高位闹出此等丑闻,实在有损皇家颜面,为避嫌,应禁足宫中,待事情查清后,再行余下惩处。在此期间,宫中任何人都不得探视。” 我的语气毫无波动。 我继续平静道:“至于宫女凝馨,应即刻押送回宫,打入慎刑司审讯。” 良久后,媳妇才道:“皇夫的决断,朕觉得没有问题,你们呢?” 顾清嘉道:“既然是大人和陛下的决定,微臣不敢置喙。” 许寻也立刻附和道:“微臣也无任何意见。” “那便这样办吧。”言罢,媳妇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可以退下了。 众人正欲告退,我开口道:“臣还有一事相求。” 媳妇放下了手,盯着我。 “箨儿自小便是由凝馨照顾起居,两人感情极深,今日箨儿午睡起来后发现凝馨不见了,哭闹着要找她,臣请陛下开恩,让箨儿能见上凝馨最后一面。” 媳妇曾对我说过,她不愿成为她的母皇那样只顾朝政不理家庭的女人,她想努力成为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我方才说的话成了我今日里说的最错的一句话,这句话无疑会刺痛媳妇心中某个最脆弱的地方,这是对她的一种否定。 我知道但我必须说出来。 果然媳妇脸色大变,冷笑道:“看来朕这个当娘的在儿子眼中似乎还及不上一个宫女?” 话已出口,如覆水难收,我听得出媳妇冷笑中的心酸。 我的心一抽痛,想不顾众人的眼光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对她说,不是这样的,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你比你的母皇优秀。 第68节 但最终我唯有跪在原地,看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望陛下恩准。” 在弄清事情真相前,我不能打草惊蛇。 媳妇敛去了脸上的所有笑意,连冷笑都不愿意留下,她嫌恶地看了一眼凝馨,威严道:“准奏。” 她的威严下是深深的无力,我甚至可以想象她精致的妆容下定是惨白的面容。 “谢主隆恩。” 寝殿外是稚子稚女诀别的哭声,寝殿内唯有我一人在摆弄棋子。 凝馨进来时,双眼早已红肿得不成样子了。 我问道:“和他们告别完了吗?” 凝馨道:“恩,公主殿下和皇子殿下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谢谢大人恩准奴婢和两位殿下告个别。” “不必谢我,我只是见我的闺女和儿子哭得可怜才恳求陛下让你们见最后一面。” “奴婢知道,大人是个好人,不然不会到了如今还让奴婢来见您。” 我道:“我见你不过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凝馨欠身道:“奴婢定当知无不言。” 几个问题下来,凝馨都在摇头。 我看得出她没有说谎,她的确不知道,知道的也许只有宋承。 凝馨见无法帮到我,很是愧疚,我安慰了她几句,让她不必自责。 话已问完,无话可问。 最后我嘱咐她道:“到慎刑司后你会吃不少苦头,但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能承认你和宋承之间的事,懂了吗?” 凝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她又恍然大悟地笑道:“原来这才是大人召我来的真正目的,你怕到时候我会忍不住像方才在陛下面前那样,差点就揽下所有罪责,是吗?” 我不置可否。 凝馨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奴婢没有看错大人。 从此这个大眼睛,小圆脸的俏丽女子再也不曾出现在我眼前,到了后来我唯一能记住的只有她甜笑时露出的两个小酒窝。 夜已深,寝殿中只剩下我和萧玄两人,其实这么多年来很多时候都是这副情景。 我不说,他不问,我们两人往往就这样沉默着。 在漫长的沉默后,萧玄突然开口了。 “属下听说今日殿下和陛下起了争执。” 我道:“算不上争执。” 萧玄见我不愿谈这个话题,换了个话头道:“属下不明白。” 我问道:“你不明白为何我明明知道那两人有私情却还要帮他们说话?” “殿下英明。”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因为如今我尚无法回答我自己,你先看看这个,看完之后或许你会明白一些。” 言罢,我从袖中摸出了一张字条递给了萧玄。萧玄疑惑地接了过去,看完后,他道:“殿下这……” 我解释道:“今日上午宋承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幅名画,装画的红木盒中放着这张字条。” 字条自然不是白字条,它的上面写着一行字。 “若出意外,保住凝馨,天下相酬。” 我知晓就算萧玄看了这张字条,他的心中还是会有许多的疑问。 而他的那些疑问或许也是我的疑问。 当我今日上午接到字条作出决定后,我的脑海中就冒出了许多疑问。 我为什么要帮宋承和凝馨?是因为我当真对宋承所许下的报酬动了心?还是因为我只是想做个帮人帮到底的烂好人? 宋承为何会突然给我这张字条?难道说他在昨夜突然预料到他们两人的事很快便会暴露?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又是怎么预料到的?在昨晚上到底出现了什么征兆? 最重要的是,那对情人佩到底是谁安排的?那人做这件事的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想扳倒宋承?还是有别的隐情? 这件事当真只是一场普通的后宫争斗?还是藏着更大的阴谋? 萧玄无法回答这些问题,我也无法回答。 如今能回答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 我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吩咐道:“去将我的夜行衣拿来。” 身旁的萧玄皱眉不解道:“殿下今夜要去哪儿?” “夜探宋承寝宫。” 第46章 夜访宋大人 这件夜行衣不是我暗中找人缝制的,它是曾经的司马惟给我留下的东西。 萧玄说,在我没失忆时,从华国带来的衣箱里有层暗格,而暗格中所放的就是这件夜行衣。 第69节 那时我才刚刚醒来,他不想用这等小事来烦我,于是便自作主张从暗格中拿出了那件夜行衣,替我好好保管了起来。 他还说,他之所以没丢掉,是认为我一定会有用到它的时候。 我猜他真正的想法其实是,曾经的司马惟很少会做无用功,既然是他准备的东西,那一定有用处。 我是在醒来后的第二年才知道这件夜行衣的存在,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萧玄提到了它。 这些年来我用过它几次,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 但归根究底都是我要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做一些事情。 这本就是夜行衣的用处。 今夜我又用上了它,和以往一样,我要做一件不能被人发觉的事情。 我要去宋承的宫中。 在下午时作为皇夫的我已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这其中的任何人自然不包括媳妇。 但包括我。 皇夫也好,皇后也罢,虽然总被世人称作后宫之主,但当过的人才清楚,这后宫真正的主人其实只有一个,那不是你,而是你的妻子或是丈夫。 只有皇帝才是真正的主人,皇夫或皇后说到底都不过是帝王的臣子,和其他臣子一般别无二致,常常会因帝王们的一时喜恶而被擢升或罢免的。 历史上出身低微的皇后很多,被废的皇后更是数不胜数,这些便是最好的证明。 换上夜行衣后,我施展轻功,很快便到了宋承所住的宫殿外。 趁着夜色我打晕了看守的侍卫,轻松地进入了宋承的寝殿,知法犯法后的我没有感到丝毫惭愧,反倒有几分快感。还有一个感想便是,这宫里头的侍卫是该好好整治一番了,那警觉性那武艺让我不得不为宫里众人的安危感到有些担忧。 宋承已熄灯就寝,听得出来他的呼吸并不平稳,断断续续,想来他尚未入睡,果不其然,我走了两步便听见他的声音。 “谁?” 我走到了他的床前,摘下了蒙面的黑布,答道:“是我。” 借着月光,宋承使劲地眨了眨眼,才看清了我的模样,他惊讶道:“大人!” 我将食指放在嘴前,示意他压低声音,我没有向他解释我这身出格的装扮,在这黑漆漆的寝殿中,无灯无火,就算近在眼前也很难看清对方的脸。 就这样我们两人再无任何寒暄,直接开始了一场漫长的谈话。 “你不是答应替我保住凝馨?为何还将她打入慎刑司?”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宋承,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质问。 果然大少爷便是大少爷,无论什么时候都觉得别人替他做事是理所当然,世上所有人都是欠他的。 我低声解释道:“打入慎刑司尚有回转的余地,若再不送走她,待她在陛下面前担下所有罪责,那便只有落个当庭杖毙的下场。” 宋承听后脸上流露出愧疚之情,自嘲道:“我错怪大人了,大人您做得很对,是我太蠢太冲动了。” 我毫不留情道:“你的确不太聪明。” “因为聪明的人从不做任何没有把握的事,当你将那张字条送给我时,你就应该想到我未必会答应你的请求。” 宋承道:“我只是觉得这世上没有哪个人能不为‘天下'二字所动,特别是男人。莫非大人这些年来真没动过一点歪念?” 我诚实道:“动过。” 宋承大笑道:“我就喜欢大人这股子爽快劲儿,不像顾清嘉那群伪君子,表面说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 “作为一个正常人,我会为‘天下’二字动心。但在动心之前,我会考量许下承诺的那个人有没有给出的能力。” 宋承道:“在大人眼中,我没有这个能力。” 我不答,以示默认。 宋承道:“那大人为何又要答应帮我?” 我正色道:“我并没有答应要帮你们。” “那大人为何半夜来此?” “我来此只是想问了几个问题。” 宋承道:“大人问吧。” “第一个问题,你认为到底是谁揭露了你和凝馨之事?” 宋承道:“我本以为大人是唯一知道此事的人。” 我挑眉道:“你怀疑我?” “如果我怀疑大人,便不会给大人那张字条了。” “既然你如此笃定不是我,想必心中已有了答案。” 宋承干脆道:“没有。” “有怀疑的人吗?比如说你的死对头顾清嘉。” 宋承斩钉截铁道:“不是他。” 我问道:“这么肯定?” 第70节 宋承道:“人最了解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这句话适用于你和顾清嘉。” 宋承扑哧笑道:“这话听上去怎么有些暧昧?” 我轻咳一声,示意回到正题。 宋承怀念道:“曾经有段日子我也好过男风,不过玩腻了终归还是觉得女人好。” “说正经事。” “大人不问我为何要给你那张字条?” 我道:“这正是我想问的第二个问题。” 宋承答道:“很简单,因为这宫里唯一能帮我和凝馨的只有大人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好奇的是另一件事。若你想寻求我的帮助,大可在下午时像往常一样直接来我殿中。但你没有,你的选择是在大上午暗中派人将那张字条给我。我料想你这么做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 “我怕来不及了。” 我双眉微皱,事情的真相似乎离我的猜想越来越近了。 我问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承沉默了片刻,才道:“昨晚我收到了一张字条。” “字条?” “一张普通的字条。” “上面写着什么?” 宋承道:“上面只有四个字‘凝馨兵书’。” 我了然道:“如果说凝馨二字是指他们已得知你与凝馨的事,那么兵书二字便是指……” 说到此我停了下来,因为我的心中冒出了一个令人惊恐的念头。 宋承皱眉道:“兵书两字便是指《宋氏兵法》。” 黑暗中,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那人知道了那个秘密,他是冲着我们宋家的兵书来的。” 第47章 兵书的诱惑 宋承姓宋。 这是一句废话。 同样地,宋承他娘姓欧阳。 这也是一句废话。 但没人敢在庆国大街上说这是句废话。 那些被宋承负过的女子,那些被宋承欺压过的男子,他们可以骂宋承,可以骂宋承他爹,可以骂宋承祖宗十八代,却独独不能对他娘有一丝不敬。 尚记得宋承还未进宫那会儿,某日他和某家的公子哥斗嘴,那公子哥斗急了,随口骂了一句最寻常不过的粗话。 那句粗话是:去你娘的。 这句粗话本没有什么,骂宋承也没有什么,但他在宋承前骂出的偏偏是这句话,那么这问题就有些严重了。 话音刚落,那位公子哥便没有然后了。 在庆国没人敢对欧阳雁将军不敬,就连我这种外国人也不行,否则迎接你的将会是满街的怨目以及扑面而来的瓜果蔬菜,其间还少不了鸡蛋石头。 这就是威望,这就是群众的力量。 欧阳雁将军因尚在人世,所以还未走上神坛,但在世人心中,她在军事上的地位与百年前被誉为战神的宋飞将军已然相差无几。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甚至还略胜宋飞一筹。 因为宋飞是男人,天生就比女人孔武有力,而欧阳雁将军身为女人,没有男人得天独厚的优势却能拥有不逊于宋飞的功绩,自然更令人叹服。 宋承是欧阳雁将军唯一的儿子,但他不姓欧阳,而姓宋。 他跟着他的父亲姓。 “宋”是一个常见的姓,宋姓也出过不少名人,如方才所提的宋飞将军。 宋承的“宋”便是宋飞将军的“宋”。 这并不是巧合,因为他本就是宋飞将军的嫡系子孙。 自齐太宗称帝,宋飞被封侯赏爵后,宋家便渐渐演变为了世家。 到了本朝,宋家押对了宝,站对了队伍,又成了开国功臣。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到了宋承爷爷那一辈,宋家已露颓势,到了宋承他爹,这块牌子算是彻底完了,如今世人提起宋家第一反应便是,欧阳将军下嫁的那家?第二反应便是,这家衰了多少年了,竟然还苟延残喘着。 百年光阴,百年流转,人们会慢慢忘记世世代代再不出武将的宋家,却不会忘记宋飞将军。 因为宋飞将军是传奇,传奇是让人世代相传相颂的,又怎会被人遗忘? 人死了,故事在,留下的东西也还在。 第71节 宋飞大将军留下了一本兵书,那本兵书便是宋承口中的《宋氏兵法》。 那是宋飞大将军的遗作,他临死前向他的子孙交代过,这本兵书只传嫡长子,绝不得外传旁人。 他临终前的遗言为这本兵书增添了时光无法斑驳掉的传奇色彩,就连曾和他并肩作战的齐太宗都无法窥得的兵书,无疑会引起世人的好奇,野心家的觊觎和君王的忌惮。 一代又一代的君王忌惮着传有兵书的宋家,他们忌惮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在不远的几十年前,除了宋氏嫡系子孙外,没有人知道兵书里到底写了什么。但所有人都清楚,那个被称为战神的男人留下的东西定不会是凡物。 是出其不意的计谋?还是百战百胜的布阵?亦或者是能助君夺得天下的秘法? 臆测中的君王不敢妄动,怀揣巨宝的宋氏子孙既没有胆子造反,亦不敢违抗祖训将兵书上交给国家。 为求双全法,宋家立下了一个规矩,但凡宋氏子孙,只为文官,不为武将,生生世世不得掌控兵权。 宋承的爹不是武官,也不是文官,只是和我岳父一样混着俸禄的闲散侯爷,这样平庸的人让庆国先帝,也就是我的丈母娘非常放心,可他却偏偏讨了个让人放不下心的媳妇。 世人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英明神武的欧阳大将军竟会看中一个空有皮相的窝囊玩意儿。 只能说,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两人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便爱得死去活来,那边两人是爱上了,我丈母娘这当头却开始犯愁了。 欧阳雁嫁谁不好?非要嫁给手握兵书的宋氏嫡系子孙。 兵书传人娶谁不行?非要娶战功累累,威名赫赫的女大将军。 最终丈母娘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她在两人成婚前下了一道旨意,大意是你们想成亲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得把《宋氏兵法》交出来,以表忠心。 宋承他爹确实是个没用的,为了讨媳妇,早把祖训抛到了九霄云外,二话不说直接将兵书上交给了国家。 自那一日,《宋氏兵法》便公之于众,成为继《五字经》、《齐诗三百首》后又一让广大书商喜闻乐见的幼童启蒙读物。 每位读完兵书的人都会怀疑自己是否买到了盗版,在得知不是盗版后,便又会开始怀疑人生。 我没有经历过那个将《宋氏兵法》奉为神作的年代,当我知晓这本书时,它早已是烂大街的启蒙读物了。 我买过,也翻过。 要如何评价此书呢? 不能说它不好,你无法否认它上面的那些兵法布阵很有道理,用之也很是实用,通俗易懂,浅显明了,若是给一个刚入伍的新兵看,定会使其受益匪浅。 但这不是给新兵看的,这可是传了上百年的神书,这可是那位战神临终前的呕心沥血之作,这可是让历代君王忌惮宋家却又动他不得的催命符兼护身符呀。 若将这本书烧给皇陵里躺着的那些求而不得的人,定会气得他们掀开棺材板跳出来,压都压不住。 虽然我们不能抱着看完战神写的书便成为战神的心态来评鉴此书,但这书也的确是名不副实了些,上面的那些兵法大约就是将古往今来耳熟能详的东西整理了一番。书中偶尔有一些出人意料的路数,却多是异想天开的法子,推敲不得,实践不能。 当那些大有上当受骗之感,怀疑人生的世人们依旧怀疑无果后,便又转头怀疑兵书了。 民间开始冒出多种版本的说法。 有人说这兵书是假的,是宋承他爹糊弄我丈母娘的。 也有人说,宋承他爹上交的兵书是真的,只不过流传到民间的版本是假的,是朝廷拿来糊弄老百姓的。 还有人说,书还是那本书,只是用书的人不同。人家宋飞是战神,用着自然无往不胜,但你算什么东西?妄想看了本兵书,就鸡犬得道了?别痴人说梦,下雨了,快回去收衣服吧。 上述说法,相对而言,我更支持最末的那个。 但在这黑漆漆的夜里,我不能对着宋承好不容易严肃起来的面孔调笑说,恕我直言,不是你们宋家的兵书垃圾,没什么奥妙。就是我这人太垃圾,看不出什么奥妙。 我唯有皱紧了几分眉头,脸上露出了一丝不管宋承看不看得到的惊讶,沉声问道:“兵书的秘密?难道说那本兵书果真是假的?” 宋承道:“不,兵书是真的。” “那?” 宋承正色道:“书是真的,但上呈给朝堂的兵书其实只有前半本。” “如此说来,这本兵书的真正玄机其实在后半本中?” 宋承点头道:“不错。” 紧接着,我说出了一句毫无水准的屁话。 “你爹既违背祖训上交兵书,又犯欺君之罪只交半本,其中隐情看来很是值得深究。” 宋承笑而不答,反问道:“大人这么聪明,为何不猜猜? 我给出的是一个最老套的答案。 “莫非你们宋家还有异心?” 宋承嘲讽道:“若我们宋家有异心,早把那后半本兵书上写的付诸实践了。” “宋飞大将军是何等传奇人物,他既然著出这本兵书,便该料到这本书问世后所带来的种种后果。他既然留下那样的遗训,自然有他的道理。” 我思忖道:“为何后半本兵书不能公之于众?只是为了保你们宋家?我料想没那么简单,宋飞大将军一心为民,他想保的从不是小家,而是大家,是天下……” 我在不知不觉中压低了声音,陷入了沉思,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我猛地抬起了头,急切道:“如此说来!难道!” 宋承笑着点了点头道:“大人果然聪明。” “那后半兵书里到底写了什么?” 第72节 宋承没有开口回答,他沉默了片刻,提出了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大人知道川月先生吗?” 第48章 生化危机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川月先生,在华庆两国很少有人不知道他。 川月先生是这十多年来的一位人物。 他真的是一位人物,但人们却无法为他在“人物”前加上任何字。 “大人物”?“小人物”?“传奇人物”? 这些都不好,这些都不合适。 说大了是拔高,说小了是亵渎。 历史上总会有不少无法盖棺定论的人物,就算是太史公诸葛千大人,遇上他们也会陷入无法评说的窘境。 比如第一位女皇帝齐太宗,任何评判她功绩的论断总会有有失偏颇的地方。狂傲如她似早已料到有此一幕,所以她在陵前留下了那块无字天碑。 那块立于潜山之巅的无字碑彷佛在说:“朕无法评定朕的功过,你们这些后世的俗人更没有资格。” 这既像是一种宣战和挑衅,又像是高高在上的天人对低贱蝼蚁的嘲弄。 就像当年她将无数愤懑不甘的男人踩在脚下那般,临终前她又将愚昧妄揣的后世人毫不留情地踩在了脚下。 无法评说的人除齐太宗外还有川月先生。 有人说他是疯子,有人说他是逆贼,有人说他是神,也有人说他是神棍。 而他却自称是一位隐士 他还说,他不是庆国人也不是华国人,他是个自由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更遑论他提出的那些政治观点是何等荒谬绝伦,何等离经叛道。 在这十多年的日子里,他理所当然地成了华庆两国共同的通缉犯。 任何信奉他政治观点的人,都会被当做有谋逆之心的不轨之徒。 川月先生的结局注定凄凉,但却不值得人同情。 当你说出那些话时,你就要为自己开口的冲动而负责。 川月先生为此付出的代价是生命。 他行刑那日我还微服去围观了片刻,看到他人头落地的那一瞬,我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我无法去评判他那些理论想法的对错,因为他的许多理论想法早已超过了当今世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不能理解的东西,又怎会有资格去评判? 就像两个争论无果的人,他们不会傻到去找一棵树评断对错。 因为树无法开口,无法发声,更无法理解人话,既如此它又怎能评判得出两人的高下对错呢? 人永远没有资格评判无法理解的事物,你能做的只有赞同或是反对。 我反对川月先生那些荒谬绝伦的政治观点,同时又赞同他的某些理论。 他推行女权,他是男女平等的坚决拥护者,他甚至提倡一夫一妻制。 他提出的一些名词也非常有趣,比如我之前说过的“更年期”一词,他那套素质教育的理论也让我很是欣赏。 我不晓得宋承提到他的意义何在,但我还是诚恳地作答,说出了心中所想。 “抛开他的政治观点不谈,他的某些言论我十分赞同。” 宋承道:“川月先生提出过一种观点,他说在将来的战场上人们会开始使用一种特殊的武器,那种武器是毒,却又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毒物,那种毒物是有生命的。它们能生存,能繁衍,能传播,能让百万大军数天内便瘫痪无为,它们所经之处的百姓牲畜会大规模地死亡。那些毒物甚至可以让万亩良田变得寸草不生,让千百湖泊数百年内再无活物,让世代出生于此的婴孩皆为畸珠怪胎。” 我补充道:“川月先生将这种毒物称作生化武器。” 宋承笑道:“看来大人你也听说过。” 我平静道:“不错,我是听过,但这不能代表着什么。我虽认同川月先生的不少观点,但也始终觉得他提出的某些观点根本是无稽之谈,比如所谓的生化武器。” 宋承叹道:“以前我连川月先生说的一个字都不信,在我眼中他和那些行走江湖的骗子没什么两样。直到我听说了这个观点,便重新审视起他来,我想或许他说的很多话未必是无稽之谈,至少生化武器这一说法不是,因为那本兵书的后半册就是最好的证明。” “按照你的说法,莫非兵书的后半册记载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兵法?” 宋承点头道:“后半本兵书本就不应称为兵书,我认为应称之为药书。它上面记载的是各种世人闻所未闻的毒物功效及其制作方法,我敢肯定那些毒物就是川月先生口中的生化武器!” 宋承的话语使我想起了《川月先生语》中的内容,在那本书里,川月先生说过生化武器的降世对于天下人而言是极大的灾难,使用后的代价和后果,不是普通战争能企及万一的。所以就算到了往后百年千年,各国也严禁使用生化武器。 若宋承所言非虚,那么宋飞将军的做法也说得通了。 爱民如他,想要保的从不仅仅是宋家。 这样的兵书一旦公之于众,天下必将大乱,生灵必将涂炭,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宋飞将军你明知结果如何,为何又要著出这本兵书呢? 为何不把这秘密带入土中,随你一同长眠地下? 第73节 说到底,你还是未能看破名利,未能参破子孙身后事。 此刻我无暇感慨,因为还有一个问题摆在我面前。 上述的一切想法是基于宋承说的都是实话。 但他说的话真是实言吗? 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千百年后的世道无人可知,有这样的事物不足为奇。 但如今呢?如今世上当真会有这样玄之又玄的东西? 我平静地道出了心中所想。 “我愿意相信你没有说谎,但流传百年的《宋氏兵法》竟是一本教人制造生化武器的药书,这听上去实在太荒唐了些,更遑论川月先生口中的生化武器到底存在与否。” “大人不信?” 我抬头负手,抿唇不答。 宋承摇头,苦笑一声道:“我本也是不信的,不信那纸上记的东西当真有那么厉害。” “但你如今信了。” 宋承的声音突然发起颤来,变得断断续续,就像有人正拼命地掐着他的脖子。 “我……我如今不得不信,大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依旧不答,只觉心头一怔,背后的双手渐握成拳,掌中冒出了一丝冷汗。 “因为我试过呀。” “当我十二岁那年得知这本兵书时,我就试过呀!” 第49章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宋承因激动而拔高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刺耳,我见状不妙,立刻出手点住了他的哑穴,生怕他再度失控,引来许多本不必要的麻烦。 过了半响,我见宋承已平复得差不多,方才解开了他的哑穴,随即低声道:“那年你不过十二岁。” “大人定是在想一个十二岁的幼童哪会有能力去收集各种药材,哪里又懂得去配制所谓的生化武器?” 我老实道:“若你是神童,一切确有可能,但你不是。” 宋承喃喃道:“我的确不是什么神童,十二岁的我辨不明药物,更配不出那些毒物。” “但我会认字,会写字,会结识陌生人呀。” 黑夜中,我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能瞧见他尚在抖动的双手。他的话语几乎低不可闻,却仍可听出其中的颤音。 我静默无言,待他开口,向我道出那一段尘封多年的过往。 “十二岁那年,我认识了一个人,他说,他想收我为徒,教我武艺。” “你答应了?” 宋承问道:“我为什么不能答应?” 我道:“这世上武艺能胜过欧阳雁将军的人少之又少,有她教你,你不必拜任何人为师。” “欧阳家的武艺绝学是很好,但却不是我想学的。” “为何?” 宋承答道:“因为我一直被某人狠狠地甩在后面,因为我知道就算我再如何努力去学也无法超过她。” 他口中的某人自然不是欧阳雁将军,一个孩童想超越的从不会是长辈。 在孩童的眼中,长辈们永远是一座大山,太过高耸总会使人失去攀爬的勇气。 立于身前的高山,只能敬仰,只能生畏。 孩童们想超越的从来都是同龄人。 就算年长几岁,那也是同龄人。 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一向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儿时竟有这样的壮志——他居然想超过他的姐姐欧阳诺。 欧阳诺不似严闻舟,她并不完美。 身为一个女人到了如今的年纪还未出嫁,因着这一点,她常常被民间的三姑六婆拿来取笑。 有些人可以在方方面面取得突出的成绩,有些人可以在某一方面做到登峰造极。 严闻舟是前者,欧阳诺是后者。 她是神童,是武学上当之无愧的神童。 神童不可怕,可怕的是神童比你还要努力千百倍。 她从不仗着自己天赋异禀便偷闲躲懒。三百六十五日,她日日勤练武艺,钻研秘籍招式。 她是真的嗜武如痴,那日猎场上我也算是见识到了。旁人得知我胡诌的随缘箭法后,多是敬佩一番便再无后文。但她不同,她竟不依不饶地刨根问底,非要弄清这门箭法的起源真谛,我差点就没把她给糊弄过去。 同龄人想要在武艺上胜过她,说实话这是一件难事。 一件很难很难的事。 第74节 所以当宋承说出那句话时,我不禁对他生出了一丝敬佩之情,想对他竖起大拇指说,小伙子有这样的志向,很不错嘛。 但我开口又是另一番话。 “你想超过你的长姐确实不可能。” 宋承道:“大人的实话真不好听。” “谎话好听但却是假的。” 宋承听罢一笑而过,继续道:“所以我想,既然我学欧阳家的武学不可能超过她,那么我便另辟蹊径,学旁的武艺。” “于是你拜了那个陌生人为师?” “不错。他委实是个很厉害的人,我暗中拜他为师的日子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我甚至想过再加以时日或许我便能胜过长姐。可很快我便发现他收我为徒其实另有所图。” 我道:“他是冲着兵书来的?” 宋承道:“我身上可图的似乎就只有兵书了吧。” 我不言,暗中腹诽,若绑架了你宋大公子,赎金想必也很是可观。 “我虽年幼,却尚能明辨是非,知道兵书绝不能给旁人。更何况在那时爹还未将兵书传给我,我也只是偷偷摸摸地翻过它几次。” 我挑眉道:“如果我是你的便宜师父,见此路不通便会另行他法。” 宋承点头道:“未过多久,他就换了一个更聪明的法子。有一日,他对我说,他不信这世上有那样的毒物。” 我问道:“那个人知道兵书里的秘密?” 宋承悔恨道:“因为我时常说漏嘴,所以让他猜出了一二。” 宋承顿了片刻,又道:“他的那句话其实也是我所想的。所以我对他说‘其实我也不信。’他说‘不如我们拿牲畜来试试。’我先是拒绝,但后来想想拿牲畜试试也不是不可以,若那些毒物都是骗人的,那我们宋家又为何要世世代代护着这满纸荒唐言?” 我道:“结果呢?” 宋承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平静。 “第二日我便偷偷地翻开了兵书,随意抄了兵书上的一页,然后拿给了他。又过了几日,他说要带我去看结果,我兴奋地答应了。他用轻功带着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一路上我问了很多问题,他都没有回答,只是一直说‘你看到后便知道了。’” “很快我就看到了,我看到的不是我以为的牲畜,而是人,是满地的人!我数不清有多少,几十?上百?还是更多?他们都静静地躺在地上,他们的身旁明明没有任何血迹,但表情却是那般可怖狰狞,他们一定死得很痛苦!我吓得愣在了原地,这时站在我身旁的他开口说‘不用怕,他们都死了,死人是不会伤害到你的。’我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一步一步往后退,指着他说‘是你杀了他们。’他无辜地说‘乖徒弟,是你们宋家的兵书杀了他们。’” “我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兵书是真的!那些毒物是真的。但在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一步一步往后退,离那个像恶鬼般的男人远一点,最后我退无可退,只能站在边上,像一具僵硬的尸体。在他看来我应该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他眼中的杀意越来越盛,我想我要命丧于此了,但我很不甘心,这大千世界我还未好好看过,我竟然就要死了!我知道我活该,我罪有应得,但我还是不想死呀,我才十二呀!我怕死,我真的怕死,我不要再和长姐争第一了,我只要活下来,只要能活下来,什么都无所谓。我哭闹着求他绕我一命,我甚至向他下了跪磕了头。说来也讽刺,那场景和我拜他为师那日无异。” 看着眼前活得好端端的宋承,我没有感慨,只是问道:“他看在师徒情面上绕过了你?” 宋承嘲道:“怎么可能?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怎会惦念师徒情面?就在他那把剑要割破我的喉咙时,一只白鸽飞到了他身旁,他熟练地从白鸽脚上的信筒中取出了一张纸条,看完纸条后他便扔下了剑,然后打晕了我。当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家中的软床上,他们说,我大病了一场,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看着家中熟悉的一切,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做了一场噩梦,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满地的尸体,没有杀人的毒物,更没有什么师父。如果是梦就好了,这一切应该只是我生病时做的一场梦吧。但当我清醒后,脑子里那些不属于欧阳家的武功招数又时刻提醒着我,这一切不是梦。那些狰狞的面孔常常浮现在我眼前,那日架在我脖子上的利剑如此真实冰凉。这一切又怎会是梦?” “从那以后,就算娘如何打我,爹如何骂我,姐姐如何瞧不起我,我也不敢碰武了。我发誓我再也不碰武艺,因为我想这样我就会慢慢忘记那个人教我的招式,我想这样我就能说服自己,那一切都是梦。” 漫长的独白讲述了一个让人无法评说的故事。 在这个寻常的深夜中我得知了一位有志青年堕落成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的真相。 如果宋承十二岁那年像我一样忘记了一切,如今的他会成为怎么样的人? 他或许会成为一位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驰骋战场,建功立业,或许还是那么狂傲,还是那么不可一世,还是那么不知礼节。 但至少不会被囚于这深宫之中,至少不会成为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身边的一个男人。 遗忘也许真的不错,不必再为过往的错事而内疚,不必再因沾满鲜血的双手而悔恨。 因为遗忘是天底下最好的借口。 它可以说服自己。 人这一辈子说白了往往也只需要说服自己。 宋承记得,所以他逃避。 我不记得,所以我连逃避的地方都寻不着,只能坦然地接受一切。 接受皇夫的身份,接受床榻边的妻子,接受绿帽子,接受敌友,接受责任,接受过往的罪孽。 我坦然地站着,坦然地看着双手同样沾了鲜血的宋承。 一时之间,静无言。 静无言,夜又深。 此夜又深,此夜未完。 第50章 活着 夜未完,话未完。 该问的未问完,该答的未答完。 随着谈话的深入,掩藏在迷雾中的真相似乎离我越来越近。 但是还有疑问。 我问道:“他为什么在看完白鸽带来的密信后便放过了你?” “我不知道,或许他也不知道。” “一个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做一件事,只有一个可能——他在奉命行事。” 宋承苦笑道:“大人委实聪明,他那时的杀意明明那般重,最终却未下杀手,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收到了那封密信。我还记得那日,他在打昏我前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乖徒弟算你走运,主上让我绕你一命。’” 第75节 我虽猜到宋承的师父不是主谋而是一个执行者,但当我听见宋承亲口承认后,竟还是会觉得不安。 从宋承的前言中我已知晓他的师父的的确确是个武林高手,能让宋承心甘情愿拜师的人,决计不会输给欧阳雁将军多少。 这样的高手竟只是效忠某人的一个执行者,那躲在背后觊觎这本兵书的又到底是什么? 是一个组织? 但这样一个有足够实力探听到兵书的秘密再派遣武林高手的组织似乎不大可能存留于世,如真存于世又怎可能让朝堂上的高位者放心? 若不是组织,那又是什么? 掌心已然被冷汗打湿,我不敢再往下想,唯有强装镇静。 “他们不杀你,看来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他们愿意等,等五年、十年,或许更久,等到另一个合适的时机才动手。你有未想过用凝馨威胁你的人或许就是十多年前的那群人,或许这一切的主谋就是你师父口中的那位‘主上’。” 宋承神情凝重道:“我想过,我甚至莫名地觉得他们就是十多年前的那群人,所以我才会将那段往事告诉你,不仅仅是为了让你相信生化武器的存在,更重要的是我想让你知道,背后觊觎兵书的绝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或许不是一群人,而是一个国家。” 我说出了这句让人胆战心惊的话。 如果幕后的黑手当真是一个国家,那此事太过可怖。 兵书的真相是那样的毒物,而那样的毒物无论落入哪国之手,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这种毒物的制作法不能让任何一国的统治者知道,这便是祖先宋飞留给我们这些后世子孙的遗言,这便是我们宋家的使命,世世代代要守护的秘密。” 我不愿再与他讨论幕后黑手一事,便换了个话头。 “作为守护者,你却亲口将秘密告诉了我。” 宋承道:“秘密若已被外人知晓,那便不是秘密了,到了这个时候我只能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我道:“你又为何觉得我不会把这一切禀告给陛下,使得你们宋家担上欺君之罪?” “我没有选择,只能赌一把。我不喜欢被人威胁,更何况他们也许便是十多年前的那群人。与其受制于暗中人,倒不如反客为主,寻求别的势力的援助。” “所以你找到了我。” “是,时间太过仓促,我不可能去通知我爹,就算通知了我爹,他那么窝囊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至于我娘和姐姐,她们身为女人是没有资格知道这件事的。” 我道:“看来兵书的秘密是传男不传女,没想到宋飞将军也是个重男轻女的。” 宋承笑道:“他那个年代的男人,怎会不重男轻女?” 宋承的话没错,在那个男尊女卑的年代,就算是战神也无法免俗,何况就算到了如今,这天底下重男轻女的也不少。 “我本以为自己又走投无路了,但幸好在这宫里面还有大人你。大人既然愿意替我和凝馨保密,那么我也愿意相信大人一回。” 话音已落,我没有回应。 过了片刻,宋承下定了决心,恳切道:“只要大人能帮我和凝馨渡过这道难关,我愿将兵书双手奉上。” 残存的理智让我不为所动地淡淡道:“你忘了你是守护者。” “我既是守护者,亦是持有者,所以我有权决定将它交给谁。” 我眯起了双眼,看着他,说了一句实话。 “你该交给一个比我更安全的人。” “我信得过大人,那大人便是这世上最安全的人 “你应当听说过失忆前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承道:“那又怎样?你如今反正都失忆了。” 我道:“我或许有想起来的一天,到了那时候,我不知道会不会用它来实现自己的野心。” 宋承想了想道:“那就用吧。” 饶是我镇定如此,也被他的答案给惊住了。 “我从十二岁那年起,便明白了一件事情——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合格的守护者,我也从来不想成为什么狗屁守护者。我根本不想担负这些,可谁叫我爹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世代相传的东西就这样传到了你手里,但他们从不会问你想要还是不想要。” “就因为我姓宋,所以就得护着那危险的东西?这算是什么道理?” 我道:“但这却是千古道理,正因为你是宋氏的嫡系子孙,所以你就该担上这个责任。” 宋承嘴角上扬,突然狂傲地笑了起来。 “如果我偏不呢?” 你偏不? 若我是宋承的父亲,听到这句话后定会气得暴跳如雷,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这个逆子。 若我是宋承的母亲,听到这句话后或许不会开口,而是直接把棍子往他身上送。 但我不是他的父亲,更不可能是他的母亲。 我只是一个外人,一个没有资格置喙别人家事的外人。 所以我能做的只有沉默,沉默地站着,不发一言。 “什么祖宗规矩?什么世代相传的秘密?我偏不守这些,偏不管这些。你帮我,我就把它给你,等价交换,就是这么简单。如果……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用上了它,那么请你大发慈悲,念在我给你兵书的份上,给欧阳家和宋家留一条活路,其他的我也管不了了。说到底,天下人怎么样关我屁事?庆国得了天下还是华国得了天下,又与我有什么紧要干系?” 第76节 说到最后,宋承的声音小了下来。 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皇帝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也无所谓。” 这句话他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我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 我评价道:“你在逃避。” 宋承嘴硬道:“我没有。” “从十二岁那年起你就在逃避,你故作洒脱,纵情花场,都是为了逃避,你想躲开你的责任。” “有什么可逃避的?我就是想不通,不想承担这狗屁责任罢了。” “你骗得过千万人,但你骗不过你自己。其实你是在乎的,你在乎你的责任,因为在乎,所以才会逃避。试问摆在你面前的若是一件全然无关紧要的东西,为何又要逃?” 宋承冷冷道:“大人你的话太多了。” 我知道再多言亦无用,便不再开口了。 沉默了片刻,宋承才承认道:“大人你说得没错,我是在逃避,但这又如何?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活法。” 我赞同道:“你的这句话说得也没错。” 人活在世,好与坏,善与恶,都是一种活法。 我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去谴责宋承的选择。 我只能倾听,只能尊重。 宋承又嘲笑道:“大人觉得我是懦夫,我还觉得宋飞不过也是个伪君子罢了。” “这样说自己的先祖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说错了吗?若他真想造福百姓,为何又要留下那后半本兵书。既要留下,又装正义,让自己的子孙后代替他藏着。” 在方才我想过这个问题,也正好得出了答案,所以如今我能回答宋承。 “做人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就算是战神也得为子孙后辈谋算,他终归还是放不下宋家,所以给你们留下了这道护身符。” “我当然知道,他不就是怕我们宋家百年后衰了败了,于是给我们留下了这个筹码,方便以后东山再起。所以我才说他是个伪君子,明明打从心底和世人一般自私,却还要在自己的头上竖起忠义的大旗。既要权利又要名望,未免也太贪心了些,这种人到头来,什么都抓不住。” 我道:“你错了,在世人眼中,宋飞大将军名利双收,两者皆得。” “那在他自己眼中呢?” 宋承的话问倒了我。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不是宋飞大将军,我又怎能得知他临终前回望己生时到底是何感想? 我无法回答,只能反问道:“在你眼中宋飞是伪君子?那我想问问宋承是什么样的人?” 宋承笑道:“他呀?是个自私的真小人,逃避的假懦夫。” “看来你还是有些自知之明。” “因为我脸皮厚呀。” “其实你也不算太过自私。” “哦?” “至少还有一个人在你心里的位置胜过了你自己。” 宋承顿时敛去了脸上的嬉笑,皱起了眉头。 “凝馨说得没错,当你真正认真起来,你会皱起眉头。” 宋承有些吃惊,皱眉道:“她竟然对你说了这些。” “她昨晚说的话可不少。” 宋承压低了声音,眉头皱得更紧,追问道:“说了多少?” “或许比你知道的都要多。” 宋承面上一恼,似乎想要发火。可最后他就像无数个在心爱女人面前无可奈何的男人一样,千言万语唯有化为一声叹息。 良久,他笑骂道:“这笨女人真是口无遮拦。” 我调笑道:“我倒认为她可比你聪明。” 他听后双眼一亮,见机道:“那么大人可愿意救那个聪明的女人和我这个懦弱的男人?” 宋承的这句话说得极是俏皮,语气有些轻佻,却让人生不出厌。 这话听上去不像是在求人,反倒像是在和一位佳人月下闲言。 很动听,很讨喜,也无怪乎那么多大家闺秀心甘情愿地往他那布满甜言蜜语的陷阱里跳。 比他的甜言蜜语还容易让闺秀们心动的是他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就算在这黑漆漆的夜中,他那双真诚的桃花眼还是过于耀人了些。 太过耀人的东西总容易使人迷乱, 但这样耀人的眼睛我见过,而且见得太久了。 在过往七年多的日子里,那双远胜宋承的眼睛就这样盯着我。 第77节 媳妇的眼睛总是那么耀人,她的眼中总有很多东西。 有女儿家的娇憨,有动歪脑筋的狡黠,有好奇的探寻,有故作的恼怒,有热情,有温情,最多还是深情。 这世上没有谁的双眼比她的还耀人,比她的更易让人迷乱,让人沉沦。 潜山之后再无山。 在看过她的双眼后,再看旁的又怎会迷乱,怎会失了方寸? 宋承的双眼很耀人,但我的心如静水,毫无波澜,没有分毫动摇。 我平静地问出了我想要知晓答案的问题。 “如果我不答应,那么你是否会为了救凝馨而将兵书主动交给那些人?” 宋承不再说话,开始思考。 看得出来他在十分认真地思考我提出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会。” 一个最简单的字就是他心中的答案。 这是他的作风。正如他所言,黎民万众与他何干?他要的东西从十二岁那年就没变过,他只要活着。 如今的他又多了个奢求,他要和自己爱的女人一同活着。 “既如此,我帮你们。” 宋承听后愣了片刻,问道:“大人这么做是为了天下苍生吗?你怕兵书落入那些人的手中使得天下大乱吗?” 他的言语中没有任何敬佩的意思,有些不解,有些不屑,还有些嘲讽。 对于他的嘲讽,我不觉愠怒,只是认真地看着他那双桃花眼,正色道:“不为天下,不为苍生,其实我和你一样是个自私的人。我也想活着,和自己喜欢的人一同活在这世上。” 第51章 假死的哲学 当我回到自己的寝宫时,天还未亮。 山下的万家灯火早已尽数熄灭,夜黑夜静,行宫里的打更声如常响起,深夜的更声,除却难眠之人,少有人能听见。 这个时候,人人都进入了或美或坏的梦乡之中,就连守夜的宫人都依靠在了门上打起了瞌睡。 但就在这深夜之中,在我的寝宫之内,还有一人未眠,未眠之人定有未完之事。 这一人也不例外。 他在等人,他等的那个人是我。 萧玄在等我,这些年来他总是在等我。等我回宫,等我思考,等我吩咐,彷佛等我便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若有一天,我当真落着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或许他还是会等我。他会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殿下”,语气冷淡,但他的眼中却掩藏着极深的欣悦。 同往常一样,萧玄见我回来后,立刻起了身道:“殿下。”言罢便开始替我脱起了身上的夜行衣。 “还未睡?” “属下见殿下久去未归,不敢入睡。” 我沉默了会,看着身前的萧玄,开口道:“你不睡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吗?” 萧玄放在我身上的双手停了会,才道:“若殿下愿意告诉属下,属下定为殿下分忧。” “我会告诉你一切,而且我还要叫你去办一件事。” 萧玄躬身道:“请殿下吩咐。” 我望了眼窗外的夜色道:“但不是如今,如今太晚了,一切待天亮后再说吧。” “是。” 夜行衣脱掉后,萧玄便将它仔细地折叠了起来,随后将其放回了原位。 我看着萧玄将一切事做妥当后,才道:“去睡吧。” 他该去睡,我也该去睡了。 躺在床上,我睁着眼盯着周遭的帐幔,竟觉无一丝睡意。强眠无果,唯有回想着方才的谈话,消磨余夜。 在那场谈话接近尾声时,我答应了宋承帮他。 和我所料不差,自凝馨差点被岳父指给宫中的一位侍卫后,终日惶恐不安的宋承不愿再坐以待毙,从那时起他便开始想办法了。 在月余前他想出了办法,只是不曾想尚未实施,便东窗事发,遭逢此等大劫。 宋承有着让人理解不能的自信,他觉得他的办法简直是绝妙至极,堪称完美无缺,虽说有些麻烦,有些危险,但终归还是好的。 他的办法需要人力和财力,以及一样绝不可或缺的东西。 当他说出那样东西时,我的嘴角不由地一抽,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大晚上没睡觉,所以听糊涂了。 他告诉我,他们要借死遁出宫。 我问,死遁? 他说,他找到了一种药,可以让人假死。 第78节 我顿觉脑袋一懵,不确定地问:“你说的可是假死药?” 宋承自豪地点了点头。 假死药? 娘的,传说中的假死药。 每个爱看话本子的人都不会对假死药这个东西感到陌生。 这可是传奇本和言情本中的必备神药。 作者如果突然将主角写死,那话本子里和话本子外都会是一片哀嚎。 正当本子里的旁人为主角的死而悲痛时,正当看客们为主角的死而喷爹骂娘时,假死药就光荣登场了。 不要问那是什么药,竟会营造出身死的假象。 作者们不会解释,因为他们又不是郎中大夫,看客们只需要知晓左右这天下有一种药能办到便是了。 反正主角活了,看客们高兴了,作者只需要数着进账的银子,一切万事大吉。 我想到了《后宫玉珏传》,话本子的结尾主角方玉玦就是服用假死药借死出的宫。方玉玦是我近一两年来见过的最憋屈的传奇本男主,我一直抱着看他何时能大展神威的心态看下去,岂料看到了结局都未遂我愿。 方玉玦憋屈归憋屈,但总归还是不能让他死,死了作者怎么写第二部《方玉玦传奇》? 没有《方玉玦传奇》?作者怎么赚钱?书商怎么赚钱? 在这个商业急速发展的年代,银子就是千千万万人前进的方向。 《后宫玉珏传》作为近几年来难得一见的畅销话本子,怎可能不出续集? 不出?书商会同意?作者会同意? 就算书商同意,就算作者同意。 作者家中成天嚷嚷着要胭脂水粉和漂亮新衣的媳妇会同意?书商家里念私塾,开课后又要买新书新文房四宝,还要和同窗们玩乐攀比的儿女会同意? 所以有时候,书的长度和文字的含金量不是一两人便能决定的。 看客们有的看,作者和书商们有的赚,何乐而不为? 话虽说得有些远,但大约就是这些道理。 在话本子里,假死药的存在便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在人世中,世间万物的存在也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我不晓得这世上是否真有假死药的存在,我只晓得一件事。 若你真跑去药铺,对铺子里的老板郎中说,给我一包假死药。 他们只会用一种关爱痴傻儿的眼神看着你,笑着对你说,这位客官话本子看多了吧。 然而就在方才,宋承真给我开了一张方子,他指着那张方子信誓旦旦地对我说,这便是假死药的配方。 纵使好奇,但我终没有问这方子的来历。 宋承向来爱收集天底下各种奇怪有趣的玩意儿,若真有一天被他找到假死药这种东西也算不得一件怪事。 又或者这假死药其实是《宋氏兵法》里的东西,宋承既说《宋氏兵法》后半本可以算作本药书,那其中除了生化武器的配方外,兴许还有这假死药的配方。 若这世上连生化武器都有,那有假死药也不足为奇了。 讲道理,当我接过这张方子时,本着人道精神还是有些担心。 也不知这假死药靠不靠谱,万一吃下去,一不小心,眼睛一闭,两腿一蹬就嗝屁了。假死成了真死,这就很是尴尬了。 宋承死了就算了,自己搞出的东西自己担着,再来他一死好歹也算是为世上的少女们除了一害,我顶多在以后清明烧纸钱时多给他烧上一份。可凝馨那丫头若也为此送了命,就有些可惜了。 若两人真因此死了,岂不就和戏曲《罗英台和朱山伯》里演的一样了?戏曲的结尾中主角两人双双殉情后化作了风和沙,缠缠绵绵相伴到了天涯。 皇宫里的戏台上常爱演这出戏,在场的女眷们看到最后多是哭成了泪人。 媳妇有些不同,每每演到最后她总会不屑地说:“哼,这有什么好哭的。” 过了片刻,她便会为了忍住眼泪而暗中使劲地掐着我的胳膊,带着哭腔喃喃道:“一点都不感人嘛。” 比起女眷们可肆无忌惮地宣泄自己的情绪,在场的男人们便幸苦得多了。 首先你不能哭,作为男人你一哭,便会受千夫所指,诸如“男儿有泪不轻弹”“大男人看场戏竟然要哭”之类的言论会如狂风冷雨般向你袭来。 但你又不能一脸麻木,面无表情,甚至还昏昏欲睡。否则你又会听见“这么感人的故事他竟无动于衷”“这么冷血无情的男子太可怕了”“这种男子恐怕定是要打妻子的吧”等人身攻击之语。 在经历千番失败后,男同胞们终于找到了最正确的解法——当你的妻子在哭时,你既要表现出一副同样深受感动的模样,又要含情脉脉地将擦泪的手绢递给她。 做好了,可度*;做不好,回家等着跪碎碗去吧。 所以对于这种感人肺腑的殉情故事,我向来是不待见的。 我时常是带着一种恶意来猜忖,总觉得这种鼓动热恋中的男女们动不动就以死亡来见证爱情高贵的故事是棺材铺的老板们为着生意而编出来的。 成双成对地死多好,棺材也能成双成对地买。 我料想若宋承因此死了,如他还有来世,定不会变成风或沙,投胎成疯子或傻子倒差不多,最终不去天涯,去医馆。 但我毕竟是帮忙办事,纵然心中对这假死药有着千般怀疑,也没有旁的办法。 我总不能以身试法,亲自去尝尝吧? 第79节 我好歹还盼望着给宋承烧纸,而不是在地底下眼巴巴地看着他来给我烧纸。 我只负责将方子交给萧玄,让他去找人按方子把药做出来,至于服下后的结果如何,一切就随缘了。 这药就像我那随缘箭法,缘分到了,自然好办。 若缘分未到,那午时就到了,午时上路正当好。 第52章 她来了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将明才有了睡意,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用过午膳后,我把宋承一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萧玄,并将假死药的方子给了他。他接过方子后,没呆多久就出了行宫。 凝馨走了,萧玄走了,如今陪孩子玩乐的重任就落在了我的肩上,唐蓁和唐箨醒来后,早没了昨日的感伤,好似凝馨从未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过一般。 下午时唐蓁央着我带她去知鱼矾,她说前几日去那儿,发现添了新鱼种,一定要让我去瞧瞧。唐箨年纪太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懂得跟在他姐姐的身后点头称是。 我笑着答应了他们。 知鱼矾是行宫十八景中的一景。池不大,水不清,池中有荷花,但太少,和叹影池中的比不得,不过来此地本就不是为了赏花而是为了赏鱼的。 池中有着各色的鱼,金的,白的,黑的,花的,大大小小,皆在畅快地游着。若兴致来了,选个凉亭坐着,在此垂钓消磨时光也是一件乐事。 知鱼矾中的荷花虽少,但荷叶却极多,绿了一片的荷叶,遮盖了池水。 看着眼前的池水,我想我和它也算是同病相怜,毕竟我们俩的头上都绿了一大片。 湖上有点绿,遮阳避雨俱。 头上有点绿,生活过得去。 我开始琢磨起如若这是一幅对联,该提个怎样的横批才好,想了一番也没想到合适的,心头作罢便遣人去取了渔具。 随即我选了个僻静的亭子,坐在亭子里钓起了鱼来。 亭子遮住了头上的烈日,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人极是舒坦。初坐此钓鱼,只觉愉快,但呆久了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竿是好竿,钩是好钩,饵也是好饵,可池里的鱼却一直不上钩。我看着成群的鱼游来游去,心下有些烦躁,暗想这知鱼矾的宫人也算尽心,池中的鱼被喂得太饱,对我的饵倒视而不见了。 我在这边暗自郁闷着,那边却闹得正欢。 两个孩子在池边东跑西跑,大声嚷嚷,一会儿指哪儿,一会又指这儿。侍奉的宫人们在后面一刻不停地紧跟着,连擦汗的闲当儿都没有,生怕两个孩子一个不小心就跌了进去。 唐蓁跑着还不忘冲我这边叫:“父后快来看,这条鱼好漂亮。” 我见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宫人着实辛苦,于是道:“好了,你们两个也别跑来跑去了,要赏鱼就站在一个地方赏。” 唐蓁辩道:“鱼都是游的,它游,我便跑,这样才能跟上它。呀呀呀,那只鱼游到父后你这边来了。” 唐蓁边说着边跑了过来,跑到这边后,她又道:“咦,它又游到哪儿去了?” 我见她又要跑,便开口道:“别再跑了,来这儿陪父后钓钓鱼。” 她撇了撇小嘴,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过了片刻,她找到了新乐子,见我身旁摆着放鱼的桶,便伸出脑袋,往桶子里探,随即她抬起了头对我嫌弃道:“父后你怎么一只都没有钓上来呀?” 我见鱼这么久也未上钩也有些恼:“你们动静这般大,我这边的鱼都被你们吓跑了。” “蓁儿不管,是父后你自己太笨了所以才钓不上来。” 周围的宫人听后都憋起了笑,唐蓁强词夺理起来的模样简直和她娘一模一样,见到这幅面孔我哪还有脾气发作?唯有笑着将鱼竿递给了她,温柔道:“父后笨,蓁儿聪明,蓁儿来钓。” 她那双粉嫩小手接过鱼竿后,自豪道:“萧玄叔叔前几日教过蓁儿钓鱼,蓁儿还钓起来一只好大好大的鱼。” “那今日便再钓一只吧。” 没过多久,唐箨见自家姐姐跑到了我这里,便也跟了过来。接着我们一家三口就在这凉亭里等起了鱼,干瞪着眼盯着池水里的鱼漂。 半柱香后,等待依旧无果。唐蓁没了性子,开始抱怨道:“这鱼怎么还不上钩呀?” 我寻到机会正准备借钓鱼一事教育她做人要有耐心,岂料话未出口,便被身后来人抢了白。 “钓了这么久,都未钓上来,你们莫不是没放鱼饵吧?”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身后的宫人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唐蓁和唐箨立刻从我身边跑了过去,甜声道:“母皇,母皇。” “你们都退下吧。” “是。” 接着我便听见了许多脚步声,有宫人离开的声音,也有人渐渐走近的声音。 我没有接话,没有行礼,没有起身,没有回头。 我恍若未闻般拿起被唐蓁丢在一边的鱼竿,继续钓我的鱼。 她来了。 我本以为我和她经昨日一事后,会隔几日再相见,再见时一切如常。 因为日子会消磨隔阂,时光会填满沟壑,夫妻之间想要长久,定要有足够的时间去理解,去原谅。 此刻的媳妇不需要我的原谅,从头到尾她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在做一位帝王该做的事。 第80节 需要被原谅的是我,妄图逃避的也是我。 我对宋承说过,因为在乎,所以才会逃避。 话虽如此但我却打心底厌恶逃避的人,厌恶这样的懦夫。 如今我的举动却有些像个懦夫了。 到了这时候我竟会羡慕起曾经的司马惟来,羡慕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实施自己的想法,羡慕他不用背负罪恶上路,因为他从不愧疚,从不在乎,所以从不会逃避。 他甚至可以做到在杀死媳妇后,再深情地去祭拜。 可我和他始终是有些不一样的,因此媳妇的突然到来会让我一时无措。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也分不清这逃避的冲动到底是源自说谎的愧疚还是隐瞒真相的无奈。 我的理智告诉我,《宋氏兵法》不能落入那群暗中人的手中。同样地,《宋氏兵法》更不能落入媳妇的手中。 因为她是庆国的君王,而我终归是华国的皇子。 就算我入赘了唐家,但我依旧姓司马。 我不知道媳妇有多大的野心和*,也不清楚她对统一一事有多大的执念。但她是个明君,而不是个庸人,只要不是庸人,就会有远大的抱负。 而君王的抱负落到实处常常便成了杀戮的理由。 我明白宋承愿将兵书交给我,除却我有能力帮他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因为我没有权力。 没有权力,再多的*也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所以在他看来,我是相对最为安全的。 但媳妇和我不一样,她有的是泼天的权力,她的*找得到发泄的出口。 唐蓁以为我不知晓谁来了,便跑到了我的身旁,拉着我的衣角,唤我道:“父后,母皇来了。”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事到如今我只能放下鱼竿,站起身来,笑着躬身行礼道:“陛下。” 媳妇没有看我,她弯下腰拾起了地上的鱼竿,广袖飞舞,池里的鱼线便被收上了岸。银线耀光,转瞬间,鱼钩到了她的玉手中。 她皱眉瞧着手中的鱼钩,突然扑哧一笑道:“朕就说这里的鱼怎会那般难钓,果然是某人太蠢了,连鱼饵都忘放了。喏,你瞧。” 第53章 鱼池爱情故事 媳妇将空空如也的鱼钩拿在我眼前得意地晃着,她的双眼比天上的烈日还耀人。 看着她的双眼,逃避的念头顷刻间便被抛诸了脑后,此刻我脑中冒出的唯一一个词便是“尴尬”。 我觉得有些尴尬。 或者说非常尴尬。 钓了这么久的鱼,被人一说才发现原来当时忘了挂鱼饵。 说这话的人是我的女人,在旁听的人是我的孩子。 我觉得我英明神武的形象在这一瞬便崩塌了,如果本来还剩得有的话。 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唐蓁见机拍掌,笑嘻嘻道:“蓁儿就说是父后蠢,鱼饵挂没挂都不知道。” 我脸色一沉,盯着她道:“小孩子懂什么?” 唐蓁的脸变得就跟翻书一样快,怕吃我的爆栗,立刻躲在了她娘的身后,还不忘探出小脑袋,嗲声道:“母皇,母皇。”怕被殃及池鱼的唐箨也躲了过去。 媳妇摸着两个孩子的头,笑道:“你发什么脾气?蓁儿本来就没说错,就是你自己蠢忘挂鱼饵。是不是,蓁儿?” 唐蓁拼命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冲我吐了吐舌头。 我抚额道:“慈母多败儿。” 我深知,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气急败坏决计是行不通的。想要挽回自己的形象,我便应像那日在猎场上一般,拿出我的看家绝学——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我敛去了面上的怒意,淡淡道:“蓁儿你太小,父后这叫随缘钓法,愿者上钩。” 唐箨一脸疑惑地摇了摇头,料想他这个年纪也听不懂什么叫“愿者上钩”。 若是平日唐蓁不敢多说什么,但这丫头今日见有她娘这个最大的靠山在,气焰很是嚣张。这不她又撇嘴道:“父后莫不是又在胡说八道吧。” 这是什么情况?我连严闻舟和欧阳诺都能骗过,竟骗不过一个小孩子?我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心里面却觉得更为尴尬了。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我加重了语气道:“是不是父后说一句,你便要对一句?” 唐蓁见状又拉着媳妇的衣角,委屈道:“父后凶。” 媳妇揉了揉唐蓁的脑袋,温柔道:“好了蓁儿,你也别再和你的父后唱反调了,不然过会儿你的父后就该找母皇的麻烦了,又怪我太将就你们。” 唐蓁一脸不信的模样,奇道:“在这宫里母皇便是最大的,父后怎么敢欺负母皇,找母皇麻烦?” 媳妇面上一红道:“你父后虽然平时不行,但有的时候却可以欺负母皇。” “什么时候?” “你长大了便知道了。” 我重重地咳嗽了声,呵斥道:“在孩子面前瞎说些什么?” 第81节 我向来持有一个观点——孩子绝不能交给媳妇带,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非得把人带坏不可。 今日她着的这一身极其不合礼制的便服,便是她古怪想法弄出来的东西。她有一个习惯,若读完一本话本子,喜欢里面主角的装扮,便要让尚衣局依葫芦画瓢做一件。 眼前的衣服便是她吩咐尚衣局的人按着银庸先生话本子里某位女主的装扮做的,那位女主每每出场都是一袭白衣,清冷绝尘,宛若仙女。 尚衣局的人接到这个任务后,马上勤勤恳恳地做了起来。 最终的成品是一件雪白长裙,云袖白绸,裙上几不可见的祥云龙纹算是应了帝王便服的规制。 虽如此,但于我看来,这一身装扮仍不合礼制。试想哪位皇帝会下朝后穿着一身白的像奔丧一样的衣裳到处晃悠? 不合礼制是一回事,好看又是另一回事。 不褒不贬,媳妇穿这一身确实好看,粉黛轻涂,白衣飘飘,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不沾凡尘的仙气,恍若话本子里的人走了出来。若说美中不足便是她武艺逊了太多,话本子里的女主能用白绸伤人,而她最多挥挥舞舞,能不把自己缠着绊倒已算大幸。 我还未多想,她倒真踩到了自己的衣裳。 媳妇身形摇晃,一个不稳,眼看着就要向后倒去。 接下来,就像最老套的话本子里写的那样,站在她身旁的我立刻伸手搂住了她的纤腰。 她的娇躯柔软,她的眉目如画,她双颊上的绯红像是天边的落霞。 没有言情本里的纷飞桃花,没有传奇本中的漫天落叶,只有亭外的烈日,只有身旁两个眼巴巴看着我们的稚子稚女。 媳妇享受地躺在我的怀中,脸上没有分毫差点摔倒的惊恐之情。看得出来,她有些兴奋,还对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我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绊倒的了。 想到一旁正目瞪口呆的两个孩子,我也无心再赏怀中的绝代佳人。 我在她的耳畔低声催促道:“孩子都在,还不快起来。” 她这才极不情愿地起了身,贴在了我身边,理了理衣裳。 唐蓁见自己的母皇起来后,也回过了神,大声道:“我也要父后抱抱。” 唐箨也跟着她姐姐学:“我也要。” 我道:“从小到大我抱你们抱的还少吗?” 唐蓁道:“我要你抱母皇的那种。” 我训斥道:“胡闹。” 媳妇见事态发展似乎有些不对,便弯下了腰,牵着两个孩子的手,红着脸笑道:“你们两个不是要去赏鱼吗?这边鱼太少,我们去那边瞧瞧吧。” 唐蓁和唐箨高兴地答应了。 两个孩子见到池中的各色游弋的鱼,很快便忘了方才媳妇跌在我怀中一事,他们又开始四处跑着,跳着。我和媳妇初时还跟在他们身后,过了会觉得有些累,便寻了近处的一个亭子,在里面站着,瞧着他们。 媳妇站在亭子里,感叹道:“还是猎场那日好。” 我笑问道:“此话怎讲?” “你定知道我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她声音变小了些:“猎场那日只有我们两人。” 我反问:“如今宫人都被你遣走了,不还是只有我们两人吗?” 媳妇指了指不远处看鱼看得正欢的唐蓁唐箨道:“蓁儿和箨儿在终归不好。” “有什么不好。” “有些事不太方便。” 我故意坏笑着问她:“什么事不方便?” 媳妇羞得别过了头。 见她面红耳赤,我轻轻地弹了弹她的脑袋,问道:“你脑子里成天在想些什么?” “你又愚我,你明明知道。” “你方才说我是蠢人,如今被我这个蠢人愚了,岂不是说明你更蠢?” “你一个大男人竟然和我一个小女子逞口舌之快。” “你总算承认你是小女子了。” 媳妇跺脚道:“我说不过你便是了。” 我没有看她,而是望着池边的唐箨唐蓁,见他们正全心全意地看眼前的鱼,顾不到我们这边,方才开口道:“那就不要说了。” “嗯……” 我用手抬起了她的脸,低下了头,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当唐蓁转过头,好奇地望向我们这边时,我和媳妇的双唇早已分开,正一本正经地站着,含笑着看池中的鱼。 不得不说,在孩子旁偷吻,竟有些刺激。 一吻过后,媳妇双颊又红,意犹未尽地看着我,扯着我的袖子。 第82节 我笑而不理,只是默默地揉着她的头。 过了片刻,媳妇道:“回宫前我们去留湖小屋那边住两三日,好吗?” “我们?” “就我们两人,不要旁人打扰,蓁儿和箨儿也不行。” 我考虑道:“听起来似乎有些荒唐。” 媳妇的粉拳轻敲起我的胸口,撒娇道:“去嘛去嘛。” 我握住了胸前的粉拳,将她揽入了怀中,柔声道:“好,依你。” 第54章 一个艰难的决定 几日后慎刑司传来了消息,凝馨在狱中服毒自尽,真相自然是她服的不是毒,而是萧玄派人送进去的假死药。当她苏醒后,被人带到了宋承半月前便替凝馨安排好的一间小屋。 得知凝馨自尽的消息后,媳妇没有说什么,随即下令解了宋承的禁。 死亡常常可以终结过往,掩盖真相,斩断疑惑。 因为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纵使在此之后,坊间仍有不少流言蜚语,但凝馨和宋承二人间到底有没有过什么,便再无人知晓,也再无人可以去探寻了。 当宫中众人皆以为此事就此翻页后,唯有我清楚,这才刚刚开了头。 在凝馨安顿好后的第三个夜晚,我去了趟宋承的寝宫。这一次我没有穿夜行衣,而是以皇夫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 今夜我要和宋承做一笔交易,这笔交易算不上等价交换,也说不清是谁亏谁赚。 他给我兵书,我给他假死药。 这场交易就是这么简单。 宋承行宫中的寝殿和他在皇宫里的很像,布置得极是奢华,扑天帐幔遮住了床榻,琉璃宫灯照亮了四方,近处的青花*炉正冒着袅袅轻烟,香味萦绕,熏满了一屋。 宋承长发披散,袒胸露乳,悠闲地坐在红木桌旁,手握着精致的白玉杯,正品茗着一杯香茶。红木桌上摆着青玉茶壶以及一个檀木方盒。 他见我来后,没有起身,只是放下了茶杯,微微颔首道:“大人。” 我撩袍坐在了他对面,没有寒暄,直奔正题,将这几日凝馨的境况告诉了他。 这期间,宋承难得没有插嘴,一直安静地听着,他嘴角噙着的笑意久久不散。 该说的说完后,我便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瓷瓶里装着一颗假死药。我将瓷瓶递给了宋承,他接了过去,打开了塞子,闻了下,便又把塞子盖上,将小瓷瓶放进了袖中,这才道:“谢大人。” 言罢,他将桌上的檀木方盒推到了我面前,笑道:“这便是大人要的东西。” 随后我打开了檀木方盒,盒子里装着一本古旧的书,书页泛黄,边角皱损,有些地方还有几个显眼的虫洞。 兵书的封面上写着“宋氏兵法”四个大字。 我的手摩挲着封页,发黄的纸有些咯手。只要翻开任何一页,我便能目睹这本绝世兵书的真相。 但我最终没有翻阅,只是静静地看着它,就像在古玩店中细赏一件价值连城的古物,可惜我不是鉴宝者,瞧不出它的价值。 就算是这世上最好的鉴宝者恐怕也很难估测这本古书的价值。 因为这薄薄的一册书页便是传说中的《宋氏兵法》,上面的每一笔每一画都是宋飞大将军的真迹,都是他大半生的心血。 因为这不是市面上的那本幼童启智读物,而是真正让数代君王们求而不得的东西,这上面记载的是实实在在的杀人神器,是可以一夕之间便扭转战局的可怖毒物。 怎能估测?又怎敢估测? 片刻后,我抬首对宋承道:“恭喜你,你解脱了。兵书交给了我,此后你便再没什么可逃避的了。” 宋承道:“是呀,烫手的山芋总算落到了旁人的手中。” 我道:“其实你找我做交易,并非是认为我有多么想要这本兵书,你不过是想寻个能说服自己的借口将责任全部卸下。” 宋承道:“大人何必点的这么清楚,做人嘛,就应该糊涂些。” 他顿了顿又皱眉道:“我虽看得出大人对兵书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大人此番的举动和我料想的还是有些不同。” 我问道:“你觉得我会迫不及待地翻看吗?” “我觉得常人都会如此。” 我道:“我不会看它。” 宋承嘲笑道:“我知道大人是君子,但这话说得未免太绝对了些,也太容易打脸了些。” “不瞒你说,在答应你的那日,我便做了个决定。” 我不是圣人,无法全然掌控自己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迎来寻回记忆的那天,更不清楚曾经的司马惟是否会像穷凶极恶的修罗夜叉般揣着巨大的野心回归。 到了那一日,落在我手中的兵书,亦或者是他手中的这本兵书定会有用武之地。 但这却不是如今的我想见到的,也不是天下的人愿意见到的。 所以我做了个决定。 宋承挑眉问道:“大人做了什么决定?” 我不再回答,而是拿着兵书走到了一盏宫灯旁。琉璃宫灯,华贵夺目,流光溢彩,我取下了灯罩,没了罩子庇佑的灯火,暴露在了微风之中,随风而舞。 摇曳的灯火照映在了我的脸上,不觉灼眼,更不觉火热。 第83节 随即,我把兵书的一角放入了灯火之中。微弱的灯火如毒蛇般慢慢地爬上了残破的兵书,毫无章法地在其古旧的身躯上蔓延,所过之处,一片焦黑。 身旁的宋承见我此举,顿时惊呼出声:“大人。” 他几欲走上前来,出手阻止,但最终还是留在了原地,一步未动。 我没有回头看他,而是认真地盯着眼前的火光,淡淡道:“我说过你还是在乎的,在乎兵书,在乎责任。” “但事到如今,就算你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你已经把兵书交给了我,正如你说的那样,作为持有者,我有权利任意处置它。” 我看不到身后宋承的面孔,更无法看见自己的面孔。 不知在火光照映下,我的这副面孔是平静淡然,还是狰狞扭曲,我希望是前者。 火势越猛,燃烧后的焦味也越浓,但浓烈的焦味很快便被熏满一室的香味所替代。如同一股浊流,汇入大海之中,顷刻之间便再难见其污。 最终兵书全然被火蛇吞噬,掌握着千万人生死的绝世兵书成了一堆灰烬,尽数散落在了灯座上。 就像那些坐拥天下的君王们最终也不过是一抔黄土,一个接一个地深埋在地底中。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这便是人世间千秋万载不能动摇的法则。 这时身后传来了宋承的叹息声。 “大人你说错了,我不后悔。或许……你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 “我也不后悔。” 我无法评判此举的对错,或许将来的我会痛骂此刻的自己,但至少如今我可以像宋承一样,问心无愧地说“不后悔”,如此足矣。 片刻后,宋承双眉舒展,开起了玩笑:“若后世真如川月先生所说的那样,有劳什子承贝尔奖,那大人此举定会赢得承贝尔平宁奖。” 我也笑道:“那我这算不算响应了川月先生口中的联合国的号召。” 若后世人知晓这事,不知会不会心生敬佩,毕竟我是将生化武器扼杀在摇篮中的第一人。 我们二人笑过后,宋承又道:“我知道大人没有那般大的野心,但我却不曾想过,大人竟真如此决绝,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大人可曾想过,有一天这兵书或许能保你性命?” 我道:“或许也会成为我的催命符。” “你说过,这叫‘未雨绸缪’。就连我的祖先宋飞那般伟大的人物都不得不这样做,莫非大人觉得自己能做的比他还好?” “我不敢和宋飞大将军相提并论,更不敢说能比他做的更好。” “那大人为何还这样做?” “因为我和宋飞大将军终究是不同的。” 宋承不解地看着我。 “他是臣,他行的是臣道,贤臣虽能为万民谋福祉,但说到底效忠的却只有君王一人,自己的生死祸福也被那一人操控,所以才需凭借外物。” “可王不一样,王效忠的是天下,保的是万民,王座之上自不容他人酣睡。” 宋承道:“因为王怕权利被夺走。” “为何不说是怕责任被夺走?” 世间法则,向来是一物换一物。 兵书换假死药。 不能分割的权利换来的是不容推卸的责任。 “王呀,能信奉的能依靠的永远只能是自己。所谓王道,不外乎不得被外物钳制,不得被他人动摇。” “那大人你是想说,你修的是王道吗?可大人你是皇夫呀,你坐的是凤塌而不是龙椅。” 我苦笑道:“也许曾经的我修的是王道,但如今早已不是了。” “那如今的你修的又是什么道?” “和你一样的道。” “哦?那我修的是什么道?” “邪门歪道。” 言罢,我们两人再度笑了起来。 诚然,我是不待见宋承的,但作为共事多年的同僚,如今见他要走,虽谈不上舍不得,但也总会觉得今后宫中似乎要少点什么。 人便是这样,对于那些在你生命中出现多时的人,想到有朝一日再不得相见,心中还是会有些不是滋味,哪怕你多么不待见他们,甚至可以说是嫉恨他们。 不是遗憾,不是不舍,而是对于物是人非和时光流逝的一种感慨和伤怀。 他们的离去,会不禁让你想到将来某日至亲至爱之人的离去。 晚风透窗沙,吹乱了灯座上的灰烬,吹小了我与宋承的笑声 半响后,我道:“还有一件事。” 宋承正色道:“大人请讲。” “你可曾记得你送给蓁儿的一件玩物?” 第84节 “我送给公主殿下的玩物太多了,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一件?” 我想起了那个夜晚,灯火之下,我解开了那个白玉连环,连环中藏有一张字条,那张字条上写着“司马惟”三个大字。 那封战书,终没有后文。 不能被动迎战,唯有主动出击,若我此时不问,恐怕一辈子都未必能寻到答案。 “一个白玉连环。” 宋承将右手搭在了鼻子下,皱眉思索着,片刻后他道:“我似乎是送过殿下这样一件东西。” “那件东西你是怎么得到的?” 宋承低头踱步:“似乎是我派人去民间带回来的,不对!不对!似乎是有人送给我的,但……” “你想清楚些。” “抱歉大人,一时半会儿我真想不起来了,那个白玉连环有什么问题吗?” “你无须知道。” 宋承遗憾道:“不如这样吧,若我日后想了起来,便派人送信告知大人,大人看这样可好?” 我点头答应。 接着,我和他四目相对,再无话可说。 我正欲告退,却又见宋承嘴巴微张,想说什么,却又未说出口。 我停下了脚步,问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沉默了片刻,他才道:“我知晓自己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但今夜之后我确实对大人心生了不少敬佩之情,所以我想提醒大人一句,不管大人放不放在心上。” “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承认真地盯着我的双眼,一字一句严肃道:“小心女皇陛下。” 第55章 那湖那屋那粥 宋承死了,和凝馨一样自然也是假死。 相较凝馨死得平平静静,宋承的死便要血雨腥风一些。 因为他是个名人,虽然是个名声不大好的名人。 再者他不单单是个名人,而且还是个贵人,身为宫中的贤妃,换成前朝的官位便是妥妥的正一品。 综上而言,他的死毫无疑问会成为近期的一件大事。 朝堂上的官员们得知这个噩耗后,立刻一窝蜂地跑去欧阳府上各种道节哀,哭顺便;老百姓们没这个闲当儿,也没这个资格去府上寄哀思,于他们而言,宋承的死便是茶余饭后的新谈资,官方那边说的是染了恶疾去的,但好好的一个人突然说走就走,其间的真相实在值得人探寻,更遑论他死前还传出了至今未盖棺定论的出墙丑闻。 在他蹬腿后的那段日子,按照礼制,行宫中所见大约都是白色,白茫茫的一片,竟有几分冬日覆雪的意味。就连我都让萧玄从箱底翻出了一件月白衣衫,穿着意思意思,也好显得我这个当上司的有人情味,见下属离世后,还不忘白衣哀悼。 至于媳妇,她早就打着寄哀思的借口,成天穿着那身素白长裙到处晃悠,不晓得内情的人,还以为她对宋承用情有多深。 到了祭拜那日,灵堂之上,媳妇对着宋承的棺木落下了几滴夺目的伤心泪,这既是在照拂欧阳家和宋家的面子,又间接展示了她对逝去之人的浩荡隆恩。 对于媳妇而言,哭根本就不是件什么难事。只要她想,随时随地都可以哭出来,那眼泪流的比唱戏的还好看,且可以说停便停,说流便再流。 我觉得这是一种天赋,这种演戏上的天赋,我可没有她高。 媳妇明面上哭的是眼眶通红,但我猜她心里头定是不乐意的,谁晓得宋承这个死性不改的花花公子到底有没有给自己带绿帽子?他这一死,看似事情是了了,但又怎堵得住宫墙外的悠悠众口?他和凝馨一前一后地死,老百姓们倒更觉得这两人间有些猫腻,若真说是双双殉情也似乎没什么不妥。 据说民间已有好事之徒编出以二人为原型的爱情故事了,那催泪度堪比《罗英台和朱山伯》。 所以说,脑子转的最快,想象力最丰富的,永远是广大百姓群众。 宋承假死前特意告诉我,等过段日子风头过去了,便会写信回家,让家人们安心。 我听后觉得有些欣慰,想着宋承还算有那么一丝丝孝心,假死后不忘将陷入白发人送黑发人伤悲中的亲人拉出来。 皇帝死了,日子都得过,更何况这回死的只是一个妃子。 我和媳妇那日定下的约定并未因宋承的死而改变。 转眼间行宫之行到了头,在銮驾回宫前的几日,我和媳妇到了留湖小屋。 留湖小屋筑在留湖旁,我虽有些爱讲废话,但这句话委实不是废话,因为它真的是筑在留湖旁。 留湖是行宫所在山的脚底下的一条湖,听闻这个湖有个关于一对相爱之人彼此等待停留的故事,因此得名为“留”,故事的真假尚不可辨,但热恋中的情人们爱信这些。久而久之,来留湖边上的多是成双成对,那些形单影只的倒也不好意思跑来插入其间了。 因着留湖风景秀丽,山水宜人,不差钱的商贾官宦们也在湖旁修起了自己的别居。我们所在的这间小屋是媳妇三年前叫人修的,小屋修筑在留湖旁一处僻静的地方,终年少有人烟,居住在此,大有身处世外桃源之感。 小住几日,顿觉自己游离了尘世,再待个几年,恐怕就要得道成仙了。 到了傍晚,被染得通红的白云遮住了天边夕阳,霞光胜火,炫目灿然。远处峰峦叠翠,群山如聚,近处碧波微漾,锦鳞浅底。 我和媳妇赤脚坐在湖畔,赏落霞,戏湖水。 她一身碧衫,清丽动人,翠绿色的发带随风飞舞。她的腰间挂着一串铃铛,多年前的铜铃就算拭去了尘埃仍显得古旧,这铜铃约莫就是当年那位周大哥送给她的。 今晨,我见到她腰间的这串铜铃时有些意外。因为她曾对我说过,自打周大哥离世后她再未在腰间挂过铜铃。 我没有问她为何独独今日又将铜铃挂上,只是觉得碧衫配铜铃,好看得不似真人,就像一位偷偷下凡的俏皮仙女,行走间灵动轻快,好似下个转身便要扶摇直上,绸带飘飘,飘回天宫去。 以往每每见到媳妇,我心底里冒出的第一句话差不离都是“她真好看。” 但这段日子,情况有些不同,每当她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心里冒出的却是另一句话。 第85节 “小心女皇陛下。” 那晚我问宋承,问他为何要这么说。 他说,这是他身为男人的直觉,我可以不信他看人的眼光,却绝不能不信他看女人的眼光。 我摇头表示确实不信。 他又说,他见过的女人实在太多,经验实在太丰富。但饶是老道如他,也从未遇到过像媳妇这样相处多年也始终让人看不透的女人。 照宋承的理念,世间上的所有女人都像是一本书。 若翻开第一页便知道结局的女人,委实要不得,因为这样的女人太过无趣。相反若是你逐字逐句读到了结尾仍读不懂的女人,那便更要不得,不仅不能要,还要敬而远之。 我不打算信他的那些话,但那些话却悄无声息地在我心中扎了根,拔不掉,扯不出。 这些天来我时常告诫自己不要再想宋承那日的话,可人的脑子就是这么奇怪,当你告诉自己不要再想某件事时,你的脑子里冒出来便定是某件事。 这大约就是川月先生提过的墨非定理,虽然至今我还未能全然参透这等高妙的玩意儿。 诚然,宋承的那番话大多荒谬难信,但至少在有一点上他没有说错,媳妇的确是个很难让人读懂的女人,就算我与她同床共枕七年,仍旧不敢说,我读懂了她。 就如同我不敢说,我读懂了自己。 “在想什么呢?” 耳畔清脆悦耳的声音将我从纷杂思绪中拉了出来。 我平静道:“没什么。“ “你骗人,你方才出神的模样定是在想什么!” 我无奈道:“我在想身旁的人怎么这么好看。” 媳妇扭头嫌弃道:“你说的俏皮话一点也不俏皮。” “自然没有你俏皮。” “这句还勉强。” “我不喜欢勉强。” 言罢,我一笑,转身将她压在了木板上,双手抚上了她的脸。媳妇吃惊地瞪大眼睛盯着我,很快双目中的惊意消散不见,抿唇一笑后便知趣地闭上了眼睛。 我俯下身子,慢慢地吻上了她的额头,接着吻上了她的眼,然后吻上了她的鼻子,最终吻上了她的唇。 在这整个过程中,我的动作极其轻柔,生怕一用力便碎了这碧水般的美。 媳妇伸手揽住了我的腰,开始动情地回应起来。 两舌之间一场习以为常的追逐战就此展开。 安抚完她的樱唇后,我的嘴又往下移。 就在这时,我忽然闻到了一股焦味,动了动鼻子,皱眉问道:“屋子里在熬什么粥?” 媳妇笑道:“你猜?” 我放下了她的玉手,站了起来道:“快起来,你自己闻闻。” “闻什么闻……” 媳妇突然大叫道:“糟了。” 言罢,她匆忙起身进屋,我紧跟在后,她进厨房时,不准我跟进去,我唯有耐心地在原地等待。 片刻后,她走了出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轻咬着薄唇,不敢看我,低头小声道:“我熬的粥糊了。” 在猎场那日,媳妇答应某天要煮面给我吃。今日下午她来了兴致,想碰炊烟,我自是乐得见到。岂料她竟大言不惭地表示煮面太简单了,她要熬粥。 那时我便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但看她信心十足的样子,我也不好泼她冷水。 现在我有些后悔了。 虽说我也不通厨艺,在熬粥这事上和她半斤八两,出不了什么力。但我至少会生火,会烤鱼,中午时我们二人便是靠我烤的几条鱼饱的腹。 于是沉默片刻后,我淡淡道:“晚上我们还是吃鱼吧.” 夜幕降临,笼罩大地,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今夜无星可赏,我却照旧推开了窗户,凉风挟着冷雨吹了进来,吹得人一阵畅快。 媳妇没有接受我的提议,固执地要重新熬她的粥,还说熬不好,那晚上我们就什么都不要吃了。 等她再熬好新的粥时,早已过了用晚膳的时辰。正当我的肚子在大奏空城计时,媳妇兴高采烈地用盘子端着两个碗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的脸上有汗珠,却丝毫不在意,只顾着自豪地对我道:“快尝尝。” 我仔细地看着摆在桌上的八宝粥,从卖相上看是不错,就是不知…… 抱着实践出真知的念头,我满怀希望地舀了一勺,送进了嘴中。接着我的口中渐渐地充盈起一种奇怪的味道。我无法描述,若真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 此刻我的口中正翻江倒海,但面上仍稳住神色不变,嘴角还隐约勾出了一抹笑。 媳妇高兴地问道:“好吃吗?” 我违心道:“好吃。” “哼,也不瞧瞧谁做的。” 说完,她伸出玉手拿起了汤匙,轻舀一勺,放在了嘴边。 第86节 粥入嘴中,她脸上的笑意便凝住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看纠结的表情,想吐却又舍不得吐,后悔却又拉不下面子。 最终她生生地咽了下去,违心道:“其实……其实还不错了。” 媳妇吃了两口后再也吃不下去,将碗推得远远的,不说话。而我在她的注视下却把那两碗粥给喝了个精光。 值得庆幸的是,自我喝完后到如今似乎还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只是不知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用完这算不得晚膳的晚膳后,为了安抚媳妇在厨艺上那颗受挫的心,我自告奋勇地跑去冲洗碗勺。 一切妥当后,我出了厨房,见媳妇正站在窗边,我走了过去,站在了她身旁。 方才尚淅淅沥沥的雨到了如今已呈倾盆之势,夏日的雨便是这样,说大便大,待过一会儿,说停便又停了 不知是因这雨夜让人莫名心生惆怅还是怎的,身旁的媳妇格外安静,见我到来,也不发一言。 沉默良久,她终于开口,问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问题。 “阿惟,你爱我吗?” 我愣了片刻,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不是宋承,做不到在女人面前舌灿莲花,信手一拈,便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我本想着要不要说些话本子里的甜言蜜语,但最终还是只干巴巴地吐出了一个字“爱”。 她听后没有撇嘴,没有耍小脾气,没有捏我的胳膊,没有责怪我的回答太不走心。 媳妇依旧笑着看窗外,她的笑容和往常不同,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半响后她道:“口说无凭,如果你真的爱我,那便拿出行动来。” 我挑眉问道:“你想要什么行动?” “比如先把《宋氏兵法》交出来。” 第56章 是非题 疾闪过后,一道惊雷炸响,滂沱大雨,雨声大得惊人。但于我而言,这雨声还不够大,因为它还不足以掩盖媳妇方才的话语。 她的话我听得很清楚,她的笑我也看得很清楚。 我终于看清了她那与往常不同的笑容中藏的东西。 是决绝,是野心,还有极力掩藏的恨意。 许是心虚,我没有对上她的双目,平静道:“我不知道你这话的意思。” 媳妇笑问道:“不知道吗?但我可很是清楚呀。你是把我当傻子了吗?你这段日子在行宫中做出的那些事,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声音渐渐扬高,大有压住窗外雨声之势,我的心猛地一沉,片刻后,艰难地张开了嘴问道:“你知道了多少?” 媳妇摸着鼻子,思考道:“多少呀?你答应替宋承和那个宫女隐瞒的事我知道,你帮他们俩假死出宫的事我也知道。” 我没有追问她是如何知晓这些的,到了如今,这都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默默地站着,任凭她发泄怒火。 “身为皇夫,你知法犯法;作为爱人,你欺瞒我做了那么多事!” 我满怀歉意道:“你说的没错,宋承一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没什么可辩解,是我对不起你。” 她道:“你该清楚,我需要的不仅仅是道歉。” 我道:“可我能给只有道歉。” “我和那些老古板们不一样,我可以把宋承的假死私奔当作话本子里的一个桥段,就像那出名戏《还珠公主》里唱的那样,那里头的主角还帮自己父皇宫里面的妃子私奔,可百姓们也不觉不妥,还看得高兴。我可以原谅他们,原谅你,只要你把兵书交出来。”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你一直知道兵书的秘密?” 她冷然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我这才想明白,宋承那看似毫无道理的提醒未必是出于他的直觉,怕是因为他早已隐隐发觉觊觎兵书的除了那群暗中人外,还有旁人。 而那个旁人,或许便是庆国的女皇陛下唐煦嫣。 我甚至可以大胆猜测,宋承的进宫不只是前朝和后宫间的博弈。从一开始,媳妇便是冲着宋承身上的兵书来的。 那么这些年来,在我看不见的背后,她为着那本兵书又用过怎样的手段?动过怎样的心思? 我不敢再想。 她肯定道:“宋承既然要找你帮忙,定会拿出筹码。思来想去,他身上值得你动心的东西也就只有那本兵书了。” 她极聪明,推测得分毫不差。 “再说你可不是什么烂好人,决不会做无用功。不要告诉我,你帮他们只是出于慈悲。” 我道:“自然不是,但我还是无法把兵书给你。” 媳妇故作吃惊道:“莫非你要告诉我,宋承事后反悔不愿交出兵书?” 我不想说谎:“他给了我。” 媳妇神色缓和了些:“那便把它交出来。” 我平静道:“他给了我,但我把它烧了。” 她皱眉问道:“你说你把什么烧了?” 第87节 我重复道:“我把《宋氏兵法》烧了。” 媳妇听后一愣,突然大笑起来,怜悯地看着我。 “你就连说谎都不愿意说得让我信服些吗?” “我没有骗你。” 我认真地盯着她的双眼,盼望着我眼中的真诚能说服她。 她收住了脸上的笑,放低了声音,凤目深情地看着我,恳切道:“阿惟,把兵书交给我好不好,只要你给我,今夜之事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暗中做过的事我也当什么都不知道。” 言罢,沉默片刻后,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又补充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怕我拿到那本兵书后,对华国不利是吗?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把兵书给我,我发誓十年,或者二十年,不!我保证只要我在位一日庆国绝不进犯华国。” 媳妇前后的这番话语连起来听,大约就是软硬皆施,这是上位者极爱用的一种手段。 盈盈的双目,温柔的言语,真诚的保证,一切都很诱人,极易使人心动。 “那之后呢?” 三十年之后?四十年之后?五十年之后呢? 那本兵书便可以拿来用在侵略战争中了吗? 她沉默了,无法回答我的问题。 我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便是我那日决绝地烧掉兵书的缘由。 因为时间这个东西太难捉摸,太久远的事情没人能预料。 天底下那么多作废的海誓山盟,未必是因许诺之人太易变心,而是时间在作祟。 太长的时光,总会改变一些东西,消磨一些东西。 人到三十岁时的想法又怎会和二十岁时的全然一样? 我从未责怪过媳妇的三宫六院,这不是因为我有多大的度量,只是我曾想过,若坐上龙椅的是我,又能否守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或许可以,或许不行。 或许十年、二十年可以,或许到了第三十年便不行。 太漫长的时光谁能说得清? 没有人能说得清,就连川月先生也不行。 我看着她的脸黯然道:“我还是那句话,我把兵书烧了。” 话音一落,她的神色发生了巨变,再无柔情,再无恳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嘲弄,一种冷笑,一种深深地不解。 她仪态全失,尖声质问道:“为什么你还不满足?为什么你还要撒谎?你到底还想要什么?我可以在你面前放下身段,扮小女儿态,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可以在你面前毫不顾忌地发嗲撒娇,有时候我是愿意的,有时候我则是在做戏。可夫妻之间本就需要做戏,不是吗?你喜欢,我为何不逢迎?我已经努力在成为一个好妻子,努力成为一个让你喜欢的女人。很多时候我感觉得到你是爱我的,但有些时候,我读不懂你在暗中谋划什么,算计什么,因为你从来不说,从不展露在脸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我初见你时的那样,就算你失忆了,你还是那样。就像是湖中的皓月,明明离我那么近,但我却怎么都触碰不到,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不行。” 我无言地听着。 她说我像水中的皓月,她在我心中何尝不像是镜中的繁花? 七年多来,我也不曾读懂她,看透她。好比她方才那番声嘶力竭的话,我根本听不出里面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所幸这段日子来,我逐渐明了了一件事。 “你努力做这一切是为了把我困在你的身边,而把我困在身边的出发点其实还是为了庆国,不是吗?” 她一怔,随即语气变得毫无波澜,坦诚道:“你说的没错,你失去在华国的权力,成为我的皇夫,对庆国而言是最安全的。除此之外,便只有另一条路。” 我平静道:“杀了我吗?” “不错,杀了你才是最正确的做法。我明明那么清楚,但我……但我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因为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 我有些心软道:“那么你应该信我。” 她的声音带了一点哭腔,低头喃喃道:“我想相信你,可我做不到呀。” 忽然她抬起了头道:“因为你太危险了呀,司马惟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有多危险!” 这是无人能否定的事实,司马惟很危险。 我无法反驳,只能迎上她微红的双眼,哑声承认道:“我知道。” 听罢,她的情绪稍稍平复,玉手抚摸起腰间的那串铜铃来。 “那你又可知我今日为何会挂上铜铃?” 她自问自答道:“因为我怕听了你的话后,我会心软,我会动摇,我会选择相信你。所以我想挂上它提醒自己一件事。” 我感觉得到我藏在袖中的那双手正在颤抖,我的后背已冒出了冷汗。 我在害怕,我怕听见她接下来的话,就像那日在清风酒铺中一般,我怕严闻舟道出的真相。 “它提醒着我,我不能信你。我怎么能完全相信杀害了周大哥的幕后真凶呢?” 那时在酒铺中,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严闻舟没有回答我问出的问题,因为那时的我没有勇气面对答案。 很遗憾,到了如今,我依旧没有勇气面对。 但此刻,最不想听见的答案传到了耳边,就像这夏日里的暴雨,从不问人,从不等人,向来直下,突如其来淋你个猝不及防。 “原来……你知道了。” 第88节 唐煦嫣笑道:“哦?看来那日严闻舟竟然没告诉你这件事。” 我早该料到她会知晓我与严闻舟见面一事,她甚至会知道更多。 我不再开口,等着她自己交代一切。 她会自觉交代,因为她要借此揭露刺人的真相。 其实她本可以就此打住,但这样便不是她了。 当她知晓我决计不会拿出兵书后,她已经无路可走,打算破罐子破摔了。每当到了这种时候,她不会服输,不会露怯。 她会要强地掩饰,会以伤他人之心来挽回可笑的自尊,换来一时的畅爽。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这世间上很多人都是这样。 她笑着,就像一位胜者得意地炫耀她的战果。 “他是否告诉你,是他查出的真相?” “……” “那是我让他这么说的,其实当年查出真相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过往错事留下的悔恨已被她的话语冲淡了不少。 此刻,我沉下心来,才惊觉做错了一件事——我看低了严闻舟这个人。 严闻舟是个真君子,这是世间公认的事。 公认的事物未必都真是如此,但大多时候却是相差无几的。 严闻舟这样的君子,就算他恨不得杀了我,但又怎会处心积虑地设计离间他人夫妻感情?更何况他设计的还是他深爱的女人。 能让他心甘情愿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能让他不顾一切这么做的人也只有一个。 我不再询问画卷之事是不是她设的一个局,答案很清楚,所以我直接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剔透如她自然知晓我问的是什么。 她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是我和严闻舟的一个赌局,至于赌局的内容,你无须知道。” “那场赌局,赢的人可是你?” 她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她的笑容无懈可击,但额间的冷汗昭示着她在硬撑。 就象我,同样也在硬撑。 我清楚她爱我,也清楚她的算计,她的恨意以及她的防备。 当爱与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后,就成了一杯致命的毒酒,毫无前兆,灌入全身,让人无法喘息,就连拼尽全力地挣扎也显得极其无为。 我终归不是圣人,无法在饮下一杯后,再装作若无其事般饮下第二杯。 眼前,唐煦嫣那看似无懈可击的笑容实则满布漏洞,她那双耀人的双眼在此刻看来竟让人感到有些厌恶。 我想我大概真的撑不下去了,我需要静静。 心中的呐喊声不停地驱使我离开这里。 终于,我不再言语,转身出了门,她没有挽留,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屋外的淋漓大雨转瞬间便将我的全身打湿得透透彻彻,就像在沐一场露天浴,有些凉,但更多的是莫名的畅快。 少顷,滴答的雨声变弱。雨下小后,我隐约听见了小屋内传出的抽泣声。 唐煦嫣在哭。 若是以往,我定会飞快地跑到她身边,将她拥入怀中,用手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 但今夜后不会了。 屋内传出的哭声只会让我怀疑这是否又是她演的一出戏。 一出我已经看够了的戏。 第57章 头版头条 从那夜后,我们两人再没有讲过一句话。 天刚刚亮,浩浩荡荡的仪仗就到了留湖小屋前,随即我们便回了宫。 回宫后,唐煦嫣下了道谕旨,让我把凤印交出来,暂由顾清嘉代为保管,后宫诸事也交由他全权负责。 然后我便被禁足了。 禁足后的第二日,方隽来了我宫里,她对我说,在大人禁足期间,公主殿下应由女皇陛下照管。 方隽的话语很委婉,神情很低顺,看起来似乎很易让人拒绝,但她的手中却又握着明黄的圣旨。 圣旨代表的是唐煦嫣的意志,在庆国,没有人能违抗她的意志。 所以方隽轻而易举地便带走了唐蓁。 唐蓁被带走后,我宫中的宫人也因此被撤了一大半。一时间,本热闹的宫殿变得凄清,大有几分冷宫的意味。 唐煦嫣没有说禁足的期限是多久,底下人也不敢问。 第89节 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没有期限,许多时候便会成为永久。 我觉得长此以往下去,与其让我空担着“皇夫”这个称号,倒不如直接将我废了,然后打入冷宫。 可惜唐煦嫣如今还无法做到。 因为废皇夫就和废皇后一样,是一件极麻烦的事。 事关国体的大事,需要拿出上得了台面的正当理由,需要准备符合各方利益的说辞。 就像她明明清楚所谓的禁足根本困不住我,却仍无法将我打入天牢,只能在我的宫门前安排日夜值守的侍卫。因为她没有理由,最重要的是她还要顾及华国的态度。 所以唐煦嫣便打算循序渐进,先用禁足一事来试探。她要试探的当然不是我,拿不出兵书的我不值得她耗损心思,费力讨好。 她要试探的是华国,她想看看当华国子民得知他们入赘的皇子一夜之间被软禁后会有何作为。确切而言她最想瞧的是我那坐在龙椅上的皇妹的态度。 在禁足的这些日子里,我想了很多。 想那天晚上的事,想那晚以前的事,想我们二人恩爱时的事,想我们互相欺瞒时的事。 最终越想越乱,好事坏事混在了一起,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是好的更好,还是坏的更坏。 一个巴掌拍不响,婚姻的事向来都是责任各担一半。 我和唐煦嫣都有错。 她的错是欺瞒算计,我的错也是欺瞒算计。 初时的欺瞒算计很实用,只需一点就能抹去不少不必要的麻烦,使这段婚姻看上去极为美满。但用多了用久了,便会对此产生依赖,当有一日幡然醒悟想要戒掉时,却发现早已深陷其中,无力自拔。好比吸食罂粟花粉,一旦触碰,怎能轻易戒掉? 至于那用谎言构筑起来的婚姻,看似华丽巍峨,实则不堪一击。 余下的只有所谓的爱支起的空架,一阵风过,便塌然无存。 以往的七年,我在谎言中沉沦,在甜蜜的陷阱中甘之如饴,因此忘了许多东西。 我忘了华国,忘了亲人,忘了过往,安闲惬意,心安理得,就连找回记忆这等大事都不愿为。 但现在不同了,如今我有大把的时间,我应该将它拿来做点有益处的事,比如查明当初失忆的真相。 于是在上午时,我下定决心,准备着手查探此事。 然后到了下午,我便偷溜出宫,跑去喝酒了。 查探真相是一件难事,但喝酒却很简单,不用费脑子,只需要一杯一杯往嘴里灌。 所以我果断地决定先去喝酒,先易后难,这是聪明人的选择。 午后的清风酒铺很是热闹,亮堂的位置早已落满了人,我又只有坐到那张角落的桌子,要了一壶女儿红,一盘花生米。 清风酒铺的酒很普通,它的花生米也很普通。 狭小的酒铺中,塞满了人,各桌各处,皆在嚷闹,略一留神,便能听见附近几桌的高谈阔论。 “万万没想到,宫里面竟发生了那样的事。” “是呀,简直太突然了!什么征兆都没有,比前段日子宋承的死还要来得突然。” “我向来听说陛下和皇夫二人感情极好,不知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这已是我在酒铺里听见的第八桌关于我的议论。 自打我禁足一事传出后,立刻荣登更大报刊头版头条,将前段日子红火的不得了的宋承疑似殉情一事生生地压了下去,成为百姓们又一喜闻乐见的话题,似乎在饮茶喝酒时,不就此事谈上几句,便算落下了潮流。 不仅好事的女人爱谈,就连平日里对家里长家里短兴趣不大的男人们也爱谈。 有人谈论便有人猜想,而许多无凭无据的猜想往往听得人哭笑不得。 “听说是因为皇夫与某个宫女勾搭上,被陛下知道了。但你们晓得,宫里面最忌讳这些,皇家好脸面,所以不敢说。” “宫女?我听说的怎么是和民间的一位女子好上了?似乎还是赵淮河上的某位花魁。不过男人嘛,都会犯这样的错误,何况皇夫还是差点要当皇帝的人,可以理解,我倒觉得女皇有些小题大做了。” 说这话的是个精瘦的男人,正眯着眼,好似这样便能显得自己的见解独到些。 “什么女人,你们听来的都不对,我有个消息,宫里面传出来的,绝对可靠。” 这时说话的是一个留着一字胡的男人,只见他将手掩在了嘴边,压低了声音,还瞧了瞧左右,生怕被别桌给听见他那惊天大消息。 见他这番模样,我来了兴致,便更留了几分心,想听听他口中绝对的可靠消息是什么。 “你们听后可别到处乱说。” 桌上的其他人拼命地点头。 “我听说呀,咱们这位皇夫其实是喜欢男人的。” 身旁的一位不信,问道:“这怎么可能?俩人孩子都这么大了。” “这年头断袖都藏的深呀,不说,谁看得出来?你想女皇陛下不也是被骗了这么多年,一朝得知真相,发现自家那位竟是个弯的,这怎么得了?还不立刻将其禁足,眼不见心不烦。” “妙妙妙!听了这么多,最服你这个。”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有些道理呀!” 我在旁皱眉听着,听得一清二楚,到了最后,极想拍桌而起,破口大骂:有你娘的道理。 但最终我还是选择在一旁默默地灌酒,免得此言一出后,便被人拿“此人多半有病”的眼神盯着。 第90节 本以为那几个男人再说几句,便要换个话头,继续去忧心那些与他们屁不相干的国家大事,朝政方针。 岂料那位一字胡见众人反应极佳,又张大了嘴道:“这还不是最有意思的,最有意思的是你们猜和皇夫有一腿的男人是谁?” 众人急问道:“是谁?” “是严闻舟严尚书呀。” 众人大惊,有人掷杯,有人拍桌,有人直接高声笑道:“自己的青梅竹马和自己的丈夫搞到一起,情敌变情人,这事真神了!” …… 娘的,编出这些话的人怕脑子才神了吧。有这脑子去写断袖本,兴许还能火一把。 听到这里,我不愿再听下去,又开始拼命地灌酒。 这时身旁突然有人道:“既然没位置了,我便和这位公子拼个桌吧。” 说话的那人身后跟着个小二,那小二正端着托盘,盘子里摆了一个杯,一壶酒。 “好嘞。” 言罢,小二便把托盘中的酒壶和酒杯放在了我桌上,全程那二人没有开口问我是否介意与他人拼桌。 走前,小二似乎才想起了什么,对我弯腰赔笑道:“这位客官不好意思呀,我们小本生意,下午店里人多时,你一人坐一桌是不妥的,所以就将就下和这位公子拼个桌吧。” 待小二说完,我尚来不及回话,他便转身走了。 看来我同不同意,并不重要。 木已成舟,那人坐了下来,还毫不见外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举起了酒杯,对我笑。 “别来无恙吧,司马兄。” 第58章 刚刚好 我笑了笑,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了起来,和坐下的那人碰了个杯,碰完后,各自饮下。 放下酒杯后,我才道:“别来无恙,严兄。” 很显然,刚坐下的那名男子便是严闻舟。 此时此刻,能这样坐下的男子似乎也只能是严闻舟。 至今为止,我还是无法准确地评价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显然我们不是朋友,更不是邻桌口中的情人。若我们之间真要用一个词来说,那大约是“刚刚好”。 情场上,刚刚好我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春猎场上,刚刚好我们瞧中了同一只猎物。 刚刚好,他厌恨我。 刚刚好,我也不待见他。 到了今日也是如此,他需要一个位置,我需要一个酒伴。 一切刚刚好。 片刻后,他又饮了一杯,笑道:“那日猎场上未能见司马兄大展雄姿,极是遗憾。没料到今日却瞧到了,司马兄果真好武艺。” 他这话便是在说,本该在宫里被禁足的我竟然逃了出来喝酒。 我回敬道:“那严兄这回来喝酒可又是受人所托?” 我的话也很浅白,算是直接问他,此番看似巧合的相遇是否是唐煦嫣的暗中安排? 他没有回答,想了想才道:“自己突然想喝酒,便来了,这算不算受我自己所托?” 这话听上去有些不是道理,可从他口中说出却又让人似乎有些道理。 不需要任何理由,因为他是严闻舟。 很少有人会说,严闻舟说出的话是一派胡言。 他的突然到来,让我动了心思。 如今正是我需要探寻当年失忆真相之时,他的出现很合时宜。虽然这时宜太合,难免会让人心生疑窦。 我敢肯定严闻舟对于当年之事,定是知道不少的。可知道又如何?想从他口中套出些什么,绝非易事。 就算你真的套出了什么,那便又是一件麻烦的事,因为你摸不透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或是半真半假。 若是半真半假,那么哪半是真?哪半又是假? 既然我今日的本意是来喝酒,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于是我很快便断了试探的念头,只把严闻舟当作普通不过的酒友,正好遇到,正好干一杯。 他看不出我心中的计较,自顾自饮酒,饮完一杯后笑道:“前段日子,我把那日买的《后宫玉玦传》和《方玉玦传奇》连着看完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有趣的故事。不知司马兄看后觉得如何?” 我道:“《后宫玉珏传》看得人憋屈,至于第二部《方玉玦传奇》我还未来得及看。” 这话的前半句是实话,后半句却是假话。 这段日子天天关在宫中,见不到外人,悠闲至极,有着大把的时光可以拿来看话本子。前几日我便将买回来还未看的《方玉玦传奇》拿了出来,可翻了几十页后便不想再往下翻了。不是因为作者第二部的水平大不如从前,也不是因为故事变得索然无味。 我不愿看是我自己的原因。 每每看见话本子中的女皇出场时我的脑海中总会浮现出一个不愿再提及的人——唐煦嫣。 不知为何,我竟会将两个除却身份地位外全然不同的人联系在一起。 第91节 她们两个真的很不同。 话本子里面的女皇冷若冰霜,就算在方玉玦的面前也极少展笑颜露柔肠,就像九重天上的神女,使人大可远观而不敢轻易亵渎。可唐煦嫣不同,虽然我不知晓她在绿帽子前是何等作态,但至少她在我面前,常常是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爱无理取闹,爱娇嗔发嗲,爱跳脚,爱红脸,爱故意和你唱反调,爱肆无忌惮地大笑,爱弄出稀奇古怪的乱子。 每当你觉得她有些闹腾时,她又会安静下来,可怜巴巴地瞧着你。待你脸色稍有缓和,她便会开始粘着你,缠着你,在你的身上蹭来蹭去,如同一只小猫。有时她兴致来了,还真会学几声猫叫。 就算明知这些或许都是她的伪装,可这样的伪装对于男人而言实在太过诱人。所以在过往的七年多里,我就在这样的陷阱中逍遥快活地呆着,不觉有何不妥。 现在我虽然终于从里面爬了出来,可却心惊胆战,真不知哪一日又会被打入其中,然后便再也爬不出来了。 对面的严闻舟听后遗憾道:“这样啊,本还打算和司马兄讨论几个话本子里的问题。” “我虽未看第二部,但尚记得住第一部中某些人物和故事,严兄但说无妨。” 严闻舟道:“司马兄觉得《方玉玦传奇》的结局会是什么?” 我以为严闻舟还真要就着一本拿来打发时间的话本子提出什么高见,岂料他问出了这样一个算不上问题的问题,但凡知道传奇本套路的人都答得出来。 我直接道:“结局大概便是方玉玦统一天下,当了皇帝。” 尽管套路多是如此,但我还是在话中加了“大概”两字,省得作者脑子一懵,不按套路走,那么我便又被打脸了。 “我猜也应是如此,那么女皇的结局又当是怎样呢?” “大概会成为方玉玦的皇后吧。” 我仍旧加了“大概”两个字。 严闻舟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女皇怎放得下颜面?还有她身为一国之君的责任?” 我觉得我不好和严闻舟解释这便是传奇本的套路,别说是人间的女皇,就算是天上的仙女神女到了结局都得去男主的后宫里好好呆着。至于什么颜面什么责任,这些似乎不在作者和像我这样看文不大动脑子的看客们考虑的范围内。 严闻舟又道:“若女皇最后当真心甘情愿去当皇后,那似乎就和前面所写的不像是一个人了。” 我不愿和他多做解释。一来,以我的口才未必说得过他;二来,反正都是套路,本就没什么好解释的。 于是我道:“再过一两月,结局便出来了,到了那时,严兄不就知道了吗?” “在理。” “若那时我未看,而严兄先看了,便劳烦你告诉我最后的结局。” “好。” 我觉得比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好像更擅长转移话头。 接着没过多久,我们二人便又去谈别的了,谈着谈着便谈到了朝堂上的事。 严闻舟说,最近这段日子乐州不是很太平。 我问,乐州出了什么事? 这时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摇头说,他喝醉,失言了。 我也识趣,不再追问, 朝堂上的机密要事,不是我能知晓的,我所能知道的大约也就是百姓们都知道的那些事。 就和邻桌的那群人一样,自以为能说出什么有见解的东西,熟不知上头的内情和你想的根本是天差地别。 朝堂事不便言,我们便转而谈到了家事。 言到家事,这段时日最让人感兴趣的自然是我和唐煦嫣的家事。但严闻舟对此却一字未提,好似我和唐煦嫣之间从未生过什么间隙。 对于他的表现,我不感到奇怪,因为我料想唐煦嫣应早已把留湖小屋中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我甚至能想象她向严闻舟哭诉的场景。 我没有去打听在我禁足的日子里到底是谁陪伴在她身边的时候最多。 顾清嘉?许寻?还是郭道桓? 或者都不是,而是眼前的严闻舟。 但是谁,不是谁,对我来说似乎已没什么紧要了。 他不开口谈我的事,我反倒好奇道:“这么多年了,严兄还是没有续弦。” 严闻舟饮了一杯酒,平静道:“没有合适的。” “但可以将就凑合。” 严闻舟道:“如果将就凑合,凑合出一对怨侣,致使成婚后的日子还不如成婚前,那为何又要成婚呢?” “成婚有太多原因,比如父母的催促和世人的指摘。” “若因如此便草草而行?” 我道:“世间上的人大多都是如此,严大人是成过婚的人,想来应该深有体会。” 严闻舟笑道:“不错,七年多前我就跟世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到了该成婚的年纪,有了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便硬着头皮上了。” “感觉如何?” “其实没有那么坏,阿月是个好女孩,也是个好妻子。” “阿月”想必便是他亡妻的闺名。 言及此,严闻舟的双眼中有了几分伤感,看来亡妻在他心中的位置并没有大多数世人所想的那般低。 第92节 我感慨道:“这样挺好。其实婚姻一事很多时候未必非要爱不可,只要合适,便能长长久久。” “虽然合适,但终归不是最好的。” 严闻舟的话很平淡,很坦然,但他的双眼却没有看我。 纵使我和唐煦嫣已到了这个地步,但听见他的这番话,我的心头仍极不是滋味。 因为我清楚,天下人都清楚,什么人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他说出这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的话时似乎忘了一件事,忘了他想要的“最好的”被对面的我占据了。 虽然如今我也说不清到底是我占据了她,还是她困住了我。 我不再说话,严闻舟也不再说话。 一时沉默,只因我们二人心中皆有他想,皆有各自道不出的愁。 虽然这世上未必有严闻舟所说的名为“醉生梦死”的酒,喝完后便能使人忘却一切的烦恼,但至少有各式普通的酒。 只要是酒,喝多了便会使人醉。 唯有一醉,方解千愁。 沉默延至黄昏,天边的夕阳余晖洒在了木桌上。 我有些微醺,但仍算清醒,对面的严闻舟早已大醉,满面通红,双眼微眯着,就连拿着酒杯的手都晃动的厉害。 他的酒量是不好,但他的酒品却不差。 他没有像那日般站起身来,在店中高声喧闹,说些让人只觉莫名其妙的话。毕竟那日的失态只是他为我演的一场戏。 真正喝醉后的他很安静,爱默默地坐着,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偶尔想起什么高兴的事,会微微一笑。 这时的他举止间仍不失风雅,看上去依然是让女人极易心动的翩翩贵公子。 严闻舟的双眼越眯越小,就在我以为他快要醉倒时,又突然听他道:“今日之后,我发觉人生中又多了件憾事。” 我愣了片刻,生了同感,笑道:“恰好,我也觉得多了件憾事。” 严闻舟道:“不知司马兄的憾事和我的可一样?” 我道:“你说出来便知道了。” 严闻舟笑道:“我的憾事是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值得深交的知己,却发现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和他成为知己。” 说着,他全然阖上了双眼,靠在了桌上。 他没有再看我,但我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我。 我于严闻舟而言,不只是情敌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他的仇敌,因为曾经的我杀害了他视为父兄的人。 所以他可以和我喝酒,和我碰杯,和我畅谈,但却绝不会和我交心。 同样地,我也不可能。不仅仅因为他是我的情敌,而是因为他会算计我,哪怕那不是出自他的本意,而是他所爱之人的旨意。 他会无条件地遵从她的旨意,出于身为臣子的职责,出于无法言说的爱。 片刻后,闭着双眼的他忽然问道:“那司马兄的憾事是什么?” “说来也巧,严兄的憾事也是我的憾事。” 严闻舟会意,随即大笑了起来。他笑得睁开了双眼,撑起了身子,又再度举起歪倒在桌上的酒杯,不顾杯中早已无酒,难得豪言道:“干。” 我也举起空酒杯,应声道:“干。” 空杯相碰。 这一次,也是刚刚好。 第59章 岳父大人与川月先生 回宫后没几日,守在我殿外的侍卫便多了一倍。 我觉得有些惆怅,也不知是不是严闻舟那小子酒一醒便跑去打了小报告,这使我很想指着天,大声问道: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信任呢? 但天不会回答我,门外恪守岗位的侍卫们不会回答我,殿里面寥寥无几的宫人们也不会回答我。 能回答我的,愿意回答我的只有一个人——萧玄。 就像他习惯等我一样,他也习惯回答我。 他能回答我很多问题,在禁足的这段日子里,他能回答的问题变得更多了,因为我能知道的答案变少了。 他就像我的眼和耳,宫里发生了什么,民间发生了什么,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他总会一一禀告给我。 但可惜的是,有一个问题他不能回答我。 他和我一样,都不清楚我失忆的真相。 他只知道当我嫁到庆国后,就生了场大病,昏睡了好几日,醒来后,便成了如今这幅模样,记忆全失。 有一日我问他,失忆前我是真的爱唐煦嫣吗? 他说,或许爱,或许不爱。 我笑骂,废话。 过后想想也是,一个人是不是真心爱另一个人,别的人又怎会知道? 第93节 知道的只有自己。 但如今的我不大想回答这个问题。 世间上的事,向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正好比我这边屋漏偏逢连夜雨,愁上加愁;岳父那边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好事成双。 一来他那不待见的倒霉女婿终于和自家闺女闹翻了,就等着看两人什么时候彻底一刀两断。在这期间,他自然不会忘了去闺女面前煽点风加点火,就像当初劝说闺女选秀男扩后宫一样,加把劲,事总会成的。待事一成,便可以像送瘟神一般,将我欢送回华国去。或者干脆派人在路上给我砍上几刀,直接来个青山埋忠骨,也省得马革裹尸还了。 这第一件喜事终归还未落到实处,我和唐煦嫣之间到底会不会和离,还不好说。 但第二件事,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在宫中大部分人都去了行宫的日子里,岳父果然把握住了机会,一击中的。他和赵侍郎两人生米煮成了熟饭,有情人终成了眷属。岳父丝毫不管唐煦嫣的态度,飞快地择了个吉日,一眨眼间就把事情给办了。 按规矩,赵侍郎是决计不可能入宫来住的,所以只有岳父主动搬到外面去住。他自然不会搬到赵府去,搬到赵府去,那跟入赘又有何区别? 他们的新婚房是岳父的定安侯府,出宫前他竟打算把唐箨带出去一起住,唐煦嫣自是不肯。诚然,她可以和她的母皇一样纵容她的父后做出许多荒唐事,但此事事关皇裔,自然不敢乱来。 事后岳父自知理亏,也没有多做纠缠,答应将唐箨留在了宫里,随后便快活地去和新媳妇过日子了。 和那日去行宫前一样,孙子和媳妇之间,他果断选择了后者。 据说他还打算要个老来子,跟着他姓。 我看岳父他老人家挺精神,就是不知赵侍郎保养得如何。若赵侍郎保养有方,搞不好还真有可能给唐煦嫣弄个便宜弟弟或是便宜妹妹出来。 说到便宜弟弟,岳父和赵侍郎两人真在一起后,唐煦嫣和郭道桓之间的关系就有些尴尬了。我估摸着她过不了多久便会找个借口将郭道桓送出宫去,免得日日在后宫里看见自己的便宜弟弟总觉得有些古怪。 其实这两人在一起,本来于我而言,是件天大的喜事。 不然当初我也不会提醒岳父要把握时机,好好畅享二人独处的日子。我就是打着一旦二人在一起岳父便会搬出宫去的如意算盘。到了那时宫中便完完全全成了我的天下,也不用提心吊胆,生怕哪日有事不对,便又去慈宁宫跪着了。 但如今,局势大变。就算岳父不走,宫中诸事也与我无关了。 如今要忧心那些事的不是我,而是临危受命的顾清嘉。 岳父尚在宫里之时,虽做不出什么有益之事,但有时还是会大发慈悲帮忙照看点宫务。如今他一走,宫务就全然落在了顾清嘉的手上,我听说顾清嘉因此忙的是一个焦头烂额。 我觉得顾清嘉还是有些让人同情,好端端地也没做错什么,却突然便要管起一个后宫来,也不问他愿不愿意。好歹他当初就是因为身子骨不好,担不起朝政重务,所以才跑来宫里,拿公费养病。 再来得知宋承归天后,本就体弱的他竟又病了一段日子。 我听说后很是想不通,想着怎么仇敌死了不觉大快人心,反而还忧思成了疾? 莫非他由恨生爱,和宋承斗了这么多年居然斗出感情来了? 然而宫人们告诉我,顾清嘉是在听说这个消息后立刻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把血都笑了出来,一见血,他整个人就虚了,再然后便倒了。 这真是,多大仇呀? 那日从清风酒铺回来后,我还让萧玄去查了一件事,查查严闻舟半醉半醒间说漏了嘴的“乐州不是很太平”是怎么一回事。 我从那时严闻舟的语气中听得出来,如今国都这边大约是没什么风声的。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国都中的人不知道,但乐州的人又怎会没消息? 萧玄不会亲自去乐州,乐州离这儿太远,就算一路奔波不做停歇,也要好几日的光景。 他固然有他打探消息的渠道。据我所知,那渠道应该就是华国在庆国暗中设立的情报机构。 萧玄从宫外回来时,我正当在用炭笔作画。 常人作画多爱用毛笔,就连严闻舟也不列外,但我却偏偏喜欢用炭笔。 炭笔作画,虽不及毛笔作画潇洒写意,但勾画之间却更为细致,画出的人像亦更为逼真。 回来后的萧玄直接道:“殿下,属下查到了。” “乐州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没有放下炭笔,继续运腕勾勒。 萧玄想了片刻,才道:“乐州的事和川月先生有关。” 死人一般生不起什么风浪。 我曾说过,川月先生在几年前便已人头落地,他行刑那日,我还跑去瞧了。我相信我双眼所见到的东西,那从脖子上落下的血淋淋的人头是造不得假的。 除非他用了易容术,找了替罪羊,那此话便另说。 言而总之,在众人眼中,川月先生就是个死透了的人。 在华庆两国的上位者眼中,他就该是个死透了的人。 寻常死人是生不起什么风浪,但川月先生有些不同。 人死了,皮囊会埋掉烧掉,余下的财物会被分掉抢掉。可人的思想却可以流传千古,特别是当你的思想被写成了著作,畅销天下时。 川月先生不能再弄起风浪,但他的思想可以。 他的思想还在这世上不断地流传着,他还有千千万万的追随者,他还有接下他衣钵的传人。 世人皆知川月先生收了三个徒弟,分别是川贡、川路、川回。 但世人皆不知这三个徒弟的模样是什么,真姓真名又是什么。川月先生给出的名字当然是假名,他自己是通缉犯,却不愿让他的徒弟陪他一起当华庆两国的通缉犯。 我和世人一样,也不知道川贡和川路的容貌和姓名。但我和世人又有些不一样,我比他们多知道一个。 第94节 我知道川回是谁。 因为川回便是我。 第60章 师非师 几年前,川月先生来了庆国国都,机缘巧合下我们二人在尚香楼见了个面,一见便如故。 他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小眼睛,大鼻子,鼻子上架着一副有些滑稽的眼镜,方字脸上白净无须。他不笑时,看着有些古板,就像寻常私塾里动不动就掉书袋的教书先生;他笑起来时,常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显得极是和蔼可亲。 我们二人初见时,时间仓促,心中涌上了千言万语却来不及一一细谈。 分别时,川月先生说,明日下午再来此处,可好? 我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兴奋得就像一个小孩。 那时的我尚不知他是谁,却被他的话语深深吸引,不可自拔。我敢说就算是看这世上最有趣的话本子也没有和他谈话来的有趣。 第二日用完午膳,我便立刻出了宫,应约去了尚香楼。 我们进了一间雅间,就着一壶清茶和两盘糕点便谈了一下午。转眼薄暮,尚不尽兴,于是我们便又约了明日。 我和他的谈话就这样持续了整整三个下午。 在这场谈话里,我们聊了许多,有天与地,有人与物,有权与财,有爱与色。 那是我这一辈子里最畅快的一次谈话,虽说后来和严闻舟的谈话也很畅快,但感觉却全然不同。 和严闻舟的谈话,只是同辈人之间平等的交流,谁也无法点拨谁,谁也无法教诲谁。 可川月先生不一样,他就像是黑夜中的一位引路长者,他平淡的话语中所蕴藏的是智慧之光。 我唯有认真地听,认真地思考,如此方能跟上他思想的脚步,追上智慧的光束,不至于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跟上他的脚步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有时会让人想要放弃。但我深知,一旦放弃,只会得闲一时而悔恨一生。 在此之前我看过他的著作,有几本还看了不止一次,但当我真正面对面和他交流时,才发觉书中所写的东西太浅了。他的思想,他的境界,岂是薄薄的几本书册能全然蔽之的? 在短短的三日下午后,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升华了,堪比回炉重造。 到了第四日黄昏时,他突然说:“其实我骗了你,我不是光正私塾里的教书先生。” 我说:“我知道你骗了我,我还知道你是谁。” 他笑着问:“我是谁?” 我说:“你就是川月先生。” 他说:“我也知道你是谁,你不是普通人,你是司马惟,既是华国的皇子,亦是庆国的皇夫。那日我和你不是偶遇,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我惊讶地问:“先生找我做什么?” 他说:“找你是因为我想收你为徒。” “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没有为什么,觉得你合适。我收徒弟从不问自己为什么,也从不会回答别人为什么。” 一时之间,我沉默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没有回话,川月先生也没有催促。 情感上,我敬佩他,觉得成为他的徒弟是一件很荣幸的事;但理智上,我却不能答应。 片刻后,我真诚地说:“对不起,我很想成为你的徒弟,但我不能这样做。” 不能不是不愿。 我愿意但我不能。 因为我清楚成为川月先生的徒弟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你认同他的想法和做法,在将来你还要继承他的想法和做法。 接着你便会和他一样成为华庆两国的通缉犯,和他一样站在朝廷和皇室的对立面。 我不怕成为通缉犯的徒弟,也不怕成为通缉犯,但我怕自己无法面对唐煦嫣和皇妹。 拜川月先生为师,分明就是与身为统治者的她们作对。 我未多做解释,面前的川月先生早已看破了一切。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不只是因为你的身份,你还要顾虑你的爱人和亲人的感受。” 我遗憾地说:“多谢先生理解。” 他说:“可我这些天已把生平所学传给了你。” 我认真地说:“那我便努力把它们忘了。” 他笑了笑:“罢了,你不用忘。如果你忘了,那我这几日不就白费了口水?这样赔本的买卖我可不愿做。” 我依旧坚持:“话虽如此,但我还是不能拜你为师。” 他说:“虽然你不愿当我的徒弟,但我愿当你的师父,这几日我也做了为人师该做的事,所以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徒弟。至于我在你心里是什么,那便不重要了,或许只是个发神经的疯老头。” 我不是很能理解川月先生的做法,这样强行收徒弟让我不禁想到了某本话本子里的一个桥段。 一位武林高手突然将毕生绝学和门派掌门之位传给了一位萍水相逢的小和尚,然后便强行认那小和尚为自己的徒弟。 那小和尚纵使被化去了少林内功,却仍不愿背弃少林,所以他最终也没有打从心里将那位武林高手认作师父。 第95节 我和那位小和尚一样,我也不敢背弃我的“少林派”。 我的“少林派”不是山上的一座庙,而是朝廷和皇室。 我无法站在它们的对立面,所以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言罢,我便走了。 几日后,世人便知川月先生又收了一个徒弟,川月先生说这个徒弟叫川回。 我不大喜欢这个名字。 一个月后,川月先生在国都落网,被押送了天牢,唐煦嫣亲自下令秋后问斩。 再次见他,便是在刑场之上。我不知道他是否在人群之中看见了我,但我看见了他,看得很清楚,清楚到他落地人头上的笑。 不觉诡悚,只觉和蔼。 “乐州那边又出现了民主派,据说十分激进。” 身旁萧玄的话唤回了我。 “好久没听见‘民主派’这个词了。” 萧玄皱眉道:“属下也以为在川月先生死后民主派早已土崩瓦解,却不料竟又死灰复燃了。” 川月先生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这句话里的“同志”便是指民主派的成员们。 民主派是川月先生创建的党派,宗旨很简单:推翻封建王朝,创立民主共和国。 十多年前,民主派盛极一时,但在华庆两国多番的围剿下,变得苟延残喘,几近消亡。 没有朝廷会允许这一派别的存在,这不仅仅是因为它是一个起义组织,而是因为它和以往的起义组织都不同。 一旦它成功,庙堂之上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朝廷现有的制度将会被全然推翻。至于皇帝,到了那时,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皇帝。 因为知道结果的可怕,所以上位者们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抹杀。 若百年前的男人们能未卜先知,知道齐太宗即位后将会改变男尊女卑这一千百年来的规矩,或许那些男人们拼死也要阻止她完成江山霸业。 但齐太宗很聪明,她在未完全获得至高权力前没有让任何人看穿她最终的目的。直到她走上了至尊之位时,才换了面孔,将当初辅佐她的男臣们屠之杀之,再开恩科,选女官,扶女臣们上位。 川月先生很了不起,但在这点上他却不如齐太宗聪明。一开始便将目的袒露的明明白白,怎会不使人群起而攻之? 或许他不太明白,朝堂之事终不过一个“骗”字。 想到此,我问道:“朝廷已派人去镇压了吗?” “是。” 我停了下笔,叹气道:“终究还是以卵击石。” 萧玄挑眉,冷冷道:“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怎能成得了大事?” 我没有接过萧玄的话,也不好评价他的这番话。 片刻后,我才道:“这几日还有什么要事?” “还有一件事。” 言罢,萧玄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迟迟不出声。 我了然道:“是和唐煦嫣有关的事?” 他点了点头。 “说吧。” “唐煦嫣今日未上朝。” 我平静道:“看来是操劳国事太过辛劳,病倒了吧。” 萧玄淡淡道:“她昏迷了近一日了,听太医院的人说似乎是中毒。” 我手腕猛地一用力,手中的炭笔笔尖狠狠地触到了白纸上。笔尖折断,白纸上多了一处显眼至极的黑迹。 我放下了手中的炭笔,看向了这幅不知不觉中便画完了的画。 纸上没画景,没画物,只画了一个人。 画中人是位十分好看的女子,碧衫绿带,笑起来,俏皮可人。 这时,我才惊觉我画的人是谁。 我画的竟是唐煦嫣。 第61章 毒非毒 桌上的炭笔滚落到了地上,发出声响,除此之外,再无旁声,偌大的宫殿中彷佛只剩下我和萧玄两人。 沉默片刻后,我将桌上的那副画卷了起来,递给了萧玄,吩咐道:“过会儿把这画烧了吧。” “是。”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了熟悉的稚女声。 第96节 我和萧玄相视一眼后,走向了大门处,萧玄先我一步推开了宫门。 宫门外的侍卫立的整整齐齐,站队陈列,表情肃穆。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位四十上下的英气男子,昂首之间,自有非凡的气派。 这名男子便是这群侍卫们的长官——御林军的右统领。 顾清嘉牵着唐蓁站在右统领的面前,二人身后跟了一群宫人。 右统领向两人客气地行完礼后,还是按规矩将他们挡在了长阶下,丝毫不肯退让。 宫门一开,唐蓁见我出来,右手拉着顾清嘉的袖子,左手擦了擦她的小脸,兴奋道:“顾叔叔你看,父后出来了。” 她的小脸上还留着泪痕,看得出方才应是哭过一场,这让我很是心痛。 台阶下的顾清嘉见我走了出来,这才高举手中凤印朗声道:“凤印在此,尔等还不跪下听令?” 右统领见到顾清嘉手中持着的凤印,方才的气焰小了不少,埋下头,跪在了地上,他身后的侍卫们看了看四周,也纷纷跟着跪下。 右统领道:“不知大人有何要令?” “本官要你们即刻释放皇夫。” 跪在地上的右统领听后大惊,铜目圆睁,不敢接旨,亦不敢起身。 顾清嘉见身前人不动,又道:“如今陛下有恙,太夫在外,宫中诸事既交由我掌管,我自有权解皇夫的禁。” 右统领为难道:“可此令是有陛下亲自所下,纵使顾大人有凤印在身也……” 顾清嘉坚持道:“若陛下之后怪罪,一切后果皆由本官承担。” 此言一落,侍卫们似乎也不好说什么,有的已有起身退去的意思,但右统领依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扬声道:“若顾大人担不了,待陛下醒来后,我亲自去领罪。” 众人一愣,未料到我会发声,地上跪着的侍卫皆以探寻的目光看向了我,就连身旁的萧玄也流露出疑惑之情。 我不理众人是何脸色,只是静静地盯着右统领的背影,等待他的决定。 右统领犹豫地转过了头,迎上了我的目光,半响后才道:“属下遵旨。” 言罢,侍卫们接连着起身,站到了边上,为我和萧玄让出了一条路来。 我走下白玉长阶后,唐蓁立时跑到了我的怀里,欣喜地拉着我的衣衫,连道:“父后。” 我许久没见她,而今瞧她没胖没瘦的模样和离开我那日差不多,也就放下了不少心。 一番端量后,我牵过了她的小手,摸了摸她的头。 片刻后,唐蓁欣喜的小脸上露出了愁容,恳切道:“父后快去看看母皇吧,她病了,一直都没醒,蓁儿怎么叫她,她都不理蓁儿。” 说着说着,她双眼中便隐约有了泪花。 “所以你去找了顾叔叔?” 她抬头看了看身旁的顾清嘉,笑道:“我知道顾叔叔对蓁儿好,只要蓁儿让他帮忙,他便会答应。” “你这丫头还理所当然了,还不快向叔叔道谢。” 唐蓁眨巴着大眼对着顾清嘉道:“谢谢叔叔。” 待她谢完后,我也抬头看着顾清嘉道:“多谢。” 顾清嘉摇了摇头对我道:“臣这么做也不仅仅是为了公主殿下,臣看得出来,其实陛下是想见你的,只是她不愿说罢了。” 唐蓁偏着脑袋道:“可方才顾叔叔说,母皇想见父后,父后未必愿意见母皇,这是真的吗?父后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母皇?” 我无法向这个年纪的唐蓁解释。 萧玄见我答不上,便替我换了个话头,他指着唐蓁手上拿的东西问道:“殿下拿的是什么?” 唐蓁看了一眼顾清嘉,顾清嘉对她点了点头,她这才将手中的东西摊开,原来那是一张被折了又折的画纸。 顾清嘉解释道:“前几日我无意间发现公主在画这幅画。” “今日我去求顾叔叔时,顾叔叔叫我把这幅画带上,他说如果父后看了这幅画或许会答应去看母皇。” 她小手中那张摊开的画纸完全遮住了她的脸,那是一副炭笔画。 唐蓁受我的影响,不爱用毛笔作画,而爱用炭笔。 她的画技十分稚嫩,可以说是没有,简单的炭笔画出了四个五官模糊的小人。 她指着画上的长裙女人开口道:“这是母皇,母皇喜欢穿着大的长裙,母皇身旁是我,我穿着小的长裙。我的身旁是弟弟,弟弟比我还小,弟弟身旁便是父后。” 言罢,她将画递给了我,我接过了画。 “这几日母皇常问我许多古怪的问题,她问我若有一天父后和母皇只能选一个留在身边,那我会选谁?我说‘我两个都要。’,母皇却偏偏要我做一个决定,我做不出来,她便有些生气。” 唐蓁的眼泪又盈了出来:“我不想像严时安那样,只有爹没有娘,虽然他的爹对他极好,可他自己也常常对我说,他很羡慕那些有娘亲的人。同样地,我也不想只有娘没有爹。” “严时安说你们二人不愿意见面,是因为你们之间吵了架,有了矛盾。我才不信他的话,我告诉他,你们两人之间那么好,怎会吵架?可现在看来,父后……你真的和母皇吵架了吗?” 言到最后,她的声音因梗咽而变得断断续续。 我不敢说实话。 唐蓁道:“如果你们两个人真的吵架了,那和好好不好?父后你最疼蓁儿了,能不能答应蓁儿原谅母皇?母皇醒后,我也叫母皇原谅你。你们都原谅对方,好不好?” 她的眼泪像珠串不住地滚落着,有几滴落在了她手里的画上,其中一滴眼泪恰好滴在了画中的唐煦嫣的脸上,看着就像画中的唐煦嫣哭了一般。 第97节 我不忍再听唐蓁的哭声,俯下身子,用手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哑声道:“好了,蓁儿别哭了。父后知道了,父后答应去看你的母皇。” 唐蓁停住了抽泣,愣愣地看着我,搓了搓眼睛,不敢相信道:“父后当真愿意去看母皇?” 我温柔笑道:“你看,我这不都从殿里出来了吗?” “父后能让母皇醒过来吗?” “父后不能,但太医们能。” 顾清嘉也在旁安慰道:“殿下放心,陛下很快便会醒过来了。” 唐蓁这才止住了眼泪,小手将我牵得更紧,至此,周遭众人方才松了口气。 在去紫宸殿的路上,我不忘让顾清嘉替我一一解答心中的困惑。 “陛下怎会突然昏迷?” “是中毒。” “怎会中毒?” 顾清嘉道:“昨日下午御膳房呈上了一盘糕点,那毒下在了糕点中。” “试毒的宫人呢?” “下毒之人便是那位试毒的宫人,她把毒下在了银针上。她在将银针上插入糕点后,自己也吃了一块,所以陛下不曾起疑。” 我道:“以命换命?那宫人是什么来头,刑部查出来没有?” 顾清嘉低声道:“是民主派的人。” “民主派的人怎会混入皇宫?” “刑部那边查出的结果是,谋犯原是欧阳诺将军府上新招的侍从,欧阳诺见她聪明伶俐,夏猎那日,便带了她去。欧阳诺将军在猎场时没有让侍从跟随,那人得了闲,便趁机杀害了宫中一位和她身量差不多的宫人,易容成了那位宫人的模样,潜伏在了宫里,直到昨日方才行动。” “少了位侍从,欧阳诺将军不知道?” “谋犯将那位死去的宫人推下了山崖,摔得面目全非,欧阳诺将军那时也以为自己的侍从一时失足,所以丢了小命。” 顾清嘉补充道:“因为此事,欧阳诺将军如今还在刑部接受审讯。” “看来是联动。” 顾清嘉奇道:“什么联动?” 后宫历来不得干政,顾清嘉自然不知乐州之事。 我发觉自己有些多言,便立刻收了声,问了其他。 “如今陛下情况如何?” “陛下所服量小,加之太医来的及时,如今已无性命之虞,只是尚未醒来,仍让人忧心。” 听见“无虞”二字后,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拍了拍顾清嘉的肩膀,欣慰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顾清嘉摇了摇头道:“辛苦说不上,只是有些地方处理起来不太熟练。大人禁足不说,打定安侯一走,我便再没有可问之人了。” 听他提及岳父,我皱眉问道:“出了此事,定安侯还未入宫?” 顾清嘉道:“定安侯多日前便和赵侍郎出了国都,游山玩水去了,据说他们二人都快要到华国境内了。” 岳父倒是一如既往地逍遥自在。 到了紫宸殿外,一身蓝衣的方隽将我们几人迎进了寝殿。方隽见我来时,不觉惊讶,照旧行礼,面无表情。 寝宫之内,众人屏息静气,无人敢置一言,唐煦嫣静静地躺在龙床上,脸色发白,神色祥和。 身旁的唐蓁小声道:“母皇从昨日就这么躺着,怎么唤也唤不醒。” 我安慰她道:“蓁儿只要听话,她很快便会醒来。” “蓁儿向来都这么听话。” 随即,我转头问身后的方隽:“太医说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方隽道:“最早今夜,最迟不好说。” “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宫人鱼贯而出后,顾清嘉也寻了个借口将唐蓁哄了出去。 寝殿中空无一人,我坐在了床榻旁,用手探了探唐煦嫣的额头,有些冰人。 一炷香后,她的脑袋突然向右偏了偏,眉头皱了起来,额头上冒出了涔涔冷汗。她的嘴巴微张,似乎在默念着什么,我俯首细听,才听见原来她在梦中一直在唤两个字“阿惟”。 过了片刻,她的眉头松了开来,神情变得安宁。 唐煦嫣很好看,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这么好看,就连中毒后昏迷在床时也不例外。 浓妆的她,像无双的牡丹,极尽艳丽 洗尽铅华的她,却又如出水的芙蓉,脱俗绝尘。 我呆呆地看着她,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我想吻她。 悄悄地一次就好,不要旁人知道,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第98节 我看了看四周,随后俯下了身子,低下了头,轻轻地靠近,慢慢地吻上了她的额头。 不软但不坏。 就在这时,她睁开了双眼。 我一怔,飞快地抬起了头,忽然想到自己似乎不该出现在此,便又立刻撩袍跪下,低头道:“臣有罪,擅自出殿,若陛下要罚便罚微臣,切勿牵连他人。” 龙床上的人没有说话。 “既然陛下已醒转,臣马上便去叫御医,然后回宫继续思过。” 言罢,我站了起来,转过身,不敢停留片刻,更不敢将目光移一分到她的脸上。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既然来了,那便……不要走了。” 她的话语中带着哀求的意味,听上去有些可怜。 “好吗?” 最后的两字明明那么弱,在我听来却似乎有千斤之重,像一块铁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让人躲不开,逃不掉。 她的示弱,她的服软,永远都那么容易便能让人心动。 我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我不能回头。 一旦我回头,便会再次掉入陷阱。 而这一次,或许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第62章 重来来不来 我最终还是回了头。 有人曾说过,不回头才是最大的温柔。 我非常赞同。 因为比起藕断丝连,一刀两断会省去人许多的麻烦,比如无谓的纠缠,又比如莫须有的互相伤害。 就像当初质问凝馨那般,如今的我也在质问自己“为何明明该走,却还是选择了回头?”。 我想,或许从一开始我便输了。 或许从我醒来见到她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此时要回头。 唐煦嫣醒来后,在寝殿外值守的太医宫人们连忙赶了进来。 太医认真地替唐煦嫣搭完脉后,躬身道:“陛下既已醒来,那便没什么大碍了。接下来的几日只需好生静养,按时服药,体内的毒不久便会被清干净。” 言罢,他顿了片刻,抬头看了眼唐煦嫣,又看了眼我,迟迟没有退下。 我问道:“太医还有何要事?” 他低头道:“既然陛下醒了,大人也正好在此,请陛下恩准微臣问两位一个问题。” 唐煦嫣淡淡道:“准。” “因陛下曾向太医院交代过,近几年不愿再怀龙胎。若陛下不小心有了,之后再打掉,那是件极伤龙体的事。所以这些年来太医院这边在龙胎一事上格外慎重,按理说应是不该出差错的。方才微臣查了陛下的天葵时日,还是不敢妄下定论。敢问陛下和大人,可曾有在行完周公之礼后却不记档的时候?” 我想了想,想到月余前那日在猎场之上的情景。 我轻咳一声,以掩尴尬道:“有过一次。” 唐煦嫣听后苍白的脸上顿生两抹绯红,睨了我一眼。 徐太医听后面露喜色,当即跪下叩首道:“恭喜陛下,恭喜大人,陛下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身旁的宫人听后连忙跪下,声声道喜,就连方隽的脸上都难得露出了一丝真切的喜色。 所有人都在笑,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件天大的喜事。 但有两个人没笑。 一是我,二是唐煦嫣。 笑有笑的理由,不笑有不笑的理由。 很显然,我们两人都有不笑的理由。 但最终我们还是笑了,笑得很甜蜜。 这些年来,我假笑的次数太多,所以到了如今我竟分不清此刻脸上的笑到底是真还是假,正如我也分不清她脸上的笑是真抑或是假。 在众人的眼中这应是一番极恩爱的景象。 她恩爱地看着我,我恩爱地看着她,恩爱到极易让人忘去今日上午我还在禁足。 待众人退下后,我如常坐在了床边,望着帐幔,望着宫灯,望着床被,唯独没有望她。 她静静地躺在龙床上,没有说话,也没有笑。 我承认在听见太医的话时,心中是有那么一瞬的欣喜,但那抹欣喜去的比天上一划而过的流星还要快上几分。 我不笑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孩子,也不是因为怀疑自己喜当了爹。 第99节 我不笑是因为这个孩子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他可以早几月,也可以迟几月,虽说迟几月,他未必来得了了。 但偏偏是现在。 如今我和唐煦嫣走入了一个僵局,全然不知哪一天会如岳父所愿的那般彻底一刀两断,亦不知哪一天会重归于好,然后静待下一次的翻天覆地。 良久后,她打破了沉默。 “都是你的错。” 我道:“你可以不要。” 她恼道:“你没听见太医说,女子打掉孩子对身体伤害极大吗?” “那便要吧。” 她不再说话,双目紧紧地盯着我。 我重复道:“那便要吧,我喜欢孩子。” 她听后,这才露了笑颜。 唐煦嫣不知道,其实我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我喜欢孩子,但我更喜欢你。 接下来的几日,我就像一位最普通不过的丈夫,尽心尽力照顾病中的妻子,满足她所有无理的要求。 有时她要听话本子,便让我念。问题是她看的话本子全是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我常常念着念着便发现里面两个男的居然就吻上了。 一旦我放下话本子,不愿再念,她便又说我不照顾病患,不懂哄孕妇开心。 如今确实她最大,既是病人,又是孕妇。所以我只能认栽,乖乖地侍奉着,仔细地看护着。 朝堂上堆积如山的折子送过来后,她便再没空闲听话本子。 她没了空闲,又怎肯让我闲着?于是她便又让我念折子给她听,念完后,她口述批阅的内容,我再执笔写上去。 每当我写完,她总会拿过去看。初时我以为她是看我写的内容和她说的同不同,谁料过了片刻,她不服气道:“为什么你的字比我的好看?” 都说字如其人,所以我笑道:“或许是因为我的人比你好看。” 她嘟嘴不悦道:“我不管,你的字不能写这么好,不能比我好看。” 我无奈摇头,将字又写得随意了些。 “还是好。” 我伴恼地瞪了她一眼,她以为我会习惯性地刮她的鼻子或轻敲她的脑袋。于是当她说完后这句话后,连忙用被子把头给蒙上,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我装作没看她,盯着折子。她见我没什么动静,便又重振旗鼓,开始喋喋不休起来。接着我不等她缩进被子里,便出其不意地敲了下她的脑袋,她这方才安静了下来。 这段日子里,方隽都变得清闲了许多,因为我干了许多她本该做的事情。 方隽有时会和同样无事的萧玄聊上几句,两人的谈话总是异常尴尬。半天没人吱声,一人说了一句,另一人久久接不上,那人好容易才接上,另一人早已忘了方才讲的是什么了。 我在旁悄悄地听着,常常边听边摇头,然而唐煦嫣却越听越觉有趣,总是问我,什么时候让他们办喜事? 每当这时,我便轻敲她的脑袋,告诉她,不要乱点鸳鸯谱。 渐渐地,唐煦嫣便可以下床了。她一能下床便吵着要去上朝,全然不听太医的叮嘱,我拦不住她,也只能由她了。 白日里朝会辛苦,到了晚上批折子时,她便寻到机会偷懒,央求我道:“我累了,你帮我批剩下的折子,好不好嘛?” “荒唐。” 她又拉着我的衣衫委屈道:“就一次,一次就好。” 我义正辞严道:“后宫不得干政。” 唐煦嫣没了招,便丧着脸拿了朱笔和几本折子,靠在了贵妃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批了起来。 我提醒道:“起来批,你这样容易睡着。” 她轻哼一声,不再理我。 批着批着,她果然躺在贵妃椅上便睡着了,左手的折子搭在了她的大腿上,右手的朱笔早已掉在了地上。 夜风入殿,我怕她着凉,无奈地叹了口气后,便将身上的外袍解了下来,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身上。 酣睡中的她脸蛋微红,嘴角上扬,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长长的睫毛,翘挺的鼻子,红润的樱唇,她的脸在宫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朦胧,朦胧之下更为动人。 我偷偷地在她的额上落了一吻,祈盼着这一次她不会睁眼。 这一吻比那日更轻,更柔。 这一次,她睡得很沉。 一吻过后,一切如常。 之后,我看了着龙案上的剩下的一堆折子,又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她,心一软,不愿将她唤醒,便坐在了龙案前,拿起了朱笔。 在拿起朱笔的那一刹那,我犹豫了片刻。 第100节 最终,我还是批起了折子。 这七年多来,我从未批过奏章,但手中的朱笔和眼前的折子于我而言却并不陌生,许是因为曾经的我大约是干过这种事的。 我的速度很快,批得也十分流畅。唐煦嫣睡醒时,桌上的折子已全数被我批完了。 她醒来后,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第一句话便是:“糟了。” 第二句是:“我还有那么多折子没批,你怎么不叫醒我?” “你可以放心地去睡了,折子都批完了。” 她一脸不信,将袍子披在了身上,走到了桌案前,发现桌上的折子真被批完了,才微扬嘴角,露出了好看的笑。 “你批的?” “我不忍看某人熬夜。” 她背着手,晃了晃脑袋,俏皮道:“恩,这还差不多。” “好了,快上床去睡吧。” “不忙,朕在睡前要奖励你。” “奖励我什么?” 话音刚落,她踮起了脚,在我的唇上留了一吻。 夜很黑,风很凉,但她的唇很甜。 像蜂蜜做的糖,又像桂花制的糕。 当唐煦嫣体内的毒被清干净后,我也不能再以“侍疾”的借口呆在她的身边。待我回到自己的宫殿后,她亲口下令解了我的禁。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过往,那夜留湖小屋里的事似乎从未发生过。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还是变了,好比如今的我在心中只愿称她为“唐煦嫣”,而不是以前的“媳妇”。 几日后,我替病中的唐煦嫣批折子的事传了出去,朝中和民间很快便传来了质疑声。朝堂上也有不少人针对此事上了折子,极陈弊端,而唐煦嫣却在朝堂上一次又一次的回护我,替我说话。 她的举动乍看之上让人心暖,实则细究却让人生寒。 越是一味回护,越是声辩,往往会起反作用,不满此事的臣民们将会变得更为不满,他们不满的对象自然不是唐煦嫣,而是我。 在那夜我握住朱笔时,便有了某种猜测。可当我瞧见她疲惫熟睡的脸,便将这种猜测抛到了脑后,蘸墨落笔。 我明明猜到这是她为我设下的另一个陷阱,但我还是跳了进去。 说不后悔,其实有些后悔。 可若要重来,或许我还是会握住那支朱笔。 就在这夜,我收到了宋承从宫外派人送来的信。 信中他告诉我,他想起了那个白玉连环是何人所送。 第63章 醉生梦死 宋承的信和他的话不同,他的话多而杂,他的信短而精。 在那封信上,他告诉我,那白玉连环是许寻初进宫拜见他时送的礼物,他玩了会儿觉得有趣,料想唐蓁会喜欢,便转手送给了她,事隔几月他早已没了印象,在前几日才猛地想起,想起后便立刻写了这封信给我。 第二日醒来,我便让萧玄去查了一件事,两日后萧玄将查到的结果告诉了我。 在得知结果后的那日,我照常用完了晚膳,随即便派人去将许寻召了过来。许寻到殿后,我挥退了侍奉的人,殿中只余下我与他二人。 今夜的场景和那晚在储秀宫主殿中的场景很像,那晚我发现了这个秀男不简单,今夜我或许能从他身上发现更多的东西。 “微臣参见殿下。” “免礼。” 直起身后的许寻笑嘻嘻地看着我,问道:“不知殿下找我所为何事?” 我指了指放在我身旁桌上的白玉九连环:“还记得它吗?” 许寻惊讶道:“咦,这不是我送给宋大人的东西吗?” “宋大人后来转赠给了公主,所以这件东西辗转到了我的手上。” 许寻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你解开过这白玉连环吗?” 许寻摸了摸脑袋,爽朗地承认道:“解不开,微臣的脑袋转不过来。” “当真?” “如假包换。” 我拿起了白玉连环,放在手中把玩起来,笑道:“可我解开了它。” 许寻笑道:“殿下比微臣聪明,自然能解开。” “我不仅解开了它,还在其中发现了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司马惟’三个字。” 第101节 听到此,许寻的笑意有了些许变化,我将之收入了眼底,仍不动声色。 片刻后,我放下了白玉连环,又道:“你能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吗?为何你送的白玉连环里面会有一张字条?” 许寻依旧笑着,但没有作答。 “你不能解释,或许我能替你解释。” 说着,我看向了他的双眼,他的双目中闪过一丝慌张。 “其实你根本不是庆国人。” 许寻故作平静道:“那夜我不是和殿下说过吗,我不是庆国人而是平州人。” 我没有理会许寻的这句话,继续道:“当你入宫后,我查你档案时便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这三两年来,时常有来自各地有名望的大夫出入你的府上,他们都说是为许夫人看病,可青冈县的人都知道,许夫人的身子骨很好,哪看得出是有病的模样?那时我便觉得古怪,但此事事涉的是家属,而不是秀男本人,所以我没有多加查探。” 许寻问道:“那么这次殿下又去查了?” 我点了点头。 “前几日我派人去查,得到的是另一个答案。原来那些大夫们看的病人不是许夫人而是许寻,为何许家要这么做?我思来想去,只想到了有一个答案,那便是许寻得的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病,不可告人的病很少,特别是男人能得的不可告人的病。大夫们可以帮你隐瞒,但宫中的人不会。眼看着秀男大选期近,许家便开始担心,若入宫后一旦验身,得出了结果,再被遣送回府,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到了青冈县上试问还有何人不知县太爷家的公子是个不行的。” “有隐疾之人一旦在宫中验身,定会暴露无遗。可你不但过了验身,最终还入了宫。其中一种可能便是你运气极好,正当赶在入宫前便将隐疾治好了,可在秀男大选的三日前许府上还进出了大夫,三日后便将你送去国都选秀,其间过程太快,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那么便有另一种可能,正当许县令愁上眉梢时,突然有个和许寻模样七八分像的人自告奋勇到了许府上,对许大人说,可以替令郎入宫。虽说如此一来,许家便犯了欺君之罪,但如果那人拿出交换的条件足够诱人,他的保证足够令人信服,那么许家未必不会答应。” 许寻道:“在殿下看来,我是第二种可能咯?” 我认真地看着他道:“是。所以你不是许寻,你到底是谁?” 听到此,许寻全然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叹了口气,随即单膝下跪道:“赤羽卫一队队长韩子坤参见殿下。” 纵使我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可看见许寻严肃地跪在我面前时,还是难免一怔。 很少有人不知道赤羽卫,它是近十来年里来一个很了不起的组织。因为它的创建者是华国三皇子司马惟,非我自夸,八年前的司马惟本就是个了不起的人。 然而在我成为庆国皇夫后,这一组织便被收归了华国朝廷,成为了华国女皇陛下的暗卫。 眼前的许寻的确很像赤羽卫的人,或者说他的所作所为没有砸赤羽卫的招牌,无论是火烧储秀宫,还是猎场上的夺魁。 我说过他像是一位将才,而他果然是一位将才。 看到他,我感到莫名的欣慰。 片刻后,我扶着许寻起了身,问道:“曾经我们见过面吗?” 许寻感激道:“赤羽卫最初的成员都是殿下亲自挑选的,我也不例外。若无殿下,当日我早就饿死街头了。” 我让他坐下,开口问道:“你此番冒名入宫到底是是为了什么?” “我入宫,一来是奉皇帝陛下的旨意查探庆国宫中之事。二来便是寻合适时机,告诉殿下真相。” 我问道:“合适的时机?” 许寻道:“不瞒殿下,此刻实非我心中所属时机,但如今殿下竟已找上了我,那我便也只有提前告诉殿下真相了。” 我强装镇定道:“什么真相?” 许寻道:“自然是殿下失忆的真相。” 我挺直了身子,怔怔地看着他,等候他的后文。 “殿下所料没错,白玉连环里的密信,是我想借宋承和公主之手送到殿下手中,至于密信上的三个字,那是我为了提醒殿下,还有那晚储秀宫里我质问殿下的话,也是这个目的。我盼望着这样做或许能让殿下想起些什么。但我很快便发现这样做根本是徒劳,不得不说,那东西着实太厉害了,果然差一日都不行。” “什么东西? “殿下莫非真以为失忆只是生了一场病后的结果吗?” 我承认道:“我的确这样想过。” 许寻道:“不,殿下失忆是因为有人让殿下服下了样东西。” 我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大人听说过醉生梦死吗?” “醉生梦死”是一个词,但它也是一种酒,我初次听说这种酒是在和严闻舟的谈话中,他告诉我,喝下“醉生梦死”后便会忘记一切烦恼,那时我只当是江湖上的一种传闻,听过便罢,未曾当真。可我不曾料到今日竟会从许寻的口中再次听见这个词。 我道:“据闻醉生梦死是一种酒,喝下后便会忘记一切烦恼。” 许寻道:“那殿下可曾想过所谓的忘掉烦恼便是失去以往的记忆。” 我道:“对于不少人而言过往的记忆便是最大的烦恼。” 烦恼便是记忆,我不敢说此话全对,但总归觉得有一些道理。 至少失去记忆的我,心中少了几分对过往杀戮的愧疚和悔恨。 许寻继续道“醉生梦死可以说是一种酒,也可以说是一种毒。” “既然是毒,那可有解药?” 许寻道:“无药可解,所以有人会说它不是毒而是一种酒,因为能解酒的只有时间。” 我道:“所以能解“醉生梦死”的也是时间。” “不错。江湖传言,醉生梦死,八年一杯,一杯八年。” 第102节 我道:“此话何解?” “就算倾天下之力,八年也只能酿出一小杯醉生梦死,而这一小杯醉生梦死可以让人忘八年。” 我问道:“没有人能在这八年内想起一切?” 许寻道:“或许随着八年期近,服下者会渐渐地想起一些,但没有人能全然想起。” 他所说非虚,至少在这近几个月来,曾经的司马惟在我脑海中的模样越来越清楚,原来是因为八年之期快到了。 我沉默了片刻,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么当初是谁让我喝下去的?” 许寻道:“殿下觉得呢?” “唐煦嫣。” 许寻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开怀道:“殿下说出了这个名字,我最怕的便是殿下不敢说出这个名字。” 我问道:“如今醉生梦死在谁的手上。” 许寻道:“属下不知,不到最后一日没人会知道鹿死谁手。” 许寻顿了顿,又道:“殿下前段日子被打入冷宫,便是因为唐煦嫣不知道她最终能否拿到醉生梦死。” 这一刻我发现我想通了很多事。唐煦嫣的反复无常,她突然的爱意和莫名的冷淡,或许都是因为这杯醉生梦死。 其实兵书一事只是个契机,她只是想要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将我禁足。 若八年之期一到,她拿不到醉生梦死,她便可以在我禁足的日子里暗中将我处死。 她不可能让我恢复记忆,她不会让曾经的那个司马惟活着回到这世上。 许寻突然又笑道:“至于近来闹得风风火火的折子一事,殿下不觉得也是她设计好的吗?这招借刀杀人她可用的真漂亮,当民愤和臣怒到了积重难返的时候,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含泪废了你。这个女人简直比齐太宗还聪明,齐太宗废了她的皇夫时好歹还落了一片骂声。而如今折子事一出,她便将过错全扔给了殿下你。她没有错,错就错在找了一位贪图皇位的皇夫。深情如她,也不愿意下手,是臣民们逼她的。最后她在世人眼中成了什么?自然成为夫君狼子野心,最终只能忍痛大义灭亲的可怜女人,这样的女人最易受那些愚蠢的女人们同情了。” 末了,许寻还不忘嘲道:“殿下认为这像不像是她的作风?” 我哑声评价道:“这是她的作风。” 许寻道:“我知道殿下你是真的喜欢她,但殿下一定要记住,是谁将你害成了这般模样。如今她解了你的禁,说明她还未完全放弃醉生梦死,而华国这边也尚未有十足把握能抢先一步销毁醉生梦死。” 我无话可说,沉默了会,问道:“我什么时候会想起一切?” “七日后,太阳一旦落山,殿下便会想起一切。所以请殿下到了那日切忌不要喝下或吃下任何东西,只要殿下想起一切,那后面的事便好办了。” 我心头晃过一个念头,忙问道:“七日后是初几?” “今日初二,七日后便是初九。” 三月前的初九,我和唐煦嫣在尚香楼定下了一个约定。 她说,三月后再来尚香楼,纪念我们成婚八年。 这时我才惊觉,她口中我们成婚的日子未必是我们真正成婚的日子,但却定是我失去记忆的日子。 原来所谓的成婚纪念日纪念的不是我们八年的婚姻。 原来纪念的是我将再度忘记一切。 第64章 恶梦空间 生活就像话本子,没有想不到,只有遇不到。 当我打死也不信这世上有假死药时,宋承打了我的脸。 当我打死也不信这世上有醉生梦死时,许寻又打了我的脸。 而我照旧要顶着被打得红肿的脸在人生大道上坎坷前进着。 每个人都要这么前进着。 许寻走后,天已经黑完了。今晚没有月亮,只有寥落的几颗星可怜地挂在天边。 我拿了一壶酒,独自去了内殿外的庭院里。 庭院中的景致不错,有花有树有草,时而有蝉鸣,时而有微风。微风一过,树梢轻舞,翠草微摇,落英缤纷,便又是一番景致。 这样的地方适合吟诗,适合作画,更适合喝酒。 于是我便坐在了石凳上喝酒,一边喝着,兴之所至,还哼上了几句小曲。 上回在这里独自喝闷酒还是在看完严闻舟的那幅画后的事,那次我喝了不止一壶酒,也不应说是喝,而应是灌。 那日我灌了很多壶酒。 “灌”与“喝”看上去似乎是一个意思,但实则两者差别很大。 那日我灌酒是因为我真的想醉,今夜我喝酒是因为我并不想醉。 今夜我只想静静地思考一些事情,一些人生大事。 有人会说哼着小曲和我想静静这两件事有很大的矛盾,但于我而言这两者间并不矛盾。 当我哼曲的声音盖过虫声风声时,我便觉得这是最安静的时候。 安静的时候,脑袋总会清醒一些。 许寻方才的话很煽情,声嘶力竭的架势摆的也很足,那模样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才是被妻子算计的丈夫,而我只是一位在旁嗑瓜子的闲人。 第103节 他和我或许都以为我在听完他口中的真相后会悲痛欲绝,会涕泗横流,会大吼痴心错付。 但事实上,当我听完后我觉得很平静,很坦然地便接受了一切。 一位妻子凭借失忆将她的丈夫束缚在身边,这听上去是个很可怖的故事。 但这个故事的主角若换成我和唐煦嫣,那便没那么可怖了,相反还会让人觉得合乎情理,让人觉得那位妻子似乎就应该这么做。 因为那位丈夫是司马惟。 想想曾经的司马惟做过的那些事,便会明白唐煦嫣有很充分的理由杀了我。 在国仇上,我是她强劲的竞争对手,在家恨上,我是杀害了她周大哥的暗中主谋。 在想通这些后,我便觉得释然了许多,但同时也发现了一些地方不对。 许寻的话有些不对,唐煦嫣的中毒有些不对,顾清嘉给出的中毒的理由也有些不对。 如今的我脑子中是一团乱麻,尚不能理清这一切,勘破这些不对劲背后的真相。但有一种直觉告诉我,当我找到最后的真相后,便会惊觉很多东西没有那么重要了。 比如情爱之事,比如唐煦嫣。 唐煦嫣是很重要,但她没有另一个人重要。 那么另一个人是谁? 另一个人便是我自己。 就像我在那个黑不见五指的深夜里对宋承说过,我和他一样都是自私的人。 我不喜欢这样的想法,但这样的想法却一刻不停地往我脑子里钻。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因为曾经的司马惟真的快要回来了。 不管我做没做好准备。 这天晚上我做了恶梦,一位生的极美的宫装女子不断地出现在我的梦中。 第一个梦是在皇家的御花园里,我看得很清楚,那个御花园绝不是庆国宫中的御花园,那是一个我从未曾见过的皇家庭园。 那是个严冬,御花园池子的水尚未完全结冰,些许冰渣和水混杂一体,一看便觉刺骨惊寒。 那位宫装女子携着一位四五岁的孩童在池旁游玩,他们的身旁没有任何宫人,因为没有宫人愿意陪这对不受宠的母子在大冬天来御花园。 宫装女子呆呆地看着湖,忽然问道:“你想不想见你的父皇?” 孩童答道:“想。” “但你的父皇不愿见你怎么办?” 孩童愣了愣,有些难过道:“儿臣不知道。” 宫装女子又道:“母妃有个办法让你见父皇,你想不想试试?” 孩童兴奋道:“好呀。” 言罢,宫装女子笑了笑,随即将孩童推入了冬日的池塘中。 后来那个孩子躺在床上,在半死不活时见到了他的父皇,但他一点也不高兴,他很痛苦。 如果他知道见他的父皇是这个代价,或许他一辈子也不愿意再见他的父皇了。 接着眼前一黑,再无景象,只余下那位宫装女子的声音。 “你要记住,在这宫里你只需要对三个人好,一个是你的父皇,因为他决定着你的生死贵贱;一个是皇后娘娘,因为她可以帮你爬的更高;还有一位便是你的四皇妹,在将来你一定有用的上她的时候。” “我帮不了你,你在我身边不会有前途,我看得出来你讨到了皇后的喜爱,加之她膝下唯一的四公主也十分依赖你。如果我死了,或许她会将你过继到膝下。” “我决定了,我必须死,只有我死了,你才能爬的更高。” “你一定要爬的更高,一定要登上至尊之位,不然我……” 越发疯狂的声音最终撕裂了眼前的黑暗,渐渐地一缕光投了进来。 那是梦的最后。 梦的最后是在一个冷清的宫殿里,那位宫装女子静静地坐着,她的脸上没有笑,双眼之中皆是寒意,宛如一个已死之人。 她身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酒,杯子旁是一个小瓷瓶。一个八岁左右的孩童站在桌子旁,睁着眼睛,看着那位宫装女子。 那个孩子的双眼和那位宫装女子很像,同样的眼形,同样漆黑的眼珠,同样的盈满寒意,没有一丝感情。 这一对母子,一眼看去便让人心生寒意,只觉毛骨悚然,分毫看不出母慈子孝的影子。 宫装女子命令道:“将瓷瓶打开,然后把里面的东西倒进酒里。” 孩子面无表情地打开了瓷瓶,将瓷瓶中装的剧毒粉末倒进了酒中,杯酒之中立刻冒出白沫。 “将酒拿起来,喂我喝下去。” 孩子面无表情地拿起了酒杯,递到了宫装女子的嘴边,然后他的手开始发起抖来。 他犹豫了。 宫装女子见此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道:“没用的东西。” 一掌之后,孩子手中的酒杯仍旧端得很稳,他的神情依旧冷淡,一副对挨巴掌习以为常的模样,全然不管生痛的脸颊和齿间流出的鲜血。 第104节 接着那孩子捏住了宫装女子的下巴,将那杯致命的毒酒灌进了宫装女子的嘴中。 女子闭着眼满意地咽下后,方才睁开了双目,此刻她的双目中露出了一丝欣慰之情,还温柔地拍了拍孩子的头,以示嘉奖。 “若一个人能亲手杀了他的母亲,那么今后你就再也没有下不了手的人了。” 很快她的红唇开始发紫,脸色苍白的可怖,鼻孔和耳朵中流出了惹人生恶的黑血。 她笑着对孩子道:“记住我是被你亲手杀死的。” 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温柔,她的声音很动听,这是一个母亲对一个孩子最后的叮嘱,不是寻常的祝福,不是奢求的展望,而是一种近乎于诅咒的教诲和警示。 那个孩子没有笑没有哭,他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就那样冷漠地看着已倒在了地上的宫装女子。 直到宫装女子的身体变得冰凉僵硬,他才觉得右脸上有道湿意。 他觉得那是雨水,可他正站在宫殿中,就算是倾盆大雨落下,也决计不会落到他的脸上。 他不会承认他在哭,因为他的母妃见到自己为她而哭是不会高兴的。 他想他没哭,就是眼眶有点湿。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那湿润的眼眶中藏的最多的不是泪,而是恨与恶。 足够让一个人万劫不复的恨与恶。 醒来的那一刻,我粗喘着气,后背已被冷汗全然浸湿,双手微抖着。 我这副模样吓到了值夜的宫人,当我连道“无事”将他们挥退后,才真正镇静了下来。 其实恶梦并不可怕,因为梦说到底是假的,可回忆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我想方才的那些景象不仅仅是恶梦,而是回忆,是司马惟儿时的回忆。 宫装女子是我的母妃,而那名孩童便是年幼的我。 接着我有些同情司马惟这个倒霉孩子,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了这样一位娘。 然而我就是司马惟。 所以其实我同情的是我自己。 如今的那些回忆于我而言可谓是既陌生又熟悉,熟悉在于我确确实实经历过,陌生在于我确确实实忘记了它们。 我不知道司马惟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童年,也不知道他在华国宫中到底是怎么活到了如今。 我只知道一件事: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变好,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变坏。 我也记得曾经对自己说过,遗忘不可怕,可怕的永远是遗忘后的忆起。 当下的我还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足够清醒也足够理智地来看待过往,可七日后的我还能这样做吗? 那寒冷刺骨的池水究竟曾有多少次漫进过我的喉咙?我眼前的这双手究竟又有多少次将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送上绝路? 在我尚不知真相的过去里,这样的回忆还有多少? 我怀疑起庆国民间那些有关司马惟的传闻来,如今想来那些传闻未必是无中生有。 或许我真的杀了很多人,有仇人,有亲人,有敌人,或许还有友人,甚至那位在我梦中面目不清的父皇也是我亲手了断的。 不知不觉中,我竟开始盼望着日子能过的慢些。 可一夜醒来,又是一日天明。 在剩下的七日里,我对唐煦嫣一如既往,照样得了空便陪在她身边,照样陪她说胡话,照样刮她的鼻子摸她的脑袋,没人能看出我有何不对劲的地方。 我没有不对劲,可这几日宫中的氛围却有些不对劲,确切而言是宫女们之间的氛围,那群宫女们似乎在某一夜之间便陷入了一种莫名低迷的状态。 有一日我终于忍无可忍,便随意问了身边一位宫人,然后得到了答案。 原来这些天来宫女们那番模样都是因为一个人,能让宫里头的妙龄少女们牵肠挂肚的人不多,严闻舟是一个。 这几日,全国里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严闻舟的事愁的睡不着觉。 其实于严闻舟而言那件事分明是一件喜事,可世间上的事常常便是那么古怪。在当事人眼中的喜事,换在旁人眼中兴许便会成为一件愁事。 至少这一次的严闻舟面临的情况便是这样。 因为他要续弦了。 第65章 当幸福来敲门 江山代有八卦出,各领头条三四天。 我被解禁是一件大事,但尚不足以登上头版头条。庆国的报刊亦是有地域歧视的,像我这样在庆国混了几年后口碑仍算不上佳的外国人是很难凭借“一己之力”而登上头版头条的,除非哪一天我暴毙了,那另当别论。 百姓们想看的是真正有趣和真正有讨论价值的大事。 所以当唐煦嫣中毒一事从头版头条上下来后,紧随其后的便是严闻舟续弦一事。 严闻舟续弦一事还要从欧阳诺被民主派牵连进了刑部说起,要说这欧阳诺进刑部呆几天,本不是什么大事,因为没人会真以为忠心耿耿的欧阳诺将军和民主派有什么勾结,大多都猜测其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几天后欧阳诺从刑部出来了,这也不是大事,因为众人都知道欧阳诺将军关不了几天。 欧阳诺出来后有人接她回家,这是一件寻常不过的事,就算她的娘欧阳雁将军不来,她的爹会来;就算她的爹不来,欧阳府的侍从们也会来。 可来接欧阳诺的人是严闻舟,这件不大起眼的小事便成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听说那一夜国都里的许多女人就跟疯了似的,不管成没成婚,也不管严闻舟和她们差了几岁,哭的是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第105节 她们无不各自安慰着,那是传闻,是无良小报们为着销量的恶意造谣,她们心目中近乎完美的严大人怎会娶一个快要三十了还嫁不出去的老女人?虽然她们忘记了严闻舟也是个快三十,娶过妻,还有个六七岁孩子的人。 但女人们不会理会这些,当一个男人足够优秀时,谁还管你娶过几回妻,死过多少个老婆,带了多少个拖油瓶。 当一个女人足够优秀时也亦然。 事发后第二日,严大人到达办公点后亲口向吏部的下属承认,他和欧阳诺将军好事将近,正准备向唐煦嫣请求赐婚。 这一下国都里才算是真的炸开了锅,昨日里还囔囔着若是严闻舟和欧阳诺在一起便当场跳河的女人们忙不迭地关上了门,那些拍着胸脯说严闻舟要是娶了欧阳诺便是瞎了他的狗眼的人如今也乖乖地闭上了嘴。 我听后的感想大约是:欧阳诺果然青出于蓝胜于蓝,就凭找男人这一点上,就不知比她娘强了多少,毕竟严闻舟和欧阳诺他爹之间起码差了一百个宋承。 这日下午正当我准备去紫宸殿找唐煦嫣处理一些宫务时,恰好在殿外碰上了严闻舟和欧阳诺,两人皆着官服,男的文质彬彬,女的英姿飒爽,站在一起,当真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欧阳诺胸前的两脯肉在官服的包裹下依旧不得不让人想多瞟几眼,但我如今却不敢再瞟了,因为她未来的夫婿就站在旁边。 二人和我见完礼后,我笑着回道:“恭喜两位,看来是好事将近了。” 严闻舟道:“承蒙陛下恩赐,我们二人将在三月后成婚。” 接着我又是一番道贺。 片刻后,严闻舟想到了什么,便对身旁的欧阳诺道:“我有些话想对大人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欧阳诺有些好奇,但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再向我行了个礼。 我和严闻舟踱了几步,踱到了玉石雕栏处。 我的双眼没有看严闻舟,而是看着地上的白玉砖瓦,边细赏着面上的纹理变化,边问道:“不知严大人还有何事?” 严闻舟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起以前答应过大人一件事,怕今日不说,也许日后便没有机会了。” 我笑道:“来日方长,怎会没有机会?” 我面上不解,实则通透得很,严闻舟定知道三日后我会迎来什么。 无论我是再度忘记,还是忆起一切,他如今想要说的话到了那时都没有说的必要了。 前者是因为遗忘,后者是因为敌对。 严闻舟道:“那日我答应过大人,若看完《后宫玉珏传》的结局便告知大人。” 我奇道:“它的结局出来了?” “不错,我昨日买后,熬着夜将它读完了。” 我道:“最后的结局如何?我那日猜的可对?” 严闻舟沉默了片刻,遗憾道:“大人猜错了,方玉玦没成为皇帝,女皇也没有成为皇后。” 我一惊,心中暗叹好在那日我的话说的不是太满,否则今日还当真要打脸了。 “那结局是什么?” “结局是方玉玦打下了天下,却把皇位让给了女皇,心甘情愿成为了她的皇夫。” 我按捺住了心头骂娘的冲动,嘲笑道:“传奇本弄这结局,作者不用写书了,可以去开家铺子卖菜刀了。” 严闻舟迷茫地问道:“此话何解?” “因为那些看客们看完结局后定会给他送菜刀,幸好我未看,否则冲着这结局我也会多送他几把。” 严闻舟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笑道:“大人好生风趣。” 第一次听见严闻舟的“好生风趣”便是在这紫宸殿前,没想到最后一次听或许也是在这紫宸殿前。 和上回一样,这次听后我也笑了。 但这回是真笑,而上回却是在暗中腹诽,面露假笑。 “可我倒觉得这结局挺好的,女皇做皇帝自然比方玉玦当得好,也更切实际些。” “若传奇本为切实际,看完后让人不爽快,那还算得上传奇本吗?” 严闻舟一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闭上了嘴。 远方的纹龙旌旗迎风状变,天上的白云因时而异,人的心境就像这旗这云总是会变,总会不同。 过了会儿,我道:“好了,不说传奇本了,说说你和她吧。” 我口中的“她”指的自然是欧阳诺而不是唐煦嫣。 严闻舟笑着问道:“说什么?” “我记得你那日后来说过,若你真要成亲,那便是有两种原因,一是有一天遇到了更合适的,二是有一天能全然放下。” “大人好记性,我是这么说过。” “那么是她更合适,还是你已经放下了?” 严闻舟一时回答不出,过了半响,他才道:“都是或者都不是。” “看来在情爱这等大事前就连严大人这样的人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情爱这种事本来就说不出所以然,分不清对与错。” “刚刚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106节 我顿了顿,又道:“那日在清风酒铺里你送给了我一句话,现在我也把这句话送给你。” 严闻舟奇道:“什么话?” “好好待她。” “你和她可不熟呀。” “但我看得出她是个好姑娘。” “怎么看?” 我笑道:“男人的直觉。” 言罢,我回头往欧阳诺那边看了眼,发现她的双眼正盯着我俩,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见我看她,她立刻将目光移到了别处,看向了天边的白云。 我转过头,拍了拍严闻舟的肩膀笑道:“去吧,别让新媳妇等久了。” 严闻舟拱手告退,欧阳诺见严闻舟正欲离开,突然走了过来,问道:“你和大人说完了?” 严闻舟点了点头。 “那你再等等,我也有几句话想和大人说。” 若说这话的是唐煦嫣,我定会皱眉奇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但严闻舟终归是严闻舟,他含着笑看着欧阳诺,温柔道:“好,我在一旁等你。” 言罢,他走到了欧阳诺方才站的位置,而欧阳诺倒站到了白玉雕栏前。 欧阳诺看了我片刻,突然道:“幸好大人你不喜欢男人。” 虽说欧阳诺是出了名的心直口快,但我还是被她这句话吓了一大跳。 我看了一眼远处背对着我们的严闻舟,不禁猜测莫非连欧阳诺都听过那些古怪的流言。 我连忙尴尬摆手解释道:“那都是坊间传闻,当不得真。” 欧阳诺大笑道:“大人别误会了,我说的可不是你和严闻舟,只是在感叹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在信中将你夸成了花” 我诚恳道:“恕我直言,令弟的话时常较为浮夸。” “我是他长姐,自然知道他是什么脾性,他夸女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但他可从来没有这么夸过一个男人。” 欧阳诺道:“好了,不开大人的玩笑了,臣找大人只是想替宋承那小子亲口向大人道一句谢。他后来写信告诉了我们许多事,包括兵书的事,大人的做法让我钦佩至极,大人这个人比大人的随缘箭法还要妙。” 我摇头道:“都是旧事不值一提,话说回来,令弟他们现下如何?” 欧阳诺笑道:“他们两人过的可潇洒痛快了。” “那你们便也可以放心了。” “是了,我们家所有人最放不下心的便是他,如今他好了,一大家子的人都能安心了。” 言罢,欧阳诺又道:“除了这件事外,臣还想谢大人另一件事。。” “除此事外,我还有事值得欧阳将军道谢的吗?” “是我和严闻舟的事,不瞒大人,自那日夏猎之后,我便对他倾了心。初时我尚有些羞涩,不敢表露情意,后来娘亲点醒了我,说我既然喜欢,那便去争取呀,何须像个寻常女子般扭扭捏捏,失了欧阳家的做派。” 饶是欧阳诺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言到情爱之事,脸上还是露了两抹红。 “后来我想也是,便主动对严闻舟展开了追求,初时他不答应,接着他似乎有些心软,但还是未松口,到了后来,我想还是作罢吧,像我这样连普通男人都不愿意娶的女人,又怎能奢望能嫁给严大人这么优秀的人呢?” 我道:“你这句话错了,不是普通男人不愿娶你,而是他们配不上你,所以你才更应该嫁给像严大人这样不普通的男人。” 欧阳诺笑道:“大人就别安慰我了,世人怎么评价我,我还不知道呀?正当我已打算放弃了时又恰好遇到陛下中毒之事,被牵连进了刑部。我想我真是倒霉呀,情场失意,官场上又遭飞来横祸。谁料我出刑部大堂后便瞧见了严闻舟撑着一把伞站在雨中,我暗想真是巧呀,连这么狼狈的时候都被他瞧见了。正当我以为自己倒霉到了极点时,他竟走过来告诉我,他是来接我的。” “我那时整个人一愣,说不出话来,过了会儿才问他‘你答应了?’他说‘他和一位酒友喝酒,喝完后便想通了。’我问‘那酒友是谁?’然后他便不告诉我了。” “那时我在欣喜之余便有些好奇,想知道他口中的那位酒友是谁。严闻舟不知道,其实在我下定决心向他表明心意之前的那段日子里,我常常无事就跟着他,想瞧瞧他平日外出爱做些什么,他有何兴趣,有何爱好。接着我便发现他喜欢喝酒,但他的酒量又差,还喜欢一人喝闷酒,他呀,面上看上去这么完美,实际上真是个无趣又寂寞的人,这样的人又怎会有什么酒友?那他口中突然冒出来的酒友又是谁呢?是谁和他喝完酒便让他想通了娶我。后来我机缘巧合下才知晓原来他确实有一位酒友,而那位酒友便是大人您。” 我摇头笑道:“原来如此,我那日可不知你二人的关系,更谈不上说些撮合你们二人的话。” 欧阳诺道:“那便当大人无意间做了回月老吧,所以我谢谢大人,既谢大人帮了我,又谢大人能陪严闻舟喝酒。” “将来成亲后陪严大人喝酒的重任就落在你头上了。” “大人不陪他喝了吗?” 我婉拒道:“严大人此后既然有了美人相伴,那我这个外人还插一脚做什么?” 欧阳诺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道:“可与妻子喝酒终归和与朋友喝酒是不一样的呀。” 我一怔,想告诉欧阳诺其实我和严闻舟算不上朋友,而且一辈子都未必成得了朋友。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因为心头莫名升起的一股暖意让我不愿张嘴,更不愿将其扑灭。 “臣还有一个请求,不知大人三月后可愿来当我们的主婚人。” 我看着欧阳诺真诚的面孔,不忍拒绝,但对三月后的情形一无所知的我也不敢痛快答应。 我沉默了片刻,认真道:“如果我能来,那便一定来。” “谢大人。” 紫宸殿下的白玉长阶上,严闻舟和欧阳诺并排走着。 初时二人的身影离得有些远,就像两位刚刚下朝闲聊几句的同僚。过了片刻,两人慢慢地向彼此靠近,牵上了手,碰上了肩,最终紧紧地挨在了一起。 第107节 看着看着,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如假包换的笑。 片刻后,身边响起了脚步声,有人站在了我的身旁。 “在看什么?” “看一对爱人。” “看我们不好吗?” 身旁的人说了一句俏皮的话,既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又有些蛮横地强调着我们比他们更恩爱。 我转过头,只见身旁的唐煦嫣尚着九龙朝服,妆容艳丽夺目,比高挂天边的烈日还要绚烂几分。 我打量了她一会儿,随后轻轻地将她揽入了怀中,笑道:“他们很好,我们也不坏。” 唐煦嫣不满道:“只是不坏?” 我摸着她的头笑道:“别这么贪心,对很多人而言,不坏便已经是最好了。” 第66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 在唐煦嫣那儿呆了一夜,第二日待她去上朝后我便走了。 回宫的路上,忽然出现了一位宫女,她拦下了我,对我说了一句话,言罢,她便服毒自尽了。 我既惋惜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又被她所说之话给怔住,再然后便是感慨大清早的便有人死在眼前似乎有些不吉利。 那位宫女对我说:宫中有一位大人是民主派的人。 回到寝殿后,我立刻让萧玄去查了一些事,而我则独自坐在桌前多番推测。 最终在听完萧玄带回来的答案后我推断出了一个让人生寒的真相。 天上的炎日被层云遮了大半,拂面而过的微风带着些许湿寒之意,枝繁叶茂的大树投下张牙舞爪的怪影。 在这样的一个下午我去了一个人的宫中。 那个人是顾清嘉。 顾清嘉今日穿的是一件青衫,长发束髻,白玉青佩。脸微白,眼无神,我见到他时,他正专心地读着一本常人难以下翻的古书。 他总是这样,穿着古板正经,说话古板正经,看的书也很古板正经,这样的古板和正经常容易让人觉得无趣。 “参见大人。” “坐。” 起身行完礼后的顾清嘉坐下了后,问道:“不知大人今日到此有何贵干?” 此刻我没有寒暄的闲情,也没有说绕话的雅致,开门见山直接道:“我想向顾大人确认一件事。” “大人请讲。” “你是不是民主派的人?” 我突如其来的质问使顾清嘉大惊,一时吓得说不出话。 “那日听你说完陛下中毒一事后我便始终觉得有一个地方说不通。一个人想要易容成另一个人很容易,也许只需几个时辰,但一个人想要变作另一个人,还要瞒过周遭人的眼睛那便是一件难事了。因为这不是在脸上涂抹一番便能办得到的,变作另一个人需要一件必不可少的东西,那便是人~皮面具。我事后查探,果不其然,下毒之人确实是带了人~皮面具,如此她才能混迹于宫中而不被察觉有异。可人~皮面具这件东西的制作不仅要时间还要对人脸的精确测量。试问一个宫外之人又怎能精确测量到一个宫中人的面目?试问在猎场之上她哪能在短短几个时辰间便制作出这样一张人~皮面具?如此种种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宫中本就有民主派的人。” “宫中那人早已做好了安排,只需等到猎场那日下毒之人随欧阳诺进入猎场,四下无人之际,便可进行交接。” “若我未记错,多年来从不射猎的你竟主动来我宫里说,你想参加今年的夏猎。” “还有那日,世人说到民主派通常会带上‘逆贼’二字,但你没有,你只是说‘民主派的人’。” 其实我知道上述种种算不上十分有说服力,我还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让一个人开口承认,没有证据的推测极易打草惊蛇。 但今日我还是这样做了,因为我知道顾清嘉会开口,因为在萧玄的查探后,我便得知那位死在我身前的宫女本就是听命于顾清嘉的。 换言之,他是故意想向我坦露身份。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你想让我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才派了那位宫人。” 顾清嘉的神情从疑惑变作了木然,从木然最终变作了另一种我极少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 那是一种自信和成竹在胸的笃定。 他往日里略显呆滞的双目顿时生出了神采。 “不错,我是故意放消息给你。” “就算为了传消息,又何须搭上一条命?” “今日之事是她自愿,她本就得了大病,活不了多久,与其饱受病魔折磨不如早日解脱。” 我摇了摇头,对他道:“那么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有些话我必须要告诉你。” “什么话?” “老师的遗训。” 言罢,他端起了桌上的茶壶,给我倒了一杯茶,将茶杯递给我后,他淡淡道:“喝茶,因为这个故事有些长。” 我接过了茶杯,没有喝,也没有闻,放在了桌子上,看着他的双眼,示意他说下去。 第108节 “虽说你比我年长,但按辈分,你应该叫我师兄。” 当我得知顾清嘉竟是民主派之人时便已十分震惊,而如今他竟告诉我他是川月先生的关门弟子,这更让我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说话,而他又张了嘴。 “我知道你便是川回。” 我问出了一个听上去有些莫名的问题:“那你是谁?” “老师给我的名字是川路。” 顾清嘉道:“你知道老师这么多年来做是为了什么吗?” 我道:“他为了改变这个天下。” “不错。但‘改变天下’这个说法太笼统了些,老师他不是世人以为的‘空想派’,他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的。” “初时,老师想的不是民主共和而是大同社会。” 我回忆道:“那时我也和他讨论过大同社会的问题,得出的结论是如今实现的机会实在太过渺茫,几近于无,大同社会需要的是川月先生口中所谓的生产力的高度发展。” “是的,所以老师很快便放弃了这一条路,准备徐徐图之,先从民主共和开始。” “于是川月先生便建立了民主派?” 顾清嘉点了点头。 我想到了民主派如今的处境,感慨道:“但你们失败了。” “但我们不后悔。” 我毫不留情地指出:“可你们应该清楚,这件事从开始便注定了将会是徒劳,因为世人不喜欢变。” 变意味着不确定,意味着意外丛生。 没人喜欢意外,哪怕意外也许会带来惊喜。 “可历史本就需要变。如今看来荒谬到了极点的事,百年之后未必不会成真。若百年前的齐太宗没变,男女平等在百年后的今日看来仍旧不过是痴人说梦。若齐太宗没变,当下坐在龙椅上的人怎么会是女人?我们的陛下到时候顶破天也不过是嫁到华国去做皇后,就算真能熬成太后垂帘听政,稍有出格之举便又要背负‘牝鸡司晨’的骂名。” 齐太宗是很伟大,没有谁能否认这一点。 但更没有人能否认她杀了很多人,她坑杀了二十万大军,活埋了上万儒生,抄了数不清的开国功臣的家,她杀了兄长,杀了她的丈夫,杀了她的孩子。 我道:“她的变没错,可是很多人因她而死。” 她很伟大,但她也过于残暴,有太多太多无辜的血因她推行男女平等而流。 就像民主派的理想很伟大,可过于不切实际反倒白白送了无数条性命。 顾清嘉的双眼中没有犹疑,他还是认真地盯着我。 片刻后,他道:“可革命本来就是要流血的呀。” “流血不是问题,问题是你们的血流的值不值得,因为你们和齐太宗的变是不一样的呀。” 顾清嘉道:“有何不同?” “她的变是推行男女平等,虽说挑战了千百年的纲常伦理,触及了部分男人的利益,但她仍然是皇帝,仍然有朝廷,就算朝廷上开始有了女人,但过些年习惯之后便不觉有什么不妥。可你们的变触及的是根本,你们颠覆了数千年来人们所习惯的东西,人们习惯了被皇帝统治,习惯了朝廷,习惯了封建。” “如果说推行男女平等是在一间封闭的小屋里开一扇窗,那么你们的所做所为便是拆掉了整间屋子的墙。开了一扇窗后,初时人们会因窗外吹进的寒风而不满,可日子久了,人们便会发现有了窗便有了更多的光,时而吹进些风醒醒脑也不是一件坏事。但拆掉墙不同,你们或许可以对屋里的百姓说,这样没了墙,屋外的光便能更直接照射进来。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在更强的光照射进来前,他们或许已因无墙遮挡而被狂风吹死了。” 我说着起了身,负手道:“不要说你们拆掉后可以建一间更好的小屋,或许数百年后可以,但如今的情形是不行的,无论是生产力还是世人们的思想境界都不足以支撑起那间更好的小屋。” 言到最后,我看向了严闻舟的眼睛,令我惊讶的是,他的双眼中依旧没有犹疑。 他跟着起了身,拍手赞叹道:“不曾想过你竟能看得这么通透,看来老师没有找错人。你说的很对,如今的情形走民主共和是行不通的。” “那你们又为何……” “如今的民主派其实只是一个幌子,老师早在五年多前便抛弃了民主共和的想法。他清醒地认识到从下往上这条路在当下是行不通的,唯有自上而下走帝王立宪制,方才有一搏的可能。 我疑惑道:“帝王立宪制?” 诚然,我与川月先生曾客观理智地谈论了不少政治上的观点,包括大同社会和民主共和,但他却从未向我提过帝王立宪制。 “所谓的帝王立宪制便是保留帝制,但皇帝没有任何实权,他只享有帝王的尊位,却没有决定国家事务的权力,决定国家事务的是由百姓普选出来的组织。” “没有权力的傀儡皇帝?” “傀儡皇帝背后总有提线人,若这提线人的权力过大,那和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我思忖道:“既不是傀儡,莫非是……” 我心中得到了一个答案后,震惊无比,不可抑制地出了声:“太荒唐了,简直是荒谬绝伦,在当下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顾清嘉道:“看来你想到了,不错,既然帝王立宪制是自上而下,那么我们需要的便是一位既有无上的权力又愿意为民主大业而交出权力的皇帝。” 我稳下了心神,平静道:“所以我说这太荒唐了,坐上了那个位置的人怎会心甘情愿地交出权力?就算他不为自己,也会为子孙后代谋算。” “老师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人,而我们第一位寄予厚望的人便是唐煦嫣。“ 我吸了口气,看着顾清嘉严肃的神情,了然道:“原来这才是你入宫的真正原因。” 如果所谓的书呆子是一种伪装,那么所谓的病弱又何尝不是一个挡箭牌呢? “当老师准备说服唐煦嫣时,我便自告奋勇愿意代劳。可顾家向来对我寄予着厚望,虽然知道我身子不如常人,也仍旧盼望着我能给他们拿个状元回去,特别是我爹。所以就算我再如何体弱,他们也是不愿意送我进宫来蹉跎时光的。” 顾清嘉的双眼中有光,那种阻挡一切的光使人再难看穿他,也使人再难把他与往日里的书呆子联系在一起。 第109节 我评价道:“如果你展露于世人眼中的一面都是伪装,那么让真正的你入宫的的确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顾清嘉道:“于是我便暗中派人向我爹告了状,让他知道其实我是民主派的人,而且还是川月先生的关门弟子。” 我道:“若此事一暴露,顾家决计有灭顶之灾,所以最终顾老丞相狠下心来,以你体弱多病不宜在朝为官为幌子将你送入了后宫。顾老丞相定是料想:一来宫中之人不得干涉朝政,若你无法触碰朝政,便无法一错再错;二来,若让民主派的人为官,本就是一件于朝廷而言极其危险的事。” 这时我才惊觉一件事情,过往的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旧事因为时间连在了一起,生出了千丝万缕的关联。 我道:“倘若你体弱多病是借口,像你心思如此缜密又心怀壮志的人自然不会和宋承一般计较。看来那年在御花园中你是故意的,故意激怒宋承,让他动手伤你,因为你需要一个理由大病一场,这样你才能得空处理川月先生的身后事,以及民主派的传承一事。” “那日我对宋承说了许多极其刻薄的话,本以为会激的他将我打一顿,岂料最终我只是被他扔到了池子里。不过这也够了,体弱多病的人在池子里泡一下,事后大病一场,很少会有人对此起疑。” 我问道:“就算你谋算至此,但你的计划终究没有成功。” 顾清嘉听到此话,有些不悦道:“因为你的存在,所以我失败了。我原以为凭借我的样貌和才学定会夺得女皇陛下的芳心,借此再做进一步的打算,岂料根本不行,那个女人心中只有你一个男人。无论是费劲心思投其所好的我,还是对女人最有一手的宋承,都不能真正走进她的心,她永远都在演戏,扮演一位尊贵的帝王。唯有在你的面前,她的眼神是不同,那是寻常女儿家该有的看丈夫的眼神。” “很快我便放弃了唐煦嫣,不仅是因为我无法攻入她的心,而是在与她的相处中,我可以看出她那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全然阻挡了外面的东西。这时我和老师才发现我们选错了人,一个没有接受新思想能力的人又怎会同意实行帝王立宪制?” “老师说,他要找个和我一样都有接受超于时代思想能力的人。” “所以你们找到了我?” “一开始我是坚决反对的,作为一位庆国人,姑且不论那些关于你的传闻是真是假,在我眼中你就是一位彻头彻尾的独~裁者。可老师说,那是曾经的你,如今的你失忆了,情况或许会有些不同。再来那时我已入宫,也接触了你一段时日,发现你似乎没有那么让人看不透,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怖,当我和你谈话时,也常常发觉你看问题有独到的见解。” “我将这些情况告诉了老师,老师知道后便下定决心要见你。事后想想,若老师不是为了见你来国都或许根本不会丢掉性命。” 接下来的事我很清楚,那三日下午在尚香楼中和川月先生谈话的场景到了今日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老师在那之后给我寄了一封信,那封信里他无比高兴,他觉得他找到了最为合适的人,那个人便是你。” “为什么是我?” “老师在和你谈完话后对你做过一次深度的分析,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你是个大善与大恶相融又相矛盾的人。你性本善,可在华国皇宫中长大后的你却变成了一个喜怒无常、热衷杀戮阴谋的大恶之人。老师推测或许在你儿时遭遇过什么重大变故,对你的心智造成了极大的伤害,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童年阴影。又或者你整个童年都是阴影,长大后才会变成那般模样。” 我不愿承认川月先生的推测十分正确,所以我道:“或许与我的童年无关,我本就是个性恶之人。” 顾清嘉道:“若你是个性本恶之人,那么你如何解释如今的自己?” 如今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算得上是个所谓的好人吗? 虽然我对严闻舟说过,我想做个好人。事实上我也言行如一,正在努力做个好人。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敢拍着胸脯说,我就是个大好人。 或许是因为曾经的双手上沾满了太多鲜血,又或许是因为这世上本就没有人敢这么说。 “如今的你人格十分健全,因为你记不住过往的那些事,既然记不住又怎会有阴影?你和我一样很快便能接受和理解老师那边的东西和思想。再加上你出身皇家,有着正统的血脉。所以你是实行帝王立宪制最好的人选。” 我无法反驳,也说不出别的所以然,只能遗憾道:“但可惜我不是帝王,所以更谈不上是什么最好的人选。” 顾清嘉道:“这的确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所以前段日子我动用了宫中的暗棋,给唐煦嫣下了毒。若她死了,或是半死不活,都可以为你创造更多的机会。” 今日“唐煦嫣”三字难得没有使我心神一恍,我平静地建议道:“若你亲自动手,或许更易成功,因为没人能想到在宫中多年的你是川月先生的得意门生。” “我也曾想过亲自动手,但这样一来我的身份就会暴露无遗。” “怕死是人之常情。” 顾清嘉笑道:“不怕死,只是我答应过老师搞革命是自己的选择,不能牵扯到家人。若我暴露,顾家必受株连。” 他的这番话让我高看他了几分,但我不得不回绝道:“我不会当皇帝,也不会实行帝王立宪制。” 顾清嘉道:“你会这么说是因为如今的你少了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 “野心和那么一点恶。” 我问道:“这么说来,你们想让我恢复记忆?” “不,你不能恢复记忆。一旦你找回记忆,你的恶会将你的善全然盖住。到了那时,不要说什么帝王立宪制,华庆两国或许会迎来更为专~制的统治。” 在方才我已料到顾清嘉今日绝不是要说几句话这么简单,他的话语背后还有更为可怕的阴谋在酝酿着。 我开口问道:“那么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顾清嘉平静道:“我想把你逼上绝路。” 他的话太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他说的是:今日早膳不想吃蛋。 “人到了绝路什么都会做出来,当你到了只为求一条活路的时候,你藏在内心深处的野心和恶意便会被唤醒。” 我看着他的双眼道:“你做不到。” 我面容坚定,话语笃定,但我的内心十分惧怕。因为我猜到了一种可能,可我宁愿说服自己那只是我的猜测。 顾清嘉淡淡道:“我活着是做不到,但我的死可以。这段日子里,我暗中向我爹写信,控诉了你的野心以及疑似你想杀我的种种举动,一封他或许不信,认为是我自生妄想。但几封,十封,他便会起疑心了。” “何必如此?” “我说过革命是要流血的。” 说着,他的嘴角流出了鲜血,在他白净的脸上红的更为刺目。 我立刻点住了他几大穴位,盼望着以此能让已在他体内的毒素蔓延的慢一些。 第110节 顾清嘉对我的举动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 我知道他的“来不及”是什么意思,他是在说无论我点住他全身的穴道,还是去传太医都来不及了。 “当你踏入殿门的那刻,我便服下了剧毒,血从口出之时,说明五脏六腑已经烂完了。” 我艰难地开口道:“看来你早已料到我不会答应你。” “不是我料到了,是老师料到了,他说你如今的日子过得太好了。以你的性子,只要一满足,便难以滋生野心。” 话音一落,他的面目开始变得扭曲,一手捧着肚子,一手乱挥着,想摸着什么,依靠着什么。跌跌撞撞间他撞上了桌角,难忍之下,他左手拼命一挥,便将桌上的茶壶和茶杯全部挥到了地上。 响得惊人,摔得粉碎。 虽然我中了顾清嘉用死所设的一个局,但我却并不恼怒,只是觉得伤感,心情很是低沉。 仔细想来,今日这个局其实有很多的漏洞,倘若我事后极力否认,也没人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是我杀了他。但这个局巧就巧在有人知道唐煦嫣想做什么,她如今还未拿到醉生梦死,在此之前我若能有个合乎情理的理由进冷宫,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有没有人相信顾清嘉不是死于我之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想把我怎么样。 如果她当真想把我废掉再打入冷宫,我愿意给她这个理由。 出于七年多的夫妻之情,也出于对眼前之人的同情。 我明知故问道:“你如今是不是很痛苦?” 顾清嘉点了点头。 言罢,我将内力运在了一掌之上,将那掌直直地拍上了他的心窝,顷刻间,他的心脉全数被我震断。 一掌之后,顾清嘉的表情轻松了不少,看上去已无方才那般痛苦。他跌坐在了软榻上,那比纸还白的脸色昭示着他的时辰快到了。 有人闹革命是为权,为了能从下爬到上;有了闹革命是随大流,看着别人都在闹,似乎不去下个注,将来事成后便有些亏;而更多的人是不愿意闹革命的,对他们而言与其去弄明白那些劳什子的民主共和还不如多看几遍《庆国皇帝语录》来得实在。 而眼前的人和上述种种人都不同,他是真正想要民主,是真正将解放当做为之终身奋斗的事业。 他的疯狂,他的执迷,还有他为了一个未知的结局而付出生命的做法,无论怎么看似乎都很蠢。 可真正推动历史不就是这些蠢人吗? 因为蠢,所以才敢突破世俗的禁锢。 因为蠢,所以才会执迷不悟地前进。 这样的蠢值得人心生敬佩。 我想到了川月先生曾经教给我一个动作,他说在将来若一个人值得你敬佩时,你可以向他敬个举手礼。 我问,什么是举手礼 他说,你看我。 接着川月先生举起了右手,手掌笔直,五指紧紧地并拢,他将右手放在了右侧的太阳穴旁,手腕微弯,掌心朝下。 他说,这便是举手礼。 此刻我努力回忆着川月先生的动作,严肃而庄重地伸出了右手,向眼前的顾清嘉敬了个礼。 不是跪拜,不是鞠躬,不是磕头,这才是顾清嘉奋斗一生想要的真正平等的礼节。 这才是他求了大半辈子都未能求到的真正平等的尊重。 他见我行礼后先是一愣,随即叹道:“司马同志,你这个礼行的可不标准。” 我道:“那请顾同志行一个标准的。” 顾清嘉笑着颤巍巍地举起了他的右手,尚未来得及放在他的右太阳穴处,便因无力而放了下来,身子完完全全瘫倒在了软榻上。 我赞赏道:“你的礼是比我的标准。” 瘫着的顾清嘉理所当然道:“因为我是你的师兄呀,师弟。” 言罢,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比之他的说话声还要弱上几分,渐渐地,他的笑声没了,最后他合上了嘴,扬下了嘴角。 我静静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请求道:“若你死后遇见了川月先生,那便替我带一句话。” 闭上双眼的顾清嘉用他仅剩的一丝余力问道:“什么话?” “带一句‘老师好’。” 第67章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在顾清嘉的遗体被抬走后,我杀人的罪名也落实了。 没有人会觉得杀死一个人非要先下毒再一掌震碎心脉是一件很不合情理的事。 当一个人的罪恶大的到足以掩盖一切后,所有的不合理便会成为合理。 如果杀人的是严闻舟,闲得无事的人定会连夜写出几页纸的文章,来分析这件事中的各处漏洞,最终再大力言陈严闻舟绝不会杀人的几十上百条理由。 但我不是严闻舟,而是司马惟。 总所周知,失忆前的我黑历史太多,在庆国的口碑向来是不大好的。虽说近几年我凭着较为出色的表现赚回了不少口碑,但终究还是没有成为庆国百姓眼中的正面人物。 我原本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愿,盼望着在我死之前能将自己全然洗白。 这一下好了,我又给自己从头到脚淋了一桶脏水,还是再也白不回去的那种。 第111节 其实黑也好,白也好,我也不是太在乎。 毕竟世人的想法太多,有想让你去吃~屎的,有想让你去死的,但你既不会真去吃~屎,也不敢真去死,所以为何又要在乎? 我只在乎她的想法,虽然我很清楚她在没有拿到醉生梦死前最明智的做法便是将我打入冷宫或是天牢。 所以我给了她这个机会,而她也抓住了这个机会。 在被打入冷宫之前,我没有见到唐蓁和唐箨,也没有见到唐煦嫣。 我只见到了她亲笔写的圣旨,宣旨的人是方隽。 方隽作为唐煦嫣御前最得宠的女官,由她来亲自宣读圣旨对于很多官员来说是一件十分荣幸的事。 看见方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后,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额手称庆。 这道被打入冷宫的圣旨是由她来念的,至少说明了一点,作为一位特殊的官员,我还是受到了领导上的重视。 方隽念完了圣旨后,我跪着磕了个头说,谢主隆恩。 然而我还未说完“谢主隆恩”四个字便被人押送走了,侍卫们遇到这种大事也表现得较为积极。 年轻人积极点是件好事,但如果能看几分脸色让我把那句话说完那便更加好了。 若这是在唱戏,我因此少唱了这么一句以至于结账时银子都要少拿一点,这就有些不划算了。 我没来得及说完“谢主隆恩”,也没来得及说“兄弟,让我说完这句台词行不?”便到了冷宫。 冷宫不冷,只是脏、旧、偏。 乱放的桌椅上布了一层厚厚的灰,轻轻一抹,手便黑了。 我没有坐里面的椅子,而是选了一个合眼缘的地方坐了下来,在坐下来前,我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将那本书摊开垫在了屁股下。 这本书是顾清嘉走后留给我的,这本书也是川月先生死前留给他的。 师父留给弟子,师兄留给师弟,非常合理。 因为我无法真正将川月先生当做师父,将顾清嘉当做师兄,所以此刻便能心安理得地将他们留给我的书垫在了屁股下。 坐了会儿,我又想,顾清嘉头七都还没过,让他知道我这样对待他的遗物似乎不大好。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从屁股下把书抽了出来,拿在手中,翻了起来。 我翻了两三页便断定这是川月先生的亲笔,不是因为我多了解他,而是这世上的名人里字丑成他那样的也不多了。 在这本书里川月先生提出了很多观点,有些是我曾听过的,有些是我闻所未闻的。 他除了提出观点外,也提出了一些质疑,比如男女平等在如今时代的存在,又比如百年前疑似生化武器之物的问世。 在书的最后,他没有写出这些疑问的答案。我不知道他最终是找到了答案不愿写,还是至死也没有找到答案。 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人这一辈子总会碰到许多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在看这本书的过程中,虽说大多时候我都是云里雾里的,但多停一停,多想一想,还是能看懂川月先生想要表述的意思。 唯独这本书中的最后一句话,让我冥思苦想了许久,依然无法参透。 在书的最后一页上,川月先生只写了一句话,那句话是“不是历史,而是未来。” 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每个字我都认识,但这八个字凑在一起,便造就了一脸茫然的我 所谓“历史”是指过往之事,所谓“未来”是言将来之事。 不是过往之事,而是将来之事。 什么不是“过往”,什么又不是“将来”? 我觉得这句话就像是高妙的琴音,而我便是古琴旁那只狗屁不懂的老黄牛。 思来想去,我只想通了一点,若以过往的眼光来看将来那便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 最后我打消了深入研究的念头,继续把书垫在了屁股下,寻思着找个机会把它给人道毁灭了,就像上次烧掉《宋氏兵法》那样。 不合时宜的东西留下常常会成为一件祸害。 窗外晚霞余晖,黄昏之景很美,明日的这个时候我大约会想起一切。 想起一切或许不是一件坏事,可黄昏之后便是黑暗,黑暗中行走的人想要找到方向总会难上不少。 到了晚上,用过勉强能称得上“晚膳”的不明食物后,我便百无聊赖地盯着角落。 角落有一只蜘蛛,它正匆促地织着蛛网。角落旁有一个小洞,小洞处时而会窜出几只老鼠。 老鼠不理我,我不理它,很公平。 当我没了皇夫的尊位,便失去了在庆国的一切,这也是一件很公平的事。 最后当一切都没了,还有一个人陪在我身边。 还是那个人——萧玄。 从我醒来后第一次见到他,转眼已过了快八年了。 就算到了如今我还是无法把萧玄的拼死效忠当做一种理所当然,我仍旧无法理解也无法认同他以命相许的执念和做法。 这些年来,我们明面上是主仆,其实更像是战友,并肩作战,在宫里度过一道又一道的难关。 第112节 我们很幸运,常常能化险为夷。 但这一次或许会有些麻烦,这一次我们两人或许没有那么幸运。 冷宫中的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一旁的萧玄也没有说话。 片刻后,我起了身,转过了头,认真地看着萧玄的脸。 萧玄的面孔无疑是英俊的,双眉如利剑,星目炯炯有神,鼻梁挺直,岁月在他的脸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通常情况下,当我认真地看一个人时,便表示我想和他说话。 但此刻我张不了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显得不那么突兀,怎么开口才是最合时宜的。 若是在昨日,也许我会毫不犹豫地张嘴,说出我心中所想,但今日似乎不大可能这样做了。 因为我想到了《北游记》。 《北游记》里的师徒四人明明知道一百零八难是天上的佛祖故意设下的考验,但他们还是要一关一关的过。 就像萧玄明明知道一切,却还要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陪着我一关一关的闯。 当角落的里那只蜘蛛被冷面的萧玄踩死后,我发现我真正想通了一切。 眼前的迷雾全然被拨开,潜山露出了真面目,那些不对劲的地方都得到了解答。 百年前西方的一位小说家柯北理尔有过这样一句名言: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我不愿意相信我推断出的真相。 但最终摆在我面前的只有这么一种可能。 我有些想喝酒,醉了就会暂时忘记一些东西。 但冷宫里没酒,唐煦嫣不希望我喝酒,她只希望我喝醉生梦死,虽然醉生梦死也是一种酒。 没有酒,就没有麻木的理由。 不能麻木,只能选择清醒,既然清醒,便想要找点话说。 窗外响起了寒鸦声,我叹了口气对身旁的萧玄道:“其实你一直都知道真相吧。” 萧玄奇道:“属下不知殿下此话何意。” “你知道很多东西,比如我失忆的真相,又比如许寻是赤羽卫的人,还比如《宋氏兵法》的秘密,甚至就连顾清嘉一事也许都在你们的算计中。” “殿下……” 我平静道:“你和许寻做这一切的目的无非是想将我推入绝境,再让我斩断情丝。” 萧玄敛去了脸上故作的疑惑之情,没有说话。 “你放心,我不会责怪你们的欺瞒算计,因为我知道你们不过是奉命行事。” 萧玄依旧没有说话。 我也沉默了。 当你知道幕后黑手是谁时,你会理直气壮地指出。 可当你发现,你找到的幕后黑手是你动不了的人后,便常常会选择沉默。 但沉默不能解决问题。 能解决问题的是沉默后的发声。 半响后,我开口道:“而这一切的命令都是八年前的我下的。” 第68章.谍影重重 冷宫的窗户紧紧地关着,隔绝了呼啸的寒风。 我说完后,没有看萧玄,而是看向了角落。 角落处的蛛网已破,蛛网旁是蜘蛛的尸体,凶手是眼前的人。 眼前的凶手听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依旧沉默地站着。 萧玄没有开口说话,但我已然知道了结果。 我找到了真相。 幕后的黑手其实就是八年前的我。 这就是真相。 荒诞而真实。 自己被自己算计绝不可能是一件让人感到高兴的事,毕竟你不会为自己设下骗局的才智而欣喜,只会因自己落入陷阱的愚蠢而恼怒。 更何况我还是被一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小子给算计了,这更加不可能使人感到高兴。 我不仅很不高兴,而且还觉得有些可怖。 因为司马惟谋算的不是一件事,而是很多件事。 因为他谋算的不是一时,而是整整八年。 第113节 能谋算至此的人怎会不令人感到可怖?哪怕那个人就是曾经的我。 片刻后,窗外的呼啸声小了些,屋内的说话声便能听得清楚些。 “这个故事该从哪里开始讲?” 萧玄想了想道:“从你和唐煦嫣的相遇开始。” 我问道:“我和她的相遇是怎么样的?” 萧玄平静道:“你们两人的相遇就是一场戏,她想用美人计,殿下也打算俘获她的心。” 这听上去很像我和唐煦嫣的作风,我苦笑道:“那么我们谁赢了?” “自然是殿下,唐煦嫣是女人,女人在感情这事上往往比男人更易交心。” “所以她选择了将我囚禁在身边。” 萧玄道:“没料到在机缘巧合下,她竟然找到了醉生梦死,而她还愚蠢到真打算以此来将殿下留在身边。” “那时的我想必是知道这件事的。” “唐煦嫣的一举一动很难逃过殿下的眼睛。” “既然我知道了,那我定不会坐以待毙。” 萧玄道:“所以殿下选择了将计就计。” 我道:“然后我便喝下了醉生梦死。” 萧玄认真道:“再完美的演技也会有纰漏,也会出现意外,而殿下你最厌恶的便是意外,你要的是十全十美。” “看来我很是贪心呀。” “不是贪心,而是小心。” 我接着道:“那么后来呢?让我猜猜,在服下醉生梦死前,我给八年后的自己设了一个局。 萧玄道:“因为那时的殿下始终有两件需要担心的事。” “什么事?” “一是担心失忆后的自己是否会真的爱上唐煦嫣,如果不能,那么喝下醉生梦死便成了无用之功。” 这话听上去有些古怪,但仔细一想却很合理。 “二来便是担心真的爱上了唐煦嫣后,是否会被她的妖言所惑,从而抛弃我们的大计。” “如此说来,这个局的目的便是离间我和唐煦嫣的关系,将我逼入绝境,让我心如死灰,然后从情爱中彻底清醒过来,如此方才不至于又被唐煦嫣所惑再度喝下醉生梦死?” 萧玄点头道:“可以这样说。” 这时我想到了那夜许寻的一句话,他说,这不是合适的时机。 他口中的时机说的自然是告诉我醉生梦死一事的时机。 现在想来那时的确不是最合适的时机,六日前告诉我醉生梦死的真相是早了一些。 因为没人知道在剩下的六日内我是否又会被唐煦嫣说服,改了当初的心思,淡了不忿和恨意。 而今夜才是最合适的时机,在我陷入冷宫的绝境中告诉我醉生梦死的真相,这样无可比拟的冲击力才会带来同样无可比拟的恨与怒。 怒意和恨意相融成炙热的烈火,绝境之中生出的野心是油,只需一点,便能造出一条吞尽世间万物的火龙 火势越猛,火龙越大,在最终烧破天际,亮破天际时便将迎来魔王苏醒之日。 可惜的是,因为很多原因,这把火没有烧起来,便被我无情地浇灭了。 魔王没有苏醒,或许又要沉睡了。 沉默片刻后,我又道:“宫中的风浪似乎都是从这一届秀男入宫开始掀起的,说得更准确一些,是从许寻入宫开始。” 萧玄道:“韩大人是赤羽卫一队的队长,更是精英中的精英。当初也是殿下钦点,让他七年多后来执行这项任务。” 姓名可以变,年纪可以改,性情也可以伪装,但要全然改变容貌而不被知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韩子坤能假扮许寻入宫的前提便是他们两人那张相似的脸。 我皱眉道:“当真这么恰巧?” 萧玄听出了我的疑惑所在,答道:“殿下你曾说过一句话,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有的只是人精心的谋算。” “早在几年前,我们便在庆国各地几年后的秀男候选人中寻找和韩大人容貌相似的少年,终于我们在青冈县找到了,那名少年叫许寻。随后我们便派人用了些法子,让他患上了男人的隐疾。而到了今年秀男大选,韩大人的出现无疑是解了许家人的燃眉之急。” 我皱着眉头听着,最终还是毫不吝啬地赞叹道:“他的确是个很好的人选。” 韩子坤要办的事都不简单,但他都办到了。 半响后,我又道:“那么兵书一事中暗中威胁宋承的人也是你们吧。” 萧玄点了点头。 他道:“《宋氏兵法》也是殿下当时选择失忆入宫的另一个目的。那时的殿下便料到了几年后唐煦嫣定会让宋家的独子宋承入宫,一来是为了牵制欧阳家,二来便是因为兵书。” 我皱眉道:“如此看来,八年前的我便知晓了兵书的真相。” 萧玄淡淡道:“儿时的宋承主动告诉了我们。” 第114节 我闭上了眼,回忆道:“那晚宋承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故事中他拜了一位觊觎宋家兵书的师父,而那位师父知晓兵书的秘密后,便打算把他杀了,后来师父的主上突然改变了注意,留下了宋承的性命。” “那位主上便是殿下你。” 我早已猜到了答案,所以不觉惊讶,而是平静地问道:“若我是主上,那位师父又是何方高人?” “他曾经是我们华国的一位将军,赤羽卫的一位导师,但他现在不是了。” “那他现在是谁?” 萧玄神情淡漠道:“他如今是有间书铺的老板。” 有间书铺是一间书铺,它的老板姓黄,是一位有趣的人。 曾经黄老板打趣地说过,他不像卖书的,而像杀猪的。 那时我亦有同感,十分认同他的这句话。 如今看来,他岂止是像杀猪的,更像是杀人的。常年处于杀戮中的人身上的杀气不是那么容易便能被书本墨香所掩盖的。 我问道:“这也是我安排好的” “殿下身边需要有人能护住殿下的安全。” “为何不说需要有人来监视失忆后的我是否会做出偏离计划的举动?” 萧玄不再言语。 片刻后,他才道:“但殿下你还是做了,我和韩大人万万没想到的你竟会将兵书烧了。” 我抱歉道:“让你们的辛苦白费了。” 萧玄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自嘲道:“我想想,八年前的我定下的计划是否应该是这样?宋承在走投无路下心甘情愿将兵书交给我,然后我便顺理成章地收下,直到我恢复记忆,再派上用场。而且这一件事还必须让唐煦嫣知道,如此才能进一步离间我与她的关系,为我今日在这冷宫埋下伏笔。” “是。” “宋承的走投无路和心甘情愿都是因为一个女人,如果没有这个女人的出现,一切便不会成立。” 我顿了片刻,苦笑道:“看来凝馨也是你们的人。” “难道殿下真的认为一位普通的小宫女便能俘获宋承的心?” 若这些都是假的,凝馨口中发生在冷宫里的爱情故事,以及许寻在御花园中撞破二人偷情一事自然都是谎言。 那些都不是我亲眼所见,都是出自他人之口的说辞,但我竟然信了不少。 这让我不好说是如今的我太傻,还是过往的我太聪明。 萧玄不知道我脑海中在想什么,继续平静道:“宋承遇见的女人太多,就算是唐煦嫣这样的女人都不能令他全然心动,所以我们便准备另辟蹊径。想要打开宋承的心扉,便要懂他,懂他心中无法触碰的阴影。很显然我们的人有这个条件做到。” 他们当然可以做到,甚至可以说没有谁能比他们做得更好,因为当初便是这群人给宋承留下了阴影。 这也算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了。 我想到了在遥远的他方,毫不知情的宋承还沉醉在一个骗局中。 看起来他似乎比我还可怜,我找到了真相,而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情。 但有些时候不知情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宋承还在你们的掌控中?” 萧玄冷酷道:“没了兵书的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但你们还是留了凝馨在他身边。” “出宫后的凝馨便不是我们的人了。” 我艰难地扯出了一抹不合时宜的笑。 “莫非就像最老套的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凝馨动了真心,背叛了你们?” 萧玄道:“殿下错了,她本就应该动真心。因为最好的间谍不是无情而是深情。” 萧玄没有对这句话多做解释,但我读懂了这句话。 正如只有说服了自己,才能理直气壮地去说服别人。 只有付出了真心,才有充足的理由让对方痴爱。 感情的事和别的不同,它向来都是相互的。 因为有回应,所以才会想要继续。 所以八年前的司马惟计划中的第一步便是喝下醉生梦死,让自己真心实意地爱上唐煦嫣。 如果我不是真心爱她,如果这些年来我都是在演戏,聪明如她定会发现,渐渐地她便会对此生厌,再然后便是对我彻底死心。 紧接着她便会毫不留情地将我杀掉。 第69章.司马惟与皇夫 唐煦嫣会杀我,我从不怀疑这一点,正如同恢复记忆后的我会杀她。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起了一阵狂风,狂风震怒,吹开了冷宫中紧闭着的破窗,呼啸声吱呀声混杂交织,诡异而阴冷。 这样的气氛很容易让人想到去世之人,所以我想到了顾清嘉。 第115节 我再度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问道:“那么你们和顾清嘉是什么时候达成共识的?又是如何说服他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来将我送进这里?” “我们想要的是殿下统一天下,顾清嘉想要的是殿下实行帝王立宪制,两者似乎并不矛盾,既然不矛盾,那便极容易达成共识。” 我道:“怎会不矛盾?帝王立宪制和当下的制度是极其矛盾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到时候龙椅上的人是殿下。” “看来你们还是骗了顾清嘉,你们给他的承诺是待我统一后便实行帝王立宪制,但你们却没有告诉他明日我就会恢复记忆。如果他知道,那他决计不会这么做。” 说着我看向了那本被我扔在地上的书。 萧玄无奈道:“要怪就怪他已经被所谓的民主派搞的走火入魔了,入魔的人只要看到那么一点希望,不论真假也会迫不及待地拼死去抓住。” 我感慨道:“也许他的时日真的不多了。” 顾清嘉昨日对我说,那位死在我面前的宫女时日不多了,或许他说的不仅仅是那位宫女,还有他自己。 诚然,他的进宫是一个弥天大谎,但有一点是做不得假的,就算他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无法收买太医院中的所有太医。 他的身子骨真的很不好。 无论是因先天不足,还是因入宫后为了让谎言更加可信而服下了许多伤身的药物。 然人已逝去,再多的猜测也成了妄揣。 最终我叹了口气,收回了看向那本书的目光,问出了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那么如今你们打算怎么做” “等着殿下明日恢复记忆。” “恢复记忆后呢?” “按原计行事,殿下主动失去记忆,花了八年的时间来取得唐煦嫣的信任。虽然到了今日殿下仍没有全然取得她的信任,但有如今这么多的信任便足够了。我料想明日唐煦嫣定会和你见上一面,那便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我苦笑道:“如果我是她,决计不会和我见面。” 萧玄平静道:“因为殿下是男人,而她是女人。殿下你曾说过,女人在情爱前比男人更容易失去理智,你当初算中的也正是这一点。” 我不愿去分辨过往的我说出的这句话是对是错,而是继续问道:“然后呢?” “唐煦嫣死后,皇子殿下或公主殿下登基,殿下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夫,然后以新帝年幼为借口垂帘听政,把控朝政,不出十年庆国将会成为殿下的囊中之物。这些不用属下详说,明日后的殿下想起一切,定会比我更清楚。” “再然后呢?” “自然是完成统一大业,这就是殿下为之奋斗一生的壮志。” 我艰难地开口道:“听起来似乎很容易,但做起来却不简单。” 萧玄认真地看着我道:“如果是殿下便没有问题。” “我是人不是神。” “但你是司马惟。” 我想司马惟在萧玄的心中也许真像是一位无所不能的神。 但那是曾经的司马惟,而不是如今的我。 我无言以对,半响后才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统一永远是大势不假。但不是现在,现在不是时候。” 时候是一个很重要的条件。 就像民主派,它的理想很伟大,但它出现的不是时候,所以注定是徒劳。 数百年后,民主派也许会成为史学家笔下褒大于贬的民主革命先锋,但在如今它只能是两国联合围剿的反动组织,因为它出现的不是时候。 萧玄皱眉问道:“什么不是时候?” “帝王立宪制也好,两国统一也罢,在如今都不是时候。” 言罢,我看向了窗外,窗外没有太阳,只有一轮明月。 我指着月亮道:“悬着空中的烈日是不能被人射下的,人们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到傍晚,等到它顺应自然主动落山。或许会有人不喜欢太阳,希望它能落得快一点,但世上的大多数人和物都是喜欢太阳,喜欢光明的。” 萧玄道:“殿下的意思是说庆国就像正午的太阳,如今还不到被射下的时候?” 我沉声道:“可以被射下,但会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付出惨痛代价的那一方自然是华国。 “因为代价太大便退却吗?” “大雨天中的人们总会等雨小了些再出发。” 萧玄淡淡道:“那什么时候雨会小?” “说不清,五十年或者上百年,但我们两人大约是见不到了。” 萧玄的话语中有些伤感:“我以为跟着一位英主便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天下一统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曾经的自己算不算英主,但我只知道:“如今的天下在两个女人的手中其实并不坏。” 我说的是实话,这些年来,无论是华国的子民还是庆国的子民过得其实都不坏。 萧玄不再开口,我也闭上了嘴。 第116节 沉默了片刻后,我道:“既然等不到雨小,那我恢不恢复记忆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听罢,萧玄面上露出了惊色,难得睁大了眼睛,难得失态,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惊呼道:“殿下!”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道:“还是很重要,或许想起一切的我会不顾雨的大小,一意孤行。” 萧玄肯定道:“这才是殿下。” 我否认道:“这不是我。” “殿下我知道你喜欢桥峰,但你不是他,你没有必要为了所谓的和平牺牲你自己!” 桥峰是银庸先生笔下的一个大英雄,在结尾时他用自己的死阻止了两国交战。 我有些惊讶道:“原来曾经的我喜欢的是桥峰呀。” 桥峰是光明磊落的真英雄,而司马惟却是庆国人眼中阴险狡诈的代名词。 果然是缺什么便想补什么。 但人是会变的,八年前的我喜欢的是桥峰,但如今的我却不是。 我遗憾道:“但如今的我喜欢的是令狐退呀。” 是那嗜酒如命放荡不羁,结尾时能与佳人共奏《笑傲江湖》的令狐退。 我无法舍掉一切,像他那样隐于山林之间,潇洒快活。 但我至少可以替自己的人生做出一个选择。 我的身旁既没有移情别恋的小师妹,也没有发动全江湖的力量只为救我一命的魔教圣姑。 但我至少有一个媳妇,她叫唐煦嫣,她是庆国的皇帝陛下。 萧玄听懂了我的意思,然后他露出了绝望的神色,无力地低下了头。 因为他知道他的言语再无法改变什么了。 我走上前了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明日之后,你便回华国去吧。八年前我交给你的任务,你做得很好,任务完成了就应该回家。” 萧玄抬起了头,看着我道:“在二十多年前,我便没有家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片刻后,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道:“无论殿下选择什么,我都要留在殿下身边。因为殿下八年前的安排,这些年来我对殿下隐瞒了许多,说了不少谎话。但有一句话是真的,我的命是殿下的,殿下什么时候想要都可以拿走。” 我没有说什么“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好好活着”之类的肉麻客套话。 我不喜欢这些,萧玄也不喜欢。 他做事果断干脆,他需要的答案也应该是果断干脆的。 半响后,我开口道:“那便留下吧。” 言罢,我弯下了腰,用手擦去了身旁两把椅子上的灰。灰尘被擦掉后,我便坐了下来,对萧玄道:“站累了就坐吧。” 萧玄愣了片刻才坐下。 冷宫的桌子上没有酒,没有茶,没有壶,也没有杯,有的只是一层厚厚的灰,所以我们二人无法对饮,只能这样干坐着。 为了缓和这低沉的气氛,我说出了一句自认为俏皮的话。 “你说八年前的我知道如今的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会被气成什么样?” 萧玄静静地看着我,犹豫了会,开口道:“其实殿下在八年前便想到过这种情况。” 我一怔,越发觉得我如今的才智对不起过往的自己。 “那时的我可有对你说过,若遇到这种情况又有何对策?” 萧玄摇了摇头。 “殿下你只说如果你做出了这个选择便只有两个可能。” “哪两个可能?” “你疯了,或是你变傻了。” 我无言。 我既不愿意承认自己疯了,又不甘心说自己变傻了。 窗外的风停了,我起了身,走到了窗边,望向了天边的那轮明月。 今晚的月极亮,足以照亮黑夜中行人的路。 刹那间,我发现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算无遗策的司马惟怎会没有对策?除非…… 我最后看了一眼天边的月亮,随即关上了窗子,转过身对萧玄平静道:“也许还有第三种可能。” 就算是司马惟,但他也是个人;就算他的心中盈满了恨与恶,但我仍愿意相信他兴许还是会有那么一点善。 所以在他知道醉生梦死的存在时,便生出了一个念头。 但他不愿意承认这个念头,更加不愿意将其付诸实践。 于是他想找一个理由,一个能说服亲人,说服臣属,最重要的是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第117节 当他用阴谋和算计将这个念头层层包裹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能看出。 但有一个人例外,有一个人可以。 八年后的我可以。 因为我本就是他。 这时,沉默了会的萧玄好奇地问道:“什么可能?” 我笑道:“或许曾经的我本来就打算遗忘。” 第70章.尚香楼之约 初九,晴。 我驾轻熟路地出了冷宫,接着又驾轻熟路地出了皇宫。 今日的天气格外好,今日宫中的守卫也格外松懈。 三月前我和唐煦嫣定下了一个约定,三月后我便来赴约了。 我应约到了尚香楼。 尚字一号房中,唐煦嫣已点好了一桌子的菜,和三月前一样,金酥蜜皮鸭她点了两份。 好菜本该配好酒,可如今的桌上只有一杯酒,我猜那杯酒便是醉生梦死。 唐煦嫣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脸,出神地看着满桌的菜。 她穿的很好看,一袭绿衫,发带垂在了青丝上,和留湖小屋那日不同的是,今日的她没有挂铜铃。 直到我走了过去,坐在了她的身旁,她才回过了神。 “你来了。” “我向来是个守信的人。” “看来冷宫困不住你,皇宫也困不住你。” 我道:“那是因为你今日不愿困住我。” 唐煦嫣打量了我片刻,笑吟吟道:“瞧你这幅淡然处之,胸有成竹的模样,想必你已经知道了真相吧。” “我知道的是不少。” 她承认道:“不错当初是我哄骗你喝下醉生梦死,让你忘记一切。” “你终于坦白了。” 她道:“到了这种时候,似乎没有什么欺瞒的必要了。” 我没有搭她的话,而是指着桌上的那杯酒,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醉生梦死。” 我端详了会那杯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酒,有些怀疑它是否就是传说中的醉生梦死。 唐煦嫣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淡淡道:“你放心,这杯是真的。” 我道:“你不会让我喝假的。” 她对我笑了笑,指着酒杯道:“你只有两个选择,喝了它,或者不喝。” 这是个看上去十分简单的选择。 喝或者不喝,从字面上看只是多与少一个“不”字的区别,但随之而来的后果却要用整整八年的时间来承受。 我好奇地问道:“没有第三个选择?” 唐煦嫣沉默了会,答道:“没有。” “我讨厌你的欺瞒,你也厌恶我的谎话,所以我想清楚了,以后我都会对你说实话。比如现在我就坦白地告诉你,喝下它后,你会失去所有的记忆,八年后的今日才会想起。” 我叹道:“既然你猜到我已经知晓了事情的真相,那为何又要演这一出戏呢?” 她愣了愣才道:“不错,我是在你面前演过很多戏,但这一次不是作戏。” 我拿起了桌上的筷子,夹了一块肉,本想放进自己的碗中,但手到了碗前变得不听使唤。 最终我还是习惯性地将肉夹进了唐煦嫣的碗中。 唐煦嫣没有吃我夹的肉,而是继续道:“那日给严闻舟赐完婚后我便想通了,既然严闻舟都放下了,那么我也该放下了。所以这一次没有欺瞒,我不愿重蹈八年前的覆辙,就像你说过的那样,夫妻之间贵在坦诚。我将酒放在这里,让你自己做出选择。” 我问道:“如果我不喝,是否出门便会死?” 唐煦嫣的双眼中流露出了失落之情,但她的语气依旧淡淡。 “我如今不会杀你,但会立刻与你和离。” 于世人而言,和离是一件麻烦的事,因为随之而来的会有子女抚养权的争夺以及财产的分配,而但凡涉及到钱的东西本就会变得极其麻烦。 我和唐煦嫣和离虽说不会面临这些问题,但仍旧会很麻烦。txt小说下载80txt.com 因为割舍掉一个枕边人终究是麻烦的。 “这些天,我想通了不少事,只有一个人没有足够的实力才会选择将敌人束缚在身边,幸运的是,如今的我不必这样做了。此后若华庆两国间真有一战,我自然也不会手软。君王之间若要相搏,就堂堂正正在朝堂上比,在战场上比。” 第118节 她的话语自信而坦荡,这让我不得不赞叹她越发像一位成熟的君王了。 但作为一位合格的君王,有一件事她做的还不够到位。 我将这件事点了出来:“放虎归山可不是一位君王该做出的明智决定。” “我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君王,而且我还是个女人,任性可是女人的资本。” 说完,她还不忘对我眨了眨眼睛,显得俏皮至极,她无理取闹时的模样的确更让人心动。 “你不是向来视齐太宗为榜样吗?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效仿她?” 唐煦嫣甜笑道:“是呀,世人都说齐太宗残暴冷血,因为猜忌杀掉了和自己携手打下江山,相伴二十余年的李皇夫。按道理说,我也该向她学习,杀了你。但是呀,野史上却说,李皇夫死后,齐太宗哭了三天三夜。” “你相信野史?” “我不相信野史,但我相信女人。史学家们看的是非功过,而我看到的却是一位年近半百的女人经历丧夫之痛。” 我道:“可这丧夫之痛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 “是呀,自己做的事自己就得担着后果。所以我才不要像她那样,我可不愿意经历丧夫之痛。我宁愿自己的夫君走的远远的,不要我了,也不想披麻戴孝主持他的葬礼。” 今天她的话比往日还要俏皮,她的笑比往日还要甜。 但我知道她在演戏,我总觉得在她无懈可击的笑容背后藏着不可言说的沉痛。 终于,她演不下去了,收住了脸上的笑,表情变得淡漠起来。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淡淡道:“抱歉,于我而言,江山和爱情间,江山更重要。” 我笑道:“你不必觉得抱歉,因为我和你之间,我也觉得自己更为重要。” 听罢,她笑了。 没有算计,没有欺瞒,没有造假,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当真可算得上倾国倾城。 她在笑,我也在笑,就像两位相交多年的知己。 所谓夫妻本就是一对知己,抛却爱意,唐煦嫣也是精神上和肉体上最好的伴侣。 她在我面前的伪装是基于她了解我,我在她面前的模样也是基于我了解她。 我们都喜欢自己眼中的对方,哪怕知道那是伪装。 “我怀疑你,就像严闻舟一样,这八年来我都在怀疑你失忆的真假。” 我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的演技没有那么好。” 唐煦嫣道:“但你是司马惟。” 昨夜萧玄说了同样的一句话。 “司马惟”这三个字代表了很多。 在萧玄眼中,这三个字代表着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但在唐煦嫣以及大部分庆国人看来,“司马惟”三个字代表的是敌对与危险。 那么“司马惟”三个字到底代表什么? 很可惜,因为我便是他,所以无法客观地回答。 所以此刻我也无法开口。 “我那日说过,杀了你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我下不了手,因为我爱你。我曾答应过严闻舟,若有一日我不爱司马惟了,便会用个法子将他干干净净地杀了,以绝后患。” 若我如今被杀了,这将是个正常的故事。 但我没有,这便成了一个爱情故事。 所幸,这的确是个爱情故事。 抛开阴谋算计,抛开国仇家恨,抛开理智,抛开道理。 这的的确确就是个爱情故事,谈不上感人,而且还有些俗套。 “你或许不知道,但严闻舟很清楚,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个长情的人。我喜欢一件东西,很快便又会喜欢另一件东西。严闻舟和我都以为我在感情上也会如此。八年的时间那么长,定会磨灭许多东西,比如对你的爱意。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八年快要过去了,我不禁没有挣脱出来,反倒还越陷越深。” “严闻舟建议我遇见更多的男子,遇到一个比你更好,更合适的,这样一来,当我移情别恋后便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你。所以我同意了选秀男,我也试着去喜欢他们。我是遇到了不少优秀的男子,比如善解人意的顾清嘉,又比如率性跳脱的许寻。有几次我以为自己真的动了心,有过那么几瞬我也以为自己真能移情别恋。但直到最后我才发现不行,虽然他们真的很好,可他们都不是你,他们都不是我心底真正想要回应的人。” “八年之期,越来越近,可我却始终未能拿到醉生梦死。所以前段日子我很烦也很急,特别是当我得知华国也派出了人来争抢的时候,哪怕你说了句关于江山的玩笑话,我也忍不住想要发脾气,因为我真的害怕。” “害怕因为我失去了江山?” 唐煦嫣道:“害怕既失去江山又失去你。” 我无言。 以前我总以为我和她之间在感情这回事上,输的那个人是我。 也许我错了,其实输的人不是我,而是她。 先动心的是她,被算计的是她,蒙在鼓里的是她,多年来患得患失也是她。 “后来我便想,或许不需要醉生梦死,就算你记起了一切,也会心甘情愿地当我的皇夫。我就这样侥幸地想着,然而却又出了兵书一事。《宋氏兵法》一直都在庆国的掌控之中,我知道但我没动。那日我大发雷霆,不是因为那本兵书对我而言有多重要,而是我真的害怕这些年来你的失忆都是一场戏。” 我道:“你应该对你的丈夫放心。” “我放心你,但我不放心八年前的司马惟。” 半响后,我承认道:“或许你的担忧是对的。” 第119节 唐煦嫣拿起了筷子,夹起了我放在她碗中的那块肉,她夹起后没有往嘴里送,就那么看着。过了会儿,她又将那块肉放进了碗中,苦笑道:“我知道我是有些贪心,江山和情爱我都想要。” 我遗憾道:“可人只有两只手。” “是呀,要的太多又怎能全然抓住?” 齐太宗抓不住,就连世人心中敬仰万分的宋飞大将军也未必真正抓住了。 我道:“既然抓不到,那便只有放弃一些。” 唐煦嫣道:“所以我做出了决定。” 良久后她叹道:“你走吧。” 言罢,她拿起了那杯醉生梦死,开始倾斜杯子 八年一杯的醉生梦死眼看着便要全数倒在地上,就在这时,我从她手中夺过了杯子,将其放在了桌上。 今日的她很美,她的话也很好听。 我不再去计较她今日的话是真是假,也不再去推断这是不是又是一个陷阱,如今看来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早在昨晚我便做出了选择。 不是八年前的司马惟设计好的局,而是八年后的司马惟自己做出的选择。 二十出头的自己和年近而立的自己是不一样的,心态不一样,想法不一样,选择也会不一样。 虽然至今为止,我也无法完全确定八年前的自己是否当真打算遗忘,也不知道八年前的我是否真为遗忘找了很多理由,设下了很多陷阱;但八年后的我不会这么做了,没有必要自欺欺人,我要做的就是一个问心无愧的选择。 不计得失,不计后果,但求问心无愧。 我看着眼前那张绝美的面孔,忽然笑道:“你方才有一句话说错了,你说君王之间若要相搏,便要堂堂正正。你是君王没错,但我不是。” 唐煦嫣一怔,表情有了些许变化,我知道她听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 她眼中生出了不加掩饰的欣喜,转瞬之后,那抹欣喜变为了怀疑,怀疑中带了莫名的感伤。 她今日对我坦诚,我也不愿对她有所欺瞒,所以我诚实道:“但你不要这么高兴,我做出这样的选择不全是因为你,更不全是因为爱。” 她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爱情?家庭?责任?正义?实际 这些都是但也都不是。 我最终给出的答案是:“自由。” 不被过往束缚的自由。 唐煦嫣皱起了秀眉,疑惑地看着我。 我笑道:“你太傻了,所以听不懂。” 言罢,我熟练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像寻常那般。 我没有理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合不合时宜,因为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既然是习惯,又岂会轻易更改? 若在平时,唐煦嫣听见我说她傻,定会跳脚,定会蛮横地争辩。 但她今日意外地安静,看着我呆呆道:“我或许是挺傻的。” 我挑眉道:“我也奇怪,你这么傻我怎会爱上你?” 唐煦嫣这才反应过来,回击道:“因为你瞎。” “不知道当我再次醒来会不会还是这么瞎?” 霎时间,她的眼眶红了,被我握住的玉手轻轻发颤。 我握紧了她的发颤的玉手,露出了一个她最喜欢的笑容。 唐煦嫣微启朱唇,一时说不出话,片刻后,才轻声道:“会的。” 我起了捉弄的心思,在她的耳畔哑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她扬起了声调:“会的。”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让你爱上我。你不愿意,我就缠着你,烦着你,直到有一天你受不了,开始爱我。你不是说过,我最擅长的便是无理取闹吗?” 她的话霸道又娇蛮。 霸道的话中带着抽泣,娇蛮的脸上挂着泪水。 我问道:“当真这么自私,非要和我纠缠在一起?” “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人!” “这是你说过最动听的情话,比以往的那些海誓山盟动听多了。” 她哭着摇头:“你想听多少遍,我都会告诉你。” “一遍就都够了,你说过的话,只要一遍我都能记住。” 言罢,我贪婪地吻上了她的朱唇,轻柔而熟练。 第120节 没有往日如火的痴缠,只有蜻蜓点水般的轻触。 轻触之后,我闭上了双眼,在她的唇畔低声道:“但这一次对不起,这一次我记不住了。” 话音一落,唐煦嫣将头埋在了我的怀中,泣不成声。 我无法看到她流了多少泪,只能察觉胸前的衣衫被打湿了大片。 眼泪会有流干的时候,依偎在胸前的人也不可能永远依偎下去。 最终,我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将她从我的怀中推开,接着我便拿起了桌上的那杯醉生梦死。 我看着眼前的酒杯,有些好奇。 都说醉生梦死,八年一杯,一杯八年。 那么我这一生还会喝几个八年? 杯酒下肚。 终究无人能答。 第 71章.尾声 我是位皇夫,皇帝的丈夫。 细细算来自打我从华国嫁来也约莫有十五六个年头了。 曾经那些一起鬼混的狐朋好友我全忘了,也不知他们过得如何。 而当初最英俊最多金最有权势的我如今只能守着一个媳妇过日子,守着一个媳妇过日子其实也没有什么,但媳妇有很多个男人这便…… 想到这里尽管痴情如我还是有几分悲戚。 但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几年前的一日媳妇突然对我说,她要遣散后宫。 我不信,后来她还真把宫中的那堆绿帽子遣送回了家,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立下了“在位一日,绝不选秀”的誓言。 讲道理,我对此还是有些感动。 到目前为止,我有一个媳妇,一个闺女,还有两个儿子。美妻相伴,儿女成双,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如果没有那个常年在外和我的便宜丈母娘游山玩水,偶尔回来几趟也不忘抓住一切机会挖苦刁难我的岳父大人,人生将会更完美。 除了亲人外,我身边还有几个朋友,一个是常年陪伴我身侧,忠心耿耿的下属萧玄。 萧玄长得帅,武艺高,办事能力强,唯一让人觉得奇怪的便是三十出头了还没娶妻。 这极容易让人想歪,特别是让女人想歪。 好在几年前他终于和媳妇身边一直嫁不出去的方隽修成了正果。两人成婚本打算简简单单办了便了事,但媳妇偏不,非要给他们办个大的,以此来警戒世人不要像那两人学习,该成婚就成婚,好为人口增长事业做一番贡献。 我还有一个朋友便是大众偶像严尚书严闻舟。 七年多前我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便什么都忘了,我记得在我刚刚醒来的那会儿,好多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便接到了严闻舟的邀请,他说他要我去当他的证婚人。 我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兄弟我们很熟吗? 严闻舟说,我们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然后我便去当了他的证婚人,他的媳妇年纪大了点,但长得挺美,最重要的是胸大。 那时严闻舟常说我们是相交多年的好友,我也不知道我和他到底是不是相交了多年。 但到了如今我们两个也的确算得上好友,七年多也算得上多年了。 反正朋友这种东西就像女人,不嫌多只嫌少。 但现在的情况是,我可以嫌朋友少,但不能嫌女人少。 嫌女人少就犯了原则上的问题。 什么是原则上的问题?原则上讲,有关媳妇的问题都是原则上的问题。 在这一点上,我和严闻舟十分有共同语言,因为我们二人在家中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某方势力的压迫。 严闻舟的媳妇是个将军,她讨厌讲道理,只喜欢讲武力;我的媳妇是皇帝,她也讨厌讲道理,只喜欢讲权力。 我想或许不是因为将军和皇帝讨厌讲道理,而是女人这种东西本来就讨厌讲道理,对她们来说,她们就是道理。 在受到无法反驳的“道理”的压迫下,我和严闻舟常常外出,一起喝酒,一起唠嗑,一起三过月红楼而不敢入,一起去有间书铺买话本子,有时会带上些孩童不宜的玩意儿。 男人嘛,在这种事上总是心照不宣。 每次结账时,我本以为我买的够多,谁料严闻舟买的比我还多。 我问,你以前有这么饥渴吗? 他说,男人年纪越大心里面越饥渴。 我笑说,你这是中年危机。 他想了想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又多买了几本。 我觉得严闻舟的发际线似乎又往后了些,正如同我的腹部似乎又多了些肉。 我想这就是中年危机的征兆。 有个叫什么月先生的人曾说过,中年危机许多时候是会表现在外部的,比如渐渐靠后的发际线和日益壮大的将军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