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医妃》 第1节 本书由 蘩葭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国色医妃 作者:水墨青烟 内容介绍: 神农银针凭妙医,白衣素手掌生死。 一卷圣旨风云变,名动天下显芳华。 **** 谢桥是现代医学天才,淡漠张狂,医术无双。 一朝穿越,沦为皇权博弈弃子。 她命如草芥,任人可欺。 她是继母肉中刺,父亲心中耻辱,祖母眼中野种。 “野种就是野种,掉在凤凰窝也改变不了你杂毛野鸡的身份!” “你是我这辈子的污点,若不是你娘下贱勾引,哪里会有你这孽障?” “你娘是个娼妇,你是个小娼妇,休想踏入辅国公府门槛!” 风云瞬变,圣旨一出—— “皇上有旨,凡有神农后裔下落者,赏银千两!” 离京十五年的谢桥摇身一变,成为人人掷万金求一药的神农后裔。 一朝功成名就,声名远扬—— 阴狠小人,难缠恶鬼齐涌而来,到处都是重重阴谋算计。 谢桥森然冷笑,既然避无可避,那就踩出一条血路。 开医馆,种药田,立医宗,医界以她为尊。 通海商,除倭寇,建势力,海上以她为霸。 斜倚在美人榻上,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魍魉魑魅。勾唇冷笑——大鬼小鬼们,现在跪求?晚了! ================== 第一章 楔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府结私营党,谋害忠良,通敌叛国。按律法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百年公卿世家,一朝倾塌。 辅国公府后院,李氏得闻娘家噩耗,哭肿双眼。 倾城绝色的苍白面庞上,透着浓烈的哀恸。 慌慌张张地抱着床榻上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跌跌撞撞地走出内室,预备去寻公公在陛下面前替镇国公府求情。 嘭—— 院门被婆子一脚踹开,大约三十多岁左右的妇人身着华服,头戴珠翠,满面冷肃的走进来。 “母亲——求您救救我父亲——”李氏跪了下去,一双美目里泪水盈盈,布满哀求。 一岁多的女娃儿被这架势,吓得‘哇’地大哭。 辅国公夫人朱氏满脸厌恶,怒斥道:“贱人,你还有脸求情!你父亲是奸佞贼子,险些害了我们辅国公府。若非陛下开恩,咱们也全都掉脑袋!”旋即,冷笑一声道:“原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有想到竟也是个娼妇!还未出阁就与人苟且,怀着野种嫁进来,偏说是早产!” “不是的,不是这样。母亲,华姐儿是元郎的……”李氏极力的辩解,可没有人听她说的话。 站在朱氏身后的容阙,却是别开头。 “元郎——”李氏凄厉的大喊,她明明是被人推倒早产,为何元郎也不信她? “将这贱人处理了。”朱氏不耐的说道。 婆子从李氏怀里将容华抢走。 容华哭喊着:“娘,我要娘……” 李氏剧烈的挣扎,绝望地向容阙求救:“孩子,把孩子还给我……” 容阙不敢看她,看着被箍在婆子怀里大哭的孩子,紧紧捏着拳头。 “还不快动手!” 朱氏带着凛然的气势,居高临下冷眼看着婆子挽着白绫套进李氏的脖子。狠狠的拉扯,几人将她吊在房梁上。 李氏踢蹬几下,难以呼吸。双眼圆睁,死死地瞪着容阙。 心里陡然明白,她现在被胡乱编排罪名,所遭受的下场,不过是因为镇国公府倾塌—— 他们不容许罪臣之女,霸占辅国公府大少奶奶的位置。 李氏气息微弱,渐渐没有了挣扎。垂着的手动了动,仿佛想要再摸一摸容华粉嫩的面颊。 孩子,别哭—— “夫人。”曹嬷嬷看着断气的李氏,瞥一眼容华,向朱氏请示。 “这野种,溺毙了!”朱氏面无表情,拂袖离开。 曹嬷嬷拿着布团塞进不知何时停止啼哭的容华地嘴里,将她丢进屋后睡莲缸里,压上石盖。 待人都散去后,一道身影悄悄地挪开石盖。把湿漉漉的容华抱出来,偷偷送出府。 并未注意,怀里面色发青的容华,眼睛缓缓睁开。 清澈的眸子里泛着精睿的光芒。 随即,便是一片茫然。 谁也没有想到,十几年后,这盛世皇朝会被她搅弄风云…… ——我是分割线—— 亲爱的们,这个开篇想了很久了,烟儿忍不住那个啥先占个坑,和大家分享一下。不出意外,大概十月份就会连载。你们如果喜欢的话,就给烟儿收藏一个,么么哒~ 第二章 归京 春雷滚滚,雨水倾盆而下。 穿着翠绿春衫的新竹提着食盒,匆匆跑来。站在屋檐下,抖落身上的雨水,满面晦气的抱怨:“真真个瘟神!方才大好的天气,一来伺候她便将我淋透了!” 打帘进屋,屏风上透着若隐若现的影子,谢桥坐在漆案后,姿态端正秀雅。 新竹不屑的呸一声,装得再像,也不过是只杂毛野鸡! “谢姑娘,今儿个厨房炖了燕窝。”新竹将食盒放下,端着一盅燕窝出来。 谢桥伏案奋笔疾书抄录手札,头也不抬的说道:“搁在案上。” 新竹本就不乐意伺候她,适才淋雨滋生了怨气。此刻,见谢桥毫不客气地指使她,心里怒火蹭蹭的冒出来! 看着荆钗布裙的谢桥,新竹眼底闪过恶意,‘嘭’地将碗搁在砚台边。 啪嗒—— 砚台被新竹撩翻。 浓稠墨汁泼洒在谢桥的手札上,白皙纤细的手与衣袖大片弄脏。 谢桥手一顿,娟秀的眉颦了颦,点点怒火宛若燎原之势在心头蔓延。 “呀!谢姑娘,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帮你擦干净……”新竹抽出手札,胡乱的擦拭上头的墨汁。 嘶啦—— 一个不慎,厚厚一本手札被撕成两半。 新竹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这手札这般不耐扯:“哎呀,弄坏了!谢姑娘,这东西看起来挺破旧了,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之物吧?回头我去墨宝斋买一份上好的宣纸向你赔不是……” 眼里却是没有半点歉意,反而透着浓浓的轻蔑。随手一扔,手札落进洗笔砚的盆里。 谢桥看到手札掉落的那一瞬,脑袋里轰地一下,想伸手去接已是来不及。 手札落进盆里,笔迹全部遇水晕染,黑乎乎的一团。 谢桥胸口一窒,脸色顿时煞白,捏着手札的手指都在发颤。 几年的心血,全毁了! 看着谢桥变了脸色,新竹不以为意。 不过是个乡野土包子罢了,老爷、夫人将她接回来好吃好喝供应着,还摆着谱儿,真当自个是大小姐? 谢桥眸子陡然冷沉,寒凉的目光从毁掉的手札上移到新竹的脸上。那清秀的脸上透着得意与不屑! 新竹被她盯着,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心里有些不安。 “对不起?”谢桥紧抿的唇勾了勾,面色阴沉得宛如指尖滴落的墨汁,清泠泠的眸子里渗透出丝丝煞气。 这本医学手札,她耗费八年时间著作。其中有她许多前世的临床案例,与师傅做铃医增长见闻,交谈后改良的精粹。如何治疗、用药的各种心得,倾注她所有心血。就这样……就这样毁了! 平时就连自己翻阅,都是一再小心,生怕弄破了! 宛如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 拢在袖中的手,极力克制将要迸发的怒火而咔咔作响。 第2节 屋子里随着谢桥的气息转变,一片寂静。 仿佛空气都凝滞。 新竹莫名生出惧意。 “吃了,我就原谅你。”谢桥指着被墨汁浸透的手札,面目全非,心里在滴血! 依着她以往脾性,当即怒撕了她! 新竹面色大变,将手札扔在地上踩愤恨的踩几脚,嚣张至极地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惩罚我?不就是一本破玩意儿,我们尚书府还会赔你不起——” “啪——” 徐嬷嬷一进来就看着新竹跳脚的怒骂,抻手一巴掌重重扇在她的脸上:“贱蹄子,叫你好好伺候贵客,你就是这般作践?” 新竹捂着脸,浑身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申辩道:“徐嬷嬷,奴婢冤枉——” “冤枉?我看得分明,若不服气,下辈子投个好胎!”许嬷嬷冷笑几声,一脚踹倒新竹:“拖下去,杖责一百!” “嬷嬷——”新竹大喊,却被粗使婆子嘟着嘴,手脚麻利的拖下去。 “新竹身子骨单薄,这一百杖怕是受不住。”谢桥淡淡的开口。 徐嬷嬷目光晦涩。 新竹眼底闪过亮光。 “吃饱了才有力气受罚。”谢桥将辨不清本来面目的手札踢到新竹膝下。 徐嬷嬷面色惊变,原以为她是个心软的要替新竹求情,未料到竟是个心狠地。 新竹面如死灰。 “好好伺候她吃下去。”徐嬷嬷吩咐完毕,端看着谢桥的脸色,堆着笑道:“谢姑娘,你消消气。这贱蹄子没有眼力见,莫要与她计较。” 谢桥抬眼一看,微微笑道:“我有和她计较?” 徐嬷嬷心中凛然,可一想到正事,焦急的说道:“谢姑娘,表姑太太发病了,你……你快随我去看看。”徐嬷嬷怕谢桥因着新竹之事迁怒,心里咒骂新竹一顿,低声下气道:“表姑太太的病发作一段时日,老爷见你舟车劳顿吩咐让你好生休养,如今大半个月过去,表姑太太这病愈发严重,这才打扰你。” 谢桥净手道:“治病是我的本份,当不得嬷嬷这句话。” 一是一,二是二,她不会因为新竹的过错,迁怒旁人! 二人一同去前往东厢房。 “就是这里。”徐嬷嬷站在门口,指着一间屋子:“表姑太太这病寻了许多大夫,就连太医也束手无策。老爷知道你,还是因为府里的车夫有亲戚在清水村,唐突的将你请来。” 谢桥听着里面传来的叫声和砰砰砰的打砸声,眉头紧蹙。 站在窗外,望着里面的情景,心里止不住的惊诧。 年约五十的老太太身着白色丝绸里衣,披头散发,手足抽搐,又突然大跳碰倒桌凳、器物,整个人陷入癫狂。 “徐嬷嬷,老太太每日都是如此?” 徐嬷嬷满面忧色道:“表姑太太只有每日早晨醒来手足抽动、大跳,持续一个多时辰,抽搐才会停止,但是神志十分清楚。而且这病每逢寒暖交替的节气,立春、立秋、冬至则发作更甚。” “如何用药?”谢桥心头微微一沉。 “这……我便不知。”徐嬷嬷话音一转,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可有法子?” 谢桥摇了摇头,看着徐嬷嬷眼底的失望之色,神情严肃道:“诊脉后再断。” 一个时辰后。 老太太虚脱一般倒在床上。 谢桥凝神诊脉。 徐嬷嬷神情紧张,双手绞拧,紧紧盯着她面上的神色。 半晌,就在徐嬷嬷沉不下心地时候。谢桥切脉检查一番后,沉吟半晌道:“虚阳上浮,非肝风也。” 徐嬷嬷眼前一亮。 连忙问道:“有对症之法?” 谢桥颔首:“有。” 徐嬷嬷大喜:“还望姑娘赐药。”这回有交代了! 这病症谢桥在师傅留下的手札里见过,心中却是没有十分把握。斟酌写下方子:“暂且先服用三副药。”随即,叮嘱徐嬷嬷如何煎药。 徐嬷嬷捧着药方去药房,吩咐药童按方子抓药去煎药。 老太太服用两日后,抽搐跳动已经大减,虽然是立春的时节,也没有像之前发作那般厉害。 徐嬷嬷立即将药方送往主院。 卫如雪翻阅医书典籍,一边伏案抄录。 这时,徐嬷嬷进来,激动的说道:“大小姐,这谢姑娘当真有几分本事。那老婆子吃了两日,就已经好了许多。”说罢,将药方恭敬的放在书案上。 “哦?”卫如雪抬起头来,精致绝美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拿起药方过目道:“果真是妙方。” 她怎得就没有想到? 水润的美目微微一闪,倒是不愧出自神农谷。 只叹自己没有这等运气,拜入神农谷。否则,又怎得要大费周章的请这乡野丫头进府? 粗鄙得连府中低等婆子都不如。 若不是有事相求,尚书府的门槛都不会叫她踏进一步,免得脏污门楣! “大小姐,太后那边……”徐嬷嬷小心翼翼的问道。 卫如雪面色一沉,徐嬷嬷立即噤声。 “我自有安排!”卫如雪眼底闪过寒芒,打发徐嬷嬷出去,让她给谢桥赏赐。 —— 谢桥看着满桌子精致的吃食,似乎比以往更加的丰盛。 一旁伺候她的新玉清秀的脸上亦是掩不住的喜气。 “府里有喜事吗?”谢桥夹着春饼咬一口,眉头微不可见的一蹙,放下筷子。 “宫里太后娘娘几年的奇疾好了,咱们大小姐得赏。夫人一高兴,府里每人都有二两银子呢!”新玉叽叽喳喳的说着打听来的消息,这才发现谢桥没有怎么用膳:“谢姑娘,不合胃口吗?” 徐嬷嬷踏进门来,笑着打趣道:“定是你伺候不周全。” 新玉立时想到新竹的下场,面色大变。 徐嬷嬷却是话头一转,对谢桥道:“谢姑娘,大小姐请你去一趟蒹葭院。” 谢桥点头,随徐嬷嬷离开。 方才踏出院门,触及前头那一道急行的身影,脚步一顿。微眯着眼眸紧盯着她,脑海里骤然闪过一道惊雷—— 是她! 曹嬷嬷? 第三章 逼迫 谢桥心思杂乱,这老婆子不是辅国公府的人? 怎么会在尚书府? 徐嬷嬷回头看她盯着曹嬷嬷看,心里存着炫耀的心思。与谢桥提一嘴儿,让她知晓尚书府不但门第高,姻亲更是了不得:“大姑奶奶嫁给辅国公府做大夫人,这曹嬷嬷是辅国公老夫人跟前得脸的婆子。大小姐得太后娘娘赏赐,遣她来府里道喜。” 谢桥眸光微微闪动,颇为玩味的说道:“你们姑奶奶了不得。” 能教朱氏如此倚重! 李氏吊死在她面前的画面,时隔十几年,依旧深刻在脑子里。 徐嬷嬷对她的夸赞极为满意。 蒹葭院门前,早有人候着。瞧见谢桥过来,领着人朝屋里走:“谢姑娘,大小姐等候你多时了。” 谢桥进来便瞧见卫如雪一只纤纤素手掐下玉瓶中插着的一朵桃花,就着婢女手中铜镜,水袖轻荡,便别入发髻中。娇艳粉嫩的桃花映衬得她的花容月貌,愈发明艳动人。 卫如雪揽镜自照,颇为满意。抬眼见谢桥来了,热情地朝她招招手:“谢姑娘,你可是我们的大恩人。若非你妙手回春,表姑太太还在遭罪呢!” “卫小姐言重了。”谢桥就着卫如雪身旁的椅子坐下,丫鬟捧上茶水。 卫如雪一双美目狭长,细细打量谢桥。清秀婉约的面容沉静似水,端庄笔挺的坐在椅子里,荆钗布衣,亦难掩她一身风骨之气。柳眉微蹙,目光落在她袖口上大片黑色污渍上,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不动声色的掩下,雪玉般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你如今年方二八,可有定亲?” 似乎说到这私密的事,卫如雪面皮绯红,羞涩的说道:“瞧我这话……实在是我瞧着与你有眼缘,这才冒昧了。”顿了顿,细声细语道:“我上头有个哥哥,你们看着极为相配。听说你如今孤身一人,不如别走了?” 谢桥品一口茶,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杯盏中的茶叶。微微侧头,勾唇道:“卫小姐相中我做你嫂嫂?” 卫如雪面色一僵,看着她的目光透着轻蔑。讪笑道:“母亲已经替哥哥订亲了。”话一说开,卫如雪反倒不那么拘谨,语气里带着几分施舍:“虽然是姨娘,比起寒门小户正头娘子体面不少。” 若非见她医术高绝,留下对自己日后大有益处。又忧心放她离府,事关太后的事儿遮掩不住,她才不会委屈哥哥纳她为妾! 除了一张脸儿能瞧,其他处处透着穷酸,缺乏教养! “多谢卫小姐一番好意。只是我身承师傅遗愿,又向往自由,志不在内宅。”谢桥起身行了一礼,告辞离开。 卫如雪目光阴狠,精致的五官慢慢扭曲。挥手‘啪’地打落茶杯:“不识抬举!” 婢女们吓得通通跪下。 “既如此,便莫怪我不念情面!”卫如雪手指狠狠一碾,桃花残败的零落在地上。 —— 谢桥踏出蒹葭院,嘴角噙着的笑转冷。 从她来这尚书府的时候,就连下人都对她极为的鄙夷不屑。 更何况是府里头眼高于顶的主子? 卫如雪不会无端让她一个孤女做她哥哥的妾侍。 要么有所谋,要么便是想要将她囚禁在内宅。 她除一身医术外,其他一无所有。而卫如雪能够医治好太后奇疾,怕是在医术上有一定造诣。 第3节 而后者,囚禁便是怕她的出现…… 谢桥心中一动,疾步回到她暂住的屋子里。对拂尘的新玉道:“表姑太太的药吃完了?我去给她诊脉,再开几副药。” 新玉一愣,吱吱唔唔的说道:“表姑太太病一好,便家去了。” “家去了?”谢桥眉头一蹙,怎么这样着急? 谢桥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手指无意识的叩击着书案。心里有渐渐清明,表姑太太病好,太后紧跟着大安…… 这两者间有何牵连? 若是有关的话,也便能解释卫如雪的作为。 “表姑太太病好,我也不好在府中久留,你代我替尚书大人与夫人辞行。”谢桥察觉不对,立即就撤。 至于事情究竟如何,等她离开后断然能查探清楚。 新玉阻拦道:“谢姑娘,你还是亲自与老爷说。” 谢桥眉头微微一蹙,嗅了嗅。 新玉尴尬的放下手,面色涨红。 “桃叶五十克,南瓜叶五十克,一同捣烂敷在腋下,每日两到四次。”谢桥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新玉:“睡前再涂抹药膏,便能除味。” 新玉不安的捏着瓷瓶,这才明白谢桥替她治腋臭。 承她的情,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谢桥遭罪。可若按照小姐吩咐行事,她这个毛病夏天便遭人厌弃。 良久,新玉眼底闪过坚决,咬牙道:“夜里子时后门婆子交接。” “多谢!” 谢桥回内室收拾她的包袱。 夜凉如水。 谢桥按照新玉提供的路线,悄悄地来到后门。趁着两个婆子交接去屋子里小坐的时候,拉开门栓溜出府。 太赞了! 谢桥舒展筋骨,长长吐出一口气。还是外头的空气清爽啊! 包袱甩在背上,谢桥踩着月色朝客栈而去。 骤然,谢桥目光一变,落在地上一道银光上,那分明是刀剑被月光折下的光芒。卧槽!谢桥忍不住爆了粗,脸色大变,撒腿就跑! 这尚书府真是与辅国公府蛇鼠一窝啊! 动辄要人命! 黑衣人未料到谢桥灵敏的发现,眼底闪露凶光,紧追不舍。 长剑的寒芒在清冷月色辉映下越见冷冽,肃杀之气压迫而来。谢桥感觉脖子一凉,浑身一个激灵,将包袱对着黑衣人甩过去。 转过街角,瞅着不远处停着一辆由四马拉架的马车。 宝盖华顶,四角挂着琉璃盏,奢华气派。 沉香木打造的马车,在黑洞洞弥漫雾气的街头,却又透着浓重的神秘。 谢桥顾不得多想,手脚麻利的爬上马车。 第四章 灭口 马车内,镶嵌着两颗夜明珠,宽敞的车厢亮如白昼。 精致、华贵地装饰、用具,映入谢桥的眼底。 脚下踩着的毛毯,白似雪霜。上面大赤赤的印着她几个黑色脏污的脚印,尤为刺眼。 谢桥颇为不好意思,打算向主人赔礼道歉。 顺着毛毯一路望过去,瞧见一个斜倚着软枕的男人。 他头戴白玉冠,身穿墨色滚金边宽袍。一手支着头,慵懒的斜躺着闭眸养神。浑身散发出凌厉而又高贵的气质,宛如一头沉睡的雄狮,随时会张开尖利獠牙撕裂撞进他的领地者。 这时,男人微微抬头,睁眼看向闯入的谢桥。 危险! 这是谢桥第一个反应,放了一半的心瞬间提上来。 她之所以爬上这马车,是因为这奢华的马车主子身份定然尊贵不凡。尚书府对她暗自下杀手,必定不会大张旗鼓。所以,她权衡下还是选择暂先避祸。那人必定会有顾虑! 可显然,她错了! 眼前这人比尚书府派来的人,危险指数有过之而无不及。 脖子一凉,刃上沾着血迹的长剑紧贴着她的皮肤,丝丝刺痛传来,浓烈的杀气压迫得她难以喘息。 马车里的空气顿时稀薄。 谢桥脑子反而越发的清醒,直视那一张尊贵俊美的脸,长眉斜飞入鬓,狭长的凤目一片清明,阴鸷冷煞。唇薄薄的两瓣,仿似两片刀刃。 它一动,须臾间便能夺她性命! “你有病,我会治。”谢桥来不及多想,赶在他开口前急忙说道。身后拿刀架她脖子上的人还没有砍掉她脑袋,显然等这个男人发布施令。 长剑骤然割破她的脖子,淡淡地血腥味弥散开来,混杂着香炉里的檀香味,丝丝恐慌自她心底蔓延。 那男人眉头都不动一下,只那一双阴鸷如虎狼般狠辣的眸子里,似因着这淡然的血腥味,勾起兴味。动作优雅缓慢地起身,散漫的坐着,双手随意搭在膝上。如玉石雕铸般的脸庞透着逼人的冷厉倨傲,俯首间似睥睨着世间众生。 而她狼狈的跪坐在他的脚下,就如卑微的蝼蚁。 生死在他一念之间! 第一次,谢桥真切的感受到人与人、地位与身份阶层的差距。 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手一缩,滚烫得仿佛灼烧着她。谢桥心中凛然,毫不退怯的说道:“你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顽疾,这天下只有两个人能治,如今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治。杀了我,就没人给你治病。你看我就是一草根,而你身份尊贵,多得不偿失?” 谢桥除了一身医术,唯一的优点便是识时务,能屈能伸。 前可进,后可退。 秦蓦扫了一眼那张清丽倔强的脸,清澈的眼里并不见濒临死亡的恐惧与哀求。 微眯起眸子,声音暗哑阴冷:“一盏茶。” 长剑离开脖子,身后的人悄无声息的离开。 谢桥紧绷的身躯并不敢松懈,她自认倒霉,避祸也能撞见他们杀人越货。 不将她杀人灭口,将事儿抖出去就完蛋。 谢桥摸了一把脖子,一手的血,眼睫颤了颤,深吸一口气道:“我这人最是知恩图报,今夜多谢你出手相救。既然能够相遇,那么咱们便是有缘。你救我一命,我自然不能放任你病死。不过,你这病比较棘手,已经病入骨髓。要备齐药材,把你身上的毒气蒸出来。” 秦蓦阖眼靠在软枕上,墨发垂落,掩去他大半面容,令人辨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谢桥却是敏锐的觉察到他身上那强大侵略的危险气息,渐渐的敛去。 心想,他是接收到她示好的善意? 谢桥神态自然,不再那么僵硬,指着膝盖道:“若我没有猜错,你这里有个毒包。上述的法子没效,得用刀切了毒包,剔骨除毒……” 秦蓦缓缓睁开眼睛,眸子里一片冰寒,眉头微动,耐心已然尽失。在她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抬起尊贵的脚,毫不留情的踹在她的胸口上。 谢桥胸口一重,整个人飞出去。 雪白的绒毯也跟着她一同落在地上。 一道身影飘然出现立在马车外:“主子,杀了?” 秦蓦被她聒噪的声音吵得厌烦,没了杀人的兴致,“罢了。” 修长的手覆在膝盖上,这里的确有个毒包,几年前已经被割掉剔骨。 只是,这毒生根一般附在他骨子里。 阴影里,那双眼眸愈发诡谲狠唳。 马车快速的驶离,眨眼间便消失在街头。 谢桥痛得倒抽口凉气,爬起身来,捂着几乎摔成几瓣的屁股,冲着马车离开的方向龇牙咧嘴道:“你就求老祖宗保佑,别落在我手里。日后就算……就算跪下求我也懒得救!” 可一想到那双黑豹般散发幽光的凶煞眸子,他那杀人不眨眼的手段。 谢桥嘀咕道:“算了算了,我大人大量,不和短命鬼计较。” 谁让她自己跑上门去送死! 望着空寂的街道,寒风凛凛,灯笼摇晃,微弱昏黄的烛火愈发显得冷清凄凉来。 谢桥掏了掏两个袖子,空荡荡,只摸出几个铜板。 手指拨弄着铜板,不由哀叹一声:“今晚得睡街头了。” 明儿得找点营生,否则要饿死。 —— 而追杀谢桥的黑衣人,见谢桥钻进(xie)燮郡王的马车。 停驻片刻,回府复命。 卫如雪坐在铜镜前,执着桃木梳,细细地梳理乌青的长发。听了黑衣人的话,精致描绘的柳叶眉轻拧。旋即,冷然一笑:“她倒会找死,不用理会。” 黑衣人退下去。 压在心里的重石移去,卫如雪心情愉悦。后患之忧已除,难免有些惋惜没有得到谢桥一身医术。 第五章 买卖 谢桥缩在桥洞里将就睡一宿,寒凉冷风冻得她几乎没有怎么入睡。 天一亮,蹲在河边整理仪容,随意捧一把水净面。 摸着饿的肚子,花两个铜板儿买一碗馄饨。大约口味好,小小的摊子前坐满了人,也不穷讲究与人坐在一起。 第4节 “你们听说了吗?楚香馆昨夜里出人命,大清早就被封查了!”旁边的人小声嘀咕:“当年长公主死了楚香馆都好好的,如今就死两个小倌便被封了,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另外一个倒是谨慎地左右张望,瞥了谢桥一眼,喝道:“你不要命了!那位的事情也敢嚼舌根!” 那人一听,想到长公主之子燮郡王的手段,吃着热乎乎的馄饨仍旧觉得从心底升出一股寒气,立即闭嘴。 谢桥眼睫半垂,心中不由的思索,她昨夜爬上的那辆马车可不就是在楚香馆附近? 手一顿,已经明了他的身份。 据说长公主死在面首身下,而长公主府里泰半的面首都是出自楚香馆。他秋后算账动手杀几个人,也合情合理。 更何况,他那般阴狠凶残的人,杀人也不需要理由! 昨夜里她就险些被灭口了…… 谢桥匆匆吃完馄饨,起身离开,身后又传来二人的声音:“不过宫里头有另外一桩事儿发生,太后病重好几年,一直没有医治好。前几天被尚书府的大小姐给治好了!她名声也由此大起,可惜太后病情又反复,愈加的严重,一大早宫里来人将尚书府大小姐请进宫去了。” 闻言,谢桥现在有八成把握,她治的那个老太太压根就不是尚书府的表姑太太。以那一家子人的手段,简直就是与辅国公府是一丘之貉,且极为看重权势,这大好的机会断然不会给她这野丫头给占去。 所以寻了与太后病症相同之人给她医治,有成效后便进献给太后? 谢桥嘴角一弯,露出一抹浅笑,到底是他们太急功近利了! 埋头想事的她,并没有发现不远处一个婢女盯着她看了好几眼,一副见鬼的神情匆匆离开。 —— 卫如雪被雪蕊、雪芹从轿子里搀扶出来,清美绝伦的面庞此时一片煞白,浑身发软的靠在丫鬟身上。 她没有想到,才几天的光景,便从云端落在地上。 有心想将所有的罪名推脱到谢桥身上,可她已经死了。皇上的怒火只会发泄在尚书府!为了拖延时间,她咬牙硬撑着许下一日内定想出法子治好太后,让尚书府有时间给她开罪。 心里又悔又恨,悔的是不该那么早斩草除根,恨得是那贱人竟留有一手! “到我书房来。”卫韫面色铁青,身着绯色朝服去了书房。 卫如雪紧握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颓然的示意丫鬟扶她过去。 门一关上,卫韫怒火滔天道:“你不要命了?为父给你三番四次使眼色,让你将罪名推给谢桥。那时为父再向皇上请罪,将谢桥交出去,不过欺君之罪轻罚一番!你看看你,将这烫手山芋揽下,一日后治不好太后,你就等着掉脑袋!” 卫如雪才貌双绝,一直是卫韫引以为豪的女儿,从未被如此数落过,顿觉难堪。 “父亲,谢桥不知好歹,女儿不介意她的出身将她许配给哥哥为妾,竟被她拒绝想做哥哥的正妻。本想与她再周旋一二,谁知她连夜逃走,女儿害怕事发这才着人去封口……”说到此,卫如雪恨得咬牙切齿。 这贱人死得也干脆,可却害惨了她。 “死了?”卫韫抬眼看向卫如雪。 卫如雪连忙说道:“不不不,我没有杀她,她自己寻死闯入燮郡王的马车。” 卫韫沉默半晌。 书房里怒气逐渐消弭,寂静得令卫如雪喘不过气来,心里愈发的不安。 她到底草率了,谢桥若当真是神农后裔,岂会那般粗鄙? 被求利心切所蒙蔽! 如今,悔之晚矣。 “父亲……” 话未说完,门被急促的敲响。 父女二人对看一眼,卫韫沉声道:“进来。” 雪梅一脸急色,进来跪在地上:“老爷、小姐,奴婢瞧见谢姑娘了!” 她也是卫如雪的心腹之一,知道卫如雪要置谢桥于死地,适才瞧见谢桥才会受到惊吓。 “你说什么?”卫如雪激动的问道。 卫韫也站起身来。 “奴婢的确瞧见谢姑娘,还以为瞧错眼,仔细辨认了,不会认错!”雪梅兴奋的说道:“只要小姐找到她,便可以化解危难了!” “快找!” 卫如雪急忙告退,吩咐人立即去寻谢桥。 —— “谢姑娘,你医术没有问题,我们医馆不需要女大夫。”掌柜示意药童将谢桥请出去。 谢桥踏出医馆,已经没有细数第几次被拒,眼下日头当空,她饿得有些难受。 这偌大的京城,想要找份营生怎得那么难? 就因为她是女子? 她偏就不信邪,大不了操老本行,做铃医走街串巷得了! 先赚取温饱,再想其他门路。 抚了抚衣摆上的浮尘,打算上山采些药草换取银两,前头几个人将她的路挡住。 谢桥蹙眉,能让人如此兴师动众的寻她,除了尚书府还有谁? “去酒楼给我开一桌,有什么话等我吃饱再说!”谢桥懒得废话,卫如雪眼下有求于她,也不怕不应允。 几人一愣,想起卫如雪的吩咐,两人跟着谢桥去酒楼,另外两人则回府禀报。 谢桥点一大桌菜,吃饱喝足后,卫如雪这才匆匆赶来。 望着风卷云残的碗碟,柳叶眉一皱,眼底的轻蔑不加掩饰。 “谢小姐,我们来谈一桩买卖。”卫如雪端庄的坐在椅子上,见到谢桥的一刹那,提着的心瞬间落下来。心里不由感叹她命大,还是自个命不该绝?“事情的经由想必你已经清楚,我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京城居大不易,以你草根出身,就算有命救治太后,也没命享受那殊荣。你随我进宫去给太后看病,将医治法子告诉我。而我……必定对你重谢!” 谢桥嗤笑:“我为何信你?” “信不信都由不得你!”卫如雪眼底透出一抹狠毒,到这个份儿上,她岂能将唾手可得的荣耀拱手相让?到时候没有医治好太后,再将谢桥推出来顶罪也不迟。 她都已经承受天子之怒,险些丢命,怎甘心替别人做嫁衣! 谢桥睨一眼将她围住的几人,嘴角微勾:“我死了,太后病治不好,有卫小姐垫背,又有何好怕的?” “你!” 谢桥掌握主导权,根本就不吃她威胁的那一套:“卫小姐未免太小瞧我?能死里逃生,我还会将自己的脖子放在你的手里?你也知道那夜我上了谁的马车。难道你不好奇燮郡王为何不杀我?”见她脸上的怒色消退,若有所思的模样,谢桥漫不经心的说道:“卫小姐懂岐黄之术,想必也清楚燮郡王有病,而我给他医治了,这才还活着。” 不等卫如雪开口,继续说道:“我已经将事情巨细都写下来,不怕你翻脸无情。若死了,这封信便会落在燮郡王的手里。燮郡王念在我于他的恩情,定会乐意相助!届时,卫小姐以为还能全身而退?” 卫如雪面色瞬变,见她答应了,冷声道:“你最好是能治好太后!” 谢桥微微一笑,眼底却一片冷意。既然你想飞上天,那我便送你和太阳肩并肩。 第六章 再遇 一日期限一到,卫如雪吩咐谢桥换上翠绿婢女装,一同乘坐马车入宫。 谢桥望着宽广恢弘的皇宫,鎏金碧瓦,处处奢华,精巧细致。金色的暖阳洒在琉璃瓦上,闪耀着冰冷光芒。 这里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威严巍峨的宫殿,令人不由心底生畏。 失神间,福宁宫到了。 太后身旁的宁姑姑早已候在殿外,对卫如雪道:“太后等您多时了,方才歇下。” 卫如雪面含笑容,盈盈朝宁姑姑行礼道:“让姑姑久等了。”从宁姑姑从容之态瞧出,恐怕皇上并未来福宁宫,卫如雪心底稍稍松口气。 宁姑姑领着她们朝内寝走去。 太后一头花白银发,面黄肌瘦,颧骨高突,病恹恹的躺在床榻上。 “太后这两日滴米未进,勉强喝几口汤,都尽数呕吐出来。”宁姑姑忧心忡忡的站在床边,小心伺候太后。 卫如雪给谢桥递眼色,跪坐在床踏板上,替太后扶脉:“你过来给我搭把手。” “这……”宁姑姑犹豫。 “宁姑姑,这丫头跟在我身旁多年,知道些皮毛,不会伤着太后。”卫如雪将太后的手递给谢桥,装模作样的检查太后瞳孔、口舌。见谢桥微不可见的点头,沉吟道:“昨日我拜访师傅,商量后对太后的病症有了对症之方。宁姑姑你去给太后准备一碗养胃药膳,我去开个药方。” 宁姑姑面上的忧色并未因她的话而减轻分毫,迟疑片刻,还是亲自去御膳房,叮嘱宫婢好生伺候太后。 二人一到偏殿,卫如雪冷声说道:“你搞什么鬼?太后的病症和养胃药膳有何关系?” 谢桥眉头紧拧,经过查看太后的病症,她确定卫如雪在医术上只略通皮毛。 “太后病症与老太太一样?寻常如何用药?”谢桥心里大约有底,问题出在平时太后与那老太太用的药不同,而致那药方用在太后身上,反而病情严重。 “你问这个做什么?”卫如雪满面怒火。 谢桥一脸轻嘲:“羚羊角、天麻、石决明?” 卫如雪一怔。 谢桥从她反应看出并未猜错。这几味药治惊厥抽搐,可都是大寒之物,常久服用定会胃气受戕,中寒久留。一病未好,另生一病。 恰巧她给老太太开的药方,与太后病症相冲撞。 “生龙齿三十克、附子十二克、陈皮九克……”谢桥斟酌说出药方。 卫如雪呆愣片刻,立即抄写下来。看着药方,除了其中几味药改动,大致都相同。还未质问,谢桥已经开口说道:“太后多服凉药中焦受伤,比老太太多了胃疾。但是病症也多是相同,换几味药即可。先服用几副药,再另换一张药方连服四帖方大好。” 卫如雪将信将疑,可不得不用这张药方。 咬牙警告道:“若是再治不好,小心你的贱命!” “你也可以不用。”谢桥摊手。 卫如雪面色阴沉,让谢桥将剩下的那张方子写出来给她。 二人从偏殿出来,皇上正好下早朝过来。 卫如雪面色惊变,拉着谢桥跪地请安。 谢桥瞧见一抹明黄袍摆,膝盖‘咚’重重磕在地上,身子失衡的前倾,双手撑在地上才没有摔倒。 福宁宫顿时鸦雀无声。 明帝面色阴郁的望着谢桥,卫如雪心里暗恨谢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正要解围,突然灵机一动。谢桥活着终究是个祸害,她不能不考量她话里的真假,对谢桥下手后,燮郡王会捅破她的计谋。若是……若是皇上杀了谢桥呢? 第5节 想到此,脑子里便被这念头充斥,战战兢兢的说道:“皇上这婢子不懂规矩,冲撞您与郡王,罪该万死。” 谢桥跪伏在地上,听到卫如雪的话,双眼一瞪,正要开口倏然瞥到明黄绣腾龙软靴后面那双黑面银线绣海水云图的靴子。惊讶的抬头,却触及到一双比黑夜更深邃的眸子,在他望来的时候,连忙低垂着头,目光落在他袍摆上,前后两条五爪行龙盘踞相纽,穿在他身上尤为显得霸意怒张。 到嘴的话,惊吓得哽在嗓子眼。 他垂目,睥睨着脚下恨不得缩成一团的小东西,面色阴沉,拂袖从她身旁掠过。 他一走,谢桥紧绷的身子松懈。 真怕他认出她来,一时后悔又兴起灭口的心思。谁不知道他喜怒无常,擅长秋后算账?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进京碰上这么变态不讲理的人,这也便罢了,还权势滔天! 可却依旧不敢大意,眼中闪过冰冷的锋芒,这卫如雪过河拆桥,想要她死的心思半点没歇! 明帝望着走进内室的秦蓦,眉头一皱,知道他行事惯常没有章法,脸色稍缓,抬步进去。 这一幕瞧在卫如雪的眼里,便又是另一层意思,秦蓦替谢桥解围! 看着谢桥的目光,极有深意,又隐含嫉恨! 谢桥面不改色,心里的账本却记上卫如雪一笔。 其实秦蓦只是瞧着谢桥畏畏缩缩,与府中卑躬屈膝的奴才没两样,没有闲工夫耗在这种小事上罢了。 “这药再不管用,你自己谢罪!”明帝拿着药方端详,目光阴鸷。 卫如雪脸上的血色尽褪:“皇上,臣女与师傅商谈,发现上次的药方臣女疏漏太后的胃疾,这才不见起效。这一回若再治不好,臣女请皇上赐白绫!” 她只能赌了! 明帝冷哼,秦蓦却懒洋洋的开口道:“这样说来,药方是你师傅给的。太后的病治好,功劳算谁的?” 卫如雪惊愕的看向秦蓦,他黑发遮住双眸,露出唇边一丝玩味的笑。心仿佛坠落冰窟,他的意思是过她受,功劳便是给她师傅? 分明是刁难她! 卫如雪看向谢桥的目光如刀如刺。 谢桥也不想他一句话,坏了她心中盘算。若只是功劳被夺,岂不是太便宜卫如雪了?想了想,替她解围道:“师傅只是提点了几句。” 秦蓦侧头,挑着斜飞入鬓的长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视线里暗含地压迫而危险的气势,令谢桥浑身每一处血脉筋骨都被揪扯着。从头到脚,身体不由自主的紧绷。 一瞬不顺的盯着他的脸,想要窥探他的心思,好做出下一步有利的准备。 可他却缓缓收回别有意味的目光,薄唇轻启道:“滚罢!” “蓦儿……”明帝有心再问几句太后的病情,却见谢桥如蒙大赦般,草草行礼,匆匆退了出去。 卫如雪见状,不得不告退。 第七章 挑事 马车驶出宫门,谢桥这才松口气。 卫如雪放下帘子,发白的面色已经逐渐恢复如常。见谢桥端起茶水满饮一杯,暗恨这小贱人命大。眸光微闪,一贯温言细语的说道:“你当真是莽撞,幸好有燮郡王在,皇上一心惦记太后病症这才没有发落你。”旋即又叹道:“你也莫怪我不给你求情,你也知我如今是带罪之身,若是给你求情,只会害苦你。干脆直接认罪领罚,这才有幸逃脱一劫。” 谢桥听她冠冕堂皇的说辞,心中冷笑。 她岂会这么好心? 卫如雪看她面色淡然,暗中咬牙。面上却是娇柔不安,忐忑的询问道:“你……不会因此怪我吧?” “停车!” 谢桥突然出声,对她说道:“我们这桩买卖已经做成,卫小姐将银子结清,便无旁的什么事了。” 卫如雪是聪明人,明白谢桥这是应允会将事儿烂在肚子里。 倒也爽利的吩咐雪梅将银票给谢桥。 谢桥拿着银票离开。 卫如雪看着她清瘦的身影,心里还是难安。给雪梅使了眼色,既然杀不了,也得让她无法在京城立足。 …… 谢桥拿着卫如雪给的二十两银票,打算租赁一间小铺子开医馆。每次说定后,不消多时,商铺老板便会反悔。 稍一琢磨,她心里便门儿清。 卫如雪这是不打算放了她! 看着眼前这简陋的铺面,统共两层,虽不大但也极合她的心意。下面用来看诊,上面用来住宿,地段也不算很偏僻,租金划算。未免老板再次反悔,谢桥当即将一整年的租金都付清,一共二十四两银子。 谢桥手里还剩下二两,这多余的几两,都是租赁铺子老板给的违约银子。 花几日功夫清理干净铺子,谢桥拨出一两银子买了一些常用的药材。白日里走街串巷做铃医宣传,夜里便抹黑出城去山里采药。 日子也就这般紧巴巴的过了半月,择吉日放了一挂炮竹,算是开业。 连着数日,谢桥这儿冷清得没有人上门看诊。好容易来了一两位,一瞧她是女子,掉头就走。 这一日,谢桥照例开门,望着不远处的医馆,在她后头开张生意却红火。不由得叹一声: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再没有进项她就得坐吃山空! “救命啊——救命啊——大夫,你行行好,快给我孙儿瞧瞧,他这是害了什么病?”一位老妇人抱着面色蜡黄,只剩皮包骨头的小男孩跑进来,跪在谢桥的脚边磕头:“求求大夫救救我的孙儿,救救他……” 谢桥看着眼前穿着打补丁衣裳,头发银白,面容沧桑的老妇,便知她找上门来定是付不起旁的地方诊金。她的孙儿确实病重,这才到自己医馆里来。 “快将他放在竹榻上。”谢桥敛去心思,有人上门总归是好事。医治好了,还能稍微打响一下名声。 “唉。”老妇连忙把男童放在榻上。 谢桥望着眼前难受得发出细微呻吟的小男孩,瘦得已经脱形。诊完脉,摸了摸小男孩的肚腹,腹部胀满,身上散发出一股酸腐恶臭,俨然是痢疾的症状。又因长期营养不良,适才这么严重虚弱。 “大夫,我……我孙儿的病,可能医治?”老妇人瞧着谢桥沉思,惴惴不安道。 谢桥道:“能治。”转而写了药方,抓几副药递给老妇人:“暂时连服三帖,止吐止泻后,再来我这拿一味药。还有给他食补,这样有利于病情恢复。” 老妇人听谢桥说的症状全都对上了,激动不已。倏然,面色微微一变。手足无措的捧着药,讪讪地说道:“我……我没有银子付诊金,实在是不得已才请求大夫给他医治。我……我……”赊账的话,老妇人难以启齿。 谢桥早已料到,摆了摆手道:“救命要紧,您就先欠着。” 老妇人感激涕零,跪在地上给谢桥磕几个响头:“您的大恩大德,老妇铭记于心。” 谢桥将人送走,长舒一口气。望着简陋的药柜,顿时有些萎靡。今儿夜里,看样子又得出城去采药。 日落西山。 草草的用一个馒头就着咸菜吃完,谢桥拿着小锄头背着竹篓打算出门。 两道人影抹黑闯进来,其中一人对谢桥道:“杵着作甚,还不快过来!” 谢桥一怔,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扶着另一人坐下来。被那人回头一瞪,谢桥回过神来,连忙放下竹篓,点亮烛火走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谢桥瞧见他胸口然满血。 利落的撕开他的衣袍,露出胸口上狰狞的伤口,从左胸至右腰,皮肉外翻。 谢桥吩咐大高个去打水,清理好伤口,涂上秘制的创伤药给他包扎好。这才起身净手道:“我这里药材不全,给你们开个方子去别处买药。” 身后并没有回应。 谢桥顾自写好方子,递给大高个,这才发现受伤的老者盯着她的脸。 老者在她的注视下并没有收回目光,反而视线落在她手心的一颗红痣上,目光逐渐深幽。穿好衣袍,颇为和蔼的说道:“姑娘是京城人士?” “不是。”谢桥看了一眼老者,大约五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 她并不认识。 “家中父母怎同意你一位女子开医馆?”老者继续询问。 “父母早已仙逝。”谢桥只当他谨慎,适才盘问她的出身。从他们的穿着看来必定是身份尊贵,这个时候来她的小医馆治伤,恐怕并不想泄露出去。 老者目光微微一变,不再多问。示意大高个将他搀扶起来,付了诊金离开。 “国公爷,回府吗?”容三对辅国公的反常心里起疑,却并没有多问。 辅国公回头看一眼小医馆,点了点头:“今日之事切不可泄露。”顿了顿,叮嘱道:“特别是老夫人。” 容三点头应是。 而谢桥并未听到主仆的话,看着搁在桌上的十两银锭子,心中感叹京城里达官显贵出手都那么阔绰。 有了这银子,便也歇了上山采药的心思,谢桥按照回忆重新抄录手札。 “砰砰砰——” 谢桥方才阖眼入睡,门板被砸得砰砰作响。 “出人命了!这庸医医死人了!”一位大汉抱着枯瘦的小男孩,一脸愤怒的踢踹着门板:“昨日我老母带着小儿上门求诊,谁知吃了她一副药,昨日还活生生的人,今儿一早就断了气……我的儿啊!爹定要给你讨个公道!” 第八章 定罪 不一会工夫,门可罗雀的医馆门前围满看热闹的百姓。 谢桥听到‘人命’二字,睡意顿消,一骨碌爬起身。透过半开的窗棂看见大汉抱着的小男孩,心口一滞,连忙下楼开门。 大汉名叫马全,虽长得人高马大,却是个好吃懒做的市井无赖。家里全靠老母亲一人做点散活,赚两口嚼用。眼下儿子出事,怎么会善罢甘休?见谢桥出来,悲愤的指着她的鼻子破口怒骂道:“你这贱人还我儿子命来!杀人偿命,老子要抓你去见官!” “小儿患的是痢疾,我对症下药,断不能要人命。这位大哥,你把他放下,我看看……”谢桥话未说完,被马全推搡一把,险些倒在地上。 “他之前好端端的,吃了你的药就没命了,你还想狡辩?”马全双目猩红,将孩子紧紧护在怀中,碰都不给谢桥碰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伤心的落下眼泪。对众人说道:“大家给评评理,小儿这些日子吃不下东西,除了喝她给的药,其他并没有沾半点。听你的话,倒像是我害了自个的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我马全没有多大作为,却也干不出害自个儿子的事来。” 凶恶的眼神瞪着谢桥,那股狠劲儿恨不能将她给生吞活剥:“你不给个交代,便砸了你的医馆,送你去见官!咱们到官老爷跟前说道说道!” 谢桥正要开口说话,人群里走出几个大汉:“对!砸了这臭娘们的医馆,免得她继续害人!”话一说完,人已经进去打砸起来。 “住手!”谢桥厉声喝道,看着满地狼藉的医馆,气得面色通红。 她开药素来稳妥,这方子最多不见效,不至于要人性命! 这几个大汉一瞧便是与马全一伙,心里明白他们是来找茬。 “既然如此,便如你所说去见官。是非曲直,去衙门分辨也好。”谢桥冷眼扫过几人,合上门落锁,径自朝衙门的方向走去。 谢桥的举动,倒是正中马全下怀,立即跟了上去。 而另一边的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 第6节 辅国公看着闹哄哄的人群,沉声道:“发生何事了?” 容三打探回来道:“医死人了。” 辅国公皱了皱眉,容三继续说道:“寻事的是马全,此人是地痞无赖。依小人之见,怕是故意滋事。” 辅国公心里有数,谢桥要么是得罪人,要么便是被讹上。看着手边打探来的资料,还有她手心的那颗痣,有*成是朱氏丢弃的嫡孙女容华。 容三是辅国公的心腹,从辅国公命令他打听谢桥开始,他便知晓此女子怕是不简单。可调查来的结果,岂止是不简单,分明就是辅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莫怪辅国公让他守口如瓶,若是被辅国公老夫人得知,恐怕谢桥日子会难过的很。 而辅国公对谢桥的态度却是截然相反,似乎想要相认…… “那马全像是有所依仗,谢小姐可能会吃亏。”容三将自己的判断说出来。 辅国公沉吟道:“你拿着我的令牌去见周知府。” “是。” …… 衙门内,马全一见周知府出来,抱着儿子跪在地上,哭求周知府主持公道:“大人,请为小人做主啊。小儿吃了她的药就断了气,找她讨要说法,矢口否认。”马全放下孩子,从袖中掏出一个油包纸,里面包着的是药渣:“小人来之前找其他的大夫验证药材,其中有一味附子,这药原是对症也没有什么,可治小儿的病,最多用十二克,她却足足下了二十五克!用量过大,致小儿毒死。” “一派胡言,我写的方子,上面明明是十二克……”谢桥话未说完,便被马全打断:“这是不是你写的药方?”将折叠整齐的宣纸扔在她的脚下。 谢桥捡起来一看,上面的确是她的笔迹,却不是她写的。 临摹…… 谢桥眼底闪过一道寒光,她与马全无冤无仇,他为何会费尽心思布局构陷她? 讹诈? 谢桥看着地上没有生息的孩童,嘴角露出一抹讥诮地笑。她身无长物,马全何至于毒死儿子来讹诈? 周知府一拍惊堂木:“此药方可是出自你之手?” 谢桥道:“大人,这方子字迹的确与我相同,但不是我写的。” “你可有证据?” 谢桥语塞,看了马全一眼道:“大人,能传他的母亲过堂对质?” 马全厉声说道:“贱人,我母亲因你这庸医害人,伤心过渡昏厥过去。你想找她来对质,是不是还想要逼死她?大人!请您明鉴,我马全再不是东西,断不会害自个儿子的性命!若非是她治死我儿,我与她无冤无仇,为何要攀咬她?” “传仵作!” 不消片刻,仵作便来验尸,的确如马全所言是服用附子过量而中毒身亡。 周知府高声道:“来人,将罪犯谢氏押解大牢!” “大人,民女冤枉。你不能因为他一人之词,便将我定罪!”谢桥紧捏着拳头,周知府全程只问她两句话,那两句话对她还极其不利,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心中陡然一沉,谢桥明白这知府恐怕是与马全勾结! 以马全的身份,如何能攀上衙门知府? 定是他们身后另有他人! “本知府何时冤枉你?药方是出自你的手,这男童也的确是因为你的药而中毒身亡。”周知府不给谢桥说话的机会,冷声道:“带下去!” 这时,师爷从堂后走出来,颇有深意的看了谢桥一眼,倾身对知府耳语一番。 知府一怔,诧异的看向谢桥。 当即心中为难起来,尚书府派人让他给谢桥治罪,眼下快要事成,辅国公又派人保谢桥一命! 这……这谢桥究竟是什么来头? 第九章 意外 谢桥走出衙门,她不知为何知府会改变主意,给她三天的时间寻找证据。若是拿不出证据,便给予马全赔偿离开帝京。 快速的捕捉到重点,周知府强调几遍要她离京,定是指使他的人,不希望自己留在京城。 嘴角露出一抹刺骨的森冷笑意,对她是否留在京城之事如此耿耿于怀的除了卫如雪还有何人? 当初她愿意配合卫如雪,将功劳让给她,而不是毛遂自荐进宫给太后治病。便是明白她的处境!京城居大不易,她没有任何的靠山,名利带来荣耀的同时,还有致命的危险! 第一个不会放过她的便是尚书府,更别说暗处其他隐藏的危机。 马全面如死灰,他不知道为何明明已经将谢桥治罪,周大人又临时反悔了? “走着瞧!”马全撂下狠话,抱着孩子离开。 谢桥望着马全的背影,指甲划过袖中那张临摹她字迹的药方。抿紧唇瓣,不知道卫如雪许诺他什么,竟让他丧心病狂的杀了自己的孩子! 身心疲倦的回到医馆,谢桥见门口站着一人,仔细一瞧,嘴唇微扬露出一抹浅笑:“明秀,你终于来了!” 在她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 “小姐。”明秀看着面容疲惫的谢桥,眼里有着心疼。若不是有要紧事需要她办,定不会离开小姐那么久。 可到底是让小姐一人受委屈、欺辱了! 她来的时候,路人指指点点,从他们言谈中不难听出她遇上麻烦:“小姐,此事交给我来处理。” 谢桥摇头道:“你盯着马全,旁的事我自有主张。”看着风尘仆仆的明秀,谢桥神色凝重的说道:“可寻到大师兄了?” “我去的时候大师兄已经离开,他知晓我们会去寻他,留了一封书信,还有一些银子。”明秀将信和银票递给谢桥。 谢桥看着银票叹一口气:“你一路奔波辛苦了,先洗漱休息,其他事明日再说。” 见到明秀来了,谢桥整个人轻松许多。 可想起今日之事,脸上陇上阴霾。 …… 第二日一早,明秀便去找马全。打听的消息却是马全拿了一笔银子,连夜离开京城,只剩下老妇人独住在破败的宅院里。 “还有一批人也在找他,我跟着这些人到了尚书府后门。奴婢猜想给马全银子的人,未必是卫如雪。”明秀昨夜里问清谢桥在京城的处境,提及卫如雪便是咬牙切齿。“马全不见踪影,对我们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是谁在暗中帮我们?” “马全在不在,我都得还自己一个清白。”谢桥沉默片刻,起身道:“我去会会老妇人。” 老妇人住得比较偏僻杂乱,那一排矮房子宅院都极为的破败。 谢桥站在门口敲门,并没有人开门,隐约听见吵闹声中夹杂着哭声。 “隔壁传来的,听说也是得了和这家一样的病,也不大好了。”明秀指着隔壁的院子说道:“这家的孩子常与老妇人的孙儿在一起做活捡旁人丢弃的食物吃。” 说话间,老妇人打开门,见到谢桥眼底闪过诧异,还有一丝愧色。不敢和她直视,低着头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此行目地,您心中十分清楚。医者父母心,我不忍见死不救,却没有想到会沾惹一身腥。您不是是非不分、铁石心肠的人,心中仍存良善。您孙儿的事情,心中定是痛苦之极。可这一切的苦果由谁造成,没人比您更清楚。”谢桥开门见山道。 老妇人一言不发。 谢桥冷笑道:“若是因为一时善举,身陷牢狱之灾,往后谁还敢行善?您的邻居想必也带着孩子求医,却因为没有银子看病被拒门外。而想要行善的人,怕是因为我的官司,弄得不敢施以援手罢?” 老妇人眼底露出痛苦之色,想要说什么,终究是欲言又止。 “你孙儿是被你儿子贪财害死,这样的畜牲,你还想要维护他不成?”明秀气急,这老妇人显然是油盐不进。 老妇人抬头,浑浊的眼底布满沧桑:“我的孙儿没了,不能再没有儿子。你就当我这辈子欠你,来世做牛做马回报你!” 嘭—— 门被合上。 “喂——”明秀拍门被谢桥制止住:“算了。” “小姐,这老妇人铁了心要攀咬住你,就算马全逃了,这官司依旧在衙门备案。三日后,她一口咬定你,岂不是要背上这黑锅?”明秀着急了!临摹谢桥字迹的人,也举家搬走,所有的线索全被切断,眼下只有老妇人这一道切口。没有说服她,如何洗清罪名? 谢桥抿紧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时光飞逝,三日转眼便过了。 谢桥从老妇人那儿回来便闭门不出,第三日晚上烛火到四更天才熄灭。 她去衙门的时候,外面聚满看热闹的百姓。 都等着谢桥这害人的庸医,滚出帝京。谁人都知马全的娘极为老实善良,她都出来指认,还能有错? 谢桥听着众人指指点点,眼底的冷意更盛。 老妇人从一进来跪在大堂中间,无论旁人说什么,都始终不曾抬眼。 周知府望着一袭素色青衣的谢桥,清冷淡漠,仿佛置身事外,并不见一丝急迫之色。 “你可有证据证明你的清白?” “没有。” 周知府眉一皱,转瞬便一松:“若如此,你给这老妇人赔偿,履行之前的约定。” 百姓听见谢桥没有证据,仿佛沸水煮粥般闹腾开:“也只有马全他娘不计较,滚出京城算是便宜她,按照律例她得偿命!” “对!偿命!” “偿命!偿命!” 场面顿时失控,百姓神情激动,全都跪下来要求周知府将谢桥绳之以法,以命偿命! 老妇人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的儿子说只是让谢桥离开京城而已。看到眼前的情景,脸色顿时煞白。 周知府脸色亦是大变,骤然看向谢桥。 谢桥一派风轻云淡,不动声色。 仿佛要偿命的不是她! 亦或是早已料到今日这结果,所以认命? 周知府内心天人交战,若是没有辅国公给谢桥撑腰,谢桥便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他拿捏!但是眼下……他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 师爷也瞧出周知府的为难之处,献计道:“老爷,尚书府与辅国公府有姻亲关系,得罪尚书府便是讨好辅国公府,也不见得是好事。这谢桥不过一介草根,咱们卖尚书府一个人情,那头再帮咱们给辅国公府说说好话……辅国公也不至于为一个外人而舍弃权贵姻亲?” 周知府眼底一亮,正要‘顺应民心’,这时人群里一位妇人冲了出来,跪在老妇人身旁:“周大人,民妇有证据证明谢大夫的清白!” 第十章 去路 第7节 众人顿时噤声,齐齐望向荆钗布裙的李氏。 她与马全是隔壁邻居,两家素日也算有交情。 她……她这是要帮谢桥翻供? 谢桥见到她眼眸微微一动,僵直的身影微不可见的一松,神态也自然几分。 “周大人,民妇的女儿与马大婶子的孙儿得的是一样的病。她孙儿比我女儿病情严重,她被迫无奈找上谢大夫,那药方吃下去一副见药效。马大婶子还来与我说谢大夫妙手仁心,并不看重那些个黄白之物,不会见死不救,让我天亮带人去求谢大夫给孩子治病。没成想第二日就出事了,当时我还以为当真是谢大夫医死。” “直到那天马全从衙门回去后,收拾包袱离开。我心里可怜马大婶子,给她送些吃食,这才听见她跪在地上烧纸钱忏悔,让他的孙儿保佑谢大夫,不要怨怪他的爹爹。民妇这才想起头两天马全被要债的打了一顿,怎得突然就发财,把债全都还清了?”李氏说得有些语无伦次,补充道:“就是他儿子死前的那天晚上,他把债还清,买了好些酒肉喊我家那口子去吃。他一个闲人无赖怎得会有那么多银子?眼下想想定是谢大夫得罪人,收买马全陷害她!” “仅凭你一面之词,并不能作为证据替她开罪,你还有其他证据?”周知府不悦的说道。 李氏一怔,指着门口站着的小女孩:“我女儿便是谢大夫治好,她摊上人命官司,没有见死不救,可见她心怀仁善。怕再出这样的事,她把我女儿亲自带到医馆医治,这不快死的人,眼下活过来了。她这条命是谢大夫给的,我虽然穷苦,但是也不能没有良心。”说着李氏泪水滚落下来,哑声对马全他娘说道:“大婶子,你可不能为了你那丧尽天良的儿子害了谢大夫!谢大夫这样的好人不多见。她医术高明,能帮咱们没钱治病的穷苦人家啊!” 老妇人胸前的衣襟早已被泪水浸湿,浑身颤抖。枯瘦的手指紧紧的揪着衣角,浑浊的双眼含着泪看向谢桥。 她心里的防线在李氏的一番陈述下崩塌。 “谢大夫,老妇对不住你。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造的孽,全由我来偿还。望你莫要追究他……”老妇人眼睛里布满痛苦、愧疚、绝望,乞求着谢桥。 谢桥瞧着马大婶,脑子里忆起这身体的母亲,闭了闭眼,郑重的点头。 “周大人,我孙儿吃了谢大夫的药有好转,是我那儿子受人指使……陷害谢大夫……”老妇人终于松口,替谢桥辩证。 事情到这一步,周大人只得开释谢桥。 谢桥还了清白之身,也因为这场官司而小有名声。 回到医馆,倒是陆续有人排队上门治病。 而一直打压谢桥的卫如雪,春风得意,比尚书府门第低的官宦上门求诊还能推拒。碰上皇亲贵胄,只好硬着头皮接诊,倒是腾不出手来对付谢桥。 谢桥也借着时机在坊间声名鹊起。 …… 辅国公府 容三将这段时间谢桥的作为,一一禀报给辅国公:“谢姑娘与卫小姐怕是有私怨,眼下卫小姐遇到难事没空对付谢姑娘,倒让谢姑娘因祸得福,小有名声。”顿了顿,试探的问道:“老太爷,您打算如何安排谢姑娘?” 辅国公心情极为矛盾,镇国公府历代为武将,镇守边疆。而辅国公府便是为文,辅佐帝王。两家一文一武,巩固江山。当年他弃文从武,与镇国公一同上战场,镇国公曾救他一命,算是生死之交,后结为姻亲。 虽然镇国公府坍塌,他却对李氏与嫡长孙女并无偏见。可朱氏却背着他吊死李氏,遗弃嫡长孙女。 时隔十五年,容阙再娶,诞下一儿一女。 他如今寻到遗弃的嫡长孙女,也不得不诸多考量。将谢桥接回府,恐怕不止朱氏不愿,卫氏也不会答应。尚书府是朝堂新贵,辅国公府虽是百年世家,可这些年不得皇上器重,剥夺实权,逐渐衰败,不如表面光鲜。 卫如雪与谢桥又有私怨,她回府……于她亦或是辅国公府都百害无一利。 曾经镇国公与他的交情,至多让他将谢桥安顿好,替镇国公留有一丝血脉。 “她生活不易,替她置办一座两进一出的宅院,给点银子便可。”辅国公下了定论,不再为不能给辅国公府带来利益的谢桥多费心神。瞅着快到晌午,起身去福寿堂。 朱氏端坐堂中,乌发一丝不苟的绾成髻。金簪珠翠堆满头,贵气逼人。这些年养尊处优,保养极好,仿佛四十出头的年纪。 一双眼尾上扬的眸子,平静中隐有厉色。 卫氏阴着脸,咬紧牙关道:“雪儿才得皇上与太后赏识,转眼就摊上人命。若是寻常人家打发就是,可那人是荣亲王世子,状告到皇上面前不肯松口,非要治她的罪。” 朱氏忧心忡忡的说道:“雪儿那孩子今年是流年不利,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她定会像上回一样转危为安。” 卫氏脸色骤变,有苦难言。手指撕扯着锦帕道:“这一切都是拜那贱人所赐,雪儿如今水深火热,她倒是过得顺风顺水。”卫氏想起今早卫如雪捎来的话,眼珠一转,锦帕按着眼角带着哭腔道:“母亲,雪儿说有一个法子能脱身。只是住在青石巷开医馆的那贱人,不知怎得得了老太爷的庇护。雪儿怕她与咱们府上的亲戚,不敢妄动,让儿媳来过问您一声。”顿了顿,卫氏继续说道:“母亲,咱们府上与尚书府是姻亲,利益共存。若非万不得已,雪儿也不敢动父亲要护的人。” 朱氏拧眉:“谁?” “那丫头是从清河村来的,姓谢……叫谢桥……”卫氏也想不通一个野丫头怎得就入老太爷的眼?竟救她一命!不过也幸好救了她,正好用她来替雪儿顶项。 朱氏摇了摇头:“族亲并无姓谢的人氏,若能保住雪儿,你只管去办。至于老太爷那儿,由我来说项。” 卫氏转忧为喜:“雪儿那丫头总说母亲您最疼她,就像亲祖母一般。谁说不是呢?嫣儿都吃味了!”她口中的容嫣便是容阙与她生的女儿。 站在门口听到她们谈话的辅国公,脚步一转,朝府外走去。 谢桥已经被她们盯住,留在京城不妙,得另行安排。 而浑不知被算计的谢桥,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喝口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人拎着丢到马车上带走。 第十一章 燮郡王 马车疾驰后,缓缓的停下来。 谢桥还未看清楚自己的处境,直接被拎着扔进一间屋子里。看着眼前带着铁皮面具的黑衣人,目光落在他腰间别着的长剑上,不由得摸了摸脖子。 燮郡王! 谢桥浑身紧绷,他突然将自己抓来,打算秋后算账? 黑衣人关上门离开,婢女端来几样精致膳食。 谢桥原本饥肠辘辘,眼下没有弄清楚燮郡王将她‘请’来的目的,哪里吃得下去? 桌子上香炉里的熏香缓缓燃烧,那点猩红的火星子,仿佛烧在她的心头,心里面一阵煎熬。 她素来是急性子,要杀要剐,直面而来她倒不会如此忐忑不安。 吱呀—— 门扉推开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侧头望去。 日光里,他穿着黑色滚金边常服,身形挺拔,那双修长而有力的腿朝她迈步而来,悠闲从容。 谢桥视线上移,看进他的眼里。 这一双眼冰冷无情。 “燮郡王……”谢桥起身,她近一米七的身高,仍需抬头仰视他。 秦蓦垂目斜睨着她,似探究,似打量,深邃而无法探测的眼眸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将她看个通透。 谢桥见他眉头一蹙,薄唇微微抿成线,顿时戒备的盯着他。 这人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该你报恩的时候了。” 良久,秦蓦吐出一句话。 谢桥一怔。 秦蓦见她不甘愿,又有点蠢的模样。狭长的眼眸微眯,嗓音低哑而危险的说道:“本来,我是要杀你的。” 谢桥浑身一个激灵,骤然想起那日马车上的话,连忙说道:“对对对!报恩报恩!”知道他的目的,谢桥便也不怎么怕他:“你眼下状态不错,我写个方子,你把药材备齐,咱们就开始解毒。” 秦蓦冷声道:“蓝星,带她去。” 谢桥看着门口的黑衣人,跟着他去了一座小院。 院门口早已有人等候,见到谢桥,直接领着她进屋。 屋子里布置得精致奢华,淡淡花香被药味掩盖充斥一丝苦味。绕过仕女图屏风,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上,病容苍白的女子躺在锦被绣衾里。 她的眉眼与秦蓦有几分相似,却没有他那般令人惊艳,只算得上清秀。 谢桥猜到她的身份,长公主的女儿,秦蓦的同胞妹妹。 蓝月轻轻走到床边,细声细语的唤醒秦玉:“郡主,郡王给您请的大夫来了。” 秦玉眼睫颤动,缓缓睁开眼,打量着床边的谢桥。示意蓝月将她扶起来,靠在床头。苍白面容上露出歉意的笑:“等久了吧?哥哥他太心急,请大夫来该知会我一声。” “我也是才来。”谢桥坐在绣墩上替秦玉扶脉。 秦玉眸光微微闪动,对谢桥道:“你也不用紧张,我这身子骨瞧了不少太医、名医,仍旧不见起色。这几年在江南安养倒也好了许多。太后娘娘寿辰将至,连日赶路有些疲累罢了。哥哥他太大惊小怪……对了,我这病和哥哥一样从娘胎带出来,你可有给他看病?哥哥他的身子可好?” 秦玉与秦蓦是龙凤胎,身上的毒是一样的,她比秦蓦要严重。 “没有。”谢桥收回手,在她膝盖上按了按,并没有毒包。她的筋脉太细,身子极虚,而将毒素逼压至一处受非人的痛苦,若是撑不过去当场便会没命。可毒素在她全身,情况并非眼下这么好,恐怕还要糟糕。除非…… “郡主一直在服药?” 秦玉颔首:“不过只剩下十几粒。” “郡主长途跋涉累了,好好睡一觉便可。我与郡王商议,他若许可明日我便来给你调理。”谢桥朝蓝月看一眼,蓝月带着谢桥去见秦蓦。 站在门口候着的林嬷嬷,见二人离开院子,倒一杯热茶服侍秦玉喝下,抱怨道:“郡王若当真对您好,当初为何不让神农谷谷主给您治病?找的都是无名小卒,今日这位更过份,年纪比您还小上许多,能懂什么?若当真好,为何不先给自个治治,有成效再给您来治病?安的什么心?” “嬷嬷,当初神农谷谷主的法子有危险,哥哥心里只有我一个亲人,没有十全把握他断不会让我冒险。”秦玉替秦蓦开解。 林嬷嬷哼了一声:“既如此郡王又为何给神农谷谷主医治了?您看这些年他可有发作?老奴只瞧见郡主受病痛折磨!而且……而且老奴听人说当时神农谷谷主身受重伤,精力有限,只能救一个人!” 秦玉低垂着头,撑在床榻两侧的手,紧紧的揪着床褥。嗓音出奇平淡地说道:“嬷嬷何时也学会嚼舌根?” 林嬷嬷听出秦玉话中的冷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奴该死!” 秦玉不再看她一眼,侧身躺下。 …… 书房内。 秦蓦安坐在软榻上,漫不经心的翻阅公文。 春意和风从窗外吹入,散放的书籍被吹得沙沙作响。 谢桥低声说道:“我能看你的膝盖吗?” 两人对视一眼,秦蓦黑眸中闪过冷光,脸上轻松的神情慢慢收敛,俊美的面庞冷漠而紧绷。 谢桥深吸口气,猝不及防的摸上他的膝盖,用力按几下,并没有她当初说的那般有毒包隆起。又似乎印证她的猜测,轻轻吐出一口气,两旁轻纱飞旋间,只觉得明亮的书房内被阴影笼罩,带上几分阴森寒意。 谢桥轻拂衣袖,微微挑眉,清亮的眼眸淡扫他的膝盖道:“你的毒包几年前被除,配上一味药,不说能全然解毒,可保你性命无忧。而你如今依旧毒不得解,把药给了郡主罢?” 秦蓦浓若黑墨的眼眸不复阴寒锐利,深深地、冷冷地凝视她。嘴角微扬,好似带笑,又仿佛暗含讥诮:“能不能治。” 谢桥眉心一凝:“郡主的毒,我没有十全把握,只能一试。” 方才的话秦蓦并没有否认,看来几年前师傅回京,定是给他治病。 秦蓦搁下公文,随手斟一杯酒,酒水香醇,白玉瓷杯幽幽发出莹润光泽。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不疾不徐的说道:“明日午时。”说罢,一口饮尽杯中酒水。 这一次,没有再拎着她离开。 第8节 秦蓦亲自送谢桥回医馆。 而在一旁候着谢桥的辅国公,看着谢桥从秦蓦的马车上下来。蓝星抱着一口箱子放进医馆,对她的态度也极为的恭敬,不由得皱眉。 她什么时候攀上燮郡王了? 第十二章 认亲 辅国公坐在简陋的医馆里,容三守在门口。 谢桥正用茶水冲洗茶具,手法娴熟漂亮,如行云流水。仪态端庄秀雅,并不像出身乡野的粗鄙丫头。 辅国公心中迟疑的一个决定,有了打算。 起初谢桥对他并无用处,反倒是麻烦。重要的便是因着她在乡野间长大,她若认祖归宗,身为辅国公府的嫡长女,便是代表辅国公府的颜面,没有足够的教养与学识,只会丢他们的脸。所以得知朱氏与卫氏的计划,他也未想过将她接回去,打算安排她出京。 眼下她与燮郡王有牵连,举止谈吐处处显露极好的修养,令他改变主意。 “谢大夫这一手茶艺出众,琴棋书画上必定也有所精通?”辅国公颇为和蔼的说道。 谢桥谦逊道:“略懂皮毛。” “令尊把你教养得极好。”辅国公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的医术是跟着令尊学的?” 谢桥手上动作一顿,神情有些落寞的说道:“我从小便没有父母,是师傅将我捡回去,教养我长大成人。”从脖子里掏出一块玉坠道:“师傅说捡到我的时候,身上穿着绫罗绸缎,这块玉也价值不菲,猜想我必定是出身富贵。若不将我教导好,他日得幸与亲人相认,我若目不识丁,会丢他脸面。” 最后一句话似戳中他的心事,辅国公颇为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我的孙女也自小丢失,寻这么些年都没有线索……”说着仔细看一眼她手中的玉坠,辅国公突然神色激动道:“你这块玉与我孙女的倒是有些相像,不知背面是否刻着一个‘华’字?” 谢桥颔首。 辅国公怔然的望着这块玉坠,此刻有信物印证,心绪反倒不平静。不禁忆起小容华喜爱趴在他膝上作怪的情景,眼眶有些发热:“这块玉是你外祖在边关偶得,特地雕刻成玉坠,作为你周岁礼物。我亲自在背面刻下你的名字,在寺庙开光佑你平安。孩子……你是辅国公府丢失的嫡长女容华。” 昏暗马车内,谢桥一头乌发垂腰,美眸宛如清泉,清冷无波。 宽敞的马车内,楠木小几,玉石杯盏,柔软锦缎在光线下流光溢彩,处处显露富贵。 谁曾想过,当年她一心想摘下光环回归平静生活,有一日会为踏入高门而工于算计? 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京城权贵云集,一个卫如雪便如此难缠。这场官司让她明白权势靠山的重要,既然迟早她都要回去,何不早早利用辅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 目光淡淡扫过闭目养神的辅国公,他这么爽利的接她回去,只怕更多的是因为燮郡王? 不多时,马车缓缓停下。 谢桥踏下马车,望着‘辅国公府’四个金色大字。神色微微恍惚,终于来了。 比她计划的早了许多! “小姐……”明秀忧心的唤一声,这高门大宅内都是吃人不吐骨的地儿。小姐这一选择,不知是对是错?当下有些后悔替她打探辅国公的身份,不然小姐也不会顺势与他们相认。 谢桥嘴角微勾,安抚的朝明秀浅笑。 辅国公吩咐门仆:“去通知老夫人与大老爷去前厅。”转而对谢桥道:“进去罢。” 谢桥跟随辅国公入府,一路走去,婢女、婆子、奴仆纷纷侧首打量。 谢桥恍若未见,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 大老爷不在府邸,而朱氏遣人打听谢桥的消息,和卫氏说的差不离。没有问清楚辅国公,她总有些心神不宁,这才一早便在前厅候着。 一见他回来,连忙起身问道:“听说你救了青石巷一个丫头?她是咱们族里哪家旁支?” 辅国公不冷不热的睨她一眼。 朱氏心急:“雪儿摊上官司,皆因那丫头而起。我记得族亲并无姓谢人氏,应允卫氏拿她去问罪!”见辅国公脸色愈发难看,朱氏解释道:“雪儿惹上的是荣亲王,我们压不下,必须要有人顶罪。” “我何时惹上荣亲王?”一直站在辅国公身后的谢桥,疑惑不解道。 突然冒出一个人来,顿时吓到朱氏。听清她的话,朱氏气得不轻,他竟将人接回府里来! 朱氏看向谢桥,她一身布衣,身后的光影映衬得她身姿轻盈修长。一头漆黑乌发披散,清丽绝艳的五官……朱氏视线凝住,睁大眼睛,指着她惊呼道:“李婉青!” 不不不—— 朱氏魔怔一般摇头,面容有些抽搐。那个贱人已经死了,在她眼前吊死,怎么可能活过来,还这样年轻? 那她又是谁? “发什么疯!”辅国公厉声喝道。 朱氏被当头一喝,神智渐渐恢复,却没有想到接下来的话,令她如遭雷击。 “容华。”辅国公怕她听不明白,重复一遍道:“她是容华。” 朱氏难以置信的望着辅国公:“怎……怎么可能?” 小野种不是溺死了? 仔细看了一眼,那与李氏六七分相似的模样,不得不让她相信那是李氏生的贱种!看着同样吃惊的曹嬷嬷,朱氏压下心头震惊与疑惑。因愤怒而狰狞的双目,几乎要淬出毒来。冷硬道:“仅仅因她与李氏的几分相像,就认定她是容华?”最后两个字从紧咬的压根里磨辗而出,似乎恨不得将她给嚼碎了! 谢桥低垂着头,面庞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辅国公被朱氏给激怒:“她身上还有信物。”见朱氏还要反驳,冷声道:“我会认不出自己的孙女?” 朱氏一噎,面色极为铁青。手死命捏着念珠,咬牙切齿的说道:“卫氏过门便没有继女在膝下,你叫她怎么接纳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小野种?老爷子你要三思,不要让卫氏寒心。”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 辅国公却是不在意,燮郡王那样行事毫无章法,戾气横生之人。连皇上的脸面都不给,竟亲自送谢桥回医馆,可见关系匪浅。若是能牵上这根线,尚书府…… “我自有分寸!” 朱氏见他铁了心要将谢桥留在府中,心中怒意高涨,目光凌厉如刀的扫视谢桥。 只要这贱种敢留下,有得是机会好好磋磨她! 第十三章 交锋 谢桥一走,卫氏的人马便去了医馆,扑了空。 四处寻找,没有半点儿的消息。 直到日暮时分,卫氏不甘的带着容嫣一同回府。 曹嬷嬷捂着青紫的脸在角门等二人,瞧见身影立即上前道:“大夫人、大小姐,老夫人在福寿堂等您们。” 卫氏瞧着曹嬷嬷畏缩的模样,吃了一惊。曹嬷嬷是老夫人身旁得力的心腹,有时就是她见了都要给几分脸面。眼下却狼狈的紧,难道发生大事了? “曹嬷嬷,发生何事了?”容嫣惊诧的询问。 曹嬷嬷欲言又止,她素来风光,在府里大多都奉承她。哪里像今日这般被老夫人打骂个没脸?这一切,都是因为谢桥的到来。眼下被容嫣这一问,不禁满腹委屈,提起谢桥饱含怨恨:“辅国公带了一个人回府,告诉老夫人说是先头那位所出,并且宣告府里上下的人,她是府里的嫡出大小姐。” 卫氏与容嫣面色瞬变。 她嫁进辅国公府这些年,虽然是继室,可众人仿佛都忘记李氏一般,将她当作原配夫人对待。又因李氏所出的嫡女被溺亡,她日子更加舒坦顺遂。 而今这死人冒出来,如同一根刺扎进她心口。 不但提醒她正视自己的身份,就连她一双儿女也因此要矮人一头! 曹嬷嬷又道:“老奴听说她就是住在青石巷开医馆的……叫谢桥。” 卫氏拢在袖中的手骤然收紧,脸色阴沉的去福寿堂。 …… 辅国公府的主子都是住在东院,而婆子领着她们主仆住进僻静的西院。 院子收拾的干净,却是没有丝毫的人气,推开屋门一股子浓重的阴冷湿气与霉味扑鼻。 明秀气得面色通红:“小姐,他们太过份!这般轻慢您!” 谢桥垂眸,嘴角露出一抹轻笑,只这抹笑意却是未达眼底。辅国公并不管后宅之事,府里上上下下的奴仆皆是朱氏、卫氏的人。 辅国公府攀炎附势,惯会踩低捧高,下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谢桥推开窗通风,分析眼下的形势道:“你这性子要改改,须得谨言慎行,免得落人话柄。我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孤女,无权无势,如何与卫氏、朱氏相比?” 如今的处境,早在她意料之中。 明秀苦着脸嘀咕几句,想起朱氏冷哼一声:“老夫人不像轻易善罢甘休的人,今日当着辅国公的面那般说您,可见今后日子还要艰难。”旋即,面色阴沉的说道:“您是她嫡亲孙女都下得了狠手,对卫如雪倒是有求必应,又起了龌蹉心思,让您给顶罪!” 谢桥笑而不语,她既然回来了,又有何惧之? 至于卫如雪…… 谢桥一双古井无波般的眸子透着丝丝寒意,令人不由心颤。 她的报应也快到了! …… 夜色渐深,辅国公府里的人,仿佛都将谢桥忘了。 谢桥伏案写病例。 明秀坐不住来回走动,朝外张望:“这个时辰,他们怎么还不送晚膳来?”说罢,明秀打算自己去厨房。 方才踏出屋子,碰见李婆子提着食盒走来,歉疚的说道:“今夜大少爷宴客,厨房里忙不过来,这才耽搁了。” 手脚麻利将一荤一素摆在桌子上。 青菜发黑的泡在汤水里,荤菜是几块肥肉搁在盘子里,油腻得难以入口。 明秀面色骤变,拿着筷子拨弄,一块肥肉上咬去一角,顿时气得脸色发青。 剩菜! 居然这般作践她们! “你们别欺人太甚!老太爷……我要见老太爷!”明秀何时受过这等屈辱?将谢桥叮嘱的话抛诸脑后,非要讨个公道! 李婆子对她的怒火不以为然,颇为不屑的说道:“老太爷进宫去了,厨房已经熄火。” 爱吃不吃! 李婆子提着食盒离开。 “包袱里有几个大饼。”谢桥放下羊毫,清泠泠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碟盘上,微抿着嘴角道:“明秀,终有一日,我会拿回应得的。” 第9节 “小姐……”明秀鼻头一酸,极为心疼谢桥。 而离开的李婆子,并没有回厨房,去往东院长房。 卫氏斜靠在软榻上,一身绛红色云纹芙蓉长裙,映衬得她面容很是娇艳。身形丰腴,显得珠圆玉润。 李婆子腆着脸讨好的说道:“老奴捡着些剩菜送去,她倒是没有多大反应,身边的丫鬟鬼喊鬼叫囔囔着要见老太爷。”掐着嗓门学明秀跳脚的模样,想要逗乐卫氏好得赏。 卫氏眼皮子一跳,叱道:“蠢东西!我有让你在这上头扣克她?” 万事离不开一个巧字,可她偏不信就这么巧,节骨眼上让老太爷将她领进府。 若说谢桥是省油的灯,她是不信。 否则,雪儿如何栽在她的手里? 既然已经回府,有千百种办法对付小贱人。表面功夫自然要做好,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只会不利于她! 李婆子脸色发白,膝盖一软扑通跪在地上,狠狠在自己脸上打了几巴掌:“老奴蠢钝,这就去给她们重新送去。” 卫氏‘嗯’一声,正要交代,刘嬷嬷焦急的跑进来:“夫人,不好了!厨房走水了!” “你说什么?”卫氏陡然坐直身。 “西院那位将厨房点着!正巧……正巧老太爷与老爷回府,已经朝那边儿去了。”刘嬷嬷心慌的说道。 李婆子脑子发懵,听闻老太爷回府心中一阵后怕。浑身颤抖的说道:“夫人……” “住口!”卫氏抄起小几上的茶杯朝李婆子掷去,正好砸在她的头上,泛着烟雾的茶水烫得李婆子尖声嚎叫。 卫氏急匆匆的赶去大厨房,火势已经被扑灭。冷厉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谢桥的身上,看着她手里拿着吃剩的半只鸡,气得两眼发黑。 第十四章 小胜 贱蹄子! 就知她会作妖! 只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胆大,与自己所想有出入。原以为她至多寻老太爷告状,亦或是大闹一场!却不想,她……她竟来这么一手! 有心晾她一阵,也不得不与她相对! 卫氏双目因怒火而通红,谢桥不好意思的朝她扯嘴一笑。明亮清透的双眸扫视众人,无措的说道:“我饿了。厨娘都已经歇下,只有几只鸡、鸭放在篓子里。然后……” 她尴尬的晃了晃手里的烤鸡,后面的话不用说,众人也明白厨房为何着火了。 辅国公阴沉的扫过烧成废墟的厨房,视线落在卫氏身上。冷刺刺的目光如同针芒扎刺着她,卫氏拢在袖中的手抖了一下,白着一张脸:“老太爷……” “你对我的决定不满?”辅国公看着盯着烤鸡出神的谢桥,面色铁青。他之所以没有与朱氏商量再将谢桥接回府,便是怕有意外出现。人是被他接回来,原以为她们不接纳,念在他的份儿上不会苛待。谁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便如此扣克!若非烧着厨房,他岂不是被蒙在鼓里? “不是!”卫氏连忙否认:“儿媳有吩咐厨娘给西院送晚膳。” “父亲,兰儿向来宽容大度,对待下人也极好,怎会苛待她?想来是送去的饭食不合口味。”一旁的容阙开口道,话里话外皆是指责谢桥不懂事。 气氛顿时冷了下去。 谢桥倏然抬起头,看向穿着天蓝色直坠锦袍的容阙,正好与他的目光相对。容阙冷淡的看她一眼,很快的将视线转开。 谢桥依旧敏锐的捕捉到那隐含的嫌恶。 卫氏瞧明白容阙的态度,抚了抚微乱的鬓角,笑道:“今后西院那边儿的膳食,儿媳定让厨娘问清喜好禁忌。若不够,便在西院开小厨房。” 辅国公脸一沉,目光锐利的看向谢桥。 这一切都是她在作怪? 这时,一道讥讽的声音响起:“大嫂这晚膳的确是送了,恐怕没有几个人合口味。就连门房里看门的阿福都不愿吃,我们辅国公府堂堂嫡长女竟吃连狗食都不如的饭菜。传出去,平白让人笑话!”话落,她身后的丫鬟将食盒盖子揭开,食盒放在辅国公脚下:“真是天可怜见的,没有娘疼的孩子,受了委屈也没处说。若不是我听说小容华回府去探望,还不知要吃多少闷亏。” 卫氏面色骤变,容阙冷声道:“这是我们大房的事,轮不着你来插手!” “大哥,话不能这么说。就凭小容华唤过我一声二婶娘,我就不能坐视不管!大嫂说得处处替小容华打算,呵!小厨房?这府里谁开先例了?她的月例能供应起小厨房的开支?只怕到时候人人都赞你贤良、宽厚大度,骂名都给小容华背了!”柳氏话音一转,对辅国公叹声道:“父亲,这事算起来也不怨大嫂。毕竟她过门做继室的时候,小容华已经走失。这么些年过去,人凭空出现一时难以接受也说得过去。当年我与她母亲有些交情,便将她安排到我二房,未免闹得家宅不宁。” 卫氏被柳氏一句‘继室’刺得心口发痛,脸色极为难看。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弟妹说的什么话?我做为填房嫁过来,就做好一个继母的准备。岂会容不下老爷的子嗣?今日之事的确是我疏忽,未曾想到下人阳奉阴违。” 谢桥不安的说道:“是我的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在外无拘无束惯了,这高门大宅恐怕也不适合我,不如外头自在。” 辅国公面对谢桥乞求的目光,面色苍白惊惶,倒是起恻隐之心。 柳氏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笑容,宽慰谢桥道:“真真个傻孩子,你是辅国公府正经的大小姐,父亲怎会让你流落在外?” “她是不是我的嫡长女另说,如此德行不佳,实难撑起辅国公府门面。这有菜有肉比起她以前的生活,也不算苛待。不过一件小事罢了,不值当父亲大动肝火。”容阙对谢桥本就毫无感情,又因今夜之事,对她厌恶更甚。 谢桥被羞辱得面色灰白,眼圈一红,慌忙低垂着头。 啪嗒—— 辅国公一脚踢翻食盒,饭菜撒了一地。 卫氏暗道不好,连忙补救道:“父亲,今日是儿媳的错,做得不周全。只是关系重大,她认祖归宗的事还得慎重,对外也要有个妥帖说法。” 辅国公见容阙如此袒护卫氏本就心生不悦,眼下听闻她的话,冷笑道:“她是我领回来,我说她是嫡长孙,她便是嫡长孙!重华楼是昔日容华的旧居,她回来了,仍旧住在那里!”他吩咐婆子安排谢桥在客居,不过是给卫氏留脸面,由她安排谢桥的去处。瞥一眼面色青紫交错的卫氏,眼中带着警告的厉色:“你若连下人都约束不好,今后这家便莫要管了!” 重华楼是当年李氏替容华布置的闺房,还没来得及住进去,便出事了。后来卫氏过门生下容嫣,重新翻修一遍成了容嫣的闺房。 辅国公这一番安排,便是打卫氏的脸。 卫氏的手猛然揪紧袖口,强笑道:“儿媳定当尽心。” 辅国公冷哼一声,对容阙道:“你随我来!”拂袖离开。 柳氏幸灾乐祸的看着昔日雍容华贵的卫氏,如今就如斗败的母鸡般颓然,不禁笑意渐深:“小容华,你母亲要去给你收惙院子,二婶娘送你回去。” 谢桥看向卫氏。 卫氏亦狠厉的盯着她,眼中两点星光如同幽幽鬼火,亮得瘆人,嘴唇咬破也浑然不觉。 月光下,谢桥一双眸子宛如琉璃冷玉,面对卫氏眼底的凶光与杀意,微微勾了勾唇角。她踏进府门的那一瞬,便容不得他们将自己当成摆设随意扔在一旁,不被重视! 而今夜,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柳氏将谢桥送到西院门口,从袖中掏出一把银锁,递给她道:“府里小姐、少爷出生每个人都有一把银锁,上面刻着生辰八字。这块银锁是你的,没有想到还有一日能亲手给你。” 谢桥接过来,上面还沾染着柳氏的体温,轻声道:“谢谢。” 柳氏不以为然的笑了几声:“我可不是帮你,只是看她不顺眼罢了,正好寻着机会挫挫她的锐气。” 谢桥笑而不语。 柳氏寒暄几句,带着丫鬟离开。 谢桥目送她走远,正要回屋子,看着地上掉着一根玉钗,脚步一顿。将玉钗捡起来,看着钗身上刻着的字,漆黑的眸子里渐渐幽深。 第十五章 玉簪 重华楼 容嫣躺在美人榻上,姚黄跪坐在地上替她绞干及地的长发。比起卫氏珠圆玉润的面庞,她倒生了一副小巧的瓜子脸儿。一双细长娇媚的眼睛似笼上一层水汽雾蒙蒙的,美丽动人。 魏紫在一旁轻声细语的说道:“老太爷从嘉铜回来,比您预计迟了半个时辰回府。今日里老太爷去了青石巷,谢姑娘并没有在医馆。”说到此,魏紫欲言又止,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道:“后来燮郡王亲送谢姑娘回来,老太爷进医馆与她商谈近半个时辰,便将她接回府。” 容嫣微微皱眉,这些事与她记忆里的不同。哪里开始不同了? 从卫如雪扬名那一刻起,谢桥这二字便出现在她耳旁。起初并未当作一回事,却未曾料到,她竟与自己有莫大的牵连! 这个人……她记忆里一直没有出现过。 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握中的事,突然失控超出她的预知。 这样的变数,令她不安。 “大小姐,老太爷让谢姑娘住进重华楼。”魏紫心里升起一股子委屈,她们大小姐才貌双绝,深得老太爷喜爱。如今竟为了一个野丫头片子,将她们大小姐赶出重华楼。 容嫣缓缓坐起身,抚了抚滑顺的青丝,毫不介意的说道:“她是我姐姐,辅国公府嫡长女,住在哪里都合规矩。”姚黄搀扶着她起身,薄软的衣裳雪一般的皎白,散发着如同月华般的光芒,显露出纤柔轻盈的身段:“你们将箱笼收惙好,明日搬去芙蓉居。” “嫣儿!” 卫氏踏进屋子听见容嫣的话,胸腔内的怒火遏制不住的迸发而出:“你不必忍让小贱种,只要你父亲的心在我们这儿,量她也翻不出天去。” “母亲,她掀不起风浪,住在哪里不都一样?”容嫣意味深长的说道。 卫氏一怔。 容嫣轻声笑道:“母亲,我心中有数。” 卫氏想起容嫣替她做成的几桩事,心里稍稍落定。 这时,朱氏遣曹嬷嬷将容嫣唤到福寿堂。 朱氏脸色阴沉,见到容嫣这才换成一副笑脸。心疼的说道:“你祖父不知给那小野种灌了什么*药,使她住进你的院子里。这般抬举她,叫你如何在府里立威?” “祖母,祖父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容嫣安抚着朱氏,眼角余光斜睨曹嬷嬷一眼。 曹嬷嬷道:“老夫人教导得好,咱们大小姐这般识大体。这府里上好的院子只剩下蓬莱居、芙蓉居。只是这蓬莱居在外院,大小姐住过去不合礼数。可那芙蓉居……”顿时止住话头,惴惴不安的睨了老夫人一眼。 朱氏满心觉得容嫣受委屈,唤她来想要补偿。可听曹嬷嬷的话,朱氏出人意料的没有立即接过话茬。 容嫣与曹嬷嬷对视一眼,蹲坐在朱氏的脚边,替她捶脚:“我搬去母亲院子旁的屋子里,那儿布置得极好。只要家宅安宁,哪儿都一样。” 朱氏叹了一声,心里愈发怨恨谢桥。 芙蓉居里锁着李氏的嫁妆,当年可谓十里红妆,人人都艳羡李氏的丰厚的嫁妆。卫氏向来强势,眼下没有仗着娘家踩在她的头上,其中不无有觊觎李氏嫁妆的原因在里头。 容嫣住进去…… 朱氏目光凌厉的看向曹嬷嬷,曹嬷嬷低垂着头。收回视线,探究的打量容嫣。这府里除了心腹曹嬷嬷外,并无第三人知晓李氏的嫁妆在芙蓉居。而眼下曹嬷嬷提及芙蓉居,那里面藏着的东西,容嫣究竟知不知晓? 可看着容嫣清澈坦然的目光,朱氏打消心中的猜疑。 “祖母,您若怕人非议让嫣儿受屈,也不是没有法子。重华楼是两栋小楼紧靠着修建而成,姐姐她住主院,我住另一偏院。左右都在重华楼……”容嫣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朱氏恼怒的打断。 “行了!你明日便搬去芙蓉居!” 听她偏宠的孙女儿唤小野种姐姐,额角青筋跳动,心里闷痛得慌! 更遑论让容嫣住在偏院让她作践! 容嫣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 …… 第10节 天微微亮,卫氏派身旁的刘嬷嬷与几个粗使婆子帮谢桥搬去重华楼。 重华楼里一应用具,皆是新搬来上好的黄梨木家具。 谢桥只有简单的一个包袱。 刘嬷嬷看着谢桥这股寒酸劲,不卑不亢的说道:“大夫人请绣纺师傅明日过府给你量尺寸做几身衣裳,打一些首饰头面。” 身后两位婢女将一个红木盒、红木托盘放在桌子上:“大夫人说这些先给您用来应急。” 不等谢桥回话,刘嬷嬷将这两位婢女留下:“这是大夫人拨来伺候的人,谢姑娘若无事,老奴便回去回话。” 谢桥颔首。 刘嬷嬷带着粗使婆子离开。 明秀揭开红木盒与红木托盘上的红绸,盒子里装着一副头面、首饰,托盘里放着十两银子。 春雨、春竹二人利落的将盒子锁起来,将钥匙收好:“谢姑娘,这些东西由奴婢们替您保管。” 谢桥似笑非笑的看了二人一眼,卫氏故作大度,却派两个人来监视她。这些东西明面上送给她,却被她的人管制。 春雨、春竹二人仿若未见:“奴婢们给您去备早膳。” 方才一出门,瞧见姚黄、魏紫,立即露出一抹笑:“二位姐姐怎得来了?有何事吗?” 姚黄、魏紫脚步不停,从二人身旁焦急的走过,踏进屋子便是一阵翻找。收拾整齐的屋子,顿时一片狼藉。 明秀脸顿时沉下来:“你们这是干什么?” “大小姐有东西遗漏,我们来找找。”姚黄、魏紫并没有找到那根刻着容嫣生辰八字的玉簪,也没有心思应付明秀,打算离开。突然脚步一顿,看向谢桥与明秀:“你们有没有碰屋子里的东西?” 明秀脸色顿时沉下来:“你们什么意思?” “大小姐的首饰不见了,是不是你们偷拿了?”姚黄冷笑道:“我们要搜身!” “你再敢胡言乱语,我撕烂你的嘴!”明秀欺身上去,被谢桥按住,愤怒的瞪着姚黄。 魏紫不如姚黄那般尖刻:“谢姑娘,那物件儿对我们小姐极为重要。您的身份特殊,我们搜查后也能还你清白。” 谢桥心中一动,手指摩挲着袖中那根玉簪,眼底闪过一道暗芒。勾唇道:“也好。既然是贵重之物,总要寻人做个见证。”顿了顿,继续道:“公平起见,老夫人、大夫人,还有二夫人一起罢。” 闻言,姚黄、魏紫脸色骤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第十六章 议亲 她们是替容嫣委屈,这才临时起意羞辱谢桥。 她在府上势单力薄,传出去也无人给她撑腰,反而遭人笑话。 可若是如她所言唤二夫人一同来做见证,不必大小姐动手,大夫人第一个饶不了她们! “不过一件小事,何须惊动老夫人她们!”魏紫扑上来拽着谢桥的手,方才碰到她的衣袖,手臂顿时一麻,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心中一慌,惊恐的盯着谢桥手中闪着冷光的银针。 “唉哟——” 姚黄被明秀一脚踹得跌出屋子,滚在朱氏的脚下。 “反了反了!这里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朱氏气得浑身颤抖,还没有认祖归宗,就如此气焰嚣张。上了族谱,那还了得?岂不是要翻了天! 姚黄捂着疼痛的心口,跪在朱氏脚下哭道:“老夫人,奴婢替大小姐拿遗漏的物件儿,她们不许,将我们给打出来!” 明秀一扬眉,正要反唇相讥,看着身旁气定神闲,面露微笑的谢桥,顿时闭嘴。 “老夫人,您若不信,可以问问魏紫姐姐。”姚黄满面泪水,回头看向魏紫。 魏紫捂着失去知觉的右手,唇瓣紧抿。谢桥脸上的笑透着一丝冷然,清雅中更是不动声色的威胁。 她忘了,谢桥是大夫。 若是胡搅蛮缠,自己的手恐怕一辈子都废了! 大夫人看出魏紫的畏惧,心里知道玉簪之事不可宣扬,想来魏紫有把柄在谢桥手中。款款含笑的说道:“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今日是谢姑娘和嫣儿乔迁,莫要坏了喜气儿。” 闻言,朱氏一双染着怒意的眼睛泛着冷光,越见凌厉之色,愈发厌恶谢桥:“她是什么个东西?嫣儿忍让她一回,她便对嫣儿身旁的人动起手来。他日,是不是要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越说心头怒火越甚,口不择言道:“莫要以为住进辅国公府就是这府里头的主子!你娘是个娼妇,你也是她偷汉子生的小娼妇。不知哪来的野种,休想栽在我容家头上,认祖归宗!” 朱氏喘着粗气,死死盯着谢桥那张与李氏相似的脸。李氏死不瞑目的模样在脑子里闪现,手指紧紧的抓握住曹嬷嬷的手臂。 她怕! 她怕谢桥是李氏派来向她报复、索命! 想到此,朱氏看着谢桥指间散发寒芒的银针,竟真的像是要来害她。吓得面色泛青,嘴唇发紫,胸闷心慌得似要闭过气去。 整个人仰倒在曹嬷嬷身上,手紧紧的抓着胸口的衣襟。 “母亲……” “老夫人……” 众人惊呼,大夫人立即吩咐刘嬷嬷:“快去请太医!” 曹嬷嬷慌了神,身上没有带朱氏的药,想要赶紧把人送回福寿堂。 谢桥很想冷眼相待,就凭朱氏方才那一番话,她不出手相救也毫无愧心。可当初学医背的誓言,没有办法见死不救! 朱氏虽是她的仇人,可眼下却是病人,而她是个医者。 当即过来拿着朱氏的手把脉,脉搏快而连续歇止,吩咐曹嬷嬷扶着朱氏躺在内室床上。 曹嬷嬷迟疑的看向大夫人,等大夫人拿主意。 大夫人知道谢桥的本事,朱氏这般痛苦,等太医来还不知何时:“快扶进去。”众目睽睽下,量她也不敢耍花样! 谢桥褪去朱氏的衣裳,在华盖、紫宫、玉堂几大穴位各扎一针。 朱氏胸闷明显缓解,面色也逐渐恢复。望着谢桥的目光极为复杂,她可以冷眼旁观,甚至更期待自己被心疾折磨死。可她没有,竟然出乎意料的救她! 但是朱氏心里却并不感激,她出手相救,恐怕是有目地。即便如此,依旧掩盖不了心里的激动与惊喜。 她吃那么多药,才控制住心疾。病发亦是要受一顿折磨,可谢桥竟几针就控制住病情! 瞧着朱氏脸色渐渐红润,大夫人目光也变了。 朱氏仿佛瞬间忘记之前的恶言恶语,她这病太医、大夫都束手无策,不能根治。 谢桥说不定—— “我这病……” “老太爷来了!”曹嬷嬷进来禀报,脸上带着笑。辅国公一直维护谢桥,若是瞧着谢桥将老夫人气病,定会给她个没脸! 朱氏挣扎着要起身,对辅国公这时来感到高兴。愈发笃定,谢桥念在辅国公的面儿上给她医治! 辅国公站在珠帘外,对谢桥道:“燮郡王派马车来接你。” 谢桥一怔,这才发现已经到约定的时辰。草草收拾一番,带着明秀出府。 辅国公望着谢桥的背影,目光莫测。今日这里的事,都已经传到他的耳里。只要她们做的不过分,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不能确定燮郡王送谢桥是意外,还是当真有更深层的关系。 而今日燮郡王派马车接谢桥,无论关系如何,他们都不能怠慢谢桥。 朱氏听到燮郡王来接谢桥,有些转不过弯来:“老爷子,燮郡王为何来接她?你会不会弄错了?燮郡王不是来接嫣儿的?” 大夫人也抬眼看向辅国公,容嫣那根刻着生辰八字的玉簪,便是因为要与安远侯府议亲,这才特地备下,没有想到会不见了!谢桥出身乡野,不可能认识燮郡王。而容嫣正与他在议亲,会不会有可能是接容嫣去安远侯府相看? 辅国公脸色阴沉,如何不知她们心里所想?容嫣能嫁给燮郡王最好不过。可安远侯虽是燮郡王的父亲,这些年他们关系临近冰点,并非能够做得了燮郡王的主!不悦的说道:“今后你少招惹她!”说罢,便甩袖离开。 大夫人看着辅国公一副知晓内情的模样,便也待不住,寻了借口匆匆去找容嫣。 正巧在路口碰上容嫣,见她提着裙摆焦急的朝府外走去,连忙唤住她:“嫣儿!” 容嫣知晓祖母、母亲替她与燮郡王议亲,心思在她母亲面前毫不遮掩。便不顾矜持,头也不回的说道:“母亲,燮郡王派人过府接我,莫要让他等久了,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题外话------ 啊哈哈,要被打脸的节奏了。 那个啥,烟儿写的医术治病啥的都是网上查的资料。专业人士,不要考究,么么哒~ 第十七章 路遇 容嫣十分用心妆扮,一身碧水云锦上绣纹雅致,一眼望去,日光下潋滟生波。轻轻拢一下滑下肩头的披帛,绝美的面容上显露恰到好处的笑容,矜持端庄的踏出府门。 只见蓝星恭敬的请谢桥上马车,脸上的笑容一僵,仍旧轻笑的说道:“谢姐姐,你要出门?” 谢桥布裙微微一晃,清瘦的身影立在马车上。回首望着容嫣脸上的笑容,清冽的眸子缓缓沉敛。 谢姐姐? 谢桥嘴角勾了勾:“嗯,卫小姐也要出门?”话落,就着明秀掀开的帘子坐进马车内。 “我是替那两个不知规矩的丫头的给谢姐姐赔不是,你眼下还没有认祖归宗,可祖父说你是幼时走失的姐姐,一定不会有错。”容嫣盈盈福身给谢桥赔礼,转而对蓝星说道:“谢姐姐初入京城,对四处都不熟悉。嫣儿多嘴说一句,若谢姐姐有不得当之处,还望燮郡王多多见谅。” 容嫣拢在袖中的手指,缓缓的收紧。她已经点明谢桥与她的身份,蓝星该将谢桥请下马车罢? 心里暗自恼怒门仆,竟将燮郡王口中的‘大小姐’错当成谢桥! 蓝星看都不曾看容嫣一眼,见她无话对谢桥说,一挥马鞭驾车疾驰离开。 容嫣脸上的笑容冻结,目光阴戾。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将谢桥放进眼底,可今日里不得不重新估量她。 入京才多久,竟勾引住燮郡王! “小姐……”赵粉没有想到燮郡王竟是找谢桥,她听闻燮郡王来府上接人,没有问清便急忙告知大小姐。谁知—— 容嫣闭了闭眼,蓝星的态度令她成一个笑话,只觉得面皮生疼。 生生忍下屈辱,冷声道:“自己去领罚!” 赵粉脸色惨白。 容嫣脸上恢复浅淡的笑容,伸出手搭在赵粉的手腕上,盈盈往府里走去。仿佛之前的事,并不曾发生。 …… 马车内,谢桥姿态娴雅的靠在大迎枕上,从袖中掏出玉簪。就着微弱的光线,看着上面刻的字。 大周十年九月十二—— 第11节 摸出一把银锁,上面刻着的字:大周十年三月二十三。 而容嫣如今十五岁,若是这玉簪上是她的生辰八字,那么便是与自己同年十六岁! 换言之,李氏怀她不久,卫氏也怀上容嫣。那时候她早产两个月,若是按照足月来算,她与容嫣只相差三、四个月! 这也能说通李氏死后百日,卫氏便急匆匆的嫁进辅国公府。并且一怀身孕便去祖籍老宅养胎,将近一年才回府。可并没有把孩子一同带回来,而是以容嫣身子弱为由,养到三四岁接回来,成功的隐瞒容嫣真实年纪。 李氏的死是早有预谋吗? 这里头有没有卫氏的手笔呢? 那么二夫人柳氏将这玉簪给她,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疾驰的马车骤然停下来,谢桥身子朝前跌去,被明秀及时拉住。 “荣亲王儿子出殡,路被堵住了。”蓝星解释道。 谢桥一怔,被卫如雪医死的那个? 伸手撩开车帘,百姓夹道而立,马路中间一行人抬着棺木朝前行,撒满冥纸。 荣亲王扶着悲恸不已的荣王妃随行,突然,两个侍卫将捆绑住的一个女子丢在他们脚下:“王爷、王妃,属下在别院将她抓来。” 荣王妃见到卫如雪,双目充血,憎恨的说道:“将这贱人撞死在我儿棺木上,给我儿偿命!” “不——不要——” 卫如雪脸色惨白,眼睛里布满惊恐,不断的朝后退,想要逃脱。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躲出去避风头,还是给抓来了! “王妃饶命啊,我……我没有害世子。那个方子没有问题……” “你还想狡辩,太医都说那方子只是略懂医术的人所写,非但没有对症,反而成了催命毒药!什么神医?想来是夺了别人的功劳抬举你自己!既然你爱出风头,本王妃就成全你!”荣王妃恨不得撕了卫如雪,她既然医术不济,便不要逞强害她儿子性命:“来人,把这贱人弄死了!” 侍卫得令,抓着卫如雪朝棺木上撞去。 “慢着!” 清冷的嗓音伴随着马蹄声传来,骏马上的男子白衣广袖,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飞扬,面容俊美如玉。 谢桥听到声音,浑身一僵,远远望去,视线凝在他的面庞上,不由得出神。 玉倾阑。 “大师兄!是大师兄!”明秀激动的欢呼道。 玉倾阑似有所觉,与马车擦肩而过的时候,澄澈而幽深的凤目望向谢桥。 谢桥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微动,只见他如风般一掠而去,搭在车窗的手不由得缓缓收紧。 及到人前,玉倾阑勒住缰绳翩然下马:“父王,二弟身染重疾,并无多少时日。他的死虽有卫小姐的成分,可罪不至死。” 第十八章 小肚鸡肠 荣王妃双眼红肿,脸上的皱纹依旧掩盖不住她年轻时的艳丽容貌,此刻憔悴不堪。 “混帐东西!这贱人害死你弟弟,你竟帮她求情!宁儿活着一日,便多一分希望,如今没了!全没了!”荣王妃朝着玉倾阑嘶吼:“你若肯救他,他何至于死了?你如此冷心冷肺,他死还念着你。你呢!你在干什么!” 玉倾阑面色如常。 陷入绝望地卫如雪仿佛看见一线生机,奋力撞倒抓着她的侍卫,惊慌的倒在他的脚下。不断哀求道:“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我还不想死…… 卫如雪不复往日里的高贵,狼狈不堪,重重的在地上磕头。鲜血染红青砖石板:“我不是有意的,没有想要害世子。只要我活着,定日日夜夜在佛祖面前替世子诵经祈福。” 玉倾阑避开卫如雪的触碰,微凉如水的嗓音沉静而悠长的说道:“父王、母妃多替二弟积德行善,莫要多添一笔孽债。” “你……你……”荣王妃面色大变,指着玉倾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荣亲王面容冷肃,到底顺着玉倾阑的话说:“罢了,将人送回去。” 荣王妃却不肯善罢甘休,厉声道:“宁儿还未娶妻,她害死宁儿,便让她与宁儿成婚!” 卫如雪双目圆睁,拼命的摇头。 她不要守活寡! 嫁给一个死人,她这辈子就到头了! “母妃,您给二弟娶妻,若真心愿嫁也罢了,不情不愿反倒累了二弟。”玉倾阑淡淡的睨她一眼道:“就让她在二弟墓前结草庐,抄写经书赔罪。” “不要……我不要……”卫如雪苍白的脸上泪水横流,在玉子宁墓前结草庐,类同守孝。 可她却是以‘带罪’之身而去,不伦不类。知情者也罢,不知情的人还不知如何谣传! 她的名声怕是全毁了! 荣王妃凶恶的瞪玉倾阑一眼,张口欲言,被荣亲王打断:“好了,阑儿还是向着自家人。” 经过荣亲王的提点,荣王妃顿时明白玉倾阑的用意。尚书府向来爱攀炎附势,有意无意笼络安远侯府,目地在燮郡王。她次子虽死,但是荣亲王府的身份权势犹在。若不用卫如雪陪葬,拿婚事束缚住她这一辈子,任她今后磋磨,也难解心头恨意。 反倒与尚书府结成姻亲,巩固尚书府的地位。 而卫如雪此人并非良善,将她留在府里,总会有疏漏之处,终究是个隐患。 想通其中关节,荣王妃脸色这才稍霁。 “卫小姐与二弟已经交换庚贴,算作未婚夫妻。怎奈二弟没福份迎娶卫小姐过门,便由卫小姐陪二弟最后一程,今后婚嫁自由。”玉倾阑将庚贴递还给卫如雪,又将玉子宁的给了荣王妃。 荣王妃一怔,的确是玉子宁的庚贴,日期正是他死的头两日! “快送二弟上路,莫要耽误时辰。”玉倾阑回身望向街角处,只见马车缓缓的驶离。眉头轻轻一皱,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 众人听闻玉倾阑的一番话,又见他拿出庚贴,不由得纷纷猜测玉子宁是不是卫如雪克死? 甚至有人猜想卫如雪瞧不上病恹恹的玉子宁,这才将他毒死! 这些消息流传而出,沸沸扬扬,愈演愈烈。 …… 明秀气急,咬牙切齿的说道:“大师兄怎么能救卫如雪?她可是想要杀您!” 谢桥眉眼疏淡,漫不经心的透过晃动的帘子看着繁华的京城,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觉得大师兄为人如何?” “看着像活菩萨,满怀慈悲,就差普渡众生。实则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明秀提起玉倾阑便来气:“上回我去江南寻他,听掌柜的说银子他是给咱们了,但都记在账本上,日后得还他!” 谢桥失笑的摇头,当真要还,这辈子她怕都还不清。 想到他方才的作为,谢桥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今后权贵世家畏惧传言,不敢与卫如雪结亲。而寻常人家想要攀附尚书府而兴起想娶卫如雪的念头,又得顾忌荣亲王府。 当真是绝人后路。 马车缓缓停下,蓝星直接将谢桥送到玲珑阁。 蓝月已经将谢桥写给秦蓦的方子药材准备整齐,按照她说的法子将药材熬好倒进浴桶里。 谢桥看一眼浴桶里浓稠的药汁,对蓝月道:“扶着郡主泡在里面,水冷透,继续加热水,半个时辰出来。” 秦玉很配合。 蓝月在林嬷嬷有话不敢说,警惕的盯着谢桥。 “郡主,药浴过程会有点痛,难忍的时候你咬着这个。”谢桥将裹着竹片的雪白帕子放在浴桶旁的小几上。 秦玉含笑的点头:“有劳谢姑娘。”话音方落,秦玉柳眉轻皱,滚烫的水仿佛化作无数条虫子朝她身体里钻,随着时间越长轻微的疼痛也缓缓加剧。 片刻,秦玉苍白的脸白得近乎透明,额间渗出豆大滴的冷汗。 双手紧紧的抓着浴巾,强忍着撕裂般的剧痛。 “啊——” 秦玉忍不住的喊出声,立即抓着竹片咬在嘴里。 林嬷嬷冲进来,就看见秦玉昏倒在浴桶里:“郡主!郡主!” 谢桥拿着秦玉的手腕扶脉,眉头紧拧:“今日就到这里。” 蓝月与林嬷嬷将昏厥的秦玉抱出来。 谢桥不顾林嬷嬷敌视的目光,留下一瓶药:“郡主的药暂且停了,这瓶药一日两粒,早晚一粒。” …… 踏出玲珑阁,蓝星带着谢桥穿过月亮门,来到桃园。 树树桃花绽放,枝头随风摇曳。片片娇嫩桃花瓣飘零,铺落在碧水池塘里。肥美的鱼儿在水中游荡,追逐着漂流的花瓣嬉戏。 仿似一副山水画般,景致怡人。 谢桥心中的郁气稍稍散去,朝凉亭里走去。 秦蓦正在一个人品茶对弈。 “郡主身体比我所想还要虚弱,最轻的药量她都承受不住。先吃一段时间的药调理,我再给她安排。”谢桥如实说道:“你的药我暂时让她停了。” 秦蓦面无表情的侧头望向她,眸子里泛着一丝寒意。 对上他迫人的目光,谢桥心不由得一颤。不知怎得又触怒这煞星!当真喜怒无常,成日和他在一起还得吓出心脏病来。何况她并未做错,当下不甘示弱,睁大眼睛瞪回去! 秦蓦目光一顿,仿佛没有想到她会胆大的瞪他。挑眉道:“半个月。” 谢桥一怔,眨了眨瞪得泛酸的眼睛。 秦蓦见她眼似抽筋了一样,薄唇一抿,转过头去:“我给你半个月时间想方案。” “说实话,救你妹,还不如救你。”谢桥揉了揉眼睛,并没有发现随着她这句话落,周边的空气仿佛凝固。 ------题外话------ 今天要首推了,好紧张啊!快一年没有经过这么残酷的推荐筛选流程了。 亲爱的们喜欢的话,就给烟儿收藏一个,么哒~ 第十九章 一言不合要人命 秦玉身上的毒比秦蓦棘手,且身体底子也没有他的好。 第12节 秦蓦面容冷峻,望着谢桥的眸子越来越复杂。 “救我?”秦蓦似轻笑一声,眸子微凝,盯着棋盘沉思。 谢桥顾自端着另一杯茶水饮一口,润着嗓子道:“你别多想,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师傅救治过的人,我不会医治。” 秦蓦深深的睨她一眼,微抿的唇角化作一抹冷笑。双手交叠,身子朝后一倒靠在石柱上,不以为意的说道:“治好玉儿本郡王许诺你一件事,治不好……” 秦蓦缓缓的阖上眼,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的叩响石桌。 蓝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凉亭。 谢桥琢磨出他没有说出口的半句话,‘嘭’的一声,将茶杯搁在石桌上:“生死有命!”转身朝亭外走去。 “容阙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也算做过好事。” 谢桥心直口快道:“彼此彼此,令尊生出你这样的儿子,定是造孽不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谢桥脖子一缩,快步走出桃园。 捂着跳动的心口,谢桥长长吁一口气,幸好跑得快。 他稍微多说两句话,自个便忘了他是谁。不由得对蓝星感叹道:“和你们郡王说话,大家是不是都把脖子挂在裤腰带上?”不禁同情起今后秦蓦的妻子:“谁嫁给他,肯定是上辈子坏事做绝,倒八辈子血霉。” 若是睡姿不好,惹他不顺眼,伸手给掐死了。那得多冤?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蓝星见她一会皱眉,一会撇嘴,回头望一眼桃园,冷声道:“郡王,他很好。” 谢桥点点头:“嗯,很好。” 只是一言不合要人命罢了! 蓝星似知道她心中所想,并没有解释,把人送到辅国公府,把一块玉牌递给谢桥:“你拿着可以随时进出郡王府。” 谢桥收起来,走下马车,就瞧见玉隐站在石狮边上。 “小姐。”玉隐迎上来,把盒子递给明秀:“这是主子给您的礼物。主子说他眼下没有时间来看您,过些时日来见您。” 谢桥没有想到玉倾阑会是荣亲王的长子,身份尊贵。 他不说,她不问。 在她心中,他只是大师兄,随她一同长大的玉倾阑。 与他这些身份无关。 并不会因此更亲近或是疏淡。 “嗯,代我向师兄问好。”谢桥吩咐明秀去将她炒好的茶叶拿出来给玉隐:“师兄爱这一口,我采药的时候发现的,让他省着点,只有那么多!” 玉隐咧嘴一笑,见谢桥并没有因为玉倾阑的隐瞒而生间隙,提着的心落了下来,捧着茶罐高兴的走了。 明秀撇了撇嘴:“大师兄不敢自己来见您吧?”所以先派个小卒子来探探路? 谢桥笑而不语。 回到院子里,春雨坐在门口吃瓜子,春竹倒是忙里忙外的收拾。 见到谢桥,春雨屁股不挪一下,当没看见。 春竹打一盆水,伺候谢桥净手。 “我自己来。”谢桥不习惯旁人伺候:“有吃的吗?” “有,奴婢去拿。”春竹去了厨房。 明秀嘿了一声:“这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早晨的时候,春竹还不把小姐放眼里,眼下倒是殷勤得很。 谢桥见怪不怪,下人都是看菜下碟。态度转变,许是她们不在的这段时辰里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春竹将饭菜端来,样样精细,与昨夜里大不相同。 谢桥用完膳,春竹收拾好碗碟:“谢姑娘,老夫人请你去一趟福寿堂。” …… 谢桥来到福寿堂的时候,屋子里坐着大夫人、二夫人与容嫣。三夫人带着子女回娘家,便没有来。 朱氏正笑容满面的听着容嫣讲女学里的事儿。 容嫣脸上的笑容一敛,叹一声,打算提卫如雪的事儿。 朱氏瞧见了谢桥,难得的露出好脸色来:“来了。”却又因为着实不喜的很,脸上的笑容有些扭曲。 谢桥从容的行礼,不疾不徐的说道:“老夫人唤我来有何事?” “坐。”朱氏指着身旁的绣墩。 谢桥倒也不客气,顺势坐下来。丫鬟红藻捧上一杯茶,谢桥浅抿一口,苦中带涩,随手搁在一旁。 朱氏脸上堆着的笑维持不下去,若非不得已,她根本不想见谢桥,更遑论还是有求于她,主动找话茬子。看着她这张脸,笑容淡了:“你会医术?” 谢桥道:“略懂皮毛。” “我这心疾能治吗?”朱氏拨弄手里的佛珠,极为的不自在。 谢桥眉眼不动,淡声道:“我的医术还未能治好你的心疾。” 朱氏满眼失望,心里又松一口气。心情极为矛盾复杂,即希望谢桥能治好她的病,又怕她如此能耐,今后难以对付。 虽然如此,可还是留有一丝希望,再次问道:“那今晨……” “以前凑巧见人用了这法子,情急下试一试。”谢桥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她作为一名医者不能看着病人发病在眼前死去。可并不表示她可以不计前嫌的治好朱氏的病! 她不是圣人,救好一个仇人,口口声声怒骂她野种的人! 大夫人见朱氏脸色不好看,笑道:“雪儿说你的医术高明,连……一个快死的孩子都治好了,老夫人的病怎么就治不好?” 谢桥讥诮的看着大夫人,她之前恐怕是险些将太后的事儿抖出来,反应及时提起得痢疾的孩子。 二夫人讽刺的说道:“老夫人的病是顽疾,那么多名医都治不好,小容华这年纪治不好也不足为奇。毕竟人人不是卫小姐……对了,卫小姐连太后娘娘的病都治好了,何不唤她来给老夫人治病?”手里捻着一块糕点,轻轻咬一口,神色愉悦。 大夫人脸色骤变。 朱氏冷眼瞥向二夫人,对谢桥失去耐心:“行了,没事你回去。” 谢桥也不想面对这一屋子的人,起身离开。 容嫣心里想着今早的事儿,见谢桥出去,寻了借口一同离开。疾步追上谢桥:“谢姐姐,你等等。” 谢桥站定,容嫣走到她身旁说道:“谢姐姐是如何认识燮郡王?他为人是与传言一般可怕吗?”生怕谢桥会误会一般,解释道:“祖母替我与燮郡王议亲,我心里不安,怕他不好相与。”仿佛是因为说到亲事,容嫣白皙的面容染上两抹红霞,露出羞态。 第二十章 夜会 容嫣这番话,看似寻常,细细一品,却又耐人寻味。 谢桥虽然没有与容嫣过多接触,可从她举止与眼神瞧出是个极有优越感、高傲之人,并不如她表现的如此亲易近人。 今早特地赶到府外,只为给她道歉,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的目标是燮郡王罢? 谢桥眼睑一垂,拂落手臂上一片残花,仿佛没有听出容嫣话中的试探与警告:“我与燮郡王只有几面之缘罢了,并不曾深交了解他的为人,不便妄下评断。”抬眼看向容嫣娇艳绝丽的面庞,含笑道:“你不放心,可以向老夫人提议不与燮郡王议亲,正好也没有定下来。老夫人这么疼爱你,也不舍得你受委屈。” 容嫣没有打探出谢桥与燮郡王之间的关系,反而被她添堵得心口闷得慌。笑容牵强,眉宇间染着淡淡的清愁:“自古以来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哪里能左右祖母的决定?” 谢桥一摊手,表示她爱莫能助。 “谢姐姐也到说亲的年纪,还有半月太后寿辰,你与我们一同进宫。”容嫣示好道。 谢桥兴致缺缺:“到时再说罢。”走到岔路口,见容嫣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转过身来,容嫣险些撞在她身上。后退一步避开,不耐烦的说道:“你表姐摊上事儿,你们不打算去尚书府慰问一番?” 跟着她作甚? 容嫣脸上的笑容一僵,难以启齿的说道:“我有一事相求,下回你去郡王府可以捎带我一起吗?我……我想亲自相看……” 谢桥探究的望着她。 容嫣一双杏眼里布满哀求之色。 谢桥点头,转身回院子。 容嫣望着她的背景消失在转角处,敛去眼底的神色,一派冷然。 她看中的东西,从来没有人能够抢走! …… 如意斋 玉倾阑泛着冷光的修长指尖拨弄开雅间珠帘,对已经来了多时的卫韫道:“尚书大人久候了。” 卫韫心中恼怒,可卫如雪的事情还需玉倾阑从中周旋,压下心头之怒道:“玉大少不该给我一个解释?” 玉倾阑清冷的目光从杯盏移开,微微掀开眼皮看向卫韫:“尚书大人只让在下保她性命。” “你——”卫韫双目圆瞪,却又无话可说。 玉倾阑并未动怒,神色温和,嗓音温润的说道:“以母妃的脾性,卫小姐只是在墓前结草庐而居,抄写经文算作轻罚。尚书大人以为,还有旁的法子能让卫小姐全身而退?” 卫韫怒气顿消,不甘的说道:“小女的清誉……” 他答应玉倾阑写下庚贴,原以为能够顺势让卫如雪嫁进荣亲王府。即便是守寡,对尚书府也是助力。 可眼下的结果…… 并不如人意。 相比他与玉倾阑做的交易,到底是吃了闷亏。 “命都没了,要清誉做什么?若尚书大人在意清誉,又何必求我?”玉倾阑笑吟吟的端着茶杯浅饮一口,眉头一皱,尽数将茶缓缓倒进铜盆中。 卫韫在玉倾阑的注视下,心底最隐秘的想法仿似被洞穿。颇不自在的说道:“小女要留多久?” “至少等母妃气消。不然,后面之事便不是我所能够控制。”玉倾阑颇为无奈,翩然起身道:“尚书大人该兑现你允诺之事。” 卫韫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玉倾阑不作停留,离开雅间。 候在马车旁的玉隐见他出来,朝如意斋卫韫所在的雅间努力努嘴,忿忿不平道:“他们父女俩如此对待小姐,这样死了着实便宜他们。分明是欺负小姐没有人撑腰,就该好好打压打压他们的气焰!” 玉倾阑手一顿,幽邃的眸子里似有波澜涌动,遥遥望向辅国公府的方向。 玉隐咧嘴笑道:“主子,小姐她没有动气,还特地给您采摘爱喝的茶呢!”斜眼打量玉倾阑的神色,絮絮叨叨的说道:“看小姐的模样,见到只有奴才一个人,好像有些失望……” 第13节 玉倾阑目光落在小几上的茶罐,打开盖子,一股清淡茶香扑鼻。眉眼微微一动,将茶罐收进车壁柜里:“去永安坊。” 玉隐就等这句话:“好嘞!” …… 月色如霜。 谢桥坐在梨花树下,悠然惬意的煮茶。 满树梨花在月光下洁白胜雪,花瓣迎风而落,纷纷扬扬的飘散在她如墨般的青丝上。零星几瓣落在沸腾的茶水里,淡雅香味怡人。 石桌上摆放着一壶两杯,似在等故人赴约。 “既然来了,还要三邀四请才肯现身?”谢桥动作优雅的烫杯斟茶,放在对面的空位上。 玉倾阑从夜色中缓缓行来,伸手拂落她发间花瓣,轻笑道:“茶艺有所进益。” “凡事亲力亲为,不长进也说不过去。”谢桥见他喝浅抿一口,眉眼舒展开来,不禁嘴角微微上扬:“只是还不及你一半。” 玉倾阑微微撑着头,目光落在她雪白的面庞上,唇边的笑容一收,温和的目光缓缓沉敛:“这一年,可安好?” 谢桥握着茶杯的手一紧,抬头笑道:“过得去。” “我走后给你留一笔银子,足够你一两年衣食无忧。可你不过几月便过得捉襟见肘,能好到哪里去?”玉倾阑见她诚实,面色稍霁。 谢桥尴尬的咳一声:“去年秋清河村遭遇水灾,朝廷拨下去的银子到村民手里没有多少。我见那边土地适宜种药材,把那笔银子投进去让他们种药材。我进京的时候,药田里的药苗长得很好。” 玉倾阑盯着茶水里飘荡的一瓣梨花出神。 谢桥又道:“此事我给你写信说过。” 玉倾阑颔首:“你此番进京莽撞了。” 他知晓她有心事,一直在为进京做准备。虽知京城险恶,他却是不能够阻止。 每个人身上藏有秘密,背负着重任。 不是谁都能妄加干预。 谢桥避开他的视线,缄默不语。 玉倾阑眼睫低垂,看不清他眼睛里的神色。谢桥张了张嘴,只听他似叹息一声,语气温软的说道:“小桥,无论你要做什么,重要的是先保护好自己。” 第二十一章 人艰不拆 谢桥点了安眠香,春雨、春竹并不知昨夜有不速之客造访。 春雨做完自己手头事,拿着针线做荷包。 春竹虽没有昨日那么殷勤,对谢桥也算尽心。并不像春雨一般做个闲人,成日里没个好脸色。 谢桥也并不指望她们能做什么,本就是卫氏派来的眼线,只要本份她倒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配好药,到了午时。收拾好药箱,谢桥带着明秀出府。 蓝星早已在府外等候。 容嫣端庄矜贵的站在一旁,含笑的看着姚黄与蓝星攀谈。见到谢桥出来,亲热的挽着她的手臂道:“谢姐姐,你总算来了。”笑意盈盈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冷光,她就知晓谢桥昨日敷衍她。若不是她让人盯着府外与重华楼,只怕谢桥并不愿意带她去郡王府罢! 谢桥看了她一眼,视线再度落在她头上戴着的金步摇。 容嫣拔下金步摇,笑道:“这金步摇原有一对,现在只有这一支。谢姐姐若喜欢,便送给你。” 谢桥眸光微闪,没有推拒,顾自上马车。 容嫣提着裙摆跟着上去,却被蓝星面目表情的拦下。 “谢姐姐……”容嫣委屈的看向谢桥。 谢桥皱眉道:“她在与你主子议亲。” 蓝星道:“并未听主子提及。”看着容嫣眼底氤氲着水汽,又道:“和主子议亲的人太多。” 所以,没有得到秦蓦的认可,容嫣算不得什么。 谢桥惊诧的看向蓝星,好小子,埋汰人有两把刷子! 容嫣面色青白交错,尖利的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目光阴沉的看着马车驶离,不甘心的吩咐姚黄去备马车,追着谢桥去郡王府。 谢桥下马车见到容嫣匆匆扶着姚黄的手走过来,挑高眉梢,看一眼面色紧绷的蓝星,就知她进去的几率渺茫。可她昨日的确应允容嫣,况且她从辅国公府追到这里来。从怀中掏出蓝星给的玉牌:“进去罢。” 蓝星冷眼看着容嫣手里的玉牌,终是没有说话,跨步进府。 容嫣握着微凉的玉牌,眼底闪过嫉恨。 她竟有郡王府出入的玉牌! 容嫣并没有跟着谢桥去玲珑阁,看着熟悉即陌生的府邸,心里一阵激荡。 她……又回来了。 前一世,她被富贵迷眼,又听得坊间对他的传闻,拒绝祖母给她订下与燮郡王的亲事,毅然嫁给太子。 成为太子妃,并非如她所想那般身份高贵、顺遂如意。她真正见到他的时候,他眉眼温柔地背着扭伤脚的秦玉,耐心听着她喋喋不休的说着与贵女之间的趣事,并非像谣传的那么冷血无情。 往后不经意间,见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她渐渐倾心……可她已经成为太子妃。 后来……后来虽是错认救了她,可到底叫她彻底的沦陷。 只可惜,他并没有落得好的下场。 所以,她死后重来,是不是上天安排好的,让她来改变他的命运? 手指紧紧的握住掌心玉牌,目光越发坚定,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去往秦蓦的无字楼。 …… 谢桥直接去往玲珑阁,并没有在意容嫣。秦蓦这么变态的人,府中定是严守防备,并非她能够胡作非为。 秦玉不能承受药浴,谢桥只好针灸替她顺通筋脉,再将毒素引至一处。 做完这一切,已经日落西山。 谢桥抹掉额头的汗水,拿出药瓶递给蓝月:“郡主泡澡的时候,将药粉化在水中,泡一刻钟。” 蓝月看着昏死过去的秦玉,点了点头。 明秀背着药箱,不安的问道:“小姐,这法子有用吗?” “明日才知晓。”谢桥揉了揉泛酸的手腕,臂膀一痛,被人大力拽着朝前拖去。 谢桥一个踉跄,撞在秦蓦的后背上。他背部的肌肉,硬如铁石。 “唔——” 谢桥捂着仿佛被撞断一般的鼻子,跟着他的步伐,瓮声瓮气的喊道:“你又发什么疯?” 秦蓦脸色阴沉,将她朝前一甩。 谢桥险些栽倒在地,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狼狈的跪坐在地上的容嫣。眉头一皱,疑惑的看向冷若寒霜的秦蓦:“她怎么了?” 秦蓦一双利刃般的双目盯着她:“你带进来的人?” 谢桥吞咽一口唾沫,能让他如此动怒,看来容嫣的确是做了触及他底线的事。灵机一动,赶忙说道:“她……她是我带进来,要拜访郡主。” 秦蓦脸色紧绷,面庞的线条冷硬。看着容嫣的眼神布满嘲讽,甩袖冷笑道:“剁了她的手!” 容嫣大惊失色,慌忙解释道:“郡王,我不是故意动你的东西。只是看见图纸上面有几个错处,这才改动一下。”生怕秦蓦不信,容嫣不顾脏污,用手指在泥地上将东宫与金銮殿的地图画出来,指出隐秘的机关和暗道:“你的图纸上原是机关的地方,标注成暗道,若是触动插翅也难飞。” 秦蓦看着容嫣画出的地图,目光诡谲。 谢桥惊讶的看向容嫣,她一个深闺小姐,极少进宫的人,怎么会知道皇宫里的机密? 容嫣顾不了那么多,若是不说出来,她恐怕难以脱身。只能剑走偏锋,赌一赌! 嗖—— 蓝星腰间的软剑弹开,直指容嫣的双手。 谢桥情急拽着秦蓦的手臂:“她也是为你好,不至于剁手。” 秦蓦视线落在他臂膀上的手,眼底闪过一抹异光。 容嫣忙不迭的点头:“今日之事烂在我的肚子里,定不会宣扬出去。我……我还知道太后寿辰,有人利用郡主设计你……” …… 马车里,容嫣整个人瘫软在靠枕上,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白皙的手背上,一条血痕触目惊心。 从生死线上爬回来,仍旧心有余悸。 心里止不住的懊悔,她没有沉住气。 闭了闭眼,深深呼吸,平复心头遗留的恐惧:“谢姐姐,拖累你了。” 谢桥伸出手:“玉牌。” 容嫣一怔,从袖口摸了摸,脸色不禁大变:“玉……玉牌不见了。”眼底布满焦急之色,说话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谢姐姐,对不起,许是之前遗落在郡王府。我……我让姚黄去找……” 谢桥扫了她一眼,勾唇道:“算了。”反正给秦玉治病期间,蓝星会来接她。寻常无事,她也不会往那煞星跟前凑。玉牌有没有都无所谓。 回到府中,两人分道扬镳。 容嫣望着谢桥的背影,指尖拂过袖口里的玉牌,嘴角微微上扬。虽然今日出师不利,可到底是安然无恙。 她今日的表现,恐怕让他记住她了罢? 而另一边,明秀回头看着站在那儿目送她们的容嫣,不屑的说道:“小姐,您明明知晓她没有弄丢玉牌,为何不拆穿她?” 谢桥意味深长的说道:“人艰不拆啊!” 心里却在想容嫣在郡王府的表现,只觉得她有古怪,仿佛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 等在院子门口的春竹,见到谢桥,通传道:“国公爷在书房等您。” 第二十二章 布局 谢桥梳洗一番去见辅国公。 辅国公写好奏折,朝一旁坐着的谢桥望去,只见她神情怡然,并没有因忽略她而生出不耐。 第14节 见她如此从容,紧皱的眉头舒展。想起容嫣与她婢女的谈话,沉声道:“你近两日去郡王府,是为郡主治病?” “是。”谢桥坦然回答。 辅国公神色沉稳,微微一笑道:“郡主的病你能治,你祖母的病为何治不得?” “有非要治她的理由?”谢桥反问。 辅国公一噎。 “你接我回府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让辅国公府重回朝堂的希望,而我随你回府,只是寻求一个庇护。” 各取所需! 辅国公眉心一跳:“你不怕我舍弃你?” 谢桥平静的说道:“当年舍弃我都能长大,如今过了最容易被害的年纪,又有何惧之?”顿了顿,清冷的眸子里溢满笑意:“而你不能这么做!” 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谢桥此话一出,本就安静的书房骤然一片死寂,只余两人的呼吸声。 辅国公听她如此狂妄,嘴角浮现一抹冷笑,却是丝毫不以为然。 谢桥含笑道:“辅国公府日渐衰败,早见端倪。当初镇国公府满门被斩,却并没有牵涉九族。与镇国公府来往密切的林尚书同样满门被斩。难道您没有细细深究,镇国公府与兵部尚书有何区别?” 区别? 辅国公陷入沉思,倏然抬头看向谢桥。 皇上对李氏格外宽容,罪不及出嫁女。而林尚书的姻亲全都受牵连! 想到此,辅国公隐隐恍然,脸色却更加难看。 当年他与镇国公、先帝关系形同亲兄弟,来往都极为密切。当今皇上拜镇国公为师习武,常常出入镇国公府。 那时尚未立太子,先帝身体日益不行。镇国公忠于先帝,未免被议论成当今皇上一派,在他提亲时便将独女嫁给容阙。 而他为辅国公府谋前程,暗中支持皇上。是以皇上登基之时,辅国公府如日中天。 是什么时候,渐渐淡出朝堂,权势被分化? 李氏暴毙—— 谢桥看着面容沉郁的辅国公,意味深长的说道:“您是个明白人。” 她之所以与辅国公坦白,那是因为燮郡王只能做为她入府的机缘,并不能令她今后在府中站稳脚跟。放眼这辅国公府,并没有合适的同盟者。而充满野心的辅国公他不拘泥后宅,一心想要振兴辅国公府,便是最好的同盟者。 而她想要让他另眼相待,必须得让他看到她自身的价值! 谢桥离开后,辅国公久久没有离开书房。 …… 谢桥回院子的路上,被刘嬷嬷给请去牡丹院。 容阙与大夫人坐在桌前打算用膳,见到谢桥过来,大夫人指着对面的空位道:“来的赶巧,快坐。” 容阙眼都不抬一下。 大夫人暗中推他一下,笑容满面的说道:“人来了,快吃吧,菜凉了不好。” 容阙搁下筷子:“嫣儿呢?” 大夫人看向刘嬷嬷,刘嬷嬷看了一眼谢桥,斟酌道:“大小姐与谢姑娘从外回府,病倒在床上。请府医瞧了,说是受了惊吓。” 大夫人脸色骤变,担忧的说道:“可严重?” 容阙握着大夫人的手安抚道:“若不放心,递牌子进宫请太医。”目光冷淡的看向谢桥,本就对她不喜,又听容嫣是因为她而病倒,心下更是厌恶:“嫣儿是你带出去,好端端的怎么受惊吓?” “她惹怒燮郡王。”谢桥心中冷笑,算是明白为何大夫人唤她来用膳。 原来是鸿门宴! 容阙质问道:“嫣儿还小,你不知提点她?” 谢桥缄默不语,眼底透着浓浓的嘲讽。 大夫人见容阙动怒,当即按了按湿润的眼角,替谢桥说话道:“老爷,这不怪谢……容华,只怨嫣儿不懂事。” 大夫人越宽容大度,容阙便更不待见谢桥。自从她回府起,府中便不见安宁。挂念容嫣的病情,对她愈发没有好脸色:“既然想做辅国公府的大小姐,就要担起责任。行了,你回去!” 大夫人听了容阙的话,脸上有些讪讪,忙说道:“容华还未用膳,嫣儿瞧了大夫,一顿饭的时辰也耽误不了。”说罢,拉着谢桥的手,让她坐下。 容阙看着谢桥那张脸就觉得恶心,哪里吃得下?当即起身打算离开,就见桂枝急匆匆的跑进来,跪在地上说道:“夫人,奴婢找到大小姐遗失的玉簪,还有一支金步摇。” 刘嬷嬷将玉簪和金步摇递给大夫人,大夫人瞧了瞧,脸陡然沉下来:“在哪里找到的?” 桂枝抬起头来,见到谢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夫人问你话,还不快说!”刘嬷嬷呵斥道。 桂枝浑身一颤,吱吱唔唔的说道:“在……在谢姑娘屋里……” 大夫人目光凌厉的看向谢桥。 谢桥面色如常,不疾不徐的说道:“这支玉簪是我捡的,并不知是谁遗落。上面刻着的生辰八字也不是嫣儿妹妹的,我也不好大张旗鼓的寻找失主,未免泄露姑娘家的生辰八字。” 大夫人手指紧紧的捏着玉簪,眼底闪过阴霾。她只是听人来报谢桥偷了容嫣的金步摇,并不知玉簪竟也在她手里。 容阙霍然看向谢桥,又看着大夫人手里的玉簪,面色变了几变。 “金步摇是嫣儿妹妹的吗?为何我看着与我娘生前戴的金步摇相同?”谢桥一双眸子平静的望向大夫人,疑惑不解的问道。 大夫人心头一颤,咬紧牙关道:“怎么可能是你娘的?你那时还小……” 谢桥打断她的话道:“我也怕误会,所以让明秀去请老夫人让她鉴别一下。毕竟这金步摇是我娘的嫁妆,旁人会错认了,老夫人定然不会。” 大夫人抿紧嘴,一脸冰冷之色。正要开口将谢桥堵回去,便瞧见曹嬷嬷扶着朱氏匆匆而来。 第二十三章 回礼 朱氏来的急,微喘着粗气。一双凌厉近乎刻薄的双眼看向谢桥:“你又作什么幺蛾子?” 大夫人缓过神来,抢先一步说道:“母亲,不是什么大事。嫣儿她的首饰遗落,容华给捡到。这其中多有误会,怕是让她受了委屈,这才惊动您,让您来做主。”晦涩的目光淡淡扫过谢桥一眼,暗含着警告:“容华,是母亲误会你了。你祖母年纪大,身体又不好。我给你赔礼道歉,此事就此作罢!” 谢桥的目光一直盯着大夫人的手,来回的在腿上搓动,显示她内心极其不安。 “您既然这么说,我这做晚辈的也便不能不依不饶。” 大夫人紧绷的神经一松,便听谢桥继续说道:“还请您将我生母的金步摇给我,此事便作罢。” “金步摇?”朱氏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因着心里头紧张,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是我送给兰儿的金步摇,的确是李氏当年的嫁妆。”容阙适时替大夫人解围,不悦的对谢桥道:“即知是你长辈,何必咄咄逼人?” 谢桥嗤笑一声:“您与大夫人当真是伉俪情深,我娘还活着的时候,便拿着我娘的嫁妆哄外室开心,在外头孩子都生下来。我娘对您一片真心,还不知给您拿了多少嫁妆贴补我这继母呢!” 大夫人与容阙被当众揭了面皮,极为难堪。 大夫人虽然如愿以偿的嫁进辅国公府,可当年的事,到底是她的污点。 容阙恼羞成怒,眼底寒意凛然:“兰儿是我认定的妻子,若不是你娘她便是我的原配!而你是我这辈子的污点,若不是你娘下贱勾引,哪里会有你这孽障?至于这些嫁妆,她哭求着让我收下,就算全给兰儿又哪里轮得到你来置喙?” 大夫人听到容阙最后一句话,暗道:糟糕! 朱氏冷冷瞥她一眼:“你当真拿李氏的嫁妆贴补卫氏?” 卫氏苦不堪言,她哪里有拿李氏的嫁妆?只不过几件首饰罢了,忙说道:“老夫人……”话未说完,便被容阙打断:“她既已嫁给我,我还没有资格处理她的嫁妆?” 容阙是骑虎难下,只得认下。 朱氏笑的有些诡异,卫氏看着朱氏的笑,心里如同被针扎刺,坐立不安。容阙已经把话说死,她解释恐怕也无人相信。 看在朱氏眼中却是成了心虚,莫怪当年清点嫁妆时,少了几张单子,原来都被卫氏哄骗去! 而眼下容阙将李氏嫁妆当作自己的私产,那么理所当然,朱氏压下的念头不禁又冒出头来。 容嫣选择芙蓉居,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朱氏隐忍下满腔的怒火,看向谢桥目光微微闪烁,计上心来:“你这么说,我管着李氏的嫁妆倒也不合适。当年也是无奈这才接管,好等你几个子女长大嫁娶拿出来。眼下李氏所出的嫡女回来,这嫁妆也只好物归原主。”转而对谢桥说道:“你娘的嫁妆单子,我让人抄录一份给你拿着。你初入府邸,掌管这偌大的嫁妆恐怕不妥,便将嫁妆锁在福寿堂库房,钥匙由你自个儿保管!” 谢桥心中冷笑一声,朱氏恐怕被容阙的话触怒,又气卫氏对她欺瞒。心里只怕怀疑卫氏这些年在她面前阳奉阴违,全然不在意嫁妆,背地里却唆使着容阙。 话头既然已经挑明,朱氏也不愿做那被算计的人。所以将嫁妆给她,让她成为众之矢的。 虽然明面上是给她了,给嫁妆只要一日在福寿堂,便一日被朱氏把控! 只是让她成为挡箭牌罢了! 谢桥抬起头来,惊诧的看向朱氏,仿佛不相信嫁妆当真给了她一般:“全凭老夫人做主!” 朱氏见她这模样,眼底闪过轻蔑之色。捧着一杯热茶,浅抿一口:“嫁妆如今都存放在芙蓉居,卫氏你如今是她的继母,嫁妆由你清点好搬进福寿堂。”顿了顿,目光锐利的看向卫氏,冷声道:“少一星半点,唯你是问!” 大夫人当听见嫁妆在芙蓉居时,犹如雷劈,浑身僵硬。 心中恍然,为何容嫣舍弃重华楼,搬去芙蓉居。 可眼下—— 大夫人一脸菜色的看向盈盈含笑的谢桥,心一沉,她上当了! 谢桥至始至终知晓她不会善罢甘休,所以,特地将把柄送上来让她拿捏!是了!谢桥明明知晓春雨、春竹是她的人,捡到容嫣的金步摇又何必声张出来?让人捏着把柄作筏子? 若她是个蠢笨之人,还说得过去,可她偏偏不是个蠢的,还颇有些手段! 只怕她闹这一出,目地便是在嫁妆? 想到这里,大夫人狠狠瞪谢桥一眼,凶狠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给吃了。却又不得不忍下哽在嗓子眼里的这口恶气:“是。” “有劳了。”谢桥行了一礼,看着大夫人如吞了苍蝇般,心情顿时愉悦。 她的目地是在嫁妆,可最主要的便是离间卫氏与朱氏之间的关系。她们若生间隙,对她今后才更有利。 朱氏吩咐卫氏随她去拿嫁妆单子,走到门口对面色铁青的容阙道:“你一个男人该志在朝堂,而非内宅后院!” “儿子知晓。”容阙目送朱氏离开,满面皆是阴沉厉色:“你回来究竟要做什么?” 明明一个死了的人! 谢桥惊讶的看向容阙,讥诮的笑道:“我是辅国公府的嫡长女,不回来,那该去哪里?” 第15节 容阙一噎,怒道:“你若再敢作妖,我定不饶你!”说罢,甩袖离开。 谢桥脸上的笑容敛去,满若寒霜。 你这是怕了? 走出牡丹院,明秀疑惑的问道:“小姐,您为何不拆穿容嫣的身份?” 谢桥道:“你以为老夫人不知?这府邸里的主子不知?”只是都没有挑破罢了! 而一旦被撕裂一道开口,那么这一切总会暴露出来。 “事情全由我们做了,累不累啊?”谢桥意味深长的说道,她可不愿被人当枪使。 明秀似懂非懂。 谢桥望着芙蓉居的方向,轻声说道:“今夜让哑姑来见我。” 她是李氏唯一留在辅国公府的人,若非她又聋又哑,恐怕也随着李氏的其他陪嫁一同被远远打发了。 也正因为有哑姑在,她才能猜出容嫣住进芙蓉居的目地! 算计她? 那就也尝一尝被人算计的滋味吧! …… “啪——” 容嫣双目猩红,挥手打落多宝阁上的一对粉彩花瓶,手指紧紧的扣住桌边,手背上青筋爆鼓,似在极力的克制体内翻涌的怒火! 眼睁睁的看着即将唾手可得的嫁妆,被她母亲指使着人,一抬一抬的抬去福寿堂,恨不得将谢桥生吞活剥。 “蠢妇!”容嫣尤不解气,将桌子掀倒在地。 原以为她母亲是个聪明的,却没有想到轻易掉进谢桥的圈套里! 姚黄、魏紫从未见过如此怒不可遏的容嫣,吓得大气不敢出。 “替我更衣!”容嫣面容狰狞,眼底闪过阴戾之色。 谢桥—— 这个贱人!不但使她偷梁换柱换取嫁妆的算盘落空,还离间她们与老夫人的关系。 她不能坐以待毙! 第二十四章 请罪 福寿堂 朱氏坐在铺着大红底绣五蝠捧云团花褥的炕上,腰间塞着大红色冰裂纹锦锻大迎枕。曹嬷嬷在一旁伺候她服用浆果,红藻、红叶各跪一旁给她捶腿。 曹嬷嬷眼见朱氏气消,惴惴不安道:“嫁妆都已经搬进库房,单子也抄录一份和钥匙一同给重华楼送过去了。” “嗯。”朱氏心下松一口气,这嫁妆还是放在自个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如今,谢桥回府。几房打这嫁妆的主意,只怕对她愈发的尽心。 “老夫人,这都快亥时,大小姐还在外头跪着呢。”曹嬷嬷给朱氏拭去唇角的果渍,捧着茶水伺候朱氏漱口:“听说大小姐从燮郡王府回来,受惊吓病倒。还没有好生休养,出了这等事,怕您误会着急赶来认罪……”意识到屋子里气氛渐冷,曹嬷嬷住了嘴。 “你对她的事倒门儿清。”朱氏冷眼看向曹嬷嬷,眼底有着探究。 曹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奴糊涂,老奴逾越了!老夫人向来心疼大小姐,这才注意大小姐的动向……” 朱氏冷声道:“你莫老糊涂得忘了自个主子是谁就成。” 曹嬷嬷心中凛然,朱氏这番敲打,再不敢替容嫣说话。 朱氏洗漱后,穿着寝衣盘腿坐在床榻上,这才让人唤容嫣进来。 容嫣跪得膝盖发软,痛得站不直,脸上苍白毫无血色。一进内室,跪在朱氏的脚下,泪水潸然而下:“祖母,嫣儿替母亲来给您赔罪。母亲她嘴拙,不善言谈。那支金步摇母亲也不知是大娘的嫁妆,只是瞧着好看随口提一嘴想要一支类似的金步摇。哪知父亲得知,将大娘的金步摇拿去送母亲。我见着做工精细,问母亲要了来。今日去燮郡王府恰好戴着,嫣儿见谢姐姐喜爱随手送给她。若知是大娘的嫁妆,哪里会轻易戴出来送人?” “母亲并不知我赠给谢姐姐,听下人嚼舌根,以为是谢姐姐偷拿我的物件。”容嫣说到这里,泣不成声,一脸悔恨的说道:“只是……只是没成想谢姐姐认出那是大娘的嫁妆。她当年走失,还那样小,根本还没有到知事的年纪……” 容嫣这番话,明里暗里指谢桥身后有人,推动这一切。她此番回府,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朱氏心中一动,陷入沉思。 容嫣觑朱氏一眼,又道:“母亲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谢姐姐把话说清楚便成,何必闹到您的跟前来?您自小疼爱嫣儿,大娘的嫁妆哪能少了我?我又何必费心思打嫁妆的主意,令您寒心?若早知大娘的嫁妆在芙蓉居,嫣儿万万不会搬进去,生出今日这等误会。” 朱氏不是蠢笨之人,听出容嫣的弦外之音,她的意思是谢桥在挑拨离间。 到底是打从心眼里的偏宠长大的孩子,经她这一说,朱氏轻叹一声:“你能这么想,也不妄我疼爱你一番。天色晚了,你身子骨弱,快回去歇下。” 容嫣乖顺的颔首,她知晓不能急功近利,得慢慢来。至于谢桥,容嫣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看着容嫣离开的身影,朱氏呐呐道:“当真是我误会了?” 曹嬷嬷不敢接话,扶着朱氏躺下。 朱氏也没想要人回应,虽有些释疑。可谢桥种下的那根刺,到底扎进她心里。 …… 重华楼 春雨、春竹都歇下了,明秀在她们屋子里点了安眠香,过了大约两刻钟,哑姑从后门进来。 谢桥看着她摘下裹着头的黑色方巾,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却形同七八十老妪。头发花白,脸上深深的皱纹如同刀刻,佝偻着背,老态尽显。 “小姐……”哑姑见到谢桥眼眶湿润,激动的唤出声,粗哑的嗓音有些刺耳。跪在地上,给她磕几个头:“老奴终于等到您了!” 谢桥吃了一惊,竟是会说话,只是嗓子受到严重的毁坏。 “您快起来。”谢桥将哑姑搀扶起身,青姨临终前告诉过她若回到辅国公府可联系哑姑。所以她进府的时候,让明秀联系哑姑,了解辅国公府的人脉关系。 “小姐,您可一定要替夫人报仇!那毒妇当年与夫人以姐妹相称,时常来府中与夫人做伴。谁知她背地里勾引老爷,暗通曲款。更是收买府中的婆子,给夫人下催生药。我与青莲发现时已经晚了,若毫无征兆早产,夫人定会被那毒妇败坏名声。老奴与青莲商量一番,将夫人推倒造成早产。”说起往事,哑姑泪流满面:“夫人心善,她不相信那毒妇生了害她的心思。老奴也因推倒夫人被抓起来,喂了聋哑药。夫人念着主仆一场,医治一番,这才没有彻底聋哑,也因此而避过一劫。” 谢桥眉头紧皱,李氏早产是卫氏下药? 李氏的死,恐怕她也脱不了关系吧? “夫人太可怜了。她死后都不曾入容家祖坟,祠堂里也没有立牌位。还是老太爷念着一点情份,不让一卷席子裹着扔乱葬岗,随意寻一处地儿草草葬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曾放过夫人,败坏夫人的名声。”哑姑紧紧的抓着谢桥的手:“您一定要给夫人讨回公道!” 谢桥点了点头,待哑姑平复情绪拿出一个信封给她,吩咐她一件事。叮嘱道:“若无要紧的事情,不要轻易来往,否则露出马脚对你不利。” 哑姑点了点头,用黑巾裹好头,从后门悄悄离开。 …… 翌日一早,府里一阵喜气儿。 在书院求学的大少爷、二少爷回府,主子高兴了,下人们得的好处儿也多。 春雨、春竹二人笑容满面地从前院回来。 “二少爷真不错,夫子说他今年可以下场考取秀才呢!”春竹兴奋的说道,府中两位少爷天资聪颖,早早的考过童生。 春雨撇了撇嘴:“大少爷不比二少爷差。” “今日老太爷都夸赞二少爷。” 春雨冷哼一声,甩手进屋。 谢桥摇了摇头。 据了解,卫氏所出的儿子容晋是府里的大少爷,争强好胜。柳氏所出的儿子容生是二少爷,性格温和内敛。 容晋暗地里与容生一较高低,导致府里下人也分成两派。一派支持容晋,一派支持容生。 因着府里两位嫡出少爷回府,朱氏心里头高兴,晌午摆两桌,请各院里的主子一同用膳。 春竹替谢桥妆点好,一同去福寿堂。 第二十五章 杀人 谢桥来的不早不晚,恰巧在福寿堂门口与柳氏、容嫣、大夫人碰个正着。远远听见柳氏拔高声调说道:“今年府上当真是喜事连连,找回了华姐儿,晋哥儿、生哥儿也下场考试,咱们嫣姐儿及笄呢。哪里晓得,嫣姐儿早过十五,今年十六了。” 卫氏面色微微一变。 容嫣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倒也沉得住气。细声细气的说道:“晋哥儿、生哥儿高榜得中才是莫大的喜事儿。” 柳氏掩嘴笑道:“也对,晋哥儿考上秀才,嫣姐儿议亲可得挑花眼儿。只是,嫣姐儿如今十六,可得赶紧张罗。” 容嫣羞赧的垂头,眼底却是一片冷意。 卫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急,华姐儿还在上头。她没有议亲,嫣儿怎能出嫁?” 柳氏眼波微转,温和的对谢桥道:“待会儿散宴去我院里坐坐。” 谢桥含笑应允。 一行人入内,这才发现不止府上的亲眷,还有老太爷的堂弟来了。 见到二堂祖母,饶是镇定如容嫣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二堂祖母。”对上二堂祖母探究的目光,容嫣尖利的指甲扎进手心,稳定心神行礼。 金氏冷淡的颔首。 “二堂祖母。”谢桥福身行礼,心里突然明白为何柳氏在门外呛卫氏,托出容嫣的实际年纪,原来竟是二堂祖母。 她是个极热情且长袖善舞的人,心里也藏不住事。只要踏出这府门,容嫣的事儿便会在京城贵妇圈里传开。 金氏将方才门口的事,听得一清二楚,意味不明的看了容嫣一眼。笑容满面的打量着谢桥道:“真是个标致水灵的人儿,和你母亲一样俏丽端庄。大嫂瞒的可紧了,若不是今儿个来府里凑热闹,我还不知小容华回来了。”说罢,褪下手上的玉镯戴在谢桥的手上。 朱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垂头饮茶。 “到底是正经嫡出长女,何时让容华认祖归宗,摆几桌让容华在众人面前露露脸?”金氏含笑的看向朱氏。 朱氏面色阴沉,还未接过话茬,辅国公带着男眷过来:“这是大事,得好好挑日子。”说罢,看向谢桥,只见她眉头都不曾动一下。仿佛对认祖归宗浑不在意,比较满意如今的现状。 他有点看不懂她。 众人见完礼,辅国公对容晋、容生说道:“这是你们大姐姐容华。” 容晋如今十三岁,生得唇红齿白,一双细长的眼睛稍显阴柔。他对谢桥的事情早有耳闻,并且他母亲和他姐在她面前吃了闷亏。带着一丝嘲讽似的微笑:“我大姐姐是容嫣。” 第16节 辅国公脸一沉,正要呵斥,朱氏心疼的维护道:“今儿个高高兴兴的,和孩子动什么气?” 柳氏见缝插针道:“生哥儿,快见过你大姐姐。” 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容生拱手作揖,福身道:“大姐姐。” 谢桥受他一礼,摸了摸,只掏出一个瓷瓶来:“挑灯夜读后,浑身提不起劲,乏力的时候服用一粒。” 容生一愣,默默收下。 容晋嗤笑道:“捧臭鞋的,她这是咒你呢!送什么不好,送药。穷酸!” “嘭——” 辅国公将茶杯重重搁在桌子上,脸色阴沉的说道:“读圣贤书,学的是做人的道理。连做人之根本都不懂,你的学问也好不到哪里去!莫怪你不如生哥儿,今年科考你还是不要下场!” 这话说得极重。 容晋面色青紫,怨恨的瞪容生一眼。 朱氏见辅国公动怒,也不敢求情。 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冷凝,寂静的落针可听。 “是我思虑不周。”谢桥打破满室的沉寂,想要拿回瓷瓶,容生腼腆的笑道:“我时常熬夜后白日里没有精神,难以集中精力听先生讲课。大姐姐送的药丸,正合我心意。” 辅国公脸色稍霁。 容晋看向谢桥的目光,透着阴狠。 金氏看着热闹打圆场道:“大嫂说的是,晋哥儿还小呢,大哥怎得和小孩一般见识。再说晋哥儿比生哥儿还大半岁,若是生哥儿下场,晋哥儿不下场,岂不是让人笑话?” 二老太爷忙说:“对对对,时辰不早,开宴罢。” 席间,众人兴致尽失。 容晋处处针对容生,容生草草用几口饭,起身告辞去书房。 容晋不甘示弱,也一同离开。 柳氏将容晋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不好发作,冷着脸离席,去厨房给容生另备膳食。 卫氏也被剥面皮,心里挂念着容晋,也坐不住跟着散了。 朱氏看着谢桥更不劲儿,寻借口打发她:“你先回去,我有事与你堂祖母商议。” 谢桥应声离开。 走出福寿堂,明秀似想到什么,小声说道:“这二老夫人是个心气儿小的人,素来瞧不上老夫人的做派,与她对着干。卫氏进门的时候,也曾得罪过二老夫人。” 谢桥了然,莫怪二老夫人对她这么热情。原来是给朱氏添堵,所以给她长脸。 明秀冷哼一声,颇为解气道:“外面言传夫人嫁进府里不是清白之身,定然是卫氏的手笔。只消过了今日,旁人便知卫氏不是个好货,闺中产子,她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名声怕是毁之一旦!”说到最后,嘀咕一句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眼下看来,这大少爷也不是个好东西!” 臭鞋? 穷酸? 呸—— 也不瞧瞧自个的出身,不过一个继室所出!能与小姐原配所出相比? 谢桥正欲开口,听到脚步声,回头望去,只见柳氏身旁的绿吟走上来道:“谢姑娘,二夫人请您去碧荷亭。” 谢桥一怔,记起柳氏之前邀约的话,便朝碧荷亭而去。 碧荷亭因满池碧绿荷花而取名,谢桥去的时候,柳氏还没有到。 “二夫人去厨房给二少爷准备吃食,定然没有那么快过来。”明秀皱眉道。 “你说什么?”谢桥看着池塘里连绵的碧绿荷叶,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冷声道:“快走!”柳氏此刻心系儿子,断然不会这时约她。 而给谢桥送点心来的丫鬟,看着谢桥主仆急匆匆地离开,张嘴想喊。倏然,看见荷塘里一道宝蓝色的衣袍浮在水面,头发似水草一般飘荡,吓得尖声喊道:“杀……杀人了——” 第二十六章 风起 谢桥与明秀并未走远,听到婢女的叫喊声,两人面面相觑,快步往回走。 明秀看到池塘中央位置漂浮的衣袍,极为的熟悉,当即跳下去救人! 家仆也闻讯赶来,一同将人给拖上岸。 待瞧清楚是谁后,众人心中大惊:“快——快去知会二夫人。” “死……死了!”另外一个家仆探了鼻息后,吓得跌坐在地上。 谢桥看着面色灰白,没有一丝人气的容生,当即给他诊脉,已经没有呼吸且心跳骤停。立即跪坐在地上,双手交叉按压容生的胸口给他做心肺复苏急救。 容生口中吐出污水。 紧接着一手抬起容生颈部,另一手压他前额,使头后仰,气道开放。拇指轻牵下唇,让他的口微微张开做人工呼吸。 按照比例反复几次。 柳氏焦急的赶来,看着谢桥对她儿子做着有悖礼法,惊世骇俗的事情。冲上来一把将她推开:“你在干什么!” 家仆、婢女早已被谢桥的做法给惊住,被柳氏愤怒的质问声拉回心神。 谢桥没有回答柳氏,确定容生脉搏渐渐强烈,松了一口气。可见到容生还是昏迷不醒,神色凝重的说道:“幸好救治及时,命算捡回来。但是他落水有段时间,怕伤到他的大脑,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在一般情况下,人体神经细胞和大脑细胞缺氧时间超过四分钟,就会造成不可逆死亡。 救回容生一条命,她还是担忧他损伤神经系统,成为植物人。 看着抱着容生哭得伤心欲绝的柳氏,谢桥眸子里闪过一抹暗芒。容生是这一辈的佼佼者,倾注柳氏与辅国公的希望。若是成为植物人,或者留下后遗症,恐怕都承受不住。 只怕柳氏会发疯似的不顾一切要报复。 报复? 谢桥浑身一个激灵,就听见柳氏厉声问道:“是谁!究竟是谁要害我儿!” 发现容生的婢女水芹被吓得惊魂不定,听到柳氏的话,嗓音颤抖的说道:“奴婢给谢姑娘送点心,来这里的时候恰好瞧见谢姑娘带着她的婢女匆匆离开。原是要追上去问谢姑娘这点心要不要送到重华楼,错眼下瞧见荷塘里飘着一个人……” 明秀拧干裙子上的水,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与小姐害了二少爷?若当真是我们,为何听到你的呼救声下水救人?若没有我家小姐,等你们的人来,他早死了!” 柳氏并没有糊涂,眼神一冷,看得水芹不寒而栗,哆嗦着说道:“奴婢没有撒谎。” 一同下水救人的家仆说道:“并未到赏荷的节气,碧荷亭极为冷清,平素没有人来。奴才这几日修缮凉亭的琉璃瓦,除了路过的下人倒不见主子来这里。” 言外之意,除了谢桥,没有其他人来。 所以,凶手只有她! 柳氏面色森冷,狠狠瞪着谢桥,分明是信了家仆的话:“我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她?枉费我处处维护你!” “如你所言,我与二少爷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谢桥反问。 柳氏一愣,双目因极度的愤怒而布满血色,冷声笑道:“为何?好一个为何!你回府是来报仇的吧?是了!一岁的奶娃娃如何走出辅国公府的大门?这骗鬼的话谁会信?害你母女两的住在东院,与我们南院有什么关系?柿子捡着软的捏,你是瞧着我们母子好拿捏,这才先从我们下手!”抱着冷冰冰的容生,柳氏已经失去尚存的理智。 谢桥嘴角微抿,对柳氏的愤怒全然不在意,不紧不慢的指着容生道:“二夫人还是快些给他保暖为好。”顿了顿,又道:“他嘴里并没有泥沙,显然不是清醒的状态下被人推进荷塘。大约也是因为昏迷下落水,他没有挣扎的能力,这才很快的漂浮上来,没有沉在水底。他脖子上有淤痕,是被人偷袭敲昏之后丢下水。我与明秀,根本不可能……” 谢桥的话还未说完,那家仆打断她的话道:“奴才学过一点手脚功夫,你身边的婢子会拳脚功夫,如何不能?” 谢桥抬眼看向家仆,大约二十出头,高高瘦瘦,肤色黝黑,一双眼睛不停的瞄向容生的后颈。 柳氏听见家仆说明秀会拳脚功夫,当即十足十的相信谢桥回府是要报复整个辅国公府。 而她的儿子,只是个开端! “他的淤痕是横向,说明偷袭他的人比他高。我与明秀都比他矮,如何制造这样的伤痕?”谢桥不等家仆开口,突然反问道:“你方才救人的时候,从哪里过来?” 家仆一怔,指着南面的一个入口。 谢桥勾唇道:“若是我没有记错,下水的时候只有两个人,而这两个人是从东面过来。你若是从南面来,根本不可能一同下水救人。” 众人顺着谢桥指着的东面,再看一看南面。而东面是一条直路,南面要绕开一片紫竹林,路程便要远上一半。 家仆手紧紧的握成拳,故作镇定的说道:“你莫要因为被我指控就含血喷人!” “你认真想想,你方才在何处?做些什么?”谢桥自认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当时救人场面虽乱,可她却是记得分明。 “我……我……” “你就在这水里。”谢桥笃定道。 容生落水并没有很久,否则她急救也没有用。恐怕在她进来前他才刚刚把容生扔进水里,还来不及逃走她进来了,所以慌乱下藏在水下。谁知会被人发现容生,救人的时候他顺势混进去一起上岸。 但凡遇上这样的情况,心乱之下,恐怕当真会被他蒙混过去。 家仆心里本就害怕、心虚,被谢桥戳穿撒腿就跑。 柳氏见他的身量的确比容生高,而谢桥的分析的条理分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害容生的人:“把他抓起来!” 柳氏带来的人紧跟着去追捕。 谢桥询问着水芹道:“谁知会你给我送点心到碧荷亭?” 水芹吱吱唔唔的说道:“重华楼的高嬷嬷。” 谢桥眉头紧皱,她并不知道这么一个人。恐怕等她回去找人的时候,已经不在重华楼。给明秀递了眼色,示意她去找人。转而对柳氏说道:“你身边穿着绿衣的婢女让我来碧荷亭,说是你在这里等我。可我听明秀说你给二少爷准备膳食,怕没有空闲寻我,心中起疑,便匆匆离开。之后的事情,你已经知道。” “绿吟?”柳氏不是蠢笨之人,若当真如谢桥所言,幕后之人她心里有了些底细。事情到这一步,谢桥有可能是被人陷害。柳氏心里仍旧扎进一根刺,面对谢桥终究心有芥蒂,态度也极为的冷淡。看着怀中昏迷的容生,也没有精力应付她。让人将容生抬回院子,随即吩咐人去请府医。沉声道:“将绿吟带到听风阁见我!” 第二十七章 疑阵 “没死?” 容嫣晃一下神,将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失手剪掉,花朵骨碌滚落在她的脚边。体内升起一股无名大火,不知是因精心培育的一盆牡丹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叶,还是因为她算有遗漏的缘故。紧紧的握着剪刀,扬手就要将剪刀扔下,可终究是将满腔的怒火忍下。 仿佛有些头痛,放下剪刀,揉了揉眉心。 记忆里这个时候容生被淹死在碧荷亭,柳氏如得了失心疯一般,凡是有嫌疑者都狠狠的报复,不死不休。 可惜容生没有死…… 红唇微微上扬,没死又如何?此事柳氏对谢桥芥蒂已生,今后还怕二人联手不成。 只是没有达到她所预期的效果,心底难免失望。 “听说抓住行凶者,二夫人带回听风阁亲自审问。”魏紫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细禀。 第17节 容嫣精致的柳眉紧拧:“可有善后?” 魏紫颔首。 容嫣眉眼舒展,抬脚将牡丹辗踩在脚下:“随我去一趟牡丹院。” …… 柳氏见到绿吟的时候,她已经疯了。缩在角落里喃喃自语,又突然大哭大笑,失去神智。 紫心瞧着地上碎裂成片的瓷瓶,眼尖的认出与谢桥给容生的瓷瓶一样,眼底闪过惊色:“夫人,这是……这是谢姑娘给二少爷的药。”容生换掉衣裳,钱袋子、玉佩都在身上,只有这瓶药不见了。似想起什么,紫心失声道:“绿吟听谢姑娘说此药的功效,当时还提了句最近她守夜,白日里当值不得劲,说改日里问谢姑娘讨药。” 就是不知这药为何落在绿吟手里头。 柳氏脸色陡然阴冷,捡起地上散落的几粒药丸,匆匆去看容生。 府医神色凝重的说道:“二夫人,老夫已经尽力而为。”说罢,摇了摇头。 束手无策。 柳氏身形一晃,唇瓣几乎被咬破。深吸一口气,竭力的控制住发抖的双手,微颤的声调泄露出她临近崩溃的情绪:“这是何药?” 府医嗅了嗅,道:“这药丸可消乏提神,只是多加一味药,可致人神智有损。” 光影下,柳氏的瞳眸因极度的恨意而缩成一点,药丸被她碾成碎屑。 她的儿不落水,也会变成一个疯子? 好歹毒的心! 这时,秋嬷嬷进来禀报道:“二夫人,大夫人着人抬了一口箱子送到重华楼。老奴打探一番,牡丹院里边的人口风很紧。还是老奴塞不少银子打点,这才稍露口风。里头装的都是绫罗绸缎、金银玉器与一些头面首饰。老奴心头疑惑大夫人与谢姑娘不对付,为何送如此厚礼?可却是再也不肯多说。” 果真是她与卫氏联手的吗? 那么也能解释为何谢桥要害她的生哥儿,生哥儿样样压晋哥儿一头,夺去晋哥儿生为嫡长孙的风头,卫氏眼里早已容不下她的生哥儿。 而今日在福寿堂的事,激发了卫氏。 “那头审问有何结果?”柳氏怔忡的看着了无生气的容生,眼睛空洞洞地一片幽黑,令人悚然。手紧紧的握成拳,她不能倒下! 否则便如她们的意! 秋嬷嬷道:“倒是个嘴硬的,抵死不认。老奴从他身上搜出钱通票号兑的银票,去查的时候票号不肯透露兑条。” 柳氏心里却认定是大房所为,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可又不甘心容生在生死挣扎,而大房却是一片喜乐! 想到这里,柳氏便坐不住了,急匆匆的去大房。 …… 果然如谢桥所料,水芹口中的高嬷嬷已经不知去向。 谢桥吩咐她从行凶的家仆根底开始查,看能不能查出蛛丝马迹。 傍晚的时候,明秀满面笑容的回来:“小姐,这人名叫李虎,他以前打猎为生会点拳脚功夫。后来机缘巧合下,遇见大少爷做他的车夫。后来赶车出事伤着大少爷,大夫人一怒下让他去马圈养马。但是他有几分手上功夫,这不府里修缮他被管事的瞧中负责碧荷亭那一块。” 谢桥陷入沉思,双手搁在桌子上抠着修剪圆润的指甲。 李虎、容晋、大夫人…… 大夫人定不会对一个马夫上心,相比起对付容生,自己才是她的眼中钉。 至于容晋……谢桥回忆起福寿堂里他看向容生那怨毒的眼神。 他只有十三岁,这样的年纪,当真会因嫉妒而对容生痛下杀手? 她不确定。 谢桥倏然起身,看着门外的春雨、春竹,凑到明秀耳旁轻声叮嘱她。 而另一边,柳氏在大夫人那里并没有讨到好,反而被冷嘲热讽,受好一顿奚落。 柳氏走出牡丹院憔悴的面容上浮现阴霾,想起容生眼角眉梢似染着悲凉,倦容恹恹。 “二夫人……”秋嬷嬷瞧着柳氏心灰意冷的模样,心疼的唤一声。倏然,瞧见一道黑影从一旁的树影中一掠而过,厉声道:“谁——” 柳氏仿佛受到牵引,不做他想提着裙摆,朝那道黑影追去。 “二夫人——”秋嬷嬷怕那黑影是穷凶恶极之人,见柳氏追去,焦急的跟上去。 柳氏一路追到外院一处松林旁,不见那道黑影,当即四顾。看着一道穿着宝蓝色衣袍的人,从外蹿进窗子里去。鬼使神差的走过去,便听见一声畏忌的叫声:“二……二弟……你别过来!我……我是鬼迷心窍,不是真的要害你。你要索命就……就去找李虎。是他……是他动的手……” 容晋看着容生穿着*的衣袍朝他举着爪牙一步步狰狞走来,吓得魂不附体,腿软的跪在地上:“二弟,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爱出风头……既然死了又何必阴魂不散。待……待我高中,定会替你好好侍奉二婶娘。我……我知你最是孝顺,不……不愿见祖父、祖母痛失两个孙儿……” “啪嗒——” 柳氏踩断地上干枯的树枝,细微的响声惊回容晋的心神。骤然看向窗外,原本一片漆黑的松林,顿时亮如白昼。满目憎恨的柳氏,面色铁青的辅国公站在家仆举着的火把下。 第二十八章 作茧自缚 眼前蒙上的一层迷雾似散去,容晋厚重的脑袋渐渐清明。而他眼里的‘容生’,却成了一位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女子。 看着眼前这一切,回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容晋脸色‘唰’地惨白,惊骇地朝后跌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我……”他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整个人乱了心神。 柳氏以为自己会发狂一般冲过去将容晋掐死,解心头之恨。可此刻却出奇的平静,黑洞洞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直看得容晋毛骨悚然。这才开口道:“他是你的兄弟,他天资聪颖也成了他该死的罪?这辅国公府今后是你们大房继承,他若有前程不过为你锦上添花,你为何如此心胸狭窄,容不下他?他还是个孩子,是个孩子!” 她的声音细细入耳,不紧不慢。语调中愠怒又不失冷静,可谢桥仍旧听出她压抑住的怨毒。 “我……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容晋惶惶然的喃喃自语,饶是他心毒手辣,也不过是未及冠的少年。柳氏一番嘶声质问下,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明秀看着屋子里的熏香燃尽,冷哼一声:“年纪小小,便干起杀人的勾当,日后指不定是阴狠毒辣的人。我家小姐与你无冤无仇,你倒好,杀人栽赃!”说罢,跳出窗外,走到谢桥的身边。 辅国公看了谢桥一眼,沉声道:“将人带去祠堂,通知卫氏。” 谢桥没有想到真的是容晋,他恐怕是第一次杀人,所以不敢打探容生的消息,将自己关进屋子里。对容生究竟死没死,心里并没有底细。而她让明秀在他的香炉里添了致幻的药粉,再让她将柳氏引来,扮成容生诈一诈容晋。 只是没有想到辅国公得知碧荷亭的事情,传唤她。她也不便解释,把人带到这里来。 望着月朗星疏的夜空,今晚恐怕不宁静。 …… 大夫人行色匆匆的赶到祠堂,方才踏进门,头皮一痛,脸上被挠破一块皮。一手扳扯柳氏扯着她发髻的手,一手捂着火辣辣的脸。痛呼道:“柳沅你疯了!” “我就是疯了!你儿子杀我儿子那一刻我就疯了!卫亚琴,生哥儿若醒不来,我定要你儿子偿命!”柳沅双目冒着凶光,狠狠地薅下卫氏一撮头发。憎恶道:“你个毒妇,又怎得能生出个好货。抬一箱子物器叫容华给你儿子顶锅,料我没有证据不敢对付你们,必拿容华下手泄恨。可惜你们母子作恶多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哎哟……”大夫人捂着刺痛的头皮,面目扭曲:“胡说八道!晋哥儿见着杀只鸡都怕,怎得杀人?” 容嫣好言相劝道:“二婶娘,有话好好说,这其中说不定有误会。”看着一言不发的辅国公,微微一笑道:“祖父会给生哥儿一个公道。” 闻言,柳氏冷笑一声。 谢桥险些忍俊不住地笑出声,容嫣恐怕还不知道松林院的事情,否则她断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容嫣看着众人神色怪异,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不安。 果然,辅国公发话道:“容晋残害手足,罪不容恕。”脸色冷沉的说道:“容家素来子嗣单薄,生哥儿仍有一线生机。柳氏,你说要如何处理?” 柳氏心寒,辅国公这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好好的儿子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就这样轻易饶了容晋,她如何吞得下这口恶气? 目光微闪,柳氏从袖中掏出一粒药丸搁在桌子上:“要我不计较也罢。老太爷话说到这份儿上,我这做长辈的也不好太过计较。生哥儿还没断气,我也断不能让晋哥儿偿命。吃了这粒药,就此揭过今后再也不提!” 大夫人怔愣的看着辅国公:“父亲,这……” “晋哥儿亲口承认了。”辅国公整个人仿佛苍老许多,叹了一口气。 “怎……怎么可能?”大夫人见容晋失魂般的坐在地上,一阵心疼,指着那药丸道:“我怎知有没有毒?” “你大可替他吃了!”柳氏冷声道。 “你……”大夫人气得胸口起伏,到底不敢吃。心想柳氏在辅国公面前,断然是不敢害她儿的性命,便也没有再阻止。 可容嫣却紧紧的攥紧袖中的手,死死的盯着那粒药丸。那是她动过手脚,让绿吟吃了得失心疯的药! 她万万没有想到,原是想借着记忆里的事,让柳氏和谢桥狗咬狗。 却没有想到,会将她弟弟揪扯出来! 心里后悔不迭! 倘若她没有陷害谢桥,那么容生定会如前世一般淹死,也不牵扯到他们大房。 心思快速翻转,看着秋嬷嬷将药塞进容晋的嘴里,急声道:“慢着!” 众人看向容嫣。 容嫣眸光微微闪烁,紧了紧手心,镇定的说道:“药有三分毒,谁知吃下去会出什么意外?还是请府医过目后再说。” 谢桥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这粒药她认出来是她给容生的药丸,闻着药丸的香味,断是加了料。容嫣这个时候阻止,她怕是知道这个药有问题。 想起绿吟吃这药得失心疯,谢桥心里渐渐明朗。要杀容生的是容晋,而陷害她所做这一切的人是——容嫣! 谢桥道:“这药并无问题。”含笑的看着辅国公:“老太爷应当知晓我略懂岐黄之术。” 容嫣骤然看向谢桥,谢桥面带微笑望过去。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几乎冒出火星,一阵刀光剑影。 柳氏讽刺的说道:“论起算计,无人能比得过你们大房。嫣姐儿怕这药有问题,难道是信不过我?” “不是……”容嫣反驳,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柳氏抢先道:“喂下去!” 秋嬷嬷捏着容晋的下颔,将药丸塞进去。 “不要!”容嫣失去了冷静,容晋是大房的希望,他不能出事!再也顾忌不了其他,冲过去伸手从容晋嘴里将药丸抠出来:“晋哥儿快,快吐出来!” 柳氏看着容嫣的背影,目光幽幽似有火焰跳动。手指紧紧的扣着红漆柱子,因大力而显得手背上的青筋狰狞交错。 大夫人知道容嫣素来镇定,她此刻慌神,定是这药有问题。连忙唤道:“杵着作甚?还不快端水给少爷漱口!” 辅国公精明的眸子里陇上阴霾,寒光凛然。来不及开口,便听柳氏嘲讽的说道:“真真是金贵的人,我的生哥儿如今这般模样,要怪也只怪我这做母亲的没有殷实的娘家撑腰……” “嘭——” 辅国公震怒的将茶杯掷在地上,碎片四处飞溅。叱道:“够了!” 众人吓得心头一颤。 “生哥儿若能安然无恙,今后这辅国公府的爵位由他继承!”辅国公深思熟虑后,做出这个决定安抚柳氏。 “父亲!” 第18节 “祖父!” 大夫人、容嫣齐齐变色。 辅国公冷冽的说道:“卫氏这些年掌管庶务,未能教导好子女。今后这庶务交由柳氏打点,容华协助!” 第二十九章 纵火烧府 柳氏是个聪明且明白的人,她的儿子变成这副模样,辅国公断不会为了给他们二房公道而要容晋抵命。既然不能偿命,那么她也要从卫氏身上撕下一块肉! 当年她嫁进辅国公府,李氏和善,二人一同打点府中庶务。自从李氏暴毙后,卫氏嫁进来将管家权尽揽手中,府里大多都是她安插的人。这些都是她在府里地位超然的倚仗,那么她就剥夺她赖以生存的东西,她还能如此气焰嚣张? 达到目的,柳氏匆匆回听风阁。 谢桥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皱了皱眉。柳氏善于隐忍,断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怕是慢慢斩断卫氏的左臂右膀,等待时机替容生报仇? 淡淡扫过祠堂上的牌位,果真没有李氏。 谢桥走出祠堂,容嫣紧跟着出来。 “这下你满意了!” 谢桥咂摸着这句话,颇觉得好笑。微微侧头看着一袭嫩黄纱裙的容嫣,此刻失去往日的端庄矜贵。勾唇一笑:“容小姐浑说什么,拿我在取笑了?” 容嫣眼中闪过冷光,便听她沉沉笑出声,近乎诡谲的说道:“容小姐并不知凶手是容晋,却似乎对容生溺水了如指掌。不,应该说是熟知许多旁人不知的事?只是有的东西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任你费尽心思都是一场空。”顿了顿,劝阻道:“芙蓉居里的景致有几分妙处,花好水好极养人,虽然没有合心意之物,住着也不错。” 容嫣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顿时脸色惨白,咬紧唇瓣。冷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为何听不明白?” 谢桥讳莫如深的睨她一眼,自己能从现代穿越到架空的古代,保不齐透着古怪的容嫣是哪里冒出来的孤魂野鬼。 伸手替容嫣扶好倾斜的金簪,浅笑道:“容小姐聪慧过人,慢慢想定会明白我说什么。”目光落在她修长尖利的指甲上,趁她不注意摊开她的手掌,上面几道月牙伤痕。好心提醒道:“这指甲该修剪了,伤着旁人不妨事,扎着自己可就得不偿失了。” 容嫣双目冷瞪,谢桥的话一语双关。 暗指她手伸太长,害人害己! “你到底是谁?”容嫣目光锐利的打量谢桥,她并不像是乡野长大的人! 谢桥挑眉,气定神闲的说道:“你看你又犯糊涂,我是你嫡长姐容华啊!”说罢,悠然从容的离开。 容嫣立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眼底布满阴鸷。 嫡长姐? 她也配! 走远了,谢桥长吁一口气,和这些人打交道真个是累。 不好好应对,一不小心便掉入对付挖好的陷阱,还不如动几台手术! 回到院子里,管家正在等着她:“谢姑娘,燮郡王府来人传话,让您去一趟。” 谢桥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她忘了给秦玉治病。 匆匆提着药箱出府,管家已经备好马车,直奔燮郡王府。 看着紧闭的庄严肃穆地朱漆大门,明秀上前握着铜环敲门。门仆打开门:“玉牌。” “没有。” “嘭——” 大门关上。 明秀碰一鼻子灰,继续敲门道:“喂!我家小姐是郡王请来给郡主治病……” 紧闭的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谢桥望空长叹,她今日是流年不利! 才想着那破玉牌没用,转眼因为玉牌被关在门外。她很想扭头就走,只是想到那变态……谢桥泄气了,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 不近人情啊! 谢桥心气儿也不顺了,难不成等一晚上?大为光火的说道:“真想放一把火,看不把你们给逼出来!” 明秀突然眼前一亮:“小姐你等着啊,我想到法子了!”话未落音,人一溜烟的跑了。 四周顿时一片沉寂,如霜月光下树影婆娑。 一枚火球抛掷在空中落在屋脊上骨碌碌的滚下,燃物即着,火势登时蔓延开来。 观星楼上,正在喝酒对弈的二人,齐齐望向不远处的泛着幽蓝光芒的火焰。 蓝星不等秦蓦发话,闪身而去。 玉倾阑放下一枚棋子,浅酌一口酒水道:“不知何人如此胆大,竟敢纵火烧你的府邸。光是这份胆识,便令人敬佩。” 秦蓦面无表情,一双雾霭沉沉的眸子酝酿着风暴。 玉倾阑一拂垂地如云絮的广袖,正欲借机奚落秦蓦几句。便听他冷冽的说道:“又是你!” 玉倾阑侧首望去,瞧见蓝星带来的两个人,狭长的凤目里闪过诧异,倒是有些失语。 他这个小师妹,百无禁忌。 这火的确像她会做的事。 谢桥看着他眼中冷霜与炽焰交织,已是处于暴怒,尴尬的笑了笑:“我将玉牌弄丢了,进不了府门。这不怕耽搁郡主的病情,才出此下策。” 不过效果是超乎想象。 她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哪知明秀这丫头竟当真了! 秦蓦冷硬的面庞浮现一抹怒意:“人人都如你,郡王府岂不烧成废墟?” “他们哪里敢?”谢桥嘀咕一句。 秦蓦脸色愈发铁青。 玉倾阑低低笑出声,美如冠玉的面容上绽放出一抹清雅的笑。低垂着头的明秀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即抬起头,喜出望外的喊道:“大师兄!” 谢桥眨了眨眼,没有想到玉倾阑会与秦蓦是旧识。想起自己干的蠢事,脸上浮现一抹似胭脂般的薄红:“大师兄,你也在。” 玉倾阑颔首,温声道:“还是如此莽撞。”转而对秦蓦道:“好了,不就是一个屋顶,明日我寻人修缮好。” 秦蓦冷眼睨向玉倾阑,视线落在谢桥身上。 冰冷而倨傲。 “区区瓦砾本郡王不曾放在眼里。” ------题外话------ 烟儿在pk,各位亲爱的看客们喜欢的话给个收藏,么么哒~ 第三十章 怕死了? 几日的调理秦玉的病情有所好转,能够承受谢桥配置的药浴。泡完药浴面色苍白,精神头却十足。 “谢姑娘,我觉得身体好许多了,药浴还需泡多久?”秦玉倚坐在床头,询问给她把脉的谢桥。 “十日。”谢桥摸着秦玉的脉象,只觉得奇怪:“药有按时吃?” 秦玉微微浅笑道:“都有按时吃。”端详着谢桥的面色,舒展的眉头紧皱,不安的问道:“是我的身体又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谢桥摇摇头,若按时吃药不该是这种脉象。叮嘱秦玉好生休养,告辞离开。 秦玉却突然道:“谢姑娘,我哥哥对你似有不同。” 纵火烧郡王府都没有任何要惩罚她的动静,着实令人吃惊! 谢桥有苦难言,他不过是看在师兄的情面上罢了。 秦玉又道:“哥哥这年纪该成亲了。” 谢桥惊恐万分的看着秦玉,连连摆手:“郡主误会了,郡王只是看在我还有几分用处,这才高抬贵手。” 秦蓦,她敬谢不敏! 秦玉微抿着苍白毫无血色的唇瓣,目光如炬,探究地打量谢桥,仿佛要将她的心思看透。良久,方道:“哥哥很好,只是不知如何表达、与人相处。若你与他有误会,还望莫要放在心上。” “郡主过誉了。” 谢桥走出玲珑阁,蓝月在后面相送,谢桥斟酌的说道:“郡主的药每日都按时送服?” 蓝月眉头一紧:“柳嬷嬷负责。” 谢桥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玲珑阁。 难道她给的药不对症? 而玲珑阁内,柳嬷嬷从窗外看着蓝月将谢桥送走,端着蓝月煎熬好的药,倒进盆栽里。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药丸递给秦玉,随后倒杯水服侍她吃下去。 “郡主,您自从服用卫小姐的药之后,身子渐好,不愧是替太后娘娘治好顽疾的人。只是可惜荣亲王府的世子病死,本就没有几日活头的人,硬是将罪名按在卫小姐的头上。好好一个权贵大小姐,如今声誉算是尽毁了。”柳嬷嬷觑眼见秦玉并无愠色,担忧的说道:“这药没有几粒,您要不要给卫小姐求情?请她来府上给您治病?” 秦玉皱起眉头,视线落在枕畔的大红邀请帖,一张精美的信笺滑落在锦被上,字迹娟秀。纤纤手指抚摸信笺上的月季,隐约可见落款处‘容嫣’二字。 “郡主……” “雪儿妹妹是姑母的女儿,子宁也是舅舅的儿子。于我来说,两边都是亲近之人。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表妹作为女子也受到极重的惩罚。”秦玉语带怜惜,隐含悲切,长叹一声道:“你与哥哥说一声,我回京已久,身体大好。想宴请雪儿妹妹和嫣儿妹妹过府,说说体己话,解解闷。” “诶!”柳嬷嬷欢喜的应声。 “咳……咳咳……” 秦玉捂着突然刺痛的心口,断续咳嗽几声。 “郡主,您怎么了?”柳嬷嬷看着秦玉面露痛苦,脸上愈发的苍白,焦急的问道。 秦玉张嘴想要说话,腹部一阵绞痛,一股腥甜涌上喉间:“哇——” 一口鲜血喷吐而出。 “郡主!郡主!”柳嬷嬷大惊失色:“来人啊!快来人!郡主昏倒了!” …… 谢桥刚刚躺下,又被人从被窝里拽起来,塞进马车直奔郡王府。 玲珑阁已经乱作一团。 第19节 谢桥闻着屋子里刺鼻的血腥味,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消。“怎么回事?” 她走之前还好端端的。 秦蓦面色铁青地站在床边,紧绷的脸庞隐忍着怒火,冷硬道:“这就是你说的有所好转?” 谢桥看着床上面色青白的秦玉,不由得眉头一蹙,切脉后看向柳嬷嬷:“郡主可是服用我开的药?” 柳嬷嬷眼珠子四处乱瞟,手紧紧的交握在一起。硬着头发点头:“都是按时吃你给的药。” 谢桥收回视线,将人摒退,替秦玉施针。 不过片刻,秦玉幽幽醒转,面色仍旧异常苍白。 谢桥沉着脸,冷声道:“性命是郡主你自己的,若信不过我,大可直言,免得浪费我时间。实在不想活,您请继续糟践你的身体!” 这一番话刻薄且不留情面。 秦玉动了动唇瓣,眼眸黯淡,看向谢桥的身后:“哥哥……” 谢桥回头,只见他阴晴不定的站在珠帘处,浑身散发出迫人的森冷之气,令人心中凛然生寒。 “玉儿,你好好休息。”秦蓦低声说道,替秦玉掖好被角。转身,大掌紧拽着谢桥皓白的手腕,大步朝外走去。 谢桥觉得手腕要被他给捏断:“撒手!” 秦蓦充耳不闻。 谢桥怒了。 一甩手,挣脱开来。 看着手腕上一道深色红痕,笑容冷然如冰,讥讽的说道:“我只救活人,救不了死人!” 秦蓦漆黑如墨的眸中带着近乎冷戾的锐意,额角青筋跳动。 谢桥破罐子破摔道:“真是烦够你们了!老娘不想伺候,要杀要刮随便!” 心里陡然泛酸,在这拿权势说话的古代。人格、尊严,通通都是什么鬼? 没权没势,就是命攥在别人手里的蝼蚁! 谢桥挺直腰杆,倔强的瞪视着他。 她也是有骨气的人! “她为什么吐血?” 呃? 谢桥怔愣的看着他。 秦蓦抿紧薄唇,不耐的说道:“她不配合?” 谢桥有点反应不过来,她做好准备伸出脖子给他掐死算了,他反而…… 秦蓦淡扫她一眼,对上她愕然的目光,仿佛洞悉她的心思。视线落在她晶莹剔透,玉色入骨的纤细脖颈。 谢桥脖子一缩。 秦蓦讥诮道:“怎么,怕死了?” 谢桥摸了摸刺痛的手腕,讪笑道:“哪能呢!”还是将自己心底的存疑说出来:“这些天的治疗,郡主的身体有所好转。只是脉象极为的奇怪,我怀疑她没有服用我给的药。就算服用了,即便不对症也不会出现吐血昏迷的情况。” 秦蓦颔首。 吩咐蓝星送走谢桥,秦蓦去往玲珑阁,蓝月伺候秦玉在服药。 秦玉虚弱的笑道:“哥哥,让你忧心了。” “没有好好吃药?” 秦玉睁大双眼,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转而泫然欲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哥哥这是不信我?谢姑娘是你找来的,我怎会不信她?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我有多渴望拥有健康的身体。自从泡药浴之后,心口一直隐隐作痛,怕哥哥担忧,这才一直瞒着没有说。” 第三十一章 孽障 翌日。 燮郡王府抬两口大箱子送到重华楼,蓝星将一瓶跌打药油给谢桥。 谢桥毫不客气的收下。 权当他送礼是为昨日的失礼,赔礼道歉。 容三奉辅国公的命令,请谢桥去福寿堂。 谢桥来的时候,福寿堂坐满了人。朱氏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她只见过名义上的父亲大老爷容阙和大夫人,还有一旁的柳氏。柳氏身旁的二老爷容誉与最下面坐着的三老爷容霖、三夫人邓氏,谢桥第一次见。 另一边的少年、少女中,她只见过容嫣,其余都不认识。 朱氏没有发话,谁也没有自作主张的替谢桥介绍。 谢桥不以为意。 邓氏今早从娘家回来,辅国公将谢桥唤来,便是商议认祖归宗的事宜。 辅国公端着茶杯饮一口茶水道:“今日请你们过来,有一事要说。当年走失的嫡长孙容华,已经找回来。下个月初十是黄道吉日,让她认祖归宗。”对冷沉着脸的柳氏道:“你负责宴请各府夫人,将容华带在身边周旋。” 算是让谢桥在各位夫人面前露脸儿。 柳氏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我看此事暂且放一边,府里刚刚出事就大办喜事儿,我这心里头膈应得慌。再说,生哥儿生死未卜,我衣不解带的照顾他,哪里有空张罗宴客?莫要到时候有疏漏,叫人看笑话!” 柳氏过门三四年不曾有孕,将庶女抱养在膝下,这才生下容生。 容生是柳氏的命根,往日里全因容生而处处忍让。如今容生出事,她便也毫无顾忌。 “认祖归宗是大事,怎能耽误?”邓氏细声细语道:“生哥儿病重,二嫂难以分身。正好我闲来无事,也能替二嫂分担一二。” 心里却是很不服气,她才走多久?府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谁管家也没差,只是这样大的事,该知会她一声罢? 柳氏冷眼斜睨邓氏。 邓氏细长的眉眼一挑,笑意涟涟道:“说不准这喜事儿一办,生哥儿病就好了?” 朱氏一记刀子眼射向邓氏,正欲多说的邓氏立即噤声。 “等生哥儿好了再说。毕竟不是多光彩的事,宣扬出去徒惹笑话。”朱氏一语双关,抚了抚袖口精美的缠枝绣纹,慵懒的抬眼看向卫氏:“你说如何?” 才经容晋的事儿,卫氏正夹着尾巴做人。即便心里不愿谢桥认祖归宗也不敢多言,眼下朱氏的话正中下怀,哪里会有异议? “但凭父亲、母亲做主。” 朱氏看向辅国公。 辅国公如何不知她们心中所想? 一意孤行,固然可行。 只是,家宅怕会不宁。 一时心中难以决断。 谢桥仿佛局外之人,冷眼旁观。 “你们说完了?” 众人齐齐看向她。 “方才你们都发表完自己的意见,也该听听我对认祖归宗的想法。”谢桥环顾一眼众人,无奈的摊手道:“我眼下也没有这个打算!” “你说什么?”朱氏意外的看着谢桥。 卫氏亦是难以置信。 “我不愿意。”谢桥清冷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若无其他要事,我先走一步。” 开玩笑! 她娘都没有葬进容家祖坟,祠堂也没有牌位,她认哪门子的祖宗? 容阙握着茶杯的手指发白,面色铁青,将茶杯掼在小几上。怒道:“孽障!” 谢桥笑意盈盈:“莫不是您想我认祖归宗?” “你——” 谢桥讽刺的睨他一眼,转身,触及容嫣复杂的神色,勾了勾唇,拂袖离开。 众人看着爽利离开地谢桥,缓不劲来,这超乎他们的意料。 她不是该费尽浑身解数认祖归宗,成为名正言顺的名门闺秀? 他们拒绝、推诿,她不是该委屈、难过? 还是……以退为进? 想到此,朱氏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 重华楼 春雨偷偷打开两口箱子,俱是满满的药材。 并不是她认为的金银玉器。 抬脚踹了几下,并没有发现谢桥主仆站在门口。 “绑了!” 谢桥忍耐春雨到极限,若规规矩矩,她倒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免替换掉春雨,重新安插进不知是谁眼线的人。 如今她协助管家,自然有权选婢女。 春雨一惊:“你敢!我是大夫人送来的人!” 谢桥冷笑道:“大夫人昨日里抬一口箱子送来,里面有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头面首饰。我的财物都是你在看管,这些东西在何处?不是你这刁奴昧了去?” 春雨瞪圆双眼,面色涨得通红。 大夫人哪里会有这么大的手笔?不过是想要误导二夫人,这才做做样子罢了。那口箱子从院门口抬进来,立即从后门抬走了。 第20节 “把她送到牡丹院去!”谢桥可不想脏自个的手,哪里来,哪里去。 “大夫人是你的嫡母,我是她的人,你不能这么做!”春雨见谢桥动真格,惊慌的喊道。她被送回牡丹院,哪里有好日子过? 明秀嫌她聒噪,随意扯过八仙桌上的抹布塞进她的嘴里。 “唔……唔唔……”春雨胡乱踢蹬挣扎。 提着食盒进来的春竹,瞧着明秀捆绑春雨拖走,面色变了变。 做起事来,愈发谨小慎微。 “小姐,二小姐在外求见。”春竹声调发抖,到底是春雨的事吓到她。 谢桥皱眉,这位是抱养在柳氏膝下养大的庶女。 “请她进来。” 容姝身着白色对襟双织暗花轻纱裙,头戴两朵紫色绢花,清丽脱俗。一颦一笑,令人赏心悦目。 “大姐姐。”容姝福身行礼,柔声道:“阿姝唐突拜访,望大姐姐莫要见怪。” 她的一举一动都怡然得体,并不做作,令人反感。 谢桥摇头:“不会。”容姝她的温柔并非装出来的,而是从骨子里流露而出。 可见她有极好的涵养,在这辅国公府里算是难得一见的一股清流。 “母亲她今日的话,希望大姐姐不要放在心上,她心里也很苦。生哥儿出事,到底是牵涉到你,虽然解除误会,母亲心里怕是一时难以释怀。”容姝替柳氏说一番好话,这才道出今日来的目地:“我听闻大姐姐医术了得,特地来请你给生哥儿治病。母亲请的名医、太医都说准备后事。只有你说还有一线生机,我相信你定能治好生哥儿。”说罢,容姝跪在地上。 谢桥赶忙将她搀扶起来:“生哥儿的情况很棘手,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看着容姝红了眼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苦笑道:“我尽力。” 容姝破涕为笑,带着谢桥朝听风阁而去,却碰上怒气冲冲,来兴师问罪的大夫人。 第三十二章 降爵、兵权 “春雨她犯了什么天大的错,竟让你如此扭送到牡丹院!”大夫人怒容满面,眉眼之间一片冷肃。莫怪她气得失去理智,跑来找谢桥质问。而是明秀去的正不是时候,邓氏正明里暗里的嘲讽她,明秀偏就这时候将人绑去,没凭没据的说春雨手脚不干净,让她在邓氏面前落得个没脸。 谢桥冷冷一笑,目光晶莹不可逼视:“您昨日送来的金银玉器,我都不曾见着影儿,便被她给昧去。若不是今儿个她打燮郡王送来的东西的主意,被抓个正着,倒叫她愈发奴大欺主了!” 大夫人面皮如被针扎,生疼。 面色青白交错。 而谢桥仍旧是一副清冷淡漠的模样,似兜头一桶冰水从她头顶泼下,浇灭她满腔翻涌的怒火。 次次交锋在她跟前败下阵脚,无非是自己太过沉不住气,一再留下把柄。而谢桥太过冷静,寻着她的痛处,给予重重一击。 事到如今,她怎就不知长进? 大夫人似泄了气,睨一眼容姝,温声说道:“这几日乱糟糟的,我竟没有问清楚事情始末,险些被这刁奴给欺蒙。若是如此,倒是母亲错怪你。”心中虽有不甘,可到底是忍气吞声:“你身旁没有几个伺候的人,春雨用不惯,我寻思给你再拨几个人过来。” 谢桥见大夫人突然转变态度,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拒绝道:“不必了。晋哥儿眼下也不大好,你还是多看顾他。” 大夫人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牵强的笑道:“你生母的忌日快到了,你可要去祭拜?” 谢桥眼底闪过寒芒,缄默不语。 大夫人又道:“你大约不知晓在何处,改日里,你去问问你父亲。” 谢桥微微眯眼,容阙恐怕连她娘的姓氏都忘了,如何会记得她葬在何处?卫氏如此提议,不过是想要她与容阙翻脸成仇。她若不知晓事情始末,瞧着她娘一座孤坟随意葬在野外,定会生怨。若是要替她娘讨个公道,恐怕也会惹辅国公生厌。 届时,不需要卫氏动手,自己便将自己给作死了! 容姝也猜到卫氏几分心思,眉头微蹙道:“大伯母,我已经与大姐姐越好,先伯母的忌日我们去国寺进香。” 大夫人目光晦涩,嘴角微微上扬:“如此也好,只是……姐姐多年未见华姐儿,怕是想念的紧。”说罢,带着人离开。 容姝看着沉默不语的谢桥,心焦道:“大伯母的话,你莫要放心上。先伯母她……你刚刚回府,莫要在祖父、祖母跟前提。” 谢桥颔首,朝她微微一笑,算是接受她的善意。 …… 容生的情况并不如谢桥想的那样糟糕。 柳氏并没有给谢桥好脸色。 谢桥并不在意,替容生针灸后,叮嘱柳氏与容姝:“平日里你们多在他身边说说话,能起到辅助作用,有可能将他唤醒。” 闻言,柳氏眼底闪过亮光,转瞬黯淡下来。 “母亲,生哥儿他一直很努力、坚强,舍不得抛下您与父亲。您相信他,一定会醒过来!”容姝别无选择,她们能做的就是死死攥住谢桥给的那一线希望。 柳氏一双眸子里,死气沉沉。乌黑的青丝经受打击、折磨,两鬓已经生出银发:“我不会感激你。” 容姝尴尬的朝谢桥一笑。 她母亲误会谢桥救治容生,为的是令她松口让谢桥认祖归宗。 谢桥莞尔:“作为一名医者,并未是为了得到病人和病人的亲人地感激而救人。” 言外之意,她多想了。 柳氏一怔,谢桥已经背着药箱离开。 容姝忍不住替谢桥说话,劝慰道:“母亲,生哥儿的事,大姐姐也是无辜受牵连。生哥儿还有一线希望,我们都感到绝望、痛心。大姐姐她自小失去生母,一个人在外长大,且恩怨分明,着实不容易。” 柳氏缄默不语。 容姝叹道:“您时常记挂先伯母的好,只这一份好,我们便不该这样对待大姐姐。” 泪水顿时从柳氏眼眶里滚落,手指死死的揪着床褥,内心痛苦煎熬。 …… 外书房。 谢桥的举动,令辅国公感到意外。 饶是他能够揣摩人心,可却也摸不透她此次的心思。 若说她是以退为进,辅国公倒是觉得不尽然。 既是想不通,他索性将人请到书房问话。 谢桥一进来,辅国公难以费解的询问:“你汲汲营营进府,为何又不愿认祖归宗?” 初始坦然寻求辅国公府的庇护,眼下的作为又似在推拒辅国公府这棵乘凉大树。 谢桥道:“我寻求庇护,只要你认定我的身份便够了。何况,那时你也在犹豫,我一番话正好替你解围了。” 辅国公难得片刻失语。 谢桥坦然无畏的说道:“他们瞧我并不顺眼,我若是认祖归宗,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磋磨我?我又不傻,虽然不一定为难得到我,可我不想应付。有更好的法子,我为何要替自己寻麻烦?” 辅国公一怔,抚须大笑:“依你之见,如何化解辅国公如今在朝廷的处境?” 谢桥面色一肃,搁下手中的瓷杯,目光清冷的看向辅国公,启唇道:“自请降爵,交出兵权。” 辅国公心头一震。 书房内,鸦雀无声。 半晌,谢桥缓缓的说道:“皇上如今有收回爵位的打算,而这并非是一朝一夕便可以实行。毕竟都是当年随先帝打江山的功臣亦或是皇亲,想要实行,必定要有人撕开一道裂口。你此时自请降爵,也算替皇上分忧。” 辅国公抚摸着胡须,陷入沉思。良久,目光锐利的看向谢桥:“我一介帝师,又非武官,何以会有兵权在手?” “你是没有。”谢桥冷笑,话锋一转道:“镇国公府历代镇守边关,手里有一支兵权,皇上费尽心思要夺回,还没有动手镇国公不堪受辱,自尽身亡。” 辅国公精睿的目光渐渐冷凝,只听谢桥不疾不徐的说道:“镇国公身亡的前一日,你去见过他。而你是他最信任之人,除了你还能托付给谁?李氏么?” 李氏么? 最后带着浓浓嘲讽的三个字,震耳发聩。宛如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辅国公的心口。 第三十三章 教你做人 “远宏,菁菁被保护的太好,性子软弱,今后你们多担待。” 镇国公只说这一句话,将兵符给他。 想起天牢里的情形,辅国公颓然的靠在太师椅上。 他说,关键时刻,兵符可助辅国公府一次气运。 如今想来,怕就是如谢桥所言。 “我能猜到,皇上会猜不到?”谢桥勾唇道,那日辅国公去她的医馆包扎,身上的伤怕是与这支军队有关。 所以她大胆的推敲,镇国公手里的兵权落在容远宏的手里。 果真是。 “交权能换辅国公府的气运?”辅国公心中存疑,可却也信了七八成。 只是那军队…… 辅国公闭上眼,双手搓了搓脸,下不了决定。 “当然,我只是给你建议。你也可以不请降爵,紧握兵权。你一日不得皇上信任,辅国公府的子孙便一日没有出路,即便入朝为官也不过是没有实权的闲职。若子孙有出息,又怎会在意这空头爵位?”谢桥看得透彻,说得轻便,极大部分是她没有身处容远宏的位置。 他的难以抉择,倒是能够理解。 “我再想想。”辅国公从未想过,这偌大家业、爵位会毁在他的手里。 谢桥垂眸,拨弄着茶杯里沉沉浮浮的茶叶,缓声道:“交权后,让二叔、三叔自请外放。” 辅国公倏然看向谢桥。 谢桥笃定道:“皇上定会因你顺他心意,收复兵权而做出弥补,定不会亏待二人。” 辅国公问:“为何不是你父亲?” 谢桥嗤笑:“不堪大用。” 辅国公面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谢桥并未发觉,她离开后,从书柜后面走出三人,正是三位老爷。 第21节 容阙面色阴郁,极其难看。 二老爷、三老爷神色微妙,心思各异。 辅国公叹道:“她善于揣摩人心,又有敏锐的洞察力,可惜生而为女。”语气中不乏带着惋惜,他不过随口一问,倒是令他对谢桥大为改观。 …… 日子一天天平静的过去,可这平静之下却暗潮涌动,似酝酿着风暴。 自从秦玉吐血后,燮郡王便没有再请谢桥医治。 谢桥便一心专研容生的病情。 柳氏寻牙婆子买几个婢子,让谢桥自个挑选。 谢桥喜静,挑了两个丫鬟、一个婆子。 谢桥配好药吩咐明秀送往听风阁。 半夏挑开帘子进来,原来有些缩手缩脚,与谢桥相处几日后,了解她的脾性,便也不再拘谨:“小姐,老夫人请您去福寿堂。” 谢桥合上手札,带着半夏去福寿堂。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带着嫡女和庶女正在让绣纺绣娘量尺寸。 朱氏神色淡淡的说道:“快入夏,你做几身夏裳。”不甘不愿的说道:“过两日太后寿辰,你一同进宫。” 谢桥颔首,猜到是辅国公的意思。 容姝让绣娘先给谢桥量尺寸。 这时,曹嬷嬷端出托盘,上面摆着几幅头面。 朱氏道:“嫣儿、姝儿、凝儿你们挑选一副。”斜睨谢桥一眼:“你也挑一副。” 谢桥对她这副作态感到可笑。 只是让半夏收下挑拣剩下的。 其余的庶女,便是一人一支珠钗。 五小姐容凝搬弄着手里一副点翠南珠头面,噘着嘴儿道:“祖母,我进宫穿的是金黄色的纱裙,这头面不相称。”不等朱氏开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眼底闪过狡黠,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颇有天真无邪的说道:“大姐姐,凝儿听说先伯母的嫁妆里有不少好东西。其中有一副红珊瑚玳瑁头面,倒是与我那身极为相配。” 谢桥看了一眼装作没有听见的朱氏,微微笑道:“有吗?” “有的!”容凝热情的挽着谢桥的手臂,撒娇的晃了晃:“好姐姐,你就借我戴一日。” 谢桥笑而不语。 容凝对她娘的东西如此清楚,不是朱氏透露,便是邓氏也早已盯上她娘的嫁妆。看着挑选料子的邓氏,仿佛全然不知这边的情况。谢桥松开容凝的手:“我母亲留下的东西,我还不曾过目。待哪日嫁妆搬去重华楼,我定让你挑选几件。” 容凝小脸儿垮下来,还要再说。 “咳——”朱氏清清嗓子,那头邓氏扯出一块料子道:“凝儿,你瞧瞧这料子如何?” 容凝素来得朱氏偏宠,也是邓氏的心头肉,向来没有要不到的东西。 当即不依的说道:“母亲,您不是说红珊瑚玳瑁与我最相称?我与大姐姐开口,她会依我么?” 邓氏触及谢桥颇有深意的笑,脸上的笑挂不住,叱道:“休得胡说!” 容凝被斥骂得红了眼圈,带着哭腔对朱氏道:“祖母,先伯母的嫁妆是大姐姐的您还……” “容凝!” 邓氏一巴掌甩在容凝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 屋子里霎时一片静寂。 容凝瞪圆双眼,脸上火辣辣的疼,难以置信的看着邓氏。 “凝儿……”邓氏看着自己的手,也有些发愣。 容凝捂脸哭着跑了。 邓氏没有料到容凝这般蠢钝,心中暗骂她眼皮子浅。原是她与朱氏商议如何处置李氏嫁妆的事,正巧被容凝撞见。她不过随意搪塞一句,便让她给记在心上,今日里当众囔出来。 既然已经囔出来,她见朱氏没有阻止,便明白朱氏也有意借机试探谢桥的态度。 哪知谢桥这小蹄子精明的很,顺势讨要嫁妆。 朱氏冷眼看向邓氏,对她的鲁莽透着不满。 大夫人眼底闪烁着笑意,看着邓氏闹的这出戏,颇为解恨:“凝姐儿还小,三弟妹何必如此动气?华姐儿年长凝姐儿两岁,她唤你一声大姐姐,一副头面而已,不过是个死物罢了。这做派未免太小家子气?” 指责谢桥不懂事,上不得台面。 邓氏虽然瞧着大夫人不顺眼,可这句话却说到她的心坎上。 不就是一副破头面? “这也怨不得华姐儿,她自小不在锦绣堆里长大,难免……”邓氏皮笑肉不笑道:“只怪我没有教导好凝姐儿。” 暗指谢桥一副穷酸相,守财奴。 谢桥看着她们你来我往,无动于衷。 容嫣颇为大度:“我那儿有一副红宝石头面,倒与五妹妹的纱裙相配。”眼波流转,情真意切道:“都是自家姐妹,谁给都是一样,五妹妹不嫌弃便好。” 朱氏极满意容嫣识大体,连多看谢桥一眼都觉得厌烦:“你作为长姐,爱护弟妹是你的职责。的确也怪不得你,这些年不在府里长大,无人教养你。”顿了顿,朱氏沉声道:“我给你请一个教养嬷嬷,好好教你做人做事。” 第三十四章 同盟? 众人散去。 谢桥去福寿堂库房,打开钥匙进去。 曹嬷嬷闻讯赶来,板着脸道:“谢姑娘这是做什么?” “旁人都悉数知晓我娘有多少嫁妆,我作为女儿的不能不知罢?往后若再遇见这样的情况,该如何应对?如今日一般对嫁妆没有底细,而小家子气被人指责上不得台面,丢辅国公府的脸面?”谢桥将大夫人的原话给说出来。 曹嬷嬷脸一沉。 谢桥又道:“曹嬷嬷若说无妨,我这就出来,今后闹出什么笑话来……”话音戛然而止,笑得意味深长。 曹嬷嬷心口一滞,哪里敢拦着? 谢桥找出那副红珊瑚玳瑁头面,随意挑拣其他几样首饰,锁上门。 曹嬷嬷一双吊稍眼一眯,冷声道:“谢姑娘还是将手头的东西原处放回去,以免日后对不上数。” “笑话!我拿自己的东西,还要经过你这奴才的应允?”谢桥脸陡然一沉,面若寒霜:“你去请示老夫人,她若不准许,再来我屋子里拿回去!”说罢,谢桥拂袖离开。 曹嬷嬷面色青白交错,急匆匆的向朱氏告状。 出乎意料,朱氏并没有吭声。 曹嬷嬷思忖道:“老夫人,您就这样轻易让她将嫁妆拿走?只怕她日后会不将您放进眼底,态度如此嚣狂,该是要好好敲打拿捏。” 无人能比曹嬷嬷更清楚朱氏对这嫁妆多看重,她一直厌恶谢桥,寻思着老夫人定会大怒发作谢桥。 朱氏讳莫如深的笑道:“今后她要拿何物,都由她去。”抚平发皱的袖口,坐起身来:“将嫁妆单子拿来。” 曹嬷嬷立即拿出来递给朱氏。 朱氏在上头勾勾画画,随后交给曹嬷嬷收好。 曹嬷嬷随意一瞥,眼底闪过惊诧,这才明白朱氏打的什么主意。 …… 芳华院主屋里,香炉里烟雾袅袅,淡雅馥郁的清香令人心平静气。 可,邓氏却神思不属。 福寿堂之事,令她心中忿忿。 “凝姐儿如何了?”邓氏担忧的询问英嬷嬷。 英嬷嬷笑着宽慰道:“小姐只是小孩心性,过今夜她便忘了今日之事,哪里还会与您置气?” 邓氏依旧郁结难消。 这时,清灵进来传话道:“夫人,谢姑娘来了。” 邓氏余怒未消,恨声道:“她来作甚?” 若非是她,朱氏不会迁怒于她!若非是她,她又怎得下重手掌掴容凝? 英嬷嬷心知邓氏因今日之事记恨谢桥,若是将谢桥拒之门外,恐怕徒增是非。无奈的劝道:“夫人,且看看她作甚。” 邓氏冷哼一声。 清灵将谢桥领进屋子里来。 谢桥示意明秀将木盒放在邓氏手边,忙赔笑见礼道:“三婶娘,今日之事还望您见谅。嫁妆虽是我娘留下,可也不是我能够做主。您也知我与大夫人……”谢桥顿了顿,转开话头:“当初嫁妆老夫人放在芙蓉居,大夫人与嫣儿妹妹煽动老夫人松口让嫣儿妹妹住进去。您也知晓我势单力薄,不得老夫人与父亲的待见,以防嫁妆被她们偷梁换柱,我这才借机闹事。” “如今嫁妆放在老夫人私库里,谁也不敢将手伸进去。今日我若当面同意,只怕大夫人不会罢休。”说到最后,谢桥苦笑几声。 邓氏心中一惊,之前嫁妆藏在芙蓉居,她可是毫不知情。 卫氏一清二楚。 可见她早已盯上。 心里寻思着谢桥的那番话,目光变幻,难道是老夫人告诉卫氏? 既如此,又何须拿李氏的嫁妆哄她,说日后给凝儿添妆? 邓氏心中冷笑几声,恐怕朱氏怕她们暗中算计嫁妆,将她们几房哄的团团转! 愈发讨好、奉承她! 心中对朱氏多了防备。 邓氏随意打开木盒,里面的头面珠宝,光华潋滟。 “三婶娘能理解你的难处。”邓氏紧拧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斜眼看了清灵一眼。 第22节 清灵这才捧上茶水来。 “我初入府,她说您心胸不宽厚,爱记仇,莫要轻易开罪您。当时不识她本性,倒也信了几分。今日一见,我觉得三婶娘性子爽利,恩怨分明。”谢桥轻轻吐出一口气,提起大夫人眉宇间染着几分狠色:“您也知我与大夫人的恩怨纠葛,就算我得不到嫁妆,也誓死不会给她!” 闻言,邓氏睨了英嬷嬷一眼,满腹盘算:“谁说不是?我刚嫁进来时,也不识她人心,吃了几回闷亏方长记性。”叹了声,怜惜道:“幸而你是个机灵的,若与她交好,岂不是认贼做……”说到这里,邓氏说漏嘴,忙止住话头。 谢桥讪笑一声,轻声问道:“这府里我没有能够说体己话的人,今后能不能常来您这里小坐?”抛出橄榄枝示好。 邓氏如何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当即欣然应允:“凝姐儿很喜欢你,今后可以常来找她顽。”顿了顿,邓氏面色凝重的叮嘱道:“你与三婶娘交了底儿,三婶娘不可不厚道,便提点你一句。左右你也是有心的孩子,自会分辨。” 谢桥皱眉,微昂着头看向邓氏。 邓氏道:“柳氏当年生不出孩子,你祖母要给你二叔纳妾,她求你母亲,你母亲替她挡下。明里暗里,助她在府里站稳脚。结果倒是个忘恩负义的人,竟拿你当枪使!”说到最后替谢桥愤懑不平。 谢桥一怔,仿佛有些意外。 邓氏似乎有些不忍,拍了拍她的手安抚,温柔的说道:“今后有何难处大可来寻我。” 谢桥道谢,闲聊几句,告辞离开。 邓氏望着谢桥单薄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沉敛。 倒是个好哄骗的! 想起谢桥口中的那个‘她’,眼底闪过阴鸷。 这府里只有卫氏与她不对付,除了她,还有谁会如此诋毁她? 谢桥走出芳华院,明秀不解的说道:“小姐,何必如此讨好她?” 谢桥回首望一眼灯火通明的主屋,淡淡的说道:“邓氏素来泼辣爱记仇,今日分明受卫氏挑拨。我虽不在意这府邸里的人,可也不想多结一个仇人。” 眼下卫氏挑拨她与柳氏,而后示好,不过是让自己觉得这府里人心险恶,只有她才能依附。 虽各怀心思算计。 好在邓氏信了她,将她列入‘同盟’。 …… 时光如水,转眼,太后寿辰到了。 朱氏带着几位夫人与嫡孙女进宫,去往福宁宫觐见太后。 等待传唤的时候,卫如雪与秦玉一同自软轿里下来。看着站在一旁的谢桥,卫如雪脸上闪过不易觉察的冷意。 第三十五章 崩溃 福宁宫前,艳阳天下。 她一身素衣显得宽大,衣袂随风而动,孑然一身的站着。一双清冷的眸子宛如琉璃冷玉,自她身上淡扫而过。 “居然是你!” 卫如雪心中一凛,劈头质问道:“你不是说要离开京城,再不出现在我眼前?” 心头发紧,不知谢桥如何与辅国公府的人一同进宫觐见太后。 福宁宫中之人,可是见过她! 骤然看向大夫人,似要她解释。 大夫人心一沉,那时卫如雪官司缠身,自己倒忘了将谢桥之事告知于她! 秦玉吃惊道:“雪儿妹妹,你认识谢大夫?” 卫如雪阴冷的盯着谢桥,还未开口,容姝微微含笑道:“雪儿姐姐常来府中顽,自然是识得大姐姐。姐妹间的戏耍,让雪儿姐姐与大姐姐有误会。”顿了顿,容姝目光轻柔的看向卫如雪:“雪儿姐姐,你说是么?” 卫如雪心中大惊,谢桥竟是母亲口中的那个‘贱种’? 若太后问起,她如何解释谢桥不是她的婢女? 顿时,心乱如麻。 目光微微一动,眼底闪过冷光,脸上却挤出一抹温柔和善的笑意:“不过是一桩小事。”倒也没有忘记身在何处,顺着容姝的话说,转而对秦玉道:“郡主,我有要事与谢姑娘商量,您先进殿,我稍后便来。”卫如雪心思快速翻转,如今之计只能拖住谢桥不见太后。笑容丝毫不减,亲热的挽着谢桥的手朝一旁拉扯:“你随我来!” 这时,宁姑姑站在殿外道:“太后请诸位进殿。” 卫如雪脸上表情一僵,手指紧紧的掐进谢桥的手臂里。 谢桥眉头一皱,淡然的提醒卫如雪:“你掐痛我了。” 清冷的嗓音在平静地殿外令人听得清楚分明。 卫如雪讪讪的松开手,心下已经大怒。可在宁姑姑的注目下,紧咬唇瓣,隐而不发。 眼下,自是不能再阻止谢桥进殿。 宁姑姑领着众人进殿,请安拜寿。 太后病情大好,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见到秦玉高兴得眉开眼笑,当即招手将秦玉搂进怀中询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随即,又抱怨道:“你倒是个狠心的,一走便是两三年,皇祖母想念得紧,只能日日盼着你的书信聊以慰藉。” 秦玉哭花了妆,娇声认罪道:“玉儿也想您想得很,只是身体反复,不适合长途跋涉。近年来好了些许,正巧您的寿辰到了,便启程回京。只是这身子骨不争气,怕过病气给您,这才今日入宫给您请安拜寿。”随即拉着卫如雪的手道:“这些日子多亏雪儿妹妹照拂。” 却是只字不提谢桥。 谢桥全然不在意。 太后感念卫如雪治好她的顽疾,可又对她治死玉子宁颇有怨言,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宁姑姑吩咐宫婢带着秦玉净面,重新匀粉上妆。替卫如雪解围道:“卫小姐难得进宫,便给太后请个平安脉。”顿了顿,指着谢桥道:“你不是卫小姐的婢女?一同来搭把手。” 太后蹙眉,倒是不好给难堪。 坐在一旁命妇前头的荣亲王妃冷笑道:“宁姑姑瞧错眼了,她若是卫小姐的婢女,为何要站在辅国公府女眷后?按照顺序排位,倒像是辅国公府的姐儿呢!” 宁姑姑一怔,她认得谢桥,上回卫如雪便是带着她给太后治病。介绍谢桥身份的时候,明确说是略懂岐黄之术的婢女。 方才在殿外,卫如雪亦是与她极亲密…… 这样一想,宁姑姑便想起外头谢桥与卫如雪之间颇有几分古怪了。 谢桥那句话,的确不像一个婢女该对主子说的话儿。 朱氏紧抿着唇,不替谢桥正名。 邓氏笑着道:“王妃眼力见好,她正是辅国公府的嫡长女容华。” 荣亲王妃笑得难以捉摸:“宁姑姑见过辅国公府嫡长女,莫不是卫小姐曾将她带进宫给太后医治?并且谎称是她的婢女?辅国公府的嫡长女身份未必比不得尚书府嫡女的身份,如此隐瞒,莫不是有何猫腻不成……” 荣亲王妃未尽的言语,透着浓烈的恨意。染着蔻丹的鲜红指甲映着她的细白十指,似带着森然的杀意。 卫如雪面如金纸,一股寒意沁入她的肺腑。 荣亲王妃的话,只剩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一戳即破。 心里恐惧至极。 可荣亲王妃却有些意兴阑珊,掩嘴打着呵欠,调转话头道:“母后,已到时辰,您移驾去瑶华池。” 太后揉了揉因她们争吵而隐隐作痛的额角,手搭在宁姑姑的手腕上,起身去瑶华池。 卫如雪后背沁出冷汗,阵阵发冷,依旧不敢松懈,生怕一朝不慎被拆穿。踏出步子,脚下发软,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秦氏连忙扶起卫如雪,有心说几句,瞧着她面色苍白,倒也不忍。 …… 黄昏至,斜阳下。 瑶华池水波粼粼,映着残辉,水面似撒下细碎金片,光华耀目。 宽广庭院里桃树盛开,花影绰绰,挂满大红色福禄丝带。 诸位大臣已经就坐,太后被众女眷拥簇而至。 明帝结束政务,携带皇后而来。 众人起身跪拜。 “众爱卿免礼。”明帝目光扫视众人,在辅国公府女眷处顿了顿,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今日太后六十大寿,朕与众爱卿同贺。”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臣等恭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后喜笑颜开,心情大好的喝下宁姑姑备下的果子酒。环顾众人道:“今日哀家寿辰,诸位不必拘谨,只当寻常家宴,且随意。” 谢桥倏然看向太后,原本颇有中气的话,最后两句却明显气息不足。 “哐当——” 太后双手突然抽搐,还未搁下的酒杯砸落在地上。 “母后——” “太后——” 大殿瞬时乱作一团。 明帝面色凝重,沉声道:“卫小姐何在?” 卫如雪从一进大殿便如坐针毡,只希望早早散宴归府,整个人宛如惊弓之鸟。 此刻,太后病发,早已慌了心神。 明帝的呼声,吓得她脸色唰的惨白。 “卫小姐,速速给太后娘娘诊治!”宁姑姑焦急的唤道。 卫如雪呆怔在原地,摇头想说什么,慌乱中不知被谁给推上前去。 众目睽睽下,卫如雪退缩不得,在明帝阴鸷的目光下,紧紧的握着拳头,一步一步似踩在刀刃上般艰难的走到太后身前。 手指颤抖的搭在太后的脉搏上,脉象混乱,她根本就诊断不出什么病症。 额头上的虚汗,豆大滴的滑落。 “不是说治好了?若太后有何意外,朕要你的脑袋!”明帝震怒道。 这句话,却犹如一把刀刃割断卫如雪紧绷的那根神经。抛开太后的手,捂着头崩溃的尖声叫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23节 第三十六章 败露 卫如雪仿佛陷入魔怔。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喃喃自语。 下一瞬,整个人瘫软坠下玉阶。 “雪儿!” 秦氏惊呼一声,不胜惶恐的抱着失了神智的卫如雪。 太医出手给她扎一针,卫如雪没有焦距的眸子,渐渐凝聚成一点,雾色似散去,恢复清明。 触及明帝阴鸷森寒的目光,双眼一翻,吓得厥过去。 明帝怒火隐而不发,心知救治太后恐怕另有其人,并非是卫如雪! 其余太医趁皇上还未发怒,颤颤巍巍的上前替太后诊脉。 纷纷摇头,提议道:“太后娘娘似旧疾反复,臣等以为可以继续服用卫小姐开的药方。” 闻言,谢桥蹙眉。 抬眼看向对面的玉倾阑,仿佛事不关己,姿态慵懒悠然,嘴角勾出一抹散漫的浅淡的弧度。一手支撑着头,一手抚弄腰间玉佩,泛着玉石般温润光泽的修长手指,与莹润剔透的玉佩相辉映,仿佛浑然一体。 饶是谢桥见了多年,这副姿容依旧让她晃了晃神。 玉倾阑似乎觉察到谢桥的视线,手指微微一顿,微掀眼睑望来,轻轻笑了一声,极美的凤目中一片澄净。红而莹润的唇瓣微动:“无趣了?”侧头吩咐宫婢将一碟芙蓉糕给谢桥送来。 谢桥读出他的唇语,看着矮桌上的芙蓉糕,拧紧眉头。 太后是他嫡亲祖母,为何病发却没有出手医治? 玉倾阑仿佛看透她心里的想法,清隽秀雅的面容上没有多少神色变化。 反倒是一旁的秦蓦,瞧着二人之间的互动,眉头紧蹙,薄唇微抿。沉静的黑眸注视着谢桥,冷淡的说道:“还不快给太后医治。” 众人齐齐看向她。 谢桥深吸一口气,无声的张了张嘴。 王八犊子—— 使唤她上瘾了? 秦蓦看着她的嘴型,目光冰冷阴鸷,翻搅着狂风暴雨。 谢桥低垂着头走到他的身旁,脚步微微一顿,斜眼瞥向他手里已空的酒杯,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喝、喝、喝,小心喝死你!” 秦蓦耳力惊人,听得分明。 微微一怔,眼底阴霾散尽。漠然看她半晌,竟是抛下手里的酒杯,双手环胸朝后一倒,慵懒的靠在椅背上。 谢桥不相信她师傅没有告诉过他不能饮酒,如此作践,倒是白费她师傅的心力。 作为医者,最是见不惯不听医嘱之人! 便忍不住低咒一句,倒是没有想到他不怒,反而不喝了? 素来猜不透他的心思,谢桥敛去心神,替太后扶脉。并没有发现秦蓦身侧的秦玉,若有所思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兜转。 “太后她染疾已久,虽然病情控制渐好,但是还需忌口不宜饮烈酒、食辛辣之物。今日病情突发,因食用发物所致。”目光轻飘飘的扫过荣亲王妃,谢桥心中有了底细。莫怪在福宁宫就那样轻易放过卫如雪,竟没有想到早已准备后手。“并不严重,继续服用之前的药方即可。”说罢,又拿过内侍递来的羊毫在宣纸上另写几味药:“一同煎服。” 明帝并未听见谢桥在说什么,从看到谢桥的正脸,便心中震动。 菁菁—— 这两个字险些脱口而出。 摇了摇头,李佩菁早已死了。 即便不死,也不会如此年轻。这是她所生的女儿? “你会医治太后的病?”明帝压下心头翻涌的浪潮,沉声问道。 谢桥将随身带的银针拿出来,替太后扎了几针,太后抽搐得厉害的手,渐渐不抖了。这才抬头回答道:“以前见过与太后相同病症的人,所以略知一二。” 她上回至始至终低垂着头,没有打量过明帝。如今正眼一瞧,一身明黄龙袍,面容刚毅,带着上位者不容冒犯的威仪。 与她想象中相差无几。 走近了,明帝望着这张清妍端丽的脸,错眼下,竟与记忆中那张脸相重叠。 只眉宇间少了一抹柔和与纯真。 “你可愿留在宫中,做太后身侧的医女?”明帝看着病情稳定下来的太后,吩咐宫婢拿着药方去太医院煎药。 谢桥一怔,她从未想过进宫。 可见明帝目光坚毅,虽是询问她之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玉倾阑嗓音温润的开口道:“皇上,今日是情况紧急,适才让容小姐出手救急。她不过是略懂岐黄之术,医术不精,留在皇祖母身旁做医女,怕是不妥。”眸子里的笑意似涟漪般荡漾开来,望着朱氏道:“辅国公老夫人将孙女儿寻来不久,一定想多留在身边吧?” “是是是!”朱氏忙不迭的连应几声,她生怕谢桥留在宫中,太后有个好歹会牵连辅国公府,白着一张脸道:“皇上皇恩浩荡,原是我们辅国公府的幸事。只是容华这丫头怕是要辜负皇上的厚爱,医治不了太后的病。”说罢,忙给卫氏递眼色。 大夫人与朱氏想到一处,生怕受牵连,毁了她女儿的前程,惶恐的说道:“皇上,我们对华姐儿素有亏欠,此次寻回想要弥补。她如今已经十六,到了说亲事的年纪,若是进宫……”大夫人止住话头,哀伤的说道:“李姐姐怕是最放心不下的是华姐儿,若是能寻一门好亲事,她也能安心。” 明帝却是满目戾气,冷哼一声。 大夫人面色发白,不明白哪里触怒了明帝,吓得慌忙跪在地上。 谢桥却是勾了勾唇,眼底闪过寒芒。她们自以为聪明,将旁人当作傻子般糊弄。想必卫氏打算用李氏为由,让皇上松口断了她进宫的想法。殊不知,皇上恐怕对她们吊死李氏的事情心知肚明罢?如此惺惺作态,自然会触怒他! 这时,秦蓦冷声道:“还不快谢恩。” 谢桥骤然看向他。 “皇上岂会强人所难?”秦蓦漫不经心的说道。 谢桥狠瞪他一眼,说句话还要大喘气? 明帝被秦蓦那句话堵得骑虎难下,若顺应秦蓦松口放人,哪有威严可言? 谢桥道:“皇上,臣女医术不精,恐怕不能委以重任。” 明帝面色稍霁,顺坡下驴道:“也罢!” 朱氏与大夫人松了口气。 一侧的皇后身着大红色宫装,头顶凤冠精美华贵,凤凰展翅,嘴衔珠玉流苏,雍容华贵。虽已年近四十,却依旧美貌动人。触及明帝递来的目光,环顾众人道:“下月初八,宫中举办赏荷宴,诸位夫人携千金参宴。”视线落在跪拜在地上的谢桥,皇后冷艳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温柔浅笑,竟是亲自起身将她搀扶起来:“好孩子,出落的与李妹妹一般水灵标致,极合本宫眼缘,倒时定要入宫参宴。” 谢桥受宠若惊。 大夫人瞧着皇后对谢桥的热切,手紧紧的抓着容嫣的手掌。 陷入思绪中的容嫣,却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初八,赏荷宴。 亦是……太子选妃宴。 谢桥被皇后瞧中,那么她这便逃脱嫁给太子的噩梦了吗? 第三十七章 意外之喜 散宴后。 卫韫与卫如雪被留下来。 辅国公在宫宴上将明帝对谢桥的态度看得分明,原是对谢桥的话将信将疑,此刻却是信了十分! 同样留在宫中,自请降爵位一事。 朱氏与大夫人却心事重重。 柳氏与邓氏名下并无适嫁的女儿,对谁成为太子妃人选并无太多想法。自然,她们心中更偏颇谢桥。若是容嫣嫁给太子,今后不知卫氏将如何嚣张! 下了马车,朱氏脚步一顿,侧头对谢桥道:“你随我来。” 大夫人也拉着容嫣一道去福寿堂。 她指望容嫣成太子妃,如此便能给她翻身的机会! 曹嬷嬷扶着朱氏坐在临窗大炕上,在她腰间塞了个大红牡丹引枕。左右两边各四张大椅,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大夫人坐在左边的大椅上,谢桥便就着右边坐下。 红藻捧上茶,朱氏饮一口润喉:“下月初八虽是赏荷宴,却也是替太子选妃。你流落在外多年,却是半点规矩不曾学,德行不修,那日便随意寻个由头不入宫去。”神色颇为疲倦的说道:“由嫣儿代你入宫。” 大夫人的心落下来了,容嫣入宫她在府中的地位不但得到提升,李氏的嫁妆多半会给容嫣做陪嫁,也不必她多费心神。 面上却是故作推诿道:“母亲,皇后娘娘特地叮嘱华姐儿入宫,若是不去……恐怕有藐视皇威之嫌。” 李氏与皇后闺中时可是手帕交。 谢桥会是一个异数。 除非…… “华姐儿年纪不小,府中小姐们也都到说亲的年纪,不能越过她去。过几日安远侯府百花宴,我寻思着将华姐儿带在身旁一同去。”大夫人面上带笑,难得的和善。 朱氏明白卫氏的心思,这是要趁着赏荷宴之前将谢桥的亲事订下。 这样便决断了谢桥被选为太子妃的可能! “带着姝儿、凝儿一同前去。”朱氏不舍错过燮郡王这门亲事,容嫣若为太子妃,便在容姝与容凝之间选一个嫁入燮郡王府。 “不!”容嫣突然情绪激动的站起身,触及朱氏凌厉的目光,面色一白,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可若是阻止谢桥进宫参加赏荷宴,那么她还得费些心力摆脱嫁给太子。 不! 这一世,她断不要再进宫! 容嫣尖锐的指甲扎进掌心,刺痛令她无比冷静。稳定心神道:“祖母,谢姐姐她除了性子冷清之外,其余并无多大错处,举止进退得宜。您不是给她请教养嬷嬷?这一月间,也足够教好谢姐姐礼仪规矩。她……她毕竟是原配嫡长女,又得皇后娘娘喜爱,自是比我这继室所出的嫡女有胜算。” 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容嫣内心刺痛。 谢桥的出现,让她的身份大打折扣。昔日手帕交,背地里议论她的出身,再不复之前那般热忱。 看着憔悴不少的大夫人,容嫣眸光微暗,她母亲恐怕更深有体会! 谢桥嘴角微勾,看着她们你来我往的讨论她的婚事,心里不由得冷笑。端起高几上的青花瓷杯轻轻晃动,垂眸看着淡金色的茶汤旋转,滴水未溅出来。 第24节 嘭—— 谢桥茶杯一搁,茶汤晃荡出来,泼溅在地上。 容嫣不自觉的后退一步,那茶汤仿佛烧沸的滚水溅上她的心头。触及谢桥寒凉似水的眸子,心里有着不好的预感。果真,听她说道:“我才疏学浅,并非真正名门闺秀。外家又是罪臣,恐怕不在选妃之列。皇后娘娘邀我进宫,不过是抬举罢了。” 容嫣面色骤变。 谢桥继续道:“太子身为储君,定不会选毫无娘家权势依仗的女子做太子妃。” 大夫人被谢桥一番话点醒,彻底放下心来。看着面色惨淡的容嫣,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能如此想也是难得。” 对谢桥的识时务,朱氏满意的抿唇一笑,殊不知布满皱纹的脸愈发显得刻薄。 谢桥起身离开。 容嫣甩开大夫人的手,冷声说道:“祖母,母亲,你们不是给我与燮郡王议亲?府里又不止我一个女儿,大可挑选其他人作为太子妃参选人!旁人定是知晓我们有意与燮郡王议亲,转身便参加太子选妃宴,您们让她们如何非议我?” 上一世,其中也有这个原因,她备受太子冷落嘲讽,在东宫举步维艰! “你浑说什么?又没有交换庚贴,谁敢乱嚼舌根?”大夫人恼怒的呵斥容嫣:“燮郡王算得什么?你若嫁给太子,今后便是母仪天下!” 那也要她有命在! 容嫣在心里呐喊,咬紧牙关才将这句话卡在喉间。 气得一双眼睛通红,浑身发颤。一字一句道:“成为太子妃便能高枕无忧?他日太子为皇,我便一定是皇后?”讥笑道:“再说,我能不能成为太子妃还得另说!” 朱氏与大夫人对视一眼,大夫人颇有深意的说道:“你放心,你只管等着赐婚圣旨便是。” 言语笃定。 只要谢桥不参与。 闻言,一股冷气自容嫣脚底蹿上头顶,四肢冰凉! …… 谢桥许久没有回过她开的小医馆,带着明秀自后门出府。 租一辆马车去小医馆。 医馆内许久没有打理,已经布满灰尘。 谢桥撸起袖子整理,一旁的明秀挥了挥拂尘:“小姐,您去楼上,这儿我来收拾。” 谢桥‘嗯’一声,抬步上楼。 倏然,目光凌厉的盯着一处,厉声喝道:“谁!” 窗边青布帘子晃了晃,走出一个人来。身高八尺,穿着灰白布衣,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是满面风霜。 “叶舟?”谢桥见到男子,惊呼出声,倍感意外。当初她无意救海爷一命,海爷是海上一霸,劫掠商船。她那时便想起郑和下西洋,想看一看她身处的朝代,是否与历史有些共同点。恰好海爷有航海经验,她便提议尝试规划路线,准备大半年的时间,他们动身出海。 此一去,历时一年。 她以为他们在海上出了意外,却没有想到竟是回来了! “海的另一头可有其他国家?”谢桥激动的询问! “有!”叶舟见到谢桥亦是很激动,听她问起海外的事,兴奋的说道:“海爷虽然有经验,但是我们出海没有多久就迷失方向,他用观星来辨明航路,还是寻不到方向。最后靠您给的牵星板,这才一路顺利。”其中的凶险自是没有与谢桥细说。 从床底搬出一口木箱,里面装有宝石、金腰带、珊瑚珠、胡椒、木香等物。 紧接着,便是拿着一沓银票递给谢桥。 “这都是海爷给您的。”叶舟神色凝重的询问道:“他让我问您何时再出海?” 谢桥摇了摇头:“入冬后东北季风的时候再出海。”将银票给推回去:“这条线既然已经走通,那么我们可以和海爷一同合作。你手头不能没有银子,这些银票你便用来造船,收购农产物与丝绸销往海外。” 谢桥没有想到自己一时的冲动,竟是得到了收获!想她之前捉襟见肘,为了银子发愁,眼下不但回到辅国公府不愁吃穿,海商之路也算是打通。 可这些进展并未让她冲昏头脑,眉宇间透着一丝愁绪,只怕有些细节还得与海爷当面商谈! 叶舟一怔,把银票放进怀中:“海爷已经大量招募水手,预备夏季出海,若是冬季还有大半年……”话未说完,楼下传来说话声:“谢大夫在吗?” 第三十八章 疤婶 城外古木苍翠,碧草萋萋,四处一片生机。 泥泞的山间小道,道路两旁树木葱郁,绿荫连绵至山头。 谢桥闻见若有似无的檀香味,随着越走越近,香味愈发的浓郁。抬眼望去,只见森森古木枝叶间隐约露出片片青瓦,诵经、木鱼敲击声从墙内瓦间飘来。 莫名地令人心气平和,生出虔诚。 “这是安业寺。”百香怯生生的说道:“姥姥她在后寺院。” 谢桥颔首。 百香加快脚程,从后门入内,穿过一排排禅房,又走一段小山路这才来到一间小竹屋。 远远地谢桥听见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百香推门进去,看着疤婶颤颤巍巍的端着茶壶倒水,连忙迎上去接过茶壶:“姥姥,您快躺下,阿香给您请大夫来了。” 疤婶头发雪白,面容苍老,左脸覆盖一块被烧伤的疤痕,一双手上亦是布满新旧伤疤。侧头朝谢桥看来,左眼没有焦距,怕是经历火灾导致失明。 “阿香!姥姥如何叮嘱你?我这病不妨事,你快将大夫送走!”疤婶拍落百香递来的茶杯,因动怒而呼吸沉重起来,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 “姥姥!”百香委屈的哭道:“谢大夫是很好的人,她不是京城人。” 闻言,谢桥眉头一凝,疤婶听见她不是京城人后,并不像方才那么抗拒防备? “老人家,我是清河村人士,来京城不久。这里的人好像并不信任女大夫,还不如乡野小镇那么好讨生活。您若信得过我,我定将您的病治好。”谢桥放下药箱,慢慢靠近疤婶。 疤婶仍旧防备的盯着谢桥,待她走近后,看着她的容貌恍惚了一下。别开头,盯着床头的那串念珠:“疤婶没有银子付诊金,你请回罢。” 见她态度软下来,谢桥浅笑道:“先治病再说。” 谢桥拿过疤婶的手,疤婶手缩了缩,被谢桥抓紧了。手上疤痕交错,似老树皮一般极为粗糙。 “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吃几副药即可。”谢桥写下方子,交给明秀让她去抓几幅药。 百香无措的绞着手指头道:“谢大夫,我……我们没有药钱,能不能先欠着您。”又怕谢桥误会她们不给银子,慌张的解释道:“我什么活儿都能干,可以给您打杂抵诊金。” 谢桥看着眼前的小丫头,不过十岁左右,身上的衣裳浆洗的发白,却极为的干净整洁:“不必,你们日后有银子了再给。” 百香松了一口气,却更不好意思,连忙给谢桥端茶倒水。 疤婶却是取下床头的一串念珠给谢桥道:“疤婶没有什么好物,就用这个来抵诊金。” 谢桥一眼便认出那是紫檀木所做的念珠,正要拒绝,疤婶脸一沉:“你若不收,赶紧离开。” 百香见到疤婶将念珠给谢桥,咬紧唇瓣,轻轻唤了一声:“姥姥……” 疤婶斜她一眼,百香立时噤声。 “你是个心善的孩子,这念珠在佛前开过光,便赠给你,佑你平安。” 话说到此处,谢桥只得无奈地收下。 明秀将药抓来,谢桥交代百香如何煎药,便离开了。 明秀来的时候,租了一辆马车,坐在马车上,谢桥掏出疤婶给的念珠。手指拨弄间,发现上面有细微的刻痕。就着阳光看着紫檀珠上刻着米粒大小的字,谢桥从药箱里拿出朱砂洒在上面,印在宣纸上,字迹缓缓的呈现在眼前: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几句开经偈。 谢桥默念几遍,心中一动,手指摩挲着后面两个字‘嘉善’。 这是念珠的主人么? 莫名地谢桥对疤婶升起了好奇心,她是个有秘密的人。原本对自己极为的防备警惕,可最后态度翻转且将极爱惜的念珠给她,当真是因为她不是京城人士?抵诊金? 她不解。 清淡的目光扫过四句开经偈,谢桥将念珠带在手腕上。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明秀掀开帘子,朝外探头一瞧:“小姐,这个时辰很多人进城,恐怕要等上许久。” 谢桥凑过去果真瞧见前面一条长长的队伍。 明秀朝后张望一眼,目光一顿:“小姐,燮郡王!” 谢桥抬眼望去,只见他骑马奔腾而来,似乎发现她的目光,朝她这里望来,陡然拉住了缰绳,马举蹄停在谢桥马车旁。带起一阵清风,将马车里小几上那张印着开经偈的宣纸吹落在地上。 秦蓦淡扫她一眼,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味,漆黑幽邃的眸子闪过一抹微光。薄唇微启:“跟上。”说罢,拍马前行。 谢桥一怔。 明秀欣喜的吩咐车夫:“快跟上。”放下帘子,凑到谢桥耳旁道:“燮郡王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就是看起来冷冰冰地,不近人情。” 谢桥抿紧唇,不想吐槽。 他根本就是毫无人性! 马车顺利的进城,秦蓦在前头等着她。见她慢吞吞的掀开帘子,英挺的眉宇间透着不耐:“为何不来给玉儿诊病?” “你不是不让我治了?”谢桥疑惑的看着他,秦玉吐血后,他就没有让人请她去郡王府,意思不是很明显? “我有说过?” “郡主吐血后,你并没有让人请我过府治病。我以为你已经另请高明!”谢桥解释道。 秦蓦面色稍霁:“你随我回府。” 谢桥点了点头。 回到郡王府,秦蓦亲自带着谢桥去玲珑阁。 柳嬷嬷站在屋子外,瞧见一前一后的二人,连忙进去通禀。 秦蓦与谢桥踏进屋子,秦玉站起身来,甜甜的唤了声:“哥哥,你来了。”随后指着身后的人介绍道:“这是辅国公府的嫣儿妹妹,她来与我解解闷。” 容嫣睨了眼秦蓦身后的谢桥,眼底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举止端庄的行礼道:“燮郡王。” 秦蓦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阴鸷。她说太后宫宴有人借机利用秦玉设计他,可并无任何的动静。 第25节 “你的身体适合静养。”秦蓦话音一落,蓝月便将容嫣请出去。 容嫣面色骤然一变。 ------题外话------ 这几句经文是武则天写的,烟儿借用一下,哈哈~ 第三十九章 亲上加亲 “郡王……” 容嫣张了张嘴,倍感难堪,何况还是在谢桥的面前被‘请’出去! 心里委屈至极,眼眶通红,杏眼中隐有一层水雾,似一眨眼,泪珠便会滚落下来。 秦玉看着泫然欲泣的容嫣,又看了眼谢桥,眸光微闪道:“哥哥,我精神头还不错,便让嫣儿妹妹留下陪我说会子话。”浅笑倩兮的望着谢桥道:“嫣儿妹妹与谢大夫也是姐妹,到时候让她们二人一同回府。” 秦蓦面无表情。 秦玉又道:“谢大夫,你觉得如何?” 谢桥意味不明地一笑:“郡主既已安排好,何须我多言?” 秦玉脸上的笑容一僵,不安的看向谢桥,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蓦冷眼瞥向容嫣,缓慢的开口道:“谢大夫先给你治病。” 秦玉颔首,柔声道:“前些时日谢大夫没有来,雪儿妹妹给我诊脉开药,浑身也有了力气。”说完后,似乎觉察这句话有歧义,讪笑一声道:“谢大夫你看看我这病是不是有了起色。”将手伸出来搁在桌子上。 谢桥不知秦玉这番话有意还是无心,淡淡扫了眼她带着病态的苍白面容,转而对秦蓦道:“卫小姐既然已经稳固郡主的病情,我也不好插手问诊。郡主服用我那么多药,依旧不见起色,怕是我医术不精。” 婉转拒绝给秦玉诊病。 她不信秦蓦如此精明之人,会不明白秦玉话中之意,不理解她的心思。 秦蓦深深凝视她一眼,并没有强人所难,微微点头。 秦玉一怔,眸子里的光芒黯淡,转瞬化为平静。抬起头来,眼底一片水光,无措的呐呐道:“谢大夫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随即,拉拽着秦蓦的袖摆道:“哥哥,玉儿嘴拙,说的话怕是不中听。你代我向谢大夫解释,这些时日她没有来给我治病,原以为是因为吐血惹怒谢大夫,没有颜面亲请她来。恰好雪儿妹妹过府看我,顺便开了几幅药。她如今神智不清,如何为我治病?” 她的话说到这个地步,谢桥若是再拒绝,便是不通情理。 容嫣掏出一块干净的绣帕放在秦玉紧握的手心,劝说道:“谢姐姐,郡主也是无心之言,你莫要计较。医者仁心,你当也是不愿看着郡主受病痛折磨。” 谢桥心中冷笑,还未开口,手腕被秦蓦拽着朝外走去。 容嫣上扬的嘴角凝滞,眼底闪过阴霾。 秦玉捕捉到容嫣眸子里一闪而逝的暗芒,将她的绣帕朝一旁放下,叹声道:“哥哥对谢大夫极为不同,往常他是不愿见我受一丝半点的委屈,如今怕是方才我的话令谢大夫为难,哥哥不愿勉强她,看她忍受委屈。”神色落寞的望着窗外被清风吹拂的桃枝,嘴角微扬道:“也好呢,哥哥这个年岁的人,大多都已经成婚,子女绕膝。他对谢大夫这般不同,怕是不久郡王府该办喜事了。” 容嫣垂目,不语。 秦玉目光闪烁,握着她的手,轻言细语:“到时候我们便是亲上加亲。” 容嫣压下心头的妒火,微微勾起下唇:“是啊,亲上加亲呢!” 只是,嫁进郡王府的人是谁,可就说不准了! 而院外,秦蓦拉着谢桥站在桃树下。 他的手掌滚烫而粗砺,只这么一握一拉,她纤细皓白的手腕便红了一圈。 秦蓦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似乎也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脆弱,他若稍用上力道,怕是给折断了! 眉尖一蹙,目光难得的平和,嗓音低沉暗哑地说道:“玉儿她从小身子骨不好,母亲在的时候,不许人轻易探望怕她病情加重。一直到母亲过世,她方才与人有来往。性子单纯,喜怒分明,说话直来直往,易轻信他人。若有得罪之处,你莫要与她计较。”话音缓缓落下,静静的看着谢桥。 谢桥被他突兀的解释,弄得缓不过神来。仰头看着他,隐约可以从他漆黑的眸子里看见自己地影子。幽邃深沉的瞳孔,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心头猛地掠过一丝震颤。 他这样冰冷无情的人,竟也有一丝温情。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谢桥摆了摆手,忍不住说道:“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正常点。” 突然温和起来,她怎么看怎么别扭。 秦蓦一怔,随即了然,唇边忍不住挂起一抹浅笑。似冰川消融,万物回春,含着一丝暖意。冰冷紧绷的面部线条,稍显柔和。 谢桥目光一滞,别开头看向纷扬的落花,不自在的说道:“我明日再来。”说罢,掉头匆匆离开。 秦蓦看着她单薄清瘦的身影,如风一般走远,一头青丝披散直落,衣袂飞舞,似一副水墨丹青。 他站在花树之下,轻嗅抓握过她手腕的指尖,残留着若有似无的檀香。 “你也是信佛之人?” 一声无人回应的低喃反问,毫无平日里的冷漠森然,似对这幽冷的檀香隐有一丝眷念。 第四十章 百花宴 容嫣并没有与谢桥一道回府。 谢桥回来的时候,朱氏给她请的教养嬷嬷已经在重华楼等着。 高嬷嬷穿红着绿,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斜插几支银簪,颇有几分体面。端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热茶道:“今后我便是你的教养嬷嬷,从明日开始习礼仪规矩。” 谢桥眉一皱,春雨忙说道:“高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先前是姑奶奶的教养嬷嬷,随着姑奶奶远嫁南陵,老夫人特地将高嬷嬷请来教导您。” 高嬷嬷端着一张脸,嘴角微扬,透着一丝傲气。并不打算与她多说,拍了拍裙摆起身朝偏屋内室走去。 谢桥却吩咐春雨道:“将隔壁院子收拾下,高嬷嬷在那里住下。” 高嬷嬷脸色微变,站在偏屋门口,正要开口,只听谢桥继续道:“纵你是我的教养嬷嬷,无论之前是做什么,伺候谁的。也终究是个奴才,越不过主子去。你是老夫人请来的人,又是宫里出来的老人,规矩怕是比我更明白,也更重规矩!” 高嬷嬷原是要给谢桥下马威,没有想到在谢桥手里头吃了个排头!脸色青红交错,却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口。 谢桥眸光微转,含笑道:“当然,高嬷嬷自然不能与无知下人相比,修行涵养定是上乘。如今是我的教养嬷嬷,我自会敬重你几分。” 言外之意,给你几分体面与敬重的同时,你也得恪守本分! 高嬷嬷几乎是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好生牙尖嘴利! 莫怪朱氏急急忙忙将她请来! 高嬷嬷讥诮道:“小姐这话说得对极,老身规矩礼仪浅薄,恐怕教不了您。”冷沉着脸,气冲冲的拂袖离开。 片刻,红藻来请谢桥去福寿堂。 谢桥置若罔闻。 提着药箱去给听风阁给容生医治。 柳氏见到谢桥的时候,未语先落泪,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哽咽的说道:“生哥儿他……他听得见我说话,他哭了!哭了!” 谢桥心中一喜,若是容生能够听到外界的声音,那么他的大脑并没有受到严重的损伤。检查一番,安抚道:“他有反应就是好的征兆,你们继续多与他说说话,刺激他。假以时日,定能醒过来。” 究竟能不能醒过来,谢桥没有太大的把握,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 柳氏含泪的点头。 谢桥给容生扎完针,吩咐柳氏让小厮每日给容生按揉四肢。 柳氏将谢桥送到门外,有心道歉,可却是难以启齿。 良久,呐呐地说道:“你如今协助我管理庶务,这些时日因着生哥儿的事,并没有分配你理事。府邸里各处庄子都是一季送一次账本,前两日账本已经送到我手里。明日你若得空便到我屋子里来,我教你看账本。” 谢桥应下。 第二日谢桥如约来跟着柳氏看账本,柳氏教导的也尽心。朱氏遣人来唤过几回,都被谢桥不得闲为由打发。隔日里,容嫣也一同来与柳氏学看账本。 柳氏如何不知卫氏的心思?容嫣自小跟在她身旁学管家,如何会连区区账本也不会看? 心中冷笑,也不点破,就看她要做什么幺蛾子! 容嫣却是极为的本份,不懂之处谦虚的向柳氏请教,没有生出什么风浪。 这一日,到了安远侯府的白花宴。 大夫人特地吩咐替谢桥好生妆扮,一同去往安远侯府。 明秀蹙紧眉头道:“小姐,高嬷嬷也一同去安远侯府。”说罢,看向一旁的谢桥。 谢桥一头青丝绾在脑后,露出精致的眉眼和白皙地面容。仪态娴雅地靠坐在大迎枕上,素白的叠纱裙随意铺展,上面银线绣的白兰似鲜活一般齐绽,将她通身气韵映衬得格外清幽秀雅。 谢桥双眸清冷,抚弄着身上层叠的纱裙,漫不经心的说道:“高嬷嬷曾做过安远侯府嫡小姐的教养嬷嬷,她此番回京去安远侯府参宴也不是奇怪之事。” 明秀却是怕谢桥给高嬷嬷落得个没脸,心中记恨,在诸位夫人面前诋毁她! 谢桥看穿明秀的心思,笑道:“怕什么,见招拆招便是。” 马车缓缓的停在安远侯府门口,大夫人早已在门口,见到朱氏等人含笑迎上来,吩咐身旁的婢子将人领进去。 各府夫人已经差不多来齐,都坐在世安阁里。 朱氏与安远侯老夫人寒暄一番,各府夫人的目光探究的打量谢桥。虽在宫中见过,却没有细细观察过。 有些个夫人瞧着她秀雅端丽,有心了解一番,看能否结成儿女亲家。可一想到她的外祖,又不禁摇了摇头。 安远侯老夫人含笑的看着高嬷嬷道:“原以为你不会再进京,倒是没有想到还能见着你。” 高嬷嬷瞥一眼谢桥,感慨道:“我也没有想过有一日会回来,南陵那边气候宜人,适宜养老。姑奶奶听说她的侄女儿找到回府,又顾念她到说亲的年纪,在外多年怕不适应京中生活。央求着我来照应一二……”说到这里,高嬷嬷脸上的笑有些牵强:“原以为要留个一年半年,眼下看来倒是不必,待见过您之后我便启程回南陵。” 安远侯老夫人皱眉,她素来了解高嬷嬷的禀性。若非姑娘家教养极好,便是顽劣不可教化,二则不需要她。若是前者高嬷嬷定会满嘴的夸赞,又如何脸带郁色? 各位夫人个个都是人精儿,如何不懂高嬷嬷的意思? 兴起结亲心思的念头,全都打消了。 谢桥却是后知后觉,茫然的看着高嬷嬷:“您不留下来吗?这几日二婶娘教学看账本,便没有跟着您学礼仪规矩。”顿了顿,谢桥仿佛想起什么来,忐忑不安地说道:“还是因为我没有同意您住在偏屋内室,所以惹您不快了?若是如此,我便让人将我母亲一应遗物全都搬出来,放在给您收拾好的阁楼里,给您腾出屋子来。” 高嬷嬷面色铁青:“大小姐莫要折煞老身了!” 谢桥慌忙摇头:“您是姑母特地请来教导我的人,又是宫里出来的老人,最是懂礼仪规矩,我心中敬重您。只是怕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妥,让您生出误会。” 众人看着谢桥如此低姿态,清亮的眸子里闪过惶然,一时间心里也有几分底细。 恐怕高嬷嬷仗着身份,欺压谢桥? 容嫣这时候出来打圆场道:“高嬷嬷,大姐姐性子直爽,您就不与她计较。”说罢,欠身对安远侯老夫人道:“我们小辈儿便去寻姐儿们顽。” 安远侯老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 走出世安院,容嫣询问道:“一起去清风阁赏花?” 第26节 谢桥摇头:“我随意走走。” 容嫣并未勉强:“我见你院子里种了几株茶花,安远侯府有两绝,一绝是北院的一大片药莆,第二绝便是西北院的茶花。你若无趣得紧,可以去看看那茶花。” 谢桥颔首,待容嫣走远了,便询跟在她们身后的丫鬟如何去北院。 丫鬟带着谢桥去北院,的确一片极大的药莆。还未走近一股草药清香扑鼻,谢桥一时忍不住推开篱笆走进去。脚步倏然一顿,目光直直的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三四岁左右的孩童。 令她惊奇的是他们的身体连在一起! 第四十一章 连体婴 连体婴! 谢桥心中震惊。 这医疗并不发达的时代,双胎都极有危险,更遑论是连体婴孩,根本就无法顺利的生产! 她还未穿越过来的时候,也知晓古代有剖腹产手术。但是成功率极低,大多都是在产妇难产危及性命的时候,剖腹取出婴孩保住孩子的性命! 谢桥想到某种可能,收紧了手指。她在现代做过连体婴分离术,且都很成功。 但是放在这医疗落后的时空,她并没有多大的把握。这里没有麻醉药,也没有控制感染炎症的抗生素。只这两点,便做不了手术,更遑论其他。 鬼使神差地谢桥走过去,她很想看看这两个孩子如今的情况。 可,还未靠近,两个孩子听到动静发现了她。 顿时,面色一变。 “啊——” “啊——” 两个孩子惊呼起来,转身想要躲,可这一片无尽的药莆,根本无处藏身。 乌溜水亮地大眼惊恐的瞪着谢桥,小小的脸儿上写满了防备,不停的后退。 谢桥看着他们的害怕和防备,立时明白这两个孩子怕是不曾见过生人。 或者,被生人发现过,他们的反应给他们带来伤害。 脸上露出温柔的浅笑,并没有再向他们靠近。看着他们停下脚步,这个范围应该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安全的距离。 “你们好,我是来府上做客,听说这里有一片药田,所以过来看看。”谢桥望一眼葱茏的药莆,柔声赞道:“这药草很美,是你们两个打理出来的吗?真了不起。”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他们在谢桥脸上没有看见惊怕和厌恶,也没有觉得他们是怪物,而且很亲切的和他们说话。 除了乳母与父亲,再没有人这么温和的与他们打招呼。 更不用说是夸奖。 一时间,两个孩子不知道该做何反应,颇有些羞涩的摇头。对谢桥放下一半的戒心:“这是药农伯伯种的……” “你是什么人!”安远侯厉声道。 谢桥回头看着说话的中年男子,一身藏蓝色的长袍,眉眼细长,双眸幽深似海,闪烁着怒火。 秦蓦与他有几分相像,谢桥对他的身份心中了然。 “我是辅国公府……” “来人,把她带下去!”安远侯听到辅国公府四个字,一挥宽大的广袖,下令让随行的侍卫将谢桥抓走! “慢着!”谢桥沉声道:“安远侯抓人总得有个理由!” “理由?”安远侯语气里带着轻嘲,面色铁青地指着那两个孩子:“你擅闯禁地,本侯将你绑了向辅国公府讨要说法,谁敢置喙?” 谢桥恍过神来,心一沉,明白安远侯为何如此恼怒! 原来竟是将这两个孩子当作耻辱、禁忌! 谢桥怒道:“他们有何见不得人?只是和别人有些许不同,比其他的双生子更亲密罢了!” 气氛霎时紧绷。 一触即发。 安远侯一脸阴霾,眼底杀气腾腾。 身后的侍卫得到指令,拔出匕首,冷漠肃杀。 两个孩子紧紧的抱在一起,怯怯的看着安远侯与侍卫,咬了咬唇,替谢桥求情道:“大伯伯,您能放了这个姐姐吗?她是迷路了。”清澈纯净的眼中闪烁着泪花:“姐姐她肯定不会和旁人说见过我们。我们……我们以后在院子里,再也不出来乱走。” 他们很喜欢这个没有恶意,对他们带着善意的大姐姐,不希望大伯伯伤害她。 安远侯无动于衷。 若非二弟求情,这两个怪胎自生下就该溺毙,以免安远侯府成为一个笑话。 “大哥的眼界与心怀竟是不如一个小姑娘。”一道冰冷讽刺的声音自谢桥的身后响起,紧接着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秦隐走到两个孩子的身侧,嘴角扬起冰冷的弧度:“他们两个是府里的禁忌又如何?难道就能抹杀掉他们的存在?大哥若是不能忍受,二弟禀明母亲,就此分府另居。” 谢桥的那番话,令他心中震动。一个外人都能以寻常人的眼光看待他的孩子,作为孩子的父亲又为何不能平常心对待? 他虽然心生怜惜,可看着身体连在一起的他们,亦是有时难以接受。 “父亲。”两个孩子似见着救命稻草,小手紧紧的抓着秦隐的衣摆。 安远侯没有料到秦隐会说出分府的话,微微一怔,随即冷笑一声:“就为了这两个怪物?”哼声道:“秦隐啊秦隐,你要自甘堕落,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拦不了你!” 怒瞪谢桥一眼,拂袖离去,正好撞见来寻谢桥的容姝。面色愈发难看,却是一言不发的离开。 “大姐姐……”容姝见到谢桥,转忧为喜,随即看到连在一起的两个孩子,惊吓得后退了几步。面色微微发白,触及到孩子眼底闪过受伤的情绪,咬着唇瓣稳住心神。 谢桥应了一声,靠近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胆怯的朝秦隐身后藏了藏,可是又忍不住期待谢桥靠近他们。 突然,头上一暖,温柔的抚摸就像梦里面母亲的手。 谢桥揉了揉他们的脑袋,轻声说道:“谢谢你们方才为我求情。” 头上的暖意一空,秦稚、秦逸心里一阵失落。摇了摇头,齐声说道:“姐姐,我是稚儿、逸儿。” 谢桥唤了二人一声,看着他们露出浅浅的笑,不由得勾唇一笑。 这才抬头看向秦隐,身着灰白色长袍,如玉的面庞俊美非常,雌雄莫辨。微微一怔,建议道:“他们应该有正常人的生活。” “我知道了。”秦隐点了点头,随即道:“谢谢。” 谢桥摇了摇头,看向容姝,只见她盯着秦隐出神,拉拽着她的衣袖朝外走去。 容姝回过神来,面带粉色的说道:“我不见大姐姐,二姐姐告诉我若别处寻不到你,便来西北院或是北院。北院是安远侯府的禁地,我这才担心的赶来。” 谢桥心里一阵暖意,打趣道:“当真是为我?” 容姝娇嗔的瞪她一眼,羞赧的低垂着头。良久,落寞的说道:“我晓得他是鳏夫,他的妻子难产而亡,听说孩子也没有救下来。眼下看来不是没有救下来,而是那样的孩子令他们觉得蒙羞,适才藏起来。” 心中极为的懊恼,她只是乍一见,受到惊吓。 可她的行为到底是伤到两个孩子。 谢桥拧眉陷入沉思,想起那两个敏感而可怜的孩子,她想要为他们做点什么。 第四十二章 各怀心思 散宴后。 安远侯满身怒火的来到世安院,斥退所有人,关上门与安远侯老夫人密谈。 “今日里各府小姐我都已经相看过,原是中意尚书府卫如雪,只可惜……”安远侯老夫人叹息的摇了摇头,偏生在皇上面前弄虚作假,非但没有声名远扬,反受其害败坏声誉。最后虽是保住性命,京中却是留不得连夜被送回祖籍。“眼下辅国公府有意结亲,容嫣虽是最好的人选,今日朱氏与卫氏的态度却没有往日热情,怕是有意送容嫣进宫。剩下的便只有刚寻回来的容华与容姝。” “她们两个不成!”安远侯立即否认。 安远侯老夫人看向安远侯,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安远侯沉声道:“她们两个今日去北院,见到那两个怪物!” 安远侯老夫人面色顿时一变,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缓缓的收紧,指骨泛白。 “儿子以为若当真与辅国公府结亲不可,只能是容嫣!”安远侯眼底闪过厉色,冷声说道:“他也不过是个贱妇所出,女子如何不要紧,重要的是出身。既然母亲看中卫如雪,待他日风声一过,我再与卫韫商议将人接回京。” 安远侯老夫人想到卫如雪的名声,想要反驳。可到底秦淮说得对,秦蓦与他们也并不亲厚,便也没有再反驳。 “你心里有数就好。” 安远侯接着便是与安远侯老夫人提起秦隐要分府另居的事。 形势所迫他成为长公主的驸马,已经是他毕生的耻辱。汲汲营营这些年,改头换面,他们早已忘记过往的一切。皇上恩典,准许他另娶妻生子,继承侯府爵位。 绝不能让这两个怪物而让安远侯府被众人以异样眼光看待。 …… 回到辅国公府,容嫣站在花廊下等着谢桥与容姝。见到二人一同走来,容嫣眸光微微闪烁。亲切的询问道:“大姐姐可瞧着茶花了?” 谢桥淡淡一笑,眼中泛起波澜:“的确是一绝。”顿了顿,话音一转,颇有深意的说道:“只是不知今日一行,妹妹可有如愿?” 安远侯府容嫣好心提点茶花与药莆便令人生疑,后来容姝经她指点寻过来,便更觉古怪。 只是暂且不知她的目地。 容嫣抚了抚额角散落一缕细碎的青丝,盈盈笑道:“托大姐姐的福,已经遂了心愿。” 谢桥眸光一冷。 容嫣笑得愈发娇媚灿烂。 容姝见二人之间的气氛古怪,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容三恭敬的对谢桥道:“老太爷请您去书房。” 谢桥点了点头,临走前对容嫣道:“妹妹还是笑着娇美喜人,要一直这么笑下去才好。” 容嫣笑容一滞,看着谢桥渐行渐远的背影,目光阴冷。 姚黄看着变了脸色的容嫣,声音发颤道:“小姐,可要回院里?” “去牡丹院。”容嫣转身去往大夫人的院子里,姚黄正要打起帘子,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容嫣立即制止。 第27节 “你说什么?老太爷竟听信那贱种的话,自请降爵?”大夫人声调陡然拔高:“皇上可有应允?” 容阙幽幽地说道:“皇上让父亲三思,若心意已决,他便遂了父亲的心愿。”看了满面怒火的卫氏,容阙无奈的说道:“她还让父亲交出兵权!” “不行!”大夫人恨声道:“兵权若交出去,嫣儿还如何嫁给太子?”咬紧牙关,牙齿碰撞出瘆人的声音,仿佛是将谢桥放在嘴里撕咬:“这个贱种!生来便是讨债鬼!你说明明溺死了,怎么又冒出来了?定是孤魂野鬼,寻上门来报仇!” 容阙面色大变:“够了!” “怎么,你怕了?”大夫人面目狰狞的说道:“从她来府里开始,可有一日安宁的日子?大房愈发落魄,二房三房日渐得意嚣张!你说不是这贱种干的好事?眼下只有嫣儿进宫,才是你我的翻身之日。可这贱种又在中间搅合,若是嫣儿做不了太子妃。容阙,我和你没完!” 容阙满腹郁气,无处可泄,心中对谢桥愈发厌恶。甚至被大夫人一番话煽动,生出恨意! 而院外的容嫣听到里面的谈话,神色恍惚。 降爵、兵权…… 她前世能嫁给太子,竟是因为兵权么? 容嫣手指紧握成拳,望着外院书房的方向,目光愈发的坚定。 第四十三章 交易 书房内,辅国公左手捻黑子,右手捻白子,独自对弈。一旁的茶汤水汽蒸腾,一旁的容嫣看得精神奕奕。 辅国公久久没有落子,容嫣纤细的手指指着棋盘一处,含笑的说道:“一击必杀。” 清丽的女声在寂静的书房中响起,柔软婉约的声调,说的话却是冷酷而杀伐果决。辅国公并没有搁下棋子,随意抛掷在棋盘上。抬眼看向一旁伺候的容嫣,淡淡地说道:“出什么事了?” 容嫣眼睫微微一颤,撩起袖摆端出她带来的羹汤,试探地说道:“嫣儿听父亲说祖父自请降爵一事,心中有许多疑问,贸然来寻祖父。” 辅国公眉眼不动,定定的看着她,捧起热茶饮一口。 容嫣缓缓地说道:“嫣儿听闻这是大姐姐的提议,我虽为女子深居后宅不曾触及朝堂。可细细思索我们的处境,大姐姐的这一决定极好。毕竟我们辅国公府渐渐淡出朝堂,朝中并无得用之人,只怕难以巩固。” “下个月初八赏荷宴,实为太子选妃,祖母、母亲有意将我送进宫,嫣儿却觉得不妥。第一大姐姐身为嫡长女,身份自是比我尊贵,而且她受皇后娘娘的喜爱。第二大姐姐虽然长于乡野,却有不同于人的见解,胸有沟壑。大姐姐若作为太子妃,必定能让辅国公府更上一层楼。” 辅国公琢磨着容嫣这句话,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不愿做太子妃?” 容嫣摇了摇头:“作为女子我自然向往坐上那个位置,母仪天下是所有女子心中的梦。可我并没有糊涂,若无成算即便坐上那个位置,不能给家族带来利益,反而会带来危害,又何必费尽心机爬上那不适合自己的位置?若我的退让能让辅国公府兴起,太子妃甚至今后的国母是我的嫡姐,我的地位又能低到哪里去?” 见辅国公没有言语,继续说道:“家族养育我们,我们必须以家族利益为先。家族长兴,我们便能富贵长存。” “你有如此眼界也实属了不得。”顿了顿,辅国公吃了一口羹汤,沉声道:“只怕,太子更中意你。” 容嫣摇了摇头:“不见得如此。” 辅国公蹙眉,却不在言语。听到容嫣离去的关门声,看了一眼小几上的棋盘,神色莫测。 谢桥指点所下的位置,和局。 容嫣却是毫不留退路。 她的提议固然不错,只是当真如她所言? 辅国公摇了摇头,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 谢桥离开书房后,并不知道容嫣去了书房。 自从叶舟来了京城,为防他有事联系补上她,便让他与哑姑联系。 明秀从哑姑那里拿来叶舟的书信递给谢桥:“小姐,他那么急切是发生什么事了?” 谢桥看完信后,放在温着热水的炉子里烧毁。叶舟此番来信,因为海爷来京想要见她一面:“海爷来京城,怕是因为我上回说冬季出海之事。” 明秀蹙眉:“他怕是想夏季出海。” 谢桥颔首,正好有事要与海爷商谈,准备一番出府。 住在隔壁院里的高嬷嬷,瞧着主仆二人朝后门而去,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谢桥与明秀并未注意到,乘着叶舟赶来的马车去往酒楼。 海爷人高马大,常年经受海风皮肤黝黑而粗糙,脸上长满络腮胡,隐有一股凶相。见到谢桥朗声笑道:“谢姑娘当真有几分本事,干这行买*做海贼强太多。只是,为何夏季不能出海?” 谢桥道:“顺应季风出海更为顺利。”她知道海爷担忧的是什么,所以从叶舟来找她的时候,已经做好接下来的打算:“海爷是海上一霸,手里有不少的人手。接下来这半年我想让你走通西域这条商路,将丝绸与瓷器运往那边,而从那边购买药材与汗血宝马押送过来。” 海爷心头一惊:“药材是不要紧,只是这马……”摇了摇头:“难!” 谢桥微微含笑道:“海爷天南地北布满友人,自然有渠道买到马匹。”她当年救海爷也不是单纯的救他,而是她知道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终究是带着目地。海爷这人好利,只要给他足够的利益,他自会为你所驱使。 海爷沉默半晌,这才将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你要汗血宝马干什么?这玩意谁敢要?” 谢桥轻声一笑,她也是那日在城门口遇见秦蓦,看着他的马匹后兴起的念头。大周虽然富庶,却是极为缺少战马,更别说上等的汗血宝马。而秦蓦他手握兵权,怕是她最好的合作对象! “海爷怕了不成?这东西虽然有变数,但是利润可观,我相信海爷自有法子。不过,今日我只是来与你商议,三日,三日后我给你准信!”她还要探探秦蓦的口风。 谢桥那句可观的利润,显见的触动海爷,爽利地拍着桌子道:“成!” 谢桥走出雅间,迎面撞上端着酒菜的小二,朝旁边侧身一让。小二也紧跟着朝一侧让去,似站立不稳朝她身上倒去。明秀一惊,骤然握住小二的手腕。谢桥亦是反应及时,将手中银针扎刺在他的手臂上,锃亮的匕首掉落在地。 小二见行刺失败,挣脱明秀的钳制想逃,一道破空之势自耳边响起。 噗呲—— 一支竹筷从他后背穿过前胸,顿时倒在地上,断了气。 谢桥面色发白,朝三楼望去。只见秦蓦一身滚金边墨袍凭栏而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明秀愤恨的踢踹小二一脚:“死了可惜,没有审问是谁派来的人!” 谢桥抿唇,吩咐明秀去马车里等她,上了三楼。 “短短几月间,你在京中树敌的本事,倒是比你医术高绝。”秦蓦手持酒杯,半掀着眼皮睨向站在门口的谢桥。 谢桥信手拂去凳子上的细尘,广袖翩飞,姿态悠然的落座:“并非是我树敌良多,而是因为我的出众令他们倍感威胁。”眼波流转,含笑的看着秦蓦:“我想,燮郡王当是感同身受。” 秦蓦看着她眼角流转的一丝妩媚风情,黑眸一凝,便听她道:“方才之人的身份应当难不倒郡王,若是能告知,我便与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秦蓦手指摩挲着酒杯,微勾的嘴角似带着一丝冷嘲。 谢桥忽而倾身凑到他的身前,盈盈笑道:“燮郡王骁勇善战,战场上无往不利。只可惜缺少精良战马,否则那仅有的失败也会不存在。” 秦蓦目光骤然一变,大掌掐着她纤细的脖子,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谢桥感受不到他的戾气,毫不畏惧,张嘴吐出几个字。 秦蓦眉头一皱,将她朝后一推,袖手道:“你倒是将厚颜无耻发挥的淋漓尽致。” 明明有求于他,偏生说得是造福于他! 几日不见,胆儿倒是越来越肥。 谢桥松开了袖中紧握的手,掌心一片湿濡。她也是知晓秦蓦不会对她动手,所以才硬着头皮用这种方式说出来。 她若是放低姿态有求于他,恐怕话没有说完就被丢出去,适才故作强硬的激将。 秦蓦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当她是为了得知凶手而随口一说。淡声道:“拭目以待。” 谢桥松了一口气,原是不知该如何找机会试探,没有想到出门便遇上他,那刺客倒是给了她由头。而且,事情进展顺利,一时得意忘形举着手道:“击掌为誓!” 秦蓦一怔,幽邃的瞳眸沉沉的盯着她。 谢桥讪讪一笑,收回手:“不可反悔!” 秦蓦看着她离开地身影,勾了勾唇。西域汗血宝马若是如此轻易得手,大周又何愁战马短缺? 第四十四章 反目离心 牡丹院 大夫人心神不宁的躺在软榻上,夏雨跪坐在蒲团上,替大夫人染指甲。 这时,刘嬷嬷匆匆的跑进来,脸色难看的说道:“夫人,那……贱种回来了!” 大夫人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夏雨手一颤,凤仙汁涂抹到手指上,大夫人着恼的一脚踢踹在她的胸口:“废物!” 夏雨倒在地上,匆忙爬起来,面色苍白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刘嬷嬷惴惴不安道:“老奴打听到是燮郡王救了她。” “这贱种倒是命大!”大夫人目光狠唳,胸口憋闷得直发疼:“她生来便是克我!”手指紧握成拳,修剪尖利的指甲深深扎进掌心,应声而断。 大夫人却是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一想到谢桥还活生生地她便寝食难安。 刘嬷嬷四下看了看,附耳道:“夫人,要不要请他帮忙?” “不行!”大夫人想也不想的拒绝。 刘嬷嬷待要再劝,容嫣面色冷沉的进来:“母亲,你对她动手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郁气难消! 谢桥若死了,她先前岂不是白费功夫? “我们眼下失利,她正得祖父宠爱,这个时候死了,查到我们头上来,定是没有好果子吃!”容嫣语气不快,极冲的说道。 大夫人亦是满腔怒火:“正是因为她,所以我们在府里失势。如果不拔掉这根刺,她哄骗你祖父夺了你太子妃……” “够了!”容嫣厉声打断,目光狰狞:“太子妃!太子妃!在你眼里除了太子妃!可还有我这个女儿?” 大夫人触及容嫣发狠的目光,霎时惊愣住。 容嫣走近进步,咄咄逼人道:“你的眼里除了权势,还有什么?为了权势,做人继室,伏小做低。为了权势你要将自己的女儿推入火坑,为了权势你将晋哥儿教养成何种德行?可到头来,你不过是一场空!” “啪——” 大夫人怒火攻心,一巴掌打在容嫣的脸上,袖中的指尖控制不住的发抖。 容嫣捂着脸,凄冷的低笑。她说错了什么? 前世辅国公府坍塌,但是她的三叔却是扶摇直上。 二叔虽然不如三叔,日子却也极不错。 唯独他们大房,有一个无作为的懦弱父亲,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弟弟,落拓不堪。 第28节 她呢? 她过着什么生不如死的日子? 容嫣面容泪迹斑斑,苍白如纸,她连想都没有勇气去回想。 抬起眼来细细的看着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的母亲。容嫣嘴角含笑,她的母亲后来如何了?抛下父亲、弟弟,依旧过着养尊处优地生活。 “说中你的心事,恼羞成怒了?” “嫣儿……”大夫人看着眼里含恨的容嫣,极其的陌生,不知所措的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容嫣目光冰冷的看一眼大夫人,转身离开。 她决计不会重蹈覆辙! 大夫人望着容嫣的身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夫人……”刘嬷嬷担忧的唤一声。 大夫人喃喃低语道:“她这是为了小贱种怨上我了。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谁?为了谁?”容嫣离去前的那个眼神,令她恼怒欲狂,手一挥,檀木几上的瓷器摔落在地,碰个粉碎:“我为她费尽心力,她却如此想我。甚至与我离心,叫我如何心甘?”咬牙切齿的说道:“那小贱种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药!” “夫人,小姐她还小,不懂您的良苦用心。”刘嬷嬷劝慰道。 大夫人浑身发软的坐在软榻上,捶着闷痛难忍的心口,唇边掠过一丝冷笑:“这世间里,除了我还有谁真心为她着想?” …… 谢桥替容生针灸后,拖着疲乏的身子回院子。途径花架的时候,听到尖细而隐含怒火的声音传来。 脚步一顿,朝那边望去,只见容嫣抢夺容晋手里的马鞭甩在地上,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成日里就知晓顽,还有几月便秋闱,你课业做完了?” 容晋满不在乎的说道:“祖父让我别下场,我还看什么书?” 啪—— 容嫣一巴掌扇在容晋的脸上:“你如此顽劣不化,大房家业迟早败落在你手里!滚去书房,若我见你如此纨绔浪荡,便让祖父将你丢到军营里去!” 容晋双眼通红,却是不敢不听容嫣的话,转身去了书房。 容嫣似有所觉,回头看向谢桥所在的方向,眼底的冰冷之意消褪。嘴角微扬,绽出一抹浅笑:“大姐姐可是要去账房?” 谢桥点了点头。 说话间,容嫣已经来到谢桥的身旁。目光扫过她手里提的药箱,询问道:“二弟如何了?” 谢桥随口道:“大有好转。” 容嫣拢在袖中的手指一紧,笑容不变的说道:“我与大姐姐一同去账房。” 谢桥提步朝前走一步,她总觉得今日所见的容嫣似与之前又有所不同。若放在平日里,她瞧见教训容晋,容嫣怕是早已变色。可如今,却能当作什么事儿也没有一般与她谈笑。 二人一同去往账房,容姝已经在那里坐着。见到二人起身相迎:“大姐姐、二姐姐。” 二人点头,各自坐下忙活起来。 “咦?昨日看的账目明明有几处不对,我做了记号,今儿个怎得不见了?”容嫣拿着账本细细翻开,中间有被撕掉的痕迹。不禁面色一变,拿起其他的账本翻看,几乎每本都有撕掉的痕迹。 而这些被撕掉的账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李氏嫁妆铺面与庄子上送来的。 “怎么会这样?”容姝一时不知所措,这些账目出问题,老夫人定是要拿问她母亲! 谢桥目光微冷,淡淡扫了一眼,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容嫣陡然质问起容姝:“你来时可有动这桌子上的账目?”不等容姝回答,冷声道:“我们都是同来同走,这里的账目归二婶娘和大姐姐管。如今出了这等事,我们当禀告祖母要她做主!” 第四十五章 是她! 屋中香烟袅袅,带着些松木的香味环绕不去,显得满屋越发的沉寂。 朱氏端坐炕上,端了一杯茶水,浑浊的双目凌厉的望着站在屋中央的几人。 她心中对柳氏掌管庶务颇为不满,这几个儿媳里卫氏与她最亲厚,邓氏惯于巴结她,只有这柳氏颇为的冷淡。可到底是老爷子的命令,她虽不满却不能立即收权,却没有想到眼下恰好出事。 “好端端地这账本怎得就被撕了?”朱氏斜眼瞥着案几上的摞放的账本。 柳氏唇角动了动,下意识道:“儿媳近来将心思放在生哥儿身上,账房的事情都交由容华打点。” 谢桥皱了皱眉,不明白暗中之人将账目撕掉的目地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挑拨她与柳氏之间的关系?亦或是这掌家权? 朱氏冷然望了谢桥一眼,沉声道:“即然你无力掌家,何不将庶务交由你弟媳打理?” 冷眼旁观看戏的邓氏连连摆手,绣帕掩住唇边的冷意,笑道:“母亲折煞我,我哪有能力管家呀?在您耳旁哄您开心的本事倒是有几分。” 闻言,朱氏心里舒坦。 邓氏话音一转道:“真是奇了怪了,这账本若有纰漏怕被查出来,当是都被撕掉做手脚,为何独独就毁坏先大嫂的嫁妆账本呢?”随即疑惑道:“先前这账本都在大嫂手里,眼下在二嫂手里才几天功夫?就算是要……” 邓氏话音戛然而止,这话一出口,她似有些后悔,轻咳一声,端着热茶饮一口。 屋子里的气氛却愈发的冷凝。 谁都明白邓氏未说完的话是何意思,之前账本都是在卫氏手里,落到柳氏手里才没有几日,账目上的纰漏查出来也是卫氏做的假账,柳氏绝无可能为了维护卫氏而动手脚。 也极有可能柳氏为了儿子的事对卫氏怀恨在心,便故意在李氏嫁妆上动手脚,让谢桥与卫氏相斗! 而围绕这件事的关键人物,便是谢桥。 毕竟这事关她母亲的嫁妆! 大夫人听了这话,脸色阴沉,指着邓氏压下满腔愤怒。咬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尾音带颤,似受了莫大的委屈,却故作坚强的隐忍。“这些年,我为府里殚精竭力,打点好府内上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没有想到会蒙受不白之冤!” “账目若当真有问题,在送到二弟媳手里之时,我便会让人做平,何以留下把柄给你们攀咬我?”说到最后,卫氏声泪俱下,似要发泄满腔的委屈。“何况账房里外都是二弟媳的人,我如何手眼通达在里面动手脚?” 柳氏也怀疑的看向谢桥,又将目光落在容嫣身上,冷哼道:“不是你,也不是我,那会是谁?身正不怕影子斜,此事但查无妨!” 大夫人按了按眼角的泪水,觑眼看向一旁的谢桥:“华姐儿,我们母女间颇有诸多误会。你生母的嫁妆铺子、庄子虽经我的手打点,银子却是没有过我的手,都入了公中。如今你已经回来,母亲也将嫁妆还给你,对你是并无多少亏欠。” 言外之意,便是暗指谢桥构陷她。 谢桥轻笑一声,其中的冷意与讥诮令人心中一颤:“夫人此言差矣,你若是清白之身,我就算火烧账房,这盆脏水也泼不到你的身上。既然人人都觉得并没有动过账本,不愿蒙受冤屈,那便彻查吧!” 彻查? 众人一怔,怎么查? 容嫣适时的开口道:“大姐姐说得对极,此事嫣儿也脱不得关系,毕竟也进过账房。为了洗清嫌疑,便先从我这儿下手查罢!” 大夫人顿时看向容嫣,怒意凛然。 此事若查下去,断不会就此善了! 极有可能,会将旧账牵扯而出! 这些年打点庶务,她哪里会没有动过歪念?而其中她做假账最多的便是李氏的嫁妆!她不曾动公中的财物,朱氏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母亲……”大夫人想要阻止,可朱氏却是淡淡的睨她一眼,应允道:“也罢。”随即吩咐曹嬷嬷几声,曹嬷嬷领着人走出去。 大夫人镇定不再,心中焦灼紧张。 片刻,屋外传来阵阵脚步声,曹嬷嬷摇了摇头:“没有。”看了大夫人一眼道:“老奴回禀辅国公,他已经派人去各院搜查。” 不多时,家仆押着一个婆子进来,将她压跪在地上。 柳氏见了眉头紧蹙,那是看守账房的婆子。 婆子跪在地上哭嚎道:“老夫人,冤枉啊。老奴看守账房,并没有进去过。只是这几日几位小姐来账房看账本,看见大夫人屋里头的婆子在账房外张望,心想是等二小姐的人,便没有放在心上。旁的再也没有人靠近过账房!” 大夫人面色顿时一变:“你这刁奴胡言乱语,牡丹院里的人何时去过账房?” “老夫人,老奴句句属实,并没有半句假话!” 这时,两个婆子进来,手里拿着的赫然便是一叠被撕的账目。 朱氏翻看后,脸色阴沉:“哪里找到的?” 婆子低垂着头,战战兢兢地说道:“牡丹院……” “母亲,不是我,我是被冤枉的!”大夫人立即喊冤,眉宇间一片惶然,冷汗渗透薄薄的春衫。 朱氏将账目扔在她的脚下,冷哼一声:“是不是你做的,将往日李氏铺面、庄子的账目重新彻查!” 大夫人心一沉,看着飘在脚下的账目,‘啊’了一声,几乎要昏死过去! 这是交在柳氏手里前,她拦截换下的假账。柳氏手里的没有任何的问题!她明明烧掉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大夫人再也支撑不住,双腿发软跪在地上。满面哀戚:“母亲,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我……” 容嫣托扶起大夫人,轻声劝解道:“母亲,祖母也是为您好,查旧账是为了还您清白。”一片坦然的对朱氏道:“祖母,全凭您做主。” 大夫人霍然看向容嫣,双目猩红似要滴出血来! 是她! 第四十六章 嫁妆 是她! 这一切,都是她的好女儿做的! 为什么? 为什么! 大夫人尖利的指甲深深的掐进容嫣的手臂里,她想质问出来,可不能! 突然,猛地推开容嫣,终究是忍不住颤抖地询问出声:“为什么?” 她落魄失势对容嫣有何好处? 她做的所有事情全都不曾瞒着容嫣,牡丹院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除了容嫣还有谁能在她心上插一刀? 容嫣疑惑不解的看着大夫人。 “为什么!”大夫人心血涌上头,嘶声力竭的喊道,整个人失魂落魄。 背叛她的竟是她最亲的人。 第29节 她想问容嫣为何勾结外人来对付她! 容嫣睨一眼雪白无暇的手臂上被掐出来的伤痕,拉下宽大的水袖:“母亲,难道您就要蒙受冤屈吗?” 大夫人听她答非所问,胸腔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紧紧的闭眼,强压下怒火。 邓氏眸光微微一闪,尖声说道:“大嫂,嫣儿也是为你好。不然误会你贪墨继女嫁妆一事宣扬出去,你让嫣姐儿在外如何做人?” 大夫人似如梦初醒,几乎将银牙咬断。直射谢桥的目光,冰冷阴郁,又透着浓烈的恨与凶狠。 定是为了这贱种! 先前亦是为这贱种,母女两方起争执! 而朱氏派出去的人,已经将近几年陈年账本都抬出来。 几个账房先生与谢桥、容嫣、容姝、柳氏一同对账。 邓氏枯坐着也无趣,何况她也想瞧瞧当年李氏盛传的丰厚嫁妆到底底子有多厚重,便也挽袖一同对账。 随手看完一本,邓氏眼底闪过亮光,心中又是嫉妒又是感慨。 当年镇国公府恐怕将底子全掏空给李氏做嫁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西下,月上中天。 账目总算是对完了! 只这几年,账上便是‘亏空’近十万两白银! 柳氏、邓氏倒抽口冷气,目光复杂的看向大夫人。 容嫣险些打翻手里的茶杯,显然她也没有料到大夫人贪墨这么多银子。原以为,这十几年统共几万两罢了! 心下生出悔意,可一想到她要做的事情,动摇的心思又坚定起来。 朱氏听到这一笔数目,眼皮子忍不住一跳。她对李氏极为的矛盾,即恨之入骨,又嫉妒如狂。带着丰厚的嫁妆嫁进辅国公府,气势风头狠狠压她一头。直至李氏死了,她虽然把控着李氏的嫁妆,又极为的厌弃。适才把金银玉器之类的大物锁进后院,看着各房为了得到嫁妆而高捧于她。 又不想整日里有人在她耳畔提起李氏,适才每年每季李氏庄子、铺子上的账目,她都是不过眼。 虽知卫氏手脚不干净,却也没有料到她竟下手这般狠! 十万两! 只是近四五年的账目! 这十几年加起来,那该是多大一笔银子? 她掌管庶务几十年,手里头不过一万两左右地体己私房。 朱氏眼底闪过一道冷意,见卫氏额上渗出冷汗,幽幽地说道:“你可还有话说?” 这撕毁账目的一事,大夫人有口难辩。 生生吃下这哑巴亏! 朱氏眉头紧皱,并没有发作:“柳氏、邓氏,你们负责查清这十几年李氏铺子、庄子上的账目。所有对不上账目的银子,皆有卫氏填补。” 大夫人大惊失色:“母亲,我……” 朱氏却是不愿听卫氏多言,摆了摆手,闭目靠在大迎枕上,双手按着闷痛的心口。 大夫人颓然的跌坐在地上,她手里头哪里还有这么多银子? 不是填补进娘家,便是…… 双手紧紧的拽着裙摆,听见朱氏缓缓地说道:“若是填补不了空缺,你便将卫大人请来一趟。” 大夫人的脸剧烈的抽动着,胸口仿佛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双眼翻着眼白。 “夫人!” “母亲!” 刘嬷嬷与容嫣忙跑到她身侧,将她扶起坐在椅子上。 谢桥见朱氏已经将账目之事处理妥帖,微微一笑,姿态自如,不疾不徐道:“这么些年,劳烦老夫人打点我母亲的嫁妆。眼下出这样的事情,恐怕也是你不愿瞧见。若你身子骨硬朗,嫁妆仍旧交由你打点,我并无二话。可眼下一点风浪,便刺激得心病发作。你的心疾适宜静养,忌怒忌喜,不宜再受刺激。作为晚辈不能为你诊治病痛,惟有替你分忧一二……”顿了顿,话音一转道:“我母亲的嫁妆,便全交由给我打点。” 朱氏狠狠瞪着谢桥,气得直喘粗气,正欲怒斥。却听谢桥继续说道:“二婶娘、三婶娘毕竟不是大房中人,各自有各自的事物。本该将嫁妆给大夫人管理,可……”谢桥睨了眼散落在脚下的账本,叹声道:“终是不妥。” 大夫人面色青白交错,哑口无言。 容嫣帮腔道:“祖母,大姐姐说得有几分道理,您的身体要紧。虽然大姐姐还不曾拜祖宗,可到底是与咱们一脉相承。” 祖宗二字,容嫣咬音极重。 朱氏浑浊的眸子里闪过暗芒,她明白容嫣话里的意思。家丑不可外扬,谢桥毕竟还没有正式认祖归宗,若将此事宣扬出去,恐怕有损府里姐儿们的名声。 可顺着谢桥轻易将嫁妆给她,到底心里不甘。 容嫣见朱氏动摇,继续道:“祖母,马上赏荷宴,您哪里有心思打点这些嫁妆?免得又出空子,还是给大姐姐自个管理得好。” 一语双关。 朱氏咬了咬牙道:“随你去!”到时候容嫣嫁给太子,她自有法子让谢桥吐出来! 谢桥看着容嫣替她说话,心里隐有些古怪,却又琢磨不透她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起初容嫣也是打李氏嫁妆的主意,她眼下却是放弃了,她想做什么? 谢桥想不通,便不去想。每个人做一件事,都有其用意,总有一日会露出端倪。既然已经达到目地,便也不久留:“老夫人好生休息,我便不打扰了!” 踏出福寿堂,谢桥吩咐明秀带人将嫁妆抬去重华楼。 ------题外话------ 咳咳,神助攻容嫣,她要干啥啊?实力坑娘,哈哈哈~ 第四十七章 报仇 朱氏下了通牒,大夫人为填补空缺急得焦头烂额。 容嫣来探望,被大夫人拒之门外。 刘嬷嬷捧着一碗燕窝羹,看着来回踱步的大夫人,也急的嘴里冒泡。当她听说是小姐捅出来的,难以置信。 “嘭——” 紧闭的门扉被踹开。 守在门外的夏雨仓惶的喊道:“大老爷……” 容阙大步跨进屋子,面色铁青,冷眼看向站在屋中央失去冷静的卫氏,沉声道:“你如此迫不及待的要将她除之后快,便是怕有一日因她而揭发你贪墨李氏嫁妆的事?” “没有,老爷你听我说……啊……”大夫人走过来拉着容阙的袖摆,被他一把推倒在地,顿时委屈的泪如雨下:“我嫁给你这些年,你的俸禄都不够你在外应酬,你打点上司、宴请同僚哪样不要银子?可我哪里变出银子来?公中又不是咱们的私产,我只好动李氏嫁妆的心思。你当初不是说了,等我过府李氏的嫁妆便悉数交由我打点?最后呢?” 容阙顿时底气不足:“可是也不用……你还有多少?” 十几万两! 他顶了天也就用了几万两罢了! “只有一万两银子。”大夫人掩面嘤嘤哭泣。 容阙面色骤然一变。 大夫人哽咽地说道:“为了给你谋个油水足有实权的缺位,我给哥哥送了不少银子。虽然不尽人意,也比你之前的强。晋哥儿在书院也花费不少银子,还有嫣姐儿……处处都需要银子打点,哪里还有什么剩余?”突然起身,心灰意冷的说道:“我这都是为你和子女,哪里有为自己做过打算?华姐儿是你的女儿,她母亲的嫁妆虽说是她的,可你是她的父亲,花费了还要吐出来还她?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一个内宅妇人从哪里凭空变出这十几万两银子?旁的没有,命有一条,我干脆不活了!”说罢,朝一旁的门柱撞去。 容阙一惊,横档在柱子前,大夫人重重的撞在他的胸口,胸腔震荡,痛得面容狰狞,一股腥甜涌上喉间。 大夫人捶打着他,哭天喊地:“你救我作甚!救我作甚!我不活了!不想活了……” 容阙忍下胸口的疼痛,搂着她一顿好哄:“你莫要当真,这银子都是我用了,我这就去找她。” 大夫人这才止住啼哭,担忧的唤道:“老爷,你与华姐儿并不亲厚,她对你似有怨,若给你难堪……都是我的错……” “她若不答应,便滚出去!”容阙发狠道,匆匆朝重华楼而去。 …… 明秀拿着嫁妆单子,一一清点,少了两三成的嫁妆。 “小姐,这府里都是血蛭,若您不拿回来,恐怕到您出嫁便没有几件像样的东西!”明秀指着上面的一行记载,气愤不已的说道:“那日您明明只是拿一副头面还有几支珠钗而已,怎得就成了两副头面,金银玉石,荒唐的是还有瓷器!” 谢桥摇了摇头,能拿回来这么多便已经是不错,桩桩件件都算清,怕是不能。 她若寻上门去,朱氏那里早有说词等着! “急什么,她们会送上门来。”谢桥云淡风轻,十几年都等得,眼下又如何等不得了? 明秀似想起什么,两眼笑成弯月:“小姐,我去给您准备吃食。”说完,关上偏屋的门,去了厨房。 谢桥看着桌子上师傅留下的手札,双手搓了搓脸颊,在想用什么代替麻醉。她看过麻沸散的药方,却是一个残方,达不到理想的药效。 而抗炎的有一味雷公藤倒是可以一用,眼下她手里头并没有。 想起两个孩子清澈而纯真的瞳眸,谢桥合上手札。 即便她有麻醉药方,抗生素,又能如何? 她不能确认这两个孩子是否都器官完整,还是共用—— 这时,白芷进来道:“小姐,大老爷来了。”话音方落,容阙已经进来。 谢桥眉眼疏淡,一旁的半夏捧上热茶。 容阙接过,目光复杂的打量重华楼,视线最后落在谢桥的身上。若非不得已,他此生并不远见到她! 这张脸,让他脑子里不期然闪过李氏含恨而终,死不瞑目的样子。 可如今却是有求于她,颇为不自在。见谢桥并没有起身招呼的打算,心里涌起一股怒火,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搁在桌子上。 谢桥眼皮子都不动一下。 “咳咳……”容阙胸口闷痛得咳嗽几声,见谢桥终于抬眼望来,清清喉咙道:“你母亲的嫁妆已经拿回来,此事就此作罢了!” 谢桥了然点头:“待大夫人补齐银子,其余丢失不见的器物我不追究。” 闻言,容阙气怒攻心:“你母亲是我的妻子,我用她的嫁妆并不为过?难道你要为父将银子还给你?行孝道、知礼仪、懂感恩,无人教导你?” 为父? “我长于乡野,没有父母启蒙,还当真不知该如何行孝道!”谢桥眼底透着浓浓的嘲讽,讥诮道:“妻子?我母亲牌位可在容家祠堂?你可有将她妥善安葬在容家祖坟?墓碑上的铭文写着容李氏?” 面对谢桥一连串的质问,容阙身躯一瞬僵直,面色变幻,却是无法辩驳。 第30节 “如此,你还有颜面,理直气壮地说我母亲是你的妻子?你用她的嫁妆时,难道不知羞愧?”谢桥起身,在他的身侧站定。唇边笑意微敛,眸中暗色深沉。“大夫人贪墨的银子,一文都不能少!” 容阙怒极:“孽障!她自己不贞,如何配进容家祖坟?受容家子孙后代跪拜?我受她蒙骗,将她明媒正娶回府,她的嫁妆我如何用不得?即便我全用掉,谁又能说我的不是?你身上流着我的血,孝敬我本就理所当然!更何况,这些年都是卫氏打点你母亲嫁妆,若没有她,哪里来的进项,就算一文不给你又能如何?” 谢桥听着他如此不要脸的言论,低低的笑出声:“我母亲的‘不贞’,不过是你用来安抚不安的‘良心’罢?眼睁睁看着她被吊死,我被溺亡。事到如今,还有脸说她是你的妻?我是你的子嗣?你除了长得像个男人,哪里配得上称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谢桥面冷如霜,一拂袖,转身坐在软榻上,毫不客气的说道:“若想要赖账,那我们只好公堂之上见。” 第四十八章 孤魂野鬼 容阙似触电般朝后大退几步,仿佛有丝丝冷风吹刮着他的背脊,紧捏成拳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盯着她泛着寒光的眼眸,冷意在心里蔓延开来。 “你来,究竟是要干什么!”容阙一瞬不顺的瞪着谢桥,不愿错漏她一丝细微的神色。 他,几乎认同卫氏所言。 这孽障,来寻仇! 谢桥讥诮之意更盛,眼中光芒半点不曾隐去,朱唇勾起一道诡异的轻笑:“谢桥,谢桥,你不觉得耳熟吗?” 容阙一怔,看着她微仰着脸,斑驳的日光从窗外照射而来,投射在她的身上。分明是清冷布满嘲讽的面容,可淡薄的金阳下他竟觉得她眉宇间似不甚悲伤。 仿佛看见十几年前镇国公府里的李菁菁,倚窗而坐,嘴角凝着笑,却是神色忧愁。眼角隐有晶莹闪耀,宛如星辉般动人心魄。 美不胜收。 回府他便同意婚事。 后来……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谢桥看着他思绪飞扬,似陷入回忆中,语气平淡的念出一句词来。 容阙面色大变,倏然看向嘴角噙着微笑的谢桥,神色微微恍惚。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仿佛要抓住什么,陡然紧捏成拳。 菁菁—— 这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哽在他的喉间。 她眼底地森然冷芒,仿若利器般直直扎刺进骨髓,冰凉透骨。 容阙几乎落荒而逃! 明秀看着跌跌撞撞离开的容阙,眉头紧皱。将膳食摆在桌子上:“小姐,他来作甚?” 谢桥不语。 身子骨软软的倒下,斜倚在软榻上。悠悠地望着窗外纷扬飘零的花瓣,目光渐渐幽邃。 这词,容阙带着醉意闯进她娘深闺时写下。 也是那一夜,他与她娘共度一夜良宵。 为此觉得极为亏欠她娘,处处周道疼惜,想要弥补。可成亲之后,不知为何渐渐冷落她娘。听青姨的意思,他认为她娘亲早已与还是王爷的皇上有染,趁着他意识模糊下将他引诱,欺瞒他夺去她的贞洁。 “你去告诉牡丹院那位,五日之后见不到那笔银子,咱们便公堂见。”谢桥心中冷笑,容阙此行恐怕少不得卫氏的煽动。她既然如此迫不及待,那么便成全她! 明秀一怔,立即回过神来:“小姐,我这就去!” …… 翌日。 谢桥收拾一番,例行去给容生针灸,迎面遇上容嫣、容姝与容凝。 容嫣睨了眼谢桥手里的小木箱,巧笑嫣然的说道:“大姐姐,赏荷宴将至,祖母让我们姐妹几人去选几样首饰。你来京城也没有好好逛过,我们可以趁机四处走走。” 容凝得到那副头面,对谢桥倒是格外的亲热,挽着谢桥的手臂摇晃撒娇道:“大姐姐,你眼下跟着二伯母掌家,手里头可是管着银子呢!你定是要去,不然谁给我们付银子?” 容姝掩嘴笑道:“大姐姐别听她胡说,祖母让你去公中账上支。” 容凝瘪了瘪嘴,冲容姝做鬼脸,拉着谢桥朝府外走去。 谢桥无奈,把药箱递给明秀,让她留在府上,与她们一道上马车。 容凝与容姝紧挨着谢桥坐下,容嫣独自坐在另一边。淡淡扫过谢桥,视线在容姝身上打个转,挑起话头道:“大姐姐会医术,生哥儿的病眼下如何了?”柳眉微蹙,感慨道:“听闻神农后裔医术高绝,若是有神农后裔在,生哥儿恐怕早已醒了。” 容姝面色微微发白,暗中拉了拉谢桥的袖摆。 谢桥知晓她在安慰,并不介意的摇了摇头。 容凝不高兴的说道:“若人人能找到神农后裔,太后的病早治好了。” “是啊。”容嫣轻叹一声:“不过我听说神农后裔来了京城,究竟在何处,却是无人知晓。有她在生哥儿的病症不成事儿,就怕安远侯府的二老爷也能了却一桩心事。” 容姝心念一动,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容嫣看着容姝的反应,红唇微扬。 卫如雪几斤几两她如何不知?前世她根本没有治好太后,今生谢桥这个异数出现卫如雪治好太后,想必定是她的功劳! 所以,宫宴散去,卫如雪离京她前去送行的时候,询问谢桥是何身份。 卫如雪如实相告,竟是出乎她的意料,不曾想谢桥是神农后裔! 只是,眼下看来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当真有传言般那么厉害,岂会连容生都治不好? 谢桥轻点膝盖的手指一顿,原来她竟是知晓那一对连体婴。 眼下又刻意提点出来。 她要做什么? 倏然,谢桥看向身侧的容姝,眼睫微微一颤,抚弄着袖摆,斜眼睨向容嫣:“嫣儿妹妹似乎对许多事都未卜先知?我听闻过一桩奇人异事,曾有人病入膏亡,可突然间却大好,行径也与之前大为不同,却是能预知将要发生之事,后来一道士说此人被孤魂野鬼附体,生生烧死。” 容嫣面色顿时一变。 “当然,这不过是旁人闲来无事写的杂书罢了,若当真能有孤魂野鬼俯身岂不是太荒唐?嫣儿妹妹只怕是太过聪慧,殊不知你可有听闻‘过慧易夭’?”谢桥敛了笑,半边雪白的面庞在阳光下,似清辉冷玉。 谢桥若有所思,容嫣的反应……就仿佛是被她说中了心事? “嫣儿愚钝,不及大姐姐半分。”容嫣两手紧紧的绞拧着锦帕,脸上的笑容有些牵强。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来。 容嫣只觉得马车里透不过气来,率先走下马车,目光顿时看向对面喧闹的墨馆楼。 谢桥站在她的身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随口一问道:“嫣儿妹妹,待会有奇遇不成?” 容嫣心口一跳,笑道:“怎么可能?大姐姐当真会说笑,我若当真未卜先知,我母亲这桩官司怕是就不会发生。”触及谢桥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紧了紧手心:“若如大姐姐所言有奇遇,那也是缘分。” 缘分? 谢桥琢磨几遍,笑意更深。 容凝跳下马车,指着墨馆楼兴奋地说道:“呀!今日不是每年一次各路才子大比之日吗?大姐姐,我们去瞧一瞧!你还没有见过,错过太可惜了!” 不由分说,拉着谢桥走去。 第四十九章 关系,深着呢! 墨馆楼开国皇帝建国之时,为招揽人才而创立。后被科举制度所替代,可每年仍旧会有一次大比。若得诸位大臣、王爷青眼,便可收做己用,或是举荐参加科考。 今日墨馆楼人满为患,参加大比之人多是寒门子弟。 容凝拉着谢桥挤进人群时,辩论已经开始。 “哎呀!我们来迟了,都没有位置!”容凝一双明亮的大眼四处张望,小声抱怨道。 谢桥并无多少兴致:“我们先去挑选首饰,这里太嘈杂。” 容姝避开挤过来的人,想要劝说容凝,错眼下,瞧见三楼某一处,顿时有些迟疑。咬着唇瓣道:“大姐姐,既然来了我们便多留一会?” 容嫣提议道:“我们问问小二,三楼可还有雅间?” 容姝与容凝齐齐望向谢桥,征询她的意见。 殊不知,三楼雅间里,秦隐等人已经看见他们。 卫子谦‘咦’了一声:“嫣儿表妹她们来了?”侧头看向一旁身着锦衣金冠的男子,紫色的长袍泛着高贵的冷光。眉眼细长,双眸闪烁着精睿光芒,周身散发出一种上位者的霸气,处处显露出尊贵。 男子放下空了地酒杯,身后伺候的侍女为他斟酒。深沉似海的眸子望向楼下人群里的几人,波澜不惊,淡然的朝身边的侍女递了眼色。 片刻后,侍女将谢桥等人请进雅间。 拂开珠帘,谢桥一眼看着倚在软榻上的玉倾阑。一头墨黑的青丝垂落在地,从她的角度望去,竟有着柔弱魅惑的气息。他一手执着玉扇,一手支撑着头,听到动静微掀眼皮,静静的与她四目相对,却是相顾无言。 雅间里静默片刻,容嫣福身行礼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容姝、容凝紧跟着行礼。 倒是谢桥惊讶见到玉倾阑,反应慢了半拍。 太子眉头微蹙,秦隐含笑的说道:“太子殿下微服私访,你们何必来这些个虚礼?” “对对对!嫣儿表妹别拘谨。”卫子谦起身坐在秦隐身旁,正好空出的四个位置挨在一起,她们几人一同坐下。卫子谦指着角落里的玉倾阑:“表妹,你怕是没有见过荣亲王府世子。” 容嫣含笑的看向玉倾阑,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谢桥看去,只见他此时闭着眼,淡薄金芒下,他长而卷翘的眼睫在眼睑下投下一排青影,均匀的呼吸竟像是熟睡一般。 微微一怔,险些忍俊不住,他这是拒绝得彻底。 卫子谦面上有些讪讪,倒是没有料到玉倾阑这么不给脸面。 容凝却是大快人心,她们姐妹几个出门赴宴,男子们都是围着容嫣吹捧。如今,倒是有了例外,心里头对玉倾阑好感倍增,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在明亮的光影下泛着莹润光泽,美人如玉。想到此,容凝面颊霎时通红,忙低垂着头,又忍不住用眼角偷偷斜睨他。 容嫣紧了紧袖中的手,玉倾阑不是她所能得罪得起的人。 “倾阑昨日从靖州回来,一路劳累奔波,乏了。”太子缓缓开口,算是替容嫣解围。一双泛着精芒的眸子,却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谢桥。 容嫣心怀感激,见太子目光在谢桥身上流转,美目微微微闪道:“这是我大姐姐——容华。” 卫子谦面色霎时一变,脸上的笑容敛尽,阴阳怪气的说道:“就是在那个山沟里长大的村姑?” 容嫣嗔怒的横睨他一眼:“表哥未免太过肤浅?大姐姐见识不凡,当得上名门闺秀。又有不俗的见解,深得祖父喜爱。祖父在书房议事的时候,除了爹爹与两位叔叔,便只有大姐姐参与过。”说罢,视线若有似无的扫过太子。 太子生性多疑,却又是聪敏之人。 第31节 祖父与父亲、二位叔叔若能早参透皇上的心思,自动降爵,怕是不至于还是如此的处境。 而谢桥一回府,便突然提出降爵,只怕他也会从自个的那番话,明白是谢桥的暗示。 太子需要辅国公府的兵权,便是要娶一个能够左右辅国公的人。 眼下谢桥比她更合适,何况谢桥还有一个筹码…… “也是,姑母替李氏打点那么久的嫁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劳心劳神,半点好处没捞着,反而还要在五日内归还你这个大姐十几万两银子!谁娶着她,不都是吃穿不愁的好福气?”卫子谦讥诮嘲讽的语气透着一丝酸味。 即便搬空尚书府,所有家底恐怕也只有这么多银子。 容嫣笑容透着一丝苦涩,没有再说话。 “子谦。”太子嗓音低沉醇厚,勾唇道:“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有才华胆识,女子出身亦当如是。容大小姐在宫宴救太后于危急,只凭那一手医术,便不该在意她的出身。况且,她出身不低,命运多舛罢了,更该多些怜惜。” 卫子谦愕然,似乎没有想到太子会替容华说话。 容嫣却是心里松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谢桥听着他们一唱一和,眼底闪过冷意,隐隐琢磨透容嫣打得什么主意。 太子探究的目光盯着浑身不舒服,谢桥正要寻借口离开。 这时,玉倾阑悠悠‘转醒’。 “这不是小桥?”玉倾阑挑高眉头,嗓音慵懒暗哑。 谢桥一怔,方才他还一副不认识的模样,眼下怎得突然转变了?心念如电,看着一旁的太子,谢桥明白过来他的用意。 “方才只觉着眼熟,倒是没有细看。”玉倾阑双眸微眯,上下打量她一番,随即一叹道:“果真佛靠金装,人靠衣装,险些认不出来。” “倾阑,你认识她?”太子狐疑道。 玉倾阑轻笑一声:“可不是?我和她之间的牵扯……深着呢!”上挑的眼稍流露出潋滟光华,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握着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将她拉起身:“我与她有话不便在此说,先告辞。” 一出雅间,谢桥松一口气,抬头间,触及到隔壁同时走出来的秦蓦,到嘴的话哽在喉间。 玉倾阑朝秦蓦点头,拉着谢桥走出墨馆楼。 第五十章 远着他点 二人上马车,玉倾阑松开她的手。倒两杯茶,一杯递给她:“以后避着太子。” 谢桥点头,捧着一杯茶,垂眼盯着金黄的茶汤:“你去靖州做什么?” 玉倾阑微微一怔,脸上柔和的笑意敛去,凝眸看向谢桥。高雅散漫地气息自他身上褪得干干净净,潋滟生辉的眸子里此刻波澜不兴。神色清淡:“我母亲忌日。” 谢桥心中讶异,她从未刻意刺探过他的身份与消息,所以并不知道他不是如今荣亲王妃所出。 见她神色愧疚,玉倾阑笑了笑,神情从容温和,清雅淡然,似冬日里第一场初雪令人心中舒畅。又仿若高山之巅的霜白之花,难以触及。 “他当年游历求学时在靖州认识我母亲,算是情投意合。他隐瞒身份只说是一介商人,家中无父无母。外祖父并不介意他的身世,不久与我母亲拜堂成亲。后来他离开靖州只说回京城发展,时机成熟将她接回京城。他回京不久重新娶妻生子,时隔两年遣人去靖州接她回京,以侧妃之位相待。”玉倾阑漫不经心地阐述着他的身世,淡然无谓的语气,仿佛说的并不是他自己:“她虽是出身商贾,却是极有傲骨之人,放下一纸和离书将我带回靖州。” 谢桥听得入神,望着他平静无波的眸子,隐约捕捉到一闪而逝的黯然伤怀。 他说得轻描淡写,其中的心酸与纠葛怕是旁人难以体会。 恐怕当年之事不止他说的如此简单,否则为何太后病发他冷眼旁观?荣亲王府先世子病重,他亦没有出手相救…… 到底是怎样的恨意,才让他对亲人如此冷情? 谢桥想起她在辅国公府的处境,竟能有些感同身受,只怕他比她更深沉罢? 他神色清淡,谢桥倒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安慰,多余。 旁的也没有心思再问。 马车里一片沉静,耳畔只闻车轱辘声与嘈杂的吆喝声。 “赏荷宴……” “赏荷宴……” 马车气氛沉闷,二人异口同声,打破凝滞的气息,顿时相视而笑。 “你先说……” 谢桥话未说完,平缓行驶的马车晃动,身子失衡的朝前跌去。 玉倾阑眼疾手快,抓着她的手臂,稳住她的身形。 嘭—— 一声巨响,马匹嘶鸣,车厢剧烈的晃动,谢桥倒在玉倾阑的怀中。 片刻,受惊乱踏的马匹被驯服停下来。 谢桥从玉倾阑怀中起身,掀开帘子,便瞧见前面横着一辆奢华沉香木打造的马车。捏着车帘的手收紧,脸色冷沉。 秦蓦! “给他们让道。”浑厚而低沉的嗓音自华丽的车帘传出。 “燮郡王未免太过分?”怒意在谢桥胸腔里滋长,她就不信秦蓦不是故意为之。若有让道的心思,何必撞上之后再故作大度? 分明是找茬! 对面没有动静。 良久,就在谢桥以为不会回答的时候。骨节修长的手挑开帘子一角,一双幽邃而深沉地双眸直望而来。视线从谢桥愤怒的脸上,落在掉了一个车轱辘的马车上。忽而唇一扬,大发慈悲道:“也是。车破成这样,本郡王送你回府。” 玉倾阑整理好月白锦袍,站在谢桥身侧,温文尔雅的说道:“不必劳烦郡王,眼下正值晌午,我们用膳后再回府。”拉着谢桥的手一同下马车。 秦蓦眉头一皱,笔直修长的腿一动,站起身来。他身材挺拔,站在马车上,犹如峭壁之上苍劲修长地苍松,双手拢在身后,颇有居高临下睥睨万物的气势。 优雅从容的踏下马车,走到二人身旁,一双锐利的黑眸扫向谢桥,朝前迈一步:“走吧。” 谢桥看一眼玉倾阑,似在询问秦蓦在发什么疯病? 玉倾阑亦是罕见的怔愣,随即缓缓地笑开了:“她不喜欢与生人一同用膳,郡王的心意我们心领了。” “我不喜欠人情,撞坏你们的马车,请一顿饭理所应当。”秦蓦看着谢桥,意味深长的说道:“还是你喜欢我欠着?” 谢桥面不改色,微微浅笑道:“郡王这话该对师兄说才对,马车并不是我的。”停顿片刻,婉拒道:“今日与姐妹相邀,不便失约,郡王请随意。” 秦蓦面色一沉,显然对她三番两次的拒绝感到不悦。 玉倾阑清雅温润地说道:“阿蓦,小桥说得在理,你若过意不去,今夜请我去你府中饮一杯。”说罢,领着谢桥朝墨馆楼而去,让她与姐妹们汇合。 谢桥只觉得秦蓦扫兴,走出一段距离,正要开口说话。一辆马车从身旁疾驰而去,卷起一地尘土飞扬。 “咳咳……” 谢桥呛得掩嘴咳嗽。 玉倾阑清隽秀雅的面容上的淡然荡然无存,蹙紧眉头,看着转眼消失在街头的马车,将雪白的手巾递给谢桥。沉吟半晌,方才说道:“若无要紧之事,你今后要避着他。” 谢桥疑惑的看着玉倾阑,他叮嘱避开太子情有可原,毕竟太子目的不纯。 秦蓦是他好友,理不该说此话。 虽然她心里一直想着尽量避开秦蓦,少与此人接触。 玉倾阑别开脸,看向前方道:“你不了解他的为人,心思诡谲深沉,喜怒无常,并非良善之人。”顿了顿,总结道:“总之,少与他往来。” 谢桥深感认同玉倾阑对秦蓦的点评,点了点头,无奈的说道:“待郡主的病治好再说。” 玉倾阑脚步一顿,声音渐冷:“你治不好她。” 谢桥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玉倾阑却没有再多说的意思,淡然的说道:“你的药对症,为何她反复不见起色,不曾想过缘由?” 谢桥如何不知,不禁苦笑。 “你若担心秦蓦,不要太在意,我替你回绝。”玉倾阑见辅国公府的几位小姐从墨馆楼出来,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几人走到谢桥的身旁,望着渐行渐远的玉倾阑,眼底带着探究。 容凝沉不住气的问道:“大姐姐,你与他是何关系?” 墨馆楼里,玉倾阑对她的态度颇为暧昧,便想探知他们之间的关系。 ------题外话------ 咳咳~老秦又作死了,给师兄上眼药了吧,哈哈~ 第五十一章 心狠手辣 “债主。”谢桥淡然道。 容凝一愣,这个关系在意料之外,随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他身份高贵,如何能瞧得上当初是野丫头片子的谢桥?当时定是没有想到谢桥会是辅国公府大小姐,所以荣亲王世子并未认出来?将她带出去有话说,怕也是顾及谢桥的脸面。 玉倾阑的体贴虽不是为着她,可仍旧止不住心口砰然跳动。 容嫣眸光一闪,觉得没有谢桥说得如此简单。倒是没有料到谢桥本事大着,连玉倾阑这高枝儿都攀附上了。 “大姐姐如此身份不同,又不比以往,还是早早与荣亲王世子将账算清得好。”容凝信了谢桥的话,心里却是不安,不希望她与玉倾阑有更多的牵扯:“若是有难处,我也能帮你。” 谢桥颔首。 容凝失去兴致,心不在焉:“天色不早,随意挑拣几件首饰回府罢?” 容嫣已达到目地,并没有反对。 容姝满怀心事,认同容凝的提议。 谢桥对物件儿不感兴趣,一拍即合。几人草草挑选好,便回府去了。 马车缓缓停下,谢桥率先下马车。等在角门的紫心眼眶通红,神色激动的迎上来:“大小姐,二少爷他醒了!” “二弟醒了?”容姝不等紫心回答,步履匆匆的去往听风阁。 谢桥想知道容生眼下的情况,也紧跟着过去。 容凝心里挺高兴,拉着一动不动的容嫣道:“二姐姐,咱们也去看看。” 容嫣不动声色的拂落她的手:“二弟方才醒来,身子正虚弱,我们此时过去恐怕会惊扰他。” 第32节 容凝脸上的笑容一僵,觉得容嫣说得有理,心中失落,却仍旧很开心:“二哥能醒真好,二婶婶定会很感激大姐姐,希望二哥今年下场,能取得好成绩!” 容嫣面色一冷。 谢桥—— 她本就是个变数,可因为她的出现,许多事情都被篡改! 若非有许多事情与记忆中相同,她都怀疑是梦一场! 可究竟是哪里出差错? 一个死的人,如今也醒过来。 晋哥儿……容嫣捏紧了手心,难道让他继续活在容生的光环下? 不—— 她决计不能让晋哥儿碌碌无为! 想到此,容嫣快步去往松林院。 “二姐姐,二姐姐——”容凝望着容嫣的背影,蹙紧眉头,为何二弟醒来二姐姐不太高兴? 随即,一脸了然。祖父曾说二哥醒来,继承家业。二姐能高兴才怪! …… 听风阁内,柳氏失态的抱着容生,泪水决堤一般落下。 一个字都不敢说,害怕这是梦一场。 容姝站在门口,扶住门框,看着面色苍白孱弱的容生,泪水滚落下来。似想起什么,慌张的回头对谢桥说道:“大姐姐,你赶紧给二弟瞧瞧。” 听到动静,柳氏松开容生,擦干脸上的泪水,站在一旁,哽咽道:“昨日你扎针走后,生哥儿手指会动了,我怕是看错没有让人告诉你。本想今日扎针的时候与你说一声,没有想到生哥儿醒了。”柳氏感激的说道:“生哥儿这条命是你给的,今后你是我们的恩人!” 谢桥只当是客套的说词,并未放在心上。替容生扶脉后,唇瓣微勾:“恢复良好,并无大碍。” 容生艰难的抬了抬头,却是抬不起来,张嘴要说话,只见他嘴一张一合,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眼底浮现恐惧的神色,伸手比划。 “喉咙发紧,疼痛?” 容生点头。 “别着急,缓上一两天便好。”谢桥问人要笔墨纸砚,换个药方叮嘱如何煎服,对柳氏道:“他许久不曾下床,下床走动时让人搀扶着缓慢行走。若是无力发软也不用紧张,多给他按揉四肢。” 柳氏一一记下,提着的心完全落下来。 她如今对谢桥非常的信任,只要她说没有问题,那么一定没有问题! 谢桥交代容生这些时日的饮食,便告辞回重华楼。 “等等!”柳氏跟着走出来,看了一眼四周并没有人,斟酌道:“你母亲最喜欢荷花与芍药,镇国公替你母亲种下一大片芍药与满池荷花。每到芍药花开的时候,远远望去,遍山火红,美丽至极。方便你母亲赏花,镇国公在半山腰建造寒烟亭。你母亲最爱在烟雨时节坐在亭子里看着烟雨朦胧中的荷花。她的忌日快到了,你若得空,去那儿看一看。” 谢桥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柳氏不是多舌之人,她这番话怕是有其他用意? 回到重华楼,院子里几个丫鬟脸上都带着伤。 谢桥皱眉道:“发生何事了?明秀呢?” 半夏眼圈发红,委屈的说道:“小姐,您一走,大少爷为着大夫人来闹事儿。后来瞧见明秀姐,大少爷淬骂明秀姐,说是她害惨了他,二话不说让随从绑走。明秀姐有些拳脚功夫,倒是将随从都打倒。大少爷怒气冲冲的走了,不多时带着十几个侍卫闯进来,明秀姐不敌被带走了!” 谢桥眼底闪过寒芒,面若冷霜。 带着人,去松林院。 松林院里面,容晋并不在。 谢桥赶往别处去找,依旧没有半点踪迹。六神无主下,哑姑遣人送来口信,人被带着在荒废的西院里。 明秀被捆绑在树上,嘴里塞着破布,脸上几条鞭痕触目惊心,身上更是无一完好。 容晋袍摆扎进腰带里,手里甩着长鞭,面色狰狞的一甩鞭,咒骂道:“贱人!若非是你们主仆两,本少爷如何让祖父厌弃?”更可恶的竟是谢桥将容生给治好! 他平白受罚,冤不冤? 这口气如何也咽不下去! 暂且不能动谢桥,只能将满腹恨意宣泄在她的婢女身上! “唔——” 明秀痛得浑身颤栗。 容晋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里闪过快意,挥鞭抽去。 “住手!”谢桥目光森冷,看着明秀的模样,怒气升腾:“你这是干什么!”走过去,立即给明秀松绑。 容晋晦气的扔下鞭子,拍了拍手,面上笑容扭曲:“没干什么,只是奉劝你要看好自己的狗!没事的时候,不要多管闲事,免得沾惹一身荤腥。今儿个她只是冲撞我,给点儿教训,下回可说不准了……” “我倒是想知道明秀她今儿如何冲撞你!”谢桥不敢触碰明秀,她身上没有一处好的地儿,碰触的时候,明秀便痛得直哆嗦。从未有过的愤怒在心里肆意冲撞,谢桥恨不得让他去死! 小小年纪,如此心狠手辣! 残害手足,并不知悔改,反而迁怒旁人,当作玩物一般凌虐! “哦?没有吗?”容晋阴柔的眸子里闪过恶意,狞笑道:“许是我犯癔症了!”态度嚣狂,双手背在身后,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谢桥双手紧捏成全,望着容晋的身影,眼底的冷芒令人看着不寒而栗! 第五十二章 癔症 啊—— 一声尖叫陡然划破夜空,沉寂的辅国公府灯火逐一亮起来。 灯火通明。 砰砰砰—— 牡丹院门被敲响,方才睡沉的大夫人猛然惊醒。 刘嬷嬷打开门咒骂道:“贱蹄子,半夜里咋咋呼呼作甚!” “嬷嬷,大少爷……大少爷他……他疯了!”松林院伺候的丫鬟惊惶地说道:“奴婢今儿个守夜,大少爷喝了点酒,打算就睡。谁知……谁知突然发疯,将屋子里打砸一番,嘴里念叨着有水鬼要缠着他索命!又不许人靠近,一靠近就将我们当作恶鬼打砸。” 颤抖的声音隐约传进内室,大夫人抓起屏风上的锦裙穿上,胡乱趿着绣花鞋面色匆匆的去往松林院。 此刻,松林院里乱作一团,下人进进出出,杂乱地脚步声令本就心中惊惧躁乱的容晋,愈加发狂! “滚!全都滚出去!” 容晋发簪掉落,头发散乱,穿着裘衣,双目赤红的瞪着赶来的大夫人等人。随手抓起旁边的凳子,举起朝她们砸过去。 “你们这些恶鬼,来啊!本少爷不怕你们!”不断的从地上捡东西朝她们扔去,面容可怖的狞笑:“我连人都敢杀,还会怕你们这些恶鬼不成!” “晋哥儿!”大夫人面色顿时一变,厉声道:“你发什么疯?净说胡话!”慌忙给刘嬷嬷使眼色。 刘嬷嬷立即将下人支走。 大夫人避开容晋砸过来的东西,想要靠近。 啪—— 大夫人额角一痛,一只花瓶落在地上,碰个粉碎。 容晋见到大夫人额角上的鲜血,整个人愈发癫狂、兴奋。大夫人头昏眼花之际,跳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扑倒,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打死你!打死你这水鬼!打死你!” “啊——”大夫人眼前一黑,倒在地上,*的拳头落在她的身上,痛得大声叫道:“晋哥儿,我是你母亲,快些撒手!” 容晋眼里瞧见的便是狰狞的恶鬼,哪里听得见大夫人的叫喊声。 “刘嬷嬷,快……啊……把他扯开!”大夫人拼命的挣扎。 可她越挣扎,容晋便越起劲儿,一拳比一拳力劲儿大。 刘嬷嬷瞧着容晋那股子恨不得打死大夫人的狠劲,心里头生出惧意。颤颤巍巍的上前,拖拽着容晋,却是被他一把推开。 哎哟—— 刘嬷嬷跌倒在地,她素来不做粗活,力气儿哪里敌得过容晋? 闻讯赶来的容嫣,瞧着这乱糟糟的场面,险些气得昏厥过去。咬紧牙关道:“都杵着作甚!将他敲晕了!” 跟过来的家仆举起棍棒,将容晋敲昏过去。 大夫人缓过劲来,看着倒在地上翻眼白的容晋,焦急地唤道:“晋哥儿,晋哥儿……” 容晋不省人事,大夫人冲容嫣叱道:“你怎得下这么重的狠手,他可是你弟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我若不敲昏他,眼下您怕被他给打死了!”容嫣面覆寒霜,冷声打断大夫人的话。 大夫人一噎,这才感觉到浑身疼痛难忍。 容嫣望着满室狼藉,眼底闪过厌恶,吩咐人将容晋抬到床榻上,收整好,请的府医此时恰好到了。 “夫人、小姐,大少爷他犯癔症。”府医扶脉后说道。 癔症? “可能治?”大夫人攥紧手中锦帕,她就容晋一个儿子,若是得疯病,她还能有什么指望? 若在以往,容嫣还与她同心,也有所慰藉。 府医摇了摇头,容晋身体并无大碍,脉象却极乱。 他的癔症像是药物所致,可细查之下,又不像…… 心中没有确定,便不敢胡乱下定论。 大夫人身形一晃,踉跄一下。容嫣伸手去扶,被她挥开。面色灰白的看着昏睡的容晋,泪水滚落下来:“晋哥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若不好转,让母亲今后怎么办?” 容嫣抿紧唇,看着趴伏在容晋身上痛哭的大夫人,眼底闪过阴鸷。 她今儿个来松林院,并未见到他的踪影,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他便疯了! 心念一动,唤来容晋身旁的随从问话,得知他白日里所做所为,白皙的面颊霎时通红,似隐忍着雷霆之怒:“蠢东西!” “是她!定是这野种干的!” 大夫人不知何时出现,听了随从的话,双眼里燃烧着簇簇火光,带着浓浓的恨意。紧紧抓着容嫣的手痉挛颤抖,声音尖利凄楚:“除了她,谁敢害我儿?” 第33节 容嫣忍着被她抓痛的手,柳眉深蹙下,冷声说道:“是她你又如何?” 大夫人难以置信的看向容嫣,未曾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双唇颤动下,面色狰狞道:“如何?我定要她偿命!” 容嫣眼皮子一跳:“母亲——” 大夫人盯着容嫣的目光异常阴冷不善,仿佛面对仇人一般。似受到她的刺激,反倒是冷静下来。扶了扶鬓角乱发,整理好衣襟走进内室。 容嫣捏紧袖中双拳。 …… 晨光破晓。 重华楼里燃一夜的烛火熄灭。 谢桥头一歪,磕到床柱上,睡意顿消。探了探明秀的额头,高热已经退下去。 谢桥长吁一口气。 半夏望着床榻上包扎成布偶一般的明秀,眼眶发酸:“小姐,您一宿没睡,用完膳去休憩片刻。明秀姐姐由奴婢照顾。” 谢桥点了点头,叮嘱道:“若她醒来或是高热,便来唤我。” “奴婢晓得。” 谢桥前脚踏进主屋,容阙后脚紧跟着来了。 容阙问:“容生是你治好了?” 谢桥疑惑的看着他。 “晋哥儿病了,你也会治吧?快随我去松林院。”容阙不由分说的拉着谢桥就走,全然忘记昨日二人之间闹的不快。 谢桥甩开他的手,冷笑道:“我为何要治?” “他是你弟弟,你连一个外人都治,为什么不肯治他?”容阙理所当然的说道。 谢桥仿若未闻,坐在桌前慢条斯理的用膳。 容阙见状,怒上心头,一把挥落桌上的膳食:“你怎么还有心情吃?还是说晋哥儿是你害的?”看着谢桥眉头都不动一下,无动于衷的模样,十足十信了大夫人的话:“你心肠怎得如此歹毒?他可是你亲弟弟,你竟这般迫害他?”指着她的鼻子,撂下狠话道:“要么你治好他,要么滚出辅国公府!这里容不下你这般恶毒之人!” 第五十三章 军营 内室静谧。 徐徐晨风透过打开的窗棂吹拂而来,能听见书案上被风吹着宣纸哗哗的声响。 蔚蓝而明媚的天空,也如此刻容阙的脸,说变就变。 黑云遮日。 天际一声巨响,春雷砸落,霎时大雨倾盆。 屋子里一片暗沉,晦暗的光线里,谢桥看着他,冷漠的神色倏然浮现一丝笑,笑意渐渐蔓延至眼角。天边一道闪电直劈而来,银白略带幽蓝的光亮映照在她的脸上,透着诡谲。 “滚?”谢桥神色莫测,嘴角上扬的笑,颇有几分玩味。 轰隆隆—— 又是一记响雷,似铁锤般砸落,容阙的心重重一颤。 “这辅国公府……你能做主?” 容阙看着谢桥脸上浓浓的讽刺,面皮刺的生痛,难堪得无地自容。 谢桥含笑的眸子,骤然一冷:“待拿回我的东西,自然会离开。” 容阙却以为谢桥所指是大夫人欠着的十几万两银子,眉心颤动,饱含怒意地说道:“你半点不如你母亲,见钱眼开,一副穷酸相!” 谢桥眼角余光淡扫他一眼,并不恼。“我穷酸,所以赶紧的还银子!你有这闲工夫来找不痛快,还不如麻利的去凑银子。”似想起什么,谢桥一拂水袖道:“我倒是忘了,你手里头并非没有银子。碧潭寺后山脚下,你有一座别院。虽不值当多少银子,可你毕竟也是我的父亲。我也不是不顾亲情之人,便拿这别院与山头抵了。” 她知道就算逼死他们,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而她也不在意这些银子,一直想要的是碧潭寺那座别院。 曾经,她母亲名下的产业! “休想!”容阙想也不想回绝。 谢桥搁下手中的筷子,起身走到书桌后,俨然不打算与容阙周旋。 她知道。 他一定会双手奉上。 既如此,何须与他浪费口舌? 容阙望着手指笔墨的谢桥,紧紧捏着垂落在身侧的双手。那张脸,明明与李菁菁何其相似?但是性格,却是天壤之别。她那么心软心善的女子,怎得生出这样铁石心肠、油盐不进的人来? 偏就是如此,他拿谢桥半点法子也没有。 转身欲走,谢桥的清冷的嗓音自身后传来:“除了还银子与寒潭寺别院一事,不要再来重华楼。” 容阙脚步一顿,脸色铁青的离开。 白芷怯怯地说道:“小姐,您这样对老爷,只会惹他更不快。您与大夫人不和睦,若是与老爷和好,今后您的婚事也不会任由大夫人拿捏。” 婚事? 谢桥根本没有想过要成亲,至少眼下是如此。她才十六,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 怔怔的望着窗外,除了一棵桃树外,不远处建造一处小小的山石园林。假山流水,草木花卉,倒也精致。却是半点不见当年李氏布置的痕迹,只潺潺溪水飞流而下的假山石下一株芍药开得正艳。 那是她母亲唯一留下在这院子里的痕迹吧? 白芷还欲再劝:“小姐……” 谢桥冷冷一瞥,白芷立时噤声。 这时,管家来通禀道:“小姐,燮郡王府派马车请您去给郡主诊病。”却是忍不住打量起谢桥,她梳着双垂挂的发式,身着浅碧色纱裙,除手腕一串紫檀木手串再无其他的装饰。 并没有出彩之处,却深得辅国公倚重。 大夫人今晨去寻辅国公闹事,指摘谢桥谋害容晋,要求辅国公做主,却被辅国公随意给打发了,并没有来找她问话的打算。 足见辅国公对她的信任。 想到此,扫了一眼满地残羹,态度愈发恭谨,:“小姐,可要用膳?老奴去知会燮郡王府里的人一声。” 谢桥摆了摆手:“不必。”吩咐守在院外的李婆子:“我若晌午之前没有回来,你让半夏煎药给明秀服下。” “诶。”李婆子应道。 谢桥带着白芷出府。 蓝星掀开帘子,谢桥踏上马车,见到端坐在马车内的人,顿时怔住。 “进来。”秦蓦嗓音暗哑低沉,锐利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疲惫不堪的说道:“我有话与你说。” 谢桥吩咐白芷坐在外头,弯身进去,帘子垂落下来,马车里的气息陡然沉闷。 秦蓦递过来一杯水:“玉儿我已经说了她,你不必担心。” 谢桥接过白玉瓷杯,不小心触碰他的手指,一片冰凉,下意识的缩了缩手指。 秦蓦对她的小动作似毫无所觉,待她端稳了,收回手:“你会接断骨之术?” 谢桥一怔。 秦蓦剑眉一蹙,语气沉肃可怕:“他说你会。” “嗯。”谢桥明白秦蓦口中的他定是玉倾阑,直接说道:“你要我救谁?”他的样子看得出来一夜未眠,不会无缘无故问她接骨,定是有人出事了。 秦蓦声音冷下来,并没有回答她:“老女人。” 谢桥啊了一声,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懵,满头雾水的望着他。 秦蓦眸色暗沉,浓的似一团化不开的墨,不见一丝光亮。与她对视片刻,面目表情的转开眼,冷哼一声:“换个交易。” 谢桥对他的阴晴不定,习以为常,心思转念间,已经明白他那句‘老女人’是何意。 刺杀她的人,卫氏派来的。 “之前的交易不变。”谢桥急忙说道,海爷已经与叶舟前往西域,他若反悔她怎么办?“我还没有看见伤患,不能断定能不能治好。若是治好了,我们再做个交易。” 清河村的那批药材,正好可以脱手给他。 “随你。” 马车停下来,秦蓦率先下马车。大刀阔虎的往前跨步,突然,转身回到马车旁,伸出手掌。 谢桥站在马车上,望着他递过来的手掌,没有动静。 秦蓦冷声道:“怎么,嫌脏?”目光薄凉,警告般的瞥她一眼,仿佛她再不下来,就要将她拖拽下来。 谢桥也不矫情,扶着他的手跳下马车。 秦蓦松开她的手,丢下她大步朝前走,拢在宽大袖袍中的那只手掌却是根根收紧。 谢桥搓搓手,他的手冰冷沁骨,并不似之前温热灼人。 紧跟着他的脚步,看着前头一座座营帐,谢桥诧异的看向秦蓦。 军营! 第五十四章 断臂再续 军营中,吹笳击鼓,喧声重迭。 朦胧曙色中,一切都显得模模糊糊,唯独高悬的旗帜在半空中猎猎飘扬。 谢桥心中升起肃穆,紧跟在秦蓦身后,一路来到一座营帐前。 守在营帐前的士兵,见到秦蓦不安的上前说道:“杨副将仍旧高烧不退,伤口发浓溃烂。” 秦蓦阔步进帐。 谢桥跟着进去,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男人,左臂胳膊断了,军医在包扎伤口。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木盆上,堆满了冰块。 “倾阑说断臂要接起来,得密封好冰镇。”秦蓦淡然道。 第34节 谢桥颔首,她曾经在玉倾阑面前做过断指再植术。 “让她来。”秦蓦示意军医让开。 军医看着站在秦蓦身旁的谢桥,吃了一惊,他们都知晓燮郡王给杨副将找神医,却没有料到带回来一个小丫头片子。“郡王,她能成吗?杨副将伤口愈发严重,若再不处理,恐怕还要多受苦痛。” 秦蓦的亲信林峰也怀疑谢桥的医术,不说她年纪小,而且还是个女人。 女人能干啥事?在家绣绣花,相夫教子便成! 虽然信得过秦蓦的处事,兴许有可能是病急乱投医:“郡王,给杨副将痛快吧。他没有左手,还有右手,依旧可以上战场!断臂再续,属下们着实不曾听说过。” 秦蓦脸一冷,预备劝说的人,顿时噤声。 气氛沉闷凝重。 谢桥客观的说道:“断臂再续,不是百分百成功。就算成功也不能恢复如初,只有以往的七八成。” 秦蓦缄默不语。 林峰问:“不能成功呢?” 谢桥冷静道:“必须再次移除断臂。” “郡王——”林峰更不信任谢桥,希望秦蓦改变心意。 秦蓦黑如点漆的眸子注视着面色酡红,嘴唇苍白,陷入痛苦的杨副将,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淡漠然。 望着他笔挺略有些僵硬的高大身躯,莫名地,谢桥仿佛能感应到他内心的挣扎。 原来,他并不是目空一切。 杀伐果断。 “郡王尽快做决断,拖延越久不利再续。”谢桥提醒道。 秦蓦阖上双眼,不去回答。 军医与林峰心中焦灼,怕他会孤注一掷。 谢桥再次重复一遍,他不耐的皱眉,冷声道:“再等等。” 二人顿时松一口气。 “郡王,让这小姑娘试试,卑职愿赌!”杨副将不知何时醒来,挣扎着要起身。看着空荡荡包裹纱布的断臂,苦笑道:“试一试,或许我还有两条手臂。若试都不试,一点希望都没有。就算没有成功,我还有右手!只要有一条命在,依然能够上战场杀敌!刀口舔血都不怕,这点小伤小痛,你们怕什么?还能要我的命不成?” “杨副将——” “你们都出去。”秦蓦转过身来看她一眼,声音低沉,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霸道:“治好他,条件随你开!” 谢桥指着军医道:“你留下。” 军医看向秦蓦,得到他的许可,又折回床榻边。 谢桥净手,拆掉包扎好的纱布,观察伤口。刀削所致,断面平整,是最容易再植的一种创面。随即检查冷冻的断臂,亦是保存完好。谢桥吩咐他们准备好手术所需的东西,对杨副将说:“很痛,你不能动。” 杨副将点头。 谢桥不敢马虎大意,想了想,还是将麻沸散的残方写下,让人配齐药材煎熬给他服下。 虽然镇痛不如人意,却比不用的好。 将她托玉倾阑制出来的手术刀拿出来消毒,剔除断臂上损坏的组织,拿着纱布放进他们备好的盐水中浸泡,随即包裹住处理好的断臂。 杨副将此时已经喝下麻沸散,意识稍许模糊。 谢桥按了下他的残臂,见他痛得皱眉,心下叹气:“忍住了。” “啊——” 杨副将痛得呼出声,此后紧紧的咬着牙关,再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身下被汗水浸湿的床褥,可以得见他忍受多大的痛苦。 几个时辰过去,谢桥将他组织复位缝合。 整个人,累到极致。 她穿越过来后并没有在人体上动手术,却也有拿动物练手,怕生疏了。 虽然她一个人独立完成,累,但也比想象中要成功。 “接下来,就看他恢复得情况了。”谢桥摸一把头上的汗水,心里仍旧不敢大意,怕他后续感染。 “啊?哦!”军医将整个过程看下来,处在震惊之中。 他虽在古籍中见过有缝合术,迄今为止,并不曾看人用过。 杨副将脸色惨白,虚弱地说道:“小姑娘,辛苦你了。”一口气松下来,整个人也昏厥过去。 谢桥微微勾唇,不负军人铮铮铁骨,倒是一条硬汉! 她不能时刻留在军营里,将术后护理的法子叮嘱好军医,适才走出营帐。 微风拂面,谢桥稍稍精神一些,张开双臂拉展筋骨,看着坐在不远处小坡上饮酒的秦蓦。想了想,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秦蓦递来一坛子酒。 谢桥闻了闻酒香,甘冽醇厚。豪饮一口,烈—— “咳咳……咳咳……”谢桥捂着胸口咳嗽,嗓子眼火辣辣的疼。 秦蓦斜睨她一眼,伸出手在她背上重重拍几下。 震得谢桥五脏六腑都似移位,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再拍下去,她不呛死也得给他拍死。 “他随我出生入死,不能草率,这里不能没有他。” 良久,秦蓦缓缓的开口。声音很轻,轻的似能被风吹散。 谢桥抬头望着他冷峻面庞,幽邃深沉的眸子里蕴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抓起坛子慢慢喝了一口,依旧烈,适应后慢慢回甘。 军人之间的情怀,她体会不到,却能够理解。 “不必担心,若无意外,他不会有事。”谢桥躺在绿草萋萋的草地上,看着雨水洗涤后明亮蔚蓝的天空,心情舒畅:“听说你十几岁就带兵上战场,那时候怕不怕?” 怕不怕? 秦蓦一怔,这个词,于他来说太陌生。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清丽的面容上带着浅笑,心中微微一动,淡淡的‘嗯’一声。扔下酒坛子,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躺在地上。 泥土与青草的气息萦绕在鼻端,浑身疲倦消散。 第五十五章 婚事 大夫人经受几次打击,浮躁的心渐渐沉敛。 谢桥虽是她心口的利刺,不得不拔。 可也不如她想的那般好对付,须得徐徐图之,不能急功近利。 容生醒来便疯言疯语,只得锁在松林院。这一场对仗,她输得一败涂地。 刘嬷嬷按揉着大夫人胀痛的额角,出谋划策道:“她再如何能耐,也不过是一个女子。您名义上是她嫡母,有一样东西可是被您拿捏在手心里。” 大夫人倏然睁开眼,便听刘嬷嬷笑呵呵道:“西伯府大爷丧妻已满三年,您与西伯夫人有点远亲,上回在安远侯府的时候,您与西伯老夫人攀谈时,老奴也从西伯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嘴里得知西伯夫人似乎想替大爷择选继室。” 大夫人眼底闪过亮光,她怎么就没有想到?一扫方才的阴郁,满面神采:“她眼下十六,早已到嫁人的年纪。我这做嫡母的若不张罗亲事,怕人说我怠慢继女。” 西伯夫人是一位奇人,寡居多年,颇有手段。替西伯府大爷娶的两任妻子皆出身名门,无缘无故‘暴毙’,娘家人都无声无息,不曾讨公道。 一寻思,大夫人觉得不对味儿,那日西伯夫人格外热忱,她的嬷嬷又对刘嬷嬷透露出消息,莫不是看中嫣姐儿? 大夫人冷嘲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纵然她与容嫣离心,这些年悉心教导,也不是为了嫁给一个鳏夫糟践。当即坐不住:“去寻老夫人。” 福寿堂,铜炉里燃着熏香,灰白中隐约可见中间那点猩红,正如靠在炕上的朱氏。两鬓灰白,发髻中斜插一支殷红似血的珠钗,越发显得脸上皱纹清晰老态。 大夫人方才坐下,朱氏皱眉道:“你来得正好,西伯夫人遣媒人来府上提亲。” 大夫人心下一惊,面上却是不显半分:“我来也正为此事。华姐儿已经十六,她又为长。她在前头不出嫁,嫣姐儿的亲事也要往后推。西伯府也是勋贵,府里大爷虽是鳏夫,但华姐儿的出身……嫁过去也不辱没了。” 谢桥出身尊贵,却是丧妇长女,如今有继母,也跌了份儿。更何况这些年流落在外,真正勋贵世家当不会娶她为妻。 朱氏见卫氏揣着明白装糊涂,倒也没有戳破。心中厌恶她贪得无厌,也是不舍将容嫣嫁去西伯府。顺着她的话道:“此事交给你去办。” 大夫人沉吟道:“两家都有意结亲,改明儿约个日子相看。” 朱氏颔首:“赏荷宴前两日罢。” 正中大夫人下怀,立即应允:“我这就去准备。” 大夫人片刻不曾耽搁,立即写书信遣人送到西伯府。 刘嬷嬷忧心忡忡的说道:“明日到了归还银子的日子,老爷寻她去并未有说通,反而放下话见不到银子就要将您告上公堂。” 大夫人面色顿时大变,西伯府那头再快也要几日,这银子不还怕是不行! 只是,她哪里去拿那么多银子? 刘嬷嬷折身把门合上,压低声音道:“春雨来口信,她看重老爷手里头寒潭寺后山的别院,可以拿地契相抵。” “当真?” “千真万确!” 大夫人眸光微闪,只要能够安抚住她别闹,尽早将她嫁出去,一座别院便一座别院! 可那座别院她根本就不知情,容阙不愿给谢桥,她闹怕是无济于事。 细细思索,大夫人目光落在床下那口木箱上。当即抱出来打开箱子,里面一个红布包裹着一物,拆开红布赫然便是地契。 大夫人随手递给刘嬷嬷:“给她送去,立个字据。” …… 谢桥回府时,瞧见刘嬷嬷递来的地契,倒也爽快的立下字据。 每日里给明秀换药包扎,便被秦蓦接去军营。 二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转变。 和睦。 谢桥如是想。 第35节 秦蓦一张脸依旧冷漠无情,仿佛谁都欠他二五八万,却是对她较之以往有所不同。 “杨副将伤口没有感染,不再高热,情况良好。”谢桥擦干净手,边说边与秦蓦一同走出营帐。 秦蓦‘嗯’一声:“天色不早,去用膳。” 谢桥婉拒:“不了,昨日里老夫人遣人来话,今儿个府里来客,我得回去。” 秦蓦并未勉强,将她送回府,便去酒楼去赴约。 玉倾阑早已到了,他身旁还坐着卫子谦与秦隐。 秦蓦眉一皱,到底没有调头就走,靠窗的位置坐下。 雅间内,气氛陡然冷凝。 “大侄儿。”秦隐斟酒递给秦蓦。 秦蓦斜睨一眼,视线落在窗外。 秦隐似乎习以为常,将酒杯放在他前面。 卫子谦左右看二人一眼,想要活跃气氛,捡着他从母亲那里听来的话道:“昨日我姑母与我母亲说给她嫡女说一门亲事,今日约好晌午后相看,你们肯定想不到男方是谁。” 众人面不改色,兴致缺缺。 卫子谦干笑几声道:“西伯府大爷,姬恒。” 秦隐眼角含笑,打趣道:“你表妹嫁给姬恒,你如此高兴?” 卫子谦‘啪’打开折扇,不以为意的说道:“开什么玩笑,嫣儿表妹怎会嫁给姬恒?她的长姐,你们也见过,就是那日在墨馆楼的……”话音戛然而止,卫子谦神色不自在的看向玉倾阑。 玉倾阑嘴角带笑,面色温润,并未着恼。一双美目波光潋滟,淡扫一眼窗外,视线落在秦蓦身上。 秦蓦手指颇有节奏的叩击桌面,触及玉倾阑的目光,二人皆是面带深意。 无人发现,两道身影悄无声息的离开。 卫子谦见玉倾阑毫无反应,一时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是她?” 秦隐微微皱眉,这样的女子若嫁进西伯府的确可惜。记起玉倾阑与她像是旧识,正要开口。这才发现,他与秦蓦之间气氛微妙,二人面上神色不显,眼底皆是覆上冷冽寒霜。 第五十六章 奉陪到底 福寿堂里,淡薄金芒徐徐从窗外透射进来,散去一室清寂。 朱氏身旁坐着一位六十左右,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双吊梢眼闪烁精光,上下打量着谢桥。目光落在她鞋履上的一层黄泥,眉头一皱,垂头饮茶,袅袅水雾很好的掩去眼中的轻蔑、厌弃。 “这位就是菁菁留下的子嗣容华?当年菁菁德容兼备,才貌双全,求娶之人要踏平镇国公府的门槛。华姐儿不说青出于蓝,必然也差不了。”西伯老夫人目带挑剔,她瞧中的是有外家傍身的容嫣。可卫氏揣着明白装糊涂,用继女顶项,表明她不愿将容嫣嫁进去。 西伯府虽不如从前,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嫁进门,着实是李氏留下的那笔嫁妆,这才忍住心气儿答应相看。 大夫人脸色瞬变,西伯老夫人这话分明也在奚落她! 心中不禁冷笑,她又是什么好货? 当初西伯老夫人曾请媒婆去镇国公府替姬恒求娶李菁菁,被拒之门外。一时成为笑点,西伯老夫人因此怀恨在心。如今为了钱财,还不是忍辱娶谢桥? 谢桥嫁过去,西伯老夫人断会将怨气撒谢桥身上,谢桥也不是好相与之人,定然窝里斗! 想到此,心中颇为痛快。 “这是自然。”大夫人脸上挤出一抹笑,附和道:“姐姐当年的风采旁人只能望其项背。人与人之间讲究机缘,如今算是缘分到了,总算可以成为一家人。” 最后一句话说得颇有深意。 西伯老夫人仿佛听不懂她的话,笑容不变:“你还是如此好强,不过也并非坏事。我之前就是瞧不上你这点,不然就替恒儿求娶你了,说不准你还能管束他一二。” 大夫人是极要脸面之人,西伯老夫人却是不要脸的老货,直接戳她痛脚,可偏生她不能这么还击过去。 谢桥看着她们打机锋,理出一点苗头。 西伯老夫人是替她儿子娶继室,方才打量她的目光分明是在相看。 眼底闪过冷芒,卫氏要她命不成,另起心思将她嫁给做她父亲的人为继妻! “如今也不迟。大夫人也说人讲究机缘,人人都知嫣儿妹妹像大夫人。您如此看重,倒能将她娶进门。”谢桥含笑建议道。 西伯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谢桥,并没有应声,只是掏出庚帖放在桌子上:“恒儿原是要来,途中将孩子送去外祖家中,适才耽搁了。”转而又道:“我是看准了,便定下来。” 大夫人连忙将备好的庚帖递过去。 啪—— 谢桥抬手按住在桌子上。 西伯老夫人抽不动分毫,脸陡然一沉:“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是干什么?” “父母之命?”谢桥讥诮的说道:“我母已亡,父又何在?” “啪——”朱氏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怒斥道:“孽障!你胡说什么混账话?” “敢问老夫人我这孽障可在族谱上?”谢桥面若冷霜,环顾众人,眼底布满冷嘲,仿佛她们是一场笑话。 “你……” “你只管说,在或不在!” 面对咄咄逼人的谢桥,朱氏脸色铁青,搭在扶手上的手紧握,青筋狰狞,俨然怒到极点! 大夫人不甘道:“我们只是还没有选好日子让你上族谱,待亲事说定,自然就张罗起来。我虽然不是你的生母,却也有权做主你的亲事。西伯府大爷年长你许多,却是知冷热疼人的,算是好的亲事。” 谢桥恍然未闻,捻着庚帖一角,一抽—— 西伯老夫人紧紧抓住。 谢桥目光一瞥,森冷的寒芒令西伯老夫人不由得松手。 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的捏紧绣帕,正要开口,这时姬恒的随从满头大汗的跑来,焦急的说道:“老夫人,大爷出事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西伯老夫人坐不住,当即站起身。 随从为难地看着辅国公府的人,一个激灵,愣着没有吱声。 “快说!”西伯老夫人担忧心切,横眉竖眼的喝道。 随从只得吱吱唔唔道:“大…大爷他在清风楼被人打了…” 西伯老夫人一怔,紧抿着嘴唇,面色阴沉! 谢桥冷笑道:“清风楼?狎妓……被打?”嘴角微扬,看着大夫人讥诮道:“这就是你说的好亲事?” 大夫人一噎,未料到姬恒如此不着调,节骨眼生出这等事! 西伯老夫人面色青白交错,心知此刻亲事谈不拢,瞪了大夫人一眼,匆匆离开。 大夫人捏紧拳头,若不是让西伯老夫人相看,按她之意,直接私下里交换庚帖就好。 谢桥站在大夫人面前,目光冰冷地看着她道:“我原是想让你好好看看你得来的一切如何慢慢失去,但你如此急不可耐,我也只好奉陪到底。” 大夫人背脊僵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蹿上头顶,死死的盯着谢桥,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果然是回来寻仇的!晋哥儿是你害的!是你害的对不对!”越说情绪越激动,伸手朝谢桥掐过来。 谢桥侧身避开,看着大夫人踉跄着跌倒在地上,拂了拂衣袖,从容不迫的走出福寿堂,对白芷道:“大夫人将地契给我,寒潭寺那座别院我要修整,你问容阙何时把他的东西搬走。”顿了顿,又道:“他若不搬,收拾出来扔了!” 白芷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方才管家来口信,燮郡王在等您。” 谢桥直接去往府外,一上马车便瞧见他紧绷着脸,神色冷峻。刚一坐下,马车疾驶着离开。 “去军营?杨副将有事情?”谢桥想了想,也只有军营的事情才这么着急罢? 秦蓦阖着眼,缄默不语。 谢桥不再说话。 片刻,马车停下来,秦蓦倏然睁开眼,眸子里光芒凛然。 “掀开。” 谢桥一怔,掀开帘子,赫然看见大街上围满了人。不待看清,一道人影被从二楼扔下来。看热闹的立即躲开,露出‘清风楼’几字。 第五十七章 赏荷宴(上) “恒儿!” 西伯老夫人惊呼一声,颤颤巍巍的走下马车,扶着婢女的手走过去。 姬恒仰躺在地上,摔得龇牙咧嘴,满脸痛苦的捂着胸口咳嗽。‘呸’吐出一口血沫,瞪眼瞧着傻愣着的随从:“狗东西,还不快扶爷起来!” “恒儿,你没事吧?”西伯老夫人看着姬恒脸上的淤青,气恼地说道:“这是谁干的?” 姬恒眉一皱:“你怎么来了?”随后扶着腰,佝着背,仰头冲二楼喊道:“雪湘儿是我相中的!那商贾除了几个臭钱,低贱的身份哪能与我相比?你们给我等着,待我将辅国公府长女娶回去,将你们清风楼给买下来!” 西伯老夫人面色阴沉,叱道:“恒儿!休得胡说!” 姬恒胡乱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陡然瞥见马车上的谢桥。 西伯老夫人望去,脸色难看道:“她来做什么?” “母亲认识?”姬恒舔了舔破了的嘴角,眼睛发亮的盯着沉香木马车。 “她便是与你说亲的人。” 闻言,姬恒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满面笑容地凑到谢桥跟前道:“容小姐,今日事出有因,我这才爽约没有去府上相看你。你我二人有缘,在这里都能遇见。你放心,回去后我着人立即上门提亲迎娶你过门!” 谢桥眉头紧拧,姬恒如今年过四十,身材高瘦。下巴并没有留美须,生得一双浓眉大眼,错眼一看倒也是仪表堂堂。近看之下,他眼神轻佻,眼白昏黄,下眼睑吊着眼袋,面上敷着一层细粉也掩不去黑眼圈,显见得被酒色掏空身子。 姬恒见谢桥盯着他没有说话,嘿嘿笑着再上前两步。步态虚浮,微佝偻着背,令他原是俊雅的面容有几分猥琐。 “容小姐,你若着急,今儿个天色还早,我这就遣人去府上提亲……唔……”姬恒吃痛的捂着嘴,舌头发麻,半字吐不出来。 谢桥面色冷清,一言不发的放下帘子。 “无话可说?” “说什么?”谢桥挑眉。 “怎么,怪我搅了你的好事?” 第36节 秦蓦的声音幽幽传来,透着一股子阴冷与一丝说不清道明的怒意。 “我与他素不相识,有什么好说?若说因他言语冒犯,我便还击回去,与他又有何区别?”谢桥不知道秦蓦带她来清风楼的用意,许是让她瞧清楚姬恒的为人,却并不觉得此举有何意义,左右她都不会嫁给他。“众目睽睽下,我若当真与他争执,只怕会坐实与他有牵扯。” 秦蓦目光一沉,便听她轻笑一声:“你已经出手,我再做点什么不但多此一举,还显得不领你的情。” 闻言,秦蓦冷哼一声,面色却是有所缓和。 马车颠簸得谢桥昏昏欲睡,隐约听见他冷嘲道:“小丫头片子一个,还未长成就急不可耐的嫁人。” 谢桥意识模糊的附和道:“是啊,左右得等到二三十。” 马车内顿时没了声响。 秦蓦坐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周身空气陡然冷凝。 谢桥一无所觉。 待她醒来的时候,秦蓦绷着一张脸,到嘴的话吞咽回去,利落的跳下马车。 秦蓦看着飘动的帘子,下颔收紧,面色越发阴沉。 驾—— 马车擦着谢桥疾驰离开。 谢桥后退一步。 神经病! 拂袖挥开浮尘,碰见匆匆走出府门的大夫人,额角一块淤青格外醒目。 大夫人目光阴冷,狠狠剜了她一眼上马车离开。 谢桥微微皱眉,回到院落里,白芷幸灾乐祸的说道:“小姐,奴婢将您的话带给大老爷,大老爷把大夫人打了,这会子大夫人怕是回娘家去了。” 谢桥勾唇道:“你去库房备一份礼送到尚书府,大夫人走的急,忘带礼品回娘家。如今我也在掌家,不能不周道。” 白芷眼底闪过亮光,连忙去准备。 ——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赏荷宴。 朱氏不打算带谢桥一同入宫,辅国公留了话,容嫣在一旁做说项。只得应允下来,心里对容嫣也生出几分不喜。 枉费她看重卫氏,她却因为夫妻之间的小事而闹到尚书府。卫韫之前答应给女婿在京中谋一份差事,调离回京,昨日胡乱寻个由头给驳了回来。 想起西伯老夫人的话,朱氏只觉得像吞了苍蝇般难受恶心。姬恒挑剩下的,容阙宝贝般求娶回府! 柳氏、邓氏已经带着嫡女等着。 容阙这回硬气,并未去尚书府赔礼认错接卫氏回来。卫氏亦是拉不下脸儿,就此僵滞住,仍旧住在尚书府里。 朱氏见时辰不早,一行人动身乘坐马车进宫。 赏荷宴在万里亭举行。 景观河贯穿整个皇宫通往护城河,栽种着荷花。一眼望去,碧绿荷叶延绵不绝,故而得名万里亭。 谢桥与容姝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粉白的荷花亭亭玉立在碧荷间,宛若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般,粉面含羞。伸手抚弄着粉嫩的花瓣,侧头对容姝道:“明日随我去一趟镇国公府?想必那里的荷花也不输这里。” 容姝心中一动:“好。” “宴会怕是要开始了,回去吧。”谢桥起身,一道欢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容小姐?容小姐!” 谢桥回头望去,瞧见姬恒甩动着宽大的袖摆疾步走来:“容小姐,我与你说,今日这花不好看,是替太子选妃,咱们已经议亲,你还是不要参加罢!嫁给太子也没有什么好的,天天和一群女人争宠斗艳。反正你那么有钱,我肯定是会听你的话。”俨然忘记自己也是贪恋花色之人! 容姝愕然。 谢桥面不改色,清冷的目光在姬恒身后顿住。 姬恒继续劝说道:“我若是太子,霸住你的嫁妆,到时候你委屈了,也无人替你做主。我就不同……” “咳——” 姬恒不悦被人打断,扭头道:“别吵吵……”似见鬼了一般,猛然又回头看来,眼睛圆睁,呆滞的看着一身紫袍金冠的太子,磕磕巴巴地说道:“太…太子殿下……” 第五十八章 赏荷宴(中) 太子站在被微风吹拂摇曳的柳树下,面容刚毅,气势迫人,深邃的眸子里似陇上一层阴霾,目光凛然的射向姬恒。 姬恒在太子的逼视下,眼神躲闪退怯。 太子挑眉讽笑:“可有交换庚贴,订下婚约?” 闻言,姬恒挺直腰背,颇为自信的说道:“我们已经交换……”话未说完,便被太子给打断:“既然是未曾交换庚贴,便莫要随意在外败坏女子声誉。” 姬恒心中一急,太子这是何意? “太子殿下,您误会了,我们两府已经相看好。就差临门一脚,待宴会散后,我这就请媒人上门提亲。”姬恒并未瞧见太子愈发阴沉的面容,眉飞色舞地说道:“幸好遇见太子殿下,将事情说清楚。容小姐如此端严秀丽,若是中选,到时候肯定会闹出笑话来。” 太子拢在袖中的手骤然收紧,似笑非笑的瞥了姬恒一眼,嗓音低沉醇厚:“花,究竟落入谁家,未不可知!” 姬恒一怔。 太子颇有深意的看向谢桥,正待开口,铮铮琴音自万里亭中传来,带着几分悠远绵长的意味。 几人望去,只见亭子里站着几位少女围绕着垂首弄弦的容嫣。 容嫣朱唇含笑,眉眼含春,眸光频频转向倚栏而坐的秦蓦身上。白皙的面容,似涂抹胭脂般透着薄薄的绯红。 不胜娇羞。 倏然,身边的高谈阔论声与对她琴音赞美声戛然而止。 容嫣抬眼见,瞥见紫色绣金线的袍摆,面色一变。 ‘铮——’ 突兀刺耳的音调划破沉寂的凉亭,容嫣手指一痛,一滴鲜血落在古筝上。霍然站起身,踉踉跄跄的向后退了几步:“太子殿下……” 她想借机引起秦蓦的注意,他别无其他爱好,独爱琴。 原想着太子这时不会来,便忍不住表现一二,却未曾料到太子竟是提前来了! 紧咬着唇瓣,看向不远处的秦蓦,他仍旧阖着眼,那一方寸之地,仿佛是一片净土,不被外音所扰。 太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微微发颤的容嫣,面色阴沉,他有如此可怕? “琴艺不错。”太子淡声道。 容嫣心口一跳,脸色苍白得毫无半点血色,怔怔的盯着太子,杏眼里布满恐惧。 下意识,不受控制,她的身体做出最真实的反应。 心中极度惶然,她知道,越表现出对他的惧怕,后果越是她无法承受。 太子需要的是旁人的敬仰与臣服! “臣女,琴艺粗糙,扰了太子清静。”容嫣强迫移开盯着太子的视线,低垂着头,颤抖的身子终于稳定下来。 她祈祷,并未引起太子的注目! 只要,过了今日,她便真的全身而退。 眼下节骨眼上,不能出半点的差池。 镇定下来,容嫣稳住心神,混乱的头脑已经清醒。当即转移话题道:“大姐姐,你方才与二妹妹去哪里了?五妹妹去寻你们了。” 谢桥从头到尾,观察容嫣入微,她方才见到太子的失态,与那日在酒楼里的从容全然不同。 不由思忖,容嫣为何对太子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回想之前的种种,谢桥嘴角一弯,她怕嫁给太子? 容姝道:“我们就在外头赏荷。” 容嫣微微浅笑道:“时辰不早了,咱们一同去与祖母汇合。”说罢,朝太子行一礼,率先走出凉亭。 太子皱眉,若有所思的望着匆匆离开的容嫣。 容嫣走出众人的视线,双腿发软地靠在廊柱上,紧捏着的手心一片湿濡。 当初她因这一曲受到太子的注目,备受几日恩宠。 今日旧调重弹,全因她最为拿手,却还是疏忽了。 “嫣儿妹妹走的如此匆忙,我与姝儿险些追不上。”谢桥站在容嫣身后,看着她捂着心口喘气,意味不明的说道:“难道是万里亭中有洪水猛兽,这才让嫣儿妹妹避之不及?” 容嫣看着谢桥身后空荡荡的回廊,脸上已经恢复稍许的血色,扯唇一笑道:“大姐姐说笑了,亭子里都是皇亲贵胄,哪里有什么洪水猛兽。方才失态全因手指划破,怕污了太子贵体。”说罢,伸出被鲜血染红的手。 “是么?”谢桥将信将疑,点了点头道:“无事便好。方才太子嘱咐我与姝儿好生照料你,莫要因身体不适而缺了宴席。” 容嫣面色骤变。 谢桥却带着容姝去往宴会的碧水殿。 殿门前,突然一道人影从一旁冲出来,拦在谢桥跟前道:“容小姐,你听我的劝。我身为男子,若为太子,必定会选真正的大家闺秀,就是你的那个继妹。你虽然身份不差,但是在乡野长大,算得半个泥腿子,没人瞧得上的。太子若是选你……嗳……嗳……你别走啊!” 姬恒紧追在谢桥的身后,大声说道:“太子选你,肯定是为了你的嫁妆!” 大殿瞬然寂静无声。 只留姬恒的高呼声在殿中回响。 众人齐齐看向姬恒,面色各异。 明白处境的姬恒,顿时傻眼了。 谢桥看着呆若木鸡的姬恒,摇了摇头,若不是年纪摆在那里,当真不知是四十好几的人,丝毫不稳重。 “难道你不是?”谢桥冷笑道。 姬恒语塞。 谢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旁的容嫣生怕谢桥将姬恒的话放进心里,缓缓说道:“大姐姐,那人无非是自己看中你的嫁妆。太子身为一国储君,怎得会缺银子?真真是可笑!” 谢桥但笑不语,抬眼正对上面色阴冷的太子。心中颇为好笑,有姬恒那一番话,太子就算想要选她,也要再三思量! 第五十九章 机关算尽 第37节 西伯老夫人险些被吓破胆,遣人将姬恒拉下去,惴惴不安的打量太子的神色,生怕太子怪罪。 太子心中恼怒姬恒,他向来以德服人,人前惩治的事无法做出来,“饶恕”姬恒口不择言的雅量还有! 他当真责罚姬恒,岂不是当真打谢桥嫁妆的主意? 太子在西伯夫人胆战心惊中满目阴鸷的坐在位置上。 这时,皇上与皇后相携而来。 皇后娘娘身着凤袍,头戴九尾金凤钗,雍容华贵。环顾一眼众位女眷,缓缓说道:“荷花洁白无瑕,圣洁美丽,洒清香而天然独秀。就如诸位贵女,各有仪态。”侧头望着皇上,眼角眉梢的冷然傲气隐去,温柔含笑的说道:“今年赏荷宴本宫改了规矩,飘荡着锦带范围的荷塘里放了一朵培育出来的彩色荷花,谁若寻得便是魁首,本宫与皇上当有重赏。” 诸位贵女都知晓赏荷宴真正的含义,全都雀雀欲试。 除了未适龄的女子,只有谢桥与秦玉坐着不动。 皇后道:“玉儿往年参加都夺得魁首,离京好几年,今儿个也去凑凑趣儿。”转而对谢桥道:“你也一同去,枯等着也乏味儿。” 秦玉柔顺的点头:“容妹妹一同去罢。” 谢桥只得与秦玉一同前往,众人都已经挑选好船只,还剩下一条船。秦玉道:“容妹妹若不嫌弃,我们二人共乘一条船?” “好。” 二人上了船,谢桥划桨。 秦玉见谢桥并不打算朝皇后指定的位置而去,柳眉微蹙道:“容妹妹,既然来了为何不参与?得赏与否,也算品了其中乐趣。” “我自由散漫惯了,不喜制定好的游戏规则。你若要参与,我送你过去。”谢桥将船只划去。 秦玉眸光微闪,掏出帕子掩在嘴角轻咳一声:“劳烦了。” 一旁的容嫣,瞧见谢桥之后,长舒一口气。 “大姐姐,郡主,你们来了。”容嫣见谢桥并不理会她,并未气恼,反而笑意渐深,同秦玉套近乎:“郡主,听说那边的莲子格外清香味甜,这彩荷能不能找到全靠机缘,我们便不去凑热闹儿。” 秦玉颔首:“也好。”随即看向谢桥,颇为不好意思的说道:“你若不方便,我去嫣儿妹妹船只上。” 谢桥瞥一眼容嫣的船,船上堆满了荷花、莲子,根本坐不下人。 “无妨。”谢桥心中冷笑,她倒要看看容嫣使什么幺蛾子。 容嫣脸上的笑意更盛,朝河中心划去。 倏然,容嫣扔下木浆,指着一处道:“荷花!彩荷……呀!我的木浆!” 容嫣慌忙去捞木浆,急切的说道:“大姐姐,你离彩荷近,能不能帮我摘一下。” 秦玉柔声道:“容妹妹便帮帮嫣儿妹妹,那里来了一条船,待她将木浆捡回来,怕是要被人采摘走。” 谢桥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秦玉,秦玉脸上的笑容不变,目光清澈纯净。 “大姐姐……”容嫣近乎哀求。 谢桥探身去摘。 一条横冲过来的船只,险些撞上谢桥。容嫣目光阴冷,暗自用木浆顶去,抽出荷花堆里的另一块木浆,划过去重重撞上船身,船上的人此刻正探手去和谢桥抢花,一个不慎,栽落河中。 “噗通——” “有人落水了!”跟在后面的船只上的人大喊。 守护安全的侍卫,立即划船过来救人。 谢桥拿着彩荷,目光森冷的看着容嫣。 当真与卫氏一丘之貉,心狠手辣! 容嫣并不觉得有什么,她一双手早就沾过人命。妄图挡她路的人,死有余辜! “大姐姐,我也是心急,若不撞开她,你恐怕被她撞落水里去了。”容嫣一脸无辜的说道。 谢桥将花扔在她的船里,划向岸边。 秦玉抚着胸口,惊魂未定道:“落水的是西伯府大小姐姬瑜。” “谁?” 秦玉抿了抿唇,缓声道:“姬恒的长女。” 所以,方才那一撞,究竟是为了夺花,还是其他便不得而知。 谢桥目光平静,并未兴起波澜,秦玉揣摸不透她的心思,沉吟半晌道:“她怕是为花而来。” “嗯。”谢桥淡淡的应一声。 两者皆有罢? 上岸后,秦玉以身子不适为由,先行离开。 谢桥见人被捞上来,并没有出事,被送到偏殿传唤医治,也回了碧水殿。 参赛的人,三三两两的回来。 西伯老夫人听闻长孙女出事,拉着姬恒离开。 容嫣将手中的花递给皇后娘娘身边的红姑姑,带着几分恭敬:“姑姑,这花是我长姐采摘。她方才受了惊吓,便由我将花转交给您。” 红姑姑斜睨谢桥一眼,意味深长道:“你果真是个好姑娘。” 容嫣心中一颤,来不及琢磨红姑姑话中之意,红姑姑已经走到皇后身边,对皇后耳语一番。 皇后眉头一挑,眼角凝着冷光。 容嫣…… 若太子未捅出篓子,她的确是比谢桥更合适的人选。 “娘娘……”红姑姑正待替容嫣多说几句好话,皇后举起手打断她的话:“本宫心中早有决断。” 太子太需要一笔银子填补空缺。 除非容嫣手握丰厚嫁妆,否则断不会选她。 容嫣并不知红姑姑和皇后之间的谈话,坐回谢桥的身边,用太子能够听到的声量道:“大姐姐,我替你把花给红姑姑了。” 谢桥面色一冷。 太子闻声已经起身,站在大殿之上道:“父皇、母后,儿臣有不情之请。” 明帝皱眉,沉声道:“何事?” “彩荷有儿臣的心血,采摘荷花之人,断然与儿臣有缘。儿臣以及弱冠,恳请父皇将夺魁之人赐婚给儿臣为妃。”太子撩开袍摆跪在地上。 明帝看向皇后,皇后笑道:“辅国公府的大小姐。” 明帝目光落在谢桥身上,眼底闪过一抹异色,脸色却是渐渐沉下来。 “皇上……”皇后不安的唤道。 明帝捧着龙纹茶杯,目光不明的看向下首浅酌的秦蓦。今日一早,他便进宫丢下一句话:辅国公府大小姐,不准。 不准什么? 不准为太子妃! 良久,明帝搁下茶杯道:“容大小姐身份不足以为太子妃,今后母仪天下。” “父皇……” 明帝态度坚决:“她出身辅国公府,可到底在民间长大,礼仪教导不符合真正的名门闺秀。”顿了顿,话音陡然一转,冷声道:“她外祖叛国!” 叛国二字掷地有声。 大殿一片寂静。 纵然皇后有心说几句,也不敢再多言。 谢桥不卑不亢的说道:“皇后娘娘误会了,彩荷并非我采摘,是嫣儿妹妹发现的。”眼底闪过冷芒,处心积虑算计她的容嫣,到头来机关算尽,仍旧一场空! 想必此刻心中,定是恨极吧? 容嫣陡然一惊,没有料到谢桥会戳破她! 更没有想到,皇上嫌弃谢桥身份‘低微’,拒绝太子求婚! 皇后道:“哦?”旋即打着圆场道:“许是这其中有误会。既然是容二小姐采摘的荷花,她品行端正,贤良淑德,臣妾便做主将她赐给太子为侧妃。皇上您看如何?” 太子妃之位并不是谁都能轻易坐上去,容嫣不能帮扶太子,所以只能给个侧妃。 就这般放弃谢桥,皇后心中到底是不甘。 “准了!”明帝到底顾全皇后、太子的脸面,应允了。 “啪——” 容嫣面色惨白,失手打破杯盏。 第六十章 栽跟头 众人对这一安排,始料未及。 朱氏见容嫣与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呼吸有些困难。 卫韫脸色莫测,握着酒杯的手,骨节发白,青筋暴鼓。 侧妃? 心中不屑的冷笑,目光凛冽的看向红姑姑。红姑姑摇了摇头,睨了容嫣一眼。 卫韫接收红姑姑饱含深意的那一眼,探究的看向容嫣。她面色苍白如纸,惶然无措的模样,并非是因为从太子妃成为太子侧妃的缘故,而是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嫁给太子? 所以,为了躲避嫁给太子,这才处处维护谢桥,不惜设计她的母亲? 容嫣回过神来,拢在袖中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故作镇定的启唇道,“皇后娘娘,我……” “嫣儿,还不快谢恩!”卫韫平静的语气里透着厉色。 容嫣一个激灵,唇瓣抖了抖,终究是跪在大殿中间:“臣女磕谢皇上、皇后娘娘恩典。”感受到背后一道紧盯着她的视线,犹如芒刺在背,背脊僵直。 太子目光阴戾,他竟是中这贱人的设计! 第38节 彩荷分明是她所采摘,却刻意以他能听见的声量说是谢桥所摘! 容嫣擦身而过之时,太子阴恻恻的说道:“怎么?不愿嫁给本宫,还是不满侧妃之位?” 容嫣心肝儿一颤,猛然扭头看向太子,眼底掩饰不住的恐惧。 太子嗤笑,又是这一副表情。 万里亭中,她那般表现,欲擒故纵,引他注目? “别怕。你费尽周折入东宫,本宫自会好好疼惜你。”太子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谢恩后,走回自己的座位。 容嫣如身置冰窟,浑身发冷。 “恭喜嫣儿妹妹。”谢桥含笑,举杯表示庆贺。 容嫣尖利的指甲掐进手心,眼底闪过一抹狠色:“你别高兴得太早!一切都只是刚开始而已!”既然是命运使然,重活一世,她仍旧避免不了嫁给太子,那又有何可怕? 虽然许多事情与前世发生的不同,但是朝堂之上的大事并没有多少的改变! 只要她能让太子见识到她的价值,她不信她还能重蹈覆辙,死无葬身之地! “拭目以待。”谢桥浅笑嫣然的饮下杯中的酒,好言相劝道:“只是嫣儿妹妹像如今这般作茧自缚的事,少做为妙。” 容颜面色骤变,暗恨在心! “救命啊!快救命救郡主!”林嬷嬷老泪纵横,嗓音沙哑的嘶喊,跌跌撞撞跑进大殿跪在地上:“皇上求求您救救郡主,她采荷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老奴去往郡主寻常走的地方,并没有瞧见人,就是在万里亭里捡到郡主戴的珠钗,地上还有血迹。” 不等皇上开口,秦蓦倏然起身,阔步离开。 皇上立即吩咐锦衣卫去寻! 皇后满面愁绪道:“容大小姐,玉儿与你一道去采荷,你没有与她一同回来?” 谢桥摇头:“郡主说她吹了风,头疼去寻处地儿休息,并未和我在一起。” 皇后娘娘面色愈发的凝重,担忧的说道:“若是玉儿出事,蓦儿指不定会如何。”说罢,看向安远侯:“侯爷,你速速去寻蓦儿,千万不要让他做出傻事。” 安远侯眼皮子一垂,嘴角紧抿,秦蓦发起疯,六亲不认。 他如何阻止得了? 可皇后有命,却是不得不去:“微臣,尽力。” 谢桥皱眉,想起容嫣当初在郡王府的话。她说太后寿宴,有人会借机对秦玉动手,后来却是了无声息。 如今,赏荷宴上秦玉却毫无预兆的出事。 莫非太后寿辰秦玉安然无恙,因为太后突然犯病? 谢桥心中微微一动,看向身侧的容嫣,她果真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嫣儿妹妹知道郡主在何处?” “你胡说什么?我如何知晓?”容嫣心口怦怦乱跳,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错,秦玉出事的时间推迟。前世里秦玉是在太后的寿宴出事,也是在万里亭失去踪影,林嬷嬷捡到她的珠钗求救。 后来,秦蓦将人安然寻回,可他却受重伤! 想到此,容嫣却是坐不住了。 “大姐姐,你想不想如厕?我大约多饮茶水……”容嫣双手捂着小腹,面色通红,眼底有着急色。 谢桥嘴角的笑带着几分玩味:“正好我也贪杯了,咱们一同前去。” 容嫣与宫婢说了几声,宫婢与红姑姑传口信,得到应允,二人便悄然离开。 容嫣进恭房,听到隔壁有声响后,放轻脚步从后门出。 “啊——” 肩膀被人从后拍一下,吓得容嫣尖叫。 谢桥盈盈含笑道:“嫣儿妹妹这是要去哪儿?” 容嫣惊魂未定,看着笑容满面的谢桥,面色阴沉。冷声道:“郡主出事,我不放心,想去找她。碧水殿以北有一片密林,我们到那里分头找。” 谢桥略微沉吟,点头道:“也好。” 二人前往密林,容嫣朝左,谢桥往右。 行几里路后,谢桥发现地上有凌乱密集的脚步,心中一沉,寻着脚步谨慎的往前走。 倏然,听到谈话声,侧身藏进一旁的灌木丛中。 “快找,他就在附近。” 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手里的刀拨弄着灌木丛。 谢桥朝后退去。 “唔——” 一只大掌捂着她的口鼻。 谢桥心跳吓得慢了半拍,摇头挣扎,一手已经探进袖中。 “是我。” 谢桥一怔,停止挣扎。 脸上的手松去,谢桥闻到一股血腥味,侧头望去,便见秦蓦手臂上有一道刀伤。 “你怎么了?” 秦蓦靠在树干上,正要开口,陡然瞧见谢桥凑过来,头抵着他的胸膛,一股清冷药香扑鼻,幽诡的眸子闪过一抹异色。 “千线引?”谢桥面色一变,莫怪那些人找了过来。从怀中掏出几个药包,挑了其中两个混合在一起,洒在秦蓦的身上。“我们往他们身后走。” 秦蓦纹丝不动。 谢桥倒退回来,拿过他的手扶脉,拧眉道:“你不是挺能耐,怎么这回栽跟头了?” 秦蓦缄默不语。 谢桥从他身上闻到秦玉的脂粉味,了然道:“他们把药下在你妹妹身上?” 秦蓦目光一动,伸手将谢桥推开:“快走!”抽剑挡住砍下的大刀,抓握黑衣人的手一跃而起,长剑薄刃划过黑衣人的脖子,瞬间倒地。 这里的动静将黑衣人引来,数十人将秦蓦团团围住。 谢桥看着倒在她脚下的黑衣人,目光死死的盯着他腰间的某一处,眼底闪过震惊。 第六十一章 嘉善 绣春刀! 锦衣卫? 谢桥难以置信。 皇上对秦蓦的宽容与宠信有目共睹! 谁曾想要杀他的竟是皇上? 锦衣卫听令于皇上,除了他,还有谁能够指使锦衣卫? 谢桥望着包围圈中的秦蓦,明明中药体力不支,杀死黑衣人的时候已经用尽余力,依旧身姿挺拔如苍松,林子里蝉声鹊起,他的背影透着难言的孤寂。 他知道这些人是谁么? 她突然能明白为何他会性情乖戾,喜怒无常。 至亲之人都视他如仇敌! “接着!”谢桥扯下腰间的荷包,朝秦蓦扔去。 黑衣人瞬间看向谢桥,举起大刀劈向荷包。荷包瞬间两半,粉末飞扬,身体一麻,大半人软绵绵倒下。 谢桥将两粒药丸塞进他嘴里:“快跑!”拽着秦蓦的手往突破口冲去。 风渐大,树枝摇曳。 呜咽的风声中夹着着利器撕裂破空的声响—— 箭羽疾射而来。 谢桥眸子一凝,眼底闪过犀利之色,伸手探入怀中,却是掏了个空。下一瞬,肩背一重,谢桥被大力按着趴伏在地上。眼角余光只见寒光乍现,箭羽力透她一寸处的树干上,嗡嗡作响。 凄厉惨叫声迭起,鲜血飞溅,滴上她的手背。 四下零星站着几人,双手紧紧握着大刀,神情戒备的紧盯着一身鲜血的秦蓦。他眼中凛然煞气,宛如修罗鬼刹。 秦蓦挥剑而起,黑衣人如梦初醒,直迎而上。 另一人则抓握住谢桥,想用她来威胁秦蓦。拉起她的手腕一拽而起,谢桥情急下握住箭羽用力一拔,反身扎刺进毫无防备的黑衣人的胸口。灼热鲜血喷洒在她的脸上,惊得她手一松,怔愣在原地。 “干的不错。”秦蓦收回长剑,随意撕下一位黑衣人的面巾,擦拭薄刃上已然有些凝固的血污。 谢桥睨他一眼,伸手抹脸,一手鲜血,不禁打了冷颤。 她杀人了! 目光迷茫而涣散,手脚发软。 “习惯就好。”秦蓦嘴角微扬一抹弧度,脸上的笑容不见丝毫温度。 谢桥咬着牙,吸了口冷气:“你知道这是些什么人?” 秦蓦目光森然,看着黑衣人的腰间,幽邃的黑眸中凛冽杀意更盛。 谢桥觉得她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他是什么人?想必早已心中透亮。 掏出怀中的绢布擦了擦脸,看着他眼角凝着的血珠,谢桥拿着一块娟帕踮脚替他擦拭。 秦蓦一怔,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谢桥这才发现她的举止唐突,将锦帕递过去。 秦蓦接过来胡乱擦一把脸,听她道:“你坐下来,我给你稍微包扎一下。”尖细的手指,指着他的手臂。 秦蓦幽幽的望着她清丽的面容,此刻仍旧苍白,显然没有从惊吓中缓过劲来,却记挂着他的伤。平静如水的心,陡然升起一股暖意。 “不必,你先走。”秦蓦声音阴冷低沉,带着狂风暴雨前的紧迫感,黑眸中的冷厉暗芒,似将周身的轻风化为寒冰利刃:“忘记这里发生的,你没有来过这里。” 第39节 谢桥一怔,便听他说道:“如果你不怕卷入浑水,只管随意。” 谢桥抿唇,沉默半晌,拉起宽广水袖在他长剑上一划,‘呲啦’撕下。利落的扳开他伤口处的衣裳,掏出伤药撒上去,随意替他包扎好,转身就走。 倏然,露出的半截雪白手腕被大力握住。 秦蓦紧紧的盯着她手腕上的一串紫檀佛珠,拇指摩挲着光滑的珠子,握着她的手力道大了几分。 “你怎么了?”谢桥挣扎几下,随着他的目光视线落在手腕上。“你认识这串珠子?” 秦蓦松开她的手,薄唇抿成一线,嗓音暗哑:“这串佛珠你从何得来?” 谢桥想起疤婶的防备,眉头紧蹙,并没有回答。 不是她不信秦蓦,而是疤婶似乎并不想透露她的信息,所以她告诉秦蓦前,得经过疤婶的同意。 “故人所赠。”谢桥不等秦蓦再问,又道:“你别问了,我不会说。” 秦蓦面色陡然一沉。 “郡王不会强人所难罢?”谢桥微微一笑,眸光流转,明亮的眼眸似流星碎玉。 秦蓦凝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危险的暗芒。 …… 谢桥回到碧水殿的时候,容嫣已经回来。 秦玉亦是安然无恙的坐在位置上。 容嫣眼角眉梢透着悦色:“大姐姐,妹妹在密林里遇见郡主和蓝星,便一同先回来报平安,没有等你一起。”看着谢桥的衣裙换了,皱眉道:“大姐姐遇上什么事儿了吗?” 谢桥摇头,她走出密林的时候,蓝月捧着衣裙等她。待她换好后,重新梳洗一番。 否则,满身的血污,怕是都出不了宫门。 “滑了一跤。” 容嫣并不信谢桥的话,眼带怀疑。 这时,秦蓦带着满身血腥回来。 “哥哥——”秦玉掩嘴惊呼,没有想到他会受伤,难过得落泪。不停的自责:“都怪玉儿,若不是乱走,也不会害得哥哥受伤。” “不用担心,我无事。”秦蓦安抚道。 明帝看着带伤回来的秦蓦,倏然起身,精锐的眸子逐渐深幽,关切的询问道:“蓦儿,可抓到刺客?” “死了。”秦蓦冷硬道。 “没有留活口?” “不曾。” 明帝怒不可遏道:“简直胆大包天!竟敢在宫中行凶!”随即吩咐太医给秦蓦包扎:“幸而你们兄妹俩无事,否则,朕百年归天后,如何向嘉善交代?” 嘉善—— 原本思索着秦玉为何没有受伤的谢桥,听闻这二字霍然看向明帝,随即吃惊的看着秦蓦。 长公主,嘉善? 谢桥抠着指甲,陷入沉思。她总觉得事情有所古怪,疑点重重。外面对于长公主的传言,却是淫荡不堪,遂养面首,最后死在面首身下,名声臭不可闻。只因她的身份,适才不被人津津乐道。 可长公主若当真是这样的女子,她会是刻下这几句经文,信佛之人么? 第六十二章 怀疑 直到散宴谢桥也没有理出头绪。 摩挲手腕的佛珠,她若是知深浅的人,就该明白不能再深究下去。 谢桥疲倦的靠在迎枕上,不再去想,寻思着哪日去安业寺会一会疤婶。 容姝望着一脸倦色的谢桥,靠过去替她按揉额角:“祖父、祖母都希望二姐姐做太子妃,没曾想二姐姐不愿,将主意打到你身上。”说到此,满面忧愁。今日原是要选定太子妃,可出意外只定下侧妃。太子妃人选一日不定,她这心里头便不安:“大姐姐日后得小心。” 太子与皇后显然是冲着她而来,只怕不会轻易罢休。 “嗯。”谢桥缓缓地睁开眼,清冷的眸子似古井无波,深处却隐匿着一抹冷光。素手挑起帘子一角,吩咐车夫道:“去镇国公府。” 容姝一怔,不知她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马车缓缓停在镇国公府门前,谢桥率先走下马车,站在紧闭的府门前。 牌匾已经被摘,铆钉朱漆大门年久斑驳。门口虽然冷清,却并不荒芜,似乎一直有人在洒扫。 婢女搀扶着容姝下车,一手捻着广袖,一手三长两短的敲门。 片刻,门扉打开,一位七旬老者探出头来。 容姝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壶酒,递给老者:“去年酿造的桃花酒,如今桃树抽新枝,便来探望故人。老翁不弃,便拿去尝尝。” 老者拿着酒壶,让二人进去。 “这里一直有人守着?”谢桥看着干净整洁的门庭,心中惊诧。并不像她所想那般,杂草丛生。 容姝笑而不语。 谢桥苦笑:“我算歪打正着,若非让你一同前来,怕是连门都进不了。”想起容姝的那句话,并不是随意一说。 “你不说,母亲也会让我陪你一同来。”容姝轻车熟路的带着谢桥去往寒烟亭。 漫山遍野的芍药,开得正艳,如火如荼,似要将天际染红。 站在寒烟亭中,将碧绿延绵的荷花池尽收眼底,池面陇上一层淡薄白色烟雾,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可惜了。”容姝感慨。 不知是可惜李菁菁韶华早逝,还是可惜这里独特美景无人赏析。 谢桥沉默不语,旋身望向山坡上的芍药。突然,目光一顿,凝在某一处。快步走去,半山腰上堆着一座孤坟。 坟前立着一块无字碑。 心思转念间,谢桥眉心一跳:“我娘?” 她没有想到葬在荒郊野外的李氏,竟是埋葬在镇国公府,她生前最喜爱的地方。 能有这个权利的人,除了当今天子,还有谁能做到? 莫怪空置许久的镇国公府,并没有赏赐出去。 容姝颔首。 谢桥跪在墓前,磕三个头。手指抚摸着墓碑,李氏悬吊在房梁上,伸手想要最后触摸她一下的那一幕浮现在脑海,手紧握成拳。 您放心,总有一日我会在您墓碑上刻下铭文。 恢复名份! 容姝拿起一旁放着锄草的小锄头,在墓碑后挖出一个小木盒,递给谢桥道:“我母亲颇受你母亲照顾,恰好舅舅在天牢当值,他记挂着你母亲的恩情,带出两封镇国公的亲笔信。我母亲还来不及交给大伯母,大伯母便出事了。”顿了顿,容姝继续说道:“有一封是长公主亲启的信,母亲去送往长公主府并没有碰见她,第二日便传来长公主暴毙的消息。” 谢桥心一沉,长公主—— 为何又牵扯到长公主? 拿过书信,当即要撕开,手一顿,谢桥塞进怀中。 “母亲见你势单力薄,并不打算将此事告知给你。后来见你在京中行事艰难,决定告诉你好做防备。”容姝给谢桥提个醒:“出宫之时,母亲方才将书信的事告诉我。” 谢桥一怔,柳氏之前只是告诉她李氏之墓在何处。 而宫宴之后将书信告诉她……谢桥望向那巍峨的皇宫,难道这信里面掩藏着的事,与那里面的人脱不了关系? …… 燮郡王府。 夜风清凉,徐徐吹拂着庭院的清雅花香弥漫至书房中,冲淡满屋子的酒气,令人头脑冷静清醒。 玉倾阑执着酒壶满饮一口:“他出手了?” “他以为万事俱备,我定会葬身在那里,所以连伪装都不屑。”秦蓦眼中闪过厉色,锐利不可逼视。微扬的嘴角,透着浓浓的冷嘲:“大约我最近行事作风,令他难以忍受,所以急着要我性命。” 玉倾阑啧了一声:“你与三皇叔来往密切,他如何还坐得住?” 秦蓦面色冷峻,到底是不择手段窃来的皇位,所以日日惶然不安。 他的母亲、三皇叔与明帝是一母同胞,先帝曾言三皇叔心怀仁德,适合盛世为帝。而明帝则不然,心狠手辣,杀伐果决,适合乱世称帝。而今为盛世,便择三皇叔为储君。 他的母亲听帝命,支持三皇叔。 先帝驾崩,遗诏上的三皇叔,成了明帝。而从边关赶来的三皇叔,途中却摔断腿。明帝登基,他则去往封地,不得召永不得进京。 镇国公忠心耿耿,不支持任何的党派。明帝继位,虽有疑心,却顺从君命。他的母亲因为明帝为夺得皇位,迫害手足而感到愤怒,便将一切告知镇国公。 却没有想到,镇国公收集到证据,还未来得及公布,便被治了叛国之罪。 玉倾阑道:“镇国公当年在牢中写了一封书信送出来,只可惜李氏已死,那封书信怕是毁了。” 秦蓦陡然想到谢桥,伸手按在肩膀的伤口,冷笑道:“他疑心深重,当年火烧公主府,意欲毁去证据,可他仍担心东西落在我的手中。”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眼底冷光不曾褪去。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嘴角扯出一抹淡笑:“你与玉儿都已不小,打算何时履行婚约,来我府中提亲?” 玉倾阑脸上云淡风轻的笑,霎时一凝,挑高眉梢道:“今日之事,你就没有怀疑秦玉?” “啪——” 书房门口传来打破碗碟的清脆声,紧接着响起林嬷嬷的惊呼声:“郡主,您没事吧?” 第六十三章 挑拨 秦蓦骤然起身,打开门,便看见秦玉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杏眼里蕴含着水雾,睁大了眼睛,仿佛一眨眼泪水便会决堤般滚落下来。 “怎么了?”秦蓦淡扫地上的碎片,眉尖紧蹙。 秦玉紧咬着唇瓣,满腹委屈的摇头。身上轻薄的纱裙在夜风中飘扬,显得她单薄的身形扶风弱柳。泪光闪闪的看一眼玉倾阑,娇弱地说道:“表哥你不想娶我也不必给我扣上这么大的罪名,婚约不过是口头之约罢了,你不娶也无人怨怪。”张了张唇,欲言又止,可又不想他们生出误会,忍不住说道:“玉儿没有想到今日之事,会让人生出误会。若不是哥哥来的及时,我只怕早已命丧黄泉。我就算有害人的心思,害谁也不会害自己的亲哥哥。”别过头去,胡乱抹干脸上的泪水。 “哥哥,你信我么?”捏紧袖中的手,刻意镇定的声音里带着微微颤抖,故作若无其事的笑道:“没有关系,我拖累哥哥许多年,这回险些害得你丧命,为此我难过自责。今日想了很久,决定回安远侯府,这样我就不会再连累哥哥。”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秦蓦伸手拭掉她面颊上的泪水:“信你,别再说傻话。” 第40节 秦玉转哭为笑,心中酸涩:“就算谁都不信我不要紧,只要哥哥还愿意相信我,要我做什么都值得,就算……就算要我的命,我也甘愿。” “我无事,你不用多想。”秦蓦望一眼如陇上黑幕的夜空,对蓝星道:“送郡主回去。” 秦玉望着脚下的残羹,眼眶微微泛红,歉疚的说道:“我当真无用,连送个醒酒汤都让人担心。”似乎意识到自责得过头,眸光微微一闪,关切的叮咛道:“哥哥、表哥莫要再饮酒,我待会吩咐蓝星将醒酒汤带来。”说罢,这才离开。 玉倾阑轻嘲着摇头,似有些无奈。“珠钗上有血,她毫发无损,当真没有问题?” “倾阑,你是我的挚友,她是我最亲的妹妹,你若无意,我不会逼迫强娶她。至于珠钗上的血迹,也有可能是她情急下扎伤刺客,毕竟他们的目地在我。”秦蓦轻声说道,似有些累了,半阖着眼。 玉倾阑敲击着小几的手微微一顿,慵懒的掀开薄薄的眼皮,若有所思的看了秦蓦一眼。笑了笑,眸色却渐冷:“我不娶,谁人能逼迫得了?” 因婚事而挤兑一位女子,秦蓦未免太小看他? 秦蓦没有再说话,双眼紧闭,似睡了过去。只一双手缓缓的收紧,紧握成拳。 “你是明白人,有些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即便你躲避不去刺探、揭露,也掩盖不了事实。”玉倾阑仿佛洞察他复杂、矛盾的心思,觉得他可怜又可笑。看似无情之人,却是比谁都重情意。只是,有些情意是不属于他们这种人!旋即,冷笑一声:“秦玉的病,不要找谢桥医治。丑话说在前头,往后即便找她,医死了我们也不负责。”一拂宽广云袖,起身离开。 秦蓦睁开眼,眸子漆黑得似一团化不开的墨,辨不清里面复杂的情绪。 长公主抓住他的手,握着秦玉的手,温柔的说:“这是妹妹,母亲若不在了,蓦儿一定要保护好妹妹。” 而今,有些承诺怕是不能信守…… 翌日。 一辆马车从郡王府离开。 缓缓驶向一处僻静的别院。 林嬷嬷跳下马车,小心翼翼的搀扶戴着幕篱的秦玉下马车。敲开门,闪身进去。 “老爷在书房等您。”随从毕恭毕敬的将秦玉领到书房,打开门,窮身退下。 书房里燃着松木,秦玉不适得轻咳几声。 安远侯自书案后起身,坐在榻上,替她斟茶:“出什么事了?” 秦玉摘下幕篱,清秀的面容与安远侯有几分相似,此时却是覆着冷霜:“玉倾阑他怀疑我。” 安远侯倏然抬起头来。 秦玉旋即一笑:“哥哥他信我没有,这就够了。” 端倪着秦玉脸上恬静的笑容,安远侯握着茶杯的手一紧,沉声说道:“玉儿,你不要忘了。若不是秦蓦,你母亲如何会死得臭名昭彰?就是他不顾阻拦闯进去,让人发现你母亲的丑态!他若爱护你,公主府失火的时候,他为何抛下你逃命?为父若不是不放心去你的屋子,只怕你早已随你母亲……”后面的话,安远侯满面沉痛,说不出口。 秦玉手指绞拧泛着青白之色,闭上眼睛,不去想安远侯描述出来的场景。 安远侯语重心长道:“玉儿,为父并非要挑拨你们兄妹之间的感情。这些年,他的手段你有目共睹,极其的凶残。哪一日,若再出事故,他必定会首先舍弃于你。为父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他却始终不肯唤我一声父亲。皇上怜你们兄妹年幼丧母,颇为爱护,早年想要破例封赏你为公主,他一声不响将你送走。如今只是徒有称号的郡主罢了!” “那年我病发,他将我送去江南养病。” “你别忘了,神农后裔给你治病,便是给他挡了去。他当真在意你这个妹妹,医治好你的病情,你现在的年纪,早已成亲生子!”安远侯面色阴沉:“玉倾阑之所以不娶你,就是因为你的这病恹恹的身子!” “够了!”秦玉一掌拍在桌子上,神情激动:“我知道这残躯破体不能替他生儿育女,你不必提醒我!” 安远侯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她道:“我是你的父亲,还会害你不成?” 秦玉扭开头。 “你放心,玉倾阑他会迎娶你。”见秦玉眼底闪过微光,安远侯抚须道:“我已经向荣亲王提起此事,若无人从中作梗,婚事就成了。”最后两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秦玉心中微微一动,她并不是蠢笨的人,自然听出他话中有话:“你要我怎么做?” 安远侯仿若洞悉她心中的忐忑与不安,慈祥和蔼道:“你狠起心来,不输于他。昨日为饵之事都做了,其他的事情便不再算什么。” 这句话反复在她的耳旁回响,秦玉不知道怎么离开别院,待醒过神时,马车已经行驶在闹市。 掀开车帘,秦玉一眼望去,便看见人群中那一抹白。似芝兰玉树,飘逸若仙。 穿着嫩黄色纱裙的少女,满面娇羞,站在他的身前将手中的荷包赠给他。 秦玉挑着帘子的手,缓缓地收紧。 “咦,那不是辅国公府五小姐吗?”林嬷嬷颇为惊讶,随即嘲讽道:“辅国公府当真是落拓了,大家闺秀竟是当街赠男子信物,失了教养!”并没有发现秦玉骤变的脸色。 第六十四章 螳螂捕蝉 无字楼里,秦蓦手执刻刀,屏息静气,神思集中的微雕一枚羊脂玉印章。 蓝星悄无声息地出现,神色凝重的回禀道:“郡主去了一处别院,与安远侯会面。”随即想起什么,又道:“别院在与郡主一同进京的商贾名下,军营里最近一批药材是他供应。” 秦蓦手一顿,眉头紧蹙。 秦玉自江南养病回京,处处透着端倪。他心里不愿相信,曾经相依为命的胞妹,对他心生背叛。 可她所做的种种,由不得他不正视! 眼底似有悲凉一闪而逝,亲情都如此寡淡浅薄,还有可信之人? “主子…”蓝星也很意外,郡主与人联手对付秦蓦。 众叛亲离。 主子心里想必很难受罢? “皇上赏赐的燕盏给郡主送去。”秦蓦眸子里似蕴藏着寒冰碎雪,折射出冰冷锐利的锋芒。扔下刻刀、玉石,面色晦暗道:“告诉蓝月,让她安排人照顾郡主,明日她随我去一趟寒潭寺。” 蓝星一怔,随即领悟,即刻去办。 …… 安远侯府。 一只白鸽咕咕叫着停在窗台上,安远侯身着青色常服,取过鸽子脚上的便条,一目十行的阅览。 “老爷,出事了么?”安远侯夫人身着玫红色绣缠枝牡丹的锦裙,体态丰腴,虽已年逾三十好几,容貌依旧十分艳丽。 安远侯抚须笑道:“好事。”握住安远侯夫人搁在臂弯里的手,将便条递给她道:“明日我亲自去一趟寒潭寺。” 安远侯夫人脸上的笑意更盛,眉角眼梢带着风情,转而忧心忡忡地说道:“老爷,那小蹄子当真一心向着咱们?” “不会出差池。”安远侯十分笃定。 “既是如此,此事父亲交给儿子去办。”这时,一位身姿单薄颀长,十七八岁的少年踏步进来,嗓音低沉而阴柔的说道:“好说歹说,他终归是您的儿子,您出面不太妥。” “懿儿——”安远侯夫人眉尖微蹙,不赞同的摇头:“他心思诡诈,阴险残暴,你怕不是他的对手。若其中有诈,你出事让娘怎么办?” “母亲,您太多虑了。我定会让他有去无回!”秦懿眼底闪过狠绝,秦蓦对他母亲的羞辱,他此生难忘! 赫然忘了,秦蓦之所以羞辱他的母亲,是因为安远侯夫人瞧着秦蓦年幼,妄想拿捏他! 安远侯夫人还是不放心,正欲再劝,秦懿眼底闪过算计,胸有成竹:“若能摘他首级,皇上定会对我论功行赏……” “懿儿!”安远侯夫人心口一跳,呵斥道。 安远侯目光阴冷的看向安远侯夫人,安远侯夫人拽紧手中的娟帕,底气不足的说道:“前儿个我们谈话的时候,懿儿撞见,我……我这才告诉他。” 安远侯狠狠瞪她一眼,随即警告秦懿:“此事不可声张,否则我们都得掉脑袋!” 安远侯夫人被惊吓住,连忙点头。 秦懿却是无所谓的态度,反正秦蓦左右要死了,皇上什么心思,都不要紧。 成王败寇。 旁人知晓又如何,还能替秦蓦讨公道不成? …… 翌日。 四五辆马车从燮郡王府缓缓驶出来。 秦蓦坐在前头沉香木打造的马车,后面几辆马车盛装着捐给寺庙的物资。 秦玉站在角门下,亲自将秦蓦送上马车,直到马车走远了,这才折身进府。 林嬷嬷看着满怀心事的秦玉,劝慰道:“郡主,侯爷说得对,无论郡王落得什么地步,都是咎由自取。您对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旁的不说,就拿您的婚事扳开来说。如今哪里有您这个年纪还在闺中待嫁?郡王使出手段来,世子能不娶您?” 秦玉脚步一顿,侧身对林嬷嬷道:“你将容嫣请来府上。”紧接着又道:“让她将容五姑娘一同带来。” “诶。”林嬷嬷连忙去传口信。 而秦蓦一行人,直到日上中天,方才来到寒潭寺山脚下。 前面一段路,颇为崎岖。 马车停下来。 ‘轰隆隆——’ 陡峭的山坡上,大石滚落下来,马车被砸得四分五裂。 前头那辆沉香木马车,却是坚不可摧。 “一齐围上去。”秦懿指使人冲下来,刺杀马车里的人。 暗卫俯冲而下,瞬间闪烁着凛冽寒光的兵刃,暴风骤雨一般穿过马车间隙扎刺成马蜂窝。 抽出兵刃,亮白如雪。 秦懿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幕,恼怒与惊愕相加,瞬间意识到不妙—— 中计了! 转身要跑。 秦蓦站在他的身后,挡住去路。 精心挑选的精锐不知从哪里纵身而出,与秦懿带来的暗卫厮杀。 秦懿虽然心狠手辣,到底没有经历生死搏斗,面色灰白,四肢发软地不断朝后退去。脚下一崴,滚落下去。 秦蓦扬手一掷,只见寒光闪过。 “啊——” 秦懿惨叫一声,一条胳膊被斩下,顿时血流如注。 “秦蓦,你这杂碎不得好死!我若不死,定要你血债血偿!”秦懿因痛苦而面色狰狞,不甘的愤怒与仇恨,令他忘却秦蓦的可怕,忘却他生死已然不由他自己掌控。 秦蓦袖手而立,举高临下的睥睨着他,冷嘲道:“你比老匹夫坦荡,我姑且留你一命。”让安远侯日日看着他得意的儿子,因他干的蠢事而成为一个废人。 第41节 蓝星挑断秦懿的经脉。 秦懿承受不住昏死过去。 蓝月心底发寒,隐约明白蓝星没有避着郡主将郡王的行踪安排交代给她,怕是就为了今日! 日落西山。 秦蓦一行人回到府中。 秦玉听到动静,惊出一身冷汗,喃喃低语道:“不可能!” 他怎么回来了? “什么不可能?”秦蓦阔步踏进屋子,脸上冷硬的神情敛去,一如既往的柔和。 秦玉倏然站起来,瞪圆了双眼看着秦蓦,张口结舌:“没……没什么。”随即,快速的掩饰掉她的失态,苍白的面颊上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哥哥,你用膳了吗?我让人去准备……” “不必,我来有一事与你相商。”秦蓦在她对面坐下:“你眼下二十五六,母亲已经不在,我作为长兄还未娶妻,没有长嫂替你张罗亲事。我手下有一位副将,出身虽不显赫,为人却忠厚。你下嫁给他,日后也不会受委屈。” 秦玉摇摇欲坠,死死的咬住唇瓣,才忍下‘我不嫁’这几个字。 “咕咕——” 这时,一只白鸽停在窗台花枝上,声声叫唤。 第六十五章 丢人现眼 秦蓦望去。 秦玉面色瞬变。 白鸽是她与安远侯联络时所用,此时飞鸽传书,定是因为秦懿之事。 秦蓦突然起身。 秦玉心下一惊:“哥哥——”手里的娟帕被她绞拧得成一团,心扑通扑通地跳动,似要跳出嗓子眼。 秦蓦微微侧首,见她花容失色的模样,询问道:“身体不适?” “没有……”秦玉摇头,随即慌忙点头。眉头一皱,扶着额角道:“之前这头有点隐痛,我原想着忍忍便过去了。方才一阵抽痛,我想问问哥哥,容大小姐何时来府上给我治病?” 余光瞥见林嬷嬷将白鸽赶走,心里松一口气。 “待你药吃完了,我再寻机让她来一趟。”秦蓦并未一口答应。 秦玉心下惊讶。 “明日我唤副将来府里,你相看一下。”秦蓦仿佛没有看见林嬷嬷的小动作,秦玉对他怀有坏心,多半受人煽动。她被保护的太好,不见人心险恶,容易被蒙骗迷惑。 终究是他一手照料大的胞妹,处置她,不忍。 留下,亦难忍受。 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她嫁出去,离开郡王府,想必她对安远侯失了利用价值,不会一错再错。 “明日我邀请客人来府中,怕是不便相见,过几日罢。”秦玉婉拒道,心中隐隐不安。 秦蓦现在对她虽好,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百依百顺,不论她什么提议都满口应允。今日里有些不同,明知她想嫁给谁,却逼迫她嫁给区区一个副将! 低垂着头,盯着鞋尖,掩饰住眼中一闪而逝的愤懑。 秦蓦眯起眼,不容置喙道:“三日后。” 秦玉紧握袖中的手,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秦蓦。 秦蓦却是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大刀阔虎的跨步离开。 蓝星将从白鸽上取下的便条递给秦蓦,秦蓦淡扫一眼,冷笑一声:“丢人现眼。” 自己没有胆识谋略,全倚仗一介妇人。如今吃了败仗,竟还有脸兴师问罪! 蓝星跟在他身后道:“容小姐来找您,属下让人带到书房。” 秦蓦脚步一顿,去往书房。 谢桥安安静静的坐在软榻上,夜色渐渐深沉,仍旧不见他的人影。 心想她来的不是时机,起身离开。 拉开门,一道高大挺拔身影站在门前。谢桥及时收住脚,这才没有撞进他的怀中。 “来了。”谢桥侧身一站,让他进屋。 秦蓦黑瞳光华闪动,银白月光下,她倚门而立,清丽无双的面容姣美宛如青莲,华光潋滟。 “嗯。”秦蓦背光而立,整张面容掩在昏暗阴影中,只那目光有些灼热。 谢桥被他盯着不自在,侧头避了避。 秦蓦收回视线,修长有力的腿迈步至书案后坐下。 “寒潭寺……”谢桥踌躇满志而来,可当真见到秦蓦,却是有些担忧,怕海爷那批货入不得他的眼。 秦蓦倏然抬头望来,烛光映照下,眸子幽邃深广,仿若无底的漩涡般似要将人席卷进去。 谢桥在他的注视下,心尖儿一颤。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你可还记得那日酒楼之约?那批货物已经到了,我放在寒潭寺后山脚下的别院里。明日你若得闲,咱们去看看。”说到最后,谢桥格外兴奋。 秦蓦眸子里的光亮,似烟火般转瞬寂灭,黯然无光。 莫名地,谢桥似乎从他眼中看到失望。 失望什么? 难道他根本就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嗯。”秦蓦兴致缺缺。 书房里,气氛陡然冷沉。 谢桥脸上兴奋的笑容凝滞,高涨的情绪在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下,荡然无存。 转念一想,他既然同意了,断不会反悔。 许是今日发生之时,令他不悦。 谢桥觉得日后西域这条线路得仰仗他赏碗饭,应该要关心他一番:“我听闻你今日也去了寒潭寺,遭遇埋伏,没有事儿吧?” 秦蓦双眼蓦然睁开,凝视着她的眉眼,突兀道:“怎么,你这是担心我?” “自然。”谢桥想也不想的回答,他若出事,那批汗血宝马与药材怎么办? “不过是些宵小之辈,我并不放在眼中。”秦蓦声音没有起伏,份外的平静。可细听之下,却能够分辨出透着一丝愉悦。 “与那日宫中是一伙的?” 秦蓦淡扫她一眼,显见的对她这番话给取悦,却是没有回答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瓷瓶:“过两日你来给玉儿治病,将这瓶药给她,不必再另行开药方。” 谢桥心中虽有疑问,还是收下了。 “明日这个时辰我派人去接你。”秦蓦吩咐蓝星将谢桥送回府。 …… 重华楼里,谢桥挽着袖子,将草药切碎装进簸箕里放在庭院木架上照晒。 明秀在一旁帮忙,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脸颊上纵横交错着疤痕,极为可怖。 白芷道:“明秀姐姐,你脸上的疤痕淡了不少。” 明秀笑了笑:“全赖小姐的药膏。”将切好的药材撒在簸箕里,转而对谢桥道:“大夫人被尚书夫人送回来了。” 谢桥心中冷笑,她端着身份要容阙赔罪接回来,可容阙却铁了心,非但没有接她回府的打算,还纳一房姨娘,卫氏也该坐不住了。 白芷幸灾乐祸:“面子、里子全没了。被三夫人明朝暗讽一番,大夫人气得半死,却又发作不得。给老夫人请安,面儿都没有见到被打发走了。” “活该!”半夏想起一事,嘲讽道:“二小姐倒是心宽的主儿,今儿个还有兴致去郡王府,带着五小姐一同去,不知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白芷突然使了眼色,起身相迎道:“五小姐。” 半夏一怔,看着容凝脸上含笑,便知没有听了去,松了口气。 容凝扶了扶头上的梅花琉璃钗,兴奋的说道:“大姐姐,你看这琉璃钗如何?二姐姐带我去郡王府做客,郡主送给我的见面礼,她为人温柔和善,要我无事多去陪她解闷,当真一点架子都没有。” 谢桥目光一凝,琉璃珠钗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闪烁着五彩光芒,极为夺目。 细看下,似陇上一层雾色,并不是上乘琉璃。 “漂亮。”谢桥夸赞道。 容凝高兴的对站在外头的容嫣道:“二姐姐,我就说大姐姐也会觉得好看。” 容嫣怀着心事,并没有听到容凝的叫唤。今日在郡王府的时候,谈论到她的亲事上,便说到教养嬷嬷。秦玉感慨一句,长公主当年成亲的时候,太后将身边的女官赐给长公主,礼仪规矩教得一等一的好,只可惜当年公主府走水被烧死了。 烧死了么? 容嫣轻笑一声,若非秦玉这番话突然点醒她,她倒忘了长公主身边的女官还活着! 若是没有差错,此时应当藏身在安业寺! 第六十六章 失踪 夜幕降临,马车缓缓停在山脚下。 谢桥与秦蓦步下马车。 海爷与叶舟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二人连忙迎上来:“谢姑娘,燮郡王。” 海爷提着的心落了一半,叶舟开始与他说这批货是与燮郡王交易,不大敢相信。如今见着人,难免心里激动,一边介绍马匹一边带着人朝马圈走去:“这批马是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特地培育的战马,我弄到手费不少功夫。我敢拍胸脯保证,郡王不会后悔来这一趟!” “先看看。”秦蓦眉眼疏淡,并未因他那番自夸的话而兴起波澜。 叶舟在一旁给谢桥打眼色。 谢桥摇了摇头,秦蓦虽然性情乖戾,可并非不讲信用之人。只要货好,不必担心他言而无信。 叶舟拉拽海爷的袖摆。 海爷心领神会,不再多言,加快脚步,来到马圈。 第42节 马匹不多,只有十匹。 海爷吩咐人牵出一匹溜一圈。 速度极快,电射而出。 秦蓦目光炙热,这马的确精良! 体态健美,强健有力,皮毛亮泽且皮薄。 目光锐利的打量奔腾一圈后停下来的马匹,身上的汗先潮后湿,枣红的毛色较之前更加鲜艳。 “好马。”秦蓦赞道。 海爷激动的直搓手,心彻底落下来。 谢桥在一旁听了,略微松口气。明亮的眸子里漾着笑痕,顾盼生辉:“马匹虽不多,但匹匹精良。我们都是生意人,交情旁的什么都放一边。若是郡王满意,我们便商议价钱。” 秦蓦侧头望着谢桥,她脸上焕发的光彩,耀眼夺目。清瘦单薄的身影仿若苍竹,似风一吹便折。可他知道,她实则如同一株野草,坚韧、不屈。 他之前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与她一同来也没有抱有多大希望。 西域那边有商人养汗血宝马,用来杂交,按照成色定不同价格销往他国。原以为她到手的便是这种血统不纯的‘汗血宝马’,却没有想到给他带来惊喜。 她的确做到了! “我们第一次做生意,价钱上有优待,不过下次便是这个数一匹。”谢桥竖起几根手指,浅浅一笑:“郡王觉得如何?我们可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秦蓦不由轻笑,价钱简直翻了两倍。 这次虽有‘优待’,却也不低,他们还能赔本? “你有商人本色。”秦蓦评断道。 “过奖了。”谢桥不怕他不要,所以才如此明目张胆的抬价。 秦蓦微微挑眉,脚尖一转,朝外走去:“明日我让人来接手。” “药材……”谢桥追上去,耳边传来他幽微低沉的声音:“不必看了。” 谢桥一怔,觉得他这人也爽利。 心想明日得空去一趟安业寺。 秦蓦将谢桥送回辅国公府,正巧被从外办事回来的魏紫瞧见。 谢桥睨她一眼,魏紫侧身躲了躲,谢桥并未在意,回到重华楼。 邓氏却在屋中等她。 谢桥颇有些意外,邓氏无事不登三宝殿,眼下这个时辰还在等她,怕是有事。 果真,邓氏面上含笑,不好意思的问道:“华姐儿,三婶娘有一事相求。你三叔听说你手里有一本《文献大成》,想要借来一阅。我本不想来叨扰你,只是你三叔是个书呆子,没有旁的爱好,眼里只有这些书,耐不住他念叨,这才腆着脸来找你。” 谢桥拧眉,《文献大成》是她娘的嫁妆。 邓氏见谢桥为难,讪笑道:“若是不成,便随意将你平时所阅觉得可行的古籍给我,我好回去给你三叔交差。” 谢桥随手拿起书案上的地域志递给邓氏。 邓氏千恩万谢,捧着书离开。 明秀提着热水阴着脸进来,不满的说道:“小姐,您就是为人太忠厚,人人都想在您身上占便宜。三夫人又从您这儿搜刮什么走了?” “一本书而已。” 明秀皱了皱眉:“一张纸也不要给,谁知他们起什么花花肠子?陷您于不义?” 谢桥颇为欣慰,明秀受了苦痛,为人沉稳机灵,行事多了心眼儿。 “方才我听哑婆传话,二小姐本来已经就寝,突然匆匆出府,说是去尚书府今夜不回了。”明秀觉得容嫣的行径透着古怪,尚书府若出什么大事,需要她行色匆匆的去过府探望,大夫人也必定一同回去。 谢桥猜不透容嫣要做什么,吩咐明秀准备好东西,明日去安业寺。 …… 晨光破晓。 谢桥一行人,早早用完膳出府。 突然,角落里冲出一个丫头,扑通跪在谢桥跟前。冻得发青的脸上垂着泪水,呜咽道:“大姐姐,求求你救救姥姥,救救她!” 谢桥诧异道:“阿香?”看着她的面色,目光微沉,快要入夏,可夜里依旧寒凉:“你在这里等了一夜?” 阿香点了点头:“我没有别的办法,所以来找你。” 谢桥平静的看着阿香,眼底带着一抹冷色:“你如何知晓我是谁?” 阿香一愣,哽咽的说道:“姥姥,是姥姥说的。她说你和辅国公夫人很像,她很心善,你也心善,都施恩过姥姥。姥姥觉得与你相见是缘分,便将佛珠赠给你,希望佛祖保佑你。我不认识谁,只好来这里赌一赌。” 谢桥却是不信这套说词,若如阿香所言疤婶知道她的身份,那么她不相信疤婶将佛珠送给她没有别的用意。 阿香见谢桥目光逐渐冷冽,哭着说道:“姐姐,我没有骗你。姥姥说的是您像一位故人,我看过姥姥藏着的画像,你们真的很像。画像下面有名字,我曾经听香客们提过,所以才找到这里来。”怕谢桥还不相信,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平整的画像。 谢桥看着展看的画像,上面画着两位风华正茂的女子。一位与她有七八分相似,底下提着李菁菁三字,正是她娘。 另一位身着华服,容貌绝丽,眉宇间透着冷傲,一双凤目有着睥睨天下的高绝凌厉之色。 “嘉善……”谢桥喃喃念出人物底下二字。 事到如今,已经掩盖不了疤婶的身份,阿香也不再隐瞒。“姐姐,你救救姥姥。昨夜里突然来人将她带走,我怕……害怕那些人知道姥姥的身份!” 谢桥见她默认,沉吟片刻,道:“你与我去一个地方。” 以她一人之力,寻找疤婶难如登天。 已经确认疤婶与长公主关系匪浅,眼下情形紧急,只得知会秦蓦向他寻求帮助! 第六十七章 你娶我! 天色大亮,空中一片澄净无暇的浅蓝,庭院里清香淡雅的花粉香味沁人鼻息,令人一阵清爽、舒畅。 容嫣胸腔深处砰砰跳动,难以平静。 她今儿个特地换一身浅白色轻纱薄裙,领端袖口镶着金色丝线,阳光辉映下,熠熠生辉。 她容颜绝丽,刻意妆扮下,更是艳光照人。想在他眼中看见惊艳,可他却视若无睹。 容嫣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的怒意,她不比谢桥差,为何他便是不肯多看她一眼? 吝于给她一个笑脸? 秦蓦负手而立,看着不速之客,黑眸深沉晦暗,剑眉冷挑:“蓝星。” 容嫣平复心绪,一双眸子波光粼粼,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轻声细语地解释她为何进府:“我有事寻你,向大姐姐要了玉牌。” 秦蓦眸子逐渐幽邃,透着洞悉一切的超然,又盛满不屑。 “她的玉牌早已丢了。”秦蓦广袖一拂,容嫣手一痛,玉牌落在地上。 他抬脚辗去,转瞬化为粉末。 容嫣面色一白,只觉得受到羞辱,泪水不期然的滚落下来。 秦蓦直直从她身旁迈步而过。 “郡王!”容嫣袖中的手缓缓收紧,尖利的指甲扎刺手心,尖锐的刺痛令她心神镇定:“我昨日去安业寺进香,碰见长公主生前的女官。” 秦蓦身形一顿,瑾姨? “我已经将她带下山,安置在别院里。”容嫣上前几步,离他更近一点。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眼底有着痴恋。 秦蓦突然转身,触及她的眼里的神色,眉头深皱,眼中闪过厌恶。 容嫣心中一惊,没有料到他会转过身来,敏锐的捕捉到他对她的厌恶,心中一阵刺痛。却也怕他误会自己骗他,慌忙说道:“我没有骗你,不信你让人随我去别院看看。”蓦然想起一事,指着脸:“她被烧伤了,但是右眼角那里还能看见一颗泪痣。” “在何处?” 容嫣不敢卖关子:“青云巷。” …… 谢桥带着阿香去燮郡王府的时候,途径青石巷,便让明秀知会在此处落脚的叶舟,请海爷帮忙一同寻人。 待到郡王府的时候,扑了空。 谢桥望着人来车往的长街,突然想起容嫣昨夜里的反常:“白芷,你去打听一下,二小姐可有在尚书府。” 旋即,去往青石巷。 海爷已经派人去找,等候音信。 谢桥却是等不得白芷回复音信,皱眉道:“海爷,还请你再去探一个人,我的继妹,她今日里的行踪。” “成。”海爷找京城里的朋友帮忙。 半个时辰后,白芷急匆匆的回来道:“小姐,二小姐昨夜里去了尚书府,停留片刻便走了。” 谢桥眼底闪过寒芒,十有*是她所为! 果真,海爷回来的时候,带来消息。容嫣今日里去了燮郡王府,与燮郡王一同去青云巷。 青云巷与青石巷只有一街相隔。 一行人赶了过去。 …… 青石巷,宅院里。 魏紫、赵粉尽心尽力的伺候疤婶。 疤婶偶有咳嗽,赵粉立即去寻大夫给她诊脉,煎药服侍她喝下。 秦蓦来的时候,疤婶方才喝药睡下。 床榻上的人脸被烧毁,苍老的容颜透着沧桑,可那眉眼依旧与记忆相同,无论历经什么,都平和安详。 秦蓦安静的站在床榻前,看着眼前的瑾姨,仿佛回到光华如炽,宫灯飘渺高悬的宫殿里。母亲发髻高绾,身着层叠华裳,跪坐在御前与先皇一同批阅奏折,这是任何皇子都没有的殊荣。 先帝亲自给皇子授业帝王之道,母亲也不曾缺席。每每先皇提治国之道时,唯有母亲的回答最令他满意。 曾言:嘉善若为男儿,朕当将皇位拱手让之! 第43节 且让母亲匡扶三皇叔治理帝业。 只可惜…… 秦蓦心中一痛,双手紧握成拳。 魏紫预备唤醒疤婶,秦蓦一扬手,制止住。 掀开珠帘走出内室,容嫣盈盈浅笑,语带娇怯:“我没有骗你。” “她告诉你的?”秦蓦想起谢桥手腕上的紫檀佛珠,她是知晓瑾姨的下落。如今容嫣将人接回来,想必是谢桥告知她罢? 容嫣一怔,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秦蓦沉声道:“难道不是谢桥告诉你瑾姨的下落?” 容嫣呆楞住,怎么又牵扯到谢桥? “不,不是,大姐姐她知道瑾姨的下落?” 容嫣觉得不可能,谢桥怎么会知晓?心中认为秦蓦不想承她的情,所以将功劳推给谢桥! 心中怒意翻涌,眼里闪过嫉妒。 抬头却是一副委屈的模样,绞拧着娟帕,无措的说道:“我不知道哪里让郡王生出误会,大姐姐从未与我说过瑾姨的事。是!我承认祖母提议我与你议亲的事,我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不想嫁给太子,至始至终都不愿意。碰巧遇见瑾姨我很高兴,也兴起让她作为筹码让你帮我退掉太子这门亲事。我知道你办得到,可我只是想纯粹的帮助你,并不想做交易,哪怕……最后我仍要嫁给太子。” 秦蓦眉宇深皱,眼中透着厌烦:“所以你设计她顶替你嫁给太子。” 容嫣心口一跳,惊慌的摇头:“没有!我没有设计她!你知道,太子私养兵马,需要大批银两,他挪用库银,南方起水灾,皇上要开国库势必会被发现,他们急需银子填补空缺。大姐姐的嫁妆,他们如何不动心?” 秦蓦冷笑一声:“咎由自取。” 一语双关。 说的是太子,却也影射容嫣。 聪明反被聪明误! 容嫣气得浑身发抖,见他丝毫不领情,情急之下道出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对!我咎由自取!放着大好的机会不利用!郡王素来不爱欠人人情,想来更不屑欠我的人情。即是如此,你便娶了我!” 谢桥一行人到的时候,正听到容嫣言辞激越的说出这句话。 屋子里的空气陡然冷凝,寂静得落针可闻。 第六十八章 地域志 冲动下,口不择言。 话一出口,容嫣后悔不迭。 “一个妾,妄想做郡王府的女主人……”秦蓦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玩味的笑:“你也配!” 容嫣晃了晃,摇摇欲坠。 她不愿放过任何能够接近他的机会,明知她成为太子侧妃的一瞬,与他今生便失之交臂。可依旧忍不住说出让他娶她的话! 换来的却是自取其辱! 海爷只听过关于燮郡王的传闻,并没有领教过他的冷酷无情。闻言,亦是生出尴尬,轻咳了几声。 容嫣回头看见谢桥一行人,面色青白交错,心里生出对秦蓦的恨意! 恨他在人前不给她留丝毫脸面! 恨他拒绝的干脆决绝! 谢桥没有想到容嫣带走疤婶,目地在秦蓦。 只是她用错法子,秦蓦此人虽然软硬不吃,但更不受人胁迫。 结果,显而易见。 突然,阿香指着容嫣,高声道:“是她!就是她掳走姥姥!” 容嫣面色瞬变:“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如何掳走瑾姨?只是让她与郡王相见罢了!”她恭恭敬敬的将瑾姨请下山,可瑾姨却是不领情将她赶出门外。无奈下,她只得让魏紫、赵粉‘请’瑾姨来别院。好吃好喝的伺候,并不曾为难她分毫! 怎得能说是掳走? “我没有胡说,亲眼瞧见你的人架着姥姥带走。”阿香愤怒的说道。 秦蓦眸子里一片冰封,透着冷厉而危险的光芒。阴冷的说道:“你强迫瑾姨随你下山?” “不,我没有!你不是在找瑾姨?我是为了帮你!我对瑾姨没有坏心!”容嫣看着他手背上狰狞爆鼓的青筋,不禁后退几步。吞咽一口唾沫,故作镇定的说道:“我若没有将瑾姨带下山,你这辈子许不会见到她!” 秦蓦脸黑如墨,浑身散发出寒凉刺骨的冷意。瑾姨即是愿意将佛珠赠给谢桥,便是做好下山的打算! 她这些年没有找他,恐怕心中有所顾忌。 所以,他并没有问谢桥瑾姨的下落。 屋子里的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郡王。” 内室传来一声苍老的呼唤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 秦蓦身形一顿,转而阔步跨入内室。 瑾姨半撑着身子,靠在床柱上,目光慈爱的看向秦蓦,和蔼道:“郡王,她也是好心,并未铸成错事,算了罢。” 年纪越大,心便越软。 亦或是常年住在寺庙,每日听大师诵念经文,心态便愈发平和。 他杀戮太重,要多行善积福。 秦蓦薄唇抿成一线,却是没有再多言。 阿香不满得唤一声:“姥姥!她不顾您的意愿……” “阿香!”瑾姨厉声喝道。 阿香噤声,委屈的低着头。 瑾姨轻叹一声,目光悲悯:“得饶人处且饶人。” 秦蓦心中一动,到底是将瑾姨的话听进去。 一行人匆匆离开。 谢桥追上秦蓦,从手腕上拔下紫檀佛珠塞给他:“物归原主。”随即对瑾姨道:“您没有按时吃药。” 瑾姨点头。 秦蓦感受到手心的佛珠残留她一缕余温,宽厚温暖的大掌握着她手,将佛珠放在她的手心把她的手包握成拳:“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 谢桥一怔,他已经踏上马车离开。 …… 容嫣一事,秦蓦虽然没有对她动手。可当日下午,太子从皇后身边要了一位女官,亲自送到辅国公府,并且对辅国公直言:“教导贵府二小姐礼义廉耻!” 辅国公心下有异,当即派人去查容嫣如何招惹太子。却查到容嫣对秦蓦袒露‘心思’,并且被羞辱一事。 勃然大怒道:“败坏门风!” 容嫣丢的不止是辅国公府的脸,她还是太子侧妃的身份,也丢尽太子的脸面! 当即勒令容嫣禁足,吩咐容阙去给太子赔礼道歉。 “父亲,嫣姐儿行事有失稳重,她如此嫁入东宫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容誉心中略有不安。 容霖面色深沉道:“华姐儿恐怕比嫣姐儿合适。” 辅国公重重叹一声,摆了摆手。 谢桥心向辅国公府,她必定是合适的人选。可府中人如此对待她们母女两,待她知道事情真相,她若得势,便是悬在辅国公府头上的一把刀! “已成定局,莫要再提。” 容誉皱眉道:“父亲,您已经按照华姐儿的提议自请降爵,为何皇上还没有动静?” 辅国公如何不知容誉想问的是何事,皇上之所以没有按谢桥所言给他们恩典,那是因为他手里的兵权并未上交出去。 “霖儿你如何看?”辅国公询问道。 容霖作揖道:“儿子没有看法,升官发财,命中自有定数,强求不得。” 辅国公摇了摇头,这三儿子有真才实学,却是书呆子不会钻营。 书房里的烛火,一夜未息。翌日一早,辅国公命人唤谢桥去书房一趟。 无人知晓他们的谈话。 只是当日里谢桥离开后,辅国公写奏折递交龙案之上,将爵位传给容生,请皇上恩准他告老还乡。 折子被皇上压下不曾批阅。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皇上对辅国公之事只字不提,倒是下旨定下容嫣入东宫的日子。 谢桥整理草药,对皇上没有批阅辅国公的折子早有预料。 没有得到他手里的兵权,皇上断不会放人。 反倒是辅国公仿佛对追名逐利之事完全看淡,平日里煮茶会友,不再盯着朝中之事。 “小姐,老太爷要将爵位给二少爷承袭,大夫人抓着大老爷好一顿闹,将大老爷的脸都给抓花了。再不甘心又如何?老太爷会把爵位给一个疯子继承?”半夏嗤笑道。 谢桥笑着摇头。 “下个月初二小姐就要嫁给太子,大夫人好像全然不上心,整日里给大少爷求医问药。”白芷觉得治好是不可能,大夫人笼络住二小姐,二小姐若得太子的宠爱,也算是翻身了,何必将心思浪费在一个疯子身上? 半夏啧了一句:“二小姐将脸都丢尽了,她算是没有过门就失了宠。以后的日子呀,难哟!” “你们把药草归类放好。”谢桥远远瞧见红藻匆匆走来,将她们打发走。 红藻喘着粗气,面色凝重道:“大小姐,老夫人请您去一趟福寿堂!” 谢桥递给红藻一个打赏用的荷包:“劳你跑一趟。” 红藻掂了掂,揣进袖中,不经意的说道:“高嬷嬷拿了一本地域志给老夫人,老夫人看后怒不可遏,吩咐奴婢唤您去。” 第44节 第六十九章 太子良媛 谢桥站在门口等红藻进去回禀通传。 “啪——” 盛着滚滚热茶的茶杯掷在门口,冒着汩汩雾气地茶水仿佛带着朱氏的怒火,飞溅到谢桥脚边。 谢桥利落的避开。 “叫那小贱人进来!”朱氏连逢场作戏都懒的做,语气里的厌恶不加掩饰。 谢桥眉眼一冷,红藻打开门帘,谢桥腰背笔直的走进去。 一本书迎头朝她脑门砸来。 “跪下!” 谢桥伸手抓握住,正是邓氏从她手里拿走的地域志。 朱氏眼底透着浓浓的鄙夷、不屑,轻贱道:“枉费老太爷疼惜你,可他再偏疼你也禁不住你自甘下贱!和你那水性杨花的母亲一样,不知羞耻!” 炕上小几被朱氏拍的啪啪震响,上头搁着几张宣纸,抄起来扔在谢桥的身上。 张嘴想要再说点什么,可又觉得多骂谢桥一句,都会脏了自己的嘴。扭开头,似赶苍蝇般摆摆手:“滚!快滚出府去!私自与男子私相授受,这哪里是一个正经闺秀做的事?辅国公府虽然不如之前鼎盛,却也是世家,教养出来的小姐个个知书达理,恪守本分,不曾逾越半分。没有想到,竟出了你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传出去我都没脸!” 高嬷嬷站在朱氏身后,眼底掩不住的得意,替朱氏拍背顺气。 邓氏与柳氏对看一眼,面上闪过讽刺。容嫣做的事儿更为过份,朱氏却是不提分毫,全然当作不知道。 谢桥弯腰捡起来,上面写的都是酸得掉牙的露骨情诗,开头结尾都没有署真实姓名,写得是亲密的昵称。 邓氏知道朱氏厌恶谢桥到极致,借机将她赶走,哪里会替谢桥‘讨公道’? “母亲,就算您将华姐儿赶走,也改变不了她是咱们府上的大小姐。故此,我们何不问问华姐儿对方男子是谁?只要上门来提亲,便可以掩盖过去。”邓氏提议道。 朱氏冷笑:“这等丑事,我听都怕污了双耳。” 并不愿意替谢桥做主。 邓氏眸光微闪,掩嘴笑道:“母亲,您就是厚此薄彼。华姐儿男未婚、女未嫁,书信传情虽不妥当,可也好过嫣姐儿。她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朱氏脸色微变,看着邓氏的目光透着凌厉:“这怎么能一样?嫣姐儿嫁的是太子,皇上、皇后都没有说什么,谁敢嚼舌根子?她呢?不说也罢……” 谢桥在她心目中始终是低贱之人,与她通信的人又岂会是达官显贵?只怕是走夫贩卒之类! 邓氏讥笑,背地里嚼舌根子的人海了去! 朱氏这副嘴脸俨然是瞧不上谢桥有什么能耐,待人来提亲之时……邓氏心里并不着急,吹了吹杯沿,浅抿一口清茶。 谢桥看着她们你来我往的讨论她的事儿,嘴边掠过一抹冷笑,淡扫一眼宣纸道:“字是好字,只是这诗太过无趣乏味。”转而含笑念道:“白胜梨花红胜桃,黄金弱柳逊细腰。若非国色天仙种,安得姿容绝世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皱眉评断道:“不是写错人,就是眼瞎。” 邓氏眉心挑了挑,按耐住没有开口。 谢桥突然疑惑的说道:“你们人人都说这是写给我的,为何我从不曾见过?”顿悟道:“倒像是写给嫣儿妹妹。” 朱氏满眼讽刺的看着急于开脱的谢桥将脏水泼给容嫣,恼怒道:“你莫要装聋卖哑!这些信是在你屋子里搜出来。”随即拿起另一封信伐扔在地上道:“这是你夹在书中让人带出去的信,幸而高嬷嬷撞见,不然辅国公府的名声也给你败尽!” 谢桥睨一眼的地上的信伐,上面的字体与地域志的一模一样。 “拖出去!”朱氏失去耐心。 曹嬷嬷给候在门口的粗使婆子使眼色,两个粗使婆子进来。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进来,道:“老夫人,太子来了!” 朱氏惊得站起身:“老太爷呢?” 管家来不及说什么,太子已经踏进屋子。环顾一眼众人,目光落在谢桥的身上。见两个粗使婆子站在她身后,一副准备动手的模样。沉声道:“这是怎么了?” 朱氏嘴角翕动,家丑不可外扬,正要打圆场,邓氏插嘴儿道:“让您见笑了,华姐儿与人有书信来往,老夫人唤来审问对方是谁。” 闻言,朱氏气得仰倒。 “本宫行事欠妥。”太子忽而拿过谢桥手中的书信,爽利的承认:“当日赏荷宴本宫与容华两情相悦,奈何父皇从中阻止。本宫无法,只得传信一诉相思,倒是让容华难为了。” 众人大惊。 朱氏惊愕的看着太子,随即看向谢桥。 柳氏垂眸饮茶,一言不发,仿若局外人。 邓氏却悄然松一口气。 谢桥晦暗莫测的睨了眼邓氏,慢条斯理的整理好宣纸,放在邓氏的面前道:“三婶娘,这就是你借书的目地?” 邓氏脸上的笑意一僵。 “容华,你不必担心闲言碎语。既然大家都已经知晓,本宫自会对你负责。”太子走过来,握着谢桥的手。谢桥却是将手一缩,藏在袖中。 谢桥讥诮道:“太子能说服皇上?” 太子面色一沉,负手道:“父皇定会同意本宫纳你为良媛。” 一个妾? 邓氏变了脸色,未曾料到太子出尔反尔! 朱氏松了口气,幸好没有高过容嫣。 谢桥却是笑了,眸光微转间,顾盼生辉:“我身份如此‘低微’,多谢太子您瞧的起。可惜我怕是没有福分消受!因为与你通书信之人,并不是我。” “你的字,我岂会不识?”太子只当谢桥闹脾气,无奈的哄道:“我知你不愿为妾,日后定会奉你为正妻。” “哦?”谢桥挑眉,翻开地域志,指着上面的注解:“你若说这些字的话,那么便要失望了。”脸上的笑意加深,红唇轻启道:“这不是我的写的注解,当然,这本书也不是我的。” 邓氏是何人?她不达目地,誓不罢休。那日她要借《文献大成》,自己拒绝。按照邓氏的脾性,怕是要歪缠一番,怎会突然改口随意要一本?当时便留了一个心眼,怎会将自己的书借给她做筏子? 怕他们不信,谢桥提笔随意写下一字。铁画银钩,锋芒毕露,并无那本书上字体娟秀。 “怎么可能?”邓氏失声道。 太子脸色跟着一变,冷若寒霜。 第七十章 怀璧其罪 谢桥冷若清辉的眸子里一片森寒,邓氏与太子联手设计她,与男子私相授受的一顶帽子扣下来,败坏她的声誉。若不顺从他们的心意嫁给太子,那么等着她的便是在家庙度过一生的命运! 虽然她思想并不封建守旧,府中也没有能够压制住她的人。可他们的行径却是触怒了她! “太子作为一国储君,定不会是宵小之辈,做出坏人名声的事。书信传情一事,怕也不是空穴来风。眼下弄错人,恐怕是出了差错,让太子误解了。”谢桥明里暗里贬低太子,太子却又发作不得,脸色愈发的阴沉,谢桥嘴角微弯道:“老夫人方才说的分明,府中小姐不会做出出格之事。未免让人造谣生事,辱没辅国公府的名声,查一查罢!” 朱氏被谢桥堵得一噎,敢怒不敢言。暗怪谢桥不长眼,有攀高枝的机会,白白错过也就罢了,还把辅国公府拉下水! 不管查出来的人是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邓氏触及谢桥晦暗莫测的目光,心中一颤。陡然明白,怕是她早已知晓自己的算计,这才刻意挖坑等她跳下去。 必定还有后手! 想到此,邓氏惊出一身冷汗。 怕谢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栽在容凝的头上。想起方才太子阴鸷如狼般狠唳的目光,只觉得双目发黑,急促道:“对对对!这其中定有误会。”眼珠子一转,邓氏心念如电:“嫣姐儿当初住在重华楼,这本书应该是嫣姐儿的。她搬走的时候没有把书全部带走,留下了一些。我那日寻华姐儿借书,恰巧太子与我家老爷相约,觉得这书儿有趣,老爷随口说是华姐儿的书,太子便借走了。” “方才太子也说对华姐儿一见钟情,借由这个法子传递书信。那些个不长眼的下人,定是将这书送去芙蓉居给嫣姐儿。一来二去出了差错!”邓氏讪讪的笑道。 朱氏狠瞪邓氏一眼,算她这会子机灵。 邓氏有苦难言,若是太子正妃之位,凝儿便凝儿罢!可一个妾,又居于容嫣之下,她哪里甘心? 太子面色沉郁,旋即,嘴角微扬,扯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果真如此?” 邓氏脸上的笑容僵硬得有些扭曲,还来不及解释,一旁的高嬷嬷出声道:“老奴觉着错不了,旁人误会是太子殿下给二小姐的信,为何不送去芙蓉居反倒拿到重华楼?” 谢桥眸子微眯,挑高眉头道:“我倒是忘了,高嬷嬷撞破此事……那么,你从谁手里拿到书信?” 高嬷嬷一怔,眼珠儿睃来睃去,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求助的看向邓氏,邓氏恨得咬紧牙关! 这个蠢东西! 手中的锦帕险些撕破,却又不得不解围:“你多年不在府上,说不定认错人了。”又知是自己办事不利,怕被太子记怪上,觑一眼谢桥道:“太子本意是相中华姐儿,误会已经说清楚。华姐儿还未订亲,太子诚心求娶按规矩来便是。” 太子眼底愠怒散去,含笑道:“理该如此。” 谢桥心中冷笑,太子对她的嫁妆,当真是执着! “我再如何不济,也是正经的嫡女。就算嫁做寒门妇,也不会自甘堕落的做人妾侍。太子若要娶,便以太子妃之位相待。”谢桥看着众人各异的神情,突然说道:“对了,我的嫁妆已经全部充作军资,想必燮郡王已经禀报皇上。” 她早就猜到这笔嫁妆被人给盯着。留在身边一日,她便不得安宁。 怀璧其罪,她便将这些嫁妆一部分捐献,一部分转移。 正好今日借太子之事公布出来,想来还算计这嫁妆的人,也该歇了心思! 众人大惊失色,这么大一笔嫁妆,她说捐就捐! 太子反应过来,目光如刀似剑的射向谢桥,没有风度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拂袖大步离去。 朱氏心痛得滴血,按压住心口,疼痛的难以呼吸。 邓氏怔忡的呆立在原地,满腹盘算皆空。 谢桥望一眼太子离去的背影,踱步至邓氏的身旁,嘴角漾着一抹浅笑,笑意却是不达眼底:“三婶娘,人在做,天在看,你也是有女儿的人。” 邓氏面色瞬变,谢桥却已经转身离开。 邓氏心中后悔难当,却也恨谢桥做事不留余地。若知她将嫁妆捐献出去,她哪里还会和太子合作算计她? 追上去想要确认嫁妆一事,清灵焦急的跑来,满脸泪痕道:“三夫人,您快去看看,五小姐她昏倒了!” 邓氏当即匆匆赶往芳华院。 容凝不省人事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唇瓣发青。 “凝儿?凝儿?”邓氏唤了几声,见容凝毫无反应,泪珠儿滚落下来。转身问道:“找太医了吗?” “老爷递牌子进宫去请了。”清灵话音一落,三老爷带着太医进来。 邓氏连忙退开,哭求道:“太医,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凝儿!” 第45节 三老爷拉开邓氏:“你闭嘴!” 邓氏噤声,站在一边抹泪。 太医扶脉后,眉头紧蹙道:“像是中毒之象,没有辨出是哪种毒。” 邓氏面色骤变:“好端端的凝儿怎么会中毒?太医,你再看看,会不会弄错了?” 太医面色一沉,拉住袖子,挣开邓氏的拉扯:“脉象不会有错!”随即对三老爷道:“我也束手无策,只能开个方子暂且压制毒素。这毒已经浸入肺腑,怕是有一断时间。若是再没有解药,你们只能准备身后事。” 闻言,邓氏两眼发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太医,我求你,求求你救救她!你一定有法子……对不对!一定有法子可以救她……”邓氏头脑一片混乱,语无伦次,紧紧抓着太医的袖袍仿佛抓握住容凝的救命稻草。 容凝中毒,邓氏想到谢桥离去时说的话,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她做的? 可太医接下来的话,却如一盆冷水迎头泼下,透心的凉。 “贵府大小姐医术了得,她定有法子。”太医语重心长道,毕竟太后的疑难杂症就是她治好。 第七十一章 鸿门宴? 艳阳当空。 邓氏站在重华楼庭院里。 不知是热,还是心中焦灼,汗湿了内里的小短襟。 她来了已经有小半日,院子里的人,全当没有瞧见她,各自忙活手里头的事儿。 抹了抹额上的汗,头晕目眩。唤住提着食盒来的白芷:“华姐儿……” 白芷心中冷笑,算计她家小姐不留情面,如今哪儿来的脸求她们小姐帮忙?心中十分瞧不起,面上还是规矩道:“小姐忙活半日,一口热乎饭还没有吃呢!三夫人没有要紧事,待小姐用完膳再说。”走了几步,回头见邓氏张嘴要说话,皱眉道:“三夫人您也知晓,前儿个小姐碰上糟心事,虽然子乌须有,可耐不住底下人嘴碎,编排得有声有色,小姐气得都没有合过眼。奴婢多嘴说句不应该的,小姐也是心善没有过多计较,我们这些个做奴才的都看不过去,只可惜不知是谁干的!”说到最后满脸气愤。 邓氏面色变了几变,白芷的话分明是说给她听。 当真悔青肠子,哪里知道她前脚设计谢桥,后脚就有求于她? 若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她绝对不会给谢桥羞辱她的机会! “白芷,请三夫人进来。” 谢桥清泠的声音自屋中传来,犹如一股甘冽清泉,邓氏心中燥热之气尽散。 望着一袭素白纱裙的谢桥,一根竹簪随意绾起如瀑青丝,如新月清晕,清雅脱俗。正伏案抄录着什么,邓氏并未细看,也不好打搅了。 待明秀催促谢桥用膳,邓氏方才开口道:“华姐儿,凝儿她身体不适,太医束手无策,三婶娘这才来叨扰你,请求你给凝姐儿瞧一瞧。” 这一番话,她在心中反复说了许久,生硬的背下来。 谢桥接过帕子擦拭手上的水珠,似笑非笑道:“既知是叨扰,又何必再来?” 邓氏一怔。 谢桥眉眼冷清,下逐客令:“您请回罢。” “凝儿与你走得亲近,你不能因为我的缘故,对她见死不救。”邓氏陡然拔高声量,头上金钗晃动间的细碎光芒,映照得她面如金纸。“你心中的怨恨,冲着我来,凝儿她是无辜的!” 无辜? 谢桥目光一冷,讥诮道:“难道我就不无辜?” 邓氏面色大变,是了!谢桥放下狠话,哪里还会救容凝? 力气似被抽离,浑身发软,一手撑在桌子边缘微弯着身躯稳住身形。 当日太医说她能治,容霖要她给谢桥赔罪道歉。可她偏不信除了谢桥,无人能医好凝儿!她找来大半大夫,个个都摇头走人。她能够继续找下去,但是凝儿却是等不得了! “华姐儿,就当三婶娘求你了!跪下来求你了!”邓氏要跪,明秀眼疾手快的托扶住她:“三夫人,你算计别人的时候,恐怕没有想过有今日。你快走吧,不要为难我们小姐。” 邓氏见谢桥无动于衷,低笑几声,自嘲道:“你对亲生父亲都铁石心肠、冷漠无情,我怎得就还看不明白,过来求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邓氏双目通红的望着慢条斯理用膳的谢桥,手指紧握成拳。 望着邓氏离开的身影,谢桥搁下筷子,想起容凝给她看的那根琉璃钗。 “小姐……”明秀唤着失神的谢桥。 “明秀,你将五小姐的琉璃钗给我拿过来。”谢桥从给容凝诊脉的大夫口中得知的症状,心里大约有了底细,却不能确认。 “您要给五小姐医治?” 谢桥没有回答,她还在等一个契机。 …… 果真如谢桥所料,当日夜里,辅国公便找她给容凝解毒。 谢桥手里拿着辅国公送来的墨色玉佩,得偿所愿后,便应允他的请求。 随他一同前往芳华院,诊脉后,谢桥拿起一根银针,扎刺进头顶一处穴位。顷刻,拔出来,烛火下银针尖端泛着青黑色。 邓氏紧张的盯着谢桥,等着她开口。 谢桥却是收拾东西,一言不发的走出去。 邓氏想问又不敢问,心内好似滚油煎。 辅国公跟出去,谢桥头也不回道:“明日。” 翌日一早,谢桥拿出研制好的解药搁在桌子上,就着阳光细细端详着琉璃钗,上面那层朦胧的雾色如同陇上一层薄纱。随手沾一滴溶化解药的水涂抹一角,晶莹剔透! 谢桥目光渐渐沉敛,嘴角凝着一抹冷笑。 “小姐,宫中来人,皇后传您进宫。”明秀打开帘子进来,满面忧愁的说道:“小姐,皇后传您进宫,怕不是什么好事。” 并非她多想,而是太子之事相隔不久,皇后便来人。 谁知会不会是鸿门宴? 可气的是又不能借故不进宫! 谢桥望着窗外徐徐升起的太阳,庭院里开得正艳的大朵芍药灼红如火,在逐渐浓烈的金光下更似鲜红浓郁得仿佛被血染红一般,刺眼灼目。搁下琉璃钗,不由得扶住窗棂幽然道:“见招拆招。” 乘坐马车随传口谕的内侍一同入宫。 皇后仍在赏荷宴的万里亭接待谢桥,徐徐吹拂的清风带着一丝暑气。 “本宫与你母亲交好,只是入宫后见得少。如今见到你,就想你母亲,份外的留恋在闺中那段时光。”皇后目光悠扬的望着荷塘,似忆起往事,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笑意:“可惜镇国公府出事,你母亲……”意识到多说了,话音戛然而止。 谢桥脸上始终是拿捏得体的端庄笑颜,不过份热忱,又不显得敷衍疏离。 皇后眸光微闪,轻叹一声道:“今日唤你进宫,着实是为了太子一事。本宫并不知他会冒犯你,适才代太子给你赔罪。”亲自端起酒壶替谢桥斟酒,责备道:“你这丫头也不知像谁,那些嫁妆是你母亲留下来给你的东西,也算是留作念想,哪知你说不要就不要?” 心里却觉得谢桥并非是将嫁妆全都作为军资,恐怕是留了一大部分昧下。 就算是一个子儿都不留,东宫不至于连多加一张吃饭的嘴都养活不了! 谢桥听出皇后话中的试探,避重就轻道:“臣女并未放在心上。” 皇后和蔼一笑,端起酒杯道:“饮了这杯酒,过往之事你我皆当玩闹一笑置之!” 谢桥清泠泠的眸光淡扫一眼酒杯,伸手接过,抵在唇边将要一饮而尽,却突然一顿。 第七十二章 郡王妃 杯中酒水似被风吹散荡漾着涟漪,清透、香醇。 醇香中,透着一丝奇异的花香。 “容华……容华……” 谢桥辨认的出神,听到皇后的呼唤,回过神来。看见皇后一脸关切,殷殷低喊。 “容华,你这是怎么了?” 谢桥摇了摇头:“我一时想起青姨酿的果子酒。” 皇后抿唇一笑,神色之间愈发和蔼。发间的金步摇闪烁着冷光,声音柔和地说道:“本宫进宫之初,也时常想起家中的一切。你自小不在京中长大,也难免会思念养育你的恩人。”径自将自己的酒杯斟满,款款含笑道:“本宫先饮聊表诚挚心意。” 谢桥眼中闪过异色,只是唇瓣略略沾了点酒水。 “怎么?容华心中还是怨怪太子?”皇后皱眉,眼角眉梢的笑意敛去,透着一丝冷意。 谢桥的不识抬举,触及到她的威仪! 谢桥端着酒杯的手紧了紧,皇后端着身份施压。要么饮尽这杯酒,要么便是得罪皇后。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于她不利。 无法安然踏出皇宫! 微风徐徐拂来,一缕缕黯香飘来。 谢桥寻着香气侧头望去,她身后的方向香味浓郁。 皱了皱鼻,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掩面仰头饮尽。 皇后紧蹙的眉头舒展,雍容一笑:“过往不快,我们都皆莫再提。” 谢桥眼眨了眨,皇后的幻影浮现在她眼前,浑身麻软,倒在石桌上。 皇后冷眼看着,神色诡谲微妙。染着蔻丹的纤细手指端着酒杯,放在鼻端轻轻闻一闻,缓缓地洒在地上。 “来人。” 候在外面的宫婢进来搀扶着皇后起身。 红姑姑收拾好放在凉亭外的熏香,睨了眼昏倒的谢桥,吩咐两个嬷嬷将竹帘放下。 瞬间,亭子里遮掩得密不透风。 皇后站在凉亭外,太子独身一人匆匆而来。 母子二人相视一眼,皇后颔首,太子便打帘而入。 皇后行一段路,回头望一眼亭子。莫名地,心口快速跳动起来,升起一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