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公主》 第1章 《废弃公主》 作者:忘了三个用户名的人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卷弃猫公主的前奏曲序章 嘶吼声震撼圣堂。 当时现场的人们应该都见识过了——真正的哀号并不象是人类的声音,而是更贴近原始的响声。犹如鲜血自喉咙飞溅般的惨叫,是释放超越人类痛苦与恐惧极限的破裂音。 尖叫声有五个,但只有一次。 宛如唱和般,同一时间发出的哀号,在大厅里拖着长长的尾音……将那种凄厉传播至每个角落,再慢慢地消散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横亘大厅的郁闷寂静。 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开口。因为没有人晓得发生何事,一切来得如此唐突。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人们不安的视线指向五扇白色的门扉。 厚实的门板硬生生地隔开内外空间,门的另一端是五个一模一样的小房间。房间里没有其他出口,没有窗户,甚至没有通风口。只要把门关上,里面就是完全的密实。 那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还是五个房间同时发生。 门外的人们当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们只能凝望门扉,等待结果出现。然而,甚至无法从外开启的门扉,以象征圣洁的纯白,弹开人们满腹狐疑的视线。 终于—— 某种事物从底部——地板和门缘接缝处缓缓散开,人们登时倒抽一口凉气。 深红色。 鲜艳中带着黑暗深渊的色彩,在坚硬的地板上无声扩散。因为濡湿石板的液体量多到令人无法想象,人们甚至无法立刻理解那便是血液。 倘若每扇门涌出的鲜血全都来自同一个人,那么多的量显然是绝望的象征。 死亡——人们脑海闪过一个极为单纯模糊的概念。 然后,在哑然无语的人们注视下,五扇门开启。开门时间也象事先约定般地分秒不差。与其说不自然,不如说让人以为那是某种恶作剧。 五个黑暗狭窄的小房间呈现眼前。 五个小房间里……分别倒卧着五个红色男人。 眼、耳、鼻、口,甚至是全身毛孔——从所有孔洞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全身。原本的白色服装被热血染成红色,紧紧黏附在皮肤上。那景象过于惨绝人寰,一点也不象现实。 即使他们已经死了也不奇怪。 但是,他们却奇迹似的仍在呼吸。 更可怕的是……他们竟然开始移动。动作极度缓慢,若不仔细观察便无法察觉,但他们确实在移动,挣扎着从小房间里爬出。 缓慢地、缓慢地、缓慢…… 四肢应该再也不堪使用了吧?男人们犹如被拧断手脚的虫,不断地摆动躯体,悲惨、迟缓地在地上蠕动。 可是,排坐大厅的人群却没有任何动作。连“冲过去扶起他们”那种天经地义的想法都已冻结,战栗深深刺进众人胸膛。 因为男人们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凄惨了。 不知他们分别在五个房间里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不过,也应该没有人想知道吧?一旦知道了,便再也无法安稳地度过长夜——男人们的表情仿佛如此宣言。假使触碰他们身体,说不定那种恐惧会象传染病一样传给自己——人们内心甚至出现这种愚昧妄想。 众人文风不动、默然无情地注视……男人们宛如蛞蝓,在地上扭动躯体,拖着长长的红痕来到大厅中央。 一边口吐血块,一边说道: “众人……静……听……” “呕……静……听……” 尽管白眼上翻,男人们的喉咙仍旧断续发声。或许早已没有意识……仿若意欲挤出所剩无几的生命,男人们发出声息,一字一句伴随呕血。 “神谕……” “已……降下……” 人群之间首次出现骚动。 “以我等主神……玛乌杰鲁……之名……” “我等……在此……宣告……第五一一一……神谕……” 神谕,神的话语。 那是无庸置疑的绝对真理,让肉身人类得以一窥渺茫未来的奇迹,那也正是众人齐聚于此的目的。 “……女婴……” “……应……” 睁开早已应无法对焦的眼,殉道者们时断时续,如同唱歌般地开始讲述。异口同声的五张嘴里,流曳出斩钉截铁的异样话语。 那果然是很符合奇迹之名的一副光景吧。 然而—— “……命运之……” “……剧毒……” 随着话语的积累,人们的表情也逐渐开始僵硬。超乎预料的内容让人们陷入惊愕与困惑,内心遭受另一波恐惧的侵袭,他们从片段得知男人们的见闻。 终于—— 男人们吐出最后一句话,就此陷入沉默。 永远地沉默了。 死者当然无法言语,只剩下人们眼前沉重的事实。 面对鲜血枯涸的五具干尸,以及甚至无从追究责任所在的不详事实,人们除了惊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时间是大陆历五一一一年。 这起事件日后成为莱邦王国王室与玛乌杰鲁教会的“禁忌”,严禁对外公开……事件记录不到半个月即被篡改,第五一一一回“圣葛林德神谕”就此划下句点。 少女在林间悄悄行进。 连草木都已沉睡的深夜,少女只能依赖树梢间的微弱月光。经过长时间的步行,眼睛已适应了黑暗,但即使突然被树枝或乱石绊倒都不足为奇,因为夜晚的森林,原本就不是人类应涉足的场所。 然而,少女甚至没有点灯,只是一味前行。宛如怕被他人发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不停疾步前进。 少女的脸上写满不安和焦虑,明显看得出她想尽快结束这趟行程的心情。倘若没有跌倒之虞,她可能早已拔腿狂奔。 少女臂弯中紧抱着一个包袱,似乎是非常要紧的东西。虽然环绕包袱的手臂很轻柔,但攫住布端的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终于—— 草木围成的巨墙倏然消失,眼前一片开阔。 沁凉的水气混着花草芳香,少女抵达小湖湖畔。 湖面上月光粼粼,朦胧映照四周。那是一副美丽奇幻的景致,但少女却连欣赏的时间也没有。 “……凯洛儿大人。” 少女祈祷般地轻唤,琥珀色的瞳孔焦急地四下张望。 她似乎跟某人约好在此碰面,但湖畔只见少女的孤单身影,稚气未脱的脸庞越显不安。 “凯洛儿大人……凯洛儿大——?!” 急欲驱走不安似的连声呼唤,背后冷不防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樱唇,少女立时陷入惊恐…… “别出声!” 低沉而稳重的声音命令道。 “唔?” 就在此时,少女眼前的虚无开始摇晃。 部分风景猝然软绵绵地歪曲起皱,就象在画布上划过一刀,从中撕开一般。歪曲徐徐朝周围扩散、消失,然后……风景缝隙中产生的空间,凝结成一名纤纤女子。 女子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衣,长长的银发编成麻花辫。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吧?有一种令旁观者不禁为之肃然的高贵气质与知性美,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但沉稳的态度显示她已是成熟之人。 女子用红宝石般的瞳仁静静凝视少女。 捂住少女嘴巴的手掌一松。 “凯洛儿大人……” 少女低喃回头。 一名高大男子闭着单眼对她一笑。 男子身穿多功能型硬革铠,腰上插着一把罕见的单刃刀——通晓各种兵法者称之为“太刀”的一种长刀。 男子年纪约莫三十出头。黑发黑眼,五官分明,但给人一种粗犷凶恶的印象,应该是夜路上最不想遇到的脸孔类型吧。 不过,顽童般在暗夜闪烁的眼珠缓和了那种印象,教人没来由地喜欢上他。 “……玉马大人。” 少女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啦,克蕾尔。吓到你了?” 被称为凯洛儿的女子用孩童般的口吻说完,走近少女。 “是、是呀……心脏都差点要蹦出来了呢!” 少女惊魂未甫地抚着胸口点头。看来这对男女刚才用了幻影系的魔法隐身。 “辛苦你啦!” 女子温柔轻抚少女的头,从她手里接过包袱,朝里面一看,露出单纯的笑靥。 “真可爱。” “是吗?” 被称为玉马的男子也探头望向包袱。 “喔,真的呢……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少女的声音透露着阴霾。 “是吗?” 男子叹了一口气,眼光转向森林另一头——少女一路走来的方向。树梢后方的夜空挂着一轮明月,以及一栋象是要跟它一争长短的锐利巨影。 即使身处林间,亦可穿越树梢望见那栋巨大的建筑……从它异常宏伟的外观也可窥知其主人之权势。真要说来,这片广大的森林也不过是那栋建筑的附属品而已。 “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你快点回去比较好。” 少女对女子顺从点头,男女悄然迈步离去。 少女对两人背影说道:“有……有话要传达给您。” 两人同时停步,但只有男子回头。女子——宛如拒绝接受那些话,倔强地注视前方。 “‘万事拜托’。” 第2章 没有答复。 只有男子默然颔首。 少女深深一鞠躬,旋即转身朝来时路离去。男子交互眺望少女和女子的背影,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你就不能原谅她吗?” “当然不能。”女子的声音细若蚊呐。“想不到她竟如此冷漠。” 仿佛被人出卖的悲鸣。 “她有她的立场,先别妄下论断。她既然会冒着生命危险把这孩子托付给你,也是出于对这孩子的爱,是吧?” “如果我……”女子突然紧咬下唇。“如果我知道有人要杀害夏侬跟拉寇儿,一定不顾一切跟他们拼了……用我这双手。” “不是每个人都象你这么坚强。” “我也不是那么坚强啊!你也不是,人类都很脆弱,既可悲又可怜。可是,就是因为……就是因为这样……” 女子的话语中断。 男子伸手环住低声饮泣的女子,推着她向前走,女子仿佛任由他推着前进……但过了一会儿,她又撒娇地倚着男子的肩,凑近他的脸颊说道: “我们……得替她取个名字。” “是啊。” 男子微微侧头,尽管他也同意,不过取名看来并非他的专长。 “最好是受大家喜爱的名字。” “唔……嗯……”男子颈部左摇右晃,冥思苦想。“我还是搞不太懂怎样的名字叫奇怪,怎样的名字叫普通哪。” 男子说话带有一种异国腔调,女子轻睇男子一眼。 “话说回来,你第一次听到我的名字时,好象还大大嘲笑了一番嘛。” “都跟你说了我那时没恶意嘛,而且你自己不是也说我的名字很‘诡异’吗?” “我那时还是小孩子,可以被原谅的哟。” “……反正我就是对小自己十岁的小朋友出手的坏蛋啦!” 男子闹脾气般地将头扭向一旁,女子笑着补上一句: “不过,这次我们俩都变成大坏蛋了。” “你是指诱拐犯,还是……” 女子苦笑耸肩,她自己可能也不太明白吧。 “嗯,这件事也不急,名字再慢慢想吧,毕竟这孩子的人生才刚开始呢。” 如此说完,女子对着包袱里……酣梦中的婴儿微笑。 男子也满足地颔首。 “说的也是。” 两人举步离去。 步履虽然寂静,但却显示出两人坚定的意志。 常理、地位、名誉、自己的过去——向那些从背后禆睨他们的羁绊告别的意志。 就这样,奇妙物语在此暂时落幕。 直到十四年之后,这些片段的神秘事件再度被揭露为止…… 第一章平凡生活的终结 太阳走到地平线附近,难以分辨昼夜的交界,摇摆不定的时刻……少女睁开湛蓝的眼眸。 “……唔喵……” 她发出语意不明的声音。 不祥低血压的哥哥跟姊姊,少女一到早上就会自然醒。一方面是因为晚上总是很早睡,但一方面也是她那跟纤细身形不相称的过剩精力,老是想找事情做吧。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尽管她食量惊人,身形依旧苗条,个子也很娇小。胸部跟腰嘛……嗯~~未来还有发展的空间吧。 话虽如此……若非有什么要事,这个时间起床也未免太早了点。 但少女象要甩掉瞌睡虫般地弹身而起,跃下床铺,笔直走向从姊姊过继来的小梳妆台,啪嗒一声坐下。 镜子里映出一张可爱的少女脸蛋。 年纪约莫十四、五岁,五官可爱中带着高贵。倘若静静地站在人们面前,不论男女都会涌起一股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宛如小猫般的可爱少女。 但是再仔细观察,会在表情姿态中发现一种与容貌完全相反的印象——潜伏着野猫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边缘性格。 或许哪种都不是她的本性。基本上,每个人都有正反两面,只是在这少女身上分外明显。 “唔咿……” 少女呵欠连连地轻轻梳好头,开始编起长长的金发。 看到她那熟练细腻的动作,任何人都会发出会心一笑,暗忖“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啊”,可是,褪下睡衣后,她却换上一套毫不性感的咖啡色工作服。 尽管如此,她本人倒是对这身打扮相当满意,对着镜子点点头,站起身。 “搞定啦。” 她象个欧吉桑般地咕哝完,不知是否为了振奋精神,用双手啪的一声拍打脸颊。接着又象是想起什么,砰咚一声坐到地板上,突然开始做起柔软操。 不过动作缺乏熟稔者的顺畅,有一种象在模仿他人的生硬。 伸展手臂,伸展双脚,扭转躯干,大大地舒缓筋骨…… “啊!痛痛痛痛……” 她按着玉腿呻吟。 ……似乎是抽筋了。 尽管不常做伸展运动,但持续半晌后,身体也开始暖和,双颊红扑扑的少女停止动作。 “……嘻。” 嘴角痉挛般地微微扬起。 她本人似乎是打算苦笑。 “‘沙漠之鹰’……你今天最好有所觉悟!” 说完,少女——卡苏鲁家族的幺女帕希菲卡·卡苏鲁,便走出房间。 达斯特宾大陆西方的君主国家——莱邦王国的西方边境上,有一个叫做麻努林的地方都市。 这里建有城墙,并以领主官邸为中心进行行政厅区划,因此挂上都市之名……但老实说,这儿只能算是个乡下村庄。 麻努林的周遍地图之所以记载得乱七八糟,有人批评是领主佛郎基伯爵并未如实进行测量工程——但其实也是因为这里深山、森林之类的土地过于宽广。 每个地方都有的东西这里一定有,而其他都市没有的东西,你在这里也找不到。假使你问麻努林的居民“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可能对方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硬要说的话,由于领主佛郎基伯爵多行德政,因此这里虽然地处边境,生活水准仍然很高。另外,自称“冒险者”,在附近荒野寻宝的各种团体(总之就是投机分子)经常在此出没,也算是当地的特点吧。 言归正传。 在那个麻努林的商店街一隅,有一间挂着“专精各种武器·卡苏鲁商店”招牌的店家。招牌上的潦草文字并非楔刻,而是用其他刀械——短剑之类的随手削成的吧。这看来似乎不是店主的正职。 倘使一家店的招牌都长成这样了,店主的性格可想而知。 两层楼的砖造建筑有一种朴实刚毅的形象,房舍亦是单调乏味——但在大多是平房、木造房屋的麻努林,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因为在这种地价低廉的乡下地方,很少人会兴建双层楼房。 当然,并非整栋建筑都是商铺,它也兼作仓库以及店主玉马·卡苏鲁与三个孩子的家。店铺后方有一个相当宽敞的庭院,内有私人田地与小池塘。“自给自足”是玉马·卡苏鲁的理念,田里种着蔬菜,池塘养着食用鱼,院子里还有十来只放养鸡。 这个暂且不提。 “唔……” ……清晨。 太阳从地平线微微探头,不过从那流出的阳光依旧淡薄,仿佛尚未睡饱。 一个青年搔着头,环顾店内。 他似乎刚起床不久,黑眸因瞌睡而无法对焦,象女生般用细绳束起的黑长发,也显得有些凌乱。 仔细打量之下,青年鼻梁挺拔,长相到也俊俏……然而,不仅是刚睡醒的时候,黑眸平时总是不耐烦地眯起,再加上少年老成的态度,看起来格外疲惫。他上个月刚满二十,但相较于精悍爽朗,他这个青年反倒更适合饱经风霜的氛围。 或许他的确是历尽沧桑吧。 青年慢条斯理地整理蓝色睡衣的衣领,行走在昏暗的店内。 “帕希菲卡……喂——” 招牌上写着各种武器,店内却放着狩猎工具、木工工具、杂货,甚至还有放置蔬菜的柜子,到头来全都是些自给自足的杂物。 此外,还有一个象是冒险者交换情报用的留言板:“急募!征求同伴”、“巴鲁美遗址最新情报”、“出售藏宝图”等等,贴满了现实乃至超现实的各种纸条。 不知该说它经营广泛,还是没有节操……总之,店内景象如实表现出店主不拘泥于招牌,万事皆可包的经营态度。 话虽如此,柜子上的蔬菜均已枯黄,留言板上最新的纸条也是十天以前了。最重要的是,店里沉滞的空气诉说着卡苏鲁商店已经好几天没有营业。 如今也不是做生意的时候吧。 “帕希菲卡……” 青年——卡苏鲁家族的长男夏侬·卡苏鲁,用极为不耐的语气呼唤妹妹的名字。 然而,依旧没有回应。 夏侬在寂静无声的店内独自叹了口气,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始探头寻找架子阴暗处和收银台下方,接着一一开启店角的箱子、袋子,检查里头的东西。 “嗯……” 与其说在寻找妹妹,不如说象是在寻找逃出栅栏的珍禽异兽。 “……不在啊。” 夏侬随意拉开抽屉,一面碎碎念着。 “……再怎么说,应该都不可能在抽屉里哟。” 夏侬随着声音转头望去,一名身穿淡红色睡衣的女子,正从店后方的楼梯走下。 “会不会在院子里呢?” 与夏侬非常相似的外貌,但具有截然不同的气质,那是夏侬的双胞胎姊姊拉寇儿。 用“大女孩”这个词来形容她可能最贴切了吧。 姑且不论男女在外貌和身材上的差异,她和夏侬很神似……但尽管神似,看着拉寇儿时,却会让人感染到她那种没来由的幸福感。 第3章 不论是睡衣胸前的猫咪图案,或是上头系着松软白毛球的睡帽,都叫人不禁怀疑她是否真的二十岁了……不过,这身打扮竟然完全没有不协调的感觉,也很不可思议。这是因为她的打扮正好符合她的心智年龄吧——夏侬如是说。 秀丽的脸庞也象在向阳处贪睡的猫儿般温吞懒洋,但这并非刚起床之故,她一天到晚都是这副模样。 “院子?这么早啊?” “最近……好象常常吃败仗呢……” “啊,那丫头……又跟沙漠之鹰杠上了?” 他们俩一边打呵欠,一边交谈。同样都是早上爬不起来的体质,真不愧是双胞胎。 “那丫头还真是学不乖呀……唉,我去叫她。” “慢走哟——” 拉寇儿象海草般挥手目送夏侬走进院子。 为了生存,必须战斗。 任何生命皆可成为他人之粮,供他人享其生命,没有例外。此乃生存者必须背负的原罪,没有逃避的方法。差别仅在于你是认命接受,或者向它挑战。 追求必要以上的特权,这种战斗的确空虚;可是,只有光看事物一面的愚者才会盲目地避讳战争。非战者无权饮食,因为生存本身即是一场战斗。 ……就这样,完成了承袭自父亲的理论武装,此刻的帕希菲卡——正全神贯注地在后院一隅与敌人对峙。 双脚自然打开以保持平衡,娇躯微微弓起,将重心置于下半身。双手摆放胸前,保持进可攻退可守的姿势。那模样就象正要向猎物飞扑的野猫。 身体准备万无一失。 然后—— 我等胸中再无犹疑! 帕希菲卡在心中握拳默念,用她的蓝眸盯着敌人。敌人实力与她不相上下,只要稍一迟疑,失败便是理所当然。 敌人似乎也感受到她的灼热气势,丝毫不敢大意。然而,乍看下宛如发呆的眼神里,暗藏着名为“杀气”的宁静决心,睨视着帕希菲卡。 战斗即将——不!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呈现胶着状态。 ——胜负就在一线之间。 帕希菲卡想到。到目前为止都是如此。 ——先行动的一方会输。 寒风刺骨也不在乎,帕希菲卡一边意识到自脸颊滑落的汗珠,一边想着。 目前为止,多半是沉不住气的帕希菲卡先出手,结果被对方“后”发制人,迎头痛击。敌人对她的招数了然于心,因此仓促的攻击行为再愚蠢不过了,尝到七连败的苦头后,帕希菲卡终于学会了等待的战术。 然而—— 在野外日日锻炼的敌人,以及在被窝里夜夜酣睡的帕希菲卡——持久战对谁不利自不待言。 “好冷……” 她哼道。纵然只是微风,但拂拭双颊的冬风不断掠夺体温。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可以制造一个攻击机会…… 就在此时。 “喂!帕希菲卡!” 夏侬睡眠不足的声音响起。 敲碎了冰冻般的紧张情势。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裂帛嘶吼与刺耳怪声交错。 她以秘密拳法“灭绝飓风超级第二式”,迎向敌人锐不可挡的飞踢(究竟是怎么样的灭绝+飓风+超级+第二式?连拳法创始者本人都无法说明),双方都为了一击制胜而使出看家绝技。 结果—— 帕希菲卡与敌人相互调换位置,双方保持最后的出招姿势背对着背。 连时间都为之屏气凝神的一瞬间。 “哎哟……” 最后—— 砰! ……应声倒地的人是帕希菲卡。 她心有不甘地掐住手边野草,扭动身子,敌人的一击在脸颊清楚烙下一个败北者的红印。 “输、输了……” “辛苦了。” 夏侬不知何时走近身旁,双手抱胸不耐地道。帕希菲卡抬起头,用锐利的视线盯着他。 “你已经尽力了。” 夏侬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相对的,帕希菲卡则尖声叫道: “人家才不用你来安慰呢!” “我不过是钦佩罢了。” 夏侬评估着趴在地上的帕希菲卡和打败她的敌人。 “也只有你才会这样吧?为了吃一客蛋包饭,竟然不停地跟大母鸡进行死斗。” 帕希菲卡的敌手——放养在卡苏鲁自宅后院的“沙漠之鹰”,嘲笑搬地喔喔大叫。为何母鸡会有那种名字?只要看过那双凶恶的眼神,以及全身散发出让狩猎鸟相形见拙的气势,任谁都会赞同的吧。 不过,倘若每天生的可爱鸡蛋都遭人无情攫取,即使是鸡也不免抓狂吧。 顺便一提,这只沙漠之鹰连因饥饿而偷袭的野猫、野狗都会反击,不但将对方弄得半死不活,甚至再也无法行走,是附近恶名昭彰的魔鸟。 “如果那么想吃蛋包饭,用其他鸡的蛋来做就好了啊。” “这家伙的蛋特别好吃嘛!只要吃上一颗啊,就好象幸福得飞上了天呢!” 帕希菲卡眼泛懊丧的泪珠大喊。 “……嗯,这家伙的蛋确实很好吃。” 看着散发王者气息的沙漠之鹰重新开始孵蛋,夏侬也不禁叹息。 “明天绝对要赢!” 帕希菲卡拳头高举,对着冬季的天空立誓。 “好好好,明天再来,今天你就先乖乖帮我的忙吧。”夏侬拉起蜷曲在地的妹妹,懒洋洋地说道。“很花时间的哪……丧礼准备那套。” 丧礼如期举行。 “真是奇特的丧礼啊。” 观礼者的耳语乘着微风飘来。 木材搭成的高台在观礼者面前熊熊燃烧,但仅只于此。就仪式而言过于简单,甚至感受不到一丝宗教色彩。没有神职人员祈祷,也没有人致哀辞,只有窜向天际的熊熊烈火,以及荧火般落向四周的红色微光。 又热又红,又热又红,烧尽一切触及之物,卷起狂风,强烈主张其存在……但火焰终要熄灭。那过程正如虚幻的人生旅程般令人感伤——夏侬一边思忖,一边无言眺望亡父燃烧的遗骸。 这是父亲生前的期望。 丧礼通常是依据莱邦王国国教“玛乌杰鲁教”的仪式进行,但父亲不希望如此。无人知悉个中缘由,也没有必要探究,夏侬他们只需尽最后一份孝道。 “帕希菲卡。” “嗯……什么?” 帕希菲卡身穿不习惯的丧服,回头看着依然注视火焰的夏侬。 “……想哭就哭吧。” “爸爸不是最讨厌别人哭哭啼啼的吗?我不要紧。” ——因为泪水早已流干。 帕希菲卡没有说出最后那句话。即使不说,夏侬哥和拉寇儿姊也定然懂得。 “但总觉得……”帕希菲卡轻声低语。“很不可思议。” 应是凶猛无比的红焰,如今却仿佛温柔地摇曳。包裹着死者,焚成灰烬,化为烟雾,在大地与大气间飞散。昔日积累的快乐、悲伤和愤怒尽数消散,人类回归大地。 就这样结束。 据说这是父亲家乡的习俗,若要说朴素,没有比这更朴素的丧礼了。 然而……如果可以由观礼者的人数判断死者生前受人尊敬的程度,象他们的父亲玉马·卡苏鲁这般广受他人爱戴的人也不多吧。尽管没有特别寄发讣闻,城市的公共广场却聚集了许多人。 包括附近邻居、偶尔路经的熟识冒险者和巡回商人,人数多到连夏侬他们都略感惊讶。 但最意外的是—— “那不是领主大人吗?” 夏侬他们随着观礼者的话语转头。 广场角落站着某位人物,身旁带着一名身穿随从黑服的女子。 中年……应该是年近五十的男性。 外貌相当严峻,让人轻易想象出他生气的表情,却难以想象微笑的模样——就是那种气氛,也有人称之为威严吧。如果这是他故意装腔作势,那么贵族也真是个劳神费力的行业呢……夏侬蓦地在内心傲慢忖量。这种忍不住要鄙视权贵的态度,乃是遗传自父亲的习惯。 中等身材的男子跟随从一样身穿黑色丧服,但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身份不俗。华贵和优雅并非朝夕可得,不过一旦沾染上身,纵使换了衣服也无法将之拭除。 夏侬等人也曾在城里的官方仪式上见过本人几次,他是麻努林的领主佛朗基伯爵。 夏侬和拉寇儿不经意地对眼相望。 与外貌不符……虽然不知是否该如此形容,但即使是佛朗基伯爵这种重视人民的名君,也不会一一出席庶民的丧礼,至少夏侬他们未曾听闻。 那位中年贵族缓缓走向困惑的他们,看似随从的女性也不发一语地陪侍在侧。 “……” 夏侬眯起双眼。 如果是贵族出巡,正常都会带着数名身兼护卫的壮丁……但是跟伯爵一同前来的女性,不仅个头娇小,身材也很纤弱,乍看下实在不象担任护卫的料。 不知道她的实际年龄,但应该约莫二十五、六。稍卷的亚麻色头发剪得跟少年一样短,予人知性美女的印象,不过表情带着一种褪色的冷硬……宛如善于隐藏内心之术者的那种面具气氛。 当然,她并非仅止于此的女子。 夏侬发现她走路时肩膀几乎没有晃动,上半身有如滑行般稳定,这是学过步法的人特有的走法。至少可以肯定,这位女子懂得某种武术。 “请问是玉马·卡苏鲁的遗族吗?” 女子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问道。 第4章 虽然不至令人反感,但也不会萌生亲切之意的笑脸,或许是因为灰色的眼睛没有笑吧。 “我想您也知道,这位就是麻努林的领主——路易基斯·佛朗基伯爵。” “……啊啊,起来、起来,今天是微服出巡,官僚那套就免了。” 佛朗基伯爵一见夏侬等人正要下跪行贵族见面礼,便轻轻挥手阻止,暧昧地笑了。 默然伫立时非常严峻,但一笑起来就变得和蔼可亲,这也是受人民爱戴的名君才有的特点吧。 “我和令尊有点私交,所以才前来致意。我今天不是领主,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叔。” “非常感谢您,家父也一定很高兴。” 夏侬说着客套的谢词,内心狐疑满腹,就连帕希菲卡也为之傻眼。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一介武器商人的父亲跟领主有私交。 拉寇儿依旧一脸惺忪……不过呢,即使有人跟她说“其实月亮是起司作的喔”,她也是“哎哟,是吗”一句带过的个性,因此无论别人说了什么,她也不会特别惊讶。 “那么……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伯爵的口吻象在随意聊天。 “总之,先三个人讨论今后的安身之计,我应该会接手家父的生意。” “是吗……是这样子啊。” 佛朗基伯爵沉思般地轻轻颔首……猛然抬头环顾三人。 “没有任何遗言吗?” “啊?家父是死于意外……” 夏侬他们并非亲眼目睹父亲死亡,是城市警备队告诉他们的。 “嗯……不过,令尊是相当谨慎的男人嘛,令堂又过世的早,万一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总是会担心孩子的生活,所以我才想他可能会留下什么书信。啊,或许这不是我该担心的事,我只是想万一有给我的留言,希望你们能告诉我……” 伯爵看到夏侬他们一脸讶异,便一个劲儿地解释。这时,随从女子仿佛要阻止他继续发言,用身子挡在他的前方。 “大人……时间到了,请您回官邸处理政务。” “已经这么晚啦?说得也是,嗯,那我就此告辞。” 留下一脸错愕的夏侬等人,佛朗基伯爵和随从转身快步离去。 原本打算出声叫唤……但夏侬又打消了念头。对方毕竟是领主,他没有权利亦没有立场,去质问那种莫名其妙的行径。 然而——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帕希菲卡的呢喃也道出夏侬的心情。 人混入人群。 树木若想躲藏就到森林里,人类若想躲藏就到人群中。单纯、老套,但却极为有效的想法,反而是那些稀奇古怪没效果的念头,在变成老套前就消失。 因此—— “咦……那不是领主大人吗?” 观礼者之一的木匠威森,转头望向询问的人。 一个高大……而且主要朝横向发展的中年男人,正用细长的黑色鱼眼眺望领主的背影。 毫无光泽的红色长发用发油梳向后脑。或许本人认为那是时髦的象征,但脏污的墨绿服装、不时象要滋润嘴唇般的舌头动作、脂肪囤积的双颊,反而让他的发型显得更加不干净。 他是个即使在隆冬,看上一眼就令人闷热难耐的男人。 尽管是陌生脸孔,不过在麻努林这种冒险者的中继基地,异乡客倒也没什么稀奇。再加上原本粗枝大叶的个性,威森毫不在意地答道: “好象是。领主亲自来送卡苏鲁老爹,还真了不起呢。” “往生的卡苏鲁先生是很有身份的人吗?” “不会吧,我想应该只是武器行的老爹,不过到是挺受冒险者的敬仰。嗯……不知道他到咱们这儿以前是干什么的,他这个人也不太谈自己的事哪。”威森侧头回想。“虽然人有点怪,但要说怪人,咱们的领主大人也是个奇男子,或许两人真有什么缘分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胖胖男频频点头,那种样子不祥在纯聊天,倒象在进行某种调查。 “你跟卡苏鲁先生是……?” “也没什么,以前在工作上有些来往,所以才想问问。” 男人向威森道谢,然后便离开现场。等他脱离观礼人群一会儿,嘴角才浮现冷笑。 “原来如此……原来还有这层关系,领主那里也应该去探一探。” 人混入人群。 因此……想要欺瞒他人眼睛之人,反而潜伏于人群中。那些人们背负着不想被人挖掘的过去,或是不能被人察觉的现在。 “收拾那位小姐并不难,可是我们已经损失七个人了……如果报酬不能再多一点,实在划不来啊。” 例如,职业杀手。 黑暗世界的居民们出人意料之外,总是若无其事地现身在你我平凡生活中。大部分人们对此皆一无所知,纵使知道,也没有真实的感觉。 “好啦,‘罪人’的情况不知如何呢?” 男人一边叨念,一边晃动墨绿色外套下的肥胖身躯,自丧礼现场离去。 最后……玉马·卡苏鲁的遗体大约费时半天完成火葬,火焰迸发与夕阳不遑多让的艳红,然后熄灭。 观礼者向三人表达哀悼之意后纷纷离去,之后是遗族的时间。谈论对亡者的回忆、相互安慰,乃是遗族的特权。 然而…… 指间轻轻拨弦。 声音滴落在寂寞满溢的房间……然后,宛如扩散的水滴般,缓缓消失。 房间不酸宽敞,跟拉蔻儿不同,夏侬房间的装饰品跟家具都不多,显得很杀风景,甚至连主人自己有时也觉得有些凄凉。 相较之下,拉寇儿的房间堆满了物品,其中大部分是生活杂货和书籍。虽然她有分门别类,但倘若半夜发生大地震,她肯定会被那些大型书柜和架子压死吧。 这些暂且不提。 “……这个已经不行啦。” 因为没有特别调音,音准偏得很严重。夏侬从箱子里取出调音用的音叉,锵锵锵地敲打着确认音准。虽然他不懂正统的维修,但早逝的母亲曾较过他简单的调音方法。 他很久没有弹琴了。 夏侬因为向母亲学琴,有一阵子很热衷于唱歌和玩乐器,甚至考虑以此为业……夏侬一边回想,一边为自己老气横秋的思维而苦笑。 这几年父亲要求他修习剑术,因此没有什么时间玩乐器。虽然父亲并未明确告诉他修炼的目的,夏侬对那种过于严苛的修炼也持疑,不过,一来因为他也希望能够变得更强,二来也不讨厌剑术,所以并未与父亲发生争执。 “……就是因为再也没机会询问,才更令人介意啊。” 他一面咕哝,一面重新试拨琴弦。 老实说,现在也不是把玩老旧鲁特琴的时候。虽然丧礼结束后的确可以稍微喘口气,但拉寇儿和帕希菲卡早就开始分头整理父亲的遗物。 “可是……” 叫最不擅长整理的夏侬帮忙,无疑是越帮越忙……不过他之所以没有帮忙两姊妹,其实还有另一个更感伤的理由。 因为夏侬觉得一旦开始整理遗物,将残留家中的气息都封入回忆的棺木,就等若把父亲赶出这个家。 “女人还真现实啊。” ……敲门声抗议似的响起。 “我要进去啰。”拉寇儿开门进入。她为了方便整理,将衣袖卷起,黑长发束起垂在左肩。“我找到这个……” 拉寇儿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没有任何装饰,只是用纸张折起,黏上浆糊的简单物品。 不过,夏侬脑际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遗书?” “嗯……” 拉寇儿点点头,将信封递给他。她似乎看过了,信封一角已经撕开。夏侬皱眉取出里头的信纸。 遗书。正值壮年的普通人会预先撰写这种东西吗?它的存在似乎暗示父亲对于自己的死期已有某种觉悟,何时死亡都不意外。 “还真的有啊?”夏侬想起伯爵的奇异举止,开口问道:“这么说来,拉寇儿……你看到老爸的背了吗?” “嗯。”拉寇儿轻轻颔首。“……有刀伤。” 不仔细看就会忽略的伤痕,但他背脊右侧腹的地方,确实有一道小小的刀械伤。 父亲一方面传授夏侬正宗战斗剑术,一方面教导拉寇儿护身用的短剑术。他们学武过程中也学习治疗刀伤的知识,因此只要一看伤口,便可分辨那是单纯的裂伤或是刀剑造成的伤痕。 “什么意外嘛!佛朗基伯爵那家伙究竟想隐瞒什么?” 发现玉马的尸体倒卧城外的是城市警备队。许多城市是由民间自治团体管理治安,但因为麻努林的民众人数本来就不多,所以向来是由佛朗基伯爵所组织的专门护卫队,来巡逻城市与城墙周边地区。 换句话说……纵使发现任何与玉马死亡有关的线索,佛朗基伯爵也可以一手遮天。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夏侬说着打开纸条。 里面密密麻麻写满父亲熟悉的字迹。 信的开头如下: “拉寇儿啊!夏侬啊!在我临死之际,有一个使命要交托给你们,一个重大的使命。” “……使命?” 夏侬蹙眉。 “你们姊弟俩为了这一天,是我跟你们妈妈——亲爱的,那个、就那个不行!忍着点,凯洛儿!羞死人家了,啊~~可是、可是,这是什么感觉啊?啊~~人家今晚要大胆哟——如此这般孕育而生的,嘻嘻嘻嘻。” 夏侬不禁瘫软在餐桌上。 “爸爸总是这么开朗呢。” 第5章 拉寇儿用白手帕轻拭湿润的眼角说。 “……不是这种问题吧?” 夏侬叹了一口气,继续开始读信。不过,他的表情没一会儿就僵住了。 …… 夏侬他们的父亲玉马·南布·卡苏鲁与母亲凯洛儿·卡苏鲁,受某位友人的托付,在十四年前收养了一个婴儿。 那个婴儿就是帕希菲卡的这件事,夏侬姊弟与帕希菲卡本人都知道。 尽管夏侬和拉寇儿当时年纪尚幼,但他们都记得父母带着白布包裹的小婴儿回来的那天——父母微笑着说“从今天起,她就是你们的妹妹”,跟眼睛都尚未睁开的小婴儿相会的那一天。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所谓的“某位友人”竟然是莱邦王国的爱尔梅雅王妃。 换句话说,帕希菲卡就是—— “废弃公主!” “……看来就是这样呢。” 那是莱邦王国的最大禁忌。 那个谣言众所周知,但绝对无人敢在公开场合提及。 十五年前的恶梦。 经过十五年的岁月,口耳相传的谣言可信度已然风化。可是,废除皇位,甚至连骸骨都未经慿吊的公主传说——“废弃公主”,这个词变成一种禁忌,残留在人们记忆一隅。 “拉寇儿、夏侬,如果我遭遇不测,你们一定要保护帕希菲卡,至少到命运之日——她的十六岁生日以前。我知道这对你们不公平,我跟你们死去的母亲也都算不上好父母,但请你们就把这当成对我们最初和最后的孝道,拜托了!” “老爸……” 因为这句“最初和最后的孝道”,夏侬骤然想起半夜被父亲拖起来陪酒的回忆,以及用“最初和最后的孝道”为由,要他代为完成许多诡异的冒险……呃,那些先暂时抛到脑后吧。好不容易有一点感动,没理由自己泼自己冷水。 “附注:王室目前并不知道帕希菲卡尚在人间,假使他们发现,一定会派遣刺客过来,而且一定会派遣一大堆的刺客喔,玛乌杰鲁教的那些家伙也会派遣刺客吧。未来或许很艰辛,你们好好努力啊,我也会跟你们妈妈在天国好好努力的,哇哈哈哈哈哈,拜拜。” “那个死老头……”夏侬紧握纸张,再度爬倒餐桌。“真……真是太没责任感了!” “啊啊,父亲大人……” 夏侬冷眼觑着双胞胎姊姊似乎理所当然地淌下感动的泪水——霎时他甚至怀疑无法感动的自己在感性上有所偏差——他呻吟似的继续说道: “虽然知道事情的原委……可是老爸既然自己答应别人,就应该负责到底嘛。现在这样根本就是债留子孙,烦都烦死了——” 出其不意的声响打断夏侬的话语。 他和拉寇儿一齐转向餐厅入口。 一个娇小人影扶墙伫立。 夏侬有辩识空气动静的能力,隔着墙壁也能察觉他人接近的气息,但不知为何却没有发现帕希菲卡,或许他的内心终究有些动摇吧? 帕希菲卡的右手握着一张小纸条。 妹妹俏脸上的复杂神情——或许最接近困惑——已然告诉他们一切,父亲写了另一封遗书给她。 帕希菲卡的确知道自己是养女,她知道自己跟夏侬他们并无血缘关系,原本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然而—— “帕希菲卡……” 尽管夏侬告诉自己要镇定,但声音依旧沙哑。 仿佛被他的呼唤吸引,帕希菲卡摇摇欲坠地向前跨出一步。 夏侬脑中闪过许多应对的话语,但一个也没停留就消失了。任何言语都无法消弭现实,不负责任的言辞反而更伤人。 “帕希菲卡……” 他只能呼唤她的名字。 然后,少女宛若回应般地说: “叫我公主殿下!” ……对于有一点点替她担心的自己,夏侬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感。 轻轻走进房间。 一个失去主人的房间。分别在十年前与五天前。 可是,房间除了累积的每一天里无法避免的些许变化外,基本上仍然维持母亲生前的状态。 象是怀念故人,又象是加深依恋,室内停留在生前的时空。夏侬明白那不过是被遗留者的自我满足,然而,他也知道无法轻易割舍乃是人之常情。 即使是他自己也不例外。 “就当作接收你的遗产……不,就当作替你饯别吧,老爸。” 夏侬低语完,打开房间角落的一个柜子,里头放着数只藤箱。 从颜色和上头薄薄的一层尘埃,可以看出藤箱已许久未曾开启,就连拉寇儿整理遗物时也略过这只藤箱。 他打开藤箱,里面放着暗沉沉的武器与防具。 经过细心、慎密包装的物品,显示主人的决心。 这些当然不是商品,这些是过去父母辞去工作时封存的往昔片断,为了与昨日的自己诀别而封装的事物,之所以保存至今,想来是因为对其相当喜爱吧。不过,如今自己也没有立场取笑他们对过去这么依恋。 箱内装着硬革铠与周边装备:数把短刀、纲线、附有寸铁的格斗专用手套、靴子、可以吊挂小物品与短刀的多功能腰带等等。 然而,他却找不到应该与铠甲并列主角的武器——剑、枪、战斧一类的。是丢弃了?或是存放他处?就连夏侬也不清楚。 “没办法,只有从店里的库存找一把好的……咦?” 将铠甲零件全部排放在地,夏侬终于看出硬革铠的来历。 零式多功能型硬革铠(brigadier)。 因为帮忙父亲工作,夏侬对武器防具也略有所知,但他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莱邦王国军于大陆丽五一一o年采用,仅提供部分精锐人士的珍贵铠甲。从外观上无法想象,这种铠甲的制工非常精细,所需制程与费用是一般士兵用铠甲的十倍以上,据说没多久便取消采用。 “……就算是中古品,也可以拿来换十套全新的铠甲哪。” 不自觉显露出武器商儿子的一面……夏侬忽然注意到刻在硬革铠肩头的纹章。 “飞天战女……” 那是古老传说里的战神——以美丽勇猛的女神为主题的图案,乃是莱邦王国前第二佣兵部队的纹章。 据说这支部队甚至超越王国最强的近卫骑士团“琥珀骑士”,其英勇传说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 “‘致命突击队’……就跟它的名称一样厉害哪。” 夏侬口里逸出一声叹息。 关于异邦人父亲的过去,由于父亲并不喜欢他人过问,因此他也不太清楚。 “我只知道妈妈是‘翡翠法阵’的成员。” 夏侬早已发现有人走进房间,他头也不回地应道:“我连那件事也是初次耳闻,咱们老爸老妈还真劲爆哪。” “而且两人都一样轻率呢。” 拉寇儿带着一抹悠然苦笑走进房间,打开另一只箱子。里面放着一件绿色长袍、一些装饰品和护身短剑等。长袍上用白线锈着复杂的纹路,胸部附近有“翡翠法阵”的白色字样。 夏侬也知道那是莱邦王国宫廷魔导士团的名称。 他和拉寇儿都曾向母亲学习基础魔法,不过夏侬天生缺乏魔导士的关键才能,一个魔法都没学完就被判出局。 “好象是排名第九。” 在王国魔导士的顶端“翡翠法阵”——一百多名成员中排名第九,这就是超一流魔导士的证据。 “总觉得……光凭遗书还真是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帕希菲卡竟然是众人捉拿的‘废弃公主’,这是真的吗?” “你以为是假的?” 拉寇儿诧异地反问,看来她打从一开始便深信不移。尽管是双胞胎,也不代表可以完全猜透对方的内心想法。毕竟在某种意义上,对方跟自己都是不同的人类。 “你以为我被那臭老头的烂笑话骗过几次了?我跟你不同,没有亲眼证实是不会相信的。” “我知道。” “突然跟我说‘你妹妹是死了很久的公主,现在有生命危险,请你保护她’?鬼才相信!” 到数天前为止,一直过着平凡的生活(虽然偶尔也会卷入麻烦事),倘若突然就这么结束,任谁都会感到疑惑。 “不过……佛朗基伯爵知道这件事吗?” “我也不知道,可是就象夏侬你说的,或许知道一些内幕吧。” “我们去问他吧?” 拉寇儿摇头反对。 “就算是佛朗基伯爵,贸贸然地前去造访,人家也不会轻易让我们进去。更何况,假使他愿意告诉我们,一开始就不会隐瞒了。” “谁说要光明正大地去找他了?”夏侬不怀好意地笑了。“当然是偷偷摸摸地进去啦。” 凝视着大放厥词的弟弟……拉寇儿温柔地微笑。 “你那种表情跟爸爸真象。” “你饶了我吧。” 夏侬长声叹息。 第二章命运的抉择 星期天是假日——这种一般常识并不适用于麻努林的孩子们。 “早安,帕希菲卡。” “嗯,早。” 帕希菲卡盯着一张破纸条,漫不经心地应道。她的课桌上贴着一张厚纸做的小名牌。 “怎么了?没什么精神耶?” 打招呼的少女侧头注视着帕希菲卡的湛蓝眼眸,深咖啡色长发和上头的白色蝴蝶结轻轻晃动。 她的名字叫美羽蒂叶。美羽蒂叶·威森。她是帕希菲卡的同班同学,位子又在隔壁,所以两人的感情特别好。嗯,也可以说是帕希菲卡的闺中密友吧。 第6章 “呃……会吗?” 帕希菲卡说着,慌张地折好纸条。 “你父亲的事?” “不是,嗯……不过也有一点关系啦。” 麻努林当地有针对庶民的周日学校,若跟贵族子弟的正式学校相比,程度当然低了许多,可是最基础的知识——读写和四则运算都有教授,费用也便宜了两位数。 其他城市也有相同机构,而麻努林学校的收费相较下会如此低廉,是因为佛朗基伯爵帮民众出了一半的费用。 “喏,美羽,如果我跟你说其实我不是帕希菲卡·卡苏鲁的话,你会怎样?” “啊?” “没有啦,打个比方而已嘛,如果我跟你说其实我是某某国的公主呢?” 美羽蒂叶侧头沉思,然后紧紧握住帕希菲卡的手。 “帕希菲卡,我们去看医生!” “……人家又没有发烧。” “嘻,那你就是做白日梦啰!” “嗯哼……这就是友情?” 帕希菲卡皱眉娇哼,美羽蒂叶用茶色眼睛重新望着她的脸。 “不跟你说笑啦!是不是你父亲给你什么遗言了?” “就是这样。” “可是,帕希菲卡,你自己不是说过你是养女吗?怎么现在反而烦恼起来了呢?” “嗯……” 帕希菲卡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卡苏鲁夫妇的亲生女儿。她的确跟哥哥姊姊长得不象,而且父母也都不是金发碧眼。 只不过帕希菲卡对此事并未多加思量,就算大家都知道这个事实,但对帕希菲卡而言,父亲、哥哥、姊姊,还有很早以前就过世的母亲,依旧是无可取代的家人。 你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即使有人这么告诉她,她现在也没有任何感觉。因为从她懂事开始,就已经拥有父亲、母亲,夏侬和拉寇儿也总是围绕在她旁边。 可是…… “怎么说呢?总觉得夏侬哥和拉寇儿姊这两天怪怪的。” “那是因为你父亲刚过世,他们必须继承家业,因此事情繁忙吧……很正常不是吗?” “可能是这样吧……嗯……” “啊!帕希菲卡!” 美羽蒂叶象是想起什么,贼头贼脑地笑了。 “……什么啦?” “你在闹别扭啊~~” “你在说什么啦!” “因为哥哥跟姊姊忙得没空陪你,所以你很寂寞呀!嗯嗯,我们家的安迪也是稍不理他就会闹别扭呢~~嘻嘻嘻,帕希菲卡真可爱呢。” 顺道一提,安迪是比美羽蒂叶小四岁的弟弟。 “谁、谁在闹别扭呀!” “结巴啦!结巴啦!” “你这家伙!” “救命哪~~帕希菲卡要攻击人家啦!” 满脸通红的帕希菲卡作势欲扑,美羽蒂叶却开心地闪身尖叫。其他同学也乐得看她们俩一搭一唱。 毕竟啊,这两人也不是第一次在上课前耍宝了。 “那边那两人!帕希菲卡!美羽蒂叶!” 就在此时,老师走进教室准备开始上课,今天也没有例外。 女老师用手杖啪啪地拍着黑皮笔记本,严肃说道: “快坐好,要开始上课了!” 星期天下午。 晴朗无云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道路,酝酿出一种安闲自在的气氛。不久前还在两侧田地微微摇晃的麦穗也已收割,如今道路上连一点杂物也没有。 纵横区隔麻努林的七条大街的第二条——哈林顿街向北走,就会抵达一个小山丘。 这座山丘原本是领主佛朗基伯爵的私人土地,理当禁止闲杂人等擅入。可是既没有设置栅栏,也没有守卫看管,因此当地的小孩与老人们经常来此晒太阳和散步。 虽然人数也因冬季降临而大幅减少,但依然可以不时瞧见好奇的大人与不畏寒冷的孩子们。 然后…… “正常来说,潜入行动应该选在半夜吧?”夏侬一面嘀嘀咕咕抱怨,一面走着。“总觉得,这真是有违美学哪。”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拉寇儿逛大街似的悠闲语调随风传来,却看不见她的身影。当然,夏侬也是不见人影。“假如我们两个都出门,帕希菲卡就落单了,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也不放心……况且,周日学校上课时,比较不会有人来这儿,也不用怕被人发现——” “不,这些我都听你讲过了。只不过这种事还是……应该要做得更传神,或者更浪漫一点……” “现在这样子也很好啊……又轻松,你不是最怕麻烦的吗?” “这倒也是啦。” 偶然路过的孩子被夏侬心有不甘的碎念声吓了老大一跳,注视着他的方向。尽管说是注视,但其实他眼里也只看到一望无际的平凡道路景象。 “不过啊……” 军用魔法里,有一种称为“幻城”(utgard,北欧神话里的巨人族约顿海姆jotunheim的要塞,由洛奇utgard-loki所统治。)的幻影系魔法。 是一种主要用于潜入敌营、进行埋伏的魔法,眼下看不见夏侬他们也是这种魔法的效果。 简单来说,就是在前后左右制造幻影,重叠于自己身上,夏侬他们现在就正将自己溶入周围的风景里。这是最基本的“幻城”,倘若追加魔导式进行调整,甚至可以化为他人的外形。 基本上,这种魔法一旦施法过强,就连隐形的当事人都将被弯曲光线的幻之壁遮蔽,看不见周围景象。因此,一般都会设定成周围光线可以模糊穿透幻之壁的程度。 这跟玻璃窗在不同角度与周围明暗有差时,就会变成镜子的原理相同。所以,若是沐浴在特定方向的强光,或是穿越有些许明暗差的场所,就会有部分幻影突然暴光的缺点。 话虽如此,只要小心使用,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光明正大地(可以这样说吗?)侵入伯爵的宅第。 “总觉得……自己好象变笨了呢,一旦少了紧张感,好象会漏掉什么重要的事情。” “夏侬总是杞人忧天嘛。” “拉寇儿是乐天派嘛,不过明明是双胞胎,为什么会差那么多呢?假如出生时可以折中一下就好了。” “那不就太无聊了?”拉寇儿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虽然她平常总表现得象个大女孩,但偶尔也会蹦出老气横秋的台词——仿佛早已顿悟人生。“正因为是完全不同的人,在一起才会开心嘛~~” “是这样吗……” 夏侬歪着头。 他人—— 是种不知内心在想什么的存在。 即使是双胞胎的拉寇儿,夏侬也不敢说自己从头到尾、完完全全理解,更遑论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当然不可能猜透对方的心思。 因为归根究柢,大家都是独立的人。 “我觉得是这样,因为啊,要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每天打照面生活,一定很沉闷无趣哟。” “那倒也是。” “正因为是跟自己不同的人,所以才能从中发现惊喜哟,一定是这样。” 慵懒的声音从容得较人生气,充满了自信。然而,绝不轻下断言——那种不认为自己想法就是绝对的语气,如果说很有拉寇儿的风格,确实是很象她。 “喏,拉寇儿。” “怎样?” “你的……这种个性真是救了我呀。” “是吗?” 夏侬当然看不见拉寇儿藏在“幻城”魔法下的身影,但他却觉得仿佛看见她在微笑。 “嗯……暂时不提这些,就快看到伯爵官邸了,注意一点喔!” “遵命。” ……你就是“废弃公主”。 父亲留给帕希菲卡的遗书,最后是这么写的。尽管遗书交代详细内容直接去问夏侬两人,但夏侬和拉寇儿对父亲给他们的最后遗言都模棱两可,不肯透露祥情。 “嗯……” 漫不经心地听着中年老师叽叽咕咕的授课内容,帕希菲卡试着搜寻记忆。 关于“废弃公主”,应该所有人都听过这个名字吧。不过关于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知道的人就没那么多了。 “……很久很久以前,莱邦王国的王妃爱尔梅雅生了一对双胞胎,但根据圣葛林德神谕,那对双胞胎里的女儿是不详之人,所以王室杀死了那位公主,假装一切都不曾发生。”——结束。 传闻归纳后就是这样,没有其他内容了。 不过呢,这真的只是概要,传闻还延伸出许多谣言。 有人说:“废弃公主乃是创世战争时,与主神玛乌杰鲁争斗的大恶魔转世。” 有人说:“拜领废弃公主神谕的神官全部死翘翘了。” 有人说:“废弃公主长有鳞片。” 有人说:“废弃公主有脚臭。” 有人说…… “什么叫有脚臭嘛,谁的脚臭啦!”帕希菲卡咕哝道。“嗯……反正都不干他们的事,所以才无所顾忌地胡说八道吧。” 无论如何,对帕希菲卡而言,十五年前——出问题的第五一一一回“圣葛林德神谕”,是她出生以前的事,所以就算别人跟她说神谕怎样啦、废弃公主怎样啦……她都没有一点真实感。既没有留下任何墓碑或纪念碑,有关公主存在的所有官方记录也遭到窜改,因此废弃公主一直难以从纯谣言的范畴中逃脱。 然而—— 玛乌杰鲁教的忠实教徒,光听到“废弃公主”一词就觉得耳朵蒙受污染,甚至许多非信徒也深信废弃公主是恶魔转世。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超过五千年历史的圣葛林德神谕里,唯一被直接断言“应该抹杀”的人类! 第7章 “总觉得很那个耶……现在忽然说我就是废弃公主,我也很困扰呢!” “帕希菲卡·卡苏鲁,念下一段。” 突然被老师点名,她慌张地翻着书本。 “是、是,那个……” “第四章第五段。” 隔壁的美羽蒂叶低声说,帕希菲卡偷偷回了个感激的眼神,开始朗读学校配发的课本。 莱邦王国的领主通常都会在领土中央或是高级区,兴建城堡居住。 城堡这种东西原本不但是领主的居所,更是作为战时据守要塞的坚固建筑。耐燃石壁、高墙、壕沟、了望台、吊桥等等,这些可说是城堡特征的各种结构,都是为了阻止并击退敌人攻坚的设施。 不过,麻努林这种乡下地方基本上就不太可能卷入战争,再加上原本就有可能和要塞匹敌的坚固城墙,因此并不需要另外兴建城堡。 所以……虽然我们不知道是否出于上述原因,但麻努林的领主路易基斯·佛朗基伯爵并没有自己的城堡,不……直到上一代的佛朗基伯爵为止,他们仍居住在自己的城堡里,可是因为过于老旧,如今荒置未修。那么,若问他是如何解决居住问题,佛朗基伯爵在山丘上盖了一栋与其财产、爵位不甚相称的小宅第——话虽如此,也比一般民宅豪华十倍以上——现在就住在那里。 虽然城堡另外也扮演领地的行政单位中枢……不过伯爵已将部分统治权委交议会,半数政务均由议会代行,是故行政单位另建于其他地方。因此,佛朗基伯爵官邸只是他的私人居所。 伯爵过了适婚年龄仍未娶妻,对与十多名随从过着优渥生活的他,这间宅第或许反倒太过宽敞。 画面转到佛朗基伯爵官邸的客厅。 面对中庭,冬季阳光从窗边射入的房间。着重木材本身的温暖,用咖啡色为基调规划的室内,作为贵族的客厅或许太过朴素,但与其塞满低格调的奢华家具,这样的客厅反而更能让客人安心吧。 “……真朴素耶。”然而,那位客人——两名访客之一,大剌剌地环顾室内评论。“如果是老阿公的房子倒是很配,但实在看不出这就是王国西部军第三伏击师团‘挡路者’,前任团长佛朗基伯爵的家耶!” 那个男人象是发现什么怪事,摇晃着臃肿的身躯低笑。用舌尖舔拭上扬嘴角的猥琐笑法,不但与他不合,而且显得很低级。 “……有何贵干?”隔着茶几与他相望的人,当然就是佛朗基伯爵。先前那位女性随从就象雕像般,文风不动地站在他身后。“你说你叫‘大人物’?没有事先预约就硬闯我家,只是为了批评我家的摆设?” “哎呀,您先别生气嘛~~失礼之处还请您大人有大量。我是草莽出身,当然没空学习礼节那种玩意啦!”自称“大人物”的中年男人装模作样地耸肩,他可能觉得自己很适合这一套,但却显得土里土气、庸俗不堪。应该是自我意识与实际之间有所落差吧。“今天是有些事想要请教,我们也从其他管道调查过了……大约六七天前有一个人死了对吧?” 大人物翻眼投以探索的视线,但佛朗基伯爵和女子都没有开口,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应该是叫玉马·卡苏鲁吧?五十岁左右,是个不修边幅的大叔。您应该知道吧?” “……我认识。” “他,是什么来头呢?” “……果然是你们干的吗?”佛朗基伯爵没有回答大人物的问题,眯眼说道:“他的遗体上有几处刀伤,虽然官方上是说意外死亡……但那很明显是他杀。” “伯爵大人明察,那的确是我们干的。”大人物淡淡坦承自己的杀人行为,话语中甚至带着些许得意。“我们也找了不少见过大场面的家伙,单枪匹马的他竟在瞬间干掉我们七个同伙,怎么看都不象是个普通武器店老爹的身手哪。” “……所以?” “所以才想来问你嘛,他究竟是什么来头呢?” “揭露死人的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至少也想知道自己杀的人是谁啊,这就象是为死者饯别一样,不是吗?” 大人物嗤笑。 这当然不是他的真心话。这个男人毕恭毕敬的目光和语气,反射出内心的狂妄自大。这种人除了自己以外不会敬佩任何人,无论对方是死是活。 “而且这次任务也有许多疑点。只为了杀一个小鬼头,竟出价三百万塞多美,还不准过问委托人的来历和背景,真是没有比这更诡异的事了。” 大人物撇嘴冷笑。 “不过呢……宫里那些人总是会在言辞态度间露出破绽,藏也藏不住。而且啊,我们一去之后,才发现那小妞身边有一个以‘父亲’名义出现,身手强得吓死人的护卫咧!亏我们还有两个擅使攻击性魔法的魔导士,没两下就被他干掉了,最后也只有我跟他幸存。” 大人物说完,朝坐在旁边的伙伴一指。 他是与大人物截然相反的高瘦男人。年纪比大人物稍大……应该三十七、八岁吧。未经梳整的黑色乱发、看似空洞的蓝色眼睛,让人联想到重病患者……而且是精神与肉体双方的沉疴。身上罩着一件令人想到干涸血液的红黑色外套,即使在室内也不脱下。 从各方面来看,他都刚好和大人物配成一对。相对于饶舌的大人物,他从进房间开始,一句话也没说。 “所以觉得事情有蹊跷是很正常的嘛。”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没有理由告诉你们。” “别那么生疏嘛!唉,我也知道您会这么说的啦,既然如此,不如咱们交换个条件?”大人物身体向前微倾说道:“假使您肯透露,我们就只杀那小鬼一人,得手后立即离开。” “……如果我不告诉你们呢?” “那么从现在开始,这个城市每天都会多一个死人啰!” 随从女子表情不变,唰的一声迈步向前。右手不知何时已滑入怀中,上衣里头握住的东西绝不会是手帕。 就在同时—— 大人物身旁的男人也倏地起身,宛如梦游者般将双手伸向腰际。 “帆音贝儿,退下。” 佛朗基伯爵出声命道。女仆——帆音贝儿迟疑片刻,最后仍顺从主人的命令。 “你也坐下,罪人。” 被称为“罪人”的男子也听从大人物的吩咐,再度坐回沙发。不过,他们似乎并非主从关系。 “真伤脑筋哩,果然名不虚传,这位小姐好象挺不好应付的样子,我还是收回刚才的话吧。老实说,我们大概也掌握到线索了。别看罪人这个样子,他可是调查专家呢。” 大人物从怀中取出纸卷,伯爵和帆音贝儿都注意到纸卷边缘有红黑色的印子,他们是用了什么方法调查,大概也能想象得到。 “那个玉马·卡苏鲁的小女儿……该不会就是‘废弃公主’吧?” 佛朗基伯爵未置一词。 帆音贝儿代他答道: “废弃公主只不过是谣言罢了。就算谣言属实,废弃公主也应该早在十四年前就被处死了。” “谢谢你的标准答案啦,小姐。”大人物讥嘲。不待帆音贝儿有所反应,他表情不变地继续说:“……老子可没问你这只母狗哪!老子是在问你的主人,没问你的时候给我闭上嘴巴!” “……对我的随从说话客气点。” 帆音贝儿正要抽出怀中物品——猛一瞥好象看到某种刀械的柄——旋即被伯爵按住左手制止。 帆音贝儿这名女子的本性,看来并不若外表般冷静。 “不好意思啦~~” 大人物耸耸肩。 “我没有回答你的义务。” “换句话说,您就是不否认啦?” “否认的话,你会相信吗?” “不会耶!” “那就是浪费时间了,你们请回吧。” “……好好好,我知道啦!”大人物装模作样地摇头站起,罪人也如幻影般飘然起身。“赶快退场吧,可怕的小姐正瞪着咱们呢。总之,希望今后我们双方不会有什么冲突啦。” 如此说完,两位杀手就离开了房间。佛朗基伯爵和帆音贝儿没有动,其他随从则监视着杀手,一路送到官邸外头。 “……您决定怎么办?” 帆音贝儿平静地问,随着对方的离去,她的怒火似乎也迅速熄灭。 “不怎么办。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如此而已。” “可是——” “玉马的孩子们虽然可怜,但老实说,我对‘圣葛林德神谕’并不象玉马他们那么乐观。纵使不忍见孩子被杀,但如果事情真如神谕昭告,那就不是一个孩子性命如何的问题了吧。” 听见佛朗基伯爵这么说,帆音贝儿一时语塞。 无论如何,佛朗基伯爵都是执政者,为了享有执政者的特权,他有保护领民的义务……有时甚至必须压抑个人情感。 倘若杀一个领民可以拯救两个领民,他会毫不犹豫地背负杀人罪名与刑责吧——他就是这种男人。这可说是冷静而透彻的数学减法,但是,佛朗基伯爵那种不轻易流露情感的坚强意志,也是最令帆音贝儿敬爱之处。 正因如此,帆音贝儿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就在此时—— 有人轻轻敲门,房门随着佛朗基伯爵的应声同时开启,中年总管探头入内。 脸上蓄着修剪整齐的黑白胡须,长相用温和一词便足以道尽。即使是最残酷无情的万恶之徒,也忍不住要当场跪倒,因为他全身飘荡着令人孺慕的温馨气息。 第8章 “大人……有入侵者。” “入侵者?” 佛朗基伯爵皱眉低语。 “所以我就一直跟你说嘛!” 夏侬一脸郁闷地转向身旁的拉寇儿。即使到了这种时刻,他的双胞胎姊姊依旧神色如常,毫不紧张地说道: “夏侬……你生气了喔?” “没有生气!是傻眼——反正啊,做任何事以前,拜托你也思考一下再行动!” “可是……”拉寇儿赌气似的瞅着夏侬。“人家已经在前面、后面、右边、左边……都记得展开‘幻城’了呀。一般来说,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嘛!” “对啦、对啦!你说得都对!” 夏侬象是豁出去似的回嘴。 他瘦高的身躯被绳索缠了好几圈,密实程度令人错愕,从脚裸到肩膀都绑得结结实实,以犹如圆木般的可笑模样滚进伯爵官邸的中庭。 虽然曾向父亲修习松脱关节的金蝉脱壳术,但是被绑得如此彻底,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所以‘上方’就忘了展开啦?” “……对不起嘛。” 同样给人绑得结结实实的拉寇儿滚到夏侬身边后,抬眼向他道歉。夏侬叹了口气,视线转向伫立眼前的四个人影——女仆打扮的女生们。 “话说回来……这官邸还真够瞧的呢。” 滚有摺边的白色围裙、发夹、深蓝色洋装,左看右看都是极为普通……甚至可说是老土的女仆装扮,但腰际佩带的长剑——那可真是前卫极了! “女仆还会佩剑的,我看就只有这里吧。” 换句话说——夏侬他们入侵没多久,就被人发现并逮捕了。 在两人周围展开,将自己融入周围景色的隐身魔法“幻城”,一直到侵入佛朗基伯爵官邸为止都堪称完美;只可惜……拉寇儿忘了在他们头上展开幻城。 原属于军用辅助魔法的幻城,可以从各种角度欺骗敌人的眼光。不过,拉寇儿的魔法大多是利用母亲的笔记自修而成——特别是军用魔法。尽管使用前都已确认过效果,但光靠自修有时仍不免出现这种失误。 两人信心十足地潜入佛朗基伯爵官邸,却被一个在二楼阳台替床单掸灰尘的女仆发现。 “是啊,因为我们家的女仆也身兼警备人员。” 听见掺杂苦笑的声音,两人回头一望,佛朗基伯爵与帆音贝儿正从屋内走出。 “啊,昨天谢啦!” “嗯。”夏侬若无其事的说完,伯爵也反射性地颔首,忽又双眉一蹙。“……不对,什么‘谢啦’?你们现在是非法入侵被捕,至少应该要有点愧疚的样子吧?” “我天生就是不会假正经嘛。” 夏侬扭来扭去,似乎是想要耸肩。佛朗基伯爵再度苦笑,相互望着结草虫似的两人。 “好啦,你们想要干嘛?明明可以强行突破……为什么乖乖束手就擒?” “嫌麻烦嘛。” 夏侬满不在乎地说道。 正如佛朗基伯爵所言,夏侬和拉寇儿的确可以强行突破女仆们的包围。 两人都是如此——尤其夏侬可以一眼估算出对手的能耐与战斗力。这种对日常生活毫无助益的绝技,乃是被父亲强迫训练而成。 有意的话,可以突围……夏侬他们这样判断,但他们也明白如此双方将不免有所损伤。他们跟佛朗基伯爵素无仇怨,亦非敌对关系,与其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倒不如束手就擒更为有利。 “嗯,玉马的孩子果然胆识过人。” “不敢当。” “那么,你们这趟所谓何事?” 佛朗基伯爵的手朝旁边一伸,帆音贝儿仿佛早有准备,立刻取出自己怀内的刀子递到他手里。 那是一种称为“锥刀”的特殊武器。 刀身确实尖细如锥,虽然也有刀刃,但主要并非用来斩击,而是从背后刺人的武器;换言之,是一种暗杀道具。若由熟手使用,牺牲者甚至不会发现自己已经“被杀”,步行十余步后才会气绝身亡。 伯爵毫无防备地走近夏侬,在女仆们措手不及间斩断两人的绳索。 夏侬猛力甩开绳索,立刻弹身而起。 四道银光同时迸射。 随着刀刃的破风声,四把剑在下一瞬间同时抵住夏侬的脖子。 “……我投降。” 夏侬说着举起双手。 一见佛朗基伯爵点头,女仆们便以流畅的动作收剑入鞘,手法显然不是最近才开始练剑的。 “我是有一点事想要请教您。” 夏侬说着,象要舒缓肩痛般喀啦喀啦的将脖子左右弯曲。 拉寇儿似乎无法顺利挣脱,身上缠着断绳,手脚不断扭动。佛朗基伯爵瞥了一眼苦笑道: “又来了吗?” “又来了?” “没什么,一点小插曲……是令尊的事吧?” 夏侬微微点头。 “家父……是被杀死的吧?” “我就猜你们可能发现了。”佛朗基伯爵叹气道。“玉马果然留有遗言。” “是啊,而且还是非常愉快的遗言哪。” 佛朗基伯爵向一脸不忿的夏侬寄予同情的眼神,接着手指官邸。 “总之,站在院子里说也不是办法,进来吧!我叫人给你们倒茶。” “帕希菲卡!喂!你在干什么?” 第三堂课……算术女老师语气不耐地叱道,帕希菲卡却毫无反应。 “朝气蓬勃”原本应该是这个少女的优点,如今她却望着窗外发愣。 老师的额头瞬间青筋爆起——今天早上她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和老公大吵一架,心情正差的呢——但她赶忙转换心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不是帕希菲卡平时的态度。这个少女尽管不太稳重,但在数十名学生里,她仍然属于纯朴、懂事的一群。至少,她迄今未曾出现这种无视老师管教的乖戾行为。 话说回来……她父亲逝世不过六天,应该尚未走出伤痛吧。老师于是决定今天不再打扰她,万一把她弄哭了,自己反倒成为大坏人了。 可是—— “……今天早上的夏侬哥跟拉寇儿姊绝对有鬼。” 帕希菲卡小声咕哝。 她心里一直很在意,而一说出口就更加在意了。 并没有哪里奇怪的具体事证,硬要说的话,就是同住十四年以上的直觉。 “……老师。” “什么事?帕希菲卡?” 好不容易压下说话被忽视、上课被打断的愤怒,女老师努力挤出温柔的声音。 “我的心情超~~不好,所以今天要早退!” 帕希菲卡飕一声举起右手,精神奕奕地大声宣告完,无视于张口结舌的老师和美羽蒂叶等同学,迅速将书本收进手提袋,然后离开教室。 干净利落的早退动作,只留下愕然目送她的老师和学生们。 老师考虑是否该追上前将她带回……可是这么一来,课程就会中断,平常进度已经慢了,父老乡亲对此也有所抱怨,倘若再因此延后,很可能会被贴上能力不足的标签。 一想到这些…… “……唉,随她去吧。” 女老师不负责任地喃喃自语,又开始继续上课了。 两位杀手离开佛朗基伯爵官邸,朝城东走去。他们已经查出帕希菲卡在东部地区的周日学校上课,连她平常回家路线都了若指掌。 “来往行人较少的地方嘛……” 大人物从怀中取出一叠纸,抽出其中一张比对着。那是麻努林街道图的手抄本。 “就属这一带吧……另外绕到她家后面的话,闲杂人等也比较少。” “……要绑架吗?” 罪人沉声问道。 如果只是杀人,行人是多是少都无所谓,除非对方是象玉马·卡苏鲁这种能手。假若只是普通少女,随便就能弄成意外事故的样子,甚至连当事人都不会察觉到那是杀人事件。 “当然啰。”大人物冷笑着说。“那个小鬼铁定就是废弃公主!年龄也吻合,这对王室可是件大丑闻呢,光是遮口费大概也能拿到一千万塞多美币吧。有些打算将国王傀儡化的军人和大臣听说也在暗中运作,那些家伙应该会出更多钱吧!” “连我们都会被杀。” 罪人喃喃反对。 事实上……他们此刻正走在市区马路,但两人并未特别压低声音。一来路上行人原本就不多,二来他们认为不会有人想到,杀手会光明正大地在大白天讨论工作内容。 “这件事我想一定会很棘手,可是一旦成功,就可以从许多人身上大捞一笔。” “背叛委托人吗?” “别那么死脑筋嘛!你也需要用钱的吧,而且是越快越好,为了好可爱、好可爱的琳希雅——” 大人物说到一半,猛然向旁边一跃。 一道银光横劈他前一刻的站立处。啪!空气爆裂声响起……银光没留下任何残影,就消失在罪人的袖口。 “我女儿的事,不准你,挂在嘴上,会污蔑了她!” “讲话还真毒咧。” 大人物的脸颊冒出冷汗,适才那一击即便不是致命杀招,也已经杀气十足了。事实上,大人物也曾目睹过那些用淫言秽语说他女儿的同业,被他瞬间支解。 “但不可否认你也需要钱吧?你说的那个魔法需要雇佣五名魔导士嘛?不便宜咧,尤其还必须是一级的。” “……” 罪人用混浊的眼睛凝视大人物。 任谁都看得出来吧,这双眼睛的主人已经疯了……而且最是极度危险的疯法。 “好啦,看在我俩的交情,其中一名就由我免费帮你吧。 第9章 不过,这样还是少四个人,如果从黑市委托一级魔导士进行施法,就是一般行情的四倍,大约每人一百万塞多美币。多亏那些没用的家伙归天了,我们才可以多分一点钱;不过,三百万除以二还是完全不够用嘛!” 嘲笑般的口气,口口声声说两人交情匪浅,可是大人物对罪人一点感情也没有。 他人不过是利用的对象——这应该才是他真正的想法吧。就象刚才的情况,虽然说错一句话就有危险,但只要搬出罪人的女儿琳希雅这张王牌,这个男人就什么事都肯做。 “反正,钱是永远不嫌多的!” 大人物毫无芥蒂地轻拍罪人的肩膀。 就在此时—— “大人物。” 听见罪人的叫唤,大人物随着他暗沉眼睛所看之处望去,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睁圆了眼。 “欸……?” 盘起的鲜艳金发,娇小的身材,宛如夏日蓝天打造的瞳仁。 “为什么她现在会在这里出现?” 走在对向道路上的人,分明就是他们的目标——帕希菲卡。他们在事前排定了监视期,下手对象的样貌早已深印脑海,不可能错认。 也是因为如此,才会被玉马·卡苏鲁发现,折损多名成员。 “……不是陷阱吧?” “没有,象是护卫,的人。” “……无所谓,我们上吧。这里的话……我看看,她家后面应该是最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了解。” 两名杀手改变方向,跟在对向道路上的少女身后。 “……刚才有谁来过吗?” 听见拉寇儿的询问,佛朗基伯爵皱起眉头。 地点是佛朗基伯爵的客厅。在女仆们的簇拥下,夏侬和拉寇儿来到大人物他们刚刚待过的房间。女仆们领命退下,只留下佛朗基伯爵、夏侬、拉寇儿,和默默准备香茗的帆音贝儿。 夏侬和拉寇儿依吩咐在沙发上坐下……第一句话就是刚才的疑问。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空气还是温的。”拉寇儿理所当然地回答。“冬天时,没有人的房间气温会立刻下降;但是,就算没开暖气,不只一人待过的场所,就会留下一种独特的暖意。” “……真了不起。”佛朗基伯爵从正面注视着夏侬他们道。“你们刚好错过,不久前这里还有客人。嗯,这些暂且搁下……你们要问玉马的事嘛。” 夏侬和拉寇儿一齐点头。 “老实说……你们的父亲玉马·南布·卡苏鲁,是被人杀死的。杀他的人是被叫‘大人物’的杀手跟他的同伙。其实,他们刚才就坐在你们现在坐的沙发上。” 要消化伯爵的这番话,需要一点时间。 他丝毫没动,室内也没有风,然而,就象是被某种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吹动……不,是因为那种隐形事物的锋利使得空气本身畏惧颤动,连带地头发才跟着摇晃吧。 杀气。 夏侬默然……但眼底闪着骇人光芒,从沙发站起,犹如在弦的必杀之箭,正要扑袭眼前的领主时,一双纤纤玉手阻止了他。 拉寇儿轻轻拉住弟弟的左手,摇摇头。 夏侬象在压抑满腔怒火,缓缓吐出一口气,百般不愿地坐下。 “佛朗基伯爵……您这是跟那个杀手站在同一阵线的意思了?” 拉寇儿代为发问,语气比夏侬沉稳许多,但也少了平日的悠哉。 佛朗基伯爵拨了拨前发,平静地说: “不知你们是否愿意相信,但不是。不过,他们可能不晓得,大概十天前,我收到一封盖有王室政务首长官印的机密文件,交代我让他们便利行事。” “……” “以下是我透过私人管道取得的情报,你们没有必要尽信,但愿意听我说吗?那些家伙应该也不会冲到周日学校去吧。” 拉寇儿侧头想了一会儿,点头同意。 “大约一个月前,一名女官在王都接受侦讯。不过,这算是很平常的事。” “这名女官的丈夫是个浪费成性的家伙,原本是没落贵族的子弟,但因为挥霍无度,所以四处借了不少钱。” “虽然女官在王都工作,可她也只是个贫穷贵族的女儿,家里没有多少闲钱供丈夫挥霍。走投无路之下,她就动了公家钱财的歪脑筋。” “然后……事情立刻败露了。女官被捕后,就由‘翡翠法阵’进行侦讯。那些人为了搜集证据,利用探索意识的魔法来搜索女官的记忆,却意外发现了惊人的事实。” 佛朗基伯爵在此稍做停顿,细细咀嚼沉默的凝重后,才又继续说道: “十四年前,那名女官曾受王妃之命,将一个婴儿带出宫外,交给某对夫妇。本来事情不过如此……但是,倘若交托的婴儿是当时刚出生的公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废弃公主……” 伯爵听见拉寇儿的低语,对她点点头。 “正是!这起盗用公款事件于是演变成波及亡失上下的重大肃清戏码。” “根据记载,出问题的公主被宫廷骑士团‘琥珀骑士’所杀,遗体再由‘翡翠法阵’完全破坏,将骨头烧成灰烬,封印后丢弃在王国北方边境的玻璃谷。” 就连无情这个词都不足以道尽的彻底处置,即使犯下大量杀人罪的极恶杀人犯,也不至于受到这种待遇吧。 “应该如此下葬的废弃公主竟然还活着,因此,包括当年的琥珀骑士和翡翠法阵的团长,以及所有参与歼灭废弃公主计划的相关人员,全部受到极机密的处罚。轻者调职,重者剥夺身份后处决。人数大约六十多名。” 佛朗基伯爵淡淡说道,但即使如此,也已经明确传达出事情的严重与悲惨。 显示出人类这种生物,究竟可以无情到何种地步。 “不过,毕竟无法处死事件主谋者——爱尔梅雅王妃,所以目前将她留置离宫反省,事实上就是被软禁了。而王室政务官们决定,在事情曝光前要暗杀关键人物。” “……伯爵。”伯爵刚说完,拉寇儿立即接口。“伯爵大人原本就知道这件事了吗?” “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伯爵语带自嘲。“就是以此为条件,我同意让你们一家迁入。身为莱邦王国的贵族,我不能协助藏匿废弃公主;可是在‘挡路者’时代,令尊曾经救过我一命。考量昔日恩情,唯一能做的妥协,就是对你们妹妹帕希菲卡住民登记时填写的假资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当然,夏侬他们可以想象,伯爵的行为已经相当于王国叛乱罪了。 “老实说,我并不象你们父母那么怀疑‘圣葛林德神谕’的真实性。不管怎么说,根据记录,神谕至今只出过两次错,其他所有预言——共计五千零九次的神谕,完全料中。这样的数目不就等于百分之百了吗?” 圣葛林德神谕。 一般来说,它是指每年在莱邦王国的国教玛乌杰鲁教会的圣地——葛林德大教堂,所下达的预言。 五位神官进入拜领神谕的小房间,听取主神玛乌杰鲁的“神谕”(protocol)。没有人知道那是从哪传来、如何传来,甚至连大主教都无从得知。惟有听取的方法和结果,自五千年前就在仪式中传承至今。 当然,神明所使用的语言与人类完全不同。有人说,是神明直接将神谕烧进神官们的大脑里,但并未经过证实。无论如何,被称为“神谕拜领官”(decoder)的专门神官都受过专业训练,学习如何将神谕译成人类的语言,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接受神谕。 为了怕翻译作业受到神官的个性影响,所以特地由五位神官同时听取神谕。因为即使看见相同事物,每个人的说明词都有所不同,为了防止这种微妙误差与误解造成的翻译错误,神官们在听取神谕后,会将自己领受到的神谕带到另一个房间,经过协议后,统整出完整的内容。 然而—— 十五年前的神谕却不是如此。 因为神官们迟迟没有出来,观礼者感到事有蹊跷开始沸沸扬扬之际,大教堂却想起了哀号。 五扇门在错愕无言的人们面前同时开启……从小房间出现的,均是口吐大量鲜血、爬行前进的神官们。 据说,神官们都奄奄一息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那神谕就是—— “王妃怀孕所生的双胞胎之中,女婴应速速除之。此婴至出生十六年后的命运之日,将成为灭世之人,成为打破世界秩序、招致混沌的剧毒。” 话说至此,他们就一齐咽下最后一口气。 只留下不负责任的语言。 王室当然因此乱成一团,针对神谕的真实性展开激辩,巴路提力克·莱邦国王和当时刚怀孕的爱尔梅雅王妃也坚决反对。 在记录上,神谕从未出现过“命令”的口吻,所以有人基于这种异常性而主张反对,但也有人认为这正是事情严重的证据。 然而……不论真相为何,对于神谕长达五千年的精确度,实在叫人无法视而不见。根据记录,神谕只失误过两次,具有每两千五百年才出错一次的极高命中率。 而神谕拜领官们均已身亡,当然也不可能再深入探询。 最后—— 在众人尚未定夺前,爱尔梅雅王妃果真产下一对双胞胎……而且也如神谕所示,是一男一女。 结果,龙凤胎的女婴就在不许命名、未曾被亲生父亲抱过的情况下,又宫廷骑士团“琥珀骑士”所杀,遗体再由宫廷魔导士团“翡翠法阵”封印……事情原应如此。 第10章 然后,岁月流逝而去,当时的相关人员都三缄其口,事件也从所有记录里消除:神谕被篡改为不痛不痒的内容,在官方记录上,爱尔梅雅王妃就只有生下一名佛西斯王子。 但即使如此,传闻依旧没有消失,逐渐在各地蔓延。 就象是一种禁忌,人们从不在公共场所谈论,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则公主传说。也不知是从谁开始的……人们开始称被抹杀的可怜公主为“废弃公主”。 “我也觉得你们妹妹很可怜。”伯爵从帆音贝儿的手里接过香茗说道。“可是,一想到神谕的命中率,我也没办法去指责说,那些希望你们妹妹死的人残忍无道。正因为如此,这件事我才采取中立的立场。” “……原来如此。” 声音从夏侬紧咬的牙缝中迸出,仿佛不紧紧咬住牙关,就忍不住要大喊出声。 “多谢您提供的重要情报,告辞。” 夏侬和拉寇儿站起身,刚摆上桌的香茗飘着空虚的热气。 两人穿过伯爵身旁,朝客厅大门走去,伯爵眼望前方说道: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们。” “什么问题?” 夏侬嘶哑的声音带着不耐。 双方宛如拒绝对方般地背对着背,但对话依旧持续。 “你们是否确实理解……应该选择的未来?”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对那位叫帕希菲卡的少女见死不救,你们知道吗?” “……” 夏侬转身看着领主的背影,就象是看着不明生物。 “要我对妹妹……”他一面舔拭干燥的嘴唇,一面呻吟道:“你是要我对自己的妹妹见死不救吗?” “不是亲生妹妹吧?不过是一起生活十四年的陌生人而已。你们现在是为了那个陌生人,舍弃自己的人生喔!” 即使听出夏侬的声音充满杀气般的恼怒,佛朗基伯爵的声音依然坚决。 “我的意思是,一时心软的人道主义只会让双方更不幸而已。王室已经知道废弃公主还活着,这种情况今后会一直持续下去喔!下次……你们听好了,这可不是一次或两次,以后会一直有人死亡。这已经不是圣葛林德神谕准不准的问题了,不管它是真是假,你们妹妹的存在都会导致他人死亡,有可能是刺客,也有可能是你们,但也有可能是毫无瓜葛的无辜市民!” 佛朗基伯爵的语调肯定,低沉而宁静,却有如弹劾罪人的严厉法官。 “因此,你们能够选择的路当然只有一条,但你们为何依然决定要保护妹妹?牺牲到那种程度……踩着血海尸山苟活,你们妹妹会因此高兴吗?你们是不是也该要好好想想?” 夏侬无语,拉寇儿也默然。 “你们的行动只能算是单纯的自我满足吧?倘若再向前踏出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你们不啻是在向全世界宣战。这真的值得你们去放弃过往的所有生活吗?” 佛朗基伯爵在一瞬间……也只有一瞬间,出现犹疑的表情。那是因为身为人类的良心?或者是身为贵族的软弱? 然而,他仿佛若要抛开迟疑般,坚定地宣告: “只要帕希菲卡·卡苏鲁一位少女死去,这一切就会结束。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就在那一瞬间。 夏侬脚蹬地面旋身,右手的剑就象是自行滑出般迸射,划着最小的弧线指向—— “帆音贝儿,退下!” 一听见佛朗基伯爵的命令,正要掷出锥刀的帆音贝儿动作霎止。此时,她才发现拉寇儿的右手不知何时已指着自己。 虽然不可能在瞬间启动魔法,但帆音贝儿的武功再强,一旦对方在这个室内——在密闭空间中使用强烈的攻击性魔法,她也避无所避。就算可以避开,也无法守护佛朗基伯爵。 “你这个人……” 夏侬哼道。 剑刃在刺入佛朗基伯爵脖子的前一刻顿住。 伯爵没有动,依然背对夏侬坐着,一根头发都没有晃动,泰然自若。尽管颈部肌肤清楚感受到冰冷的剑锋,他的视线却没有转动,注视着手中茶杯的眼睛,甚至没有一丝动摇和恐惧的神色。 “你这个人啊!” “如果只相信理想就可以活下去的话,这世界就不会发生战争了,也不会出现饿死的幼童、受凌辱的少女、被丢弃的老婆婆了吧!所以我们总是被迫做出抉择。……我再问你一次,这真的值得你们舍弃一切吗?” “这跟值不值得……”喀啦!夏侬的牙齿紧咬出声。“一点关系也没有……根本就不是这种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我——” 走廊足音杂杳。 应该是仆役发现双方争执,将其他人叫来了。 “夏侬!” 一听到拉寇儿的叫唤,夏侬就跳跃退至墙边。拉寇儿口里喃喃自语似的不知在唱着什么。等弟弟来到身边的瞬间,便手对墙壁说道: “神枪啊,贯穿!” 魔导式在瞬间启动,聚集在她掌中的透明力量直冲墙壁。 仿佛原本就切割成那个形状,墙壁顿时出现一个圆洞。她所发出的强力震波,将构成墙壁的物质转化为尘土。面对这种魔法,再坚固的盾牌都没有用,身穿铠甲便会整副铠甲消失,躲在岩石后方便会整块岩石不见。 这就是一级军用攻击性魔法——“神枪”(gungnir,北欧神话的主神奥丁随身携带的枪矛,具有“命中任何想命中的目标”之能力,又译作“永恒之枪”。)。 两人直接穿过圆洞走出室外。 “告辞!” 这时,刚才的女仆们领着武装仆役涌入室内。不光是女仆,官邸的仆役都受过大大小小的战斗训练,其中半数是从“挡路者”时代开始就跟随佛朗基伯爵的士兵。 “逃走了吗……阿路德亚、巴提鲁,往右翼展开。柯林、迪雅力耶,从前方走廊夹击左翼。其他人就七号战斗位置站定……” 总管不断下指示,四名女仆一起拔剑。 然而…… “算了,别追了。” 听见主人疲惫的声音,仆役们一齐停止了动作。伯爵用缅怀的眼光望着双胞胎逐渐远去的背影续道: “就让他们去吧。” “可是,大人——” “我也……曾经象他们那样的不顾一切,虽然后来也因此付出极大的代价……” 帆音贝儿、总管和昔日追随的士兵们,疼惜地望着他们的主人,他们必定很明白伯爵所指的“代价”是什么吧。 “他们应该有能力自行处理,就随他们去做吧。况且,就算是你们也无法轻易拦阻他们的。真不愧是玉马·南布·卡苏鲁跟凯洛儿·卡苏鲁的孩子哪!” 佛朗基伯爵自沙发起身,重新环顾室内……接着一边苦笑一边用食指搔着面颊。 “呃……哎呀,还是现在就叫他们付出代价吧?好好算一下墙壁和沙发的修理费,把请款单送去给他们。” “遵命。” 中年总管也苦笑着鞠躬。 第三章废弃公主的棺木 “唔……” 帕希菲卡在自家院子前苦思。 虽然从学校赶回来,但夏侬和拉寇儿果然不在,也不知他们上哪儿去了。即便是帕希菲卡,也绝对猜不到夏侬他们竟敢擅闯伯爵官邸。 “如果只是待在家里干等,不就失去早退的意义了吗?唔……” 凡事思考前先行动乃是帕希菲卡的坏习惯,但就她的情况而言,有时也是为了防止自己钻牛角尖,所以才故意如此。 “沙漠之鹰,你知道夏侬哥他们去哪里吗?” 她随口询问刚好从眼前走过的母鸡。母鸡当然不可能回答,只是恶狠狠地朝帕希菲卡瞥了一眼。 “哼!那是什么态度嘛?不会飞的鸟还拽个四五八万的!不服气的话,就去孵你的蛋呀。” “喔。” 沙漠之鹰嗤笑般地叫了一声,接着就咚咚咚地跺步离去。 “呿!总有一天把你做成炸鸡吃掉……不论如何,先在这附近边逛边找吧?” 帕希菲卡拟好了非建设性的寻人大计,便走出家门。 “帕希菲卡。” 正在锁后门时,有人从背后叫她。帕希菲卡回头,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一脸为难的表情,正朝她走来。 “啊!威森先生。” 是熟面孔。他是美羽蒂叶的父亲,住在这附近的木匠,名字叫丹·威森。因为有时会拜托卡苏鲁商店修理工具,所以帕希菲卡也认识他。 “怎么了?你的声音有点奇怪呢?” “有一点感冒……” 威森轻咳道。 “真辛苦,要好好养病喔。” “我也很想好好休息,不过工作堆积如山。话说回来……你们这段时间真是辛苦哪。” “反正也已经结束了。” 帕希菲卡摇了摇头。父亲的死的确在她心里留下很大的伤痕,但也不能老是被过去牵着走。 “是吗?真坚强啊。嗯,对了……你们的店要怎么办?” “我想夏侬哥应该会接手吧……只不过以前都是父亲在管理库存,所以店里还没有整理好。” “是吗……唉,真伤脑筋!我之前有件东西送到你们这儿修理,现在忽然赶着要呢。还没修好也没关系,可不可以先还给我……” “不好意思,我对店里的事不太熟……现在夏侬哥和拉寇儿姊都外出,我也正在找他们。” “啊啊,你这么一说,我来的半途中也有看到夏侬呢。 第11章 不过他走得很急,所以我就没叫他了。” “看到……在哪里?” “他好象是走在理查德森街的北侧吧。” 理查德森街——现在人烟比较稀少的主要道路,原本是通往佛朗基伯爵旧城的主要道路之一,自从伯爵搬到目前的官邸后,就很快荒废了。 “夏侬哥他们在那里干嘛呀……拉寇儿姊也在吗?” “呃……因为我跟他们有点距离,不过好象有看到。” “是这样吗?嗯……” “要不要去看看?” 中年男子爽快提议。 “说得也是。总比在这里呆等好。” “好!那我们快走。” 威森微笑迈步。 杀手们在城市里。 既然他们很执着于“暗杀”,应该不会在学校内下手吧。因为学校的眼目众多,而且外人在那里也格外显眼。 只要是关于“废弃公主”的事,委托人……总之就是王宫的人,都应该希望能暗中进行,所以这么一来,目标就会瞄准放学时间。 夏侬他们如此判断,因此前往学校接帕希菲卡,却被通知她早退了。 “她说身体不舒服。” 女教师一边说,一边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夏侬他们的打扮。 两人虽然在外头勉强罩着一件外套,但也遮掩不住底下的战斗装备。特别是夏侬的硬革铠,尽管不是全身防御型的板金铠甲,但也相当引人注目,再加上佩带了长剑一类的武器,真是说有多可疑就有多可疑。要不是和老师认识,说不定早就被误以为是绑匪或强盗之徒。 “回去了——什么时候?” 夏侬一副要上前揪人似的追问,让受到不少惊吓的老师向后退去,想了一会儿后回答: “快要中午的时候吧?应该才走没多久。” “是吗?打扰了!” 看着匆忙离去的两人,老师象是想起了什么,在后头叫道: “对了,卡苏鲁先生,最近帕希菲卡的数学成绩退步了哟!麻烦您与令姊提醒她每天要做一小时的算术练习啊。” “哎,是这样吗?真不好意思,我会提醒她的——” “现在可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 拉寇儿规规矩矩地停步回应,夏侬拉着她的领子一路拖出校舍。 “……发生了什么事吗?” 老师侧头思量……但意识迅速被回家后该如何跟争吵中的老公和解这个难题占据,将卡苏鲁兄妹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夏侬哥跑到这种地方干什么呢?” 帕希菲卡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抬头望着荒废的古城。 这是一座相当古老的城堡,据说兴建迄今已经有近六百年的历史。原本就是一栋非常坚固的建筑物,忍受常年风雪依旧保有其威容,但如今只见藤蔓随处攀爬,石壁龟裂处长满青苔,从大门到建筑物为止的地面也是杂草丛生。 完全是一座废墟。建筑物也有所谓的人气,也会有居住者的生活气息,当那一切消失时……一旦被应该守护在其胎内的人类舍弃、背离时,建筑物的人气和其存在理由一同消失。换成另一种说法——这时的建筑物形同死亡。 “我想应该没什么事喔。” 威森朝着她的背影说。 感觉出他话语里的讥讽,帕希菲卡回头。 熟识的木匠正对着她笑,宛如鄙视对方的……讨厌笑容。 “威森先生?” “有事的不是夏侬,是我。而且不是这里有事,是你有事。” “莫非……” 帕希菲卡顿时醒悟。 帕希菲卡也跟夏侬一样,并非百分之百地相信自己的身份,以及与它相关的一切。 因为到目前为止的十四年,她一直过着普通庶民女儿的生活啊。就算现在说她是公主。她也没有一点真实感。更何况是自己被杀手追杀……对于十四岁的少女而言,或许是臆见难以置信的事吧。 然而…… “真可爱呀,公主殿下。是不晓得人心险恶?还是我的演技太好啦……无论如何,你还真可爱呢。没有什么比愚蠢更可爱的了,我要你干嘛,你就得干嘛。” 威森的模样开始摇晃。 熟识的木匠样貌在风景中歪曲、融解,背后浮现一个整整大了一号的肥胖男人。 幻影系魔法“幻城”也有这种用法。 “你……” “我再重新自我介绍吧?人称‘大人物’,杀死你义父的职业杀人者……要说得白一点嘛,就是杀手啦。” “……” 帕希菲卡铁青着脸,向后退了一步。 这是无意识的动作,她身后只有寂静耸立的废城。 “父……父亲就是被你……” “但是你老爸也杀了咱们七个人,彼此彼此啦!不过是为钱卖命的消耗品而已嘛。” 男人笨拙地闭上一只眼。他可能是想故做潇洒,但一点也不适合他。 “你啊,就是废弃公主喔!你知道吗?只要你活着,就有很多人不舒服,所以你是非死不可啦。” “哪——”帕希菲卡强忍猛烈袭击全身的寒意,张口大叫。“哪有——这种奇怪的理由!我不信,我——” “很可惜,人的生死跟个人意志是完全不相干的喔。要说不想死的话,我那些被杀死的同伴,跟你老爸也都不想死吧?” “……” “可是只要你活着,就会有人死亡喔。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 帕希菲卡感到脚底在崩塌,一阵踉跄。 “下一个是你哥哥呢?姊姊呢?还是你朋友?会是谁咧?” 只要自己活着,就会有人死亡。 自己的存在招来死亡。 父亲也是因为这样被杀的吗? 或者连美羽蒂叶和其他朋友……甚至是夏侬跟拉寇儿也会如此? 那真是荒谬绝伦的可怕想象。 (……我什么也没做啊!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事情却变成这样呢?) 然而—— 讨厌的想法掠过脑际。 (我……是不应该出生的人吗?) “对!”大人物仿佛洞悉帕希菲卡的内心,嗤笑道:“你本来就不应该出生,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会接受你。不管怎么说啊,你都是那‘圣葛林德神谕’断言会毁灭世界的剧毒嘛。” “……” 帕希菲卡紧咬下唇,强忍对方的尖锐话语。 至今一直故意不去想这件事。不去想就好了,反正夏侬和拉寇儿对自己的态度也没有改变。 对帕希菲卡而言,父母兄姊就是现实,因为他们接受自己,所以帕希菲卡才能活到现在。不论自己是谁,永远都是他们的女儿、妹妹……纵使没有血缘关系。 然而…… 母亲去世,父亲也走了,而且父亲的死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甚至连哥哥姊姊现在都有生命危险。 帕希菲卡感到脚底在崩塌。 决定帕希菲卡·卡苏鲁这个人类的骨架崩解了,倘若再失去哥哥和姊姊,她将什么也不剩,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 “你已经不能再用帕希菲卡·卡苏鲁这个身份活下去了。你是连名字都不被允许的禁忌、被丢弃的孩子,就只是这样而已……所以我来帮你准备吧。” 大人物的声音听起来反倒很温柔。 “帮你准备废弃公主的存在理由!废弃公主的器皿!以及废弃公主的棺木!你已经不用再为自己的身份烦恼了。” 帕希菲卡当然晓得这些……都是胡说八道——但也觉得十分诱人。 “我不是现在叫你立刻去死喔。只要好好利用,废弃公主这个身世也是很有价值的,你可以用它来报复抛弃你的王室。这个交易挺不错吧?” 大人物厚颜无耻地劝进。 帕希菲卡又朝后退了一步。 的确很诱人,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吸引人的提议。对于被世界疏离、过去和未来都被迫面对绝望黑暗的人而言,那就象是毒品一般,颓废但难以抗拒的一种蛊惑。 然而…… “我不要……不要。” 那不啻要她全盘否定身为帕希菲卡·卡苏鲁的十四个年头。 双亲、哥哥、姊姊对自己灌注的亲情,以及共同生活的所有回忆,全都将烟消云散。 不,也许现在已经无法避免这种结果……但她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坚决认定自己不能承认。 “是吗?”仿佛很惋惜……打从心底惋惜不已的大人物说道。“那就没办法了。假如你愿意配合,我也轻松多了呢……那我要使用控制精神的魔法啰?而且还是没办法解除的超强魔法喔?” 精神控制系的魔法可以分为好几种,而永远拘禁被施法者的精神这一类的,并非在自己内部启动魔导式,而是直接将魔导式烙印在对手的意识中。 对于原本就没有魔导士才能,也没受过对魔法分割意识领域训练的普通人而言,一旦被强迫施加这种经常占据部分意识的常驻型魔法——魔法将会与当事人的意识融合,无法解除。最坏的情况还可能造成自我意识崩溃,变成跟人偶一样听命行事的废人。 “来吧……” 杀手伸出他的手。 引诱少女走向黑暗世界。 “不要——” 帕希菲卡绕过胖杀手,放足狂奔,一心想要返回城市。 “炎杖,在此显示汝之权势吧!” 随着爆炸声,帕希菲卡前方喷出高耸的火焰,少女的身体被爆炸冲击轻弹向半空。 “啊——” 大人物预先假定帕希菲卡会逃跑,因此才提早念诵咒语的吧。 第12章 帕希菲卡摔落在茂盛的草地上,大部分的冲击都被草地吸收,可是撞击地面的瞬间,她还是痛苦得无法呼吸。 “哎呀呀。你是想上哪儿去啊?” 大人物悠哉地向她走来。 故作轻松的步履,简直就象一边玩弄,一边围捕受伤猎物的虐待狂。 “你已经没有该回去的地方了,你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没有人会保护你,没有人会接受你,全世界都是你的敌人。帕希菲卡·卡苏鲁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存在过的只有没名没姓的‘废弃公主’而已。哎呀,是不是很可怜的故事?哇哈哈哈哈哈哈!” “才……才不是……这……样子……” 帕希菲卡气喘吁吁地反驳。 “才不是……这样呢……” 少女摇摇晃晃地起身,背对步步逼近的杀手向外奔逃,但从旁人眼中看来,速度实在跟走路差不了多少…… “哈哈哈哈哈!那里是条死胡同吧?你真是个小傻瓜,哇哈哈哈哈!” 即使知道杀手故意将自己逼到眼前的城堡里,可是她也别无选择。最重要的是,待在原地听杀手的嘲讽实在痛苦不堪。 “才不是这样!” 一心只想逃离那个刺耳的笑声……帕希菲卡拖着疼痛的身躯,躲进杂草丛生的废城。 昏昏沉沉之际,他忽而忆起。 可爱的、可爱的女儿琳希雅,他唯一的家人,他想起她以前健康时的模样。 和他相同的亚麻色头发,和妻子一样的湛蓝眼眸。尽管经常闹脾气的部分让他很头疼,但笑起来的时候闪闪动人,真是可爱的孩子。就算从陌生人的眼光来看,也是相当漂亮的女孩。 然而,想起来她真是个不幸的孩子。 母亲在她还未满一岁的时候就过世了。那个美丽但可恶的女子,趁他经常外出之便,竟与小她六岁的男人通奸,然后在某一天,丢下尚在襁褓的琳希雅离家出走,甚至未留下只字片语。 发狂的他立即揪出妻子和通奸对象,将他们剁成肉酱,其间费时不过一周。 自那以来……他就告诉女儿,母亲是病死的,并对她付出所有的爱。为了保护女儿,纵然是与全世界为敌,他也无所畏惧。 然而…… 即使是他,也无法战胜病魔。 不过五岁而已,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五年而已。 他的女儿就被宣告得了不治之症,无药可医的重病。并不是病毒引起,而是她天生带有的疾病因子显在化——看诊的医生这么告诉他。 听说是父亲的血液里有这种遗传,但是否会转为疾病则视个人情况不同……无论如何,毕竟那是女儿自己的身体,就连他也束手无策。 (这是我的罪吗?这是惩罚吗?我的确是杀人凶手,如果这是天谴,我也甘愿承受。可是我的女儿又有什么罪?为什么琳希雅必须面对这种惩罚?回答我!神也好、恶魔也罢,是谁都好,快点回答我啊!) 唯一的办法,是用魔法将人格全部转移到健康者的体内。 可是,过去只有几起成功的案例,而且这是大陆上所有国家都严令禁止的邪术。最重要的,这等于是将与琳希雅同年的少女,当作琳希雅的活祭品。 然而,他别无选择。 被深爱、信任的女人背叛,现在还要被命运之神背叛,失去女儿……这种现实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保护她!就算要做任何事……就算被视为恶魔、堕入地狱,我也要救我女儿。我怎能见死不救!) 这里是数天前开始埋伏的地点——佛朗基伯爵旧城里的一室。 琳希雅就在他旁边。为了筹到足够的钱,可以雇用所需人数的一流魔导士。如此一来,便可结束这种生活,琳希雅也会再展笑颜,一定会用可爱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琳希雅。” 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残酷的静寂回应他。但今天就暂时忍耐一下吧,为了救可爱的女儿,任何事情都乐于承受。 他如此决定。 “琳希雅。” 呼唤女儿的声音,今天也空虚地消散在空气中,他却不肯放弃地持续呼喊。 但是没有回应。 绝对没有回应。 “该死!那个游荡成性的苯丫头去哪里啦?” 夏侬拍打着自己家门叫道。 帕希菲卡不在家,邻居说看到她跟一个中年男人走在一起,但不清楚他们上哪去了。 “拉寇儿,广域探查魔法(expiorer)——” 拉寇儿已经试着施展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探查系魔法了,但在能够探查的范围内,都没有帕希菲卡的反应。 “广域探查魔法”除了中心的魔导士以外,还需要负责增幅魔法的魔导士。尽管拉寇儿具有相当于三位普通魔导士的魔力——严格来说,是操作魔法的意识容量,不过要在这么广大的都市里找出一个人,毕竟是不可能的事。 “加上我也不行吗?” “探查系魔法的操作很复杂,所以夏侬不行哟,况且也还没确定帕希菲卡是被诱拐——” “别说得这么轻松!你就不担心吗?” “……你以为我不担心吗?” 拉寇儿悲哀的声音制止了夏侬。 “……对不起。” “夏侬……莫非你在意伯爵说的那些话?”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子……” 夏侬挥拳击墙说道。 不是!他没有迷惑,保护妹妹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根本没什么好犹豫的,不是吗?不论是谁说了什么,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帕希菲卡都是他的妹妹,保护自己的妹妹还需要理由吗? 然而…… “有人在吗?” 声音冷不防流入卡苏鲁家。 一名女性从敞开的后门悠然走进,夏侬和拉寇儿一看见她,立即摆出对阵的姿势。 “这次不是来闹事的,”帆音贝儿神色木然地说。“有东西转交给两位。” 帆音贝儿从怀中取出一张纸。 是请款单,上头记载了他们破坏的墙壁和沙发等项目。 夏侬看见那张单据,额上青筋冒起。 “……我们现在忙得很,假如你再胡言乱语,小心我忍不住出手打人。” “真危险呢,那我还是在挨打前赶快逃命吧。” 帆音贝儿将请款单放到身旁的架子上,然后向右一转,钻出后门。 她的身影逐渐远去,只有声音随风飘来。 “对了、对了,我忘了有一个留言给你。最近经常有人进出旧佛朗基城,因此从昨晚开始,我们总管在城堡里布下探察结界……刚才结界好象有了反应,入侵者共计三位,其中一个反应似乎是十四、五岁的少女。” “……” “留言已经确实转达啰。” 夏侬连忙夺门而出,正欲追上帆音贝儿,忽然发现一个东西靠着外墙。 一把剑……不,不对。 是一把刀,严格来说是称为“长刀”的大型刀。 刀鞘上用绳子绑了一张“重要参考物证归还条”,文件一端盖有佛朗基伯爵的官印。 “老爸的?” 这可是玉马·卡苏鲁临死之际握在手里……不,应该是在死后依然紧握不放的武器。 他为了保护女儿所使用的武器。 夏侬将它握在手中,唾弃似的道: “还东西就老老实实地还嘛,怪里怪气的家伙。” “被夏侬嫌弃的话,就没救了呢。” 拉寇儿苦笑道。 堡内并不象外表那么荒芜。 使用大量石材和砖瓦,以提供战争使用为兴建前提的城堡建筑,其坚固程度非民家所能比拟。 当然,室内装潢或剥落或污损,昔日的繁华盛况已不复存,唯有宽阔的占地依旧彰显建造者的财势与权力。 被遗弃的城堡。 由于过度坚固,连尸体都成为巨大的废墟。 “这里和废弃公主还真相配哪。” 大人物的声音从某处传来。回音在坚硬的墙壁间不断反弹,别说是方向,就连距离都无法判断。 他大概是认定对方只是个小孩子,绝不可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心吧。不幸的是,他的判断没错。 帕希菲卡虽然向父亲学习过简单的防身术,可是能力仍不足甩脱魔导士杀手,更别谈要跟他对战了。 “可是,公主殿下,你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喔。这间房子伤痕累累,难保不会突然崩塌——” 那句台词还没说完—— 轰隆一声。 石造建筑震动,油漆碎片纷纷从天花板剥离。这应该是某种攻击性魔法的爆炸声,朝帕希菲卡蜂拥响起。 “哎呀呀,你没事吧?只要乖乖呆在原地,我就会立刻赶到,把你变成一个可爱的人偶喔。” “……” 帕希菲卡紧咬下唇,内心发誓绝不再发出任何叫声,同时极力压低前进的脚步声。 爆炸声再起。 帕希菲卡这回不发一语,一面小心不要跌倒,一面在行进间苦思良策。 她必须离开这里,往市中心的方向逃。敌人终究是暗杀者,只要逃到耳目众多的地方,他们应该不会随便出手。 可是……找不到出口。 不知是否为了防止野兽和流浪者侵入,这里甚至连窗户都盯满大量木材,墙壁尽管破旧,也不是帕希菲卡所能独力破坏的。这座城堡虽然巨大,但等同于一个密室。 或许是不幸中的大幸——阳光还可以从窗户的木片间筛落,因此室内并非一片漆黑,只要睁大眼睛,基本上周围视线还算清楚。 第13章 (如果可以藏在哪里避开他……) 这样一来,就可以偷偷折回进来时的那个唯一出入口……虽然心里这么想,可是被发现就完了,大人物也不可能是那种让猎物逃脱两次的散漫个性。 这样的话…… (总得维持现状,等夏侬他们赶来。) 帕希菲卡理所当然的暗想……接着又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他们真的会来吗? 从客观角度看来,对夏侬他们而言,帕希菲卡也是瘟神,更没有任何理由要为她与杀手搏命。 帕希菲卡之前从未怀疑过哥哥姊姊和自己的关系,不,或许是故意不去想吧。 为了不去意识,自己生存的理由其实只是海市蜃楼。 (应该……会来吧?) 她深怕哥哥姊姊为自己涉险,但更加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哀伤、寂寞、痛苦得难以忍受。 夏侬。 拉寇儿。 不论何时,只要帕希菲卡一有困难,他们就会立刻赶来救她。即使夏侬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一定会来救她。拉寇儿虽然看起来不太可靠,可是一旦出事,她便会毫不犹豫的全心捍卫帕希菲卡。 然而…… 那是什么原因? 帕希菲卡不知道。直觉他们会来救自己,但是对此也说不出一个明确的理由,说不定他们明天就会厌倦她了。 连亲生父母都可能会抛弃孩子。 有时甚至会杀死自己的孩子。 既然如此,陌生人必须舍弃保护帕希菲卡的理由,不就根本不存在吗? 或许这一切只是梦幻一场。 正如昔日视为理所当然的四人家庭生活,在某天突然结束。 寄望他们实在太天真也太厚脸皮了。 可是…… (可是……就是相信他们呀,就是没来由地相信他们嘛。要是不来的话,我就算做鬼也不饶你们哟,夏侬哥、拉寇儿姊!我一定会每天晚上到你们床前唱歌喔!) 帕希菲卡胡思乱想,暂且抛开沉重的思绪,继续前进。 顺道一提,帕希菲卡是个大音痴,要夏侬这种爱乐者听她唱歌,简直就是可笑的酷刑。帕希菲卡也是因为有自知之明,才会想出这种威胁条件,真不知该说她单纯?还是该说她坚强…… 言归正传。 堡内的结构很复杂,可是应该选择的岔路并没有那么多。若想继续逃亡,就不能一直躲在某个房间,而有些通道也被木材塞住无法通行。 换言之,逃亡路线自然也因此受限。 大人物亦明白这点,所以才故意戏弄她取乐吧。 (这样下去的话……咦?) 一道白光射进昏暗的城堡走廊,不是从木材缝隙透入的阳光。 (出口!) 宛若水底的溺水者不假思索地渴求水面,帕希菲卡毫不迟疑地冲过去。 那是一间宽敞的房间。 似乎是礼拜堂,墙壁嵌了一面大型彩色玻璃,大半都已碎裂。除了祭坛般微微隆起的地方外,其余均是一片平坦的地板,别无长物,所有家具都被搬得精光。 然后…… 彩色玻璃下方,一个男人坐在祭坛上。 身穿蓝白条纹外套的男人。从略微脏污的装束外头,也可看出他的身材异常削瘦。 男人侧身对着帕希菲卡,上半身微微弓起,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仿佛正哄着小宝宝,男人珍重地、温柔地摇晃着怀里的东西。 “啊……” 帕希菲卡发不出声音。 这个人实在太过突兀。依情况研判,他或许是大人物的同伴…… “……你来了吗,废弃公主?” 一听见这句阴森森的问话,帕希菲卡便明白自己再无退路。 “你是……谁?” 她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很蠢,但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叫罪人。可是,你不用,记住我的名字。” 如此说完,罪人缓缓站起。 阳光下,他怀里的东西露出…… 一瞬间,帕希菲卡不晓得那是什么。 不……不可能不晓得,是本能制止了想要理解的心情。 接着—— 理解犹如慢性毒药,在心里扩散开来。 “——!” 碎不成声的惨叫撞击礼拜堂的空气。 罪人珍重地、珍重地抱在怀里的东西。 那是——一具腐烂了一半的幼儿尸体。 大人物知道游戏结束了。 那声尖叫应该是和罪人相遇所发出的吧。倘若看到琳希雅——罪人“可爱的女儿”,那是很正常的反应。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快点赶去比较保险。要是帕希菲卡说了什么得罪罪人的话,他可能会二话不说就将她大卸八块。 他加快脚步前进。 下一瞬间,只见脚边闪光迸射。 “……!” 火焰喷起。 大人物立刻弹身闪避火焰。火舌串向天花板,因为大量热能而膨胀的空气,发出声声低鸣。 错不了!这是他刚才使用过的军用攻击性魔法——“炎杖”tatein。北欧神话里邪神洛奇打造的魔法之剑,又译作“毁灭之杖”。可自行在空中动作,绽放比太阳更炙烈的光芒,威力无敌。),只不过现在这一击的威力要比他刚才的强大许多。 大人物回头,看见薄暗中站着一名女子,他哼道: “拉寇儿……·卡苏鲁!” “杀手先生……是吧?” 拉寇儿的口吻仿佛在跟附近邻居攀谈,不知她是不知紧张为何物的傻瓜?或者是对自己的能力有绝对自信? “非常抱歉,我必须让你失去再战的能力。” 淡淡的声音,甚至听起来有些温吞。话语中听不出要撂倒对手的决心,或者对于对手的恫吓,仿佛在诉说某种既定行程。 “你这样胡说八道,我也很为难啊。”大人物淡笑道。“我也是职业杀手,是身经百战的魔导士,怎么可能输给你这种业余——” “炎之民,飞舞吧。” 爆炸声吹飞了大人物的话语。 他本人也被脚边炸裂的火焰和冲击波震到半空,撞上墙壁。 军用攻击性魔法——“炎阵”(muspelleim。穆斯培海姆,北欧神话里位居世界南方的火焰之国,其热熔化了北方的冥界尼芙海姆(niflheim)的冰,生出了巨人始祖。) 反复的爆炸让大人物来不及重新站好,又被震向半空。 “炎之民,飞舞吧。” 爆炸再起。 “等……等一下啦啦啦啦啦啦啦!” 杀手尚未起身,就在惨叫声中骨碌碌地滚下走廊。 “连……连动式启动咒语(batchspell)吗啊啊啊啊啊?” “是的。” 拉寇儿一边颔首,一边散步似的追在杀手身后。 使用魔法需要念诵咒语,这是无法变更的大前提,没有咒语就无法启动魔法。 然而,咒语念诵时间因此成为魔导士的最大致命伤,因为从决定攻击到实际执行为止,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咒语本身不可能省略,是故,从魔法自这个世界诞生时起,就不断有人研究要如何缩短念诵咒语的时间。 连动式启动咒语可说是其中一项研究成果。 将事前念诵的咒语冻结在启动的临界状态,压缩保存于意识底层。一旦需要魔法时,再用预先登陆的咒语展开假想意识(emtor),在其中连锁而高速地启动魔法。 不过,这并非正常的启动方法,因此需要足以完成这种荒唐举动的魔力……正确来说,需要那人足以忍耐原本的魔法和假想意识的魔法,意即拥有能够重复启动(doubletask)两种魔法的意识容量。若由容量不足的人擅自启动,这是个将会引起自我崩溃的危险技法。 “这是五十位军方魔导士里也没有一人会的技法吧?想不到你这种业余小丫头竟然——” “炎之民,飞舞吧。” “等——” 不容分说的爆炸,四度将大人物震飞,完全无法还击,一味被震飞,他能做的也只有惨叫而已。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炎阵”原本是针对庞大敌军阵容的主动防御性魔法,相较于杀人用的攻击性魔法,爆炸的破坏力密度较低……但直接命中仍不免一死,被余波攻击到也很痛。那种痛真的痛得要死,可能跟被火烧过,再用棍棒殴打差不多吧。 “炎之——” “等一下啦!” 即使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大人物仍旧爬起来大嚷。 “哪有人这样乱打一通的?” “咦?” 拉寇儿似乎被对方的责难刺伤,脸上露出些许不满的神色。 话说回来,大人物的情况可说是自作自受,只要是接受过正统魔导士对战训练的魔导士,不可能在对敌时这么喋喋不休。 基本上,已经习惯偷袭外行人这一类攻击的他,当然不可能记得魔导士对战的基本战术。 “把我当白痴——你是瞧不起我吗?只不过魔力容量比别人大,就拽个二五八万的咧!” “我没有那种意思……” 拉寇儿认真地回应杀手的怒叱,神情一黯;但在下一瞬间,她又神情一肃——不过以世间的一般标准来看,仍然很稳吞——她说道: “我知道了!为了不显失礼,我会全力与您对战。” 她意志坚定,就连拳头都跟着握起,但实在很不协调。 “……咦?不,那个——” “我会用一击必中、毫无痛苦、绝对确实、必杀……不! 第14章 是必灭的魔法与您对战。请您安心,如果直接命中,保证不会残留一根头发甚至一片肉。没有时间感受疼痛或苦楚,完美无缺、难以言喻!绝对不会有比这更臻至的死法!” “等……” 谈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拉寇儿却不知为何神情非常愉悦。大人物面色铁青。 眼前的女生一点杀气也没有。 正因为没有杀气,所以也没有罪恶感。假如她说要杀他,那绝对会毫不犹豫,感觉她将会以敲破蛋壳般的心情执行这件事。 “老实说,”拉寇儿开怀笑道。“我一直很想用用看呢!嘻嘻。” 宛若小女生在坦承自己天真的恶作剧,她轻吐舌尖笑了。说可爱的确可爱,但这个状况应该是恶魔得可爱吧。 “啊,你不可以跟夏侬说哟!他可是罗嗦得很呢。” “……!……!” 大人物无言以对,虽然也想要骂些什么,但意识已被恐惧占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嘴巴象是呼吸困难似的,在那儿无谓地一张一阖。 “依您所愿,我要出手啰。第一战术级军用攻击性魔法‘武雷神’(thor。索尔,北欧神话里司雷、战争以及农业之神。)!” “等……等一下啦啦啦啦啦啦!” 杀手惨绝人寰的哀号响彻整条昏暗走廊。 “尸……尸体……” 帕希菲卡发出痉挛般的声音,瘫坐在地板上。 尸体本身并不可怕。不光是父亲,她也出席过好几次邻居的丧礼,对棺木献花也不是一、两次的事了。 然而…… 罪人抱着尸体,转身正对她。 他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东西,分明已经腐烂了。 虽然污损,但小小的遗体身上穿着一件白色上衣和土红色的裙子,生前应该是个女孩吧。可是,她的外表已经腐败到无法分辨性别,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见骨。 唯有亚麻色的发丝还保留生前的美丽,哀戚地在空中摇晃。 “什么……那是什么……” “你在怕什么?” 罪人细声说道。 尽管眼睛朝着她,但他的眼睛可能并不是在看帕希菲卡。或许他什么也没看,那双瞳孔的焦点凝聚在遥远的彼方。 “那个……是什么啦?那个?” “我的女儿,琳希雅。” 罪人慈爱地说完,轻抚尸体的脸颊,宛如对着酣睡的女儿,露出一脸温柔悬念的父亲。 “我的女儿,生病了。为了治病,需要高级、高级的,魔法治疗。必须雇佣多位魔导士,好几天。所以,需要钱。” “你……你在说什么……” “我跟你,无怨无仇,但为了琳希雅,必须牺牲,你。” 帕希菲卡摸不着头绪。 不论怎么看,罪人手里抱着的东西都是尸体。别说是生病,根本早就死了。 罪人混浊的眼神望向帕希菲卡。 和他正眼相对的瞬间,帕希菲卡醒悟了。 他疯了。 这个男人的心已经完全疯了,甚至无法分辨女儿已死的事实。 这个男人的眼里可能只烙印着……女儿为病所苦的身影吧。其他东西都不看,也看不见。 “她已经死了!那个已经是……尸体!已经死了啦!” “你,在说什么?” 男人阴郁的声音里掺杂着阴沉的愤怒。 “琳希雅,有我保护。不会交给,任何人。她是,我的女儿。你这家伙,为了从我手中,夺走琳希雅,才会说,那种谎言。” 两人的对话根本无法衔接。 罪人温柔地将尸体轻轻放在地面,走向帕希菲卡。 “饶不得,死吧!” 他的手随意挥起……然后放下。 银光从袖口迸出。 帕希菲卡本能地弯身,迅速向旁边跳开。银光横扫她的秀发,原本用来固定头发的发夹,发出尖锐的声音飞向半空。 帕希菲卡的长发如瀑散开。 帕希菲卡看着沿着地板滚到眼前的发夹,一阵错愕。金属制的发夹断成两截,不象是被砍断,倒象是被锯子锯断。 仔细一看,一个锁一样的东西从罪人的袖口伸出,就是那个东西在空中飞扬如鞭,然后再攻击帕希菲卡。 那当然不是锁,也不是鞭子。 那是……那是一串用钢线绑成的小刀群。 一个一个等若幼儿手掌大小的圆状小刀。刀刃部分有小小的锯齿,乍看下也很象机械工艺使用的齿轮。 这种武器大概是分别将那些小刀的中央挖空,再用钢线贯穿而成的吧。 柔韧如鞭,锐利如锯。虽然个人技巧高低也有影响,但只要将它卷起、拉回,绝对可以轻松锯断人体。 “这次,不会落空。” 罪人如此说完,将那个武器拉回。仿佛时光倒流,小刀群发出咔嚓咔嚓之声回到罪人手中的柄部,变为一把凹凸不平的剑。 平常是以鞭子状态藏在衣内,但必要时,一挥手臂便立即滑出,切割猎物。 “……” 帕希菲卡呆坐在地板上看着杀手。 她的双脚没有动,明明没有受伤,但却全然不听使唤。这就是一般人们所说的双脚发软吧……心里某处却异常冷静地呢喃。 (我会被杀……) 她对此毫无疑问。 之所以可以避开第一击,是因为对方的疏忽。假使下次再挥动那个武器,自己绝对逃不了,那个锯子般的小刀群,应该会将她解体吧。 (我会被杀、我会被杀、我会被杀、我会被杀……) 恐惧在全身蔓延。 但另一方面,帕希菲卡也自觉到,有另一个冷静地注视这一切的自己。 我会被杀。我会死。 这样不也很好吗?另一个自己如此想着。 至少今后就不用活在杀人者的阴影下,至少不用让夏侬和拉寇儿冒险,浪费他们宝贵的人生来苟活。至少再也不用一边为这种事情感到歉疚,一边鬼鬼祟祟地避开阳光照耀处偷生。 帕希菲卡对自己的这种想法不寒而栗。 我……期待死亡吗? 必杀的凶刀向她伸来。 被战栗拉往无限的瞬间……就在那一瞬间,无数想法掠过脑际。 我会死。 在这里终结。帕希菲卡·卡苏鲁这个人的人生在此结束,没有以后,完全的虚无,消灭,断绝。 消失,未来消失。 永远……见不到了。 就象爸爸一样。 再也不能看见他们的模样、听见他们的声音,一起欢笑、一起斗嘴、共享回忆。 一切将归虚无。 完美地消失,死亡会毫无区别地抹去喜悦、悲哀,用最完全的形式;正因为是完全的,所以不可能重来,永远都不可能。 再也见不到了,连想要相见的这颗心都将在虚无里四散。 (我不要……) 凝视着迫近的刀群,帕希菲卡如是想。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绝对不要!) 她不假思索地冲口道: “夏侬哥——” “……来了。” 声音从彩色玻璃的另一头降临。 “……咦?” 下一瞬间,在蓝天背景的陪衬下,夏侬穿破彩色玻璃跃进礼拜堂。五颜六色的玻璃碎片飞散,空中的夏侬从怀里抽出短刀,射出。 就连罪人仿佛也吓了一跳,身形为之一乱。虽然避开了夏侬掷出的短刀,可是原本要切割帕希菲卡的致命一击,也扔向毫不相干的地方。 夏侬趁机飞跃罪人头顶,在帕希菲卡的身边落下。 仔细一看,在破裂的彩色玻璃窗外,有一根绳子摇摇晃晃。他似乎是先登上屋顶,再沿着绳子从屋顶一口气滑下。如果要到这间礼拜堂,比起在堡内迂回穿梭,这个方法的确比较快。 “夏……侬哥?” 帕希菲卡目瞪口呆地说。 “我好歹也分毫不差地赶上重要关头,你应该再感激一点哪。” 嘀嘀咕咕的抱怨声飘来,但夏侬仍然对着……罪人的方向。 面对这种情况,夏侬的声音却仍一如平日,帕希菲卡觉得自己开心得快要哭出来了。 忍住想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的冲动,轻轻地深吸一口气——因为随便开口就会忍不住哭泣,帕希菲卡装出平时的语调说: “什……什么嘛!要来救人家的话,就早一点来嘛!害人家的发夹都坏了啦!” “好好好,我给你买新的。基本上,我已经是火速赶来了。” “这叫火速?基本上,干嘛好整以暇地爬到屋顶破窗而入?一点常识也没有,太没常识啦!” “是是是,下次一定从玄关说一声‘打扰了’,再进来救人,公主殿下。不过,逃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的家伙也有错吧?” “这怎么能怪我?我是被别人带来的呀!” “你是小孩子吗?别没事跟着不认识的大叔走。” “是认识的大叔啦!” “那个人?你啊……拜托朋友也选一下嘛。” 夏侬一边看着罪人,一边说。 “不是这一个……” 两人一如平常地交谈,帕希菲卡在心里感谢夏侬一直背对着自己,因为这样他就看不见自己脸颊上的泪珠。 就象平常一样的夏侬。 就跟平常一样的声音,他的话语、他的态度,从儿时开始总是、总是不断帮助她的哥哥。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却比谁都更亲密——帕希菲卡的家人。 (我活着也没有关系吧?) 没有丝毫改变的他,宛若给了帕希菲卡一针强心剂。 第15章 (不是什么废弃公主……而是以帕希菲卡·卡苏鲁的身份活着也没关系吧……可以继续当夏侬哥和拉寇儿姊的妹妹吧?) 当然,没有回答,尽管没有回答…… 但帕希菲卡仿佛感到一丝丝的救赎。 在此同时—— “……!……!……!” “唔,以杀手来看,脸是怪了一点。” 城堡走廊上,只见被第一级军用攻击性魔法“武雷神”——一种半自动的攻击性魔法,会自动追击初期启动时所设定的目标——追击的大人物,以及兴致盎然地观赏这一幕的拉寇儿。 比杀手高大一倍的巨大人影正发出闪电声,追着一路死命逃窜的杀手。 一个明明是大秃头,胡子却很浓密、肌肉偾张的巨人。巨人粗壮的手臂交叉在赤裸裸的胸前,脸上挂着爽朗异常的笑容,就这么一直追在杀手后头。 闪闪发光的庞大身躯有一种与大人物不同意义的闷热感,乍看下象是生物……其实是用魔法控制的雷击团块。与目标接触的瞬间炸裂,威力相当于数十次天然雷击。倘若被它直接击中,人体还来不及燃烧就将直接碎裂,而且会蒸发得一干二净。 体内隐藏着绝对死亡之雷的巨人,就象是追在饲主后头的小狗,以轻快的脚步滴滴答答地追着大人物。手臂交叉,脸上挂着爽朗微笑,肌肉偾张的大男人弹跳前进的模样,该怎么形容……仿佛要将旁观者的脑袋如同浆糊般融化。 “不过,真奇怪哩,我还以为追击速度可以更快一点;但反正很可爱,就这样算了吧……” 这种半自动追击型攻击性魔法“武雷神”,原本是也为了提振己方斗志,才会仿造人类外形制作……但如今似乎跟原本的设计有所出入。这究竟是拉寇儿单纯的调整失败,或是她个人的喜好,我们无从得知。然而,她竟使用“可爱”一词来形容这个跳跃肌肉巨人,拉寇儿的感性也有些令人战栗。 “……!……!……!” 话说回来,从被追击者的角度来看,那种事也无关紧要吧。大人物甚至没有时间叫喊,只是一味地仓皇走逼。 “不过,这个半自动追击能力的控制用假想精灵(routine),似乎再调整一下比较好……你觉得呢,杀手先生?” 从头顶斜挥下来的一击。 夏侬反射性地,几乎无意识地举起长刀架开,很明显是夏侬比较快。 然而…… 挡住对方武器的瞬间,斩击却出现变化。 斩击以跟夏侬长刀的接触点为基点,突如其然地弯曲,袭击夏侬的后脑勺。 假使没有察觉到长刀上传来的异样手感,迅速将长刀远离身体的话,或许刀刃早已卷住夏侬的头部吧。 “……邪剑吗?” 看着小刀群瞬间收回罪人手中成为一把剑,夏侬喃喃自语。 他的脸颊上浮现小小的红痕。 终究没能避开剑尖。如果没有穿硬革铠,说不定右肩也会被卸下一大块。 邪剑——和所谓的正统派剑术使用的单纯直剑不同,乃是依照个人的攻击方法所特殊化的刀剑。 主要是出身边境的佣兵们所用的武器,虽然都叫邪剑,但种类各不相同,正可谓有多少使用者和战场,就有多少形状的邪剑和攻击方法。 对于只和正统派剑术对战过的人来说,邪剑乃是极大的威胁。对于特别重视形态,只以技巧熟练程度来评估强弱的流派而言——越是熟练,其技巧越会在无形中显现。然而对手一旦换成邪剑使用者,如果无意识地采用与普通剑的应战方式,结果会如何?邪剑这种东西原本就是用来对抗正统剑术所发展而成的密技,其结果当然也就不言而喻。 不过,邪剑就是专门攻人于不备,因此大部分的邪剑都是专事偷袭、一击必杀……被对方识破就会威力大减。 “可是……”夏侬重新摆好架势后咕哝道:“这家伙不一样呢。” 罪人的邪剑使来异常熟练,这男人是在深知邪剑特有的优势与弱势后,才决定使用这项武器。 若要说邪剑,夏侬的长刀其实在世间也是绝对的少数派……也称得上是一种邪剑。 “既然如此……” 事实上,如果只是单纯的刀剑相拼,夏侬有取胜的自信。 可是,对方的武器不但在攻击范围上绝对有利,而且防御不彻底反倒很危险,老实说是相当棘手的一战。 胜负的构图其实很单纯。 对方的武器范围的确比夏侬的长刀广大,但若在邪剑完全伸出时,夏侬可以扑进对方胸口,那时罪人就避无所避了吧。 总而言之,就是夏侬能否跃进长刀的有效攻击范围,或者罪人在那之前能否压制他……就是这么简单。 “你,干什么?”罪人问他。“你,也要欺负,琳希雅吗?” “……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要夺走,琳希雅?不准!不准!不准!” 邪剑翻腾。夏侬跃起,闪避骤然飞舞的刀刃。夏侬正常是不会出现如此大幅度的动作——只是浪费体力而已——但要是随便闪避罪人的邪剑,反而更危险,因为在地板上跳动的剑尖会从无法想象的方向袭来。 夏侬避开数次攻击,逃出邪剑的攻击范围。 “夏侬哥!”帕希菲卡奔来。 “那家伙是什么……还有那具尸体?” “我也不太清楚……那个人真的好奇怪喔,他女儿好象生病死了,都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他好象还以为她活着……” “……原来如此。” 从眼神就可以知道——罪人不正常。尽管不知那是暂时性的或者是经常性的,但应该已经不能进行正常的思考了吧。 不知不觉——真的只是一种直觉,夏侬察觉到那个原因。 已经开始腐败的真正尸体,罪人却象意欲守护她似的持剑挡在前方。 他应该很想要守护她吧。 无论要做什么,他都亟欲守护心爱的女儿吧。即使耗尽自己的所有,他也要医治女儿。 可是,一切都徒劳无功,女儿终究是死了。 将整个人生奉献给女儿也无怨无悔的他,自己的一切却在那一瞬间被命运否定。他无法承认这个事实,绝对无法承认。 所以……他疯了。 他用梦境掩藏自己,女儿还没有死的梦,自己仍残留希望的梦,继续扮演守护女儿的父亲美梦。 “……或许我也没有资格说他可怜。” 夏侬无精打采地低语完,用左手推了帕希菲卡的肩头一把。 “你先走!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把他解决。” “为——” “敌人只有两个,另一个拉寇儿正在对付,没什么好担心的。话说回来,多一分注意,就少一分风险。”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在这里很难打啦!要一边保护你,又要一边对抗这个大叔,就算是我也难以兼顾。” “……” 夏侬的目光依旧望着罪人,可是他也听见了帕希菲卡的吞气声。 “快走!” “我知道……可是——” “我死不了啦!” 夏侬粗声粗气地说。 “娶一个可爱的老婆、盖一栋漂亮的白色小房子、建立一个朴实但温暖的家,这些野心我都还没达成咧!” “……那个应该称不上野心吧?” “哼哼,我还要养一条白色的大狗。” “就跟你说你太小家子气了——” “小孩子要生十个吧。” “……那还真是野心勃勃哪。” 不知是哪门子的理论?帕希菲卡频频点头。 “……这都无关紧要,快走!” “嗯……嗯。” 谨慎留意罪人的一举一动——不知是否因为目睹夏侬的刀法后束手无策,罪人注视着他,没有任何攻击动作——夏侬感觉帕希菲卡正从身后远离。 “接下来……”夏侬重新握刀。“包袱也走了,我要来真的啦。” 邪剑象在回应似的跃动。 夏侬笔直朝前方突进。 瞬间抽回的邪剑打横袭来,夏侬配合邪剑方向跃前起,同时挥刀。 搔刮鼓膜的金属声。 击中长刀的部分弯曲,邪剑开始旋转,和刚才一样。 (中计了!) 夏侬大幅度旋转长刀。尚未抵达夏侬本人的邪剑动作开始变化,一圈一圈地卷住长刀,最后停止。 “唔……” 罪人终于明白夏侬的用意,但已经迟了。 这把邪剑的动作变幻莫测,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成功防御以后,它会自动转为下一波攻击。如果可以截断其长度,将它卷在刀上,纵然自己的武器也被封住,但邪剑的威胁也就此消失。 夏侬一边奔跑,一边将长刀插入地面。 这么一来,罪人也无法轻易抽回武器。 剩下只消赏他一记老拳便可解决。 夏侬双手手腕一撞。皮手套有特殊机关,只要用力扣击手腕,格斗用的寸铁就会竖起。 夏侬用力握拳…… 罪人笑了。 左臂随手一挥,另一把邪剑自袖口飞出。 “!” 察觉不对劲想要矮身闪避,但无法止住疾走之势。夏侬总算用寸铁阻挡了邪剑的直击,但邪剑也沿着夏侬的手臂一路卷到肩头。 “……!” “先取,一只手臂。” 罪人宣告。 为了确保动作上的自由度,手臂到肩膀的铠甲比较少,但即使没被割下,被大量刀刃反复切割的手臂,也可能在无法缝合的状态下腐烂掉落。 第16章 不,在那之前就可能因为大量出血,或者剧痛造成的心脏麻痹而……总之就是死定了。 “左右开弓,是暗杀技能的,基本。你的,技巧够,可是,经验不够。” “多谢教诲。” 夏侬说道。 手臂被邪剑卷住的瞬间开始,他就悄悄地用左手在自己腰际摸索一样东西,用食指勾住那个戒指般的小金属环,用力一拉。 通过连接金属环的钢丝,连结开始启动。 被邪剑卷住的右侧护肩弹起,下方配备的小圆筒对着罪人。 “……?!” 罪人猛地抽回邪剑,但夏侬朝他跨进一步。距离缩短,松弛的邪剑没有动,与弹铁声同时飞出的小箭刺入罪人肩膀。 “呜……” 武器竟未落下,这可说是相当难得,但他握住邪剑的手也不禁一松,夏侬的左拳立即补上一记。 第二把邪剑也发出干涩的声音落地。 “我也奉还你一招。在猎物面前最好赶快进攻,唠唠叨叨的话,小心被猎物反咬一口哟。” 提防对方的还击,夏侬一边后退,一边说道。罪人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肩膀和夏侬的铠甲。 “暗器,吗……” “没那么夸张啦,这个铠甲到处都缝有特殊装备……例如这种装有弹簧的弓箭。” 这当然只有在极近的距离下攻其不备的射程与威力,但若是使用得宜,也可以象现在这般扭转颓势。 不用说,这种装备并不属于那些只崇尚堂堂正正比剑的正统派骑士,而是属于在任何情况下,都以生存为最优先考量的侦查部队、跟骑士精神无缘的特殊部队、佣兵部队,同时只有善使各种装备的精锐们才能使用。 “其实我个人并不太喜欢这种没情调的东西,但如今也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 “呜……” 罪人硬生生地拔出附有倒钩的箭簇,鲜血如细线飞溅。 “还想再打吗?”夏侬保持距离,一边避开邪剑,一边问道。“为什么?你的女儿已经死了喔。” 这样说完的瞬间—— 猛烈的怒气在瘦削男人的体内膨胀。 夏侬感到全身汗毛倒竖。 那不是杀气,而是……凶气。那不是意志,而是无法控制的情感爆发。 罪人发出意味不明的狂叫扑身而上,夏侬一跃闪开,罪人抵达夏侬竖在地面的长刀。 不顾自己的手会因此割伤,罪人开始用手解开紧紧缠住的邪剑,用满是鲜血的手重新握住邪剑,杀手转向夏侬。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是恸哭还是嘶吼,夏侬无法理解的吼声响彻整间礼拜堂。 或者那其实是……祈祷? “要我再说几次都可以。” 要夏侬喊出这种话,其实……他也很痛苦,他也明白无论如何都想守护某人的心情,痛彻心腑地明白。 但正因为如此,他也明白了另一件事。 这个男人大概已经无法停止,已经停不下来了。假如这个男人不能正视真相,或许就会象发狂的战士般永远战斗下去。 “你的女儿已经死了!很早以前就死了!你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没有任何意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邪剑伴随咆哮乱舞。 无数的血滴自双手飞散,罪人冲向夏侬。没有任何技巧,只是乱挥乱舞的攻击。 夏侬小心翼翼地向后闪避。 “你还不懂吗?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自我满足!” 夏侬自己也被那句话激刺。 (那我呢?我不是吗?) 守护被断定将毁灭世界的少女,难道这就不是沉溺于自我满足的愚者吗?和这个男人又有多少差异? 然而…… “你那样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在亵渎女儿!不祭奠女儿的尸骨,任由她在此腐烂!” “你——住——嘴——” 罪人的喉咙象要炸开似的狂吼,用尽全力地一击自夏侬头顶灌下。 夏侬向旁边滑开。 然后…… 那一击在祭坛上迸裂。 “……!” “……!” 夏侬和罪人……两人发现到那个事实,双双吸了一口气。 锯子般延伸的刀刃……直接击中安置在祭坛上的遗骸。 因为冲击,随片四下飞散。 轻描淡写……发出过于轻描淡写的轻响,少女的遗体从中间断为两半。 地狱般的沉默降临。 “喔……” 然后,罪人不禁出声。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罪人反而开始后退。 宛如想要逃离现实,宛如为自己惹出的滔天大罪而全身战栗的罪人。 “喔喔喔喔喔喔……” 接着又象对后退的自己感到惊诧,罪人凝视自己的手脚。 “喔喔……喔喔……喔喔……” 罪人脸部抽搐,缓缓走向女儿的遗体。 他的眼中应该已经没有夏侬了吧,通过伸手可及之处时,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琳希雅……琳希雅……” 一面梦呓般的呢喃细语,罪人在那具尸体的旁边跪下。 “啊啊,原谅我,琳希雅……原谅,爸爸……你,你看,只要,这样……” 罪人将断成两截的尸体切口压在一起,仿佛这样伤口就会愈合,仿佛这样女儿就会起死回生。 “只要,这样,你看,就跟原来……哈哈……哈哈哈哈……就跟原来一样了,琳希雅……眼睛,把眼睛睁开来……” 这是强人所难的要求。他女儿连理当回看他的眼球、理当张开的眼睑也没有留下,只剩下充满无限黑暗的小空洞。 但罪人依旧不断挤压尸体的断截处,怎么可不肯停手。 “眼……眼……眼睛睛……好奇怪,你怎么没有眼睛,琳希雅?……琳希雅。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空虚的笑声弥漫在礼拜堂。 “眼睛睛,眼睛睛,你可爱的眼睛睛,哈哈哈……去哪里,呢,你说?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久,那个声音因疲惫而开始断续。 夏侬紧咬着唇,移开目光。 他实在看不下去。 然而…… “哈……琳希雅……” 就在这句话的同时,罪人将邪剑刺向自己的咽喉。 噗嗤一声异响,沾血的邪剑尖端从他的背后冒出。事情在一瞬间发生,不容夏侬阻止。 “原谅……爸……爸……” 鲜血代替话语一滴滴落下。 “……” 若说自己不吃惊,那是骗人的,可是看着罪人颓倒的身影,夏侬反倒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这男人的世界就只剩毁灭了吧,当女儿被带到天国的那一刻,他的一切就结束了。 “一定的……令媛一定会原谅你的。” 夏侬也知道这是推委之词,可是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尽管感到难过悲伤,却不觉得可怜,因为这男人说不定就是明天的自己。 “不。” 低头俯视停止抽搐,一边滴着温暖鲜血,一边急速冷却的男人……夏侬喃喃道。 “我不会跟你一样,绝对不会。” 将父亲的遗体并排在少女的骨骸旁,夏侬留下一口轻叹,步出礼拜堂。 “……要……要杀就杀吧!” 筋疲立竭的大人物瘫在地上说道。也许当事人是打算厉吼,但声音甚至比濒死病人的梦呓还要虚弱。 巨人用轻快的步伐走近杀手…… 砰咚! 巨人不慎被滚落脚边的瓦砾绊倒,轻轻放电两三次,闪电在昏暗的堡内窜流,然后“武雷神”就消失了…… “……哎呀!” 拉寇儿用玉手捂着樱唇轻叫。 “空……空包弹?” 大人物愕然自语,转头朝拉寇儿望去,她用食指戳着脸颊侧头道: “奇怪呢……是哪里弄错了什么吗?” 原本“武雷神”是不可能笨拙到被瓦砾绊倒,就算使用部分力量排除障碍物,也不可能在接触目标以前释放出所有破坏力而自行消灭。 而且就算这是它所有的破坏力,也不知是哪里出错,似乎连原本力量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你这……业余……” 大人物摇摇晃晃地起身瞪着拉寇儿。拉寇儿不知是否被他的眼神吓着,向后退了小半步。 “多谢……你……让本大爷运动运动啊?” “呃……可是、可是,您好象瘦了一点了呢?” “可能吧,这份恩情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好好地哪!” 他说完,向拉寇儿伸出手掌。 “看本大爷如何用无情的魔法杀死你,让你流尽全身体液而死!” 就在他准备念诵咒语的瞬间—— 碰! 坚硬钝声在后脑勺炸裂,大人物直挺挺倒下,指尖象在摩擦空气般地微微转动,但两眼已经完全翻白。 伫立在他身后,握着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砖头的人是……帕希菲卡。 “啊啊,帕希菲卡,你来救我啦。” 拉寇儿仿佛很感激,开心地双手合十说道。帕希菲卡郁卒地应道: “……呃,来救人的应该是拉寇儿姊你们吧?” “哎呀,这种小地方就别在意了。” “……嗯,随便啦。” “夏侬呢?” 帕希菲卡听见那句话,脸色一变,抛开手中的砖头。砖头角不便不倚地击中昏厥的大人物腹部,胖杀手发出“咕喔!” 第17章 青蛙被压碎的惨叫……不过呢,对帕希菲卡她们来说,那一点也不重要吧。 “对了,夏侬哥!他正在对抗一个非常危险的杀手……拉寇儿姊,快去帮他!” “……应该没有那个必要喔。” 拉寇儿慵懒说道。回头一看,夏侬正从长廊的幽暗深处走来。 听见好几声硬物敲击窗户的声音,美羽蒂叶从床上爬起。 很困,非常困,她的房间里当然不可能有机械时钟这种高级品,因此不知道正确时间——但照现在的瞌睡程度来看,应该是半夜吧。 “唔……” 她的房间在二楼。打开窗户之后,外头正飘着今年的初雪。 无数的白色细片自黑暗天空无声降下,可能已经下了一段时间,环顾四周,发现附近的屋顶染成一片雪白。 “哇……好漂亮。” 由衷低语之后,低头朝下一望。 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 “帕希菲卡?” “对不起哟,这么晚了。” 周日学校的同学用一种腼点的笑容抬头看着美羽蒂叶。 “是怎么了嘛?这种时间。嗯,不过可以看到今年的初雪,原谅你啰。” “嗯,有点事想问你。” “什么事?” “我啊,如果不是帕希菲卡·卡苏鲁……而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我们……还会成为朋友吗?” “你又……” 原本想要骂她又开始说傻话,但美羽蒂叶止住了口,因为原本应该在微笑的同学,现在看起来却一副快要哭泣的模样。 “嗯……我也不知道耶。” 美羽蒂叶歪着头说道。 “名字不过只是个符号嘛,不管叫什么名字,你就是你呀……嗯,如果是象你这样的人,就算在完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身份相遇……我一定会跟现在一样和你玩在一起的。” “是吗?”帕希菲卡满足地点头。“说得也是。”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站在那里会感冒喔。我现在帮你开大门——” “没关系,我要走了。” “真的?” 有地方可以回去的话,那当然最好。 美羽蒂叶不自觉地想着这种天经地义的事情,一面挥手。 “那就这样,晚安啰。” “嗯。”帕希菲卡也用力挥手,然后朗声说道:“……再见。” “下星期日见。” 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帕希菲卡不知为何没有回应……美羽蒂叶侧头暗想或许她没听见,一边眺望着同学在雪中越来越小的背影。 雪缓缓地堆积。 漫长的冬季来了,不论是美丽的事物或者丑陋的事物,全都涂上纯白的色彩。人们会觉得那副景象很美,或许是在人生过程中,丑陋的事物比美丽的事物更常出现的缘故吧。 生存本身并不是一件美丽的事,根本就不是一件美丽的事。 夏侬在马车驾驶座上仰头望天,心里如此暗想。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马车旁边的拉寇儿向唯一的送行人帆音贝儿鞠躬,夏侬坐的这辆马车和马匹,都是帆音贝儿送来的。 这并不是什么高级品。由四匹马、驾驶座、乘客室和载货室构成的标准旅行用马车,乘客最多可载四名。以黑色为基调涂装而成,看不见任何装饰品。 乍看下象是巡回商人使用的普通载货马车所改造……其实暗藏各种机关和装备,足以比拟军用战斗马车,但这个秘密只有夏侬他们和赠送者才晓得。 “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 帆音贝儿依旧用公事般的口吻说道,怀里不知为何抱着因寒冷而将羽毛鼓成一团团球的“沙漠之鹰”。 “佛朗基伯爵……?”拉寇儿道。 的确在这里——城门旁边,只看到帆音贝儿和卡苏鲁姊弟而已。 “别看领主大人那样,他其实是个很容易害羞的人。”帆音贝儿微微苦笑道。“或许你们没有发现……对没有子嗣的伯爵大人而言,你们就象他的孩子一样。” “父母正常来说是不会驱逐自己的孩子的喔。” “夏侬!” 听见拉寇儿责备的声音,驾驶座的夏侬撇开了脸。 “又是一个害羞的人。” 帆音贝儿喃喃自语,对着夏侬的侧脸微微……真的只有微微一笑。 “不光只有你们,这个城市的居民全是他的孩子。正因如此,为了其他的小孩,才不得不对你们无情。你们对此应该也很明白吧?” “……理论上啦。” “那就足够了。” “可是……”夏侬的视线偷偷觐向帆音贝儿胸前。“你真的愿意养那只鸡?” “不是很可爱吗?” 帆音贝儿爱怜地摸摸怀里双眼发直的母鸡,被附近邻居视为“狂暴”代名词的母鸡,如今却乖乖地让她抱着。 “……人各有所好吧。” “……她回来了。” 拉寇儿说道。 夏侬和帆音贝儿回头一看,帕希菲卡正穿过城门走来。“一下子就好,给我一点时间”她如此说明后,就一个人外出了。 “事情办好了?” “嗯,谢谢。” 帕希菲卡向夏侬点点头。 “……公主殿下。” 不顾积雪濡湿膝盖,帆音贝儿跪下注视帕希菲卡,帕希菲卡轻轻摇头。 “叫我帕希菲卡就好。” “那么,帕希菲卡,伯爵有留言给您。‘你绝对不是不幸的,至少大家都渴望获得但求也求不到的东西,你已经拥有。你要好好珍惜那个东西,抬头挺胸地活下去。’——完毕。” “……似懂非懂。” 帕希菲卡歪着头。 “您将来一定会懂的。” “但愿如此。”帕希菲卡笑着点头,目光接着转向帆音贝儿怀里的母鸡。“沙漠之鹰,我们终于要分开了。” 母鸡当然没有回答她,却蓦然从帆音贝儿怀中飞出,在地面蜷成一团。 “……喔喔。” 当着惊讶的帕希菲卡和帆音贝儿,母鸡蹲着不动好一阵子……接着突然站起来,再度轻轻鼓动翅膀,返回帆音贝儿的怀中,看来它似乎对她的胸口很中意。 然后……白色的雪地里,有一颗比雪更白的鸡蛋。 帕希菲卡和帆音贝儿面面相觐,她们压根没想到母鸡能懂得现在的情况…… “……这是饯别礼物啰?谢谢。” 帕希菲卡拾起白色的鸡蛋。 “……该走了。” 夏侬不耐烦地说。 帕希菲卡钻进乘客室,拉寇儿坐到夏侬旁边。 夏侬轻轻挥鞭,马车开始缓缓前进,帆音贝儿和“沙漠之鹰”默默目送他们从眼前通过。 夏侬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 “代我跟他道谢。” “一定。” 凝视着马车静悄悄地驶离城市,帆音贝儿用力点点头。 就这样。夏侬、拉寇儿以及帕希菲卡的平凡生活宣告结束。 故事开始流转,时光开始飞逝。然后,未来终将成为他们全新的平凡生活。 只要有活下去的意志,那就一定会有适应的一天。 然后…… 第四章守护者的忧郁 一声长长的叹息逸出。 啊啊……真麻烦啊。 无精打采的叹息中仿佛可以听见那种台词,而当事人之所以没有出声,当然是因为出声会更加麻烦。 不论是用细布随意扎起的漆黑长发,或是丧服般的黑外套包裹的高挑身形,总而言之,他的打扮就是“怕麻烦”的结果,不过如此而已。 守护者——夏侬·卡苏鲁。 那个名字不知何时开始,甚至在某些人们之间成为一个令人胆战的传闻。 旅行迄今约莫一年,跟拉寇儿连番击退了王室秘密雇佣的杀手,因此造就了那种传闻。虽然多次面临死亡危机,但每次从死神手中成功逃脱后,他和双胞胎姊姊也磨练得更加高强。 然而…… 人的态度也不会因此出现戏剧性的转变。人类只要超过二十岁,性格这种东西大抵就难以改变。“真麻烦”是他的口头禅,单从这句话便可推测出他的性格,而今天他也是以这副态度面对袭击的刺客。 话虽如此。 “你、你这家伙……” 此刻,就与他对阵的对手而言,绝对无法忍受的吧。明明应该要以性命相搏,他却显得非常没劲。 “你这家伙啊……” 这里是离城市主要干道不远的一条岔路。 虽然路面平整,岔路依旧是岔路,周围的风景就只是无意义的笔直道路,以及两侧一望无际的杂树林。才刚要天黑,这里就已人迹寥然,应该算是袭击的绝佳地点吧。 而今,世界全染上了黄昏之色。 就连决意杀敌而相抵的刀刃,都蒙上一层倦怠色彩的时分。 但是…… “嘿……” 夏侬将长刀翘起,对方的巨剑难以置信地轻松飞向天际。被弹飞巨剑的胡须男反射性地想去拾起武器,刚一转身……他就僵在当场。 “唔……” 刀刃抵住脖子的触感。 夏侬的长刀弹飞巨剑后,直接翻转架在男人的颈部。 迅雷不及掩耳。 灌注全身力量的直线性动作,将对手连装甲一齐砍断、贯穿,乃是大型剑的基本技巧。相较之下,刀的基本技巧则是变幻莫测地挥舞,劈开对方的弱点;正因如此,刀的刃很锐利,打击动作也很流畅迅捷。 但就算这样……夏侬的斩击还是太快了,令人难以置信地凌厉、迅捷,而且非常细腻。 第18章 从皮肤传来的触感令胡须男战栗。 只要夏侬轻轻送刀,他的脖子就要鲜血狂喷……就是那种微妙的感触;换句话说,对手的刀法已经出神入化到能够轻易割开一层薄皮。 终究不是对方的对手。 可是,他也不能束手就擒,要高傲的他坦承败北是不可能的事。 “你……你们这些家伙……” 男人不修边幅的脸上露出愤慨的表情,对于联合伙伴一同进行奇袭,他没有半分后悔。 但,单纯是因为和那种高傲不相称的厚颜无耻,或者是—— “你、你们这些家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就算是再没知识的平民百姓,也该听过‘圣葛林德神谕’吧!” 他简直就象“正义化身”般地振振有辞。 然而…… “那么,大叔。”完全不理会对方的言论,夏侬重新瞅着胡须男的打扮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不过既然要别人献上宝贵的性命,自己也应该要有所觉悟吧?” 没有装饰的朴素硬革铠,是擅长穿梭沙场的佣兵们所喜好的战斗装束,但这个胡须男的铠甲却过于干净。曾经在实战使用过的武器防具,即使再怎么小心保养,还是会留有某中程度的脏污和伤痕……可是这个男人的装备完全看不到那种痕迹。 舞剑的动作也过于曼妙,不同于佣兵自成一派的实战剑术,那是曾向名剑士事师从基本动作开始练习的正统派剑术。 很可能……这个胡须男不是佣兵。 “蠢材!你们这些家伙真是大蠢材——” 声音嘎然而止。 大红色的液体忽地开始在笔直的刀刃尖端凝结成红珠。并未特别感到痛楚,因此反而更加激起他的恐惧。如果这才是这名青年的实力,那他定能在当事人还来不及发现之前斩飞其头颅吧。 男人含羞带怯懦的视线重新环顾四周。 横倒在地的人影有一个、两个、三个。 其中两个人和胡须男同样身穿硬革铠,另一个人则身穿绣有复杂白色图案的淡蓝色长衣,那是魔导士的标准服装。 一般而言,擅长攻击性魔法的魔导士,其战斗力大约等于十名步兵,这当然是与专攻肉搏战的步兵相比的数值……总之,如果第三人并非虚有其表,他们这群袭击者的战力总合大约是十三名步兵——相当于一个分队。 而夏侬一个人就将他们全击倒了。 甚至没有杀死其中任何一人。 倒地男人们的背脊和胸口依旧微微起伏。乍看下或者骨折,或淤青,或淌血,呈现满目疮痍的惨状,但至少都还活着。 这是多么困难的事自不待言,击倒而不击毙想要杀死自己的敌人,纵使是一对一也极难达成。假如对方有数人,那么除非双方战斗力有相当差距,否则应该是不可能的任务。 “看你是要失明、膝盖粉碎性骨折,还是断右臂,自己选吧!” 然而……用严酷的选择胁逼对方的夏侬声音里,却没有胜利的欢愉和自大,倦怠的口吻此时依然极度不耐。 “你这蠢货,那个少女——” “那我帮你选了,可以吧?” “等……等一下、等一下!” 看着随手扬起的长刀,胡须男神色骤变。夏侬性格似乎意外老实,长刀停在半空问道:“……等多久?” “呃,这不是等多久的问题吧……你应该也知道十六年前的‘圣葛林德神谕’吧?” “不知。” 被对方用一句话否定的男人一时语塞。 “不……不可能不知道吧?那么有名的传言耶!我告诉你,那个神谕就是——” “啊啊……烦死啦——” 夏侬说着重新握刀。 “呃,所以我叫你等——” “不要,真麻烦。” 然而…… 一瞬间,胡须男的表情暧昧扭曲。 “噗……”下一瞬间,男人的表情全然改变——从恐怖变成喜悦。“呼呼呼……哇哈哈哈哈……” 夏侬诧异地瞅着突然放声大笑的男人,垂下手中长刀。虽然看上去象是疯了,但男人眼中有一种确信胜利者的傲慢。 “哇哈哈哈哈,毛头小子!” “……干嘛?胡子老头。” “胡、胡子老头……反、反正这次是你输了,看看后面!” 心里有一点受伤的胡须男伸手指向夏侬身后。夏侬尽管烦闷得皱眉,还是毫无戒备地老实转身。 没有比这种行为更粗心的了。 胡须男一时也有些错愕,但看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决定偷袭夏侬的背心。 ……白痴! 可是—— 他僵在当场,身体不能动,全身犹如麻痹般僵硬。并不是因为外力压迫,而是求生本能发出悲鸣,拒绝移动身体。 夏侬完全没有回头看他,连长刀也没有对着他,可是…… “呜呜……” 男人此时才初次明白,真正的杀气是为何物。 另一方面,夏侬的背后—— 和佛朗基伯爵送他们时大致一样,虽然多少增添一些伤痕,但乍看下和经常在大道出没的载货马车也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隐藏在那辆民生用马车的平凡外观下的各种装备,已多次拯救夏侬他们。诸如乘客室的百叶窗户可以嵌入装甲板,而覆盖大部分车体的黑色涂漆,也是军用马车专用的耐火涂料,即使是马匹身上象是用来御寒的装束,其实亦是刀剑不入的钢铁维所缝制。 这根本不是载货马车。 规格甚至足以与军用马车匹敌。 而今……那辆马车旁伫立着三个人影。 第一个人。 身穿与夏侬同款的黑外套、厚皮革手套和皮靴的人,是旅行装束的拉寇儿。 一旦这样穿着成套的衣服,两人也显得格外相似。虽然这对双胞胎来说是天经地义,但即使有男女之别,两人却宛如从同一模子里刻出来的,外貌上有许多共同点。 只不过,她那种懒洋洋的特殊气息和旅行以前毫无二致,无论何时都带着一股水气的迷蒙眼眸,照样飘荡着没来由的幸福感,和夏侬形成强烈对比。 “啊啊……拉寇儿。” “什么事呀,夏侬?” 光听就足以让人膝盖发软掉的声音悠闲应道。 “你隔壁的先生是谁?” 那是第二个人。 身穿平常村民装束的中等身材男子,唯一特征就是没有任何明显特征……的那种人物。 正因如此,他双手握着的东西就更引人注目。 细细的短剑,而锐利的尖端分别抵着女生们的咽喉。 似乎是伏兵。 应该是趁着夏侬留意其他四个人时接近马车的吧。 “把武器丢掉。” 命令的声音也是一点个性也没有。 那不是威胁,发出这种声音的人,即使是小女生也可以痛下杀手。由于习惯杀戮,早已失去情绪的职业暗杀者特有的干涸声音。 “……没辙了啊。” 夏侬叹息,将长刀插在地上,然后慢慢向后退了三步。 同时—— “你这个大笨蛋——” 一个尖锐的声音大叱。 夏侬一脸不甘愿地朝那个方向望去。 “为什么夏侬哥做事总是这么粗心大意呀!一打架就把护卫的工作丢在一旁!多亏你,现在人家可是大难临头啦!只会在那里说嫌麻烦,除了‘真麻烦’就没有第二句话!这么怕麻烦的话,那你干脆也不用呼吸啦!” “……我说你啊。” 夏侬故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着声音的主人——吊着蓝宝石般的眼睛瞪着他的少女说。 她是帕希菲卡。 微卷的金发整齐盘起,娇小的身躯穿着以绯红色和黄色为基调的旅行装束。经过一年的岁月,她也稍微长高了点,但外貌和举止仍充满昔日的青涩模样。 倘若静静站着,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一把抱住她,但…… “帕希菲卡……不,我的公主殿下,好象就是你在那里纠缠着说今天一定要睡在屋顶下,我们才会抄这条容易遇袭的近路吧?” “那又怎么了嘛?” 一旦开口,那种让人忍不住想掐死她的超级任性台词也依然健在。 丝毫没有反省之色,如此任性却仍让人感到愉快,还真是不可思议。 “在下只是想啊……如果公主殿下您可以再多考量一下自己的处境,那咱们做护卫的也比较轻松哪~~” “闭嘴!只有这种时候才装做臣子的样子!明明平常都摆出老大的姿态!对上不敬啦、对上不敬!处以草绳草虫之刑!” “那是啥?” “最新刑罚,先用草绳卷住脸,再捆绑双手。让你鼻头痒得要死,却不能用手搔痒喔。嘻嘻嘻,划时代的刑罚吧?活该!” 夏侬不知是生气还是傻眼,无言地瞪着帕希菲卡。 “要哭着谢罪的话就趁现在哟。原本应该处以极刑,可是因为人家很温柔嘛,现在道歉就饶了你。呃,我就再等你十秒钟,用五十字到一百字来阐述‘我现在有多么深切地反省’。好了吗?我要开始数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一……一……一……呃……” 恋恋不舍地数了五次“一”——终于沉默。 当着沉默不语的少女,夏侬极度平静地问道: “……满意了吗?” “呃,嗯。” “还有什么话想说的?” “……救救我。” 帕希菲卡鼓起腮帮子说。 夏侬这回短短地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昏昏沉沉、一脸呆滞……看着他俩的拉寇儿。 第19章 “拉寇儿……你也帮帮忙嘛。” “是是是。” 拉寇儿飕一声轻松举起一只手。短剑男没有动,可能因为她的动作太过自然,反而令他错失先机吧。 细白的指尖指向抵着自己的短剑唱道: “雷槌啊,击出。” 啪! 指尖……正确来说应该是指尖前面一点的空间,突然迸射紫色闪光,仿若袭击猎物的毒蛇,闪光快速传至短剑,最后缠上暗杀者。 军用攻击性魔法之一——“雷槌”(mjolnir,北欧神话里雷神索尔的武器)。 暗杀者还来不及出声就颓倒在地。 虽然没有什么外伤,但全身汗毛倒竖。四肢剧烈痉挛,可能好一阵子得过着半身不遂的生活了,不过这仍是值得欣慰的幸运吧。 因为雷槌是莱邦王国军正式采用的杀人用魔法,原本具有一击致死的威力。它的魔导式当然并未对外公开,完全是拉寇儿自行解析魔导士母亲的笔记,重新组合后,再将威力调整为不会致人于死敌的程度。 而且…… “不……不……” 夏侬转头望向正呻吟出声的胡须男。 “‘不可能’?” 胡须男嘴巴一张一合,但就是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夏侬于是代他说完。 “‘那么短的咒语怎么可能启动攻击性魔法’?” 看他一副惊讶至极的模样,应该多少有些魔法相关知识吧。 的确,这么短的咒语正常是无法启动复杂的攻击性魔法,因此魔导士并不适合近距离战斗,战斗时基本上均与肉搏战装配的步兵同行。 “这个呀,其实呢……”拉寇儿的表情登时洋溢着光辉,开始欣然解说:“被称为连动式启动咒语,刚才也只是启动很简单的魔导式而已哟!只不过啊,刚才启动的魔导式,会将预先压缩的魔导式启动程序,在不同于自己的另一个假想意识内解冻和实行,对于缩短魔法启动时间非常有效呢。” 她滔滔不绝地讲述,可能是平常就一直想说,但无人倾诉吧。 “总而言之,只要运用这种魔导式,就算不是魔导士的人也可以暂时——” “拉寇儿,不用说得那么详细。” “是吗?” ——夏侬你这个坏心眼。 拉寇儿抬眼凝睇弟弟的目光,仿佛正如此诉说,大女孩似的拉寇儿摆出这种姿态,反而有种莫名的可爱,可惜这招对双胞胎夏侬一点效力也没有。 “那么……大叔。” 夏侬走向竖在地面的长刀,抽出后转向脸色铁青的胡须男。 “自己的命运选择……决定好了吗?” 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拼命摇头……但仿佛中了蛊毒,只能直盯着无情挥起的刀刃。 马车行驶在落日余晖下的岔路。 在驾驶座上控缰者是拉寇儿,旁边则坐着夏侬。 由于胡须男的袭击,他们的抵达时间比预定的慢,但终于来到可以微见前方城镇灯火之处,看来似乎可以在旅社吃晚餐。 “喂,还没到吗?” 帕希菲卡打开乘客室的窗户探头问。 “已经看得见了……应该快了吧。” 夏侬用下颚朝灯火处一比。 但帕希菲卡猛然扯住他的耳朵大吼: “什么‘快了吧’!再这样蘑菇,天都要亮啦!况且夏侬哥又比别人慢半拍!人家累死了,现在就想吃热腾腾的饭菜,在软绵绵的被窝里睡大觉!” “呜哇~~吵死了!” 尽管帕希菲卡的任性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但夏侬此刻的度量也没有大到可以把她当作耳边风。 “耍大小姐脾气的就是这张嘴巴吗?我捏、我捏、我捏捏捏。” “泥干嘛——” 夏侬左手圈住帕希菲卡的脖子,右手拉扯她的脸颊。帕希菲卡手脚挥舞,口齿不清地大嚷:“伦家的漂亮肌忽都给泥搞坏了——” “咦?这张脸还真好笑,大家快来看哪。” “虾聋哥——别拉伦家啦——” “喔,帕希菲卡,才一会儿没见,你怎么越变越丑啦?” “那素谁的臭——” “嘎?用人类的话说!人类的话!” 瞎扯一通的夏侬,从这方面来看,这两人或许真的是兄妹哩。 “偶会梭啦——” “你们感情真好呢。”拉寇儿羡慕地说。 “拉寇儿也要加入吗?很有企——厚——” 帕希菲卡为了报仇,把手指伸进夏侬嘴中向外拉扯。 “法企挥卡,泥干嘛拉偶——” “素虾聋哥先拉伦家耶——” 双手伸进对方嘴巴硬扯的两人。 “总觉得好象只有我被排斥……” 拉寇儿边说边取出手帕,不甘心地咬着。嗯~~这方面的感性看来也是异于常人。 “啊——住手啦!”夏侬终于拉开帕希菲卡说道。“再这样搞下去,皮肤会松弛啦。” “这对年轻老人型怠惰症的夏侬哥不是正好?满脸皱纹的,嘻嘻嘻,爷爷、爷爷喔,夏侬爷爷。” “你别在那里捏造新病名。” “王国医疗局很快就会发表哟。” “听你鬼扯!” 被对方捏得满脸通红的夏侬和帕希菲卡不断斗嘴,就在此时—— “那个……” 三人同时转向爽朗的声音。 一名少年突兀地站在路边,年纪和帕希菲卡不相上下。看他穿着从肩膀一路遮到脚裸的长外套,是旅行者吗? 拉寇儿拉缰停车,少年小跑步走近。 “不好意思,突然叫住你们……那个,我有点事想拜托你们。” 柔软的栗色头发,贵族般完美工整的五官,与其说他可爱,不如用美丽形容来得贴切。 “那个……”走到近处的少年似乎注意到夏侬他们的异样,他看着拉寇儿问道:“这两位都感染了‘猪头皮’(mumps,腮腺炎,一种由病毒引起的急性传染病,因为病毒感染会造成腮腺疼痛肿大,导致脸两侧发炎肿得象猪头一样,所以又称为‘猪头皮’或‘猪头肥’。)吗?” “才不是咧!” 帕希菲卡气得大叫。 “这是兄妹情深的证明哟。” 拉寇儿频频点头说。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地重新注视两人,困惑地道: “啊,是这样啊?真是太深奥了。” “就说不是嘛!”帕希菲卡叫道。 “你……有什么事?” 对于这名天真的少年,夏侬不知为何十分冷淡地质问。少年没有一丝不悦,温柔地笑道: “啊,对了、对了!是很简单的事呢。” 少年若无其事地走近夏侬。 “请你去死吧。” 那一瞬间。 夏侬和少年……两人间响起一声直冲夜晚天际的钢铁声。 帕希菲卡一时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她亲眼目睹这一切,但因为速度过快,以至于理解力无法跟上。 自少年的外套下迸射的银光,仿若扑向猎物的那道光,和夏侬腰际滑出的银光相交。 长刀和……长柄战斧。 那是利用离心力强烈叩击的武器,但若是由熟手来操控,也可以展现等同于刀剑的细致攻击。任何事情皆是如此,道具依使用者而有所不同。 但最令人惊讶的是……那个巨大的武器却是从少年的外套下伸出。 当然,那种长度绝不容易隐藏,所以被改造成折叠式的柄。少年利用挥击的力道,将折成三道的柄展开,再顺势刺向夏侬。 也唯有练习过数千、数万次的人,动作才能如此流畅。甚至看不见实战时的紧张生硬,有一种使用惯了的气氛。 相当厉害的高手。 “帕希菲卡,到马车里去!” 夏侬的声音难得如此尖锐,帕希菲卡顺从其命,拉寇儿亦从驾驶座跃下,以免干扰夏侬施展长刀。 夏侬利用体重压制对方武器,少年也不与他硬拼,顺着他的力道向后退去。趁着这个空挡,夏侬也从不便施展长刀的马车跃下。 “真厉害哪。”少年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看来你在我出手前就识破了?” “废话……气息里没有任何色彩的家伙,谁敢怠慢?” 夏侬沉闷地应道。 透明无色的气息,那是将一切事物视为琐碎而排除,纯化至不带一丝人类气息的境界,例如……“杀戮”。 “哈哈,看来我的修行还有待加强。” “……你是谁!” 这并不是疑问。 仅只是为了确认事实的仪式。 “王国军第五特务部队‘执拗之矢’的特务战技兵,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叫我克里斯就好了。” 少年的声音依然开朗。 表情怎么看都是个天真的少年,惟独蓝色眼眸绽放异彩。 静谧……但浓厚的杀意之光。 倘若能跟这个少年对望十秒钟,身处丛林也定然可以生存吧,用眼神逼退野兽亦不成问题。 (不妙!) 感觉自背脊升起的战栗,夏侬内心暗忖。 (这家伙不妙……太不妙了。) “啊啊,对了、对了!在请你们死之前,有件事想要问一下。” 少年宛如未曾察觉他的战栗,依然轻松地问道。 “你们到这里之前有没有遇到一个胡子大叔?” “……你是他们的同伙吗?” “正确来说并不是,这次是奉命跟他们一同行事。看来他们没等我,就自己先下手了。” “你的伙伴都被我卸下手脚关节,扔在大道旁。 第20章 若是遇上野狗或打劫的准没命,不过我也没有替杀手担心的义务。” 骑士,然后是特务战技兵。 夏侬感到身后的拉寇儿倒抽一口凉气。 王国军终于直接出动了。 在此之前,王国军的士兵未曾直接出动。 或许是为了防止“废弃公主”一事曝光,袭击他们的大多是花钱雇来,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杀手或佣兵。如果是派和王国没什么直接关系的人,随时皆可划清界线,假装与自己毫无瓜葛。 然而,不论是官方或非官方性质,王国军出动就代表王国已经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 那对夏侬他们而言,具有两种不同意义的威胁。 其一是数量。纵使能力再高强,个人想要战胜组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倘若军队放弃守密而一举进攻,夏侬和拉寇儿绝对无法与之抗衡。 其二则是王国骑士精锐集结成的宫廷骑士团“琥珀骑士”,以及王国军里那几个特务部队的存在。 姑且不论那些因为常年和平而变软的正规军,上述组织的成员具有常人无法比拟的战斗能力与特殊技能。 夏侬过去并不晓得他们的实力究竟如何,但以眼前的少年来看,果然是一如传闻……不!应该是超越传闻的劲敌吧。 “嗯……伤脑筋哪……如果肯让我杀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少年愉快地谈论骇人之事,夏侬一脸郁闷地问道: “老实说,那样我也比较轻松……总之,怎么办?要打吗?” “不,很抱歉,虽然是我挑起的,不过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得先去看看那几位大叔。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上头的人可是很罗嗦的呢。” 少年刚说完,便向后方跃去。 不知是什么装置,战斧在空中轻轻一挥就立刻弯起。等少年着地时,漂亮折叠的战斧业已消失在他的外套下。 “啊,对了、对了,还有一件事。” 背对他们的少年转过头来。 “你们为什么要保护那女孩呢?” 夏侬轻轻望了马车一眼,虽然看不见帕希菲卡,不过她应该在车内聆听夏侬和少年的对话吧。 “你们应该知道那个‘神谕’吧?” 夏侬沉默不语。 那也是一种默认。 “那个女孩是灾难的导火线,尸骸遍野的象征,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不祥。” 少年唱歌般地诉说。 声音很响亮,马车里的帕希菲卡也应该听得见。当然,少年也是明知如此才故意这么说。 “她死了谁也不会为难,大多数人反倒会因此高兴……你们保护那样的女孩究竟——” 克里斯的声音嘎然而止。 举在脸颊旁的手里握着一把短刀……不,应该是夹着。两根手指夹着刀刃,而不是刀柄。 夏侬掷出的短刀……纵使没有置人于死地的意图,当然也没有故意手下留情,但这个少年却用摘花似的动作轻松接下。 少年戏耍似的将短刀猝然扔向天空,银色的凶器在黑暗虚空中旋转飞舞。 “生气了?你们应该已经听惯了吧?” 夏侬垂下掷刀的左手,轻轻吐了一口气。那不是叹息,那种行为是为了压抑胸口狂飙的愤怒与无法忍受的内在压力。 是的,那是他早已听惯的谴责。 然而,就算听过一百万次,那种剜心的刺痛感依然存在。痛苦绝不可能遗忘,不过只是习惯罢了。 绝不可能不再感到痛苦。 血,依旧淌流。 “嗯……随便你们吧。” 克里斯留下暧昧的笑容,再度回头离去。面对他从容不迫的远离身影,拉寇儿一时象要开始念诵攻击性魔法……但旋即中断。 终究会被他躲开吧。更重要的是,以拉寇儿的性格来说,也不可能从背后攻击敌人,尤其对方还只是个少年。 “想不到竟出现这么难缠的角色……” 听见夏侬掺杂叹息的话语,拉寇儿也无言颔首。 结果,一行人还是没有投宿旅馆。 因为他们并未取得携带武器入城的许可,而夏侬也没有自信能徒手击退刚才那位特务技战兵。 “又要露营喔?” 帕希菲卡尽管一脸不愿,但仍开始迅速准备睡袋。 马车停在镇外,夏侬他们决定在此扎营。面对暗杀者,与其在人气纷乱的城镇,不如在郊外容易警戒。话虽如此,倘使那位特务技战兵真的有心隐藏杀气,说不定站到他们面前为止他们都一无所觉。 “好,铺好了。” “饭再一下就好啰。” 马车里传来拉寇儿的声音。 一时间,夏侬露出迟疑的神色……但未置一词。 拉寇儿做菜,每三次就会出现一次大失败,不过,她的料理绝对不难吃。要是跟平常人一样生火,和平常人一样煮菜,她绝对有做出人间美味的能力。 问题在于她连做菜时都故意使用魔法,而且还是军用攻击性魔法。 “今天……没问题吗?” “天晓得。” 夏侬心不在焉地说完,握住长刀,接着象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 “……不过,她已经施展了‘乐园’(asgard,北欧神话里的神之居所,天堂),应该没有多余的力量启动其他魔法吧。那么……我去附近巡一下。” 夏侬不慌不忙地迈开步伐。 拉寇儿已经施展警戒用的结界魔法“乐园”,可以持续的时间大约一天。魔法在她睡眠时也会运作,假如有人接近,马上就可察觉。 然而,由于他们是野外扎营,夏侬为防万一还是决定到周围巡逻。魔法毕竟是由人操纵——当然不会有“绝对”。 顺道一提,这种“乐园”原本要合三名施法者之力进行,拉寇儿却能独立施展。拉寇儿跟夏侬不同,遗传了宫廷魔导士母亲的好身手,拥有天才般的魔法才能。 不! 这种说法并不正确。 事实上……夏侬也学过魔法。 他在魔力方面并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比姊姊更强。 顺道一提……我们一般所称的“魔力”其实并不是“力量”,魔法原本就不是放射力量的技术,它基本上不过是干涉平常隐藏的世界法则——魔导士们称之为“根源作用法则体系”(operationsystem)——继而触发特定结果。 例如将手伸入河流里,用手稍微改变水的流向即是。那既非从无生出水,亦非创造水流。 这些姑且不提…… 所谓的魔力,正确来说是指展开魔导式的意识容量大小。 为了启动更复杂、更强大的魔法,或者为了同时启动数个魔法,必然需要更大的意识容量。 但根据魔导士们的定论,这种东西并不会因为训练而变大。现实中,这种意识容量大小的关键,是由血统、完全的偶然或者其他未知要素决定——至今仍是一个谜,人们知道的仅是如何量测容量的大小而已。 若将此种意识容量视为才能,夏侬拥有出类拔萃的才能。 然而……他欠缺控制的能力。 夏侬缺少了将魔导式在自己的意识中展开,自由操作其启动与运作的感觉。 换言之,他不知道如何活用潜藏于体内的大量意识容量——用一般说法来将,就是缺乏将魔力以魔法的形式显现于外界的技能。 那件事在他四岁时就已经很明白了。 毕竟拉寇儿在三岁时,已经可以看着母亲凯洛儿的魔法,自行模仿启动了。 因此,玉马便将他培育成一名剑客。 “话说回来……” 夜晚的空气沁凉如水,夏侬在四周绕了一会儿……冷不防停下脚步。 “……你在搞什么?” 一回头,帕希菲卡就站在那里。 她的表情有些困惑,仿佛连她也不晓得自己想做什么。 “没什么……” 语毕后好象有话想说……但又住口不言,那个态度就象虽然有话想说,可是没有说出口的决心。这对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的帕希菲卡而言,是很不寻常的情况。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但是……” 夏侬默默等她开口。 巡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低语般地说: “我……果然是不该出生的人吗……” 毫无气势可言,宛如在述说明天天气的那种平淡语调——反倒更显哀伤。帕希菲卡双手枕在后脑勺,抬头望着夜空。 夏侬却一句话也没说。至于帕希菲卡,现在这样问也不是想得到否定的答复吧。 “我死的话,大家应该就会满意了吧。” 夏侬没有回答,继续前进。帕希菲卡和他并肩走着。 “想要杀我的人是国王……我的亲生父亲,对吧?” 帕希菲卡一字一句地低喃。 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仅仅活着就被认定是一种罪恶的少女,甚至连存在都不被容许的少女。 夏侬看着妹妹的侧脸,搜寻适当的字眼。尽管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但要是不化为言语,他感觉自己仿佛就要迷失。 “……说不定是误会吧?” “误会?” “神官也是人嘛……当然也有弄错的时候,听信他们说不定还会吃亏呢,搞不好连神自己都可能出错。” “是吗……或许是这样。” 帕希菲卡虚弱地笑了,显然并不相信哥哥说的话。 语言并没有传达到内心,谁都不可能进入别人的心中,人类绝对无法打从心底了解另一个人。 对于无法了解的东西,当然不可能相信,总是存疑,误解不会消失。 第21章 即使象现在靠地如此之近,可是人与人之间有一堵绝对无法穿越的墙壁。 “相信”不过是一种幻想,纵然是有血缘关系的至亲,也会杀死自己的孩子。 然而…… “喂……夏侬哥。”帕希菲卡很难得地用撒娇的语气说。“你相信人家吗?” 帕希菲卡绕到伫足的夏侬面前,直视他的眼睛。 暗藏祈求似的真挚光芒的蓝色眼眸,映照出夏侬无精打采的表情。 “相信你的什么?” 夏侬提不起劲的反问口气,在某种意味上甚至可以称为残酷。 “什么都好,任何一点都好……就算世上的人都说那是错的,你也会相信我吗?” “……这问题还真难答。” 夏侬叹了一口气。 相信是一种天真而美丽的行为……但那有时甚至会让人无视真理,将独善正常化。 就如同相信他人转述的“正义”——对自己的行为毫不怀疑,一心一意想杀死少女的那些人。 或者就象女儿变成尸体后,仍坚持守护的那个杀手。 “嗯……可能没办法。” 夏侬老实回答。 说“相信”是很容易,可是如今再说这些漂亮的场面话也没有意义。 “是吗……”帕希菲卡轻轻笑了。“谢谢,我总算安心了。” “安心?” 夏侬皱眉望着妹妹的脸,帕希菲卡的神情就象终于摆脱了愁云。 “因为夏侬哥愿意跟我说实话嘛……如果要随便敷衍搪塞,说相信不是更简单?” “你故意试探我?” “……对不起。”帕希菲卡低垂着头。“可是,我现在相信夏侬哥了。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被夏侬哥亲手杀死……我也觉得那是无可奈何的事了。”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夏侬虽然这么说,但内心也不禁感叹。 ——真坚强啊。 竟然有那种想法。 “相信”——一种天真而悲哀的行为。 但那并不是对谁有任何期待,而是一种反求诸己的力量。 不了解也没关系,被人背叛也好,没有被人背叛也好,那些事都无所谓。这个意思就等于——无论自己如何看待他人,都是自己的责任。 只是如此而已。 然而……那就是一切。 “你……搞不好会成为一个好女王哪。” “真……真的吗?” 帕希菲卡脸颊微红应道。 对。 只要没有那个神谕,她应该在王都过着优渥的公主生活,或许一生都不会和夏侬他们相遇。即使遇上了,也只是以陌生人的身份吧。 那样是否比较好……夏侬不知道,拉寇儿也一定不晓得吧。 “那个,夏侬哥。” “嗯?” “要保护我喔。” “嗯啊……”夏侬点点头,虽然还是很不耐烦……但回答得很干脆。 “……不可能喔。” 声音……或许还带着怜悯。 夏侬不慌不忙,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帕希菲卡推倒自己身后。 特务战技兵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 不知何时开始站在那里……少年飘然伫立在夏侬他们对面的薄暗中。 脑海里浮现一个大圆。 数个同心圆,以及重叠在圆上的无数小六角形,这就是“乐园”运作时显现在拉寇儿意识里的情报画面。 “乐园”运作时,这个画面会一直显现在意识一隅,一旦有人进入探察范围,该位置的六角形就会闪烁,若将意识集中于该处,便可即时得知该人的身高、体重、步伐宽和脉搏。倘若事先登陆可疑人物的情报,甚至可以自动发出警报。 可是…… “乐园”运作时会一直占据魔导士的部分意识领域,乃是一种常驻型魔法。纵使本人没有特别意识,从那里汇入的情报也会使用魔导士的大脑处理、整理。 是故,一般是由三名魔导士来分摊处理情报。若非如此,可能会因为“乐园”过度侵蚀意识容量,导致失心疯或神智不清。 这种在某种意义上可称为危险的魔法,如今却是由拉寇儿独自操控。尽管她省略了一些不必要的情报处理,并加上优先排序,籍这种调整来减少不少负担……但也只有意识容量远超过常人的拉寇儿才能做到。 “嗯……” 拉寇儿一边将锅子放在钢材组合的临时烹饪台,一边侧头想着。 “火力再强一点比较好……要用魔法吗?可是这样就得解除‘乐园’……” 拉寇儿这种少根筋的思维确实是个问题。 话虽如此,优秀的魔导士大多有这种凡事都想用魔法解决的倾向,拉寇儿也只是其中之一。 反过来说,倘若没有这种芝麻小事都想用魔法解决的坚持,也无法成为一名优秀的魔导士。基本上,假如是魔导式已经向大众公开的魔法,大部分象平常一样使用手脚也可以获致相同结果,不论是生火、取物……若要念诵咒语啦、确保意识领域啦,魔法花的工夫更多,反倒更为麻烦。 然而,一旦记住那种基础的魔导式,并且学会如何对那种术式进行增幅、调整、压缩与其他控制,可以使用的魔法种类也会大幅增加。 能够操控所谓的军用攻击性魔法和特殊魔法的一级魔导士之所以不多,也正代表很少有人可以到达那种阶段。 夏侬老爱说“优秀的魔导士皆是魔法狂热分子”,其实也未必全然是偏见之词。 言归正传。 拉寇儿忙碌地翻着装满调味料瓶的袋子。 就在此时—— “……” 拉寇儿的动作停顿。 “乐园”的画面急速在意识中展开,其中一个六角形闪着红光,这是事前登陆情报的人物侵入探察范围的警告。 再仔细一看,旁边还有两个六角形闪着白光。不用说,那就是夏侬和帕希菲卡的记号。 “夏侬……帕希菲卡!” 拉寇儿扔下调理器具猛然站起。 第一招由夏侬发出。 浅浅地踏出一步,用长刀轻抵对方的武器——长柄战斧。当然,他并不期待这样会对少年的武器有何影响,这只是试探性的一击。 战斧几乎没有发出声响,配合长刀的动作打横移动。 (……果然是这样吗?) 夏侬没有继续进攻,向后退了半步,重新摆好姿势。 正常来说,如果手上的武器被人压制,拿武器的手会用蛮力反抗,而会依着敌人的动作顺势展开攻击。这可说是瞬间的判断差异,但也如实显示出对方的实战经验与熟练程度。 没错!这个少年具有丰富的实战经验,是真正的战斗者。 (这样的话,随便攻击反而——) 夏侬的思维被打断。 因为克里斯大步跨向他,战斧伴随空气的撕裂声横砍而来…… “……唔!” 夏侬想要避开,但回击的位置低得超乎预期,夏侬不禁惊愕出声。 籍由小孩子特有的惊人柔软度,克里斯的战斧瞄准夏侬的脚。夏侬避无所避,只好将长刀猛然朝地板一刺,止住了战斧的攻势。 尖锐的冲击自刀柄传来,夏侬一声闷哼。尽管他已用尽全身力量抵抗,但还是被逼退了一步。 “哼……” 没有错。 这个少年比自己强。 但是,这并非力量强弱、柔软度好坏那种问题。细如少女但强如怪物的臂力,不输给杂技师的柔软度,那些固然是相当大的威胁……但最大的问题却是这个少年熟谙如何运用这些才能,否则也无法成就这般凌厉的攻势。 同时,这个少年还有另一个夏侬没有的东西,那就是两人之间决定性的差异。 “……真是把好刀。”克里斯由衷赞佩道。“大部分刀我都有斩断的自信。” “这毕竟是老爸的遗物,”夏侬迅速与他保持距离后应道:“要是被你轻易斩断还得了。” 然而,如果再多接几招,或许真的会被砍断,克里斯的强烈攻击令人不禁如是想。 “接着要来真的啰。” 克里斯轻松说完,随兴地向前跨出。看来跟夏侬一样,克里斯刚才也是在试探对方的实力。 一步、两步、三步。 战斧的刀刃进入攻击范围的瞬间,克里斯的双手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挥动巨大的武器。 (右侧横劈!) 夏侬勉强看出斩击方向,闪躲避开,但战斧挥空后仍未减缓,下一招继续攻来。 连续攻击。 并非只是不断地回转战斧,他不断巧妙地改变速度、角度,有时还混着刺击。一般而言,攻击在被敌人闪开的瞬间会出现空隙,可是这个少年的攻击里没有这个缺点。 只能一味地防守。 尽管夏侬努力避开他的攻击,但战斧也开始一点一点地刺伤他的身体。纵使只划伤表皮,可一旦被斩伤数十处,不但会出血,体力也会因此消耗殆尽。鲜血从伤口渗出,并因为激烈的动作而飞散。 夏侬可以听见目睹此景的帕希菲卡发出的哀鸣。声音听起来仿佛来自远方,应该是因为他的意识大半都集中在打斗上。 目标只集中于一点。 (失败的话,就会被杀死吧。) 脑海的角落里仿佛是他人之事一般地想着,夏侬将长刀送往目标的一点。 钢铁相啮的声音。 战斧停止回转,长刀抵住克里斯手中的斧柄——回转力道最小的部分,封住了他的动作。 “了不起!” 第22章 克里斯说道,脸上没有一丝讶色。“不过技巧还不够灵活。” “不劳你费心。” “你叫夏侬?你有杀过人吗?” 夏侬默默瞪着少年。 “应该没有吧?所以才会这样啊。” “就说不用你多管闲事!” 换言之,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差异。 夏侬有无数次拼死应战的经验,可是却从来没有杀过敌人。或许是因为不用杀死对方就能取胜……但也无法否认他内心有所踌躇。 然而,这种踌躇在面对克里斯这样的高手时,技巧就会出现致命的迟滞。如果杀人才是高手,那夏侬只能称为半个高手。 “不过,真的很意外呢。” “……什么?” 两人一边压制对方的武器,一边相互瞪视。 “你为什么执意保护那个女孩?这样又有什么好处?” 夏侬听见克里斯打从心底感到诧异的声音,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无论如何……我都是那家伙的哥哥。” “没有血缘关系吧?” “所以……才更要如此。” 连血亲都舍弃她的少女。 如果夏侬他们也置她于不顾,还有谁会保护她呢? “那……假如因为你们保护她,而造成数千、数万人死亡,又该怎么办?那个女孩搞不好是毁灭世界的魔王喔?” 这是夏侬以前最害怕听见的谴责。 而今却不可思议地不再迟疑。 脑海闪过少女的话语。 ——就算被夏侬哥亲手杀死,我也觉得那是无可奈何的事了…… “……我会杀了她。” 夏侬沉闷——但极为肯定地说。 “到那时侯,我会亲手杀了她。我不会让其他任何人下手,有这个资格的……只有我。” “那不是资格。”克里斯笑着转动战斧。“是力量喔!” 战斧的柄突然折成三节,是固定斧柄的机关解开了吧,原先抵着战斧的长刀顿时失去重心。 失去重心的夏侬向前颓倒,克里斯用膝盖朝他腹部一顶。 “呃!” 夏侬就这么被踢飞,重重撞向地面,长刀脱手而出。 虽然不至于内脏破裂,却也无法起身,因为剧痛而无法集中力量。不过,就算这时勉强站起,那时露出的防御空隙也难逃特务战技兵的法眼吧。 要被对方杀死了。 “夏侬!” 是拉寇儿的声音。 她发现警讯后立刻赶来。 拉寇儿奔向帕希菲卡,打算保护她般地挡在前方,右手高举过头,迅速念道: “……基于吾与汝之盟约,欠缺者啊!如今暂时赐予汝主掌之力、御者资格,以显示潜藏于汝体内之神力。” 克里斯迅速摆好架势。 然而…… 咒语就这么结束了……什么也没有发生。既没有电光,也没有火焰,更没有爆破,只剩下无意义的沉默。 “失败了……吗?真可惜呀。可是,在近距离使用魔法可不是明智之举。反正绝对不可能击中我,万一失误,还可能会打伤他喔。” 克里斯说得一点也没错,需要启动、瞄准、发动效果等三阶段的魔法,终究只能适用于中长距离的狙击、支援或奇袭。如果用在近距离战,只要对方是一流战士,就有会被避开的缺点。 可是…… “夏侬哥!” 帕希菲卡正打算冲上前,却被拉寇儿一把抱住,她拼命挥动手脚,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姊姊。 “拉寇儿姊?” “不行,你会被杀死的。” “可是——” “你过去也不过徒增一具尸体罢了。” 拉寇儿出戏意料的强大力量抱住帕希菲卡,不管她如何何挣扎,都没有放手的意思。 拉寇儿应该也很拼命吧。 “放开!放开我!” 帕希菲卡大叫,可是姊姊的手丝毫没有松动,她对用长柄战斧指着夏侬的少年竭力大喊: “够了!快住手!我死的话就好了吗?我死的话,就没有人必须死了吗?我……我现在就去死!所以——” 她很害怕这件事。 害怕自己夺去哥哥姊姊的人生。 如果必须有人死,那个人就是她。夏侬和拉寇儿至今一直把没有血缘关系的自己当作亲妹妹来保护、疼惜,应该献上生命的人不是夏侬,而是自己。 已经够了。 她能够以他们妹妹的身份死去,而不是废弃公主,因为夏侬他们接受了她,所以她没有任何懊悔。 她一点也不后悔出生到这个世界。 父亲、母亲、夏侬、拉寇儿。 能够和他们相遇,以他们家人的身份活到今日,就已经有出生的价值,帕希菲卡真的这么觉得。 而且,倘若终究要死,她不要为了连长相都不知道的亲生父母,也不要为了其他任何人……而要为了夏侬和拉寇儿而死,她已经这么决定了。 “谢谢你们过去以来的照顾”念着这句话而死去。 帕希菲卡是这么想的。 然而…… “笨蛋!”嘶哑的声音来自夏侬。“你再动不动就讲这种话,我可要揍人了。” “夏侬哥!可是——” “不准死!” 不容辩驳的一句话。 “……我们会保护你。” 这是他们姊弟的誓言。 这才是力量。 连动式启动咒语,启动。 魔导式处理用假想意识,展开。 主魔导式,启动。 “……?” 纵然克里斯没有魔导士的特殊感觉,但也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他讶异地瞪着夏侬。 “你……” 强大的力量自夏侬手中鼓胀。 “怎么……” 克里斯愕然向后跃开,但终究迟了一步。 夏侬没有控制魔法的能力,但魔力——处理魔导式的意识领域,并不下于拉寇儿,甚至比她更大。 因此…… 第一级军用攻击性魔法——“破天”(ragnarok,在北欧神化里,善神与恶神最后一战所造成的万物灭绝。)。 白光划着双重螺旋迸射。 朝天空奔流的光束犹如在向天界的存在挑战,毫无抵抗之力的克里斯被震飞。 “最后的绝招……真……是厉害啊。” 颓倒在地的克里斯说道。 衣服绽裂,浑身淌血,模样惨不忍睹……但即使承受连攻城战都会使用的攻击性魔法“破天”的强烈冲击与强大热量,仍然没有出现象是致命伤的痕迹。 夏侬本身并非魔导士,攻击性魔法的精准度当然不够,实际威力也比外表来得松散……话虽如此,也是因为克里斯迅速向后跃开,同时采取受害程度最低的姿势之故吧。 “……你也真坚固耐打啊。” 夏侬一面起身,一面惊叹。老实说,他原本还以为对方会被自己杀死,心里着实流了不少冷汗。 “……你明明不是魔导士。” “我有魔力,但完全没有控制的力量,所以拉寇儿将假想控制意识烙印在我的体内,把魔导士的能力暂时移植给我。不过,终究是一种‘假想’嘛,不能象真正魔导士那样随心所欲地操控魔法。” 然后就是那句话。 那就是夏侬的咒语,决定保护公主……不!决定保护妹妹时的誓言,誓言所启动的连动式启动咒语,发动了第一级军用攻击性魔法“破天”。 不用说,这种手法效力仅只一次,换言之是一种诈术。对同样的敌手,下次就失去效用了,况且危险的魔导式基本上就应该避免多重启动。 “是我输了……但真不可思议,我一点也不觉得不甘心哪。” 克里斯微笑。 表情就象终于解脱了。这个拥有怪物战斗力的少年,或许也有梦见自己成为平凡孩子,而非特务战技兵的夜晚吧。 “那么……就请你做最后一击吧。” 夏侬默然扬刀。 如果不在这里解决他,这个少年说不定又会来狙击他们,而他也没有把握下次一定能打赢他,现在杀死他是最明智的抉择。 夏侬明白这个道理,虽然明白这个道理…… “也罢……” 夏侬收刀入鞘。 “太麻烦了。” 丢下那句话,背对着目瞪口呆的特务战技兵少年,夏侬朝帕希菲卡她们走去。 终章 “喂、喂,到下一个城镇还要多久?” 帕希菲卡从乘客室探头问。 “天晓得。” 驾驶座的夏侬悠哉悠哉地握着缰绳应道,身旁的拉寇儿正“呼——呼——”鼾声舒畅地打瞌睡。 万里无云,一望无际的蓝天,几只鸟儿在空中盘旋飞舞。 春天的脚步近了。 阳光毫不吝惜地洒满大道,偶尔与他们插身而过的陌生人也是一脸悠然自适。这样的日子,任何人都会为之豁然开朗吧。 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基本上都是因为夏侬哥一直这么粗枝大叶、马马虎虎的……或者说,根本就是散漫!这种人啊,是女孩子最讨厌的喔,活该~~怪人!” “是、是,知道了、知道了。” 夏侬不耐烦地回应,结果更加激怒帕希菲卡。哎,这也是家常便饭吧。 夏侬听着帕希菲卡从后方传来的谩骂叫嚣,悠闲自在地眺望天空。 距命运之日——帕希菲卡的十六岁生日,她成年之日,还有一年。 不管结果会是如何,他们的旅程都将在那天结束。 错误的是神谕? 第23章 还是夏侬他们?由几率来看,这场赌局面对他们十分不利,胜利或许需要奇迹吧。 可是…… “……干嘛啦?” 看着突然回头盯着自己的夏侬,帕希菲卡不知所措地问。 “没什么,你的脸还真是有趣。” “哼!你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可是……只要相信,奇迹不就经常发生吗?不是相信谁,而是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内心对某人的信念。 夏侬如此认为。 “基本上,夏侬哥应该再把头发好好梳一梳嘛!乱七八糟的,看得人家心情都跟着郁闷起来了!” “是、是,失礼了。” “怎么觉得好象很适合拿来当鸟窝啊!哪天鸟儿在你头上孵蛋,可别怪我取笑你喔!” 不知是不是喊累了,帕希菲卡忽然一阵沉默。 喀啦喀啦的车轮声在暖阳中回荡。 无聊的恬静时光。 这是暂时的奢侈。不再是“守护者”和“废弃公主”,回归到单纯家人的时间,曾经以为将永远持续的平凡生活的惨影。 夏侬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情,不禁苦笑起来。 总有一天……象这样缅怀这段旅程的日子会来临吗? “……” 帕希菲卡仿佛在考虑什么,左顾右盼,用食指戳着额头,一副难以下定决心的模样。确认了拉寇儿的鼾声后,帕希菲卡很难得地叹了一口气。 “……夏侬哥。” 夏侬并未在意,依然手握缰绳……帕希菲卡上半身探出窗户,嘴巴凑近他的耳朵。 “那个呀……” 停顿半晌。 接着用腼腆的声音告白: “……我最喜欢你了。” “……我知道。” 夏侬一边忍住呵欠,一边爽快应道。 一阵出奇错愕的沉默降临。 …… 一瞬之后,帕希菲卡的脸颊浮起两朵红云,她开始挥舞双手嚷嚷: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也害羞一下或高兴一下嘛,木头大色狼!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帕希菲卡的叫声响彻蓝天。 旅程还很长。 夏侬一边听着后方传来的怒骂声,一边摇头叹息。 第二卷罪无可赦之人的骚动歌序章 小孩子是一种很残忍的生物。 许多人觉得他们很天真,但鲜少人知道,天真其实也是不负责任的同义词。即使知道(奇*书*网^.^整*理*提*供),平时也不会注意。 “你不许到这里来哦!” “别把口臭传给我啦!” 有些辛酸,唯有出淤泥者才能理解;有些悲伤,唯有饱经脏污者才能体会。那并非什么大道理,而是一种感觉。 因此不懂那种感觉的人就会变得极其残忍、极其残酷。因为他们无法切身体会受伤的人的痛楚。 口头上的道德劝说,对他们一点效果也没有。 “别死皮赖脸地靠过来啦。” “跟你一起玩的话,连我们都会被当成‘杂种’耶。” 受“小孩子”这种免死金牌保护的人们,不需要对自己言行所造成的结果负任何责任。 不过那也不叫做“恶意”。不懂得痛,不能称之为“罪”。就象不明事理的野兽,没有人会责怪他们残酷;象小孩子们兴师问罪也毫无意义。 然而—— “这家伙是白痴吗?” “那是什么表情嘛?看了就烦。” 即使如此,残酷的言行伤了无辜之人的心仍旧是事实。就在这里就有一个人,被那种天真的残酷蹂躏,痛苦呻吟不已。 “……怎么了?” “……” “你叫什么名字?” “……” 她不敢说自己的名字,一旦说了,又会被欺侮。 “漂泊民”的女子与小镇青年珠胎暗结所产下的小孩名字,镇上每个人都知道。她被视为混入“小镇”这个地区社会的外来异物。 “你的朋友呢?” 她连头都懒得摇。 “……没有吗?” 看着眼前这个既不肯定、亦不否定的女孩,问话的人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出现似哭似笑的表情。 “……其实我也没有朋友呢。我刚刚搬到这里。而且……” “……啊……” 小女孩带着寂寞的笑容,初次开口。嘴巴虽然张开……却挤不出半个字,因为她早已习惯了沉默。 一开口,就被嫌口臭;一说话,就被骂自以为是;一哭泣,就被叱罗嗦。 因此,她忘了该如何说话。除了生活最低限度的对话以外,她从不开口。 “我的身体不好……没办法跑步,大家都说跟我玩很无聊。” 她眨了眨眼,凝视着眼前伸过来的手。 那只手看起来非常瘦小孱弱……然而,对于年幼的她而言,那却是这世上唯一的东西。她千呼万唤却没人愿意给的东西。 正因如此…… “……你愿意跟我玩吗?” 象是怕她拒绝,对方畏怯的探问……小女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第一章旅人到来 “你这个全年无休的阴沉家伙!” 听见仿佛要将“大熊厅”屋顶掀起的尖锐叫声,薇妮雅摆放餐盘的手顿了一顿。 不过,那也只有一瞬间,琥珀色眼睛甚至连瞟也没有瞟向天花板——二楼客房那里。 因为如果象做早课般地天天听,任谁都会习以为常的吧。 而且,虽然住宿费有给他们特别折扣是事实,但只要付钱住宿,客人总是客人嘛。反正现在这时期也没有其他住宿的房客,既不会造成他人困扰,大熊厅也没有选择客人的权利。 先不管玛乌杰鲁教徒的朝拜旺季,象现在这种淡季,客人是塔尔斯镇非常重要的经济来源,尤其对大熊厅这种全镇倒数第一、第二的小旅馆来说更是如此。 地方城镇塔尔斯。 位于莱邦王国东部的平凡城镇,国教玛乌杰鲁教的一百零五个朝圣地之一,朝拜旺季时倒也颇为热闹……但其他时期,不过是个乡下小镇罢了。 因此,虽然塔尔斯随处可见旅馆招牌,但多半是农家利用农闲时经营,只有旺季才营业。 不过,因为道路设施完善,喜欢淡季出游的旅客、巡回商人和吟游诗人也会零零星星到此投宿,所以也有少数旅馆针对这类客人全年营业。大熊厅就是那种例外的旅馆。 ……言归正传。 怒骂声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到薇妮雅摆好早餐餐盘时,一切又回归平静。这也是每天的例行公事。 过了一会儿,楼梯间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早安。” “您早。” 薇妮雅一如平日回应对方庸懒的招呼声,回头望向接连餐厅的楼梯。 那里也一如平日的出现一个高挑纤细的女子。 及腰长发与水汪汪的大眼睛都是乌黑明亮,滑嫩的肌肤和洁白的便服更加衬托出那种鲜艳的夜色。并非积极向他人展现的那种鲜艳,但端正的五官宛如野花般清秀。 好美!不管是谁都会这么认同吧。 然而,不知是否因脸上总是带着一股孩童刚起床时的恍惚神情,她的可爱远较美丽令人印象深刻——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可能是这个缘故,她并没有冰山美人那种难以近观的感觉。 住宿名单上记载的名字是——拉寇儿·卡苏鲁。 “……怎么了?” 拉寇儿微微侧头询问,又长又亮的黑发轻轻摆动,就连同为女性的薇妮雅,一时都被她的优雅震慑。 “没……没什么。” 薇妮雅避开拉寇儿视线。 (……神明还真是不公平呢。) 每次看到她,薇妮雅就不禁这样想。 自然卷的红发、雀斑、淡褐色的肌肤,再加上那双不透露内心情感、格外成熟的淡琥珀色瞳孔。 既不美丽,也不可爱。 虽然不至于丑陋,但也缺乏引人注目的魅力与特色——这就是薇妮雅揽镜自照时的自我评价。 回顾过去十七年的人生,事实上也从未有人夸奖她美丽或可爱。 “另外两位客人……每天都好有精神呢。” “真不好意思喔。” 面对薇妮雅的苦笑,拉寇儿也只能苦笑回应。 “反正现在也没有其他客人……只要不弄脏房间、不损坏物品,不管是要打架还是围成圆圈跳舞,都与我无关。” 这家小旅馆只有两名员工,其中之一的祖母身子虚弱,多半在房间里休息,因此薇妮雅是大熊厅实质上的老板。至于薇妮雅的双亲,在她懂事前就已经过世,她甚至不记得父母的长相。 “我没有兄弟姊妹,所以不太了解……这种兄妹吵架很平常吗?” “嗯……别人家的情况我也不太晓得——” 拉寇儿的话语突然停顿。 就在此时,楼梯间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看来剩下的那个房客也下楼了。 拉寇儿轻耸肩膀续道:“因为我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 “……早……” 左手搔头,带着浓浓睡意招呼的人,也是一个高瘦青年。 他总是用白色细绳束起如漆长发,因此平常不太明显……如今这样一看,就知道他和拉寇儿是双胞胎。 不过,两人的风格截然不同。拉寇儿经常挂着温柔浅笑,夏侬则老是一副无精打采、百般不耐的模样。他和拉寇儿相貌相似,自然也是一个美男子,可是因为带着某种疲惫的氛围,予人一种少年老成的印象。 可能是操心过度吧。 第24章 然后…… “……早。” 他的右臂前方,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女在半空中摇摇晃晃,气鼓鼓地说道。 年纪大约十五岁,娇小可爱的少女。鲜眉亮眼的外表下,秀气中带着尊贵气质。假如让她穿上晚礼服,再请她闭上嘴的话,铁定可以混充深居简出的大小姐。 然而……此刻被人象猫仔似的拎着衣领,肚脐外露地吊在半空,或许很难让人感受到她的气质。 平时整齐盘起的长发也睡乱了似的纠成一团,如果这时她再开口,那真的就无从掩饰了。 她就是刚才大声叫嚣的少女,帕希菲卡·卡苏鲁。 听说她是夏侬他们的妹妹……但无论是头发或眼珠的颜色、外貌,都找不到任何相似处。也许她是养女吧? 因为我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 薇妮雅反复思考刚才拉寇儿的话。 “你们感情真好啊。” 薇妮雅目瞪口呆地说。帕希菲卡先是古灵精怪地耸耸肩,再用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由于她还被夏侬抓在半空,因此闹别扭的模样也显得有些娇憨。 看样子是夏侬强行将闹别扭的帕希菲卡拖下楼来。 “本公主才不屑跟这种老气横秋的家伙感情好呢。一天到晚就只会在那儿嫌‘麻烦’,我看你干脆就背个‘真麻烦’的招牌行走天下算了?” “你啊——” “亏我温~~柔~~地叫你起床耶,竟然嫌我‘罗嗦’,倒头继续睡你的大头觉?如果连起床都嫌麻烦,你就安详地永远长眠吧。” “……喏!拉寇儿,”夏侬不耐地说道:“这种超级任性的坏公主,是不是就那么绑着,直接挂在门口好了?” “可是又不是在晒肉干——” “夏侬哥呀,根本就是缺乏身为下臣的自觉和敬意嘛!做人臣子的,只要能呆在敬爱的主公身旁,就该感到无上的喜悦——” “公主殿下……不知是谁更缺乏自觉哪?” “你给我闭嘴!” ……这对兄妹每天不断重复这种闹剧,而每当夏侬和帕希菲卡两人开始感到疲倦时,拉寇儿就会介入其中,这就是他们相处的基本模式。 还真是有趣的关系啊,薇妮雅心想。 不知为何如此在意他们。每次回神时,眼光总是无意识地跟着他们移动,耳朵也在捕捉他们的对话。 是因为好奇心被激起了吗……在薇妮雅的眼里,他们那种奇妙、喧闹,但又令人会心一笑的斗嘴格外新鲜有趣。 她特别在意……尤其深感兴趣的,就是他们的对话里经常出现“公主殿下”、“臣子”这类称呼。 倘若只是单纯的绰号或玩笑话,出现的次数未免过于频繁,使用时机也毫无脉络可寻。 这三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又是什么关系呢? 其实帕希菲卡是微服出巡的贵族女儿,夏侬他们则是隐瞒身份的随从——薇妮雅也会这么猜测,但看起来又有些不同。总觉得夏侬对帕希菲卡的态度很粗鲁、随便——至少不象是一般公主与随从的关系。 例如…… “你吃掉了吗?你把那个吃掉了吗?算我看错了你,夏侬哥!” 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不,如果她可以象普通人一般说话,那应该是很可爱的声音吧…… “明明……明明知道人家最喜欢吃蛋包饭!还偷偷摸摸自己一个人吃光!” “什么偷偷摸摸,那明明是我的份。” “闭嘴!只要自己吃饱就好了吗?你那种自私的想法,本公主承认是一种排挤他人的有效手段……呃,我刚才说到哪了……啊,对对对!因为那种划一、排外的竞争原理,然后……最后将导致财富集中的……呃……扭曲的社会结构啦!” 帕希菲卡一边阐述,一边偷瞄上衣袖口的小纸条。夏侬目瞪口呆地吐槽: “你这家伙,怎么连这都可以做小抄……” “要你管!总之,人家要说的就是,为了可爱的妹妹、敬爱的主公,你难道就不能分享一点蛋包饭?难道就不懂得这种做人的基本道理吗?” “鬼才知道这种歪理。” “呜呜……拉寇儿姊~~夏侬哥好无情哟。” “好好好,我的份给你,你别哭哭啼啼地勒住夏侬的脖子嘛。” 就这样……有道是见微知著,他们总是这个样子。 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但薇妮雅却百看不厌。这也许跟她本身是独身女有关。要是由本身有兄弟姊妹的人来看,或许他们也没什么特别,就象是普通的—— “必杀双刀龙卷风!” “太天真啰。” “那只是虚招,其实是极秘幽灵刀斩!” “还是不够看。” “啧,既然如此,看我的独门秘技——” “……啊啊,住手啦,难看死了!” ……或许不能说是普通吧。 刀叉铿铿锵锵地相互碰撞。 (果然还是有点诡异。) 望着夏侬和帕希菲卡之间莫名其妙的打斗——话虽如此,也只是夏侬用餐刀随手挡开一味猛攻的帕希菲卡——薇妮雅想到。 人影静静伫立在薄暗中 应该……是四个人。之所以难以断定实际人数,是因为这些男子在各种小地方上具有难以区分的相似性。 相同的发型、相同的身高、相同的服饰。 不……列举他们的相异点,说不定比相同点更容易。那些彻底消除个性的身影,排成一排的话,简直就象站在两面镜子间的虚象群。 他们当然并非镜中虚象,而是肉身活人——如果仔细端详他们的五官,就可以发现每个人的不同。只不过,这些差异全被埋没在强制统一的印象里。 “……静听。” 一道白光划破幽暗。 男人们同时转头,动作一致,没有分毫差距。习惯黑暗的眼睛,正对着宛如毒物的强光,不但没有眯起,也没有背转过身。他们犹如以同一条绳索控制的人偶,只是面无表情地凝望光线——注视伫立于光芒中的人影。 “肃清使(purgers)……” 那是他们的名字。 他们没有其他名字,甚至没有区别独立人格的名字。因为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 “吾将赐予汝等全新使命。” 人影以平静的语气宣告。 全身在逆光中化为一团黑影,无法分辨人影外貌。然而,切割光线凝立的那个轮廓里,具有绝妙的匀称。 不只是单纯的美丽而已。描绘身影的线条没有一丝缝隙,从中编织出的高贵气质,缠绕着一种骇人的沁寒。 感动人心的美。不仅如此,那锋利如刀般的美甚至教人畏惧。那人物所拥有的,就是这种美。 然而……此刻与其相对的男人们,却没有任何赞叹的表情。 对他们而言,美丑不过是单纯的记号,他们心理只有信仰。 为信仰而生,为信仰而活,为信仰而死。 其他皆是无谓的杂念。 “诅咒之魂名为帕希菲卡。“ 男人们身躯微倾,仿佛锁定目标、拉到极限的弓弦般震动不已。 “废弃公主——帕希菲卡·卡苏鲁。” 可是男人们的表情依旧不变。 肃清使们不会惊讶。既不会生气,亦不会悲伤,更不可能纵声欢笑。他们不会烦恼,没有感觉,从不思考,只是一味地朝目标前进。 为了突破所有障碍,换取“净化”目标的能力,他们早已舍弃一切人性。 “……去吧!” 整齐划一地敬礼后,他们迅速自原地消失,宛如连存在本身都是幻影。 目标一旦决定,他们就驰骋而出,不留一丝残影。没有分毫犹豫、没有半点疑惑、没有为什么等等的质疑。对于徒留人类外壳的杀人机器而言,这或许就是最适合的退场方式。 他们什么也不思考,什么也不怀疑。 即使眼前人物的影子——刻划于地平面的人影轮廓背后,多了一对不属于人类的巨大羽翼。 “薇妮雅~~薇、妮、雅!” 时过中午,帕希菲卡正扯弄薇妮雅的围裙撒娇。 帕希菲卡原本就给人一种小野兽的灵敏氛围,突然这么耍起赖……同时又带着一种凛然高贵的气质,活脱脱就象一只猫。 “欸,带人家去逛街嘛,例如观光胜地或是著名的店家呀。” “咦?……可是我……” 大熊厅虽然只是间小旅馆,该做的工作还是不少。尤其自祖母卧病在床以来,员工就只剩薇妮雅一人。床单和窗帘的换洗、晚餐的事前准备,还有损坏物品的维修等等,换成了不熟悉的人,光听见这些事就会心情沉重……天天都有堆积如山的工作等着她。 不过,她之所以对帕希菲卡的邀约感到迟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一旦有人坦率地亲近她,薇妮雅就会变得不知所措。 尽管并不讨厌人类,但她总是尽量避免与人接触。很少泄露内心情绪,对人向来客客气气,这是她在十七年的人生中养成的一种自卫行为。 “啊,我打扰到你了吗?” 帕希菲卡竟然老老实实地向她道歉。 对夏侬任性妄为的帕希菲卡,对其他人却意外地谨守分际。 “对不起,都没问你有没有空,我是不是太自做主张了呢……” 对方如此诚恳道歉,反而会让人萌生一股罪恶感。 “不会啦,是我不好……我也很想带你四处逛逛,但因为快要换季了,必须赶紧清洗床单和窗帘、更新花色等等,实在没有时间……” “那种小事交给别人做就好了嘛。” 第25章 “别人?” 帕希菲卡用手比了比正在餐厅一隅啜饮饭后香茗的夏侬。 夏侬好不容易咽下差点喷出的茶水,不情不愿地转向她们。 “等一下,帕希菲卡。你是要我去洗窗帘、换床单?” “嗯。” 帕希菲卡毅然决然、毫不迟疑地猛点头,夏侬见她难得满脸笑意,心里便已明白。 ——这家伙在捉弄我! 想象自己身穿围裙清洗窗帘的模样,夏侬暗忖,那的确会是个令人捧腹大笑的景象——如果受害者不是自己的话。 根据过往经验,夏侬知道反抗也是白费力气。唉,至少比让拉寇儿动手好吧——他如此说服自己,然后驱赶帕希菲卡她们似的挥挥手。 “啊……知道啦、知道啦。” 话说回来,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拉寇儿或许很温婉娴静、宜事宜家……不过,如果随随便便将家事交给她,那可就大大不妙。 并非她能力不够,不论是扫除、做饭、洗衣,只要她好好做,可以做得比一般人都好。 如果她好好做的话。 可是她连煎个荷包蛋都会忍不住想使用军用攻击性魔法,扫除、做饭时也会使用多余的魔法,造成无法挽救的后果。她就是这种女人。 以前在家大扫除时,拉寇儿曾经启动设定了简单洗衣指令的假想精灵(routine),没想到精灵发生异常,开始洗涤所有接触到的东西……最后连夏侬身上穿的衣服都难逃魔爪,还差点因此溺毙。 “爱怎么样随便你……不过,你顺便也把拉寇儿带走吧。” “嗯,那我去叫拉寇儿姊。” 薇妮雅困惑地看着这对兄妹,帕希菲卡却毫不在意地奔上二楼客房。 “那个……” “反正我就先清洗衣物啰。洗床单、窗帘和枕头套就可以了吧?啊,花色更新比较复杂,等你回来再教我吧。” 夏侬苦笑说完,薇妮雅急忙摇头。 “还是不好啦,怎么可以让客人做那种事。” “别在意、别在意……那丫头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任性的。对了,就当作住宿费优惠的谢礼吧。” 夏侬耸肩笑了。 中央大道上的商店街。 帕希菲卡她们正在其中一间,塔尔斯镇最大的杂货店内。 这家店的贩卖商品上至生活用品,下至当地土产,不但商品种类丰富,而且因为是大型店铺,价格也很便宜。 这种店以往只有在商品供给量充足的王都才看得到。 然而,莱邦王国近二十年来无战争,再加上不断兴修道路,货物的流通速度和流通量同时提升,如今乡下地方也时常可见这种大型店铺。因为十分方便,所以生意兴隆、顾客众多。 言归正传…… “哇,那个好可爱、好可爱哟,你看,对不对?啊,这个也好可爱耶。” 在店里雀跃奔走的……不是帕希菲卡,却是拉寇儿。 拉寇儿原本只是陪帕希菲卡她们出来逛街……但老实说,现在已经不晓得谁才是监护人了。娃娃造型的小花瓶、木刻书架、花布笔袋等地方特产……一见到任何有点新奇的东西,她便马上拿起来把玩。 不过呢,既然尚未冲动购物,或许就是仍保有最后一丝理性的证据吧…… “这个也好可爱哟,这个跟这个也好可爱……啊啊啊啊,还有这个!” 跟拉寇儿当了十五年姊妹的帕希菲卡,事到如今自然不会感到惊讶……不过,薇妮雅则是诧异万分地看着她兴奋地搜刮小饰品。 仿佛孩童般眼放异彩,兴高采烈的黑发美女……令人不禁为之莞尔。 “要不要到外面休息一下?”帕希菲卡对薇妮雅苦笑道。“拉寇儿姊,我们先到对面的路边摊休息。” 确认了频频大呼可爱的拉寇儿趁着空挡朝她们挥手后,帕希菲卡便与薇妮雅双双离开杂货店,来到道路对面的果汁摊。 “哟,小姐,新面孔呀。”路边摊老板爽朗地招呼。“旅客吗?现在这个季节还真少见哪。” “嗯,对呀。” 帕希菲卡也宛如十年老友般地亲切应道。薇妮雅有时也很羡慕她这种无所顾忌的态度。 “大叔,来两杯你们的招牌果汁。” “伤脑筋耶,咱们每种果汁都是招牌呢。” “哎呀,那我真是太失礼了。” 帕希菲卡砰一声朝自己头上敲了一记爆栗。老板似乎很中意她的反应,乐不可支地笑道: “嗯,如果硬要我选一种,那就是苹果汁吧。今年的苹果不错喔。” “那我们就点那个。” “马上来。” 老板在做好的果汁上面满满地挤了一圈鲜奶油。 “多给两位漂亮小姐一点。” “哎,老板你这样子,人家会忍不住爱上你啦。” “哈!哈!哈!那离开咱们这儿以前,还请多光顾啰。” 结束和老板的对话,帕希菲卡在围在摊子四周的一张椅子坐下,薇妮雅也跟着坐在她旁边。 “……我姊姊很奇怪吧?”帕希菲卡重新望着对面的杂货店,将苹果漂浮拿给薇妮雅。“明明不说话的话,还算得上美女呢。” 真要说来,帕希菲卡本人也是属于“一说话就破功”的类型,但薇妮雅当然不敢老实跟她说。她干笑着接过果汁。 “可是,能够那样醉心于一件事,我觉得很棒呢。” “嗯,拉寇儿姊以前收集了很多那种小玩意。” 帕希菲卡一边回想起姊姊的房间,一边笑道。 三人的房间明明大小相同,但哥哥和姊姊的房间密度,简直就象森林跟沙漠的区别。不过,拉寇儿整理得很干净,因此也不至于没有踏脚处。 帕希菲卡完全搞不懂那些小玩意好在哪里……但她还记得姊姊将它们视为珍宝、宠爱的孩子般地细心收藏。 “可是……我们离家旅行时,她全部扔掉了。隔了这么久又看到那些小玩意,才会那么开心吧。” 另外,她也记得当时姊姊将所有东西抛入火海的身影,仿佛强迫自己斩断对往昔生活的眷念。 “是喔……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要出来旅行呢?” 看起来不象观光旅行,现在也不是玛乌杰鲁教的朝拜旺季。 他们在塔尔斯的这一星期,每天都无所事事,悠哉度日。 “唔……你想知道吗?” “呃……虽然觉得很失礼,不过多少还是会在意客人的来历,因为我们家的客人很多都有隐情。” “隐情?”帕希菲卡脸色一变。 “例如被人讨债的啦,想要白吃白住的啦。毕竟我们家收费低廉,又几乎只有我一个人经营,很多人都认为好欺负吧。” “啊,那种客人呀。嗯,原来如此,真的很辛苦呢。” 帕希菲卡点头如捣蒜,沾了满脸鲜奶油。 “没关系啦,我也已经习惯了。” “所以才想知道客人的来历是嘛。” “没有啦,卡苏鲁你们已经预付了一个星期的住宿费,我没有强迫的意思——” “那么……”象是要阻止薇妮雅说下去,帕希菲卡抢着道:“只要你停止再这样对我客套下去,告诉你也无妨。” 她露出小恶魔般的微笑。 “呃……”一瞬间,薇妮雅感到一阵困惑。“你的意思是……” 不……反问她的同时,薇妮雅也发现了。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跟那时相同。 旧时记忆划过脑海——很久很久以前,唯一一次对她伸出的小手。 ……你愿意跟我玩吗? 那是尘封多年的回忆。因为太过遥远,如今已无法触碰的回忆。 他已经不在了,已经不在很久了。 “我……” 她一直要求自己做个沉着冷静的人,要求自己和他人接触时谨言慎行、举止合宜——绝不让他人窥见自己的内心世界。 压抑真实情绪,说客套的应酬话,不对无谓的事物显露兴趣。 那是为了跟他人保持距离,避免自己涉入他人的内心世界,同时避免他人进入自己的世界。 对薇妮雅而言,与人深交是臆见痛苦的事。 他已经不需要朋友,再也不需要朋友了。 她这么认为,至少过去一直如此。 “不,那个……” “嗯?” 帕希菲卡象在敦促她开口,凝视着薇妮雅的眼睛。 没有心机、不带恶意……但也因为如此,这个少女的眼神将薇妮雅逼到了极限。 “嗯……”放弃挣扎的薇妮雅生涩微笑,然而那绝对不是不开心。“告诉我,帕希菲卡。” “好啊,虽然有很多原因啦,”帕希菲卡满意地笑了。“但终归都是因为我……我不能一直待在固定的地方。” “咦?”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所以啦,夏侬哥和拉寇儿姊是为了陪我,才会永无休止地四处流浪。” 她若无其事的说。 但薇妮雅并未忽略潜藏在她表情里的某种落寞和早熟。平常习惯压抑内心感情的薇妮雅,对他人的情绪变化也格外敏感。 漂泊四海的生活,并不象旁人所想的轻松。假使没有可供证明来历的相关文件,既不能工作,也无家可归,是颇为伤神的一件事,有些地方甚至将流放他乡视为一种死刑。 “是我剥夺了一切,是我抢走了拉寇儿姊和夏侬哥的家庭、兴趣、朋友、故乡和平凡的生活。” “什……什么意思?” “那是因为……” 帕希菲卡话语一顿。 第26章 尽管答应告诉薇妮雅,但究竟该说多少,或许她自己也很犹豫。 “那是因为汝等乃禁忌之故。” 斩钉截铁的话语从两人背后传来。 帕希菲卡愕然回头,薇妮雅象是被她的反应传染,也跟着回望。她们看见四个站在街角的男人。 仿佛没有实体的幻影,隔绝于街头喧嚣之外,悄然伫立的四道人影。 四个人都留着小平头,身穿灰色外套,不,就连其余各处也都惊人地相似。 他们并不象夏侬和拉寇儿是天生相似,而是面具般的一号表情、人偶般的机械动作,以及其他小习惯等,宛如恶作剧似的整齐划一。 男人们一齐朝她们走来。 分秒不差地从怀里取出两把新月形状组成的奇怪小道具。 “薇妮雅,你快逃。” 帕希菲卡低语。 薇妮雅虽然发现帕希菲卡很紧张……不过也察觉到她并未混乱或疑惑。 那是坦然接受事实的一种冷静。不但坦然接受,同时勇于应战。 “那些家伙的目标是我,你只要赶紧逃走,他们不会追你的。” 男人们的动作非常缓慢,因此周围的人并未特别注意他们。 熙来攘往的街角风景里,镜中虚影般的男人们有如日常生活里骤然迸裂的黑洞。 薇妮雅犹如一脚踏了空,思考顿时停滞。 什么?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快走!跟我在一起会有危险。” “可、可是……你……” 男人们手里的工具白光飞怏漾。 那是刀刃。除了握柄以外,工具外围研磨得比刀剑更加锋利。大小刚好可以收在怀中,但握在手里足以承受刀剑斩击,向前击刺亦能斩杀对手。由于形状复杂,投掷时可以划出难以预测的轨道,袭击牺牲者。 薇妮雅当然无从得知,那是一种称为“双月刀”的特殊暗杀武器。 “肃清。” 不知是谁开口,也或许是全体同声唱和,但无论哪一个都没有太大分别。 “住……”薇妮雅无法完全了解整个情况,但她很清楚那些人要对帕希菲卡不利的事实。“住手——” 双月刀犹如斩断叫声般地掷出。 四把急速旋转的刀刃宛如被吸引似的逼近帕希菲卡—— “……墙啊,阻挡一切。” 锵! 清脆的声音响彻商店街,几何图形的光芒重叠般地乍现——在帕希菲卡她们前方形成一面盾牌,阻挡了双月刀的攻势。 军用防御系魔法“塞壁”(midgard,意为“中央之国”,北欧神话里指人世间。)。 “……?!” 原先一无所觉的人们,这时才初次转头望向她们。 然后—— 男人们的视线前方,是一个黑发与外套随风飞扬,既未讶异、亦不惊慌的女魔导士。那飘然盈立的风姿,美得叫人不禁逸出叹息…… “拉寇儿姊!” ……可是,她胸前却抱着装满小杂货的纸袋,要说她脱线,还真有些脱线。表情依旧庸懒幸福,完全看不出一丝紧张。 “请问找舍妹有何贵干?”拉寇儿的口吻就象巧遇附近邻居。“……各位肃清使。” 男人们没有回应。 下一瞬间,他们又同时从怀中取出第二把双月刀。 毫无半分踌躇迷惑,一旦站到目标前,他们就只会依命歼灭对方。 拉寇儿于是伸出右手念诵: “炎之民,飞舞吧。” 压缩在拉寇儿深层记忆的启动手续瞬间解冻,在设定成用来执行魔导式的假想意识中展开,以不到原本十分之一的时间还原军用攻击性魔法“炎阵”(muspelheim)。 爆炸声在商店街的正中央响起。 由于突如其来的爆炸,路人纷纷惊叫伏倒在地,袅袅上升的爆炸烟雾和沙尘将街道涂成一片雪白。 “帕希菲卡!薇妮雅!”在烟雾弥漫中奔向两人的拉寇儿说道。“快逃吧。” “会不会做得太夸张了?” 听见帕希菲卡的询问,拉寇儿微微侧头说: “对方可是肃清使哟。” 她的语气依然平稳,全无懊丧之情,只不过淡淡地叙述事实。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他们……假使传闻属实,我应该打不过他们,我们得赶快跟夏侬会合。” 拉寇儿说完,猛然大力拖着两人的手臂奔出。 “搞什么……” 不知在第十几次的唠叨后,夏侬将床单扔进洗衣桶。 堂堂一个大男人以略显难堪的姿势弯着腰,抹好肥皂,开始在洗衣板上搓揉。明明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工作,他的表情却象是乐在其中。不过,当事人似乎尚未察觉此事。 “真麻烦哪!这个……污垢……该死的,怎么洗都洗不掉……嗯……” 看来他是个很容易认真起来的人,一股劲儿地拼命刷洗床单边缘的污垢,虽然满口怨言,但看来他应该并不讨厌这种工作。 “……你一定会是个好新娘的。” 声音蓦然响起。 “多管闲事。” 夏侬以意志力压下内心的惊讶,头也不回地应到。 要是现在回头,那一瞬间就会出现防御空隙。对方既然可以伸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他身后,下次夏侬露出破绽时大概就会贯穿他的心脏。 ——是谁? 夏侬确认对方没有杀气后,缓缓起身,回头。不用说,他的右手仍旧轻握刀柄,随时可以抽出挂在腰际的长刀。 “咦……?” 夏侬蹙眉盯着跟他搭讪的人物。 “‘守护者’(guardian)卡苏鲁姊弟中的弟弟——夏侬·卡苏鲁,原本我还猜想是个怎么样的家伙。” “……” “想不到竟是个很适合穿围裙的小子。” “就说不用你多管闲事。” 夏侬一边扯下围裙一边说,脸上依旧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但双颊隐隐泛红,毕竟还是有些害臊吧。 “别生气,我这是在夸你可爱。” “我才不想被小孩子说可爱咧。” 是的! 现在站在夏侬面前的——是一个还不知有没有满十岁的年幼少女。足以吸引众人目光的端丽五官,完全没有少女身上常见的不确定感与柔弱。几乎和身高相若的长发扎在背后,伸得长长的紫色蝴蝶结,犹如搜索猎物气息的兽耳。 美丽……非常美丽的少女。 只是,她的美有一种生硬的感觉,这个少女宛如一尊精心雕塑成的人偶。 美则美矣,但少了一份天真。这个少女身上找不到布娃娃的可爱,只有玻璃人偶的美。 视焦仿佛固定在无限远方,紫晶眸子静静映照出夏侬的影象。 “不过,你可能没有外表那么小吧。” “喔?为何如此认为?” “即使现在这样面对面,我也感觉不到人气。你不是实体,而是幻象。虽然不晓得是光学系的幻影魔法或者心理系的幻想魔法,但既然是幻影,当然可以变成任何姿态。” 就象在证明夏侬所言不虚,少女有如大人似的耸耸肩。 “嗯……正如你所言——不过,现在这个外表并不是我自己设定的,那种事也不重要,我今天是来给你一个忠告。” “忠告?” “有新刺客来了,是玛乌杰鲁教的暗杀部队,她们现在正遭到袭击。” 少女仿佛要观察夏侬的反应,此时缄口不言。但他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态度,并未露出任何明显的变化。 “……一点都不意外跟紧张啊。难道不担心妹妹发生意外吗?” “因为有拉寇儿跟着她。倘若帕希菲卡遇害,塔尔斯此刻早已化为一片火海了。” 夏侬说完,再度眯眼凝视少女……的幻影。 “……就算我问你是谁,你也不会告诉我吧?” “我不会强迫你相信我,但我跟你们是站在同一阵线的。至于我的来历,现在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不过告诉你名字倒也无妨。” 少女一时露出沉思的神情,接着静静说道: 你就叫我亚菲吧。“ “是暱称吗?” “不,是简称。你记好了。” 少女——亚菲说完,影象就开始缓缓摇曳。少女的幻象在下一刹那迸裂成无数碎片,最后溶入虚空消失不见。 “……莫名其妙。” 夏侬抓着脑勺,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看样子帕希菲卡她们总算摆脱敌人的攻击了。 “那、那个……” 在不明就里、视线左飘右移的薇妮雅眼前,行李干净利落地整理完毕。 他们一直过着这种生活吧。那种熟稔的动作,在薇妮雅看来反倒显得无限悲伤。 迅速而确实的撤退作业。 没有残留任何东西。回想起来,他们也只在大熊厅住了一个星期。倘若就此离去,肯定不会留下任何他们居住过的痕迹。一切就象一场梦,徒留往事供人追忆。 无依无靠,无亲无故,唯有不断被人追逐、不断与人战斗的日子,薇妮雅甚至无法想象,那是怎么样的生活方式…… “对不起,害你也被牵连了。”短时间的整理后,帕希菲卡说道。“我有点松懈了。旅行久了,难免感到疲倦,明知不可能,还是忍不住要幻想……搞不好可以在这里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帕希菲卡……” “有好朋友、有家可回……我总是忍不住痴心妄想。” 这些世人理所当然拥有的东西,在过去就连他们也不觉得拥有这些是何其幸福的事,原本应该平凡而微不足道的喜悦。 第27章 对现在的帕希菲卡他们而言,那却在极度遥远……遥不可及的远方。 “不过,你不用担心啦。只要我们离开,他们就不会为难薇妮雅你了。” ——你们要走了。 薇妮雅心想。 对塔尔斯镇来说,他们本来就只是过境旅人,一旦离开,便永无相见之日。至少帕希菲卡他们不会与她再度相见——为了避免造成薇妮雅的困扰,他们会头也不回地离去吧。 薇妮雅胸口一阵郁闷。 原以为可以和他们结为好友。 好不容易……帕希菲卡才向我伸出了友谊之手,向我这种人伸出了友谊之手,而我也终于可以单纯地喜欢他们。 可是帕希菲卡……连你们都要走了吗? 若是因为被对方厌恶,分手也无可奈何;若是因为对方有其他要事,她自然不能拦阻;如今却得因为这种蛮横的理由分开。 “那、那个……” 不知所措的薇妮雅试图开口挽留,但惟独这种时刻,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明明只要说一句真心话就好…… “……不妙!他们已经来了。” 夏侬低语的同时,大熊厅的玻璃应声随裂。 肃清使们踢破窗户,跃入大熊厅的餐厅。 到双脚落地为止的那一瞬间,肃清使们就能确认好目标,进入攻击状态。按照原定计划,落地声响起的同时,事情理当结束。 四双眼睛在半空中捕捉立于餐厅一隅的夏侬。 ——确认肃清目标。 四名暗杀者并未出声,甚至没有交换眼色,却以相同的思维同时完成结论。 ——肃清! 四把刀刃迸射。 完美的同时攻击。绝非一把刀剑所能抵挡。 纯白色彩扩散。 他们投掷的双月刀全数被挥起的桌巾弹开。平常用来维持餐桌清洁的棉布,只要给予适当的回转与速度,便可成为弹飞凶器的盾牌。 双月刀或在地板空转,或者刺入墙壁停止。 “啊啊……” 夏侬逸出呻吟。 “我好不容易洗好的……” 夏侬抛开桌巾说道。 白布成功阻挡肃清使们的第一波攻击,不过接触凶器的部分也因此绽线裂开。 肃清使们已然进入第二波攻击。 四个人将夏侬包围在半圆里,双手拿着全新的双月刀,摆出格斗架势。 餐厅是大熊厅里最大的房间,但跟室外相比,动作仍大幅受限。双月刀原本就是利用投掷来弥补攻击范围过小的缺点,一旦换成室内战斗,那种缺点反倒成为它的优势。 另一方面,刀剑的攻击范围虽然较广,但也需要足够的挥舞空间。相较于随便殴击就能造成致命伤害的双月刀,谁占上风已不言而喻。 他们仍旧没发出任何暗号,四人份的手脚却同时袭击夏侬。 夏侬或者迅速闪身,或以长刀挡架,然而,仍有一招闪躲不及,刀刃檫过他的脸颊。 瞬间的迟疑……血珠有如回忆般地自脸颊浮起。 “啐……” 对手很强劲。单打独斗都不是夏侬的对手,但四个人加起来的战斗力则在他之上,只要稍有闪失,双月刀大概就会刺入他的要害。 幸好先让帕希菲卡她们躲进后方厨房,暂时无须顾虑她们的安危。 “肃清使吗……” 市内一阵刀光剑影。 攻击与攻击间全无空隙。除了一对四的不利条件外,肃清使们的动作仿佛经过怪异的控制,以分毫不差的相同动作,攻向夏侬的同一处要害。那幅景象犹如一头四人组成的猛兽。 “虽然听说过教会有自己的暗杀部队,可是这些家伙看起来还真是郁闷哪。不但动作一致,连脸皮都弄成一个模样。” 因为攻击模式相同,所以一旦习惯,就很容易防御。然而,他们以相同容貌、相同姿态、相同武器、相同技巧接连不断的进攻,夏侬不停闪躲之余,他开始分不清自己究竟跟多少人对敌。 两面镜子间无限延伸的恶梦。 而且,这场恶梦还会剁杀人类。 夏侬浑身已经遍布双月刀的刀伤。尽管伤口不深,均无大量出血……但失血不停消耗他的体力。 “……” 从厨房门缝观看这幕景象的薇妮雅竭力抑制惨叫。 全身浴血的夏侬有如流了一场大汗。第一次近距离目睹真实战斗的薇妮雅,也只能不停喘息地注视这一切。 然而—— “全为了我主玛乌杰鲁……” “我等四为一,一为四……” 肃清使们的声音庄严回荡,仿佛在宣读圣谕。 “不背叛,不违誓……” “我等因信仰合为一体……” “信仰才是我等完美的羁绊。” 他们没有“同伴”这种意识。 他们是对方的一部分,是对方的分身,因此,无须事前约定或暗号,便能以相同技巧、相同力量、相同思维,如出一辙地行动。就象一头猛兽,没有必要察觉自己四肢的动作。 “……” 肃清使们的话语,冲击着薇妮雅的心灵。 完美的羁绊。 永不断绝的联系。 那里没有背叛、没有孤独、没有绝望…… 薇妮雅喘息般地吐气。 看着肃清使们没有丝毫怀疑、相信对方一如相信自己的身影,薇妮雅感到非常羡慕,羡慕得不能自已。 然而—— “……那根本不是羁绊!” 伤口随着每次动作喷洒红雾……但夏侬的声音里既没有恐惧,也没有焦虑,只是一派烦闷。 “你们之间的联系的确很厉害……” 事实上,夏侬找不到反击的空档,可是也不可能一直防御下去,倘若继续失血,等疲劳累积至一定程度,终究会出现致命的破绽。 “可是,那根本算不上什么信赖!你们以前一定很害怕吧?害怕与人接触……害怕被出卖、害怕受伤害,所以才会否定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不是吗?” 就在那一刹那,夏侬脸上浮现野兽般狰狞的笑。 “……!” 看着他的侧脸……薇妮雅有种他在对自己说话的错觉,全身一阵战栗。 “什么信仰?别笑死人了!你们只不过是没有相信的勇气,选择停止思考罢了!” 肃清使们沉默不语。 但在那一瞬间,薇妮雅觉得他们的动作似乎失去了流畅。 夏侬强行冲向最接近的肃清使,挥刀进攻。肃清使也举起双月刀挡架,但无法化解他的攻势。 维持刀刃相碰的姿势,夏侬猛力将肃清使推向大熊厅的墙壁。撞上墙壁的肃清使似乎伤了背脊,发出一声哀号后便停止动作。然而,夏侬破绽百出的背部也整个暴露在其余三人面前。 ——机不可失! 三人如此判断,同时攻向夏侬的背部—— “所以你们才会这么容易上当!” 背对他们说完,夏侬……猝然颓倒般的朝地板伏下。 出乎意料的招式,让三名肃清使的双月刀尽数挥空。他们或许并未察觉夏侬是故意将他们“集中”的。 “……雷槌啊,击出!” 拉寇儿的声音穿墙而来。 已经完成启动准备的攻击性魔法,沿着水平线释放。下一瞬间,强烈的电光穿透墙壁,击向教会的暗杀者。 将行李放进马车后,帕希菲卡回头。 “……再见啰。” 尽管她强颜欢笑,但薇妮雅仿佛看见她内心隐藏的落寞。 “这一个星期真的很开心,谢谢你喔。” 帕希菲卡说完,背转过身。望着她显得娇小无比的背影,薇妮雅冷不防脱口: “等等——” 听见那声响亮的叫唤,帕希菲卡、夏侬和拉寇儿背脊一震。 按捺住内心的动摇,夏侬他们回头看见的是——满脸笑意,甚至可说是异常亲切的薇妮雅。 “你们该不会以为可以这样一走了之,假装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吧?” “咦……不……” 夏侬额上冒出冷汗。 相较之下——仔细一看,笑盈盈的薇妮雅额头却是青筋暴起。 “我们如果再留在这里,会造成你和塔尔斯居民的困扰,所以——” “用那种理由敷衍我是没用的。旅馆被弄成这样,你说该怎么办?” 薇妮雅说完,用手比了比大熊厅被破坏殆尽的厨房、餐厅和外墙。 旅馆原本就很老旧,再加上夏侬和肃清使的激烈战斗,以及拉寇儿的攻击性魔法,最终导致这幅惨状。 “我要向你们索赔喔,卡苏鲁先生。请你们给我好好修理,直到大熊厅可以重新营业为止。” “可是,那个……我们现在手头很紧……” 离家至今一年有余,从家里带出来的旅费即将用尽,偶尔在旅行当地短期打工的报酬也很有限。 总而言之,夏侬他们无法立刻赔偿所有损失。话说回来,要是他们有钱,也不会住在大熊厅,还拜托薇妮雅给他们打折了。 “没钱的话,就只好请各位在这里打工偿还了。还清以前,不准你们任意离开!” “不,可是杀手——” “别想用那种借口打发我!反正这个样子也做不成生意,我只有上吊一途了。” 薇妮雅双手叉腰,目不转睛地瞪着三人。夏侬他们慑于她的惊人魄力,一时提不出反对的理由,呆若木鸡地看着她。 不过……原本应该生气的薇妮雅,看起来却好象有点开心。 “呃……那个,所以说……” “接下来的住宿费只收你们成本价,所以你们要给我好好工作还钱,知道了吗?” 第28章 “不,那个——” “知、道、了、吗?” “……知道了。” 三人同时低下头。 就这样。 夏侬、拉寇儿和帕希菲卡三人,在塔尔斯镇的停留期间又得延长一阵子了。 第二章美女与魔兽 自从人类穿上文明外衣,与野兽踏上不同道路开始,贫富差距就一直无法脱离人们的生活……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贫富差距更加速了财富的集中化,富者越富、贫者越贫的结果,使得穷人痛不欲生。穷途末路之下,只求一死解脱的人们络绎不绝。 当然,那是无法避免的事。 人类绝不可能平等,即使生命的价值平等,肉体、精神、环境等各种资质,天生就已极其不公。同时,社会也承认这一事实。竞争法则是社会发展的基础。我们可以说,不加以区分能力的齐头式管理,反倒是不健全的社会。 话虽如此…… 对于那些贫困潦倒的人们而言,这种刺耳的理由毫无意义。 假使过着明天连一片面包都没得吃的生活,任谁都会对这社会的不公平感到愤恨——先不管那是由于特权阶级的压榨,或是纯粹因个人运气欠佳所致。 言归正传。 对生活窘迫的人而言,为了从困境中脱身,或者为了避免陷入更深的困境,并没有太多可供选择的道路。 其中之一,就是前述的死亡。 而另一方面,有梦最美,筑梦踏实,也是一种积极的做法。 然而……倘若换成年轻女子,那么还有一条极为舒适,同时相当便利的速成捷径。特别是对于美丽的女子,就会出现那么一条捷径。 女子、美貌——那在某方面就等于资产。利用那种资产,乃是由来已久的赚钱方式。当事人本身就是本钱,不需要另外准备资金。 当然,或许也有人叱之为堕落。 但是,许多时候,人生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总而言之…… “那个……我……” 拉寇儿羞答答地说。 她是个长发如漆的美女,明眸皓齿,但慵懒的神情给人一种娇憨可亲的印象。 “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拉寇儿说话的同时,响起一阵衣物的摩檫声。 平常象个大女孩的她,一旦褪下大部分衣物,仅着单薄短衣时,果然还是有种与年龄相称……不,应该是超乎同龄女性平均水准的艳丽。话虽如此,美丽中却不失清纯,这也可算是她的特质。 男人这种生物,很难抵挡这种特质。 很悲哀,但真的难以抵挡。 “呃……怎么说呢?” 拉寇儿说完,在原地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好让对方把自己看个清楚。 白色围裙的胸前锈着“鲍蓝德面包店”几个大字。 “嗯,好极了!好极了!” 米雪儿·鲍蓝德审视着换好宣传服(但也只是女侍服装)的拉寇儿,用力点头。 夏侬他们这几天在塔尔斯镇找工作。 这当然是为了赔偿被他们捣毁的大熊厅厨房和餐厅。请木匠估价后,尽管没有想象中那么昂贵,但也绝对不是一比小数目。 只要有工作做,就算钱少一点也还能忍受。拉寇儿很容易与人打成一片,因此经常到邻居家里帮忙做家事、带小孩,多少赚一点零用……夏侬找不到工作时,就帮大熊厅准备伙食、清洗衣物,或者在身边放一块“磨菜刀!磨剪刀!”的牌子,坐在大街上等客人上门。 至于帕希菲卡,她则是对外宣称“人家可是被抚养人耶~~”,整天在街上游荡。不过,抱怨归抱怨,她好象也偷偷地在寻找工作。 这样的日子的某一天。 夏侬他们正为了迟迟无法还清债务而苦恼时(其实主要只有夏侬一个人苦恼),与大熊厅有生意往来的鲍蓝德面包店委托他们一件小差事。 “简单地说,”米雪儿一边说,一边把小圆面包摆在架上。因为面包刚出炉,香味在商店街四处飘散。“就是想要促销新产品啰。” 米雪儿·鲍蓝德——这次的雇主,鲍蓝德商店的独生女。 她留着一头整齐的褐色短发,加上骨碌碌的黑眼睛,予人一种开朗活泼的印象。今年十七岁,跟薇妮雅相同。 “刚好我们人手不够,我爹对这次的新产品也相当有自信,因此想干脆请人来大力推销一下。这次新产品的销售主题是‘微苦的初恋滋味’,与其乱找大叔大婶来推销,倒不如请妙龄美女来帮忙比较好嘛。” “……所以,搞成这样?” 夏侬傻眼问道。 两个人……不,包括身穿女侍服装的拉寇儿三个人,站在鲍蓝德面包店前面,商店街的一隅。鲍蓝德面包店的装潢善用原木色彩,格局上带着稳重的气息;但现在,店门口却竖起五颜六色的旗帜,铺着花哨桌巾的桌子上,堆积如山地摆放着更加花哨的宣传单。 “拜托了……这是鲍蓝德面包店的全新产品,请您务必尝尝看哟!” 话说拉寇儿,正一边“排放”……不,是四处“散布”平常那种慵懒的幸福笑容,向路人推荐手上盘子里的面包。 不知是面包本身美味?或是拉寇儿的魅力难挡?抑或者被旗帜和宣传单吓傻了……无论如何,人们纷纷停下脚步,在鲍蓝德面包店前面围成一堵人墙。 简而言之,就是人山人海。 “可是,突然这样也太夸张了吧?虽然已经来不及了,但实在不象乡下面包店的促销活动啊。” “夏侬大哥,你太天真、太天真啰,比我们家的奶油面包还要天真大约二点三五倍哩。” 米雪儿“啧!啧!啧!”左右摇晃食指说道。 “……怎样都无所谓,倒是你,说什么大约,算得还真仔细哪。” “你才是斤斤计较的男人呢。女人缘很差吧?” “要你管。” 米雪儿似乎对怫然不悦的夏侬颇有好感,说话态度十分亲昵。她的玩笑话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致引人反感,可能是因为从事服务业之故吧? “塔尔斯一共有四家面包店,库南面包店和我爹向来水火不容。我本身也不太喜欢库南的老爹,没事就‘小姑娘!小姑娘!’地乱叫,把别人当傻瓜。总之呀,我们两家表面上没有争执,不过背地里可是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哩。所以啰,因为最近半年的业绩都输给库南,我爹也一直在苦思复仇大计。” “……面包店也真辛苦哪。” 夏侬事不关己地接口。 “对啊,很辛苦哟。” 米雪儿嘴上说得可怜兮兮,脸上却显然一副乐在其中的表情。 真是个奇怪的少女。 “不过幸好找到了拉寇儿大姊这种漂亮的人材哩。” “你自己下海拉客不就好了?” 夏侬一面说,一面大剌剌地上下扫视米雪儿。 尽管不是值得一提的大美女,不过她具有很容易跟人打成一片的直爽性格。 “话题性啰,话题性。与其我自己做,不如让来历不明的神秘美女来做,这样更受客人欢迎嘛。” “神秘吗……” 夏侬猛然侧头望向拉寇儿。他的双胞胎姊姊正笑盈盈地朝越来越厚的人墙分送面包块。 虽然是平日形影不离的双胞胎姊姊……但有时也不晓得她心里在想什么。看着那种毫无缘由的幸福表情,偶尔甚至会突然涌起一股想要打哭她、激怒她的冲动。 拉寇儿和帕希菲卡一样,都是夏侬亲密的家人,可是也常常令他感叹:即使是双胞胎,终究还是独立的人哪。 “嗯,如果是指她那种没头没脑的个性,或许的确很神秘吧。不过,也多亏了你,我才不用煮饭洗衣,倒也没什么好不满的……” 顺道一提,那些旗帜和传单是夏侬跟米雪儿两人昨晚熬夜赶工而成。手工称不上精细,但这种东西只要抢眼就够了。 “……怎么了?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发现夏侬不时左顾右盼,米雪儿皱眉问道。 “我妹妹今天一早就不知跑哪去了。” 夏侬回大熊厅补眠时,帕希菲卡已经不见人影。一问薇妮雅,才知道她跟某个人约了见面。 帕希菲卡也深知自己的情况特殊,照理不会去人烟稀少的危险地方……夏侬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每当帕希菲卡离开自己的视线时,他总是坐立不安。 “啊,你妹妹叫帕希菲卡嘛?” “那丫头简直就跟野猫没两样,稍不注意就不知会闯出什么大祸呢。” “嘻嘻嘻,就是这样才可爱嘛。” “……”夏侬一言不发地转向米雪儿,接着故意叹了一口气。“局外人还真是轻松哪。” “少来了、少来了,”米雪儿煽风似的挥手笑道。“别害羞嘛。我记得你妹妹十五岁?我知道你很疼你妹妹,不过她也到了交男朋友的年纪,你可别不知好歹地去打扰人家喔,好哥哥~~” 夏侬苦笑。 “总之,我的部分已经结束了,我去找一下妹妹……”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 鲍蓝德面包店周围不断增厚的人墙突然裂了一个开口。 人群的鼓燥开始扩散,人墙的裂口也跟着扩大,最后从中央一分为二。 一个娇小的身影在道路中央飘然而立。 “……什么东西?” 夏侬眯眼嘀咕。 道路中央……有一个怪异的东西。 那是物体。虽然模拟了生物的外形,但从那胖嘟嘟的形状,一眼就能看出它是人工物品。 第29章 简单来说——那是棉布缝制的人偶装。 绿色的、极端幼儿的体形。 手脚短得仿佛只是为了挥舞而存在。 数根乱糟糟的毛发,不知是头发还是鸡冠,反而使头部显得更加庞大。 敷衍了事的角和尾巴。 嘻嘻笑成一条线,让人忍不住想把它撬开的眯眯眼。 “……鳄鱼?” “是龙啦!” 反驳的不是该物体,而是从它背后走出来的男人。 身高稍瘦,体型肥胖,额头附近渐渐开始凉飕飕的——典型中年欧吉桑。胸前“库南面包店”的字样也大肆宣告着男人的真实身份。 “龙……” 传说中的魔兽,在创世战争与神明交战的最强生物。如今的达斯特宾大陆,一般民众对“龙”这个单字的印象也仅止于此。 先不管神话时代如何,因为龙并不是现今世界的真实生物,关于其外行也有不同见解。 塔尔斯镇的玛乌杰鲁教教堂里也有描绘创世战争的壁画,可是很抽象,并非明确的描写。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龙这种题材相当容易引发创作欲望,奇qisuu.书它也多次出现在宗教画家们的画布上。然而,由于每个画家绘制的形态都大相径庭,是故至今未有定论。 或许正因为它和神明一样没有固定形态,才能成为超越时代的魔兽,让人津津乐道。 话虽如此…… “真是特殊的见解呀。” 望着怎么看都只象是长相欠佳的鳄鱼,夏侬哼道。假如把角拿掉的话,根本就是一只直立行走的迷你鳄鱼。 “很可爱吧?” 库南自信满满的态度,令夏侬内心有些不寒而栗。 “咱们店哪,这次决定以‘小史比’为主题进行商品企划哟。小史比奶油面包、小史比巧克力蛋卷、小史比丹麦面包等等滴水不漏的全系列商品,目标业绩更上一层楼。等小史比虏获小朋友们的心,我们也计划在王都开设分店,哇哈哈哈哈。” 库南一面阐述他的狂妄计划,一面从纸袋取出跟诡异鳄鱼人偶一模一样的面包。外形做得非常精细,但不知内馅是奶油还是果酱。 “那……那种东西是邪魔歪道!”米雪儿唰的一声伸出手指叫道。但她似乎有些动摇,指尖也微微颤抖。“你身为面包店的荣誉感到哪去了?堂堂正正地用味道来一决胜负呀,用味道!” “……你也没有立场批评别人吧。” 夏侬看着拉寇儿的方向说。 话说回来……那个拉寇儿现在又在干什么呢? “好……”双手宛如祈祷般在围裙前合十,卡苏鲁家的长女如痴如梦地呓语:“好可爱哟~~” “……果然。” 夏侬独自抱头嗟叹。该说是不出所料吗……总之,现在的拉寇儿简直是在帮倒忙。 “喂,拉寇儿大姊!”从背后紧紧抱住摇摇晃晃走向小史比的拉寇儿,米雪儿大嚷:“你怎么可以被敌人的促销手法洗脑啊?喂!” “啊啊……小史比……” 拉寇儿喃喃自语,对米雪儿的叫唤充耳不闻。 即使如此,男人们仍兀自痴痴看着那个拉寇儿。拉寇儿这时的大眼睛比平时水亮百倍,反倒让他们心痒难耐。 “老实说,两个都是半斤八两……”夏侬不耐烦地咕哝。“以我个人来说,还是最同情躲在那个破烂人偶装里的二百五哪。” 不知是否听见夏侬的台词,小史比猛然打了个哆嗦。虽然不知道是谁躲在里头,但心灵似乎受了点创伤。 “小孩子乱说话!你这种心灵贫乏的人,才无法体会小史比的可爱咧。” “毕竟我也算是饱经风霜嘛。” 拉寇儿一路拖着雇主往小史比靠去,米雪儿只得使出最后杀手锏叫道: “啊啊啊啊,你再往前走,我可要降低时薪啰,拉寇儿大姊!” 听见这句话后,理性终于再度回到拉寇儿的眼中。不过,是焦点相当模糊的理性。 “哇哈哈哈哈,看到了吗?小史比恐怖的魅力!” 除了拉寇儿以外,现场的女性、小朋友们确实都很喜欢小史比。每当小史比一挥动它的小胖手,人墙里就响起笑声与欢呼。 “我呸呸呸呸呸呸呸呸!”米雪儿象只赖皮猴似的黏在拉寇儿的背后,恼羞成怒地说道:“哼……那就一决胜负吧!拉寇儿大姊与小史比的促销成效大赛!” “正合我意。可是,广受家庭喜爱的小史比跟只会勾起男人烦恼的小姑娘,不用比也晓得哪个才是最佳的宣传品嘛。” 库南昂首挺胸应道。嗯,他的主张倒也不无道理…… “跟人偶装相提并论吗……” 夏侬同情地说。 然而…… “咦?” ……拉寇儿却发出有些走调、慷慨激昂的声音。 她使劲将玉颈扭向黏在自己背上的米雪儿问道: “我跟小史比……一决胜负?” “对呀。” “那怎么行?那怎么……” 迟疑片刻。 但天性豁达的优点旋即显现,她下定决心似的握紧拳头, “看来终究是一场腥风血雨……” “不用流血、不用流血。” 她不理会夏侬的吐槽。 “好吧,那么……”拉寇儿说完,举起右手。“吾之神枪啊,贯穿歼灭——” “给我闭嘴!” 夏侬飞快跑向念诵攻击性魔法的双胞胎姊姊,朝她的后脑勺狠狠挥了一巴掌。向前扑倒的拉寇儿不忘回头,夏侬不耐地对她说道: “随随便便念诵‘神枪’(gungnir),你想干什么啦?” “因为……既然双方势不两立,唯有全力进攻才不会失礼——这不是江湖道义吗?” “是邪魔歪道吧……”夏侬看着目光幽怨的拉寇儿,接着叹道:“唉,那不是重点……你怎么可以突然取对方性命嘛。所谓的胜负是指人气上的输赢,是比哪一方较受客人欢迎——” “是那样吗?” 拉寇儿眨着大眼睛问。 “是、是的……” 米雪儿畏畏缩缩地回答。 冷不防念诵法令禁止的攻击性魔法,任谁都不免要对她心惊胆战的吧。 一般而言,除非隶属于公家机构,或者取得公家机关的证照,否则就算是魔导士也不得擅用攻击性魔法;然而,对学习本身并无相关限制,就目前情况来说,如果只是非杀伤性的轻型攻击性魔法,没有人因此受罚过…… 附带一提,“神枪”乃是一级军用攻击性魔法。 “因为你说要一决胜负,我才以为……” “难不成,我雇佣了个很惊人的员工……?” 这个少女终于有点了解拉寇儿·卡苏鲁是个怎么样的人,不过,现在后悔也已来不及了。 “那么,比赛开始啰!” 库南提醒众人似的高声宣布。 祖母难得身体不错,薇妮雅于是托她看店,独自到商店街探视卡苏鲁兄妹。 她记得拉寇儿说他们在鲍蓝德面包店进行某种短期打工。 “希望没有变成奇怪的事件才好……” 大熊厅提供客人的面包大多是自家烘焙,但有时也会向鲍蓝德面包店买些精致的包馅面包。基于这层关系,薇妮雅也认识鲍蓝德的独生女——米雪儿·鲍蓝德。 据说鲍蓝德一家原本是在大都市开店,因为员工卷款潜逃,鲍蓝德才结束旧店的业务,到塔尔斯镇另起炉灶。都市长大的米雪儿嫌乡下地方太无聊,所以有把小事化大、火上加油的坏习惯。 虽然她本身并不是个坏人…… “而且帕希菲卡从早上就不见踪影了——咦?” 薇妮雅皱眉停步。 商店街一隅——正好是鲍蓝德面包店的附近,聚集了许多人,还不时传来欢呼声。 “怎么了?” 薇妮雅小跑步靠近人群,拨开人墙走到前头。 她在那里看到的是—— “第八号,小史比要翻筋斗了!” 库南宣布完,某种怪异生物样貌的人偶一如宣言,开始在看台上向前翻滚。尽管是很单纯的动作,但由于不成比例的巨大头部,以及异常短小的手脚,造成作业意外困难,不但动作迟钝无比,翻身后也一直站不起来,手脚吧嗒吧嗒地在空中挥动。 老实说,那真是笨拙之至;然而—— “哇哇哇,好可爱!” “喔喔喔喔,可爱耶,小史比!” “小史比,帅啦!” 在观众眼中,那副模样似乎很讨喜。受到观众的鼓舞,名唤小史比的人偶不知是否也很高兴,大头猛然一歪,有如小鸟般天真可爱的动作,又引起观众一阵尖叫。 “啊啊,小史比,你这小家伙呀,真会装可爱!” “小史比,看这里——” 薇妮雅双眼发直地望着那副景象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啊,真不知他们在搞什么。” “啊,夏侬。” 一转头……才发现双手抱胸的夏侬就站在她身旁。他依旧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不过看起来显得比平日更为疲惫。 “拉寇儿呢?” “……” 夏侬闷不吭声地用下颚一指。 就在这时,刚才的看台上出现身穿女侍装的拉寇儿。 “第九号,拉寇儿要表演害羞的模样!” 两人好象私下讨论过表演内容,米雪儿在看台旁高呼。 拉寇儿以双手指尖揪住围裙下摆,轻轻撩到唇上……说了一句: “……嗯~~小、傻、瓜。” 第30章 隔了一秒,大约五成的观众(几乎都是男人)欢声雷动。 “呜喔喔喔,好可爱——” “看这里!” “我爱你——” “漂亮姊姊,迷死人啦!” 拉寇儿心不在焉地回头问米雪儿: “……这样子就可以了吗?” “很好,赞啦,就是这样子,拉寇儿大姊……不,从现在开始要叫你漂亮姊姊了!” 米雪儿猛然伸拳点头,那双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呃……”目瞪口呆望着眼前景象的薇妮雅,忍不住又问夏侬说:“所以……现在是在干什么?” “嗯……”夏侬只是应了一声,不知该如何作答。 两人对答时,这场不知该怎么形容的诡异战争也没有停过。 “第十号,小史比要睡觉了!” “第十一号,拉寇儿要送大家一个卫生眼!” “第十二号,小史比要跳舞了!” “第十三号,拉寇儿要吐舌说‘呸’!” “第十四号,小史比要手按脸颊歪歪头!” “第十五号,拉寇儿要在拖地途中单手扶拖把转一圈!” “嗯——竟然使出专业级招数,既然如此,第十六号,小史比要表演‘欲迎还拒’!” “嘿嘿,拼了喔……这样一来,我们也只有使出最后王牌,第十七号,拉寇儿轻解罗衫!” 呜喔喔喔喔喔喔! 男人们陷入疯狂。哎,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拉寇儿象是被现场的热情感染,不由自主地准备掀起衣裳——幸好半途终于恢复神智,朝米雪儿投以责备的目光。 “这样的话,咱们也要使出杀手锏!第十八号,小史比吞油喷火!” “咦耶耶耶耶耶?” 这回轮到小史比(或者该说是藏在里面的某人)大吃一惊,忍不住对库南抗议: “不可能啦,这太夸张了!” “啐,闭嘴!连试都没试就打退堂鼓,老子什么时候把你养成这么没骨气的龙啦?” “谁是你养的啊!” 眼睛充血的小史比和库南开始互相叫嚣。 “夏侬……那个人偶……” “……别说。” “里头是帕——” “算我求你,别再说了。” 疲惫不堪的口吻阻止了薇妮雅的话语。 “我才想为什么从早上就不见人影,那个呆子……姊妹俩在那儿搞什么飞机?” 另一方面,米雪儿也拼命扒开拉寇儿的裙子,两人在台上拉扯不休。 “我跟你说,漂亮姊姊,女人是越给人看越漂亮啦!来来来,脱了吧!” “不,哎,米雪儿,这个跟那个不一样……” 拉寇儿当然也奋力抵抗,最后变成两个女侍打扮的年轻女孩在台上扭成一团,具有某种异样的……简言之,对男人而言,反倒是很赏心悦目的景象。 “脱!脱掉!” “就是那里!哎呀,可惜!” “好耶!就趁现在!” 群众越来越兴奋。 话说回来……气氛一旦热到这种程度,不论是谁做了什么,都只是火上加油。正如对捧腹大笑的人来说,连蓝天白云都很滑稽,这是同样的道理。 话虽如此—— “差不多该出手制止了吧……?” “我想也是。” 夏侬叹了口气,走向前去。 结果—— 这场莫名其妙的决斗还是没有分出胜负。 反正塔尔斯居民感兴趣的也不是输赢,只不过在享受那场意料之外的骚动。至于这是否有助于鲍蓝德与库南两家面包店的业绩提升,夏侬他们也一无所知。 于是,时间是当天晚上。 地点是大熊厅的餐厅。 “小史比……” 拉寇儿轻叹似的说道。平时幸福洋溢的表情,今晚也略显忧郁。薇妮雅一面摆放晚餐的餐盘,一面看着她说道: “拉寇儿好象真的很中意小史比。” “……搞不懂她。” 夏侬抱着头说。 “怎么会不懂呢……你们是双胞胎呀?” 听见薇妮雅掺杂苦笑的询问,夏侬抬起脸孔,摇了摇头。 “就算是双胞胎,也不可能连脑袋里的东西都一样吧?即使是家人,也还是别人嘛。” 夏侬轻描淡写地说完,薇妮雅神色微变。 “可是……可是,家人是可以相互信任的对象,不是吗?一直在一起,一起成长……所以才可以理解对方的一切,所以才能够相信对方呀?” “怎么了?突然……” “不,那个……” 薇妮雅对自己的失言感到后悔,但已经迟了。不过,夏侬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薇妮雅说: “跟对自己无所不知的人一起生活,也许很辛苦喔。” “是……是吗?” “那跟自己独处又有什么两样?套句拉寇儿的话:正因为是不同的人,在一起才会有新的发现。” “那是——” 夏侬伸手制止支支吾吾的薇妮雅,又接着说道: “相信或不相信那种事……你非得了解对方的想法才能决定吗?” “……咦?” “无论了不了解对方,我觉得只要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就好了。” “……可是,万一对方背叛——” “如果对方背叛自己……是啊,嗯,那就是信任那种家伙的自己苯啰。相不相信是自己的选择,自己当然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至少我是这么想。” “我从来……就没有那么想过……” 夏侬轻轻转动肩膀。或许是因为很少说教,肩膀感到有些酸痛吧。 “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薇妮雅没有必要全盘接受。你可以自行思考,自己决定要不要相信。” “嗯……说得也是。” 薇妮雅点头轻笑。 “肚子好饿喔……”就在此时,帕希菲卡从连接二楼客房的楼梯走下来。“晚餐好了没?” “快好啰,再等一下。” 薇妮雅边说边越过帕希菲卡身旁,到半毁的厨房拿沙拉。 “对了,你今天上哪儿去了?” “嗯……有点事。” 帕希菲卡吞吞吐吐地回答夏侬的询问。 “啊,对了,夏侬哥?”帕希菲卡微微侧头,用手倚着脸颊。“……可爱吗?” 市内一片寂静。沉默半晌后,夏侬皱眉问道: “……你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小史比丹麦面包、小史比咖喱面包、小史比火腿蛋面包。” “吃了那么多,现在还会饿……?” “罗嗦!人家现在可是发育期耶。而且,你至少也该夸奖人家‘对,好可爱’才对嘛,真是个大木头。” “可爱这两个字,我今天已经听到快吐了。” “嗯,说得也是。” 帕希菲卡苦笑。 “说得也是?你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咦?没有啦……唉,听别人说的啦。对对对,我可不在现场喔。” “真的喔?” 夏侬意味深长地盯着妹妹。帕希菲卡连忙转头,冷汗从额头涔涔滑落。 “怎、怎样啦?” “……嗯,算了,无所谓。” “啊啊,小史比~~” 两人身旁的拉寇儿,依然沉醉在小史比的幻想世界。 顺道一提,事件过后,库南面包店的小史比战略彻底失败。 嗯,小史比的确很可爱,但库南老板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正因为小史比面包实在太可爱了,反而让人不忍心把它吞下肚里。 结果,听说因为这个错误的策略,库难面包店出现了赤字。最后,鲍蓝德面包店事隔六个月,终于在销售业绩上取得胜利……不过,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啦。 第三章歌姬 夕阳余晖洒满一室。 室内染上一层萎靡的色彩,一名青年注视着床铺上与他外表神似的黑发女子。 青年疲惫不已地喟然长叹……连他自己也搞不清那究竟是第几声叹息,最后整个人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英挺的五官满是愁容。 他用眼睛和耳朵确认女子嘶哑的气息——明显是病患才有的气息,接着呻吟似的呢喃:“我不要……我不会同意的……拉寇儿……你怎能……” “夏侬……” 姊姊在喘气间轻唤双胞胎弟弟的名字。 听见那声异常沙哑,完全不象她原本声音的呼唤,夏侬更加愁眉苦脸。 “对不起……” “别跟我道歉……道歉又有什么用!” 夏侬挥开她悄悄伸来的纤手,从椅子上站起。仿佛要斩断什么,他故意背对拉寇儿,站到窗边。 “……夏侬。” 拉寇儿瑟缩的声音空虚地触摸他颤抖的背脊,然后消散无踪。如今,她能为他做的事也所剩无几了。 寂静之中,绝望越变越沉重。 然而—— “夏侬哥~~~~~~!” 神采飞扬的叫声出奇不意地在琥珀色的世界划下一道裂痕。 “喏,这件如何?我觉得很配哟!” 金发碧眼的娇小少女夺门而入,差点没把门栓给扯下。可爱的脸上浮现欣喜若狂的表情,这个少女——夏侬他们的妹妹帕希菲卡,奔向夏侬。 “可是,这件也难以割舍耶。这个褶边真的好可爱、好萌哟!要不要搭配同色系的蝴蝶结?肯定更可爱喔。” 喋喋不休的帕希菲卡,手里分别抱着大红色和深绿色的晚礼服。两件都是几近恶心的极度花哨,假使穿着它们在路上行走,铁定会被怀疑脑袋有毛病吧。 第31章 话说回来,这种派对礼服和舞台服装,重点本来就在于要脱离常轨…… “……” 兀自远望窗外的夏侬背脊一阵抖动。 “啊,对了、对了,里面可不能穿内衣哟,不然身体线条会挤得变形。” “帕希菲卡……” “啊,对了,还需要化妆品和拔毛夹。” 她完全不理会夏侬郁郁寡欢的声音。 “……帕希菲卡。” ……叽! 仿若在强忍痛楚,夏侬抓得窗缘嘎吱大响。 “腿毛也是不刮不行呢——” “帕希菲卡!” 夏侬终于忍不住大吼。帕希菲卡登时住口,重新凝视他的背部。 “你……这么开心吗?” “那还用说?” 蓝眸中闪烁着近似邪恶的光芒,少女瞅着哥哥的背影。 “好啦,你就代替感冒的拉寇儿姊,快点换上晚礼服去唱歌吧,夏侬哥!” ……嘎! 听着妹妹洋洋自得的宣言,夏侬手中的窗缘应声出现一道裂痕。 “野马亭”。 它是塔尔斯镇上老字号的旅馆兼酒吧。 野马亭不象大熊亭全年无休,现在这种淡季只剩夜间酒吧照常营业。房间数目和建筑物本身大小都是大熊亭的三倍,酒吧规模亦是当地数一数二的。 酒吧后方甚至设置了一个小舞台,有专属的歌姬驻唱。 然而—— “伊利斯那丫头突然感冒了。” 野马亭的主人沙菲尔·科鲁特搔头说道。他是个身材矮小的老男人,但和蔼可亲的笑容让人觉得他有如年轻人般硬朗。 “最近好象很多人感冒哪。反正,我也正想找个代班,而且拉寇儿你要登台唱歌的风声传开后,你瞧,有这么多人订位!” 沙菲尔用双手指着野马亭的餐厅兼酒吧,近三十席的桌子上几乎都摆着“预定席”的牌子。某些牌子的字迹十分潦草,一看就晓得是临时赶制而成。 “距客人进场还有一点时间,你们就先慢慢彩排吧。” “是。” 回答的并非代班歌姬,而是两位随行少女的其中之一——帕希菲卡。 “咦,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你才不舒……” 歌姬说到一半,就若有所思地缄口不语。 帕希菲卡的鞋子神不知鬼不觉,但用足以贯穿地板的劲道落在歌姬的左脚背。 “不不不,今天情况超好呢,是吧?姊姊~~” 她说到“姊姊”时还特别加重语气。 “是吗?那就好。我还得准备餐点,先失陪了。我就在后面的厨房,有事随时叫我。” 沙菲尔丢下那句话,便眉飞色舞地钻入厨房。现场只剩帕希菲卡和大她几岁、淡褐色肌肤的红发少女——大熊厅的薇妮雅,以及…… “……所以我就说了嘛,不可能的啦。” 一秒钟之后……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帕希菲卡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平时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甚少流露明显表情的薇妮雅也背对两人,肩头颤巍巍地说: “不过……还……还没被发现呢。这种时候双胞胎……真是方便耶。” “这种方便,不要也罢。” 口气怨怼的自然不是拉寇儿……而是乔装成她的夏侬。 “可是……嘻嘻嘻……假扮得……哈哈哈……好、好逼真呢,是吧?” 帕希菲卡笑得喘不过气来。 即使排除双胞胎的因素,他也扮得确实相当逼真。 特地选了一套不会显露身体曲线的衣服,胸部塞布伪装,喉结也用围巾遮掩。脸部则是巧妙地利用化妆来修饰阳刚的线条。 乍看之下,就是一个稍微魁梧一点的女性。 不过,最精彩的地方乃是—— “不许笑。” 夏侬悒郁不忿地说完的瞬间,帕希菲卡再度爆笑不止。 “很……很……很……很可爱啦,夏侬哥!” ——他的声音。 外表可以籍由衣服和化妆改变,但一个人的声音是假装不来的。因此,他们只好请拉寇儿施展变声魔法。现在他的声音的确和拉寇儿一模一样……但口气还是夏侬平常的样子,所以听起来格外突兀。 顺道一提,薇妮雅也问过拉寇儿:既然魔法可以改变声音,那外表能否如法炮制…… “声音是音——换言之,只不过是以嘴巴,或者说以喉咙为基点发生的空气震动,因此比较容易合成,但是要模拟出整个外表就非常困难。若要在夏侬上方展开前后左右上下等各个角度都没有破绽的光学幻象,魔导式必须由庞大的资讯组成、执行。” “如果使用心理系的幻想魔法,魔法本身并不复杂,但必须对每位客人一一施法才行……” ——以上是拉寇儿的解释。 薇妮雅当然是听得一头雾水。总而言之,对于因感冒而集中力大减的拉寇儿而言,那好象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最后,只得强迫百般不愿的夏侬乔装成拉寇儿的样子…… “嗯,我的确也会弹鲁特琴。可是,我为什么非得男扮女装代她上阵呢?” “我们已经收了一半报酬当作定金,也拿去修理墙壁了,你也看到那个订位盛况了吧?现在若是忽然提出中止要求……科鲁特先生一定会晕倒的。” 终于恢复平时冷静表情的薇妮雅说道。 “总之,请你们好好努力赚取修缮费。那么,我先回去了。” 薇妮雅正欲离开,夏侬急忙抓住她的手。 “等一下,薇妮雅,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就算扮得再象,还是需要有人掩护哪。” “不是有帕希菲卡吗?” “……” 夏侬瞥了一眼笑到飙泪的帕希菲卡,以极度严肃的口气对薇妮雅说: “……那是敌人。” “可是,我还有旅馆的工作要忙,也得照顾生病的拉寇儿。” “对对对,没关系、没关系。”帕希菲卡硬生生地将狂笑挤成微笑,用食指戳着夏侬的鼻尖,眼光闪烁地说:“夏侬哥出马,铁定是人、见、人、爱。” 薇妮雅挣脱黯然无力的夏侬,迅速逃离野马亭,在事情变得棘手前赶快闪人。 睿智的抉择。 “帕希菲卡……” 夏侬的声音已然超越不耐烦的程度,宛如濒死病人的语气,帕希菲卡以毫无一丝罪恶感的表情应道: “好啦!我就一边品尝美味餐点,一边在台下欣赏哥哥,不,是欣赏姊姊的精彩表演啰!” 孤立无援哪。 夏侬强忍想要揪扯头发的冲动(以免弄乱精心设计的发型),独自抱头叹息。 街道也有各种不同的风情。 若是连接各大城市的主要干道,则设有专门机构,彻底进行管理,奠定各种产业的发展基础。 另一方面,距离首都遥远的乡下地方,所谓的联络道路,其实只是由来往行人的鞋底、马蹄和马车车轮,长年踏成的泥土地。并未经过特别铺设,也没有路灯等设施。通往踏尔斯镇的道路算是比较完善的一种,但也只有主要干道的最小宽度——两部马车错车时不致相撞,同时在一定距离依法设置路标而已。 正因如此……天黑后在这里行走是非常危险的事。 不但有肉食性野兽出没,甚至可能遇到更危险的——山贼与强盗集团。明知如此仍坚持上路的,倘若不是单纯的笨蛋、想自杀的人,那就可能是—— “……情报来源就是那里吗?” 道路彼方可以看见塔尔斯镇的路灯。 黑暗道路的正中央有两个骑影。 两匹马均是栗色的普通品种,不过,内行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经过特别训练——战马训练的马匹。草食动物的眼睛里已然看不见原本的怯懦与神经质,取而代之的是近似猎犬的忠诚与胆识。 骑马者分别是壮硕的男子和纤弱的少年。 男子约莫三十来岁吧?看起来就象一尊铜像。四四方方的脸上覆盖着冷静沉着的表情……潜藏其中的强大意志力,让人联想到矿石的坚硬与冰冷。 再加上短得不能再短的金发和炯炯有神的碧眼,不难想象他的职业为何。 相较之下,另一个少年则是文质彬彬的美男子。 少年与男子穿着同款的灰色旅行装束,然而,或许贵族那种精心设计的高级礼服更加适合他。 “肃清使原本是暗杀平民的专家。”男子语气平淡地说。“他们虽然连基本战术都不懂,但武术上的技巧相当不错。守护者卡苏鲁姊弟既然能打败他们,战斗力肯定具有一定水准。你会输给他们,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舒服了一些。”少年耸肩笑了。“经过上次交手,我也摸清了对方的招式,相信这次不会失败。” 骤然……杀气在他们四周涌现。 在黑暗中闪烁的眼睛、眼睛、眼睛。 那是爬虫类犹如玻璃的眼睛,除了饥渴本能以外,看不见任何情感。 夜行型巨蜥(mountain-lizard)——有时甚至比山猫或野狼更加危险的生物。大小约莫等同于大型犬,但生命力更甚于狗。 巨蜥平常多在深山活动,可能是因为冬眠期将至,才靠近城镇觅食。 这种生物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会结党同行。不过,因为智能不足,尚无法进行高度的团体行动,亦无攻击对方要害的判断力。只是争先恐后地袭击猎物,再不顾一切地紧咬不放。 然而,假使可以一口毙命,那反倒是不幸中的大幸。 第32章 最惨的情况莫过于饱尝全身被吞噬的痛苦,在漫长的折磨后死去。 “但是,你看起来好象不是很起劲?” “嗯……因为上回他明明可以杀我,却放我一条生路。总觉得好象在恩将仇报。” “私人恩怨就忘了吧。下不了手的话,就让后方待命的部下接手。” “不,好意我心领了,史达姆少校。因为我也很想再度跟他一较高下。” 男子和少年依然旁若无人地对谈,连马匹都没有胆怯之态。即使再迟钝,也不可能没有察觉周围强烈的饥渴杀气。虽然不可能一无所觉—— 一头巨蜥猝然扑来。 它的目标是少年。因为少年体型较小,比较容易攻击。巨蜥倒也并非全无智慧。 那一瞬间,巨蜥的身体仿佛在半空停止。那是错觉吧?但下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巨蜥的身体从头到尾,漂亮地裂成两半,落在少年的马匹两侧。两截身躯痉挛抽搐,没一会就一动也不动了。 少年手里握着一把巨大的武器——长柄战斧(halberd)。那个斧柄改造成折叠式的武器,以风驰电掣之势从外套下展开,迎击巨蜥。 “那你去吧。” 男子说完,便策马前进。另一条巨蜥立刻袭向他的背部。 马上的男子头也不回,单手滑入怀中,抽出一件东西。武器如鞭翻腾,凌空将巨蜥牢牢捆绑。 咻——! 男子轻轻扭转手中武器——黑绳,绑缚巨蜥的绳圈顿时缩小,巨蜥宛如被猛力拧干的抹布,全身鲜血迸流而死。 这也是眨眼之间的事。 “路克·史达姆的‘自在纽’(gauntlet)……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希望有机会跟你较量。” 少年兴致勃勃地凝望男子的武器,男子毫不客气地回答: “我的贴身战技不过是用来防身的雕虫小技,跟你这种特务战技兵比较,没有任何意义。” “是吗?” “兵法跟武术都不是万能的,有其使用时机和场合。运用失当就会事倍功半,运用得宜则可事半功倍。” 男子——路克的声音里既没有傲慢,亦没有谦让。沉稳的口吻仿佛淡然宣读计算结果。 “最重要的乃是决定战术所需的情报。先好好观察、分析守护者,之后再决定要如何下手也不迟。” 接着,两人又若无其事地策马朝塔尔斯镇前进,背影看来毫无防备……但其他巨蜥却象冻结一般趴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就连几乎只凭本能行动的它们也知道,自己面临的对手是何等可怕。 强忍腹中饥渴的巨蜥们伏在原地不动,直到男子和少年的背影消失。 “差不多开始了吧。” 薇妮雅望着窗外明月说。 拉寇儿坐在床上,一面吃着薇妮雅特地为她做的炖菜,一面点点头。顺道一提,因为厨房在前阵子的战斗中全毁,现在大熊厅都利用夏侬在院子里搭的临时石灶煮饭。 “我也很想去听呢……夏侬的歌。”拉寇儿静静说道:“他唱歌很好听哟,小时侯还曾经想当乐师呢。我想,现在他应该也唱得比我好吧。” “是……是吗?”意外的事实。“可是,夏侬看起来很不情愿……帕希菲卡也故意一直亏他。” “那是他们俩的‘乐趣’。别看帕希菲卡那样,她可是很黏哥哥的呢。” 拉寇儿轻轻苦笑说道。 “听你这么一说,好象也是……不论帕希菲卡如何无理取闹、调侃戏弄,夏侬只有嘴里埋怨,结果都没有真的生气呢。” (我其实……有一点羡慕。) 薇妮雅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薇妮雅的“家人”如今只剩祖母而已,父母在薇妮雅很小的时候就撒手人寰,她是由祖父母一手带大,也没有兄弟姊妹,因此祖父母(祖父去年刚过世)自然对她疼爱有加。 然而,将薇妮雅视为儿子遗孤的祖父母对她过度溺爱,有时甚至会战战兢兢。也许是因为年纪相差太多,加上怜悯她自幼失去双亲的缘故。无论如何,薇妮雅觉得那跟一般人所说的“家人”有些不同。 对了!那是有如中间隔着一块薄布的关系。 可以看见对方、听见对方、触摸对方……但终究隔了一层布,绝不是直接的关系。 所以,当薇妮雅看到夏侬和帕希菲卡那种毫无顾忌、直来直往的关系(至少她是如此认为),就忍不住砰然心动。 “薇妮雅,”不知从陷入沉思的薇妮雅身上察觉到什么,拉寇儿若有所思似的静静说道:“……你什么都不问吗?” 薇妮雅的表情顿时僵硬。 她当然有想问的事情,她有一堆事情想问。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离开故乡?为什么有人要杀帕希菲卡?为什么…… 帕希菲卡。夏侬。拉寇儿。 仔细一想,其实薇妮雅一点也不了解他们。 然而—— “算了……没关系。” 薇妮雅象是在说服自己,一字一句地说。 不是不问,而是不能问。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较好,一旦知道了,可能会就此失去。好不容易累计的东西,可能因此毁于一旦。 ……就象那时一样。 他们是旅人,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自己跟他们住在两个迥异的世界,她很清楚这个事实。但至少在那之前…… “我很喜欢帕希菲卡、夏侬和拉寇儿……真的很喜欢。所以,这样就够了,现在这样就够了。” 宛如说给自己听……薇妮雅用堪称固执的态度,僵硬地挤出一丝笑容。拉寇儿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我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夏侬一边感叹人事无常,一边在内心嘀咕。 野马亭里人声鼎沸。 桌子和吧台座无虚席,甚至有人直接坐在地板上,或者站在后方。炒热现场气氛原本是歌姬的工作,象现在全场客人都盯着舞台的情况非常罕见。 夏侬起初还担心在众目睽睽下,会有一、两个人发现他是冒牌货……看来似乎是他多心了,只见人人都在开怀畅饮,注意力早已涣散。 场内响起全无秩序但盛大的鼓掌与喝彩。 心里苦笑的夏侬终于醒悟了。 这些人很可能并不是“来听拉寇儿唱歌”……而是“籍看拉寇儿唱歌之名,行狂欢之实”吧。不可否认,那也是因为拉寇儿本身具有足以被当成籍口的超人气所致。 将日常生活所累计的疲劳和郁闷一扫而空的仪式。在嬉闹中忘却昨日,让自己可以用崭新的心情迎接明日的劳动。 这些暂且不提。 夏侬在人群中发现帕希菲卡,向她行了一个注目礼。这小妞完全不晓得他有多辛苦……不,她应该是非常明白夏侬的苦楚,所以还对他邪恶地笑了笑,然后竖起大拇指。 那大概是要他好好加油的手势吧。 (只好硬拼了……) 夏侬一声叹息。接着,走到舞台中央,轻轻弹起鲁特琴。 欢声嘎然而止。 犹如被挤压的静默。仿佛要将之拂去,夏侬的歌声娓娓响起。 声音时高时低,鲁特琴轻灵流泻,旋律与歌声回荡在整座酒吧内。荡气回肠的歌声描绘出一个故事。 …… 浪迹天涯的男子,独自送行的女子。 他只留下一句“我将归来”。 季节不停流转,深信不疑的女子痴痴等待,男子依然音信杳然。疲于等候的女子嫁给他人,找到自己的幸福。 不久,数度徘徊生死关头的男子历劫归来,看见的却是平凡但幸福的全家福景象。 男子知道这里已然没有自己立足的空间。 为了生存不停地战斗、战斗、再战斗,最后终于平安返乡,可是无论该回去的地方或者奋战至今的意义,一切都已消失不见。 错的是心怀疑虑的女子? 或是深信女子会等到最后的天真自己? 男子找不到答案,就这么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去。 女子从掉落的坠饰发觉昔日恋人曾经归来,他已身在地平线的彼方。 谁也不知男子的行踪。 不知男子最后能否找到答案…… …… 向男子离去的背影寄予祝福,夏侬结束了这一段故事。 玻璃般的静谧。 然后……下一瞬间,酒吧充盈着将之震碎的掌声与喝彩。 举杯者、大声叫好者、泪流满面者、爽朗欢笑者……反应因人而异,但可以肯定的是,众人都为代班歌姬出乎意料的本领感到惊讶与折服。 (嗯……这种感觉还不错嘛。) 即使大家赞佩的对象不是夏侬本人,而是拉寇儿的歌声与外貌。 “那么,下一曲……” 夏侬轻轻苦笑,轻拨鲁特琴试音。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再度开口歌唱。 表演进入后半场后,该说是表演的方向,或是酒吧的整体……总之这些东西开始变调。 只顾着拼酒的青年男子、醉卧在地的妙龄女子、高谈当年勇的老人、五音不全地对着墙壁唱歌的男人……酒吧秩序全部瓦解,混乱如春笋般冒出。 在那之中,夏侬应观众要求四处陪酒。他唱完歌准备回后台时,不幸被数名客人拦住,错失脱身的机会。 “来来来,喝嘛、喝嘛。喔喔,很能喝嘛,拉寇儿!真意外耶!” (还好今天是我……为了你们的安危,遇上本尊可千万别给她喝酒哪。) 夏侬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包围四周的数名男女强迫下频频灌酒。 第33章 其实他的酒量不太好,不过因为从小父亲就常常要他在晚餐陪着喝两杯,所以也不是不能喝……只是很容易醉。或许是双胞胎的缘故,拉寇儿也是相同体质。 不过,拉寇儿一旦喝醉,可就大事不妙了。就连他们的父亲玉马,在拉寇儿十五岁时找她喝过一次酒后,就再也不敢跟自己的爱女喝酒了。 “我还不想那么早死。”第二天父亲如此透露。 “哎呀,你真是个好女人哪。我啊,已经看不上其他女人了。” “是、是吗……多谢。” 某个醉汉一把揽住夏侬的肩膀,尽管鸡皮疙瘩掉满地,他仍然勉强应道。假使完全不会喝酒,至少就知道如何拒绝醉汉,可是还有一点酒量的夏侬,也不晓得该如何拒绝他人,结果被拉到各桌灌酒,有时甚至被偷摸屁股,他竭力压抑想发飙的心情,犹如拷问的时间不断持续着。 “啊啊,拉寇儿!”别的男人从另一侧说道:“啊,我忍不住了!我忍不住了!” “等一——” 夏侬根本来不及抗议。 那个男人双眼迷蒙闪烁(当然是醉眼朦胧),朝夏侬一把抱来,搂个正着。 “啊,这个小子竟然抢先一步!” “不行啦,漂亮姊姊是为了跟我的畸恋而生的哟!” “我也要加入!” ……其他客人们不是在一旁鼓噪,就是跟着扑向夏侬。 “啊,拉寇儿,我忍不住了!忍不住了!你那圆圆的大眼睛、柔柔的秀发,啊,还有这个……胸部,啊,我……” 某个年轻人大手大脚地抓住夏侬,整张脸埋在他的胸脯,突然浮现怪异的表情。 “咦?” 咚! 骇人巨响迸发,只见夏侬的拳头嵌入年轻人的头顶。 “喔喔!” 醉鬼们哄然大嚷。 (糟了!) 夏侬半醉半醒地想着。 虽然只是反射性的回击,但这么一来,就算假胸部没有露出马脚,大家大概也已经察觉他是男儿身了。 然而—— “好厉害!漂亮喔!” “我……我也要!” “再打——把他干掉——” “哎哟,人家要排下一个!” 看来还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籍酒装疯的醉鬼们却一窝蜂地扑向他。夏侬被男女老少十几个人压住,空有一身工夫也无法应付。如果对手是敌人,就可以痛殴一顿再一走了之…… “你……你们这群家伙……” 夏侬额上青筋暴起,但不论是抓住他的人,或是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不当一回事。 “唉,别那么凶嘛!” “不公平啦,拉寇儿!” “就你一个人没喝醉!” “我都醉了,你也给我醉啦——哇啊啊啊啊!” 就在夏侬奋力挣脱身上人球的瞬间—— “……应观众要求!” 冷不防一个酒瓶戳进他的嘴巴。 “这样大家都是好朋友啦!哇哈哈哈哈!” 熟悉的叫嚣声——那正是帕希菲卡。她把酒瓶塞进夏侬嘴里,呵呵大笑。 酒精直接流进五脏六腑。 “住手……帕希菲卡……” “切,别罗里罗嗦的,不醉不归哟!” 仔细一瞧,帕希菲卡也是满脸通红,仿佛脖子没了骨头似的摇摆不定。右手扶着夏侬嘴里的酒瓶,左手还拿了一瓶水果酒。可能是因为水果酒很顺口,帕希菲卡就把它当成果汁尽情痛饮了。 “不……不妙……” 眼前景象开始软绵绵地扭曲,加上他刚才情绪激动,醉意迅速在全身扩散。团团压住他的人群里好象也有一些意图不轨的家伙,夏侬感到有手摸上了他的脖子、大腿……甚至是更隐秘的地方。 “咦?这是啥?” “住手……” 酒精和寒意翻搅脑浆,夏侬感觉理性逐渐融化。 最后,某种决定性的关键终于瓦解星飞。 “你们这群家伙喔喔喔喔喔!” 夏侬用尽全力扭转,甩开缠在他身上的醉鬼们。虽然有些人直直飞向墙壁,但醉鬼们瘫软的身体毫发无伤,乒乒乓乓地跌落地板。 夏侬拿着酒瓶飕的一声站起,对众人咆哮道: “不怕死的就放马过来!老子绝不让你们碰拉寇儿一根手指!” ……他已经烂醉如泥了。 不用说,这番话从乔装成拉寇儿的夏侬口里讲出,实在是一副难以言喻的景象……偏偏现场已经没人有足够理性,能够指出其中不合逻辑的地方。就连夏侬本身,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第一号,打铁铺的法尔克,二十七岁,未婚,兴趣是整理庭院,我来了!” 如此宣言完毕的年轻人朝他扑来,夏侬一个手肘击沉对方,怒声狂嗥: “去你的!” 但醉鬼们并未因此却步,依然接二连三地扑向夏侬。 “第二号,面包店的米雪儿,如花似玉十七岁,今日爱情运势五颗星,为漂亮姊姊的爱而活!” “为爱去死吧!” “第三号,帕希菲卡,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我会加油的~~” “未成年不准喝酒!” “第四号,蓝德尔医生——” “老头子给我躺下!” ……就是这样。 最后不知沦为拉寇儿争夺战?抑或格斗天王选拔赛?酒吧野马亭的夜晚渐渐深了。 时间到了深夜。 大部分的客人东倒西歪地躺在野马亭的地板(一半是醉倒,一半是被夏侬或其他人打昏),夏侬摇摇晃晃地回到后台。 “我发誓再也不喝酒了……” “辛苦了。” 夏侬听见一声掺杂苦笑的招呼。 一回头,沙菲尔拿着水瓶站在那儿。 “大家都没恶意啦。咱们乡下地方的娱乐不多,大家就爱找各种理由热闹热闹。” “这我可以了解……” “总之……希望你别放在心上,下次再来玩吧,夏侬。” “一次就够……” 夏侬说到一半,愕然回头望向沙菲尔。话说回来,他都闹成那样,不露出马脚恐怕也很难。 沙菲尔并未生气,笑眯眯地将一杯水递给夏侬。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唱歌的时候吧。”沙菲尔耸肩笑了。“拉寇儿面试时,我也有请她试唱。歌唱这东西啊,就算是相同旋律、相同音调,不同歌手唱起来的味道还是不一样。” “呃,这件事其实是有原因——” 沙菲尔扬手制止冷汗直流,不停寻找理由的夏侬。 “算啦,反正客人都很尽兴,我就不问你原因了。” “啊……” “不过,你琴弹得真好哪。在哪儿学的呢?” “我母亲出身于宫廷音乐世家,后来成为魔导士,并未继承家业,但她仍旧把音乐当成私人兴趣。我跟拉寇儿小时侯也学过一阵子……” 沙菲尔回头看着在大人堆里呼呼大睡的少女问道: “帕希菲卡呢?” “那家伙四岁的时候,我母亲就过世了,之后由拉寇儿姊代母职。” 夏侬一口气喝完水,冰凉的水对操劳过度的喉咙格外舒畅。 “原来如此……无论如何,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我也很高兴。你要不要下次跟拉寇儿一起演出?我还可以考虑签下你们姊弟。” “你就饶了我吧……况且我们也没有打算在这里长住。” “你们不喜欢塔尔斯吗?” “不是,”夏侬不可思议地脱口否认。“我觉得这里很好。或许因为这里是观光区吧……就连我们这种外人也很容易融入其中。镇民们的心胸都很宽大吧。” 夏侬环视酒吧而笑。 “但也因为如此……我们不能在这里呆太久。这样对我们比较好,对塔尔斯也比较好。” “理由……还是不要问比较好吗?” “对不起。” 夏侬老实地低下头。 “虽然可惜,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你们还会在这里呆上一阵子吧?” “嗯,会呆到付清大熊亭的修缮费为止。” 夏侬苦笑道。沙菲尔搔搔头,一时露出犹豫的神情……最后说道: “喏……我知道这要求有点过分,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薇妮雅的事。因为咱们都在经营旅馆,打从那孩子出生时我就认识了……她小时侯吃的苦比别人多,所以不太对人表露情感。老是那个……算是装成一副大人样吗?可是,自从你们到了这里,她终于恢复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笑容了。所以……” 沙菲尔非常真诚地注视夏侬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什么四处漂泊……但希望你们可以用比较好的方式和那个孩子告别哪。有机会的话,也希望你们回来看看她。你们尽力就好,不用勉强。” “……我会努力的。” 夏侬轻轻微笑,点点头。 同一时刻……离塔尔斯镇不远的杂木林。 远眺路灯的树林间隙,溢满了寒冷般的寂静。 刺耳的阒寂无声。 地点在镇外,时间是夜晚……即使刚好有人在此,恐怕也不会察觉到任何异常。 但是,谨慎小心的人应当就会发现。 那里过度安静。仿佛连声音本身都被磨灭,甚至听不到任何虫鸣。 “……确认作战内容。” 声音突兀地……非常突兀地涌现。 无人回应,甚至看不见发话者的身影。 第34章 声音宛如没有意义的独白,在暗夜空荡回响。 “各班移动至规定位置,封锁作战区域周边人员。在史达姆少校发布新命令前,在规定位置待命。若没有接到执行命令,待机命令于一点二十分自动失效,各班依序撤离。若接到执行命令,”声音滔滔不绝地续道:“消除全镇居民,完成废弃公主的第一级保密行动。” 依然没有回应。既没有指责声,亦没有抱怨声,话语理所当然地融解在夜气中……仿佛终于回过神来,杂木林再度响起虫鸣。 就好象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第四章再遇特务战技兵 细致与粗糙。 武器——特别是刀剑类,总是在这两种矛盾的要素间摇摆,是一种很微妙的道具。 刀刃过于锋利就会脆弱;反之,过于钝涩就切割不利。 暂时不论装饰刀、仪式刀这种例外情况,如果是实战刀,尤其是高手专用刀剑的制作与保养,可说是不断在这两种矛盾要素间寻求平衡点的工程。太过锐利不免要牺牲韧性,若以韧性为优先考量,刀刃难免朴钝。 “夏侬哥~~” 话虽如此,锐利与坚韧……如何权衡轻重,则视使用者的技巧倾向与武器形状而有所不同,并没有标准答案。 我们甚至可说,有多少使用者与武器,就有多少平衡点,绝对不是按照标准程序进行就好。 “夏侬哥!夏侬哥哟!” 为了应付战时严苛的使用条件,武器这种东西必须经常保养。然而,那是相当费时、费工,而且极度费神的精密作业。 稍有怠慢或判断错误,很可能导致使用者命丧黄泉,当然必须悉心维护。 “喂,我在叫你呀,喂、喂。” 换言之,武器的保养作业,必须象现在这样小心谨慎地进行…… “你有没有在听呀?哈啰——喂——” 首先必须排除杂念…… “我要玩你的头发啰?耶!耶!” 总而言之…… “哎呀,好可爱哩。这边也绑一个,还有那边。” “……给我住手!” 当帕希菲卡开始替夏侬长长的黑发编起麻花辫时,他的耐性终于到达极限。 顺道一提,夏侬平时扎头发用的绳子也被妹妹解开,此刻在他的头顶右侧绑了一撮辫子。 兔耳朵般竖起的头发在半空摇晃……嗯,说可爱也有点可爱,但也有点象个傻瓜。 “你这丫头……” 地点是夏侬一行人寄宿的大熊亭——后院。 既不热,也不冷,蛊惑午后睡魔的秋日阳光下,染上各种色彩的树木仿佛也在精神恍惚地打盹儿。 院子不算宽阔,但是有花圃和小水池,也摆了几张白色的桌椅供房客品茗聊天。只可惜,如今旁边放了一个由不懂情趣的夏侬搭建的临时石灶(为了代替半毁的厨房),浪漫气氛荡然无存。 “看我不说话,就乱玩我的头发啊!” 守护者夏侬停止保养父亲留给他的长刀,怒瞪他不惜牺牲生命也誓言守护的心爱妹妹。(应该是这样吧?) “哎~~很可爱耶~~” “要是觉得可爱,不会去弄你自己的头?” “我已经够可爱了呀。” “……” 夏侬面无表情地瞪着理直气壮的帕希菲卡……先是轻叹一声,再神色自若地继续保养长刀。 “喂,什么意思?闷不吭声的!对本公主很可爱这个永恒不变的事实,你这狂徒好象抱有否定的意见?喂,看这里!夏侬·卡苏鲁!回答本公主的问题啊!” 夏侬凝视揪着自己衣领摇晃的妹妹,对着那张若是闭上嘴巴,可能所有人都会认定很可爱的脸孔说: “不不不,公主大人,就敝人所知,您本人正是至高无上的美丽化身,绝无虚言。” “不许给我摆臭脸念稿!” “你还真斤斤计较哪。” “是夏侬哥太粗枝大叶啦!” “别说那么多废话……你不是有事才来找我的吗?” 帕希菲卡向停止跟她闲扯的夏侬点点头。 “啊,对对对,差点忘了。呃,薇妮雅想请你陪她去买东西,因为好象要买不少呢。” “反正就是当提货工人嘛,真麻烦……不过现在也没有立场说这种话。” 以成本价寄居在大熊亭的食客,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你叫她等一下,我就快磨好了。” “嗯,知道了。” 塔尔斯郊外。 可以饱览全镇景观的小山丘,一名男子悠然立于其上。 他的外貌让人联想到钢铁,仅仅是伫立在那儿,便散发沉静的威严。不会因半吊子的事物移动或受伤,沉重而坚硬的强韧钢铁。 路克·史达姆——就是那个男子的名讳。 熟识他的人则简称他一声“少校”……带着敬畏之情如此呼唤。 “报告情况。” 路克低语般的说完,他周围的风景轻轻晃动。那是利用幻影系魔法弯曲光线隐身的部下们。 莱邦王国军谍报部特务处理班——通称“漆黑之鹰”(ckhawk)。 暗夜飞舞的黑鹰,绝不轻易暴露在光线下。然而,一如其狩猎之名,其利爪以必杀之力捕捉猎物。 谋略、暗杀、诱拐,无论是多么卑鄙阴险的手段,只要任务所需,这群男人会义无返顾地执行。与第四特务部队“绯红之剑”(crimsonsword)和第五特务部队“执拗之矢”(obstinatearrow)齐名,主掌王国军的秘密行动、最强的破坏工作班——那就是“漆黑之鹰”。 “第二班逮捕巡回商人的骆驼队七名,第五班逮捕男子一名。所有人员均处以第二种拘禁处置,报告完毕。与上次定时报告相同,全班无任何变化,封锁行动持续进行。” 路克只有轻轻点头。 “全般继续维持现状。” “可是少校……这样妥当吗?全交给那个特务战技兵。” 摇晃发出的声音里,些许不满情绪忽隐忽现。 “就个人战斗力来看,那名少年绝对称得上是超水平。真不愧是‘执拗之矢’的士兵哪。”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路克轻轻挥手制止部下发言,接着又说: “我懂。不过,正因为旁人与他自己都认定他是一流人物,他也有自己的坚持和自尊吧。上次输给守护者,他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就算他自己无所谓,那个柏拉赫男爵夫人亦不可能就此罢手,所以她才会以各种名义派他前来参加我们的作战。我们给他先出手雪耻的机会,他就欠漆黑之鹰一份人情。” “……原来如此。” “赢了当然最好,输了我们亦无任何损失。况且,若由我们替他善后,他欠我们的又更多了。” 路克的语调平淡,就象在宣读理所当然的计算结果,即使他所谓的“善后”可能也包括杀死全镇居民。 并不是冷酷,也不是无情。事情一旦牵涉到任务,他便会忘却情感。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担任漆黑之鹰的队长。必须是能以意志力压抑所有情感的人种——只要王国需要,纵使是毫无罪孽的幼童,他都要不皱眉头的亲手绞杀。 “不过”,一瞬间……就只有那一瞬间,某种表情掠过路克的脸孔。“他应该赢不了吧。” “很可能。就算赢了,也很痛苦吧。” 部下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怜悯,不,应该是某种缅怀的情绪,仿佛想起了许久以前舍弃的某种东西。 “过度锋利的刀刃,并不适合当作武器。” 路克远眺塔尔斯镇的街道说。 “让您久等了。” 商店街上的一家店铺。 少年坐在靠窗的位子,将视线从外面街道转回店里。现在,店里就只有他一个客人。 一个年纪比他稍大……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笑眯眯地站在桌旁。 称不上大美女,但不知是一头以女生来说略短的整齐褐发,或是因为神采奕奕的灵动黑眸,予人一种淘气少年的畅快印象。 少女手上的托盘摆着面包和红茶。 这间面包店在入口附近摆了几张桌子,供客人在店内食用刚买的面包。为了让客人在逛街疲累之余到店里喘口气,才布置成咖啡厅的样子。 顺道一提,他点的面包好象是新产品。因为店里贴满了写着“淡淡的苦涩”、“初恋好滋味!”、“漂亮姊姊的最爱!”等字眼的海报,他不自觉就点了海报上的餐点…… “……嘻嘻。” 少女将面包放到桌上,笑容满面地瞅着他的脸孔。 “……?” 他满脸疑窦地看着完全没有离开之意的少女。 “你……”少女象是发现新奇玩具的小孩,用一种饶富兴味的眼光盯着他说:“恋爱了喔?” ——咻! 他差点从椅子上滑落,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 “……嘎?” “你那忧郁的神情和不时的叹息,就是最大证据!” “不……我——” 少女仿佛在阻止他开口,突然伸出手掌。 “好了,你不用说了,少年郎啊,米雪儿小姐已经看透你了!在这种地方工作久了,就会经常遇到你这种客人。将悲情深藏于心,瞳孔里映照的究竟是黄昏的天空?亦或是爱人的幻影?哟~~青春的光彩,尽在这里啊!青春,真是甜美哪!” 就年纪来看,明明她也正值青春,却说得好象已经七老八十了。 第35章 面包店后方一声怒吼飞向她的后脑勺。 “喂,米雪儿!你这死丫头又来了!不是叫你别开客人玩笑,快过来把面包拿出烤炉啊!” 一看见那种调调的客人,就忍不住要亏亏对方,似乎是这个少女的怪癖。 “惨了。”少女伸伸舌头,匆匆奔向后面……不忘回头丢下一句:“加油哟~~” 少女就这样消失在面包店后头。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不过真是个活泼的少女哪。 跟她端茶过来以前相较,他忽然觉得寂静变得格外沉重。 “……真不象我的风格。” 他苦笑地看着手里的面包,撕下一小块塞进嘴里。不知烘焙时惨了什么香草,那个面包特别香浓,还带着微微的苦涩。 “恋爱……吗?” 或许的确很象。 不知道是谁说的——爱与恨只有一线之隔,它会使人内心发狂,失去判断能力,让人无法理解、控制自己的心情。 话说回来,他未曾学习过一般人所谓的情感,也故意不去学习。正因如此,他才能冷静地执行任务。如果任务需要,他就算勒死幼儿也不会皱一下眉。 也因为他有这种能力,才有存在的价值。无法达成的伙伴早已丧命。 然而—— 夏侬·卡苏鲁……那个伪善者。 一想到他,夜晚就无法入眠。不论是睡是醒,他的容貌跟声音都在脑海里盘旋不去。他在哪里做什么?看什么?听什么?感受什么? 倘若如此,这究竟是恨?抑或是爱? 他不禁苦笑。自己竟然提出这么迂腐的问题。 “很抱歉,为了让这件事有一个了结,我可要再向你挑战啦……守护者夏侬·卡苏鲁。” 隶属于莱邦王国第五特务部队执拗之矢的特务战技兵——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 克里斯轻轻微笑着凝视窗外——正与一名少女走在对面道路的黑衣青年。 “我看看……” 薇妮雅一手拿着写满采购项目的纸条,侧头走在商店街:两种调味料、小麦粉、新盘子、灯油,以及其他九件杂货。这样就齐了。 “嗯……应该都买齐了。” “那就好。” 走在薇妮雅身旁,上半身略微左倾的夏侬说道。 因为他的左腰跟平时一样插着长刀,而且几乎所有东西都只用左手拿着。以他的腕力而言。东西也不算特别沉重,可是由于体积异常庞大,因此很不好走。为了保持平衡,身子就不免要偏向一方。 “我正担心要是东西再增加的话该怎么办呢。” “用双手拿就好了嘛?” “我就是喜欢用左手拿东西。” 夏侬说完,猛然将右手伸向薇妮雅。 “咦?” 轻微的撞击声响起。 伴随着球在地面的弹跳声,小孩子惊慌的道歉传来。夏侬在千钧一发之际以右手挡住球,但从远方看来,可能就象薇妮雅被打中了一样。 “噢。” 不顾身体因为左手的东西而摇摇晃晃,夏侬以右脚踩住弹跳的秋,朝声音的方向踢去。 “谢谢您!” “玩的时候要小心哪。” 夏侬敷衍了事地告诫一句,又继续往前走。一时反应不过来的薇妮雅杵在原地,才又赶紧快步跟上。 “谢……谢谢。” “不客气。” 夏侬的口气还是跟平常一样不耐烦,仿佛认为世上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还是让我拿一半吧。” “不用了,停下来分东西太麻烦了。” 夏侬说完,微微加快脚步。薇妮雅这次没有再跟他并行,一面望着他的背影,一面苦笑。夏侬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提东西吧。 既不和善,又很冷淡的青年,可是薇妮雅还是喜欢他……至少比那些精明干练,对谁都客客气气的男人喜欢。 真正温柔的人,是不会露骨地表现他的温柔。 正当她边走边想着这些事。 漆黑色彩蓦地在眼前扩散。 “呀……?” 原来她一头撞上骤然停步的夏侬背脊。薇妮雅摸着撞疼的鼻子,对着他的黑色背影问道: “夏……侬?” 就在那一瞬间。 她感到全身一阵寒毛直竖。 不知理由为何,可是,伫立于道路正中央,盯着虚空的夏侬侧脸显得极度骇人。 “那、那个……?” 金属声轻轻响起。 夏侬按在刀柄的右手不知何时业已握紧。同时,将左手袋子扔到地面,以随时皆能用最快速度拔刀的姿势按住刀鞘。 “……!” 薇妮雅感到一股寒气,不禁退开半步。 “那……那个,呃……别、别杵在这里,我们赶快回去吧……不然帕希菲卡又要发飙,骂我们慢手慢脚喔。呃……我知道东西很多很麻烦,不过,那个……” 薇妮雅嘴里慌慌张张地胡言乱语,但心底清醒的部分想着: ——不对,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夏侬才不是因为那种原因才停步。她也知道自己完全推测错误,满口胡说八道,但是她找不到其他适当的话语。 ——有敌人。 大概是敌人又出现了。那些杀气一类的东西……尽管超乎薇妮雅的想象,但夏侬感受到了那种气息之类的东西,才会握住武器。 然而,薇妮雅不想承认那个事实。一旦承认那个事实,总觉得夏侬、帕希菲卡和拉寇儿就会远远地……到另一个跟自己不同的世界去了。 表面冷淡、内心温柔的夏侬。老是不情不原,但一投入就浑然忘我的夏侬。一天到晚斗嘴,但其实很宠妹妹的夏侬。 但是…… 薇妮雅的眼神仿佛被夏侬的腰际——他手里握着的长刀吸去一般。 刀。凶器。杀人工具。 矛盾的两种印象。 薇妮雅凝视着夏侬的背影,内心恐惧地寻思。 他,有没有杀过人呢?为了守护妹妹……为了庇护一个生命,是否曾经攫夺过另一个生命? “……是我多心了吗?” 夏侬自言自语。 接着象是终于注意到薇妮雅,转头问她: “啊……抱歉,你说什么?” “嗯,那个……晚餐时间也快到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啊啊,说得也是。” 夏侬也意图掩饰般地消除前一刻的紧张感,拾起袋子。 袋子发出铿铿锵锵的声音。 “啊……” “啊啊!” 薇妮雅醒悟了声音的意义,忍不住张口大叫。往夏侬的方向一看,他脸上清清楚楚写着“糟了”两个大字。 “盘子!” 刚才扔到地上时摔破的吧。 “啊啊,果然破了好几个!所以我才叫你小心嘛……” “不,那个……” 所有借口在脑中快速飞逝…… “……对不起。” 夏侬只能低头道歉。 “你先回去吧。我再去买新的。” “咦?可是……” “那种特价品不多见,所以要买要快。” 薇妮雅说完,就奔了出去。 夏侬反射性地追在她身后……但是碎盘子的声响停下他的脚步。如果在这种状态下继续奔跑,可能连幸存的盘子都会破光光。 “唉……就让她去吧。” 夏侬目送薇妮雅的身影消失在黄昏人潮中,转身返回大熊亭。 窗户射进室内的阳光完全转成了夕阳余晖,别说是旅馆和餐厅,就连一般家庭也差不多开始要准备晚餐。 “那两个人真慢耶。” 帕希菲卡一面跟拉寇儿在大熊亭的餐厅喝茶,一面抱怨。话说回来,大熊亭并没有高级的机械式时钟,因此她们也不知道正确的时间。 “对呀。” 大病初愈的拉寇儿一手拿着书,随口应道。顺道一提,那本书叫《魔导式大全》,里头记载着王立魔导院正式认可,执行魔法专用的魔导式,就象是字典一样的工具书。 书里收录的都是基本魔法,当然没有严格限制学习资格的军用魔法以及特殊魔法。 不过,拉寇儿这种高手可以自行组合,创造出具有其他效果的魔导式。她卧病在床时想到许多魔导式,因此这两天埋首书堆,连三餐都草草应付。 “虽然说是去买东西,也不可能买那么多吧。” “对呀。”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对呀。” “……” 帕希菲卡送给姊姊一个白眼。也不知道拉寇儿有没有注意到妹妹的视线,目光悠哉地追逐着书本上的文字。 “说不定溜去约会了。” “对呀。” “……夏侬哥,原来喜欢薇妮雅那一型的吗?” “我只听他说过喜欢长发的女生,”拉寇儿立刻应道。“不过,他以前在周日学校也相当受欢迎,我想他看女生的眼光应该也很高喔……啊,对了、对了,我记得他说过对胸部大小和脚裸粗细没有特别偏好。” “拉寇儿姊啊,从以前就是这样。”帕希菲卡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的胸部,然后斜睨拉寇儿。“表面上看起来呆头呆脑,可是该损人的时候也不会忘记。” “真没礼貌,”拉寇儿懒洋洋地说:“我才没有呆头呆脑呢……呼!” 拉寇儿阖上书本,抬起头来。察觉到她慵懒表情中藏着戏谑的笑容,帕希菲卡顿时打了个寒战。每当拉寇儿出现这一号表情时,事情就不妙了。 “干……干嘛啦?” “因为呀……帕希菲卡有恋兄情结嘛。” 第36章 “胡、胡说八道!” 帕希菲卡尖叫着撇开头。 “‘不许你抢走夏侬哥’。” 不知在模仿谁,拉寇儿用撒娇的口吻说,帕希菲卡顿时脑门充血。 “记得吗?你五岁的时候——” “忘了啦!早就忘了!一点也不记得!真的啦!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帕希菲卡双手砰砰地拍桌子大嚷,可是拉寇儿却象没看到似的继续说道: “只要夏侬哥跟附近的女生出去玩——” “呜哇~~不~~准~~说~~” 帕希菲卡抱着头在地上打滚,看来她真的很不好意思。 ……结果,等拉寇儿列举完她所记得的“实例”,帕希菲卡早已瘫倒在地。 “呜呜……好过分哟。” “因为,帕希菲卡都不会那样跟我撒娇嘛。” 口气有些闹别扭的拉寇儿,在某种意义上,比帕希菲卡更象小孩。 “所以就说人家没有撒娇啦!” 帕希菲卡一面抗议,一面重新坐回椅子上。 “……帕希菲卡。” 感觉拉寇儿的声音有些异样,帕希菲卡眨眼问道: “什……什么?” “别担心,”姊姊的眼睛仿佛看透一切,伸来的纤纤素手轻抚帕希菲卡的秀发。“夏侬哪儿都不会去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帕希菲卡深刻明白拉寇儿那句突如其来的发言后,眼光盯着桌缘说道:“我知道……可是……” “我也一样。就算我们只是在‘扮家家酒’……正因为这样,比起那些理所当然在一起的关系,我认为反而更加可贵喔。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不是因为义务或者情义……而是打从心底想要呆在你身旁。” “……嗯。” 帕希菲卡略显羞怯地轻轻点头。 长期住在相同的地方,便能分辨出那个地方的独特味道。 因为自己也是那个地方的居民,平常自然不会意识到那股味道。然而,一旦与其他地方的居民相遇,就会重新意识到。因为忽然缺少了一种原本应该感受到的气味,反而被另一种不同的气味取代。 这就是一个人出身地的气味,就是他隶属集团的气味。即使是吟游诗人那种孤独的旅人,言行举止中也缠绕着某种独特之气。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人味吧……薇妮雅不禁这么想。 “您好。” 可是,眼前的少年却没有那种人味。 完全嗅不出一丝气味,薇妮雅刚开始还以为他是人偶。事实上,他的外貌也宛如精心雕塑的人偶,没有任何缺陷。让女性爱慕,同时亦招来男性嫉妒,冷酷、俊美的脸孔。十五来岁的少年本应该是带点稚气的年龄,但他也没有,完全没有。 “……什么事?” 薇妮雅询问挡在她身前的那个栗发少年。 黄昏时的大街风景:赶着回家的路人,家家开始点上灯火,户户飘来晚餐香味,甚至可以听见远处母亲呼唤孩子的声音。 然而,少年却犹如漂浮在那正中央的存在。若问薇妮雅到底有何奇怪,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总之这个少年跟周围风景格格不入。 简直就象藏身于草原动物里的夜行性狩猎兽。 “夏侬·卡苏鲁……你认识吧?” 听见那句话,薇妮雅全身一僵。 尽管一直过着跟战斗、暗杀毫无瓜葛的生活,但也可以想象出一个大概。这个少年是帕希菲卡他们的敌人。 “不认——” “不行喔,大姊姊,怎么可以说谎呢?” 薇妮雅正想拔腿离开,肩头却传来一阵刺痛。少年用足以捏碎苹果的力量抓住她的肩膀。 “来人哪!救命呀——” “……薇妮雅?” 这就是天助我也吗?她正准备放声大叫时,一个壮硕的年轻人经过她身旁。 是她认识的人。手工虽称不上一流,但对顾客的各种要求都诚恳以对,是颇受街坊好评的年轻打铁师傅——法尔克。 “怎么了?有人缠着你吗?” 粗狂的脸孔配上咖啡色的小眼睛……样子看起来很老实,不过比薇妮雅还高一个头的身材,站在旁边相当有压迫感。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这种体格,也不可能从事打铁这种体力劳动。 “喂,小朋友,也许你有什么要紧事,不过这样强拉女生不好喔。” “局外人最好不要随便插手哟。” 少年依旧爽朗回应,接着轻轻挥动单手。法尔克的身体就位于那只女子般的纤纤素手所描绘出的轨迹上。 “呃?” 年轻的打铁师傅发出象要呕出胃液的混浊声音,身体浮向半空。远远的飞行数步距离后,再度坠落地面。 “你……你……?” 鼓噪声以少年、薇妮雅和法尔克为中心扩散开来,人们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们三人。 看见法尔克神色痛苦地站起,少年微笑了。 “虽然我有手下留情……但以外行人来说,你也真挺得住哪。” “我师父人很严格,从小就被打惯啦。” 法尔克说完,双手架在胸前。那不象格斗招数,应该是自然学会的打架姿势。 “是吗?不过这种半调子更倒霉喔。要是刚才就昏迷不醒,反而轻松多了。” “小孩子摆出那种瞧不起大人的态度,真叫人不敢恭维啊。” “外行人摆出那种瞧不起专家的态度,真叫人不敢恭维啊。” 法尔克贴近少年,伸出双手推他。再怎么说,他可能还是没办法出手殴打年纪跟小孩没两样的对手。就算少年拥有异于常人的臂力,反正两人的体重相差很多,只要推倒他就赢定了——法尔克肯定是这么打算。 然而—— 沉闷的声音响起。薇妮雅注意到少年灰色外套……前襟开口里伸出一根棒子。 “唔……?” 法尔克呻吟出声。少年手臂一挥,没入法尔克胸口的棒子快速旋转,跟金属声响一起再度伸长。 棒子瞬间变成与法尔克身高相若的武器——长柄战斧。 “晚安。” 伴随少年耳语般的声音,回旋的战斧柄击中痛苦弯身的法尔克后脑勺。这一次,法尔克终于无声倒地,一动也不动了。 “那么……” 少年毫不在意周围的尖叫和恐惧的视线,再度转向薇妮雅。将一个彪形大汉打倒在地,他的气息却丝毫不乱。不,岂止如此,就连抓住薇妮雅肩膀的手都未曾松开。 “就请大姊姊当我的诱饵啰。” 少年笑嘻嘻地宣告。 察觉有人走近的夏侬抬起头。 他朝正在身旁一手拿着水果刀削苹果的拉寇儿使了个眼色。拉寇儿闭上眼,从事先启动的警戒用结界魔法阵“乐园”(asgard)确认情报。 在傍晚感受到杀气的夏侬,拜托拉寇儿施法以防万一。 乐园启动一次就可维持一天一夜,在魔导士本人的睡眠期间仍会继续执行,捕捉进入警戒范围内的生物。然而方便归方便,那也是非常复杂的魔法,倘若连续启动好几天,将会对魔导士的精神造成不良影响。 “没有携带武器一类的金属。身高、体重、步伐宽……嗯……应该是野马亭的科鲁特先生吧。” 由脑中描绘的情报画面瞬间读取到许多资讯,拉寇儿点点头。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 伏在桌子上的帕希菲卡犹如对声音反应的猫咪,立即弹身而起。 “好象不是喔。” “呜呜,人家肚子饿了啦。” 夏侬苦笑着越过再度趴回桌面的帕希菲卡身旁,准备去开门。但在他尚未完全打开门以前,门就被人从外头猛力拉开。 “夏侬!” 正如拉寇儿预言,身材矮小的老男人——野马亭的主人沙菲尔·科鲁特站在那里。 “……发生了什么事吗?” 夏侬从沙菲尔的表情看出事有蹊跷,未打招呼就直接询问。沙菲尔张口欲言……却又住口不语。因为若是不先冷静下来,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薇妮雅她……”深深吸一口气后,沙菲尔接着说道:“一个古里古怪的少年把薇妮雅抓走了!” 夏侬他们的表情因那句话而冻结。 第五章坚定不移的羁绊 夏侬紧咬下唇。 他知道事情最后一定会变成这样。 他也对此恐惧不已。从平凡生活结束的那天开始,他就想过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正因如此,他、拉寇儿和帕希菲卡才会远走他乡,选择这种无依无靠、四处流浪的生活。 然而……尽管只是暂时,夏侬他们中断了那种生活。 明知那个危险性,他们硬是假装遗忘。是因为感到疲倦,也是因为连番击退刺客的自大。虽然没有人会责备他们……但要说大意,确实是太大意了。 “幸好法尔克只受到轻伤……总之,那个孩子留下了这个。” 帕希菲卡探身欲言,夏侬以眼神制止她。 不知从哥哥的眼中看出什么,她默默地在椅子上重新坐好。 沙菲尔递出的小纸条上写着笔画工整的字。 “守护者夏侬·卡苏鲁阁下:本人在亚温峡谷恭候大驾,请您独自前来——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笔。” “亚温峡谷?” 夏侬揉碎纸条问道。 “出了城墙北门,往东北方向走半小时的玻璃谷。不过那是相当危险的地方,因此禁止一般人进入。总之,现在义警团正在动员全镇的年轻人,等大家准备好,就一起——” “请别这么做。” 第37章 相对于沙菲尔焦急颤抖的声音,夏侬的声音从容不迫。是一种出奇镇定的声音。“大伙蜂拥赶去,薇妮雅反而会有危险。那种地方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吧。那家伙就是看准这点,才会约我到那里去的。” 况且……对象若是克里斯那种高手,人海战术是没有用的。 他并非只有高超的格斗技巧,特务战技兵乃是特殊战斗的专家。他们很少集体行动,但也正因如此,理应受过利用地形、天候等各种情况,以及周围一切东西的战斗训练。 诸如:奇袭、陷阱、长弓狙击等……没有任何专业技术与知识的乡下义警团,搞不好连对方的模样都没看清楚便被歼灭。法尔克没被杀死就该额手称庆了。 “我一个人去。” “可是夏侬——!” “这是我的恳求,我一定会将他带回。” 原本正要反对……可是沙菲尔沉默了。 夏侬的黑眸凝视着他。 自己为何没有继续反对……沙菲尔亦不明白。短暂的沉默之后,他低喃似的说: “好……义警团那儿由我来说。” “万事拜托了。” 夏侬深深一鞠躬。 寒风吹拂脸颊。 眨眼两下、三下。 睁开眼睑的薇妮雅视野里,净是深夜湖面般的明亮暗黑,以及其间纵横无数的几何学纹路。 一望无际的黑色壁面。 那片宽广壁面犹如玻璃般光滑,布满了网状纹路的无数龟裂。变化缓慢的暗色浓度与不规则的交错线条所形成的复杂纹路,构成一副美轮美奂的景象。 薇妮雅的视线茫然滑过那片宽广壁面,看到切割成长条状的夜空与一轮明月。 面对陌生的景色,薇妮雅蓦地一阵混乱,但旋即醒悟自己身在巨大壁面包夹的空间底部。 宽度勉强可容一辆马车通行,因此几近垂直的壁面释放着直扑而下的压迫感。 “亚温峡谷……?” 塔尔斯镇东北方的奇异巨谷——也就是俗称的玻璃谷。 除了这里以外,莱邦王国全境,不,达斯特宾大陆到处都能看见这种不可思议的地形。 这究竟是何时、如何形成……至今仍是不解之谜,这个玻璃般光滑的大地裂缝一直困扰着钻研地质学的专家们。有人说这是神魔在创世战争留下的遗迹,但真相如何则无从得知。 “我……” 明白状况后,昏厥前的记忆登时复苏。 她被那个栗发少年从大街掳走,事发之后,他突然朝她的颈部轻轻一拍,自己便失去了意识。 “……要赶快逃走才行。” 薇妮雅正想站起,才发现自己被一条细绳绑住。就限制行动而言,绳子似乎不够结实……话虽如此,那亦非一介少女的细腕所能挣断,甚至也无法松开。 “你醒了?” 薇妮雅回头一看,那名少年正倚坐在一旁的壁面。 “你是……” “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叫我克里斯就好了。” 少年用堪称为天真的表情报上名号。 那令薇妮雅感到毛骨悚然。 “你……是……杀手?” “啊啊,不用担心哟。因为大姊姊不是这次的目标。只要守护者不乱来,你就可以平安回去了吧?” 目标,这个词的含义自不待言…… “你……你!” 薇妮雅不假思索地大叫出声。 贸然刺激杀手,将引来杀身之祸——她的脑际也掠过那种想法,话语却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为什么要对帕希菲卡……为什么……” “……是吗?原来你不知道啊。” 克里斯静静地笑道。 既非嘲弄,亦非侮辱的笑容。 甚至看不出是个杀手,过度宁静的温柔笑容。 “很久很久以前,发生于某个王国的故事,王妃生了一对龙凤胎。” “你在说什么……” “那是众人殷切期盼的王位继承人。然而,城里的人们却无欢喜之情,反而感到恐惧万分。因为,一个关于那对龙凤胎的神谕降临了。” 那……并非童话故事。 薇妮雅亦曾听闻。只要是王国的人民,都应该知道吧。 流言扩散的速度很快,仿佛在嘲笑意欲隐瞒的人们,越是忌讳的流言,传播的速度越快,无稽之谈在世人间迅速扩散。 众人皆知,可是绝对没人敢在公开场合谈论的……那个流言。 “‘王妃怀孕所生的双胞胎中,女婴应速速除之。此婴自出生十六年后的命运之日,将成为灭世之人,成为打破世界秩序、招致混沌的剧毒。’” “圣葛林德神谕……” 知悉事情真伪的人很少,那个流言也在时光流逝下变成了传说。而今,连可信度都已风化,不过是单纯的古老传说,无论是讲述的人或听众都感受不到真实性。 令人忌惮的魔王转世、受人诽谤的邪恶象征、不容许命名,甚至不承认其存在——在父王命令下乃至姓名都被暗地抹杀的公主传说。 “难道……帕希菲卡就是……” “然后,十四个年头过去了。” 克里斯愉悦地叙述。从一般人的眼光来看,或许会那么认为。 然而……在薇妮雅的眼中,这个少年却显得痛苦异常。 简直象在讲述他自身的悲剧。 “但是某一天,由于一桩意外,王室得知理应死亡的废弃公主尚在人世。国王感到很惊慌,自己下令处死的女儿,神谕预言将毁灭世界的女儿竟然还活着。如果那个女儿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心生怨恨后会发生什么事?自己是否会被变成魔王的女儿大卸八块?” 所以……这个少年的幕后主使者是? 如浸冰窖的战栗中,薇妮雅茫然若失的想着。 想要杀她的人是……? “事实上,各个组织、机关对于废弃公主的步调并不一致。玛乌杰鲁教高层采取绝对歼灭的立场;王室和谍报部则基于权威和危机管理,希望能够将她铲除;另外也有部分军方想把她当作控制王室的一张王牌……等等,各机关之间甚至展开互相牵制的行动……真是愚蠢至极啊。” 克里斯耸肩嗤笑。 薇妮雅当然也知道圣葛林德神谕,它是指达斯特宾大陆势力最大的玛乌杰鲁教,意即莱邦王国国教的圣地——葛林德大教堂每年下达一次的预言,其准确率几乎可说是百分之百。 薇妮雅脑中闪过帕希菲卡的笑靥。 那个少女会毁灭世界?那个和常人相比有点过动,嘴巴坏却又爱撒娇,害怕寂寞的……只不过是那样,可以说是非常普通的女孩,竟会毁灭世界? 太荒谬了!任何人都会这么想吧……假使断言者不是圣葛林德神谕。但无论那是多么逾越常轨的事,圣葛林德神谕的实际成果都足以替它抹上真实色彩。 “怎么可能……” “你真的不知道啊。” 克里斯兴致盎然地看着宛如高烧病人般喃喃呓语的薇妮雅。 夏侬从停在大熊亭后方的马车取下整套装备。 那是他很少使用的东西,一方面是没有使用的必要,而夏侬本身也比较喜欢轻装打斗。 虽然铠甲可以提升防御力,可是相对地多少都会降低行动能力。 可是,对方是那个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纵使全力应战,他亦无必胜的把握…… “我也要去!” 似乎把它当作武器,帕希菲卡手持拖把大声嚷嚷。 “混帐丫头!对方的最终目标就是你耶,你敢给我塔出这里一步试试看,简直就象大苯鸭背着香料飞进厨房嘛。”穿好全身装备,夏侬立刻从妹妹手里抢过拖把。“交给我就好了。” 主要装备的铠甲乃是硬革制品,用蜡熬煮鞣皮,提升其硬度,坚硬不及板金铠,可是不但能抵抗轻微的刀剑攻击,灵活度也更胜一筹。 零式多功能型硬革铠(brigadier)。 这是夏侬他们的父亲,玉马·南布·卡苏鲁,担任用兵时所使用的防具。 “可……可是……” 看着垂头的帕希菲卡,夏侬总算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我才是大混蛋啊。 自己现在跟亡父穿着相同装备,完全没顾及那会让帕希菲卡心里想起什么。虽说是因为担心薇妮雅的安危才会如此慌乱……但夏侬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气愤。 “我不想再拖累任何人……” 声音颤抖,仿佛随时都要昏厥。倘若看过平常的帕希菲卡……必定会因两者的落差而惊讶。 但夏侬他们知道,其实帕希菲卡也……不,某种意义上,眼前的帕希菲卡才是真正的她。 任性少女的面具下,隐藏着一个脆弱的温柔少女。背叛她深信不移的坚强心灵,极度纯真、容易受伤的少女。 “放心吧,你就跟拉寇儿乖乖留在这里。记得替薇妮雅准备晚餐,假如再象前几天一样把小麦粉当作砂糖,我就在你脸上写‘呆瓜’两个大字,然后倒吊在大门前啰。” “你……你自己上次还不是把盐巴当成砂糖,犯那么传统的错误!” “我那种错误还可以容忍吧?只不过有点难吃而已。可是你呀,生的小麦粉没办法消化,可是会让人拉肚子的哪。” 夏侬回头望向一旁等待的拉寇儿。 “那么……就拜托了。” “独自前来”——那是克里斯所提出的条件。既然对方手上握有人质,只得遵循他的要求。对上克里斯这种高手,纵使是超一流的魔导士,拉寇儿也没有足够的魔法与能耐,可以不被发现地接近他。 第38章 因此,要事先准备因应之道。 “夏侬,我想你也知道——” “我知道,别说了。” 夏侬阻止拉寇儿继续说话,望了帕希菲卡一眼。拉寇儿旋即明白他的意思,轻叹一声点点头。 “对不起……好,我们开始吧。”拉寇儿朝夏侬伸出右手,静静念道:“基于我与汝之盟约……欠缺者啊!如今暂时赐予汝主掌之力、御者资格,以显示潜藏于汝体内之神力……” ** 他不记得父母的长相。 他不记得父母的长相。 不光是克里斯,执拗之矢的特务战技兵们都是从全国各地搜罗的弃婴,或者被父母出卖(即使比喻,亦是事情)的婴儿中,拣选淘汰出来的一群。 同学们接连不断在极度严苛的训练过程中被淘汰,他们的终点当然就是设施里的公墓。跟垃圾场相去无几的墓园里立着唯一一座石碑,不知是谁在上面刻着“幸福的丧家犬永眠于此”。 或许亡者的确比较幸福吧。 遵照高层命令,整日埋首于可能会赔上性命的严苛训练、熟识的友人脸孔某天突然消失,还来不及哭泣便再度展开训练。 宛如同类相残,他们挤落相同处境的同学,进入下一个训练阶段,有时甚至要亲手折断好友的脖子,或者将刀刃锸人对方的心脏。 不能依赖任何人。谁也不会保护自己。就算丧生,也没有人会记得自己,只有被人遗忘。 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连亲生父母都忍心舍弃的孩子,又有谁愿意守护?又有谁会记得? “……你在哭吗?” 身旁少女的询问让克里斯回过神来。 “哭?” 克里斯并未流泪,甚至已经忘却如何流泪。他有堆积如山的事情要记,不需要没有助益的能力。 “我吗?怎么可能。”克里斯耸肩嗤笑。“不过,我也想过能哭的话该有多好……对了,你肚子饿了吧?,, “不会……” “真的吗?嗯,饿了就跟我说吧,反正我有准备一点干粮。” 如此说完,克里斯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纸袋。他把手伸进纸袋摸索,取出一个约莫拳头大小的面包。 “我白天在面包店吃过了,还满好吃的,所以就多买了两个——” “别说了。” 薇妮雅焦躁的声音阻止了克里斯的话语。 “为什么要摆出那种普通人的态度?既然是杀手,像个杀手一样就好啦!” 尖锐的谴责叱喝声抹杀了克里斯的表情。 “明明是杀手、明明是来杀无辜女生的杀人者。为什么……为什么要摆出……”薇妮雅呻吟似的说:“那么悲伤的表情……” 尽管嘴里那么说……但她似乎能够体会克里斯的心情。 相同的心灵会出现共鸣,尽管有程度上的差异,但有些表情唯有抱持相同想法的人们才能解读。 这个少年一定是—— “大姐姐真是有趣的人哪。” 克里斯苦笑着收回面包。 难堪的寂静横亘在两人间。 终于—— “我十岁的时候……”薇妮雅下定决心……呢喃似的娓娓道来。“和朋友……吵架了。” “……你要说什么?” 薇妮雅无视他的询问,接着又道: “是一个身体孱弱的男生,可是人很温柔喔,我们两人总是玩在一起。因为我没有其他朋友,而他的身体不好,也没办法跟普通男生玩。” “你没有朋友?” 犹如锐利刀剑般的话语。 薇妮雅顿时紧咬樱唇,才又继续说: “我是飘泊民的混血儿……因此大家都敬而远之。表面上没有排挤,但小孩子是很残酷的……我经常被人欺负,被人骂‘杂种’。” 飘泊民——被如此称呼的流浪民族,现在已被世人认同,但直到数十年前为止,他们仍是饱受歧视的族群。 原本是以南方移民的异族为核心,再加上罪犯或因其他理由被城市放逐的人们所组成的集团,因此,为了讨生活,多半从事各种被视为“肮脏”的职业。 没有歧视他们的人,也只有跟他们际遇相同的佣兵,以及环游四方、不顾世间迂腐常识的部分人士。 “他是大企业家的儿子,他父母也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儿疼爱,可是……” 薇妮雅话语一滞。 有些事情光回想就苦涩至极,有些记忆但求可以早日遗忘。 “有一天,我不小心听见他对我的感觉。” 她在阴暗处偶然听见的对话。 周日学校的同学们围着孱弱的少年讪笑,小孩子特有的残酷迫得少年走投无路。 ——你,喜欢薇妮雅喔? ——我上次看到你们俩手牵手耶! ——薰死了!你传染到她的臭味啦? ——好臭好臭!哈哈哈哈哈…… 然后他说了,终于说出口了。 ——谁、谁喜欢那个杂种。 三天后。 少年担心忽然不来找他玩的薇妮雅,在管家的陪伴下来到大熊亭。 薇妮雅未置一词。 只是沉默地摔盘子,一连摔了好几个。 只不过是一句背叛的言语。 如今回想起来,她不知道那句话是否出自他的真心。或许是因为被人取笑自己和薇妮雅的关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谎言,但是对于当时年幼的薇妮雅而言,她无法理解少年的那种……小男生特有的虚荣与腼腆。 她已无法再单单纯纯、理所当然地信赖他了。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真的也认为我很脏吗? 疑问在呜咽中不成言语,对方当然也无从回答。只有碎落一地的陶器声响,刺穿冰冷的寂寥。 那或许也是两个年幼孩童间的羁绊的碎落声。 聪颖的少年似乎察觉了薇妮雅态度迥变的理由,此后每天都写信给她。 她却未曾读过那些谢罪的文字,直接投入大熊亭的暖炉。 “所以?”克里斯面无表情地问。“你想要说什么呢,大姐姐?” “……我不知道。”薇妮雅随口应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只是觉得自己非说不可。 只是觉得一旦说出口,这个少年说不定能够了解。因为他们是拥有同样孤独与渴望的人类。 薇妮雅疲惫地闭口不语。 也许是白忙一场。难堪的沉默再度横亘在两人之间。 一阵沉默之后—— “后来,怎么了?” “……嗄?” “后来,那个朋友怎么了?” 他犹如毫无兴趣,轻描淡写地问道。然而—— “结果,我们还是没有和好。” 薇妮雅一字一句地说出那句话,因为……那是她的罪。 “因为他后来病死了。” “是吗……” 克里斯轻轻笑了。在薇妮雅的眼中,那简直像是哭笑。 就在此时…… 克里斯似乎有所察觉,站起身来。 “人好像来了。” 克里斯回头的视线前方,只见夏侬正踏入玻璃谷。 “夏侬哥……薇妮雅。” 指节握得发白。 帕希菲卡咬牙切齿地埋怨自己的软弱无力.在大熊亭的房间里祈祷……不,应该是盼望。除了在内心盼望以外,她也莫可奈何。 祈祷也没有用,因为神明并不存在。至少,聆听废弃公主祈祷的神明并不存在。 她无技可施。 对于为自己冒生命危险的他们,帕希菲卡束手无策。 ……不,她至少可以为他们做一件事。 “…………” 帕希菲卡不禁将目光移向架子上的烛台。大部分的蜡烛都已融化,烛台犹如凶器似的暴露尖锐的前端。 独处的时候,她尽量避免去看尖锐的东西,因为会猝然涌起朝喉咙剌去的冲动。 只要自己一死,事情就结束了。 她有时也觉得那是再好不过的解决办法。 她害怕死亡,怕得全身打哆嗦,这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只能一筹莫展地拼命期盼,也是教人痛苦不堪的事。有人因她而死这件事,让她怕得快疯了,仿佛是自己掠夺了死者的生命。 因为她早该在十五年前死亡,然而—— “必须……准备晚饭了。” 帕希菲卡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站起身。 相信对方、等待对方,那有时比亲赴战场更为辛苦。 但即使如此…… “因为……跟夏侬哥约好了嘛……” 隔着一扇门的室外。 “…………” 拉蔻儿悄然退开,安心似的轻声叹息。 ※※※※※ 黑色光芒飞舞。 业已风化脆弱的玻璃壁面因轻微冲击而碎裂,光滑的碎片表面反射月光,一边释放宝石般的光辉,为虚空点缀色彩。 如同黑雪般飞舞的无数光芒。 刀刃迭起,碎片随着滑行的鞋底纷飞,酝酿出与决斗现场截然不同的幻想之美。 “真是纠缠不清的家伙哪。” 刀刃的悲鸣刺穿星空。 刹那间数度交锋的凶器与凶器,看准了对方的破绽,将瞬间凝聚的斗气灌入长刀与长柄战斧,刀刃相交。 那种若是二、三流的战士,一招就足以终结对方的攻击。他们频频驱使符合必杀之名的技巧……但夏侬与克里斯均未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夏侬有攻击性魔法,克里斯则有优于夏侬的柔软度和臂力。因为过度警戒对方的杀手锏,无法施展会暴露出大破绽的王牌招术。 第39章 “怪只怪你上回不该放我一马。”两人面对面,刀刃紧紧相抵。“干净利落地杀死我就好了。” “是啊。我现在真是后悔莫及。”夏侬恨得牙痒痒地说:“既然好不容易保住小命,干嘛不去做点有意义的事?” “还用你说?我这不是在拯救全世界?”克里斯嘲讽道:“真搞不懂你们!看着你们就教人心烦意乱,看着你们那种莫名其妙的伪善哪!” “伪善?” “可不是吗?明明在守护会导致世界灭亡的人,结果半生不熟的第三者被绑架,居然还厚颜无耻地前来救人。” “…………” “你做的事情根本就是狗屁不通。你到底是想怎样?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做什么?” 夏侬未置可否。 克里斯的口吻带着灼热的焦虑。 “既没.有杀人的勇气,亦没有见死不救的冷酷……连我这样的人都下不了手!这样子还想保护废弃公主?最坏的情况就亲手杀了她?我呸!就凭你?你只不过是借由扮演‘保护可怜妹妹的哥哥’。享受自我满足的感觉罢了!” “……或许是那样吧。” 夏侬泰然自若地说。 克里斯脸色铁青地挥舞长柄战斧。夏侬犹如被那股力道挥开似的向后退去,利用空档重新摆好长刀。 “实在看不下去啦……那种伪善。光看就令人烦闷!” 克里斯狂吼。举起战斧。 仿佛要以全力一击葬送眼前的假象…… 宛如自天际坠落的小型迷途流星群。纷飞的黑色碎片灼灼散射月光。在中央抵死缠斗的两人美得像在婆娑起舞。 “不行!” 一筹莫展的薇妮雅在地面竭声大叫,然而在激烈的刀刃声响面前.那或许是太过轻微的声音…… “不行——你——!” 黑暗中有一个小孩。 无法相信任何人,无法喜欢任何人,内心仅剩下绝望的孤独。 光线自黑暗的彼方射来。 可是,小孩在黑暗里不为所动。被最信赖的至友背叛,习惯了甜蜜绝望和断念的心灵,或许连走出黑暗都畏惧不已。只能以业已流干泪水的双眸,羡慕地眺望远方光芒。 将脸孔深深埋在两膝间的那个小孩脸孔……是克里斯.亦是薇妮雅她自己。 “你……” 心愿只有一个。 无关利弊得失,愿意在这个黑暗中陪伴自己的人。 即便与全世界为敌,也愿意陪在自己身旁的人。 超越了束缚或主导事理、常识和人类的所有羁绊——一种坚定不移的羁绊。 一种绝对的信赖。 薇妮雅和克里斯以为在夏侬他们身上看到了那种信赖。 “没有……那种东西……” 然而,夏侬他们之间却没有那种绝对的羁绊。 跟他们共同生活的日子里,薇妮雅逐渐有此体悟。 他们并未期待那种东西,他们并未用那种东西束缚对方。为了生活在一起,只有持续不断地努力——并非被他人要求这么做,而是出于自我意志。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在一起。 “住手!” 薇妮雅尖叫。 克里斯并不怨恨夏侬他们,只不过自以为自己怨恨他们。 “你……你只不过是在羡慕帕希菲卡啊!” 薇妮雅的叫声响彻整座玻璃谷。 向前踏出的克里斯微微地……真的只有微微地停顿。 夏侬赌上那一瞬间。 “战女啊,祝圣!” 连动式启动咒语(batchspell)。 这是利用念诵简短咒语,来快速启动预先登录的魔导式的方法。 “…………” 夏侬咬紧牙关忍耐着启动魔导式的精神负荷。 夏侬本身并非魔导士。 尽管拥有魔力,可是他并没有控制能力。拉蔻儿所施的魔法在他体内形成另一个模拟人格——假想控制意识(emtor),由该意识控制夏侬的魔力。 这是非常危险的技法。 因为是故意让自己陷入双重人格的状态。倘若长时间处于该状态,精神力再强的人都会分不清自己的精神界线,最后导致人格崩溃,再也无法维系自我人格的外壳。 如此一来,当事人就变成了一具没有思考能力的空壳,只会对外部刺激进行机械性的反应。 因此,拉蔻儿不想对夏侬施展这种魔法,更何况连动式启动咒语还得同时启动多个魔法,将会形成另一个假想控制意识,就结果来看,夏侬必须同时负荷脑里的三个意识。 (果然很累人啊……) (很累人啊……) (累人啊……) 另一方面,克里斯一看到夏侬启动魔法,便确信胜利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连动式启动咒语确实比普通的攻击性魔法快了许多,但是启动后仍旧必须瞄准目标。 胜负往往就决定于那一瞬间,所以攻击性魔法并不适合近距离战。 以现在这个时机来看,斩击铁定比魔法快。 (我赢了!) 他一边想,一边挥下战斧。 夏侬不知是否放弃施展魔法,并未进入瞄准动作,改用长刀迎击战斧。 战斧和长刀相交—— 叽——叽叽叽叽叽叽……! “咦?” 直接搔抓鼓膜般的刺耳声响。 刀刀大幅嵌入战斧。 长刀开始将战斧……劈开。 克里斯难以置信地盯着钢铁不停剖开钢铁,宛若切割牛油,刀刃滑顺地斩断钢铁,劈飞战斧。 克里斯因为过于震惊而攻势停滞。 翻转的刀背猛击他的腹部。 “………!” 克里斯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真是的,你也帮帮忙嘛。”夏侬依旧不敢大意,用长刀抵着地上一脸痛苦的克里斯,口气不耐地说:“我不想再跟你打了。要是没有拉蔻儿的新型魔导式,我早就死在你手上了。” 他刚才使用的并非攻击性魔法。 那是一般甚少使用的一种战斗补助魔法……正确来说,是它的改良版。本身不擅武术的魔导上为了与剑士进行肉搏战,绞尽脑汁创出的魔法。 不过,老实说并不好用。 因为假使使用者本身的武术技巧拙劣,武器再强都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换成原本就是剑土的夏侬,情况自然大为不同。拉蔻儿就是想到这点才加以改良,再将魔导式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祝圣刀——不但可以加速剑或刀的斩击,同时在刀刃上展开高速震动的隐形假想刃,连钢铁都能劈开。 普通的刀刃均无法抵挡,不,就算是厚钢的镗甲、城堡的墙壁,一旦碰上这把祝圣刀,亦与牛油相去无几。 “你这次还是杀了我比较好喔。” 克里斯气喘吁吁地说。 “……我就偏不杀你。”夏侬如此说完,收刀入鞘。“如果为了保护那丫头而杀人,总觉得她就真的变成了‘灾难的导火线’。至少那个笨蛋公主会因为别人为她受伤而自责哪。” “…………” “所以,我们决定好了,不杀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杀死,就算对方是脾气别扭的杀手小鬼……如果你要说那是伪善,那就随便你吧。” 夏侬扔下那句话,就背对克里斯朝薇妮雅走去,虽然他也想到对方能从背后偷袭…… “……我输了。” 克里斯平静地说。 坚定不移的不是羁绊,不是信赖,而是信念。不依赖任何人,不为任何人,只不过是贯彻己愿的意志。 “这次真的……是我输了。” “若真的那么想,你就别再出现了。” 话虽如此.守护者青年的声音依旧不耐烦。 ※※※※※ 昏暗中有人影蹲伏在地。 从衣服外面也能清楚看出训练有素的肌肉,每个人均是体格精壮的男人。剃得短短的小平头和灰色外套予人朴素的印象,但同时亦是令他们显眼的要素。 人为的统一形象。 相同的发型、相同的服饰、相同的举止、相同的体格,犹如憎恶有个性的统一方式,具有一种异样的气氛。 在信仰的美名下舍弃人类个性的人们,隶属于玛乌杰鲁教本院的五个涉外局里的第六个应当不存于官方纪录的“重大背信者暨教敌歼灭部队”。 肃清使。 然而……他们此刻却只是四个精疲力尽、瘫软在地的无力男人。 浑身都是从内侧破裂的伤痕。瞬间遭受强烈雷击时,就会出现这种伤痕。这是在体内奔走的雷电,自体内解放的瞬间所释放的破坏力。 此外.他们的膝关节也都碎了。治疗后再好好复健,或许走路还不成问题,但战斗者的生命已经结束。 “……输了吗?” 男人们迟缓地抬起头。原本绝不透露内心情绪的铁面。却浮现一丝疲劳和恐惧的表情。 天谴的地上执行者不能输,不许败北。败北即等于被主宰——玛乌杰鲁的绝对性受到质疑。为了取得确实击败一切目标的能力,他们舍弃所有,正因如此,败北就等于全盘否定他们的存在意义。 比任何烙印都更加强烈的重创,败北腐蚀了肃清使。 “比想像中更强哪……守护者。” 伫立在逆光中的美丽影子。 光是轮廓就让人赞叹的美丽外形,低头俯视着男人们。 “原本并不打算亲自介入,看来已无可奈何了。虽然也能交由军方处理,可是那些家伙并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竟还在那儿争权夺利。” 第40章 影子悠然地抬头望天。 “而且……一个旧世界的不祥遗物已经开始运作,假使真的插手,那就麻烦了。” 影子从容不迫地伸出右手。 “如今赐予汝等真正的力量吧。基于我主玛乌杰鲁、全能造物主玛乌杰鲁之神力,汝等即刻合为一体。” 歌唱般的声音。 不.那的确是歌唱,是祝福全新生命诞生的歌唱。 “基于我主玛乌杰鲁的使者——第四秩序守护者葛里尔之名,赐予汝等奇迹……欢喜吧!汝等现在即刻舍弃人类外壳。” 影子伸出右手,猛然抓住一个肃清使的头颅。 “欢喜吧,欢喜吧,此刻乃是重生之时。” 手指噗嗤一声陷入肃清使的头盖骨。 深深地、深深地……究竟是何种技巧和力量,才能造成那种结果?指尖恐怕已深及了脑髓。 肃清使双眼发白,那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可是他的表情中,却又带着某种恍惚的松弛。 “啊……啊啊……啊咿咿咿咿咿!” 昏暗中响起惨叫……不,是出生婴儿的啼哭。 第六章软弱的人们 夏侬和帕希菲卡凝伫在道路正中央。 大街上杳无人迹。 上午的中央商店街也就等于塔尔斯镇的动脉.喧嚣是城镇的呼吸,来往行人的生活作息化为血液,为城镇注入活力。 若非惊天动地的事,人群不会消失;人群一旦消失,城镇当然也会死亡,换言之,就成为废墟。 事实上,现在延伸在两人面前的景象跟废墟亦有共通之处。 路上不见半个行人,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有人。夏侬敏锐的感觉,的确也掌握到数个人气.只不过他们统统屏息藏起来……仿佛不敢走到室外。 不,不对。他们所害怕的是…… “呃……总觉得……大家好像在避着我们。” 帕希菲卡摸着脸颊,一脸狐疑地说。 夏侬迅速转头环顾四周,眼角余光捕捉到窥视他们的人影,但在视线抵达以前,对方便慌张躲入暗处。两人面面相觑。 “你干了什么好事?” “夏侬哥,你做了什么吗?” “……帕希菲卡,”夏侬叹道:“你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哥哥啊?” “夏侬哥才是哩,到底是用什么眼光看待我这个可爱、可爱的公主大人呢?” “不定时炸弹的任性公主。” “我几时爆炸啦?几时?” “嗯,就觉得总有一天会爆炸……” “那时一定会把夏侬哥一起带走。” 尽管两人吵翻天,却还是无人出面制止,状况亦无任何改变。 一片死寂的道路中央.夏侬他们尴尬地陷入沉默。 其实.他大概也猜得到镇民态度骤变的理由,帕希菲卡应该也是吧。两人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不管怎样……现在这样也没办法买东西了。” 一如平日,他们受薇妮雅所托出门采买……可是一到商店街就是这幅景象。如果夏侬他们没有猜错,只要是在塔尔斯镇,到哪应该都是相同情况。 “……回去吧?” 夏侬不耐烦地说完,转身踏上来时路。 “咦?可是” “没办法啊。就算把躲在那里的家伙拉出来问个一清二楚……也只会让情况恶化而已。” 帕希菲卡慌张地跑到夏侬旁边,猛盯着他的侧脸。 “夏侬哥……你生气啦?” “最近啊,遇到生气也无济于事的时候,我就不气了。悲伤对事情一点帮助也没有。” “……说得也是。” 帕希菲卡拉着哥哥的袖口,点点头。 薇妮雅在修好一半的厨房里削着马铃薯皮,独自想事情。 想夏侬、拉蔻儿,还有帕希菲卡的事。 薇妮雅终于知道他们的来历。老实说,她相当震惊。那也不能怪她,毕竟“废弃公主”是莱邦王国最大的禁忌,可不是一介乡下旅馆女儿所能应付的问题。 然而,即使现在知道了……他们在薇妮雅心中的地位仍然没有什么变化。薇妮雅对此感到很高兴,也觉得很骄傲。 ——没问题,没问题的。 薇妮雅如此认为。 这次她不会再逃避了,不会再抗拒自己真正的心情。她喜欢他们三个人,也可以一直努力去喜欢他们。 不论未来如何,唯独这件事不会改变,这是自己内心的真实。 “……薇妮雅。” 薇妮雅随着声音抬头。 一个老婆婆在厨房人口倚墙而立,佝偻的身躯穿着朴素的咖啡色居家服,肩上披着披肩。立体的五官线条显示她年轻时为人海派,不愧是曾经主掌旅馆业务的女老板……但如今,她的脸上透露出病痛与老态两种憔悴。 祖母菲莉西雅·切斯特——薇妮雅唯一的亲人,平常都在后面的房间休息,很少到外头露面。 “奶奶,怎么突然起来了……身体不要紧吗?” “啊、啊……没问题啦、没问题,今天情况不错呢。” 实在看不出来哪里不错。薇妮雅放下马铃薯和菜刀,走向祖母。 十天里有八天躺在床上的祖母,甚少会自己下床到厨房来。夏侬他们虽然在大熊亭住了快一个半月,双方碰面的次数也是寥寥可数。 “到底为什么要突然起来?脸色很不好呢。”薇妮雅让租母靠着自己的肩膀问道:“蓝德尔医生给的药呢?” 蓝德尔医生会定期来大熊亭为祖母看病,虽说是定期。其实是看他的时间,有空就顺道过来而已。但相对的,他也只意思性地酌收一点成本费。 薇妮雅当然也希望医生能每三天来一次,但大熊亭的经营状况实在无法负担那个费用。蓝德尔医生也特别体恤她们,每个星期一定会来大熊亭一趟。 “我吃了啦,先别管那个……” 祖母翻眼盯着孙女。 真讨厌的眼神——薇妮雅对瞬间萌生那种不敬念头的自己感到惭愧。 “那个……住在咱们家的三个人……” “卡苏鲁一家吗?” “那三个人……你明天就请他们搬出去,不,还是今天吧.马上请他们走。” “……咦?” 薇妮雅愕然地看着祖母。 ※※※※※ 脚畔的小石头咚的一声弹起。 “…………” 帕希菲卡望着石头飞出去的方向,只见两栋建筑物之间的道路上出现一道人影。 “米——” 帕希菲卡正要出声呼唤朝他们挥手的面包店少女,却被夏侬抢住了嘴。 夏侬就这么拉着妹妹快速转入小巷。 “……米雪儿,那个——” “事情好像变得挺诡异的耶。” 帕希菲卡正欲开口,米雪儿就老大不高兴地抢着说。 “诡异?” “你不记得了吗?” 不先说出内情,米雪儿反问。 “多到不记得了。” 夏侬脱口而出。米雪儿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因为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连面包的促销活动都泡汤啦。” “什么流言?” “说你们是被王都追捕的连续杀人犯三兄妹,杀死了玛乌杰鲁教的异教检察官等等有的没的。夏侬啊,还有人说你奸杀幼女耶。” “那还真是残暴啊。”夏侬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应道。“那你还敢跟我们这群坏蛋说话?” “你们一定是被冤枉的嘛。” 米雪儿振振有辞地表示。夏侬一脸诧异地盯着面包店的小姑娘。 “为什么那么有把握?” “坏人是骗不过我米雪儿这双神眼的喔——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不过其实是因为我怎么说都是都市长大的嘛,当然深深体会过流言这种东西传播起来有多快、多可怕。可是这次的流言不但扩散迅速,而且还暖昧不清呢。” “流言本来就是暧昧不清的东西吧。” “话是这么说,但不管枝叶如何变化,中心部分总是固定的吧,否则也没办法扩散。所以呀,这肯定是有人在故意散布。” “……看来是吧。” 夏侬一边说,一边讶异于米雪儿的分析能力。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办?” “真麻烦!流言不是可以靠蛮力阻止的东西,越是大声辩解,反而越描越黑。”夏侬耸耸肩。“看来只好离开这里了。” “情报战……?” “因为时间不够,情况变得非常混乱。” 城镇外的丘陵上,特务战技兵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正和谍报部破坏工作班班长路克·史达姆对谈。 “幸好关于废弃公主的情报尚未在城镇里传开。” 路克俯视塔尔斯镇说道。克里斯看着他,内心打了一个寒战。 事实上.有一个人知道帕希菲卡的来历,就是那个旅馆少女——薇妮雅,不过他并未特别报告她的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但看来是正确的决定。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散布一些无关紧要的流言,以防止事实扩散。只要一个流言深入人心,要散布另一个流言就变得非常困难。就结果来看,他们迟早会被城镇居民放逐.等他们离开塔尔斯后立即逮捕,就可以将目击者降到最低。” “可是——” “他们的战斗技术确实很高超,可是也有报告指出,他们在战斗者的精神方面尚未成熟,一旦被镇民放逐,士气肯定大减,判断力和战斗力也相对下滑。对我们来说,也能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就逮捕他们。 第41章 我们的人员已经在他们的可能行经路线布下天罗地网。 克里斯愕然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尽管语气流畅,却绝对不会给人饶舌的印象。仿佛在诉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声音里既无兴奋,亦无颤抖,有一种宣读数学公式般的平淡气氛。 要说卑劣,的确是非常卑劣的战术,可是用人质威胁夏侬,结果还吞下败仗的克里斯也没有立场批评他们。 况且这个男人的目标是“在死伤者最少的状况下完成任务”,那么即使再如何卑劣怯懦的手段,依然有其正当性。 “你打算如何?是先回去报告?或者留下来观赏任务完成?” “无论任务成功或失败,男爵夫人下令要我观察到最后,再向她报告。” 尽管无法释怀,但克里斯也只能这么说了. ※※※※※ “……对不起。” 薇妮雅回头望向那句轻轻的话语的来源处。 拉蔻儿站在餐厅和厨房的交界处,她好像碰巧在餐厅,所以很可能……已经听见刚才自己跟祖母的谈话了。 “那个,拉蔻儿——” “等夏侬他们回来,我们就马上离开。修缮费日后一定会回来还清。”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介意的……那只不过是奶奶道听途说……” “没关系。” 拉蔻儿轻耸香肩。 镇上纷飞的流言原本有数种版本……但不知何时就演变成夏侬他们是“屠杀老弱妇孺的杀人狂”。薇妮雅的祖母也是从蓝德尔医生那儿听来的。 那些当然都是毫无根据的无稽之谈。 但夏侬总是随身携带长刀、拉蔻儿曾在大街上使用攻击性魔法,最重要的是,薇妮雅的诱拐事件……从这许多事实来看,任谁都能猜出他们并非单纯的旅行者,流言因此有了散布的空间。 “我们早就猜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无所谓的。倒是你,快点跟奶奶和好吧。”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薇妮雅一时语塞。 结果,薇妮雅拒绝了祖母的要求。 两人并未特别争执,但向来“老实听话的乖孙女”竟会如此反抗自己,似乎令祖母相当震惊,她或许觉得自己被薇妮雅背叛了。 看着无言返回房间的祖母背影,薇妮雅顿时觉得她好渺小。 “为什么……”薇妮雅螓首低垂。并不是悲伤,亦不是痛苦,只是极度懊悔。“为什么人类会如此愚昧……明明有眼睛和耳朵……明明有心灵和智慧……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人类没有试着独立思考吧。 为何如此轻信流言呢?为何连相互了解的努力、相互信任的努力都轻言放弃呢? 那一天……拒绝少年的自己是这样的。 相信无稽流言的祖母是这样。 喊她“杂种”,不愿接近她的孩子们是这样。 不.可能大部分的人类都是这样吧。 “……其实大家都很软弱的。”拉蔻儿拥着咬牙呜咽的少女柔声劝慰:“因为软弱,所以迷惑,害怕迷惑,才会选择容易了解的道路。那并没有对错,而是无可奈何的结果喔。” “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薇妮雅用袖子擦拭泪水说道:“我想要变得坚强……希望拥有贯彻所有信念的坚强。” “有些人因为太坚强,反而无法发觉自己的错误,甚至有些人认定自己的看法才是绝对,不肯退让而伤害他 人。” 拉蔻儿摸着少女的秀发说: “所以,并不是软弱比较差、坚强比较好……不是那种问题,软弱或坚强也只是一种浅显的准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谁对谁错那种事,或许不是那么重要吧。” “可是……可是……” “我很高兴认识你跟塔尔斯的居民,你有那种心意就够了,那样就够了……” 拉蔻儿说完,就从薇妮雅身边退开……像在鼓励她似的盈盈微笑。 ※※※※※ 进入塔尔斯镇的正规道路其实有两条,街道东西横贯整座城镇……可以选择从西侧进入,或者从东侧进入。 正派的旅行者就会选择上述路径的其中一条。 然而,当然也可以翻越包围城镇的简单围墙(主要是用来防止野兽入侵),或者从未经修缮的围墙裂缝或洞口出入。 因此,严密封锁塔尔斯镇的漆黑之鹰成员,除了东西两侧的入口外,所有可能进出的重要地点都有派驻人手。 他们的任务是逮捕想要离开或进入城镇的人,并让他们在五天的作战期间内昏睡。 十六年前圣葛林德神谕的相关情报尽管已是公开的秘密,但整件事也只被视为古老传说,应该尚不至于对目前的王国营运造成不利影响。 然而,万一那个理应被除去的中心人物——废弃公主仍活在世上,事情就完全改观。 虽然已经处分了当时的相关人员,但若要彻底追究除去废弃公主的责任所在,很可能会造成玛乌杰鲁教会高层和王室间的摩擦。 此外,废弃公主的存在会重新翻出王室的大丑闻,将引起政局不安。光是预言有提及“全世界”这一点,就很可能会遭到其他国家的外交干涉。 为了防患未然,必须在其存在曝光以前,连同证人一齐诛灭。 因此,派遣第一分班、第二分班潜入城键收集情报,调查废弃公主相关情报在镇里的扩散情况,并视情形散布流言蜚语,将帕希菲卡和两位守护者与当地镇民隔离。 第三至第七分班负责封锁城镇,防止情报扩散,最坏的情况是与第一、第二分班一起歼灭塔尔斯镇。 这就是交托给漆黑之鹰的任务。 “……喂。” 听见几近低语的叫唤,第六分班的五名士兵同时抬头。分班长似乎发现了什么,他们默默循着分班长的视线望去。和城镇隔着一段距离的杂木林里,有一个人影直直走向他们。 男人的外貌缺乏个性,如果硬要举出特征,那大概就是剃得短短的小平头和异常巨大的身体。 士兵们面面相觑,根据事前浏览的资料,那是—— “肃清使?” 士兵的嘀咕声里带着迷惑。 基本上,肃清使向来都是四人一组行动。败给夏侬他们之后,也已确认过他们四人一起离开了城镇,如今为何独自回到这种地方呢? 更何况……士兵们暗想,资料上的肃清使有那么大吗?数值上的误差当然在所难免,但若是像眼前这种怪物般的庞然大物,应该会特别加注才对。 分班长竖起大拇指,向下一比。 那是“执行一般处置”的手势。 军方与教会的关系虽然微妙,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打乱基本作战的步调。 士兵们蹑足奔出,将肃清使包围其中。 肃清使的确是格斗高手,不过漆黑之鹰亦不遑多让。以五击一的话,漆黑之鹰铁定占尽上风。他们决定先将对方逮捕—— “…………” 士兵们蹙眉。 背部基于本能升起一股寒栗。 ——他在笑。 为了贯彻信仰,早已舍弃一切人类情绪的肃清使竟然在笑?他笑得很狂野,充满肆无忌惮的喜悦。 然后……那个笑容突然扭曲。 “………!” 士兵们反射地应变,有人跳开,有人抄起武器,每人都是严格训练下的迅捷反应……但从结果来看,似乎前 者才是正确的选择。 肃清使的脸部裂开。 不光是脸孔而已,全身数个地方裂开、穿破衣服……伸出“手臂”。不,就那种速度面言,用“进出”形容应该更为贴切。 共计八只手臂。 手臂从脸部、背部、膝盖……所有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伸出,上头甚至还生了许多关节,远远超过人类手臂的长度。 那个类似昆虫节足……不,更类似触手般的异常手臂,迅速攫住手持武器的两名士兵。 “………!” 他们压根没想到会遭受这种攻击吧,士兵们手持武器僵在当场。 蜘蛛——那个词汇闪过士兵们的脑海,他们旋即推翻那个想法。跟这个怪物相比,蜘蛛应该可爱上百倍。 蜘蛛有生物上的均衡性,这个怪物却没有。大概就像幼童胡乱搓弄的黏土人偶,东扭西捏后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吧?那个形状根本就杂乱无章。 胸口附近摔然高高鼓起。 一张人脸破衣而出。 脸在笑。狂野灿烂地笑。 “喔喔、喔喔喔喔……我等如今在极乐中体悟一切……我等个人即是全体,全体即是个人。既无背叛,亦无背信,我等真正合为一体……” 那张脸孔高声歌唱喜悦之语。 “喔喔。此乃欢愉,此乃奇迹……汝等也一同分享这极乐吧……” “住——” 那名士兵应该是打算大叫“住手”,但肃清使的一只手臂紧紧陷入他的脸,抓住另一名士兵的手臂也嗤的一声沉入士兵的身体。 士兵们……恐怕就连当事人一时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啊……啊啊啊啊?!” 士兵和怪物开始融合,肉体与肉体就像加热过的腊,逐渐崩塌、混合,失去个体的界线。 士兵的身体不住痉挛。就在下一瞬间,身体的轮廓崩解,全身各处进裂。 进裂处……转眼间生出大大小小具有牙齿、舌头与嘴唇的嘴巴,接着开始狂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 拼命伸向伙伴求救的手,也软绵绵地扭曲变化成其他异物。 第42章 数十只手指颤巍巍地从手腕、手肘生出,仿佛想要抓住空气似的蠕动不已。 “……这家伙……?!” 士兵们登时醒悟。 这个怪物可以自由改造它捕食融合的生物身体。 “疏……疏散!” 不知是谁发出的口令……剩余的士兵们全力向后方跃开,然而……下一瞬间,怪物摔不及防地伸出十多只手腕,将他们尽数捉住。 “………!” 宛如软体动物的触手般柔软扭动,尖端部分却可笑地保留人类手掌的外形。 指尖噗嗤噗嗤地穿透士兵们的衣物,融人身体内。 手掌嗤的一声浮现一张小脸。 “啊……我等现在合而为了……恐惧……痛苦……已不再……极乐的……” 小小的人面疮突兀地欢笑,应当不畏死亡的坚强士兵们却同声惨叫。 ※※※※※ 以前也看过相同的景象。 被四人组杀手袭击时,夏侬他们也曾经这样匆忙地收拾行李。薇妮雅还记得自己看着他们熟稔的动作,内心感到无限悲伤。 “总觉得好像似曾相识哩。” 帕希菲卡将一个装有自己衣物的包包放进马车载货室,哈哈哈地笑了。她转头望向薇妮雅,若无其事地说: “开玩笑的。虽然上次也说过了,不过薇妮雅,对不起呀。” 薇妮雅默然摇头。 如果现在开口.自己一定会忍不住哭泣,因为她痛切地明白,帕希菲卡是在故作坚强。 “我们一定会回来还钱喔,不过可能要过好一阵子,希望利息不要算太高呀……开玩笑的啦。” “你这丫头……说话口没遮拦的。” 夏侬一边检查马车,一边插嘴。 “什么嘛,墙壁可是被夏侬哥弄坏的耶!我这温柔的妹妹是在替没规矩的哥哥道歉哩。” “是是是,多谢大恩。” “……夏侬、拉蔻儿、帕希菲卡。” 从大熊亭后门绕进来的野马亭老板沙菲尔低唤。 旅馆的老主人看见夏侬他们正在收拾行李,叹息似的说道: “我想事情可能会变成这样,才过来看看的……你们果然要走了吗?” 声音里既无恐惧。也没有嫌恶。薇妮雅内心稍感欣慰。 “也多谢科鲁特先生的照顾了。” 拉蔻儿代替忙碌的弟弟妹妹鞠躬道谢。 “真舍不得哪。” “我们也是。” “义警团他们明天就会去追你们了吧……虽然不晓得那些莫须有的流言是谁散布的,但毕竟发生过两次意外哪……无论如何,我想在被放逐前先离开是正确的选择。” 被人驱逐绝不是一件值得快乐或高兴的事,既然如此,不与对方打照面,反而可以避免让双方留下不好的回忆。 “……这是给你们饯别的礼物,如果不累赘的话.你们就拿着吧。” 沙菲尔递出怀里的包袱。 拉蔻儿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有些陈旧的乐器。那是夏侬在野马亭使用过的鲁特琴。 看来是经常使用之物,细小伤痕随处可见,但反倒酝酿出一种独特的风格。那应该是颇为高级的古琴,若是一般便宜货,不会有这种古典味道。 “伊丽斯也说差不多想换把新琴了。不好意思只能送你们旧琴。” “哪儿的话,可是我们……” 夏侬有些不知所措。 他说不定再也没有机会玩乐器了,至少,他是抱持这种想法离开故乡。舍弃一切非必要的东西,没有闲暇享受娱乐。所谓的战斗,大概就是如此。 “我不知道你们是在跟谁战斗,虽然不知道……但你们绝对不能舍弃自己的过去啊。自己的梦想、希望、回忆……舍弃是很简单的事,可是人类并非光靠刀剑就能生存,那样就算可以活命,也是非常扭曲的人生哪。” “沙菲尔先生……” 旅馆主人的话不知为何具有非常沉重的说服力。 “所以,别轻易舍弃,别放弃平凡的世界。绕远路也无所谓,重复错误也没关系。总之……千万别变成只为战斗而活的人啊。” 沙菲尔带着淡淡、疲惫的笑容说道。 “这个忠告出自比你们年长一倍有余的老人,假如你们肯记着,我会很欣慰的。” “谢谢……我们会牢记在心。” “王都来的命令?” “是的。” 部下将一张纸条递给路克。 远距离联络时,军方一般都是利用魔导士的心电感应,它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将大量情报传递至远方,是很方便的手段。可是,通讯的双方魔导士必须同时启动魔导式,因此只能用于事先决定好使用日期的定时联络,这是它的缺点。 “…………” 路克迅速浏览。 “札鲁德,紧急联络全班,本次作战中止。吩咐准战斗配置的第三班与第六班。一旦遇上废弃公主,行动由‘第一种除去’变更为‘第二种监视’……如果来得及就好了。” 已经看过信件内容的部下无言点头,一旁的克里斯则露出诧异的表情。 “作战中止?” “我最担心的事似乎成真了,高层对处置废弃公主的主张已经分裂成两派……最高司令部里主张活捉废弃公主的人也增加了。” 那的确也是克里斯所担心的事…… “而且.教会好像也知道这件事了。焦头烂额的教会据说送了一封教皇署名的密函,要求将塔尔斯镇连根铲除。” “岂能如此乱来?” “我们必要时也这么打算,倒也不能说他们乱来,只是不晓得他们这次是派遣更多组肃清使,或是使用其他手段。无论如何,现在军方、教会和王室的步调完全分歧。我们也不能轻举妄动,以免让对方有机可乘。最坏的情况……可能必须跟教会的人在战场上相见吧。” 事态已然脱离现场的一名指挥官所能处理的范畴。 “传达命令变更一事……我也来帮忙吧?” “……那就多谢了。” 路克点头.此时—— “少校!” 一道人影飞奔而至。 那是漆黑之鹰的队员。然而,多次与死神擦身而过,任何状况都能冷静应付的士兵此刻却满脸畏怯。 “……史雷,怎么了?别擅离职守。” “紧……紧急情况。” 士兵气急败坏地说。他应该是相当仓皇失措,冲到路克跟前时,全身破绽百出,简直和普通人没两样。 “肃清使……肃清使……” 路克聆听士兵断断续续诉说的内容,湛蓝的眼神越发锐利。 ※※※※※ 夏侬他们抵达城门——设置于包围城镇的城墙边境的门口。 薇妮雅表示想送他们一程,但被夏侬他们拒绝了。流言尚未传开时倒还无所谓……要是现在被镇民看到她跟夏侬他们走在一起,可能连她都会遭到波及。 即使他们如此解释,薇妮雅仍然坚持送行……最后终于在沙菲尔的劝说下放弃了。 就这样,他们独自离开了塔尔斯镇,然而—— “眼睛看前面!” 夏侬对难得没待在乘客室,坐在驾驶座上频频回顾的帕希菲卡说。拉蔻儿则在里头整理刚才匆匆堆放的行李。 “不然会更难过喔。” 夏侬的口气依旧不耐,不过声音略显低沉。 “还有……帕希菲卡……” 他以仿佛在路旁看见兔子般的口吻说: “到里头去,有敌人。” “……知道了。” 帕希菲卡一头钻进乘客室,夏侬忽然将手伸向她的后脑勺。 下一瞬间。他的手里出现一枝箭。 命中的前一刻,夏侬凭空抓住射来的箭。 “喂。” 夏侬抛开手中的箭,语气沉闷地说。 周围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有不断向前延伸的道路…… “如果是来找麻烦的,最好有所觉悟,本大爷现在心情正差哪。” 并非特地等他说完!但在他语毕的瞬间,十几枝箭雨同时射向马车。 每支箭射来的角度全然不同,射手想必不只一、两名。至少有四名以上的射手,一边移动,一边微妙地岔开射击时间。 即使是夏侬,恐怕也无力抵御这波箭雨,而且,就算箭镞无法贯穿马车,拉车的马匹一旦中箭便完了,不能移动的马车将沦为一具棺材。 “墙啊,阻挡一切!” 防御性魔法“塞壁”随着拉蔻儿的声音启动,在马车周围展开无数发光的几何学图形,箭雨碰到障壁后全数断折。 “要冲过去啦!” 夏侬大嚷挥鞭。 塞壁消失。大概是因无法预估对方战力,所以拉蔻儿想要保留精神力。 周围杀气紧逼而来,没有多余的高昂气势。那种淡淡的杀气明显不是来自普通人物。 虽然很想知道敌人是谁,但没有时间停留.首先必须离开这里。即使是夏侬这种高手,也不敢在职业战斗者精心布下的战场与对方拼斗。 然而—— 地面、草丛陡然分开。 藏身其中的三个男人并未使用魔法(当然也是担心使用隐身魔法反而会被拉蔻儿探知),抡起短剑扑向马车。 夏侬旋即踢落其中一人,但其余两人却稳稳地贴上马车。 “哼……!” 一个人在驾驶座,另一个人在乘客室屋顶。 夏侬无法在狭窄的驾驶座尽情挥刀,而小空间对短剑来说相对有利。同时,由于两人身在马车上,拉蔻儿也不能随便使用魔法。 第43章 他们一开始就算准了这一点。 光是从疾驶的马车上坠落,便将因重伤而无法战斗。如今当然也没有时间停下马车,夏侬他们的半数战斗力可说是被封锁了。 敌人应该是经常面对战争,姑且不论个人战斗力。战术运用上就比夏侬他们技高一筹。 “……你们是什么人?” “没有回答你的义务。” 手持短剑的男人站在驾驶座上说。 话说回来……也只是从声音与体格判断其性别。男人们的大半张脸都被黑布遮住,根本看不清楚对方长相,或许他们是想隐藏自己的身份…… 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出短剑。 夏侬挥刀迎击…… 叽的一声异响,反射性挥下的长刀刮到乘客室的外壁。 “啧……!” 夏侬动作一顿,短剑已然滑过他的左肩。假使没有立刻弃刀低下身,左肩恐怕会被剜下一大块。 “……了不起!” 男人低语,应该是在赞扬夏侬的弃刀行为,放弃惯用的武器需要相当觉悟,也有许多人因为拘泥于自己的武器而露出破绽。 夏侬从腰间拔出备用短刀。 他也很在意伏在乘客室屋顶的男人。但现在无暇分身,只能交给拉蔻儿应付。这两个男人虽不能跟克里斯相比,然而也是相当强劲的对手。 夏侬和蒙面男同时动手。 短剑短刀相互纠缠。 两枚刀刃压制对方似的紧咬,同时寻找对方的破绽。 夏侬用力旋转短刀,戳向对方。蒙面男闪避时失去重心,夏侬立时补上一记左膝。 在急驰马车上的战斗,就算没有制服对方,只要将对方踢下马车就赢了。 然而……蒙面男却将短剑刺向乘客室的外壁,再以短剑为支点荡起身体。夏侬的攻击被这个杂耍团似的动作闪开,一刀挥空。 (……难不成这家伙是猴子!) 夏侬短刀一挥,正欲击落男人剌在外壁的短剑时.男人已经跃上乘客室顶端。 “糟了……!” 防御性魔法还无所谓,但攻击性魔法却无法在狭窄的马车里使用。更何况,魔法并不适合用于精密的攻击,想必无法应付熟悉肉搏战的杀手,尤其还是两个人。 男人们迅速将手伸向车顶边缘。 马车窗户也可以镶嵌装甲板,不过现在只安装了普通的玻璃。男人们正准备一脚踹破两侧玻璃、跃入室内时—— 男人们的大脚尚未碰到窗户,玻璃就从内侧爆开。 “…………” 小铁球割破窗户,击中男人们的脚踝。 男人们因惊诧和剧痛身势一歪,但依然没有跌落马车,立刻翻身回到车顶,武艺之强令人惊叹。 乘客室的后门开启,拉蔻儿嘿咻一声将上半身攀上车顶。她的双手分别握着两把换装式小型弓(patiblebow)——这种小型特殊弓可以依需求换装箭或铁球,射击出各式各样的东西。 刚才的攻击是隔着窗户,因此威力半减……但就算是非杀伤性的铁球,若在近距离使用,亦具有相当的打击力。 “魔导士也不是只会用魔法攻击的哟。” 拉蔻儿仍旧笑盈盈地说,双手的小型弓却毫厘不差地瞄准了两名蒙面男。只要按下食指,铁球就会应声击出。 “干得好,拉蔻儿!” 夏侬迅速跃上车顶。 不赶快解决他们就危险了,虽然现在是在直路上行进,但马车终究不能一直无人驾驶,随时都有翻覆之虞。 男人们没有动,看来是因为卡苏鲁姐弟过于强劲而感到困惑。然而,只要稍有迟疑就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夏侬目光瞅着蒙面男叫道:“帕希菲卡,你去赶车!”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吃一惊的帕希菲卡从驾驶座后方的窗户探出头来。“人家没赶过车耶!” “就算是大外行、大白痴,总比无人驾驶来得强!” “……小心我从后面捅你一刀喔。” 帕希菲卡一边碎念,一边爬出窗户握住缰绳。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夏侬老大不耐地问道:“就这么放你们平安回去,我也乐得轻松,我还得去捡回扔在半路的长刀呢,毕竟是老爸的遗物哪。” “哼!”适才跟夏侬交手的男人说道:“虽然我们没有打算放水……但因为你们是外行人,我们多少有些大意。” “不服气?那就快点放马过来。现在的驾驶不太牢靠。马车可不知还能撑多久喔。” 夏侬边说边瞟了一眼嘴里大呼小叫,拉着缰绳左摇右晃——根本就像在驾驶座上跳舞的帕希菲卡。 就在此时。 一匹马冲到驰骋中的马车旁。 等夏侬眼角余光捕捉到他的身影时,骑手以惊人的身势轻盈跃起。 失去骑手的马匹立刻减速,消失在马车后方—— “…………?!” 承受夏侬和男人们的错愕视线,灰色外套飒飒作响地迎风飞扬。 当外套落下,一名少年翩然站在驾驶座的帕希菲卡身旁。 “……你这小子?!” “我来帮你吧。” 不理会身后夏侬的怒吼,栗发的特务战技兵从帕希菲卡手中抢过缰绳。 “你……你干什么?” 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笑眯眯地看着手足无措的帕希菲卡。 “我今天可不是你们的敌人喔。” 发挥和体型毫不相称的怪力,克里斯用力拉扯缰绳。因为战斗杀气而陷入恐慌状态的马匹们,似乎也在那股顽强怪力下恢复平静,速度开始减缓。 “史达姆少校传话。”克里斯眼望前方,朗声说道:“暗语红色零零参柒。听说这样你们就懂了?” 男人们确认似的交换一个眼神,随即收好武器。接着,从怀中取出一条细锁链,射出。前端系有小法码的锁链缠住最接近马车的树枝……下一瞬间,男人们宛如被锁链拉走似的飞离马车。 漂亮的撤退手法。 “……喂.战斧小鬼!”夏侬返回驾驶座说道:“我不是叫你别再出现了吗?” “我还是喜欢被称为克里斯哪。” 克里斯神态自若地说。 “我要揍人啦,你这个跟屁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夏侬原本打算揪住他的衣领,但想想万一翻车就划不来了。 “详细原因是内部机密,无可奉告。不过,现在塔尔斯镇大事不妙啦,你们是不是回去一趟比较好?” “塔尔斯?” “肃清使好像变成怪物回到那儿去了,不停地吞噬各种东两,身体越变越大咯。” 犹如证明克里斯所言不虚,一声轰然巨响蓦地传来。 “…………” 帕希菲卡回头,愕然凝视着将他们驱逐的城镇。 越过城墙和建筑物的彼方,他们看见宛如蚯蚓般缓缓蠕动的无数触手。 第七章律法破坏者(providencebreaker) 马车以风驰电掣之势在路上飞奔。 仿佛感染到驾驶人的气势,四头雌马宛若要将地皮掀起似的疾速狂奔。若是在这种速度下翻车,那肯定难逃一死,但即使如此,手握缰绳的夏侬还是一脸焦急。 “真不知……该说你是滥好人还是……” 朝塔尔斯驰骋的马车上——克里斯四平八稳地坐在乘客室车顶嘟嚷,灰色外套随风飞扬。 “真是啰嗦。”风声隆隆中亦未漏听克里斯的低语,驾驶座上的夏侬说道:“你这小子干嘛大剌剌地坐在我们的马车上?” “我毕竟也把情报告诉你们了嘛。或者你宁可一无所知地离开塔尔斯?” 兴致盎然地俯视皱眉不语的夏侬,克里斯又说: “我很想见识见识……之前那么大言不惭的你会怎么儆?如果你真的一走了之。说不定我早就从背后桶你一刀了呢。” 半开玩笑的口气……但克里斯铁定是认真的吧。 “话说回来,你有胜算吗?” “我又不晓得现在情况如何,哪有办法谈什么胜算?就算最后打不过对方,至少也要争取时间让镇民逃走。” “那想要赶走你们的镇民?即使救了他们,也不会有人感谢你们吧?” “你真啰嗦哪!我又不是为了要他们感谢才出手相救。你不是也说过?是自我满足,自我满足啦。” “为此还赔上自己的性命?” “不行吗?” “……了不起。”克里斯脸上浮起柔和的笑容。“那么,就等着见识你的本领。” “真是啰嗦。” 夏侬低啐。 ※※※※※ 有一个孩童在哭泣。 竭声呼唤父母的孩童声音像从瘦小身躯里挤出似的声音,响彻无人的塔尔斯街头。 然而,义警团将痛哭号叫的父母挡在遥远的街道彼端,声音业已无法传达,在空气中徒然摇荡。 孩子的脚上缠着一条绳子。 一条肉做的绳子——触手。 它的另一端连结着巨大的物体。 那个物体——大小等若一栋民房的肉块,缓缓蠕动。一面蠕动,一面像蛞蝓似的移动下半身。缓缓移向城镇中央。 肉块各处伸出蛛网似的无数触手,触手再细分出小触手,伸向城镇各处。但是不同于一般蛛网。肉块的触手会自行移动,四处徘徊寻找牺牲者。 那些触手……侵略觅得的生物形体。 先破坏接触生物的身体结构与组织,再改造成它喜欢的模样。犹如幼童胡乱搓弄的黏土人偶。 第44章 将触碰的生物东扭西捏,任意玩弄之后,最后融合成自己的一部分。 ……爸爸……妈妈…… 孩童的哭声变了。 ……呜鸣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 孩童……从头裂成两半。 像是无法承受体内的压力,孩童身体从额头裂至股间。宛如熟透的果实,裂开处哗啦哗啦地喷洒红色液体。 寻常人绝对无法正视的骇人光景。 然而……倘若那就是死亡,勉强还能忍受。 真正的恶梦尚在后头。 哺哺……爸啊啊爸啊啊……哞哞母……妈啊啊妈啊啊…… 裂成两半的脸孔兀自哭泣不已? 某种东西自不停抖动的脸部破裂处涌出,眼球、手指、耳朵……人类的各种器官。 仿佛在嘲笑人类这种生物的外型,任意玩弄以后,再瞬间将之摧毁。 最后,触手发出滑腻的声音,将孩童……曾经是孩童的某种东西……吸入肉块。肉块喜不自胜,猛然剧烈抖动。 爸爸啊啊……妈妈啊啊…… 融进肉块之际,裂成两半的脸孔依然不成语声地哀泣。 ※※※※※ “喂,克里斯。” “嗨哟。” 坐在车顶的克里斯第一次听见夏侬直呼其名。笑嘻嘻地低头朝驾驶座看去。 塔尔斯镇已迫在眼前。 但包括出入口的城门,周围城墙都被一团诡异的肉网包围。 他们不知道怪物的目的为何,不过,夏侬他们也猜到那是用来防止内部人员逃出,阻止外部人员进入的一种结界。 “我要施展有点大的招术强行突破,在那之间,赶车就交给你了。” “真是轻松的工作哪。” 夏侬跟来到驾驶座的克里斯换手,先跃上车顶,再握住拉蔻儿的手,将她从乘客室拉上来。 “可以开始了吗,拉蔻儿?” “嗯,附近没有人类的反应…一只要小心控制射程,应该可以放心施展。” 如此说完,拉蔻儿开始念诵咒语。 “……欠缺者啊!如今暂时赐予……” 克里斯记得那是展开假想控制意识的咒语,只要施展这个咒语,夏侬便可暂时成为魔导士。 接着—— “天啊、地啊,其间所有存在啊,如今赐予汝均一之终结……” 夏侬的咒语乘风传出。 同时.拉蔻儿附和般地开始念诵另一道咒语: “我等所冀,我等所愿,在此具现吧!” 两人分别高声朗朗吟唱咒语,克里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惊讶之情。 “这是……真正的……” “什么?是什么?” 帕希菲卡从窗户探头询问。 “基于我等盟约,赐予更强之力吧!” 拉蔻儿曲膝跪在夏侬前面,双手高举过顶。 战斗补助魔法“咒言2”(rune)启动。 “无论神魔,皆灭于此!” 接着,军用攻击性魔法“破天”(rasnarok)启动。 白色闪光进出。 高热和冲击划着双重螺旋直冲大气层,规模大幅超越克里斯上回见识的破天。 轰然声响撞击克里斯和帕希菲卡的脸颊。 地面、城墙与肉网被吹起,闪光将它们连根刨开,接着四散而去。 “哇啊啊……” 帕希菲卡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强劲的攻击性魔法,不禁逸出讶异的叫声。 “……这就是真正的‘破天’啊。” 克里斯的声音带着喟叹。 “你知道的事还真多。” 夏侬垂下手臂说道。 “上一次当.学一次乖嘛。” “破天”原本是由两名以上的魔导士所施行的魔法,正式的“破天”必须先施展“咒言”这种进行威力增幅、集中、稳定。以及精密对焦的补助魔法,跟一个人独自施展的“破天”展示出截然不同的破坏力。实际规模依魔导士的人数与力量而有所差异,由过去纪录来看,据说还曾将一座城连根消灭。 然而…… “又、又复原了……?!” 帕希菲卡惨叫。 在“破天”的强大威力下,触手群一时惊恐似的停止动作……但又开始发出恶心的啾啾声,从伤口处继续增殖、再生。 简直就像时光倒转,破坏殆尽的部分开始复原。与其说那是细胞增殖的生物再生能力,倒像是某种更为异质的现象。对!就好像将泥水灌入模型…… “没问题,来得及。” 夏侬的声音沉稳。 纵使自我修复能力再迅捷,要修复面积那么大的伤口仍需相当时间。趁着这段时间,马车穿越破坏孔,成功闯入小镇。 “……这是……” 塔尔斯……已被触手占领。 那是一如往常,渐渐感到熟悉了的街景。宛如撕开那个寻常风景的肉色龟裂,触手在建筑物与道路间蔓延。 “……墙啊,阻挡一切!” 防御性魔法“塞壁”随着拉蔻儿的声音启动,弹开朝马车伸来的触手。 “目的地是大熊亭吗?” 克里斯间道。 “不,去野马亭。那里是义警团的聚会场所,我记得也是非常时期的避难中心,首先要去确认朋友们是否安全。” “好。” 克里斯点头挥鞭。 ※※※※※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不知是谁的哭声扰乱了野马亭里的沉重气氛。 没有人回答,谁也无法回答。只有对未知威胁的极度恐惧,重重地压在人群上方。 “那个怪物刀子砍不死,火也烧不灭……” 怪物融合了数头家畜时,发现情况有异的义警团连忙赶来抵御。虽然刀枪和火攻都可以伤它,但伤口迅速愈合,反倒是过于接近的义警团员惨遭怪物吞噬。 触手业已成长至覆盖整座城镇的规模,远非人类力量所能抗衡。镇民只能逃进家里或避难所,用家具塞住门窗而已。 但那种微弱的防御究竟还能阻挡触手多久…… 火焰和刀枪等攻击都不见成效。 为了打倒它,需要比它更强大的力量。 “如果有强力的……魔法……?” 不知是谁低语。 众人听见那句话,脑海里都浮现那名女子的面容。 “拉蔻儿……!” “对了,如果是那个双胞胎的女生……” “对,就是那个女生!我看过她使用攻击性魔法喔。” “如果是法力高强的魔导士……” 人群开始喊槭喳喳地讨论,大家你望我,我望你,相互确定那微乎其微的希望。 然而…… “……拉蔻儿他们已经走了。” 沉静但隐含怒气的宣告冻结了众人的吵嚷。 “是我们赶他们走的……你们忘了吗?” 人们转头。只见一名少女气愤难平地站在那儿。 她是薇妮雅。 “对他们视若无睹,避之唯恐不及……他们明明一点错也没有!” 祖母拼命拉扯孙女的手,阻止她继续发言,但薇妮雅挥开她的手叫道: “根本没有自己去求证……听信那些无稽之谈,将他们驱逐的正是我们啊!现在才想要求别人帮忙……实在是太自私了!” “话、话不是这样说的吧,薇妮雅?” 平除甚少表露感情的薇妮雅竟会如此激动.众人一时皆被她的气势震慑……最后,一名义警团员挺身反驳。 “在大街上使用攻击性魔法、跟杀手一样的人打架。这些都是事实啊。” 附和之声接连响起。 “而且,威力强大的攻击性魔法本来就是禁止使用的吧?” “连你都因此被绑架了呢?” “咱们大伙要赶去救你时,他们还叫我们别去喔。铁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吧?” “那个怪物八成也是他们气咱们赶走他们……” 不负责任的意见连番上场。 薇妮雅羞愧地眼眶一热。 拉蔻儿告诉她“人是很软弱的”,又说软弱绝对不是坏事,正因为软弱,人们才能虚心认错。 (可是,拉蔻儿……) 薇妮雅在内心低语。 (在这里的人们……是连自己的软弱都不愿意承认的呢……这样还没有错吗?这样仍是无可奈何的结果吗?) “基本上,所有怪事都是他们到这儿来以后——” ……砰! 撞击声摔然响起。 低沉但清楚的声响,人群同时安静下来。 接着,野马亭的入口发出乒乒乓乓的撞击声.有人正试图从高高堆起的桌子后头撬开大门。 人群畏缩地望着大门。 声响持续了一阵子……然后又恢复平静。 “喂……挡、档得住吧?” “堆了那么多东西,岂能随随便便……” 说时迟,那时快,堆积如山的桌子已被撞飞。 就像在讥笑堆积者的努力,桌子轻飘飘地飞向半空,再猛力撞向墙壁。那应该不是随随便便的力量所致。 “……!” 人们吓得缩在角落,想像着即将一涌而入的触手。但是,他们看见的却是一根从门外伸进来的棒子。 “……啊哈.打开了,打开了。” 一面语气轻快地说,一面从撞破的门扉现身的,是克里斯和…… “夏侬?” 薇妮雅目瞪口呆地呢喃。 “……你没事吗?” 跟克里斯一起进入野马亭的夏侬,一发现薇妮雅的身影,便安心地吁了一口气。 第45章 停在门外的马车挡住人口,在附近徘徊的触手好几次想从马车和门扉间的空隙闯入,都被“塞壁”给挡了下来。 “喂……”沐浴在众人充满恐惧、嫌恶、迷惑……各式各样的视线下。克里斯向身旁的夏侬说道:“大家好像不太欢迎你耶?” “吵死了。” 夏侬说着朝克里斯头顶挥拳,但被克里斯躲开,一拳挥空。夏侬决定不再与克里斯纠缠,重新转向众人。 “敌人由我们挡住,你们快逃吧。” 没有反应,不,应该说是反应迟钝。 这实在也不能怪他们…… “现、现在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还有那个少年。明明是……” 姑且不论是谁……他提出了一个可说是相当合理的质疑。夏侬环视众人,心急如焚地说: “现在没时间解释那些问题。关于那个怪物,我也一无所知。总之,如果大家还想保命,就快点跟我走。” 然而.大伙还是反应迟钝,因为众人都不晓得该不该信任他们。 暗自发急的夏侬正欲开口—— “好。就拜托你们了。大伙赶快收拾东西!” 人们的视线一齐流向发号施令的声音。从后头厨房走出的人,正是野马亭的主人沙菲尔。 身上佩带着一把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陈旧长剑。佩带武器却不显突兀,那是长年携带武器者才有的特权…… “我就猜想你绝对不是外行人。” 夏侬笑言。倘若只是普通的旅馆主人,的确不可能担任义警团的顾问。沙菲尔轻拍剑鞘苦笑。 “大外行一个啦,二十年前就辞去佣兵一职了。” “沙菲尔先生…!” 义警团的男人们口气略显不满地说。可是,沙菲尔不过静静回看一眼。众人便不再言语。 “都一把年纪了。还聚在这里争执这是谁的错、是谁不好……你们是小孩子吗?那种事情等过了这一劫再谈。想要继续在这里讨论的请自便,我要跟夏侬他们一起逃了。” 说得如此明白,自然也无人再有异议。 人们开始匆忙整装。 抱着孩子的母亲,踉跄而行的老人跟一旁搀扶的儿子,将肩膀借给受伤丈夫的妻子,手持武器相互打气的义警团队员。 一转头……就看见身旁的特务战技兵少年,正眯眼盯着那番景象。 “你……万事拜托了。” 夏侬难得如此不胜感慨,克里斯默然苦笑。 ……就在此时。 “……静听。” 语声蓦然响起。 无数嘴巴同声唱和时特有的地鸣,化为低沉的轰声摇撼整座城镇,那声音恐怕平均地响遍了镇上的每一寸土地。 声音如此说道: “静听,汝等人类啊,静听……” ※※※※※ 覆盖城镇的触手网络出现变化。 各处鼓起无数大小不一的肉瘤……纷纷绽开。 下面出现的仍是大小不一,但却…模一样的男人脸孔。 俊美,轮廓分明的脸孔。细致线条所构成的五官,荡漾着只有精致艺术品才具备的严峻气质。虽然是生于肉块的人面疮,其美丽却大幅逾越世俗的美丑基准。 “这是……” 走到屋外的夏侬和克里斯骇然四顾。 镇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脸、脸、脸、脸…… “搞什么东西?” 步下马车的帕希菲卡和拉蔻儿,也杏眼圆睁地盯着四周的脸孔。沙菲尔、薇妮雅等数位镇民从野马亭出来一看,也是吓得瞠目结舌。 不久—— 仿佛向疑惑的人类展现威严,巨大的肉块出现在街道对面。 肉块中央有一个特别大的人面疮。 “我基于律法之名下令,”无数的嘴唇同时张开,严正直告:“消灭……消灭、消灭灾厄的种子……其名乃帕希菲卡·卡苏鲁……” “为——!” 帕希菲卡的表情僵住。 灾厄的种子,毁灭世界的剧毒,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恶的人。 罪无可赦的存在——废弃公主。 那是命运对她的烙印。 “为、为什么……咦……?” 忽然间……她周围的气温骤降。 不,应该是她多疑了,但帕希菲卡确实有那种感觉。 待她回过神时,发现克里斯正看着她。 薇妮雅正看着她。 沙菲尔正看着她。 还有……夏侬跟拉菠儿也重新转向她。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盯着她。 见过的脸孔、熟悉的脸孔,全都机械性、无声地将她包围。 朝她投来的视线看不见任何感情。并不是没有表情。他们宛如……根本看不见眼前这个称为帕希菲卡的人类,仿佛突然将四周的所有人类置换成一模一样的人偶,众人不发一语,不动声色,只是一昧地凝视着少女。 塔尔斯被异样的沉默所支配。 再也承受不住邪种无机物的视线。帕希菲卡大叫: “为……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夏……夏侬哥?拉蔻儿姐?” 帕希菲卡不可置信地盯着姐姐朝她玉颈伸来的手。 拉蔻儿身旁的夏侬拔出长刀。沙菲尔和克里斯以武器指着她,薇妮雅也将手朝她伸出。 所有人在瞬间……甚至包括舍弃一切守护她的哥哥姐姐,都成为她的敌人。 “这……是骗人的吧?别开玩笑了,这种时候还……” 白皙手指无情陷入帕希菲卡的玉颈,长刀泰然自若地扬起。 “为……为什么……?” 帕希菲卡嘶唤。 可是,姐姐的手指并未松开。那张脸上看不见愤怒与悲伤。拉蔻儿冷酷地想要勒死妹妹——守护迄今的妹妹。 “拉蔻儿姐……夏侬哥……” 帕希菲卡反射性地想扳开姐姐的手,但她的臂力别说是要扳开,连松开一点都不可能。她的力量原本就比姐姐小,话虽如此,拉蔻儿指尖的力量实在大得惊人。这样下去,她可能在窒息以前脖子就会断了。 帕希菲卡的眼眶泛红。 她即将被杀了。 死在夏侬哥和拉蔻儿姐的手里。 这样也好,她对这件事本身早有觉悟,假使自己真如神谕所言,是将世界导向灭亡的存在,被杀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帕希菲卡是这么想的。 不过如果非死不可,至少也得死在一直拼命守护自己的哥哥姐姐手里,她如此决定。因为她知道哥哥姐姐有那种觉悟。 然而…… 她不想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去。 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明白哥哥、姐姐和其他人们为何会突然听命于那个怪物。她完全不明白,然后不明不白地被杀。 “唔……咳……!” 不甘心超越了恐惧,意识因呼吸困难而开始模糊,但帕希菲卡还是淌下不甘心的泪水。 (混帐……为什么我会……) 夏侬的意识激烈挣扎。 他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他正在做一件无可挽回的事。然而,他明知如此,却无力停止。他身体完全不顾他的意识,遵照怪物的命令行事。 (我……要杀死……帕希菲卡了吗?) 一个出自比意识更加深处的声音回答他的怒吼。 (对!因为命令如此,所以要执行。) 声音不容置喙地断言。 (那不容悖逆,那是既定之事,从很久很久以前,在人类出生以前。) (你说什么……?) (那是法。也是理。你应该知道,那是超越人类的存在,人类必须依其命令行事。不能反抗,不容许反抗,因此无法反抗。) (开什么玩笑!我……我……!) 夏侬的意识拼命抗拒,却被封闭在无法移动的体内。耶个反抗实在微不足道…… ※※※※※ 手指紧握,长刀向下挥来。 莫名其妙的死亡毫不留情地逼近帕希菲卡。 “我不要……这种死法我绝对……不要……!” 连否定的话语都在呼吸困难中消失了。 呼吸同时阻碍血液循环,她的视野登时转为一片黑暗,最后只看见向她挥来的白刃光芒。 不要!我绝对不要。 她的心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不承认。不容许。纯粹的否定意志。对现实的反抗。只有这个念头像是咒语般不停反反覆覆,她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绝对……绝对、绝对! 不、要…………!! 没有声音,没有光线。 然而,某种东西逐渐裂开。 将四周染成了某种未曾见过的颜色。如果那叫肮脏,帕希菲卡的确将某种东西决定性地污染了。 向下挥来的刀刃,那……在即将接触帕希菲卡额头的前一刻,奇迹似的停止。 “帕希菲……卡……?” 夏侬茫然若失地低语。 同时,拉蔻儿惊慌地松开掐着妹妹的双手,向来泰然自若的她亦是一副茫然不解的表情盯着自己的指尖。 其余的人也像是大梦初醒般地猛眨眼。 他们想必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恢……恢复了吗?你们恢复正常了吗?” 夏侬向满脸疑窦的帕希菲卡点点头,转头望向伫立街头的肉块。 尽管不晓得对方使用何种手法,但它们是想要让自己杀死帕希菲卡。想让他以自己的这双手……杀死他守护至今的妹妹。 “你这家伙……!” “果然……” 无视于怒不可遏的夏侬,无数的脸孔发出十分肯定的声音。 第46章 “帕希菲卡·卡苏鲁……果然汝是那样吗?” 无数的人面疮瞪视帕希菲卡。 下一瞬间,数十只触手猝不及防地攻击帕希菲卡。 不可能防范,对方控制住拉蔻儿的时候,“塞壁”既已解除。夏侬和沙菲尔立刻抄起家伙,但—— “帕希菲卡!!” 薇妮雅惊叫。 数量太多了,其中一只触手冲破夏侬他们的防御网,伸向帕希菲卡的脸庞。那种速度不是她所能闪避的。 然而—— 触手尚未碰到帕希菲卡,就出乎意料地在空中停止。 声音充满困惑和焦躁。 “……果然、果然汝是……” 简直就像畏惧帕希菲卡的存在本身,触手不停颤抖。只要触碰对方,就能自由决定生物生死……理应对任何 生物都具有绝对力量的触手,而今却在一名少女面前无力摇晃。 “停止了?” “不是……” 夏侬对克里斯摇摇头。 不是停止。虽然只是毫无根据的直觉。不过对方应该是被某种力量制止,即便是夏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力量。 回想起来……怪物为何要大费周张地利用夏侬他们来杀帕希菲卡?自己动手不是更简单? “帕希菲卡,你……” “嗄?嗄?” 当事人只是一副不明就里的狼狈表情,然而—— 少女俯视塔尔斯镇低语。 “……了不起。” 紫色缎带扎起跟身高等长的天蓝色头发,全身包裹在军服装束里的少女,突然浮现在塔尔斯的上空。 即便使用魔法,也无法到达这种高度。空气过于稀薄的高空,连鸟类都无法在那儿展翅,倘若换成人类,铁定会窒息而死的高度……但少女却是毫无异样。 她应该是某种借用人类外形的非人之物。 “虽然对手只是借用了‘中继点’,不过想不到汝竟能以人身抵抗‘秩序守护者’(peacemaker)……不,是抵抗‘律法’哪。” 如果少女没有欺骗夏侬,她的名字就是亚菲。 以少女外形出现的未知存在,其外貌非常美丽,但表情里带着某种人造物的生硬。可爱、清纯,却又异常冷凄。 “这才是‘毁灭世界的剧毒’……这才是我主遗留的最后希望。” 亚菲满意地点头。 “……不过,那个中继点的附身还是得靠汝等自行歼灭。只要对方使用人类的身体,我就无法插手了。” “……既然如此,”无数的人面疮说道:“那就只有诛灭所有袒护汝之人……只要守护者消失,汝便再无未来。” 无数的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展。 早已习惯战斗的夏侬、拉蔻儿和沙菲汝等人,可以迅速闪避、击落那些触手,但…… 触手迫近。 因恐惧而全身僵硬的薇妮雅看着触手尖端的小小人面,那是——她曾经见过的肃清使。 没有任何痛苦,没有任何悲伤的表情。 那里只有欣喜若狂的欢愉。 人面向她诉说: ——来,加入我们吧。 ——来,和我们成为一体,逃离痛苦和悲伤吧。 薇妮雅尖叫逃开。 那种东西根本不是幸福,她不需要那种幸福,那就跟死亡没两样。人因痛苦才懂得努力,因悲伤而学会温柔。 如果连那些都无法感受,若是从那些感受中逃离,人类就形同死亡。 然而,不管她多么不愿意融合同化,触手仍朝她伸来。 恶心的肉绳不断扭动接近,就在正要触碰到她脸颊的瞬间—— “嘿!” 触手被一阵旋风斩飞。 旋风在下一刹那变回一根棍子,返回克里斯的手里。只要使用者的技巧够快够力,棍子照样可以变化出斩击。 “你……” 薇妮雅诧异地望着克里斯,并非因为那神乎其技的招式,而是没想到他会保护自己。 “快躲进建筑物里,外行人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克里斯用棍子敲碎斩飞的触手碎片说。 “墙啊,阻挡一切!” 确认野马亭包围在“塞壁”发光的几何学图形内后,拉蔻儿凝望着肉块。 不管再如何斩断、再如何焚烧都会立即再生,简直就是怪物的化身。不过,拉蔻儿想到两种消灭它的方法。 第一种是将对方的再生能力逼到极限。纵使是再生能力,仍然有其极限,只是她也不确定己方的攻击力能否将对方逼到那里。 若要确实击败对方,或许应该采取另一种方法。换言之,就是不让对方有时间再生,在短时间内消灭所有的身体组织。 拉蔻儿也知道有一种魔法可以达到那种效果,不光是“击败”对方,更可以“消灭”对方的魔法——完全歼灭战专用的魔法。 然而—— “要是至少还有一名魔导士的话……” 完全歼灭型攻击性魔法“魔天狼”(felnrir)3——它与“破天”相同,使用非常高难度、高容量的魔导式,并非一人之力所能启动。 当然,如果跟夏侬配合,拉蔻儿有能力启动“魔天狼”。不过如此一来,她就没有多余的意识容量可以维持“塞壁”了。 除此之外,“魔天狼”原本是针对集团战斗的魔法,它并非攻击某个对象目标,而是攻击包含对象目标的一定空间。是故,启动前一刻必须设定歼灭目标范围……假使敌人离开该区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换句话说,在拉蔻儿他们专心启动魔法的那段期间,必须要有人制止敌人移动,同时守护野马亭。 “魔导士就可以了吗?那么……应该能拜托那些人吧?” 克里斯用棍子指着正从野马亭走出来的数名男人。 他们全都穿着普通装束…… “我们来帮忙吧。” 其中一人说道。夏侬和拉蔻儿当然不晓得他们的真实身份……但克里斯似乎早就发现了。他们是潜入塔尔斯镇的漆黑之鹰成员。 “虽然会被卸除职务……但我们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你们莫非是……” 夏侬皱眉正欲上前,拉蔻儿即时拉住他的外套。她向一连不满地回顾的双胞胎弟弟摇摇头。 凡事不钻牛角尖正是她的特点,但从夏侬的角度来看,那就叫没有节操。“那就拜托各位了。” 拉蔻儿说完,男人们点头答应。 ※※※※※ 第四秩序守护者葛里尔正透过肉块——“中继点”观察事态发展。 他以肃清是的肉体为基础,分出自己的部分能力所创造的这个中继点,也就等于他的分身。他如同操控自己身体般地操纵肉块,别说是现场的声音、光线,甚至连味道与温度—— “咦……?” “塞壁”变了。 其他魔导土接手防御镇民们避难的建筑物,守护者卡苏鲁姐弟似乎正准备施展其他魔法。 由状况来看,很可能是具有强大威力的攻击性魔法。不过,葛里尔亦深知那种魔法的缺点。 只要不断移动就不会有问题,不管威力如何强大,无法瞄准就毫无意义。 然而—— 肉块周围蹦出大量线条。 “这是……?” 那是锁链。跃出的锁链迅速将肉块层层缚住。 葛里尔追踪锁链的源头,只见许多男人正在建筑物的阴暗处或屋顶上拉着锁链。不论是抛掷锁链的手法,抑或身体动作,都绝非外行人。很可能是军方事前送进来的谍报部人员。 “……想用这种东西困住我?” 葛里尔暗自冷笑。 人类这种存在实在太过软弱。 如果老老实实地接受“律法”的支配,就无须浪费精神,可以轻松受死。虽然秩序守护者是建立在律法之下, 但光就物理力量而言,葛里尔所拥有的力量仍是人类所望尘莫及的。 甚至连他投注部分力量的中继点,都可轻易摧毁一、两个塔尔斯镇。 锁链缠住触手。 这种东西随便就能扯断,必要的话,甚至可以藉由变形脱身…… 就在那一瞬间。 强烈的冲击袭向中继点。 “啊……?” 攻击性魔法“雷槌”(mjolnir),它产生的闪雷沿着锁链刺向中继点。 “啊……啊啊……!” 毫无保留,全力一击的闪雷。普通生物可能早已血液沸腾,周身破裂。中继点原本也是生物,自然不可能毫发无伤。 支离破碎、烧落一地的触手。 当然,烧焦的肉体组织瞬间就能再生。 肉块并不是由细胞增殖产生,而是物质结构的重新组成。只要中枢没有坏死,记忆于组织体内的物质就可不断再生。跟细胞增殖不同,再生的时间极短,也不需要补充有机体。中继点必要时甚至能利用空气、土壤、水分,重新组成自己的身体。 缺点则是再生时必须消耗大量活动能力。 对,正因如此—— “该死的……” 雷击接二连三地爆发。“雷槌”虽是强大的攻击性魔法,但有效时间极短,几乎只有一瞬间,因此恐怕是由多名魔导士轮流启动“雷槌”。 不妙——葛里尔心想。 中继点设定能力时,是以再生能力为最优先。一旦出现损伤,再生能力就会自动启动,并消耗其活动能力。 就结果来看,中继点的大部分活动能力都被再生能力攫夺,变得无法移动。人类不可能是识破那一点才进行电击的吧…… 这样下去,就必须面临卡苏鲁姐弟的魔法攻击。 第47章 虽然不确定那两人可以发出多大程度的攻击性魔法,但强大的攻击性魔法里,也有能完全摧毁整个中继点的魔法。 葛里尔感到屈辱。 因为他发现自己在焦虑。 “秩序守护者”乃是主神玛乌杰鲁派来维持达斯特宾大陆世界应有秩序的四个绝对之柱。 尽管他位居阳柱之末,但对于人类却是绝对超越的存在。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孰强孰弱那种野蛮而暧昧的分别,那是律法早兢决定好的事情。 而今,他却与人类陷入苦战。 即使是透过随时可以丢弃的分身、仅拥有他部分能力的中继点,那也是不可容许的事。 绝不可发生的事。 “帕希菲卡·卡苏鲁,你这家伙……!” 葛里尔纵使倍感屈辱,也只能采取攻其弱点的手段。 “……被束缚之猛兽啊……” 咒语念到一半,夏侬忽然发现了。 肉块上浮起了新的脸孔,那是一张幼童的脸。 ……救救我! 孩童的脸孔如此泣诉。 犹如被卷到陆上的鱼儿,孩童不停无声张合的嘴唇看似痛苦不已,孩童在无声哀号。 ……救救我……不要杀我…… 应该还未满十岁。 连“未来”这个词汇的意义都还懵懵懂懂的年纪。 可以毫不怀疑、毫无意识地天真享受明天到来,那种幸福的年纪。 ……救救我……不要杀我…… “…………” 夏侬停止念诵咒语。 ……救救我…… 他也明白。 他们没有办法救那个孩子,一点办法也没有。那个铁铮铮的事实责备着夏侬。夺走那孩子未来的人,不就是他们自己吗? 必须快点念诵咒语——内心也有一个如此焦虑的自己。 然而…… “……算了吧。” 那句话的同时——飞来的一把短剑刺入孩童的脸孔。 “……克里斯?” 夏侬愕然看着身旁的克里斯。 “你没有办法救他的。”特务战技兵少年保持掷出短剑的姿势,平静地说。“……谁都没办法救他了。” 孩童刹时出现惊诧的表情……但旋即软绵绵地歪曲,消失在肉块里。 “你……” “既然已经救不了那个孩子,你现在该做的不是停手,”克里斯回头看着夏侬说道:“而是给他痛快一死。” 特务战技兵少年的声调平淡,既没有愤怒,也没有伤悲。 “我不是说过了……如果想要保护谁,就必须要有杀死谁的觉悟。我不管你的信念如何,这句话你最好牢牢记住。” 夏侬无言。 但他的手却像泄漏内心苦恼似的大幅晃动。 “夏侬·卡苏鲁!”克里斯高喊。“你不是发誓要守护吗?不是发誓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妹妹吗?既然如此,就别再迟疑了!” 那个声音……说是叱责也太过悲壮。 “拜托你,别再迟疑了……” “…………” 夏侬对忧心忡忡望着他的拉蔻儿微微点头,完成最后的咒语。 “解放吧,汝啊,成为破坏之杖!” 拉蔻儿同时施以增幅咒语,启动威力倍增的完全歼灭型攻击性魔法“魔天狼”。 咻!——破空声响起。 地面凭空浮现巨大的格子纹路。 就在下一瞬间,大量光线在格子纹路上竖起。 从平面到立体……光线同时屈折,互相连结成一张大网。以肉块为中心生成的光线格子网,转眼间形成一个“栅栏”。 栓住中继点的锁链和伸向街坊的肉块触手,叮的一声绽开。 “………!” 中继点终于回神似的挣扎,但已迟了一步。 歼灭范围确定。 触手和锁链的截面,像是被热刀切过的牛油般光滑平整。不是用力敲断,也不是硬拉扯断。光栅将内外分隔成两个迥然不同的空间,里面的东西出不来,外面的东西进不去,横亘在中间的事物当然就被一分为二。行刑场的大门关闭,到歼灭牺牲者为止应该都不会再度开启。 “你这家伙……!” 肉块用触手敲打光栅,但光线格子完全没有晃动。 “魔天狼”的歼灭范围看似栅栏,其实并非栅栏。格子纹路只不过是显示内部异质空间与外部正常空间的界线。格子间的缝隙亦仅是为了让人观察内部景象,并非真的有空隙。 冷不防—— 肉块缺了一大块。 并不是被切割,而是陡然凭空消失。 “这是……!” 消失现象不断进行。 简直就像一头隐形野兽正一口一口地吞噬,肉块一块接着一块被咬走、消失。肉块死命逃窜,全身不停蠕动、变形、敲打着光栅……但那都只是临死前的挣扎,肉块依然越变越小。 这个力量是—— “分子连锁崩解……!” 葛里尔猛然醒悟。 遇上这种力量,任何物质都会变回比尘埃更细的粒子。即使再重新组成、增殖,都追不上那种消失现象的速度。肉块以加速度的方式飞快缩小。 “你、你、你这家伙……!” 他不可能会输。 秩序守护者是超越人类的存在,那是早已决定好的事。二绝对比一多,跟那是相同的道理。就算是再强的人类。亦不可能打败秩序守护者。 绝对秩序的律法烙印在比人类本能更深层的部分,只要律法存在,人类就无法忤逆秩序守护者,无法与其敌对,只能无条件地服从。 事情理当如此,他无法接受现在这种耻辱。 然而……破坏却毫不留情地扩大。 肉块的表面浮现许多人的脸孔,那是肃清使的脸孔、适才的少年的脸孔、漆黑之鹰的士兵的脸孔。 由肉块读取、记录为组成情报的人们脸孔。 已然无法归来的死者脸孔。 ……你们好狠哪…… 无数的脸孔如此控诉。 ……救救我……好痛啊…… “…………” 夏侬紧咬下唇,听着哀戚与怨慰的合唱。 ……好狠哪……要杀我吗?……要杀我吗?……要杀我吗? 红色血珠从唇角溢出,但夏侬仍用足以咬断下唇的力道抿着嘴,凝视着死者逐渐毁灭的脸孔。 一瞬也不瞬地……凝视。 仿佛那是他的义务。 ……你这家伙…… 挣扎蠕动的肉块。 无数的嘴巴在封锁的光栅里诅咒狂嗥: “你啊啊啊啊啊啊——!” 最后……光栅开始折叠。 歼灭范围无限地折叠缩小。 闪光进出。 下一瞬间,肉块不留一粒尘埃地消逝不见。 ▲▲译注(2:古代北欧使用的文字。 ▲▲译注3:芬里尔狼,巨大狼形怪物,北欧神话里导致诸神毁灭的元凶,父亲是邪神洛奇(loki)。皆能感同身受;另一方面,他亦能随时截断那些感觉,抛弃这个中继点。 终章 ……第二天。 昨日的战斗犹如一场梦境,塔尔斯镇再度恢复昔日宁静。 日常生活这种东西看似脆弱,其实却也相当坚固。人们重拾平曰作息,将不久前的事件塞入名为过去的记忆里。 话虽如此,人们并未遗忘或是漠视那起事件。 当某辆马车直直穿过城镇大街——只要看见人们投向那辆马车的视线便可明了,众人的目光依然跟从前一样充满恐惧与厌恶。 “……这样好吗?” 路克在街角望着那幅景象问道。 他身旁倚着建筑外墙闭目养神的克里斯抬起头。 “什么事?” “你不是还有事情没说,还有事情没问吗?” “史达姆少校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的意思是心里的疙瘩若不解决,会降低战斗力。毕竟你的士兵修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真严格啊。”克里斯一边大伸懒腰,一边苦笑。“无所谓,我已经有答案了。” “……是吗?” 路克点点头,朝马车反方向步出。克里斯也与他并肩同行。 “不过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呢……关于废弃公主。” “那与我们无关。”路克的口气依旧冷淡。“我们应该思考下次交手时能确实制伏他们的方法,我想那一天也不远了。” ※※※※※ 夏侬斜睨缺了一大角的城墙,驾车穿过城门。 看见路旁的人影……而且还为数不少,夏侬微感诧异地停下马车。原以为可能会被对方丢石头,但他们的视线里并没有憎恶或愤怒。 帕希菲卡和拉蔻儿察觉马车停了,双双从乘客室探出头。 首先跑向马车的——果然是薇妮雅。 “还是……要走了啊。” 薇妮雅神情落寞地说。 “因为闯了这么大的祸嘛。” 帕希菲卡略显疲惫地应道。 夏侬他们确实救了塔尔斯镇,但不可否认,也招来了无法弥补的灾难。 被怪物吸收的人们再也回不来了。 “老实说,就算我真的被杀,也是活该如此。” “没有那回事……才没有那回事。” 薇妮雅是知道的。 帕希菲卡昨晚一整夜恶梦连连。被恶梦惊醒、哭泣,哭累了睡着,再被恶梦惊醒……她就是这么不断地责怪自己。 而且……这个少女今后恐怕也会继续重复那种夜晚。 “夏侬。” 沙菲尔刚走近马车,就把一个大袋子放在夏侬身旁。 第48章 “上次已经收过你的饯别礼物啦。” 沙菲尔对疑惑的夏侬摇摇头。 “这不是我送的,是来送行的大伙儿合送的哪。都是干粮、药品……反正你们还会继续旅行,一定用得着吧。” 沙菲尔轻笑道。夏侬他们讶异地相互看了一眼。 米雪儿、法尔克、库南,另外还有许多他们看过的脸孔。 “我有放一些面包进去,一定比库南面包店的好吃 “闭嘴,小姑娘。咱们家的商品品质不同啦,品质!干粮还是保久性最重要啦。” “我放了一点马车乘客室窗门用得铰链。依我的专业判断,你们的零件差不多该换咯。其实还有许多零件可以换,但时间仓促,熬夜也只做了这些……” 帕希菲卡越听越奇,大眼睛眨个不停。 沙菲尔最后说道:“至少有这么多人因为感谢而来替你们送行哪,别板着一副苦瓜脸,抬头挺胸地离开吧。” 帕希菲卡环视在场的人们。. 有人悲伤地抿嘴,也有人羞涩地低头;有人满脸失望,简直像在瞪视般地瞅着他们,也有人只是淡然微笑。送行者的表情都不尽相同。 少女怯懦的视线,提心吊胆地接触众人,而他们所有人都向她大力点头示意。 这些就是独立思考、判断,然后选择来此送行者的脸孔。 尽管数量远低于投向帕希菲卡他们的拒绝视线…… “嗯……说得也对,可是……”帕希菲卡走下马车,朝众人深深一鞠躬。“谢谢,那么……再见了。” “嗯……目前暂时再见了……”薇妮雅紧紧拥抱帕希菲卡说。“我会等你们回来还修缮费……我会一直等你们有这种羁绊也无所谓吧。” 羁绊终归也只是这种程度的东西,重要的是双方紧紧握住羁绊的手。 “……嗯。” 帕希菲卡在内心用力点头。 就这样。 马车再度踏上无边无际的旅程。 前方究竟是毁灭的炼狱?抑或是希望的未来? 目前仍是一个未知数。 后记 某月某日,电气讯号乘着细钢丝在遥远的两地间来回窜流,交织出一场机密对谈。 “你好,我是《龙杂志》的t……” “啊,你好呀,我是椭。” “那个,《废弃公主》(sukurappudo—purinnsesu)的官方简称已经确定了。” “‘suku—purl’不行吗?” “哎,因为大家都自己随便乱取,现在编辑部是乱成一团,例如‘su-puri’啦,‘suku-puri’啦,‘弃姬’啦。” “啊啊,不过‘su—pri’绝对不行(坚持)。” “为什么?” “我记得好像有某种束南亚的民族料理就叫做‘suppli’,米饭炸肉饼那一类的。简称绝对不能跟菜名重叠,万一读者不小心吞下肚去还得了?要是被以制造物责任法控告该怎么办?” “不可能有那种事吧。总而言之,在编辑部的混乱尚未扩大以前,一定得先取个官方简称。所以,因为‘suku—puri’不好念,我们决定采用‘sute-pnri’。” “su……sute-puri?真是意外的结果啊。” “反正就这么决定了,拜托喽。” “啊……” 就是这样,大家好!我是椭一郎。 谨向各位送上拙作“废弃公主”系列第二集《罪无可赦之人的骚动歌》。 本集是在《龙杂志》连载半年的《薇妮雅篇》增补修正版,同时添加一章全新的内容。 主要架构没有改变,如果各位手边刚好有当时的《龙杂志》,闲暇时比对两种版本间的微小差异,或许也是件趣事。相信您也可以体会榊一郎的苦恼,并为之一笑。或许吧。 接下来跟各位聊聊各章的小故事。啊,因为多少会谈及剧情,尚未读完本书的读者请先跳过比较好哟。 <旅人到来> 值得纪念的《龙杂志》连载第一章。顺道一提,开始写本章时,连载尚未正式决定,犹记得那时战战兢兢创作的心情,毕竞这也有可能是白忙一场。 话说回来,这一章是本集女主角薇妮雅的首次登场,不过这个角色实在很难下笔。就某种意义而言,她是本作品里唯一的正常女生,因此我很喜欢这个角色。 (美女与魔兽) 全新撰写的篇章,拉蔻儿和小史比的故事。我读完某完全金属骚乱小说1后,“嗯嗯,人偶服吗?好像不赖哪。我也来写写吧。”便这么随兴决定了本章故事。就各种意义而言,算是作者的烦恼炸裂下的创作吧。 关于小史比的真实身份,知道的读者请大笑三声。小史比的模特儿就是榊一郎官方网站“蠢动榊君”里经常出现的“那个2”,只是没有戴眼镜。这可是特别拜托安昙先生配合我的无理要求所设计的呢。 译注1:fullmetalpanic!,贺东招二的《惊爆危机》。 译注2:作者的卡通肖像画,通称“榊龙”。至于小史比的名字,则是从读者来信得到的灵感。嗯——因此本章真是托了许多人的福哪。 <歌姬> 夏侬的受难故事。话说回来,他平常向来是灾祸不断。 连载第二章时便已肠枯思竭,才会这么早就用掉“双胞胎”、“男扮女装”的点子。当时自己也深感前途堪虑,想不到现在(一九九九年夏的现在)仍持续连载中,真是万幸、万幸。 (再遇特务战技兵) 克里斯二度登场的故事。因为这个角色很好描写,我也很喜欢他,现在也计划让克里斯与主角们分头展开故事架构。虽然只是作者的一点妄想,未来或许也可以考虑替他出个外传喔。 不过,要是现实生活里真的出现这种狂妄的家伙,我可能会很讨厌他吧(笑)。 <坚定不移的羁绊> 前章的延续。老实说,本章的主角是克里斯与夏侬。 顺道一提,本章首次出现和北欧神话名称无关的咒语。故事里使用北欧神话名称的魔法,基本上乃是军方正式采用的魔法,或者军队开发的魔法,并非所有魔法都一定使用北欧神话的单字。 <软弱的人们> 剧情急转直下的一章。原本想要多写一点“漆黑之鹰”,特别是路克的故事,不过因篇幅关系而割爱。 话说回来,我特别喜欢特殊部队或者破坏工作班那一类的话题。最喜欢的外国电视影集也是英国的“c15行动”(professionalc15),不知道有没有出录影带呢? <律法破坏者> 小白兔爱跳舞,月夜光下学跳舞哟~~ 连载时在“蠢动榊君”网站询问读者反应后,得到“恶心”、“本来想再努力看个十行,终究还是看不下去”、“这违反了《龙杂志》的规则吧”等等好评的最终章(……喂!)哇哈哈哈……失礼了。 不过事实上,这可是作者最擅长的故事呢(笑)。只是我自己也不大敢看就是了。 来来来,最后的“感谢大家”系列。 官方网站“蠢动榊君”的站长草野ぐり圭小姐,总是麻烦你咯。 给予刺激、毒舌与中肯建议的同北先生,下次身体不舒服时,也要麻烦您的针灸神技咯。 提供电玩情报并帮我修理电脑的岛田先生。应该还不会这么快就要组装新的电脑吧。 帮我画“蠢动榊君”网站头像的若菜小姐,也祝你的上网环境早日提升。 负责插画的安昙雪伸先生,夏侬他们的母亲凯洛儿虽然几乎未曾在原著出现,但插画实在画得大美了,所以在官方网站上的人气强强滚。 接替出游的y先生,负责编辑的《龙杂志》编辑部t小姐,每次都占用你宝贵的时间,实在很不好意思。 《fann通信》编辑部的キツシ——岚山先生,往后也请多多给与建议阿。 写信给我的读者们,最近实在太忙了,没办法回信给大家,真对不起。 来官方网站的读者们,除了主角人气投票和对谈以外,未来听说还有许多新计划。 然后最重要的是,阅读拙作的您!因为读者的存在,故事才得以完成,今后也请多带忙“成就”一郎的作品喔。 1999/6/18 使用机器:panasoniclet'snoteal—n2 背景音乐stregrets(by彩菜) 榊一郎 第三卷献给异教徒的安魂曲序章 那应该是刹那间的事。 可是对於深刻体会事情全貌的少女而言,那却像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结束。 惊讶加速的心跳拖长了时间。甚至来不及阖上眼睛、捂住耳朵。彷佛故意向少女示威,瞬间被缓慢地消费。 结束的刹那终於开始。 少女蓝眸里映照出一个平凡无奇的地方都市。 对乡下地方来说,算是有相当规模的城市。无数的建筑物并列其间,还有更多的人们在这里阔步前行。理所当然的人们,理所当然地度过平凡生活的地方。 那是直到昨天为止少女生活过的世界。 也是一瞬间以前确实存在那里的世界。 然而……少女知道那已不过是一抹残影。 没有声音,没有光线,但杀戮迅速、确实、不允许例外地污染了城市。 路上行人冷不防被揪住喉咙,从屋内奔出的人们在地面爬行。 第49章 马匹翻倒、鸡只晕厥、狗儿不住痉挛。所有生命尽皆陷入苦闷,然後── 破裂。 红雾包裹著痛苦翻滚的身体,鲜血自全身喷出。体液从眼睛、耳朵、嘴巴,以及全身无数的裂伤中喷洒开来。 但惨状并未就此结束。 血液开始起泡。 体液瞬间沸腾,蒸发成气体。 内脏、神经、肌肉煮沸的人们激烈抖动。伤口业已停止出血,红色泡沫不断涌现、迸裂,犹如在追击失去未来的濒死之人,要给他们最後一击,破坏从体内扩散。 然而……没有尖叫,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们也许曾经开口惨叫,喉咙炸裂般地震动不已。可是,传达惨叫的媒介却已消失。完全听不见人们与家畜的倒地声,以及在地面痛苦挣扎的声响。毁灭无声、无情地包覆整座城市。 气压急遽降低,接著出现真空裂痕,沸点下降。 这并非自然现象,绝对不是偶然发生的事件,其中铁定有人为操纵的力量。 战略级攻击性魔法。 话虽如此……等少女晓得这个词汇时,已经是多年後的事。就对军用魔法一无所知的她来说,这根本是超越常理的天灾地孽。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顾少女的痛苦,灭亡静谧地蔓延。不论昨天、今天或明天,原本理应永远存在那里的东西,竟轻易地失去意义,走向灭亡。不分男女老幼、无关喜怒哀乐,彷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毫不留情。 少女无力反抗,当然不可能有能力。她甚至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晓得,只要当时再接近城市几步──进入魔法有效范围里的话,她将跟其他人一样全身破裂、血液沸腾而死。 她只能眼睁睁地目睹这一切。 所有生物体在少女眼前停止呼吸、全身迸裂,最後被自己体内涌出的血潮煮乾而死。 死、死、死、死、死、死…… 所有人、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痉挛尖叫。 她眼前不远处就有乾涸的尸体,体液从全身伤口流乾、蒸发的尸体,犹如在冀求不可能存在的救援……枯瘦如柴的臂膀竭力朝少女的方向伸来。 「啊啊、啊、啊啊啊……」 城市仍在原地。没有生命的顽强建筑在真空状态下亦不会毁灭,由无数建筑构成的城市漠然地持续存在。 但是,里面已看不见任何会动的东西,那里已经变成了……彻底的废墟。 「是我……」 少女捂住自己的嘴巴。 就像深怕听见从口里无意逸出的骇人话语。 「……是我造成的吗?」 残酷至极的话语。她知道说出来会伤害自己,但即便如此,声音仍旧脱口而出,或许是希望有人出面否定她,不,纵使是敲碎她最後希望的话语亦无妨。 「不是……我造成的……不是……吧?」 然而……无人回应。既没有否定的声音,亦没有肯定的声音。 少女的周围没有任何人,所有人都消失了。 「不是……吧?不是……不是这样……有谁在吗……谁都好……」少女梦呓般地喃喃自语。「……随便谁……都好……告诉我不是这样……告诉我啊……」 回应的只有冷酷的寂静。 空虚的蓝眸闪烁著微弱的真摰祈求,映照出毁灭之城。彷佛只要不断投射视线,时光就能倒转,人们与昔日的熟悉风景就会复原。 可是,奇迹没有出现,并没有。 「……谁……」 城市沦为废墟巍然屹立,物体般的尸首散落四处。太阳自地平线彼方消失,天空染上夜晚的漆黑。时间无情流逝,奇迹终究没有出现。 即使如此……少女仍继续注视废墟。 因为除了注视以外,她已没有任何可做之事。 ********** 「……爱尔菲缇娜。」 爱尔菲缇娜在他人呼唤下回过神来。 硬生生地将沉溺在虚幻中的感官拉回现实,清楚意识到现实的自己。回到不切实际的「现在」,反而让她的意识更为混乱。 有时……她会为幻觉所苦。 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尽管儿童的智慧有限,但她没多久就明白那是「过去」或「未来」的情景。 可以看见发生在不同时间的事件,挣脱「现在」这种时间的拘束能力。 不,称之为能力或许会有语病,因为她无法自由操控,那几乎形同发作。就结果而言,她也经常无法判断自己所看到的逼真景象,究竟属於过去抑或是未来。如果像现在这样有某些地方跟自己的记忆吻合,那么还能判断这是过去发生的事。 她只能旁观,无法选择观看的景象。有时幻想会描绘出非她所愿的不幸,她也没有否定那种恶梦的力量,只能拉回自我意识,从景象中逃离。 「嗯……」 追忆的声光逐渐远离。 此刻,淡淡的黑暗包围在她四周。 她站在漆黑弥漫的广大空间里,大量设置的烛台正发出微弱的抵抗火焰,因此还不至於伸手不见五指。 这里是所有自然光源都无法透入的岩盘底层──岩石广场上横亘著沉重的黑暗。 若要让一切暴露在光明中,蜡烛的火光实在太过微弱,数量也过於稀少。 但爱尔菲缇娜并未感到不安。 只要看得到眼前的景象就好。 只要看得到伫立於自己身旁的背影。 只要这双眼眸里映照著他的背影,她就一无所惧。就算被黑暗包围,就算全世界都被幽禁於幽暗中。 他的身材绝对称不上魁梧,跟其他男子相比,甚至可说有些矮小。但对爱尔菲缇娜而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却显得非常宽阔。 或许那是被他收留时的回忆所造成的错觉。 空腹与脱水状态使得意识模糊。那时,她只感到他背负自己行走的背脊。她还记得宽阔而温暖的背脊触感十分舒服。 爱尔菲缇娜内心默想。 自己一定是从那时起就一直凝视这个人的背影。 仅仅凝视这个人的背影活到现在。 安心、意义、目的、喜悦。 所有东西──爱尔菲缇娜生存所需的一切尽在那里。那就够了,她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只要看著他的背影,她的世界就了无遗憾。 「……爱尔菲缇娜。」 他回头,确认似的再度呼唤她的名字。 出现那里的并不是人类原本的「脸孔」。 ──而是面具。 一张黑黝黝的假面覆盖住原本的脸孔。 打从两人相遇起,从未改变的脸孔。因为是人造品,既不会衰老,亦不会被情感扭曲。 那个单调的样式,在某些人眼中或许是非常滑稽的东西。唯一堪称为造型的,就只有为了传递视线与声音所穿凿的三个长孔──眼睛与嘴巴。没有任何其他装饰,甚至像是个极端抽象的骷髅头。 可是,从第一次相遇开始,爱尔菲缇娜就未曾有过恶心或不愉快的感觉。只要看著那张光滑奇异的脸,她的心中就会感到不可思议的宁静。 不,也许不是因为那张面具本身,而是由於隐藏在眼窝深处的瞳孔。 翡翠色的瞳孔在随意刻成的孔洞深处闪烁,宛如宝玉般柔美。即便隔著面具仍清晰传来的?柔,总是令她感到心弦震动般的喜悦。 「……你会帮我吧?」他以跟年纪不相称的沉稳口气问道。 不,爱尔菲缇娜并不晓得他的年纪。事实上,别说是他的长相,她对他的一切几乎都一无所知。她只知道那个宽阔的背影……还有他的温柔;但对爱尔菲缇娜而言,那就够了。 「爱尔菲缇娜……你会帮我吧?」 面对他的执意询问,爱尔菲缇娜移开视线。 她不知该如何拒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觉得……自己没有才干,根本不认为自己能够肩负他所说的重任。她并不像他有坚强的意志,也不像他那么温柔,更没有聪明才智。跟他的器量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那个……我……我……」 可是……她说不出口,无法拒绝。 对爱尔菲缇娜来说,背叛他的期待是极为恐怖之事。他是她的唯一,若是无法帮他,便如同失去生存意义。 不知他如何看待爱尔菲缇娜的迟疑……假面男轻轻点头。 「这的确是欺骗大家,但它的效果应该足以弥补欺瞒之罪吧?」 尽管只有一刹那,但敏感的爱尔菲缇娜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犹豫。 说谎。犯罪。 那绝对不值得称许,那是卑鄙的行为;然而,那也是必要的事。光是在美丽的高处畅谈精美辞藻没有任何意义。从圣人的纯净口里编织出的话语,没有半点真实性。引导人们穿越憎恨与绝望的幽谷求生……那绝对不是一件美丽的事情。 所以他要说谎。 为了拯救人们、为了引导他们的善意谎言。不论多么痛苦、多么哀伤,他仍然选择说谎,然後在没有表情的那张面具下,独自承担那项罪孽。 然而……若是有他陷落的泥沼,她也想共同身陷其中。 爱尔菲缇娜如此深切认为。 「没问题,你很有魅力喔。」 她感觉面具下的他在微笑。 「我……」 爱尔菲缇娜住口不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话就是绝对,如果他这么说,那就不会错。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否定,只要他这么说,那就是正确的。 第50章 因为他才是无法撼动的唯一真实。 ──爱尔菲缇娜根据过去经验知道,只要在心中不断催眠自己,自信就会自然涌出。 (……对,我很有魅力。) 「没问题,你办得到的。」 (……对,我办得到的。) 对自己反覆施加咒语,那是她内心覆盖的面具。 忽然……他的语调变了。 「爱尔菲缇娜……你帮帮我好吗?」 彷佛在拜托亲密友人一桩小事。 那句话朝仅剩最後一丝踌躇的她背後推了一把。 ──你帮帮我好吗? 那句话在脑中反刍,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後终於开口: 「……好。」 简短但明确的承诺。 只不过,尽管如此……她对自己的回应仍因犹豫而微微颤抖,暗自感到羞愧。 第一章异教检察官 就算凝目而视,也看不见对岸。 眼底净是拍打著小浪花的水面,能见度极差。即使在大晴天,「距离」这堵高墙仍阻挡视线抵达对岸,如今再加上白色的薄雾,视野变得更为狭窄。 这里经常起雾乃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如果连对岸的影子都看不见,不免会让渡河者心生不安。若是第一次坐船,那种不安自然更加浓烈。 然而……那个少女却没有半分害怕的神色。 「哇……海洋看起来是不是也像这样啊?」 整齐盘起的金色秀发非常耀眼,那是在莱邦王国的王公贵族里甚为常见的发色。 最近,向往贵族的庶民们也很流行将头发染成金色,但这个少女的头发应该是天生如此。鲜艳的色彩中带有缓缓的层次感。不同於染料塑造的仿冒品,天生的金发会被阳光烤焦,有些贵族甚至会为此重新染发……但这个少女的微卷头发却因那种色调变化而显得更加鲜艳。 年龄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 少女充满好奇心的表情里,有著和岁数相称……不,应该是超乎水准的可爱与娇憨,但她的特殊并不仅止於此。不知是否因为她的娇小身形很适合亚麻色与红色的旅行装束,抑或是因为有点丹凤眼的蓝眸……那个少女让人联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野猫。 「我是有听过海洋的香味不太一样。」 ……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在少女身侧回答。 一头及腰黑发,加上同样黑色的长外套,乍看下很阴郁的打扮,这名女子却意外给人一种慵懒的气氛。 如果她也是猫,那就是吃饱喝足後,在阳光下打盹的家猫。光是看著她,就会让人沉浸在莫名的幸福中。 「香味?」 「我曾经听爸爸说过,河水跟海水的味道不一样。」 「就是盐水跟淡水嘛?味道应该没差吧?」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脖子微偏的金发少女旁,黑发女子也摆出一模一样的侧头姿势。 「反正,意思就是海洋跟河川里流的水不一样罗?啊,不过河川跟海洋是连在一起的吧?」 「听说是那样。」 「那不会混在一起吗?比如海水的咸味变淡之类的。」 「不知道耶,真的很奇怪呢……」> 若让海边长大的人听见,不知会抱头苦思,或是会捧腹大笑的这段对话,两人一面正经八百地讨论,一面眺望眼前的景色。 眼前是连对岸都看不见的巨大──河川。 ******** 摩斯包古河。 位於莱邦王国西方的大河,区分王国内边境与外边境的天然屏障。 不少人看到达斯特宾大陆五大名川之一的摩斯包古河,会误以为它是海洋或巨湖。虽然水流平缓,但使用马匹或牛只的动力船也要花一整天才能渡过,假使是摇橹或打桨的小型人力船,甚至得耗费三天。 话虽如此,只要是时势所趋,人类这种生物便会勇往直前。 只要渡过这条河,交易就能大幅进展。相较於狭窄但湍急的上游,或是去穿越无数的支流,选择水流极度缓慢的主流反而比较轻松;不过,这也只是比较之下的结果。 总而言之……这里因此兴建许多渡口,周围也聚集了许多等船的旅客,不知何时出现了以该河为名的城市。 那就是「东摩斯包古」与「西摩斯包古」──位於河流东西两岸的商业之都。 东摩斯包古的第四码头。 这里主要是停靠载客船。载客船也分为许多种,小至数人乘坐的小舟,大至贵族前往王都参拜时搭乘的大型船,呈现有如船舶展的样貌。 一辆黑色马车正停靠在其中一隅──第四码头的候船室旁。 那是一辆在边境随处可见的小型旅行马车。 但只要仔细一看,或许就会发现那辆马车有些古怪。若是再仔细端详,便会察觉那个黑色车身有许多一般旅行马车所看不到的装备──军用马车才有的装备。 「夏侬哥……真慢耶。」 金发少女靠在涂了防火涂料的乘客室说道。 少女的名字是帕希菲卡──帕希菲卡?卡苏鲁。 芳龄十五岁,她是卡苏鲁家的次女及老么,家族成员包括一个哥哥跟一个姊姊。个性开朗豁达,有一点强势。喜欢的食物是鸡蛋料理,兴趣是和哥哥斗嘴……等等。 如果省略某一点不谈,刚才所列举的一切也不过就是个不值一提、极度平凡的少女罢了。然而,对於她跟她的兄姊……还有其他广大群众而言,那一点就是问题所在。 「听说因为涨水期的船次减少,船资行情变高,所以交涉相当困难。」 在马车前头一边喂马匹吃叶子,一边回答的是个黑发女子──拉蔻儿。 「贵是因为整辆马车都要上船吧。」 三个人再加上一辆马车跟四匹马,船资当然便宜不了。事实上,他们也曾考虑过卖掉马匹,到对岸重新采购……最後因拉蔻儿反对而作罢。 很多人将马视为一种交通工具,但拉蔻儿却非常疼爱这四匹跟随他们旅行一年多的马。 当拉蔻儿泪眼汪汪地说:「难得它们为我们努力到现在……」帕希菲卡和她哥哥──夏侬也拿她没辙,只好从钱包里硬挤出一点钱,将整辆马车运到对岸…… 「不过……如果考虑采购新马的差额,结果也差不了多少吧……啊,终於回来了。」 拉蔻儿随著帕希菲卡的视线回头望去。 一名青年分别映照在她们蓝色与黑色的眼里。他背对摩斯包古河川船舶公会的事务所,朝她们笔直走来。 女子般的黑长发以白布条随便扎起,身上罩著一件黑外套。虽然穿著很普通的旅行装束,但腰际晃动的长刀──称为「太刀」的单刃刀,却带著某种异国风情。 年龄约莫二十岁。然而,可能因为他那无精打采的眼神,少了年轻人应有的霸气,相较之下多了一份像是有点看透事理……或者又像睥睨世事的异样稳重感。 夏侬·卡苏鲁。 那是他的名字。他是拉蔻儿的双胞胎弟弟,也是年长帕希菲卡五岁的哥哥。同时……对某些族群而言,他们讽刺地称他为「守护者」(guardian)。 「太慢了啦,夏侬哥!」 「不满的话,你自己去!每次都把这种麻烦事推给我。」 夏侬不耐烦地反驳帕希菲卡的抱怨。 「因为钱包是夏侬哥在管呀。」 「又不是我自己想拿的。」 夏侬对怀里囊空如洗的钱包感到羞赧,一面如此应道。 他并非特别善於理财,但就金钱观来看,别说是帕希菲卡,就连双胞胎姊姊也不能信任。帕希菲卡花钱如流水,拉蔻儿虽然通晓许多没用的知识,却极端欠缺某一部分的常识。两人都是不考虑行情的冲动购物者。零用钱也就罢了,夏侬实在不敢把整个钱包委托给她们。 不过,倘若让两位女生发表意见,或许夏侬才是个天性小气的家伙。 「多亏了你,我现在算钱可厉害了。」 「那不正好?可以变成精打细算的好太太吧?」 「胡说八道。」 「夏侬哥做菜和洗衣都一把罩,只要再学会管帐,随时都可以风光嫁人喔!」 不知有何阴谋,帕希菲卡咻的一声握拳强调。 「就跟你说不可能啦。」 「可是因为你一下子就嫌麻烦偷懒,结果被婆婆虐待。」 一脸开心的帕希菲卡似乎在内心幻想被婆婆虐待,抽抽噎噎……哭个不停的夏侬。他冷冷地说道: 「……我拥有成为好太太的所有条件,你却一样也没有,这究竟是谁有毛病?」 「有什么关系?人家又不想嫁人──」 「注意你的遣辞用字!不是『不想』,是『不能』吧?」 夏侬如此说完……突然皱眉转向他的双胞胎姊姊。 她似笑非笑的慵懒表情一如平日,但从出生就跟她在一起的夏侬还是看出其中的些微变化。 「……干什么?」 「嘴上那么说,但要是帕希菲卡真的嫁人,你一定会强烈反对吧,夏侬……口里嚷著『我绝不把妹妹随随便便交给别人』。」 「……那还用说。如果把这个臭脾气的野猫公主推给半调子的人,事情可就棘手了。身为一个好饲主,自然有选择下一个饲主的责任……」夏侬苦笑道。 「谁是臭脾气的野猫啦!」 拉蔻儿分别看著挥舞双手扑向夏侬的帕希菲卡,以及用左手按住帕希菲卡额头的夏侬……脸上笑意又深了一点。 「好好好,你们就别斗了。 第51章 总之,找到船了吗?」 「没有……因为涨潮期天气不稳定,大家都不想出航。」 「预约都满了吗?」 「不,倒也不是没位子,只不过现在班次比较少,若要连马车一起过河,必须支付相当多的超载费。所以,就看我们如何决定,放弃渡河也是一个选择啦。」 「还是渡河比较好吧?」 「摩斯包古河的对岸就是外边境,王国的治安组织相对比较少……当然,因此也有不少麻烦的家伙在那里游荡。」 一旦越过摩斯包古河,乡下程度也就骤然提升。不可否认那里仍是莱邦王国的一部分……但大多是当地的土著领主贪图方便而归附王国,以由国王赐予爵位的方式纳入王国领土的一部分。是故,领主拥有高度自治权,王国的治安监督权也相对较低。 正因如此,造成大量罪犯横行於统治权暧昧不明的边境四周。 「哪个比较可怕呢?」 「强盗和山贼应该比较容易应付。」夏侬直截了当地说。「总之,我们就在这里等个几天吧?如果还是没什么希望,就只好放弃渡河了。」 「万岁!」帕希菲卡刚听完,立刻停下双手,大眼睛闪闪发光。「那今天可以住在这里罗?可以不用吃乾粮,享受热腾腾的饭菜,睡在有屋顶的房间、软绵绵的被窝里罗?是不是?」 「……喔喔,我的公主大人,不晓得您知不知道我国的财政状况呢?」 看见馋涎欲滴的妹妹不停追问,夏侬语气无奈地说。顺道一提,那句「公主大人」里,充满了调侃的意味。 「啊~~人家不想听、不想听。」 故意用双手捂住耳朵的帕希菲卡拚命扭动娇躯。 「……给我听好!脑浆只剩一半的公主。」 「谁脑浆只剩一半啦!」 「我看你连一半都用不完吧?」 「夏侬哥才是连三分之一都用不完哩。假如把头盖骨打开来,其余三分之二铁定凝固成『麻烦死了』四个字的黏土块哟。」 「胡说八道!总之啊,我们没有钱。既然没有稳定的收入,要是不省著点花,可能哪天就要暴尸荒野了。」 「哼……」 帕希菲卡发出不满之声。 其实她也知道他们的手头并不宽裕,虽然不至於担心明天没钱吃饭,但毕竟不知何时会有临时花费。万一马车或武器损坏,也必须花钱修理。在危机重重的边境,那有时就等於生命的价格。 「唔,话说回来,一直露营的确也挺累人的。」 老实说,夏侬也有些倦了,拉蔻儿大概也是。如果可以找到便宜的旅馆,住一晚应该还说得过去……正当夏侬在心里盘算著妥协方案的时候—— 「对不起……」 一个恍惚的声音传来。 夏侬他们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少女单手拿著藤篮站在那儿。 年龄与帕希菲卡相若,又或者小一点……就是那种年纪吧。不知是因为整齐的茶色短发,或者一身灰色的打扮,整体给人一种朴素的印象。衣服下摆和袖口露出的四肢显得相当脆弱,与其说是纤细,不如说是瘦骨嶙峋。 「请问要买……药吗?」 少女以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模糊表情说道。并非没有表情,而是在明确的表情浮现以前,脸孔便在半途凝结。 「……药?」 少女像是将反射性回问的夏侬当成了买客,以呆滞的视线凝视他,从篮子里取出几个小包。 「是的。伤药、肠胃药、滋补强身药、消毒药、麻醉药……一应俱全。每种都药效奇佳,价格低廉,出门在外的旅人买再多都很划算。」 不知是谁教她念那种推销台词……夏侬困惑地看著犹似三流演员念稿般说著广告词的少女。 「抱歉,我们的药够多了……」 夏侬他们离开塔尔斯镇时,镇民们送给他们很多药,拉蔻儿也会调配简单的药品。若是简单几种草药的辨别,去世的父亲玉马也曾教过夏侬跟帕希菲卡。 如果从原料开始自行制药,费用基本上不到成药的十分之一。这是因为莱邦王国政府对药剂师采取登录制度,透过课税与价格管制来控制品质。 其实登录制度的施行时间并不长,再加上古老的非法药剂价格不到合法药品的一半,因此许多人明知违法仍四处兜售。少女卖的药品,想来亦是属於此类。 「那么……这种您需要吗?」 如此说完,少女取出一个跟刚才迥然不同的鲜红色药包,作为药品包装实在太过艳丽…… 「夜晚的最佳良伴。」 「……嗄?」 「媚药。」 「咦……」 帕希菲卡忍不住惊叫出声。 「您可以混入心上人的食物里,也可以两人一同服用,享受激情的夜晚。再如何坚贞的处女,只要服下这帖药剂,都将变成淫娃荡妇──」 「……喂,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少女依旧念稿般地讲述连帕希菲卡都不禁脸红心跳的媚药广告词……夏侬也不免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您不中意吗?」 「这不是中不中意的问题吧?总之,我们的药够用了。抱歉,你去找别人吧。」 夏侬含糊不清地说完,少女顿时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那副模样不像是怀疑夏侬的答案,倒像是根本无法理解话语的含意,即使如此,少女终於放弃,将药包放回篮内。 并非她深谙进退之道,而是打从一开始就缺乏推销的热忱与执著。 「……真的有人在卖那种东西啊?」 目送著迅速转身离去的少女背影,帕希菲卡不知为何颇为感动地说。 「你是指媚药吗?那是假的哟。」 「是……是吗?」 帕希菲卡对一脸肯定的拉蔻儿疑惑地眨眨眼。 「虽然有很多药品可以概略地影响人类情绪,不过因为性冲动是很复杂的东西,所以没办法完全操控哟。市面上大部分的媚药都是兴奋剂或致幻剂……换言之就是毒品类的东西,效果也有好有坏。边境在取缔方面比较松散,我也听过有人公然贩卖。」 究竟是从哪里取得的知识……拉蔻儿闲话家常般地解说著危险万分的内容。 「因为利润丰厚,还有全村一起制造毒品……据说也有那种地方。爸爸说过他也曾参与攻坚毒品村的作战。」 事实上……姑且不论合法与否,毒品在边境并不是那么忌讳的东西。基於不同的使用法,它也可以成为强心剂或麻醉药,有些地方甚至将它当作祭典时的助兴工具。也因为使用时有很明确的目的,跟王都或大都市相比,药物中毒的人反而比较少。 但是,玛乌杰鲁教所称的「邪教」也经常在仪式上使用毒品,如果使用方法失当,确实很可能导致精神障碍。也因为如此,莱邦王国才会对毒品进行严格管制。 「不过,她那样可是很危险哪。」朝正在候船室附近向人兜售的少女瞥了一眼,夏侬说道:「卖东西的孩子是那副模样,卖的又是违禁品,很容易引起争执──」 他的话还没说完时—— 「啊!」 少女的简短呼声传至夏侬一行人的耳中。 只见两个年轻人挡在少女面前。约莫二十来岁──跟夏侬差不了多少,一身洁白乾净的服饰,五官也堪称工整。假使举止不是那么下流,或许还算略具气质。 「嘿……」 年轻人邪恶狞笑。 两人的脸都红扑扑的,想必喝了不少酒。 少女跌坐在地,依然用呆滞的眼神抬头看著他们。篮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可能是被对方撞倒时掉落的。 「……争执已经发生啦。」夏侬环顾四周说道。 附近零零星星地有些人群,但是无人注意少女。不知是没有注意,抑或根本不屑一顾…… 「真是伤脑筋耶,小姑娘。是谁准你卖这个的?」 「你到处推销这种怪里怪气的东西,咱们这些正经人怎么做生意哪?」 他们一边说,一边用鞋跟踩著一个散落地面的药包。 看来对方也是药品私造业者。即使民众容许,违禁品仍是违禁品。私造业者的利益相互抵触时,基本上就不可能以温和的手段解决。 「一点也不怪,这是药效奇佳的优良处方药。」 少女依旧神色茫茫地应道。那种泰然自若的态度,带著一种无法理解恐惧为何物的迟钝。 「这样的话,不如你先试给咱们看呀?」 年轻人拾起一个红色药包走近少女。胸口隐约可见的白皙肌肤似乎勾起两人的淫邪心,另一个人也狎笑著将手搭在少女的衣服上。 「咱们到那儿去吧,小姑娘。如果你想卖药给咱们,就得再详细说明一下,并且勘验品质哪,嘿嘿嘿。」 充满恫吓的台词,但附近人群仍然没有注意……或者该说他们早已决定置身事外。 「夏侬哥……」 「唉──真麻烦哪,啧……」 听见帕希菲卡像是乞求又像催促的微妙声音,夏侬眉头一蹙……不过,其实他也无法再袖手旁观,他单手搔头走了过去。 「没事去管别人的闲事,铁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尽管嘴里碎碎念,脚上速度却无半点迟疑。他大步走向揪住少女衣服,正欲上下其手的年轻人…… 「……你们干什么!」 可是,说那句话的人却不是夏侬。 就在同时,年轻人的身体咻的一声浮向半空。 「咦……?」 当事人想必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骤然失去地面触感的双脚在空中一阵乱踢。 第52章 最後终於发现──自己被人从後方抓住头颅,正悬吊在半空。 「不可以使用暴力,暴力不好喔。」 跟他所说的内容截然相反,说话者的声音和语气粗暴不堪,另一个年轻人出言顶撞他:「你……你想干嘛?」 ──巨汉。 夏侬脑中蓦地闪过这个词汇。夏侬本身也很高,但那男人应该比他还高一个头,体重说不定有他的两倍以上。 浓眉、厚唇、四方脸、黑短发。粗犷冷酷的外表下,只有灰色的眼睛细得宛如笑弯成一条线。 他穿著玛乌杰鲁教以白色为基调的法衣,或许是神官……但总觉得不像。若他是普通人,就外貌来看,马上会令人联想到山贼或强盗。 「暴力是不能解决事情的。男人出手打女人也很难看哪。」 「你摆什么臭架子!放开我,喂!你这……」 年轻人怒声谩骂。神官不知为何咧嘴一笑,犹如粗麻绳捆成的壮硕手臂猛一使力,吊著年轻人的粗糙手指又没入了头盖骨一些。 噗嗤……连夏侬都觉得好像听见那个异样的声响。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什么?你想说什么吗?」 神官询问嘴巴一开一阖的年轻人。其实,那只不过是缺氧昏厥前的喘息罢了。 「你、你这王八蛋,放开李古斯!」 另一个年轻人从怀中抽出刀子咆哮。 那明显是作业用的粗糙小刀,但用来杀人也绰绰有余。依攻击部位的不同,一根针也足以致命。只要持刀者怀有杀意,粗糙的作业工具也能顿时变成凶器。 「……真是拿你们没辙。」 神官扔开叫做李古斯的年轻人,重新转向另一个人,向前踏出一步。 持刀的年轻人表情一僵。 他可能没想到真的必须动刀,但如果对方不肯让步,他亦不能就此罢手。这些人误以为单纯的暴力和肤浅的胆量是勇气与男子气概的象徵。对他们而言,逃跑、道歉那种想法乃是奇耻大辱。 「混帐!」 年轻人孤注一掷地向前猛刺。 没有任何技巧,但一般人面对这种距离和速度也会莫可奈何。事实上,神官也没有闪避,他只是弯起好几根麻绳粗的手臂,然後向前伸出。 刀子刺入手臂,然而── 「……然後呢,你还想怎样?」 神官浮起野兽般的狞笑问道,被质问的当事人则一脸呆滞地瞅著自己的手。 一种异样的触感透过刀子传到手中。 其实这是他第一次砍人,不过动物的肉他也切过好几次了。他曾经不小心刺到骨头而将刀片刮伤,也记得软骨和筋有多么难切;然而,现在刀刃上传来的触感却是记忆里找不到的。 简直就像刺在地板上。虽然刺穿表面薄薄的一层,但既无法再往下深入,亦无法撬开刀刃,甚至── 「什、什么?」 刀子叮的一声顶了回来。 异样的触感让年轻人不禁松开握刀的手。接著,宛如手臂伤口在抗拒刀子……不,或许是刀子惧怕潜入神官的肉体,刀刃开始自行弹出。可是,神官本身并未做出任何动作。 「哇啊啊啊啊?」 「你们这群兔崽子,知道怕了吧?老子可是有练过的,有练过的喔。」 年轻人彷佛看见怪物般地惊声尖叫,骇然後退。神官用另一只手接住从伤口无声无息弹出的刀子。 喀啦……伴随一声异响,刀子轻松断折。神官用两根手指夹住小刀,将它折断。 「还要再比吗?」 神官如此威吓後,脸上表情骤然消失。 巨大身体回旋,他以跟身躯毫不相称的速度回转,不知何时绕到後方的另一个名唤李古斯的年轻人,蹙眉按著自己的手。 他的脚下掉落一把跟神官适才折断的小刀一模一样的凶器。 此外……地上还有一颗击落小刀的石头。 「……多此一举了吗?」夏侬抛开手里另一颗预备的小石头说道。 「很难说哪。」神官咧嘴笑道。 原始、狰狞的野兽笑容。话虽如此,倒也没有邪气。 「不过直接打垮他的乐趣也减少了。」 「你,不是神官吗?」 夏侬口气虽然诧异,眼底却藏著注视敌人时的锐利。 无论再如何锻练,光凭肌肉厚度也不可能阻止,甚至於弹开刀刃。夏侬曾听父亲说过,某种特殊技术可以利用呼吸法和自我催眠将肌肉铠甲化。在极端的情况下,连刀剑都可以徒手抵御,或以表皮阻挡近距离的弓箭射击。 「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抱歉,我名不见经传,不足为人道。」 夏侬耸肩表示。不知附近有谁在听,如果随便报上姓名,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尤其对手还是玛乌杰鲁教的神官。 「嗯……是吗,真可惜。」 神官喃喃自语,像是对夏侬失去兴趣,他朝跌坐在地的卖药少女伸出大手。并非拉对方一把,而是抓猫咪似的将她一把捞起。 「你还好吧?」 如此询问的笑容一如外表粗犷……却很温柔。 然而── 「玛乌杰鲁教的……神官……」 少女的低语声中……带著轻微的怯懦。 「嗯?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啦。」 神官如此说道,但少女的眸中并非看见珍奇异事的神彩。 模糊而没有明确感情的少女脸庞,缓缓凝结成一种神色。那个复杂的表情是象徵恐惧与愤怒……不,是憎恨吗? 「……怎么了?哪里撞伤了吗?」 神官凝视少女的脸。 他……发觉少女的瞳孔发病似的猝然收缩。 「别……别碰我!」 带著惊叫的反抗嘶吼。 神官眨眼,正欲重新伸向她的手停在半空。 「喂?」 少女刹时回过神来,匆匆起身捡拾散落一地的药包。 神官皱眉看著她那慌张的动作……少女对他的反应置若罔闻,彷佛连一秒钟都不愿久待,迅速离开那里。 结果,她连一句道谢之词都没有说。 「……怎么一回事?」 神官歪著头问,但夏侬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原因。 「唔,也罢……接下来……」 没想到他是个胸襟广阔的人,神官似乎并未因此不悦。他将视线从小跑步离去的少女背影,转向失神落魄地坐在地上的两个年轻人。 「哇啊啊啊啊啊啊?」 神官将大声嚷嚷的两个年轻人咻的一声夹在腋下,不怀好意地嗤笑。 「让我好好管教管教你们这两个臭小子吧,嘻嘻嘻嘻。」 邪恶的笑容不像神职人员,根本就是个恶魔。 「别别别别杀我们……!」 年轻人苦苦哀求,他们终於醒悟对方并非虚张声势就能唬住的人物。然而,神官却气鼓鼓地对一脸胆怯的两人说道: 「小孩子胡说八道!老子再怎么落魄也是侍奉天主玛乌杰鲁的神官,才不做无谓的杀生勾当。」 「那、那么……」 「只不过要把你们全身上下剥光,绑起来丢到河里。」 「那还不是要杀我们啊啊啊!」 「吵死了!死不了的啦。」 「不管怎么想,都会死吧……」夏侬忍不住插嘴。 「啐,真是没有骨气的家伙。嗯,那好吧,就不把你们丢到河里了。把你们剥光以後,一丝不挂地扔在这附近吧。」 「那样也不好啦啦啦啦啦啦啦!」 「为什么一定要把他们剥个精光……?」 听见夏侬的询问,神官抬头挺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答道: 「那当然是缴学费,学费罗。人生的学费,顺便也充当治疗费嘛。」 顺道一提,他手臂上的伤口早已停止流血。也许是厚实的肌肉盖住了伤口。不过,这个神官给人一种??口水就能痊愈的感觉。 「换句话说,就是奉神明之名进行徵收,不对,是布施!喂、喂,快把钱拿出来。喔──你们还满有钱的嘛。」 「啊啊,那是这个月的收入……」 「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享用你们的银子。哟,你也带了不少嘛,嘻嘻嘻嘻嘻。」 「小、小偷……」 砰!神官老实不客气地用拳骨赏了年轻人一记闷棍。 「是你们先刺我的,还敢给我恶人先告状!还是要我把你们扭送治安警备队?」 被咬到痛处的年轻人陷入沉默。轮流看著开始啜泣的两人以及神官……不知何时走到夏侬身旁的帕希菲卡肯定地说: 「那不是小偷,是强盗才对。」 「或者叫拦路打劫。」 夏侬没好气地接口。 ********** 少女奔进一条无人小巷,倚著墙壁调整气息。 「那个神官……莫非……」 那双眼跟先前不同,出现明确的感情──恐惧与憎恶,而且并非寻常之物。少女手按胸口大大地深呼吸,试图缓和急遽的心跳。 「……怎么了,姊姊?」 少女被那声叫唤吓了一大跳。 一个少年站在巷口,年纪比少女小了两、三岁。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跟少女一样是褐色与黑色,五官亦很神似,不用说就知道他们是姊弟。 两人似乎都在卖药,他也提著跟少女一样的篮子。 「我遇到……玛乌杰鲁的神官。」 少年听见少女的话,眸中也掠过相同的恐惧与憎恶。不过,少年的口吻显然比少女镇定。 「那个郊外的教会祭司嘛? 第53章 那个老头?虽然很讨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呀。」 诚如少年所言,摩斯包古尽管不大,仍然有玛乌杰鲁教的教堂,年老的祭司常驻其中。 然而,这个商业之都虽然有几位船主是虔诚信徒,但就整体来看,玛乌杰鲁的忠实信徒并不多。对於重视现世利益的他们而言,主张质朴简约的玛乌杰鲁教教义并不实用。 是故,摩斯包古的教会靠著船主们的捐献,维持整洁光鲜的外表……但总是冷冷清清,闲得发慌。据说老祭司近来也有点痴呆了。 「不是呢,不是那个痴呆老头。是一个非常壮硕,三十岁左右的神官。好像是外地来的,衣服很脏……可能是异教检察官喔。」 少年听到异教检察官时,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那怎么办,姊姊?」 「科特,你先回去,把这件事告诉甘法斯大人。我……」 少女右手伸进篮里搜寻某件东西。不久,她拿出一个红通通的药包。正是刚才的媚药……不,倘若拉蔻儿说得没错,那应该是兴奋剂或致幻剂。分量看起来相当多。 可是,她究竟想用它干什么呢? 「嗯,我知道了,姊姊。」 不过少年似乎已经察觉姊姊的意图,点点头迳自离去。 「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玛乌杰鲁的走狗……」 少女以堪称凄惨的表情轻声说完,便将药包收进怀内,缓缓步出小巷。 *********** 室内飘散著香辛料、酒精和油脂等令人食指大动的浓郁香味。 女服务生忙碌奔走的身影,有如海市蜃楼般在微暗的灯火下摇曳。满室喧嚣充盈著活力,但并非震耳欲聋的噪音,而是宛如生命脉动似的包围著人群。 这一切都是为了获得支撑明日的活力,或者为了犒赏美妙的昨日,以及成就那些的自己。无论如何,酒足饭饱就能让人安心。将如此获得的活力与安宁置於胸口,人们重新返回名为生活的战场。 ……其实也不是那么严肃的话题啦,不过帕希菲卡现在非常开心。 「好吃、好吃,呵呵呵呵。」 地点是在餐厅。 摩斯包古位於交通要冲,各种货品、各种人类在此齐聚。结果,虽然当地没有祖传的独特珍味,但另一方面,这里的每家餐厅、旅馆都可以吃到丰富多元的料理。 「这个也好好吃,唔,妙不可言哩。」 帕希菲卡的小嘴塞满了刚上桌的特制蛋包饭。 水煮蛋、炒蛋、荷包蛋、烘蛋……只要是鸡蛋料理,没有一样不喜欢的她,其中最喜欢的就属蛋包饭。有道是:猫咪爱吃猫薄荷,帕希菲卡爱吃蛋包饭。添加特制酱汁与大量起司的双人份鸡蛋料理,已经快被她吃得盘底朝天了。 「……你还真会吃哪。」 坐在她对面的夏侬愕然地说,一边在自己盘里挑挑捡捡。 事实上,夏侬和帕希菲卡在食物方面的喜好很相似,只不过他有偏食的坏习惯。他前面摆了一盘鸡蛋、蔬菜和猪肉的热炒,他正将讨厌的香菇从里头一个一个地挑出来。 「夏侬哥才是,什么嘛,跟小孩子一样。」 「对呀,真是伤脑筋,这么大了还挑食。」 拉蔻儿慢条斯理地吃著自己点的菜,一边说道。至於她,完全不会挑食,但吃饭速度却是异常缓慢。 「小弟弟,不可以挑食,小心长不大哟。」> 「罗嗦!这是我的兴趣。」看见帕希菲卡饶富兴味地盯著自己的盘子,夏侬哼道:「我的舌头比较纤细啦。」 「嘿~~可惜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夏侬他们正在摩斯包古众多旅馆中的最大一间──「白帆亭」的餐厅。 从一晚要价三千塞多美的高级套房,到每人五十塞多美的大通铺,这里的房间种类繁多,一楼则有可以容纳一百人以上的餐厅。厨师手艺深获好评,因此也有许多客人专门到这里用餐。 放眼望去,宽敞的餐厅座无虚席。虽然看起来有些纷纭杂沓,但对庶民出身的夏侬而言,他并不讨厌这种地方。 「该怎么说呢?光想到香菇是霉菌的亲戚就很恶心。」 「可是夏侬哥,一个一个挑出来不烦吗?」 「……老实说真的超级烦的。」夏侬仍旧一个一个挑著香菇说道:「早知道有香菇的话,我就会拜托师傅别加了。」 就在此时── 「哟,还真巧哪。」 一只大手冷不防拍向夏侬的肩膀。 「也还好吧。」 夏侬回头应道,手里继续挑著香菇。他早已察觉有人气接近,因此并未特别惊讶。 站在他身旁的是白天那位神官。 现在重新看来,果然相当魁梧。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异常的闷热感,或者该说是压迫感……总之,那种感觉都跟他庞大的身躯脱不了关系。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没有一般彪形大汉常见的迟钝和不匀称。或许是因为他的言行举止相当乾脆。 「因为这是此地最大的旅馆,旅行者相遇的机率自然很高。」 「嗯,也对。」 神官爽快推翻自己的意见,没等夏侬他们邀请,就拉了把椅子坐下。 「其他桌都满了。」 神官朝夏侬询问的视线答道。店里客人这么多,的确不可能再腾出一张桌子给只身前来的客人。 「四处找空位时,就看到你们坐在这里。反正咱们白天也见过了,这顿就由我请客吧。」 或许是从那两个年轻人身上捞了不少油水,神官大方地表示。 「喂,小姐,给咱们这桌来个本地名酒、奶油炖肉、香烤嫩鸡、面包跟马铃薯沙拉,每种都来两份哪。啊,酒要瓶装的!」 他向正巧经过的女服务生点了一堆料理。 「呃,您叫了洛嘉科酒跟——哎呀,这位客人,不行哟。」 女服务生复诵菜单时,突然轻轻捏起神官的手。原来神官刚才在偷摸她的屁股。 「那种事啊,要按步就班来嘛。」 「喔喔,失礼、失礼,嘻嘻嘻嘻嘻。」 彷佛早已习惯这种客人,身穿迷你裙的女服务生妩媚地扭腰调笑。神官很愉快似的嘻笑,一面转向夏侬他们说道: 「你们也点些想吃的东西吧。」 「啊,那么,这道可以吗?」 帕希菲卡立刻指著菜单上的一道料理。那是她点蛋包饭以前,一直犹豫不决的「海滩露营风味炒蛋」。顺道一提,「鸡蛋料理」的栏位里还有十几种料理。 「喔喔,好啊。小妹妹,你喜欢鸡蛋料理啊?」 「嗯,只要是鸡蛋料理,我可是来者不拒呢。」 神官愉悦地看著点头如捣蒜的少女,接著对女服务生说: 「小姐,我还要追加。这个菜单上的鸡蛋料理,每种都给咱们来一份。」 「喂、喂……」 夏侬正欲出言制止,神官却充耳不闻,只是说:「没关系啦!没关系!」 「耶~~大叔真有男子气概!」 「嘻嘻嘻,爱上我了吗?」 「嗯!」 帕希菲卡与神官一拍即合。女服务生看著两人嘻嘻娇笑,一边扭腰返回厨房回报。 「你是动物吗?一下子就被别人用饵拐跑了。」 「要你管!丰富的心灵要用丰富的饮食生活灌溉呀。」 「重新自我介绍吧。我叫贝尔肯斯……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正如你们所见,我是玛乌杰鲁教的神官。别说我故意吓唬你们,老子可是异教检察官喔。」 「……是吗?」 夏侬静静点头,继续挑掉香菇的作业。他从贝尔肯斯的外貌便已猜出端倪。 玛乌杰鲁教的异教检察官。 隶属於玛乌杰鲁教本部──葛林德本院第二涉外局的他们,表面上是单纯的调查官。他们的工作是调查玛乌杰鲁以外的宗教组织,一旦发现:进行活祭、恶魔崇拜、药物乱用……等具有反体制思想、危险思想的邪教,便加以举发。 当然,非政府组织的玛乌杰鲁教并没有逮捕权与强制执行权……不过像玛乌杰鲁教这种大型宗教组织,莱邦王国和其他国家亦赋予它一定特权。例如异教检察官可以免除繁琐的盘查手续,直接通过国境的海关、检查哨。非常时期甚至可以代替官吏,拘捕危险思想者和重要证人,而执行职务时的伤害与杀人行为,基本上也可以免责。 将玛乌杰鲁教奉为国教的国家不仅止莱邦王国。 玛乌杰鲁教是达斯特宾大陆上最古老、最庞大的宗教组织,其影响力超越国境,遍及整个大陆。在某种意义上,玛乌杰鲁教才是大陆上的最大势力,以超国家组织的身分君临大陆的霸主。 因此……举发危险思想不过是表面上的方针。 异教检察官原本的使命乃是发掘并驱逐对玛乌杰鲁教不友善的宗教组织,或者将来可能威胁玛乌杰鲁支配权的潜在敌人──不论对方是个人或组织。 那种极端的异教压制与异教徒审问曾经兴盛一时,恐惧不已的人们甚至称之为「猎杀异教行动」。而异教检察官就是执行「猎杀异教行动」的眼睛、耳朵与拳头。 然而── 「……不过呢,唉,我是越混越差啦。接二连三地遭到降职,现在只能在这种乡下地方巡逻。」 贝尔肯斯说完,耸了耸肩。 姑且不论过去,异教检察官如今相当於一项闲职。 因为近年来大规模的异教都已经铲除殆尽,几乎再无可以威胁玛乌杰鲁的组织,加上八年前新教皇就任时,曾经进行大幅的人事变动。 第54章 但最重要的是,那种太过强硬的行动,只会引起世人对教会的不满。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出现了另一个力量更强,非官方且不受法律拘束的第六涉外局直属特勤部队「肃清使」(purgers)。 因为上述理由,异教检察官这些失业神官多半被委婉地打发到地方任职。不用说,几乎也没什么人知道最後一项理由的存在。 无论如何,现今的异教检察官再也不能像十年前那样胡作非为了。 「大叔也很辛苦耶。」 因为购不到贝尔肯斯的肩膀,帕希菲卡便在他背部中央砰砰地拍了两下。 「喔喔,你能了解我的辛苦吗,小妹妹?」 「嗯啊,我了解、我了解。我也有一个不通事理的哥哥,所以也很辛苦哟。」 「……那是我的台词。」 夏侬神色不悦地说,不过那两人当然没有在听。 「喔~~喔~~小妹妹真体贴哪。来来来,咱们乾一杯。」 他一面说,一面把女服务生送来的酒倒进帕希菲卡的果汁杯里,接著又豪迈地斟满自己的啤酒杯。玛乌杰鲁教不但禁止喝酒、吃肉,也不容许乱摸女生屁股,但贝尔肯斯似乎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喂,她还是小孩子喔。」 「别那么死脑筋,就喝一点,一点点,是吧?」 「嗯,就喝一点点呀。」 贝尔肯斯跟帕希菲卡其乐融融地相互点头。 夏侬虽然感到头疼,拉蔻儿却在旁边一派悠闲地微笑道:「真是好人呢。」不过,对拉蔻儿而言,世界本来就是由大多数的好人跟一小撮的坏人所组成。 「没关系,反正我现在至少还有工作可做啊。」 贝尔肯斯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喏喏,现在是做什么工作呢?」 「嗯?是啊,其实这是机密喔,不过就偷偷告诉小妹妹吧。」 「耶~~」 「老实说……」 「嗯、嗯。」 「有情报说废弃公主潜伏在这一带。」 呸——! 帕希菲卡将嘴里的鸡尾酒尽数喷了出来。 「哎哟,你看你。」 摸不清拉蔻儿是否明白此刻情况,她苦笑著取出手帕,替妹妹擦脸。贝尔肯斯若无其事地夹了一口菜问道: 「咦?那么惊讶啊?」 「呃,嗯、嗯啊,吓一跳呢,连魂都给吓飞了,哇哈哈哈哈哈。」帕希菲卡强颜欢笑道。 「是吗?吓一跳啦?真的被我吓到啦?不枉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哪,嘻嘻嘻嘻。」 「嗯,差点要心脏病发了呢。不过,我可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喔,啊哈哈哈哈哈。」 夏侬看著傻瓜般哈哈大笑的两人,极力维持冷静的语气说道: 「废弃公主也只是真假不明的传闻,教会的异教检察官会为了那种谣言出动吗?」 对方看来尚未识破他们的身分,因此夏侬决定佯装不知,先探听一点情报。 「不,虽然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废弃公主……但据说这附近有邪教集团利用废弃公主的名号,将她奉为女巫崇拜。」贝尔肯斯正色说道。 「邪教集团……」 「是呀,但不知实际情况如何。总而言之,不可掉以轻心,所以才派我到这里来。话虽如此,传闻也只是说他们在摩斯包古河附近,完全没有任何具体的情报。」 贝尔肯斯叹了口气,但总觉得像在故作姿态,实在很难引起他人同情。不过,那副模样倒也挺符合这个男人的形象。 「真要找的话,周围的森林、深山,还有河里的岛屿……那么广大的地方,我一个人要从何找起?基本上,邪教集团的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毕竟这种传闻十次有九次是假的,反正就只听说有某个宗教团体,将废弃公主奉为女巫进行活动。另外,据说那个废弃公主是金发碧眼的十四、五岁少女……」 贝尔肯斯此时突然望向帕希菲卡。 「金发碧眼,十四、五……」 「呃……呃,那个……」 异教检察官的视线刹时变得锐利无比,帕希菲卡全身僵硬。眯眯眼依旧笑成一道直线,但狩猎食肉兽的瞳孔在深处熠熠生光。 暗藏尖锐穿透力的目光。 承受那道彷佛要刺穿内心深处的目光,帕希菲卡感觉额上冷汗直冒。她正欲出声,喉咙却疼得无法动弹。 「呃、呃……」 然而,锐利的目光在下一瞬间突然收起。 「……怎么可能嘛?哇哈哈哈哈哈,有时也有这种巧合哪。」 「对……对呀,真巧哩,啊哈哈哈哈哈。」 两人放声大笑,只是帕希菲卡的笑容有点勉强。 「对了,我还没问你们的名字。倒也不是强迫你们非讲不可,只是不知道聊天对象的名字,总觉得有点寂寞嘛。」 夏侬顿时露出思索的表情。 从刚才的对话听来,这个名叫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的男人不太可能接触高级机密情报。换言之,夏侬他们报上本名倒也没什么关系。他们也想过是否该取个假名,但要是被人呼唤时却无法立刻反应,反而会引人疑窦。 万一真的被发现……那时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夏侬轻抚桌下的长刀,朝旁边偷觑一眼。拉蔻儿不知是否想法相同,她微微点头。 「我叫夏侬……她叫拉蔻儿,那位小麻烦叫帕希菲卡。」 「喔,幸会了。」他并未追问他们的姓氏,看来真的只是随口问问。「对了,你们要到对岸去吗?」 「是有这么打算,但就是找不到船。」 「嗯……既然如此,要不要跟我一起坐?我包了一艘船。」 听见对方唐突的邀约,夏侬三人面面相觑。 「多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们连马车都要一起过河喔。」 「应该没问题吧,虽然不是什么大船,但整艘船都被我包了。嗄?不用给钱啦。」 「你可真是……慷慨啊。」 既然那么有钱,又何必趁火打劫……更正!又何必搞什么布施呢? 「没有啦,因为交涉的船主碰巧是虔诚的玛乌杰鲁教信徒。虽然正常的航班已经没位子了,但听说会用预备的船只加开临时班次给我。」 「那真是太好了……」 偶然的缘分让他们同桌用餐,不过其实夏侬并不想接近玛乌杰鲁教的相关人员。 夏侬他们原本就没有信仰,况且玛乌杰鲁教还是追杀他们的敌人。虽然不至於对组织末端的神官个人感到生气或憎恨,但不可否认他们仍是敌阵的成员。 「别客气。我也厌倦了独自旅行,又对小妹妹很中意。咱们就一起好好享受奢侈的短暂船旅吧?」 「我也很中意大叔哟。」 帕希菲卡砰砰拍著贝尔肯斯的背脊说,她似乎开始醉了。 夏侬又跟拉蔻儿交换一个眼神……然後双双叹息。 他们是否该接受对方的好意? 老实说,夏侬也有些在意他所追查的事件──关於崇拜废弃公主的邪教集团。暂时跟神官一起行动,从他身上探听一些情报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么,万事拜托了。」 「喔喔,别客气,一切包在我身上!」 贝尔肯斯挺胸回答低头致谢的拉蔻儿。 事情变得有些诡谲……不过只要他们没有暴露身分,这也算相当不错的一件事。夏侬决定停止操心,好好享用对方请的餐点,继续开始区分香菇跟猪肉。 敲门声响起,但他的视线没有移动。 他早已察觉到有气息接近,而气息主人也知道他发现了。但即使如此,依旧没有省略敲门,因为那是游戏规则。 游戏规则。就算只是琐碎小事,他都很重视游戏规则。既是因为他的个性如此,也因为若要部下凡事听令,规则是必要的。 其他部门的人一听说这件事,都不免露出意外的神情。或许是因为他的工作内容来看,那实在是很出乎意料之外的想法。 然而……正因为他和部下们在必要时都能变得卑鄙、冷酷,甚至于践忍,所以更需要游戏规则。若非如此,他们就会沦为世人所说的单纯的杀人集团。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或许不值一提,可是他认为必须将战士和杀人狂严加区分。 “……进来。” 他——王国军谍报部特务处理班“漆黑之鹰”班长路克·史达姆少校,这时初次抬起头来。进来的人是他的一名部下——史书·海莱姆伍长。乡土气未脱的外貌,乍看下给人老实农夫的印象。跟同年纪的平均男性相比,他是个身材矮小的青年……但是跟漆黑之鹰的所有队员一样,他拥有徒手击倒数名一般武装士兵的战斗技术,正是人不可貌相的最佳典型。 在路克的部下里,史雷的年资跟阶级都比较低,但路克对他的肉体资质却有相当高的评价。他的适应力很强,今后需要的大概只是经验以及累积经验的运气。 “这是……” 史雷讶然环顾路克的办公室。 陌生人看到的话,可能会误以为这是学者或医生的房间。至少不会有人立刻联想到军人。 总之就是满坑满谷的书、书、书。除了战术与战略相关的书籍以外,仔细一看,书架上甚至还有童话和食谱。 路克房间的墙壁原本就嵌满书架,对外人而言,有一种特殊的压迫感……现在那股压迫感比平时更重,因为书桌和一旁的小型手推车上也堆满了纪录文件。 “这些您全部都要看吗,少校?” “就利用任务空档抽空看看。” 第55章 路克将视线移回手畔,在某份文件上签名,一边说道:“你记得有关废弃公主的大规模肃清活动吧?” “记得.一年前左右的事情吧。” 史雷将他带来的文件置于手推车的一端,接着慌忙用手压住看起来快要倾倒的成堆文件。 “正确来说,是一年两个月以前。我奉命就任漆黑之鹰班长也正好是那个时期。当时一切都很混乱,也有许多没处理好的交接事项,所以有必要重新审视、整理文件,看看有什么遗漏之处,以作为长期作战的参考。” “啊……”史雷总算重新摆好文件,大梦初醒似的应道。 事实上,史雷分发到部队迄今不过半年,还无法完全掌握路克与队上前辈的情况。他只看过到现场指挥若定的路克,很难想像他处理公务的样子……但亲眼目睹后,却发现路克非常自然地融入文件堆中。 所谓的全能者,就是这种不会挑选工作种类的人吧。 “不过,想不到执行过这么多的机密作战啊。” “谋报部并非全部都有参与。前任的卢加尔中校私下也跟数名非谍报部的军人与平民合作过,但我也不知其中详情如何。” “啊啊,那个恶名昭彰的……听说后来还被亲生女儿杀死了还是怎样。” “最好少说死人的是非。至少,他在工作上是一位优秀的人才。” 统领包括路克等的优秀部属,活跃于王国政治台面下的前任漆黑之鹰班长、乔治欧·卢加尔中校,史雷也曾经听说过他的最后下场。 被谍报部成员称为“千耳恶魔”的实力派卢加尔中校,却连自己女儿的品行都无法掌握,不知该称为闹剧或悲剧?女儿因为被他怒斥品行不良,恼羞成怒之下从背后刺杀他——命运这种东西,果真不能粗心大意。 “总之,我想以过去的资料为基础,继续完成中校的任务。但是时间不够,还有堆积如山的工作等着我处理。” “我可以帮什么忙吗?” “没有……不,你帮我传个话吧,不过是私事。” “遵命,请问是?” “告诉我太太,我今天会晚点回去,要她自己先睡。” 班员们的宿舍跟路克夫妇居住的官邸相距不远,徒步就可抵达。 “……遵命。”史雷强忍苦笑应道。这位铁面的特务处理班班长其实是个疼老婆的好好先生,乃是班员们之间的秘密。 “……怎么了?” 路克仿佛看穿史雷的内心,投以锐利的视线。 “啊,没事,属下告退。” 史雷慌忙说完.立刻退出房间。 ※※※※※ ……第二天早上。 难得睡了一顿饱觉的夏侬三人将马车停在贝尔肯斯所说的渡口前,先行离开旅馆的贝尔肯斯正在跟船长打招呼。 “天气好像不太好耶。”帕希菲卡抬头说。 不能算是绝佳的出航天气。天空有些阴霾,雾也尚未散去,因此称不上渡河的好天气,但他们所搭乘的“伊侬克丝号”船长向他们保证没有问题。 “哟,客人,快上来、快上来,就要开船哕。咱们可是假日出航呢,你们可怜我的话,就动作快点吧。” 老船长说话粗鄙,但不愧是生意人,笑咪咪地催促着夏侬他们。今天的客人包括夏侬一行人、贝尔肯斯和一辆马车,另外就只有一名船长的助手。话虽如此,小小的伊侬克丝号仍旧挤得水泄不通。 “形状不太一样呢。” 首先上船的拉蔻儿好奇地走来走去。伊侬克丝号跟海上长距离航行的大型帆船不同,也不像湖泊上使用的小型人力船。 它的推进力来自船体左右两侧的明轮1——外形有如水车轮。驱动明轮的则是船内连接的六头牛。牛只听从船长与助手的指示踏步,经由齿轮与轴子,转换成推动明轮转动的能量。 这种动力船的结构比帆船复杂,数量并不多,可是既不会受风向影响,速度又比人力船快,因此经常用来载运急件货物。 “很特别吧。这家伙的结构很复杂,不过为了让推进力更稳定,还装了调速机喔……” 担任船长助手的中年男人如是说。他似乎看上了拉蔻儿,从刚才就一直紧跟不放,还企图若无其事地用手环住她的香肩跟柳腰……也不知拉蔻儿是否有所察觉,一直动个不停,让中年助手频频错失良机。 结果.原本应该是他的工作——把马车固定在船舱地板和墙壁的作业,如今只剩夏侬一个人在努力。 “为什么我要做这种麻烦事……咦?” 夏侬的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一道影子。 他转向船舱出入口对面——活动桥倚靠的码头一隅。 在旁边看他工作的帕希菲卡侧头问道:“怎么了,夏侬哥?” “没事……不是什么大事……我想。”夏侬支支吾吾。 他曾经看过那张脸孔,那是昨天被年轻人找碴的少女。但也只是一瞬间,少女的身影立刻消失不见。 “喂,活动桥要拉起来了!小哥,快点固定哟。” “好!出发!” 迫于船长的叮咛和帕希菲卡的吆喝,夏侬暂时继续埋头苦做固定的作业。 该说是果不其然吗?出航后约莫三个钟头,接近中午时开始起风,雾也随之散去,天空急遽阴霾。 “嗯.不妙哪。” 船长刚说完,一滴雨水就在仰头望天的帕希菲卡鼻头绽开。 一切来得迅雷不及掩耳,天空的泪水迅速增加,甲板转眼一片湿濡.原本平缓的河水亦开始湍急起来。 伊侬克丝号采取与水流垂直的航路,因此在流水的冲撞下开始倾斜。 “喂喂喂,没问题吗?” 贝尔肯斯边问边随夏侬他们躲进甲板上的休息室。话虽如此,他的脸上却没有担心的样子。 “没问题,稍微晃一下而已,不会沉没,也不会翻覆啦。”淋成落汤鸡的船长仍然自信满满地说。 这种动力船原本就是为了应付狂风骇浪,帆船等船只不能出航的天候所建。水面下有可以增加浮力、稳定船身的大型水中翼,结构上没那么容易翻覆。 然而,摇晃仍未停止。横向水势的力道不断与船只的稳定力来回拉锯,伊侬克丝号开始大幅左右摇摆。结果—— “呜哇哇哇哇!” “头好晕啊。” 帕希菲卡跟夏侬早早就因晕船而脸色发青,这也难为了从未搭船长途旅行的两人…… “你们俩搞什么?真没出息!” 贝尔肯斯则是安然无恙,一个人犹如磐石般悠然坐在休息室的地板上,或许他身上并没有足以晕船的纤细神经吧。 “先不说船长他们,就连你们大姐都没有晕呢。” 拉蔻儿确实一脸没事的样子。她的身体仿佛跟摇晃合而为一,随着波浪左摇右摆,搞不好压根没有察觉到晃动。或许这正是她防止晕船的独门秘诀…… “……咦?” 贝尔肯斯目光转向地板,双眉一蹙。 双层结构的伊侬克丝号的上层船室是货舱,停放夏侬他们的马车与马匹,下层房间则是收容驱动用的牛只和驱动设备。 “你们有没有听见?”贝尔肯斯问道,但掌舵的船长正在舱外跟风雨搏斗,而夏侬与帕希菲卡则处于失神状态。 “好——像——有一种‘砰咚’的~~声音~~”海草般左右摆动的拉蔻儿应道。 接着……贝尔肯斯的担忧化为最恐怖的事实。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这次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夏侬他们相互而视。船长固定好船舵后,慌慌张张地爬到上层货舱。 但是,上层并无任何异状,马车跟马匹都很平静。 船长皱眉打开下层——收容牛只的驱动室门板,放下梯子。跟随船长来到货舱的夏侬等人也蹲在上层地板上观察下层情况。昏暗的最底层船舱里,视线并不清楚…… “什么……?” 爬下梯子的船长第一眼看到的是血液。 染满整片地板的大量鲜血,以及…… “这……” 船长哑然环顾室内,接着映入眼帘的是口吐难以置信的大量鲜血,昏厥在地的助手。同时,一头动力牛正用粗壮的大脚不停踩着他的肚子。 这些牛只并非普通家畜,而是专门培育的船舶动力牛,体型比一般乳牛或肉牛都大上一圈。尽管没有牛角,但体型跟外观都与水牛颇为相似。 如果被那种动物用力践踏,人类只能算是装了血液与内脏的皮袋。 “这、这是什么?” 过度惊吓之余,船长握梯的双手不禁一松。不幸的是,这时又出现另一波激烈的摇晃。 立刻伸手的夏侬依然抓了空,船长从梯上跌落。就在此时,其他兴奋的牛只猛冲而来。 它们并非怀有杀意,应该只是对任何会动的物体产生反麻,横冲直撞过去。天性温和的牛只,扯断束缚它们的皮带,用力践踏助手,撞飞船长……最后夹余势撞向墙壁。 不同于助手,船长连惨叫的时间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喀啦一声异响。 那是……船长头颅凹陷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夏侬再度环视凄惨至极的船舱。 草食动物是安全的生物——这种想法是只认识一般家畜的人才会说的蠢话。它们虽然有狩猎兽的獠牙与利爪,但本身的体重以及为了躲避狩猎兽而备有的冲撞力,都有足够的破坏效果。因愤怒、痛苦而兴奋的大型兽,没有草食与肉食的区别。 第56章 至少就危险与否的意义来说,两者都具有致命性。 所有牛只都双眼充血,在船舱里疾步奔驰。事实上,不断从它们嘴角喷出的竟是混着液的泡沫。 是异常兴奋的状态,实在很难想像动物在自然状态下会兴奋成这样。 “该死的……” 夏侬紧咬下唇,合上门板。虽然他的神经并非特别纤细,但这两天大概也吃不下任何肉类了。 “究竟怎么一回事?” “可能是被人下药了……应该是在牛的饲料叶里。” 夏侬锁上门板,一面回答皱眉询问的贝尔肯斯。牛只当然不可能会爬楼梯,可是看见那个状态,总觉得它们会像鹿一样跃上甲板。 “药……?是什么药……” “兴奋剂或者致幻剂……而且分量还不少……” 说到此处,夏侬和贝尔肯斯陷入沉默。 两人同时想起昨天的少女,尤其夏侬在出航前还看到她,这件事多半跟她脱不了关系。 然而……为什么? 夏侬和那个少女是初次见面。贝尔肯斯理应也是,更何况他只有做过值得那女孩感谢的事,实在没有被怨恨的道理。这么一来……可能是船长或助手的问题,或是夏侬他们与贝尔肯斯自认无所谓,但少女却很在意的问题。 不过无论如何,现在并非推敲犯人与动机的时候。 脚下传来的声响逐渐增大,想必是越发兴奋的牛只,顽固地用身体反复撞击墙壁所致。 沉闷的撞击声之间,不断传来木材吱吱嘎嘎的声响,那是船舱内壁即将无法承受破坏力的证据。 “不想想办法的话,船差不多要破了吧?”拉蔻儿事不关己地说。 伊侬克丝号的内壁仅仅由木材组合,再涂上一层防水树脂。其耐撞性能可想而知,渗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如果不快点想想解决方法——” “是啊。要不要一起祷告?” 格外乐观的口吻真不愧是神官,可惜对夏侬面言,神明并非祈祷的对象。 就在此时,木材的碎裂声终于响起,接着是大量河水涌人的声音。 “没办法……想活命的话,你就稍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你想干嘛?” “魔法啰,军用防御性魔法‘塞壁’(midgard)。” 基本上,平民使用军用魔法是违反莱邦王国的法律。 然而,一般平民亦没有辨别军用魔法和民间魔法的知识, 并非在官史面前的现行犯,要进行违法举证极为困难。 因此,禁止使用军用魔法在边境上变得有名无实,边境居民对于违法使用大多视而不见。不,也许大部分的人根本不晓得那是违法行为。 拉寇儿和夏侬之所以能够一直随心所欲地使用魔法,亦是基于这种背景……但在堪称准官吏的异教检察官面前,事情就大为不同了。 “嗯,只要能够活命,闭几只眼睛都没有问题啊,那种玩意儿能怎样?” “只要提高遮蔽密度,变成气密状态,就可以像泡泡一样充满空气,产生浮力。因为是不会破裂的气泡,理论上也不会沉没。” 顺道一提,塞壁之所以有调整遮蔽密度的功能,是为了保护我军不受敌军乘风吹来的麻痹香与有毒的矿山瓦斯侵袭。不过,跟平常的遮蔽密度相比,这时魔导士的精神疲劳度将大幅增加。 “那正好,快点来吧。” “但是,这种魔法没办法移动船只。我跟拉蔻儿一旦力气用光,也可能就这么……一命归西。即使我们还有力气,假使气泡里的空气用完,还是难逃一死。只能听天由命,看是等雨停水流稳定,或是漂到河里的沙洲。” “……还真是万无一失的方法哪,喂!”贝尔肯斯皱眉道。 “你有其他方法吗?有的话你来吧,要是有的话啊。” 夏侬并非故意埋怨。他也是第一次这样使用塞壁,实在没什么把握。 “……没有喔。”贝尔肯斯高举双手说。 “拉寇儿!先对我施展假想控制意识的咒语。” 夏侬说完,拉蔻儿点点头。 “……基于我与汝之盟约,欠缺者啊!如今暂时赐予汝主掌之力、御者资格,以显示潜藏于液体内之神力……” 另一个自己——跟原本的自我相连,但性质迥异的意识。 那是假想控制意识(emtor),亦即身为魔导士的自己。一如往常的郁闷头疼与压迫感随之袭来,但在这种状况下他已无其他选择。 “我先将塞壁的遮蔽密度调到七。我昏倒以后,就拜托你接手了。” “昏倒以前一定要记得解除假想控制意识哟。” “……我知道。” 虽然那也跟意识范围的容量大小有关,但长时间维持假想控制意识对夏侬的精神有不良影响。最坏的情况可能无法维系自我人格的外壳,最后导致人格崩溃。 “汝乃阻挡恶魔,遏止邪恶,保护我等不受外来祸害所伤之墙。遵循诸王要求,即刻耸立于此吧!” 咒语念诵。魔导式展开。军用防御性魔法“塞壁”启动。 伊侬克丝号与其周围的水分刹时被网状球体……不,正确来说是被淡淡发光的多角形集合体覆盖。内部或多或少也包裹到一些水分,但已有充足的浮力了。 “这样就暂时告一个段落了,至少不会突然沉没……”夏侬四下张望说道。 透过网状塞壁,景象变得歪七扭八。球状展开的塞壁表面遭受雨水和河水的拍打后,表面水分的折曲现象打乱了光线,宛如透过湿玻璃所看到的风景。雨天原本就有一种昏暗、诡异的气氛……此刻仿佛被人放进恶魔的胃袋,景色变成黏稠漆黑,一片混乱。 倘若可以漂流到某个岸边或沙洲,夏侬他们就有救了。然而—— “这个状态不知还能维持多久……”夏侬盯着扭曲的景色说道。 看来这场雨一时还不会停止。 ※※※※※ “伤脑筋……”那个少女在滂沱大雨中低语。 附近没有人影,否则早吓呆了吧。少女正站在水流湍急的摩斯包古河正中央,而且脚下没有任何支撑身体的陆地。 长长的蓝色秀发与绑头发的紫色缎带皆未被水淋湿,亦未在风中摇晃。她绝非表面所见的少女,甚至根本不是人类。 若要问她究竟是什么?想必也无人可以回答。 “我目前现身的时间仍然有限……情况看来相当棘手。” 不过十来岁的稚嫩外表,用字遣辞却异常成熟。 亚菲——不知是名字还是姓氏的那个代号就是她的称呼。根据当事人的说法,这似乎是一种“简称”。 “不过,秩序守护者(peacemaker)近来挺乖的,假使在这种地方陷入无关紧要的危机!还真是霉运当头啊,废弃公主。” 亚菲伸出食指,指向水面左右摇摆的塞壁气泡。 “就助你们一臂之力吧。不过,我也有好一阵子无法现身了。” 夏侬他们自然不可能听见。亚菲如此说完,轻轻弯曲指尖,然后在空中弹了一下。 塞壁气泡的动作突然改变。虽然仍是被水流推挤、翻搅,但由整体动作来看,开始朝某个方向缓缓移动。 “接下来就看你们的努力了。” 亚菲丢下最后一句话,满意地点点头,身影便如幻象般地消逝。 气泡……就这么慢慢地、慢慢地漂向最接近的陆地。 译注1:装在船尾或中倒而有划板的车轮,靠着旋转来推进船舶。 第二章渎神花园(sphemousgarden) 小岛地底是无数纵横贯匡大岩盘的坑道。 假使将它们全部合并成一条,实在很难想象究竟会有多长。 初来乍到者在这里迷路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小岛地底的结构并非特别复杂,但在绵延不绝的通道间,缺乏变化的单调景色会磨通行者的感觉。 壁面光滑得有如打磨过的金属筒,上头设有许多烛台,弯角处也有简单标志,各打要处甚至挖有可以截取地面光线的长孔。然而……若想走到深处而不迷路,还是需要携带简单的坑道图和提灯。 迷宫般的地下通路网。雷纳多·甘法司的房间就位于其中一端。 “……谁?” 轻轻叩门后,一如平日的稳重声音传了出来。 她造访此处的次数多得数不清,照埋说应该在已习惯,但每当回答他的问题是,声音仍就紧张得发颤。 “……是我,爱而非缇娜。” “进来吧,门没锁。” “……打扰了。” 爱尔菲缇娜说完,打开门扉。 进门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房门正对面摆放在房间最里头的金属物体。非常庞大。因为体积比房门还大,想必是先将零件搬进房内,再于室内组合而成的。似乎连大人都能塞进其中的六个筒状物呈圆形配置,中央放着一个刻有复杂纹路的球体,两者间以类似细金属棒的东西连接。 那个金属物体放置在房间后方的模样,简直就像某种祭坛,不过根据雷纳多的说法,那是用来增强魔法的机器。 他称之为“扩张器”(booster)但详细结构究竟如何。爱尔菲缇娜并不清楚。若是具有魔法相关知识的人,或许多少可以从其形状和球体表面的纹路看出端倪,但这座岛上的魔导士就只有雷纳多。此事实又让那个钢制物体多了一层神秘……无法理解的异教教坛气氛。 第57章 扩张器后面有一个平台,平台外是广大的地底深洞。 跟书架与其他极为普通的家具相比,那个扩张器和平台仿佛绽放某种异彩。不过,她很久以前就看惯了。从她跟着雷纳多开始,这个房间的摆设就未曾变过。 “甘法斯大人……”爱尔菲缇娜怯生生地对着雷纳多的背影唤道。 平时由于立场的关系,她会直呼他的名字,但在两人独处时,她还是习惯使用敬称。尽管雷纳多要她不必如此,可是对爱尔菲缇娜而言,他跟两人初遇时一样是她敬爱的对象,平等对话反倒令她觉得不自然。 “怎么了?大雨灾情比想像中严重吗?”雷纳多回头问道。 形状简单的面具凝视爱尔菲缇娜。 只有眼睛和嘴巴的部分挖了长方形的孔,是非常简单的面具。由于太过单纯,反而难以判断那是否具有特殊意义,抑或者根本毫无意义。 话说回来,圣人的面具或许就是那么一回事。 “大雨灾情没有那么严重,况且已动员所有人检查整座设施……正因如此,才会拖到现在才向您报告。” “报告?出了什么问题吗?” 爱尔菲缇娜忽然有种难以启齿的感觉。无论内容为何,她部不想传达他所不愿听见的事。 “……科特在街上看到了玛乌杰鲁教的检察官。” “嗯……” 但雷纳多并未特别讶异。 如果换成别人,或许会因此大惊失色。 毕竟现在是最关键的时期,耗费十年岁月的活动成果即将完成。而异教检察官的出现,很可能会让这一切毁于一旦。 “我也知道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不过,确定对方真的是异教检察官吗?” “正确来说,是姐姐古凤看到以后,交代科特回来传达的…………” “吉凤·史佩库托雷吗?她本人怎么了?” “科特说她打算去消灭异教检察官……” “傻瓜……” 雷纳多的语调依旧平淡,但爱尔菲缇娜仿佛是自己被叱责,神色黯然地低头不语。 “怎么如此冲动……也还不确定那个神官一定是异教检察官。就算真的是,说不定只是偶然路过,根本没发现我们。故意去刺激对方,反而可能造成形迹败露。” “是的。不过……古凤的双亲……” “我明白。虽然明白,但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该诉诸情绪性的暴力。”雷纳多轻描淡写地说。 既未哭泣,亦未叱喝,甚至没有愤怒……总是沉着冷静地指导他们。至少爱尔菲缇娜从未见过雷纳多激动的样子。那并非冷淡或冷酷,而是充分理解感情之后,仍不放纵情绪起伏,冷静地采用最佳的处理法。 “基本上,我并不认为玛乌杰鲁教的教义本身有错。” 平静而理性的声音。然而,指责的话语也因此锐利地戳人对方胸口要害。 “我认为他们倡导灵魂救赎和相互扶持的理想非常好,相信与否也是个人自由。我们应该指责的乃是高层所采取的那种强迫信敦与异教排斥政策。我们是弹劾者,不是复仇者。如果感情用事,杀害对方,逼迫对方接受我们的想法,那跟玛乌杰鲁教高层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 “我……明白。” 雷纳多看见少女颤巍巍的肩膀.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对不起,对你说教也是于事无补,我会再跟古凤说。话说回来,的确必须调查一下那个神官的动向。总之,先派人去摩斯包古——” 敲门声响起。 雷纳多停止说话,越过爱尔菲缇娜的肩膀望向门口。 “甘法斯大人!甘法斯大人在吗?” 爱尔菲缇娜从门旁退开,打开房门。 一个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似乎刚从坑道中疾奔而来。但难得的是,他仍不忘朝雷纳多与爱尔菲缇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怎么了?那么慌张。我听说灾情并不严重……” “西边山崖有一艘遇难船……” “遇难船?” 那倒是相当罕见的事。 摩斯包古的船舶都是基于千年以上的渡船历史知识所建,尤其是使用牛马动力的中大型船只,若非水流异常湍急,或者船只本身欠缺保养,基本上不太可能遇难。至于使用棹或橹的小舟,根本就不会在雨天出航。 “……有没有幸存者?” “实际人数尚待确定,应该有几个……只不过,里头好像有一个穿着玛乌杰鲁教神官服的人……” 爱尔菲缇娜讶然地吸了一口气,雷纳多只是静静地用力点头。 “好,我们立刻前去。” ※※※※※ 伊侬克丝号被断崖一角勾住。 这里是摩斯包古河中的一座岛屿。不同于土砂堆积成的沙洲,据说这类岛屿原本是地底的巨岩,最后被水流掘出。岛屿的大小各异,但是在河水冲刷下,周围都是断崖峭壁,无法建造渡口,亦不适合人类居住。 然而—— “唔……” 夏侬甩甩头,站起身。 虽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既然还活着,应该尚未超过半天。拉蔻儿是优秀的魔导士,但也无法长时间维持高遮蔽密度的塞壁。 夏侬环顾休息室,拉蔻儿和帕希菲卡双双靠在固定式的长椅上,大概是贝尔肯斯将她们放在那里。两人身上还好好盖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毛毯。 不过,他仍然过去确认两人的气息,然后才终于放心地吁了一口气。毕竟还是有缺氧致死的可能性。就连跟魔法毫无关系的帕希菲卡都昏迷不醒,可见当时情况真的十分危急。 “不过。这里还真巧有座岛哪……” 他一面咕哝,一面搜寻贝尔肯斯的身影。 伊侬克丝号靠着包围小岛的断崖峭壁停住。从甲板环视四周水面,到处都是礁岩,想来是船体底部的安定翼卡住水底的岩石,船才因此停住。 夏侬没发现贝尔肯斯,却看到一个奇怪的东西。 “洞窟?不对……” 犹如伊侬克丝号的影子,断崖的一部分开了一个很大的口。 洞口原本被涂成跟岩石同色的布块和木板塞住,似乎被伊侬克丝号给撞开,很明显是人为的伪装。 “里头……有人吗?可是……” 夏侬暂且搁下洞口的事,爬到上层货舱。 马车和马匹有些畏怯,但好像并无大碍。门桥两用的活动板已经放下,可见贝尔肯斯是从那里离开的。夏侬也探头看了最下层的船舱一眼,但大半浸在水里的船舱只漂浮着溺毙的牛只尸体。 “……可是,那家伙到哪去了呢?” 从活动桥走到船外后,夏侬总算发现了贝尔肯斯。 他正在被船撞破的伪装的洞窟内。洞窟的一部分泡在水里,另外有好几处像码头一样自岩壁突起,伊侬克丝号的活动桥就是架在那上头……贝尔肯斯则坐在活动桥前端。 他的膝盖前面放了一个毛毯包里的东西。 “贝尔肯斯……?” 低沉而严肃的声音娓娓传来。 “……昨日种种此刻尽归尘土。唯独灵魂不死,其志永存我心。是故,我等现将死者送往天神玛乌杰鲁之处。天神啊,请以您广大无边的慈爱接纳他们,迎接成就自身命运的死者吧……完毕!喔,你醒啦?我这里也刚好结束了。” 如此说完,贝尔肯斯以手指比了一个玛乌杰鲁式的圣印,接着站起。 虽然看不见仔细包里的毛毯里有什么…… 贝尔肯斯察觉夏侬的视线,羞赧地搔着后脑勺。 “不忍心把他们丢在那里不管嘛。不过,我也没精神去理会那些牛了。” “你现在这样还颇具神官的架式呢。” “就跟你说过老子是神官了!接下来只剩埋葬……在那之前……” “啊啊,这里怎么看都像是人工兴建的。”夏侬目光梭巡洞窟说道。 一说到水滨洞窟,夏侬马上便会联想到钟乳石洞——事实上,他曾经在故乡麻努林附近的湖泊看过钟乳石洞——但眼前的洞窟一点也不像家乡的钟乳石洞,他甚至不晓得该不该称之为洞窟。 内壁光滑得好像打磨过似的,看不到任何接缝,仿佛是挖空巨大的岩盘所建。壁面设有许多烛台,像码头一样突出的部分,可以看见铁桩和绑在桩上的小舟。 不,那并非像码头一样……那根本就是码头。不知是谁为何而建,但这里可能是一个机密渡口。 “但,就算是人造物……”贝尔肯斯用手掌砰砰拍着岩壁说道:“不知道是怎样的家伙,为什么能做到这种程度?” “靠魔法吧。” “喂喂喂,我可没听过有什么魔法可以挖空这种岩盘哪。” 异教检察官有时也必须进行战斗行为,为了应付与魔导士的对战,他们也知道标准的魔法种类与效果。不过,他们毕竟不是魔导士,看样子并不了解应用方法。 “大规模的军用攻击性魔法中,也有能将选定范围化为尘土的魔法。原本是用在歼灭战,但听说以前也经常用在需要紧急打造要塞或壕沟的时候,不过,因为建造时并未仔细测量岩盘硬度与地盘强度,成功机率据说很低。现在应该没有国家使用那种方法了。” “……你对这种事还真熟悉哪。” 贝尔肯斯忽然以捕食猎物的肉食兽眼神瞅着夏侬,可是夏侬不但神色自若地承受他的目光,还耸耸肩膀。 “我死去的老爸以前当过军人。” “喔,攻山性魔法也是那样学来的吗?” 第58章 “……你的工作看来也不是单纯的闲职嘛。” “抱歉,忍不住就会这样,一种职业病吧。不过,降职是千真万确的事,我本来可不是异教检察官喔。” “嘎……咦?” 夏侬和贝尔肯斯同时……完全在同一刹那转向洞窟深处,大概是因为两人察觉到了许多人接近的气息。 昏暗中摇摆不定的火焰群。 片刻后,火焰群凝聚成手持火把的男人身影。从人数来看,大概三十人吧? “果然,有人吗……喂,你们来得正好——” 干涩的声响打断贝尔肯斯的话语。 “…………” 夏侬和贝尔肯斯仅仅移动目光,望着穿过两人中间,没入伊侬克丝号船身的箭羽。 “竟然放箭伤人!” 无数箭羽回应愤怒的贝尔肯斯。 两人迅速跃上伊侬克丝号的出入口。就在下一瞬间,箭群穿过他们先前的站立处,没人伊侬克丝号的外墙。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贝尔肯斯和夏侬一左一右地躲在出入口旁边的外墙。 “该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邪教集团’吧?” “……嘎?” 看见他愣头愣脑的反应,想必早将工作忘得一干二净。或者他根本就认定邪教集团的传闻是子虚乌有?无论如何,这都足以称为怠忽职守。 “我们也许碰巧漂流到邪教集团的藏身处了。你不是穿着玛乌杰鲁数的神官服吗?对邪教徒来说,玛乌杰鲁教的异教检察官可是敌人呢。” 贝尔肯斯听见后,顿时张口结舌……但随即砰的一声击掌。 “喔喔。原来如此!是吗?我不为人知的才能将我引到了这里啊。” “我老实告诉你,这是意外。” “哼,吵死了!让老子开心一会儿嘛。” “现在可不是开心的时候。基本上,你也就罢了,我们可没有被狙击的道理,根本就是被连累的嘛。” 两人对话时,箭羽仍旧不时射来。尽管暂时可以把伊侬克丝号当作盾牌……但男人们应该不久就会拿着武器冲进来。 “你说什么?邪教集团他们可是会举行诡异的活祭啦、使用可怕的毒品进行乱交,是世人公认的危险家伙喔。不管有没有关系,一旦发现你们,搞不好就会将你们当作废弃公主的活祭,从头开始一点一点地啃掉。” “你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是你太天真了,对方可是‘邪’教喔。” 贝尔肯斯的语气听不出是认真或是开玩笑。 “是你们玛乌杰鲁教随便叫别人邪教的吧?那些家伙又没有自己举着‘我们是邪—一教’的招牌。” “唉,邪教徒的话难保不会那么做。” “怎么可能?你的偏见还真严重。” “是啊,很严重啊,如果没有偏见,又怎能当宗教家?” 这个男人似乎很容易把别人的玩笑话当真。话说回来,夏侬他自己也是个偏执狂,因此也不好对别人的事说长道短。 “总之,怎么办?要干吗?”贝尔肯斯探手入怀问道。难不成那里也藏有武器? “你可是神官喔,就不能跟对方好好谈谈吗?” “对方肯跟我们谈吗?” “……嗯,那倒也是。”夏侬评估着对方传来的气息强弱,一面说道。 男人们传来的乃是由强烈愤怒与憎恨所构成的杀气,或许还有某种使命感。虽然无法确定他们的程度,但其中似乎也有些人受过战斗训练,因此并未贸然朝这边进攻…… “一、二、三……有七个人不是外行。” 贝尔肯斯说道,夏侬不知他是从气息推算,还是看动作判断,但从对方传来的杀气收敛度来看,夏侬也认同他的想法。 “……伤脑筋了。” 七名受过战斗训练的士兵,这数目对夏侬而言并不足惧。简单来说,不要同时与两名以上的人刀刃相交即可。将他们诱到无法并排挥刀的地方、将敌人当作自己的盾牌……总之,让众人陷人混战便可以了。依据不同作战方法,他甚至能够以一敌十。 然而,不论内行外行,三十这个数字终究是个威胁。更河况其中几个人还带着弓箭,而且除了伊侬克丝号以外。附近也找不到遮蔽物。 如此一来,夏侬也没有致胜的把握。如果能使用魔法倒也还好……但现在若是叫醒拉蔻儿可就不妙了。 “滚出来,玛乌杰鲁的走狗!仗势欺人的卑鄙小人!” 充满怒火和怨慰的声音投向他们。 “自己人那么多,还好意思讲别人?” 对方当然不可能听见贝尔肯斯的嘟嚷,叫喊持续不断。 “没血没泪的玛乌杰鲁杀人狂!滚出来!以死偿还你们的罪行!滚出来,异教检察官!” 男人们之间响起此起彼落的赞同声,夏侬望着贝尔肯斯说道: “……你还真受欢迎。” “啰嗦!” 下一瞬间—— “……怎么了?只敢放火烧手无寸铁的弱者吗。异教检察官?” ……轰炸声吹走了对方的谩骂声。 “哇啊——?!” 火焰在洞窟内高高喷起。男人们脸色大变,愕然呆立。 岩地上并没有可燃物,因此火焰立刻熄灭……但男人们眼前的石地炸出一道巨大的裂缝,而且还烧得红灼。那是突如其来的爆炸冲击,以及单纯由逾越火焰的超高热度所造成的结果。要是被直接击中,肯定会当场死亡。 “这是……军用攻击性魔法‘炎杖’(hvatem)!” 数名有军旅经验的男人们发现了那个现象的原因。 “拉蔻儿?” 随着夏侬的声音在甲板上摇摇晃晃出现的。不用说就是他的双胞胎姐姐拉蔻儿。她似乎终于苏醒,但…… “喂,拉蔻儿!” “……嗯……” 睡眼惺忪……不,她平时也是睡眼惺忪,但此刻的眼神却比平时更加迷茫百倍。 “拉蔻儿!住手,现在的你千万不能使用魔法!” “摸发……没问题~~” 她嘴上如此回答,目光却看着跟夏侬反方向的……洞窟岩壁,一看就知道她根本尚未清醒。 这么一来,现在最危险的反而不是那些男人,而是拉蔻儿。 尽管很少遇到这种状况(若是经常遇到,夏侬他们也会抓狂),拉蔻儿在疲惫不堪昏昏欲睡时,或者是喝醉酒时,就会乱用魔法。 这对一般魔法师来说,当然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启动魔法不但要念诵咒语,还得确保意识领域、展开魔导式等。若非处于清醒的精神状态,实在很难完成这些复杂的作业。 可是,拉蔻儿几乎是靠本能做这些事,即便是没睡醒的时候亦同。 就连身为宫廷魔导士团“翡翠法阵”(jadecircult)菁英的母亲,都对她的才能讶异万分。毕竟她在话还讲不清楚的三岁稚龄,就已经会念诵咒语、启动魔法了。 但这种优点有时也会适得其反。 对她而言,魔法几乎跟移动手脚一样自然。几乎不用集中意识,她就能启动魔法。可也因为如此,有时也会像在昏睡中翻身般地不慎启动魔法。 她本人也有所自觉,因此平常会下意识地抑制魔法启动,但现在…… “摸发……呃……焚烧……天庭之巨人……那个……身披银白色闪电……手控雷鞭的支配者啊……雷轰电掣啊……基于战士的誓言与盟约……” “住——” 或许从夏侬的慌张中看出事有蹊跷,男人们也忘了攻击,紧盯着拉蔻儿。 “现身吧……武雷神……” 咒语念诵结束。魔导式展开完成。第一战术级军用攻击性魔法——“武雷神”(thor)启动。 “没救了……”夏侬一脸绝望地说。 啪……光线在空气中一闪。 目瞪口呆的人们脸上刻划的影子逐渐加深。银白光芒在微暗洞窟里骤然出现,以疾风迅雷之势开始奔驰。飞起、跳跃、折返、弯曲、分裂,然后划着弧线……光芒仿若针线般地织出某种形状。 不久,那道光线描绘出的图形一边发出轻脆声响,一边嵌入色彩。 构成骨架,组成外形,表面镶嵌板子.让人联想到制作纸糊人像的一幅光景。只不过发光零件全部是从空气中抽出,也看不见组合它们的作业者。 光线的造型作业结束。 犹如在宣告竣工,一股特别强烈的光线进射,接着出现一个魁梧(身高应该是普通人的一倍),双手抱胸的秃头男。 上半身赤裸的庞大身躯,光看就教人闷热无比的偾张肌肉。贝尔肯斯也是彪形大汉,但这个发光巨人实在是太夸张了。 脸上挂着异常灿烂的笑容,是因为确信胜利之故吗?只不过,可能是因为天花板不够高,巨人曲膝蹲地的姿势显得有些傻呼呼。 “那莫非是……武雷神?” 男人们发出惊呼。 这也怪不了他们。武雷神与一般的攻击性魔法不同,是将控制指令嵌入假想精灵(routine)的高难度战术级攻击性魔法。换言之,就是由魔法创造的战术兵器。本身魔导式十分复杂,普通魔导士也无力处理,而它堪称多到过剩的破坏力,基本上是用于强行突破敌人的坚固防线,或者进行据点攻坚等大规模战斗。 既非平民魔导士昏睡时所能启动的魔法,亦不是用来对付寥寥三十几人的魔法。 “你看~~这不是~~好好地启~~动了吗~~”拉蔻儿指着发光巨人,懒洋洋地笑道:“好可爱~” “……可爱?” 第59章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吐槽,但是对于神智不清、幼儿化的对手,那当然毫无用处。 武雷神缓缓环视众人。 男人们一起向后退去。他们当然也很忌惮武雷神的破坏力……不过,即使光看外表,武雷神也有一种教人不愿靠近的气氛。 武雷神没有发出声音,因为那种控制用假想精灵并未设定说话能力。可是……纵使没有出声,每当做出咆哮的动作,带电空气就会劈哩啪啦地震动。仿佛在夸示体内的力量,电光犹如一匹银白色的蟒蛇,在庞大的身躯游走、消逝。 然后…… 武雷神以四肢缓缓爬行,开始踏向男人们。因为是雷块合成体,所以尽管身形硕大,却完全没有发出声响,让人感觉更加诡异。而且,它在这种情况下仍旧满脸笑意,那副模样说有多怪,就有多怪。 “快逃!危险!如果被它碰到……”此时已无敌我之分,夏侬心焦如焚地大喊:“连骨头都会蒸发光啊!” 男人们顿时陷入恐慌状态。 ※※※※※ 当雷纳多抵达现场的渡口正上方——设于崖上的地底渡口出入口时,情况已然乱成一团。 疯狂逃窜的男人们、抱着帕希菲卡的夏侬,以及抱着拉蔻儿的贝尔肯斯(拉蔻儿这时又昏睡过去了),但雷纳多没有时间一一确认他们的身份。 因为武雷神从他们背后出现。 出入口是供普通人进出所建,大小无法让那个发光巨人直立通过。然而,不知该说它灵巧还是什么,第一战术级攻击性魔法一边七扭八歪地将巨体弯成软体动物般,一边穿出那道狭窄的门口。 “竟然是武雷神……?” 看见滑溜而出的那个巨人,雷纳多也不禁大吃一惊……但他并未像其他人那般惊慌。雷纳多立刻打开双脚,高举右手叫道: “汝乃焚烧天庭之巨人,身披银白色闪电,手控雷鞭的支配者啊!雷轰电掣啊!基于战士的誓言与盟约,我在此召唤汝!现身吧,武雷神!” “……咦?” 夏侬讶然停步。 空气绽裂的声音。 光线剧烈跳动,带电空气在下一瞬间进发悲鸣,形成一个发光巨人。无庸赘言……那是雷纳多以魔法启动的武雷神。 不知是魔导士的能力差距,抑或是单纯个人喜好不同,雷纳多所召唤的武雷神外形多少有些不一样。虽然两者都是肌肉发达的巨汉,但雷纳多的武雷神留有胡子,头发也很杂乱。就邋遢程度来看,两者是不相上下,不过雷纳多的武雷神或许才是正宗原始版,他的巨人有一股让人如此认为的勇猛之气。 拉蔻儿的武雷神一发现雷纳多的武雷神,便突然停止动作。 笑脸相视的两个发光巨人。 神智不清的拉蔻儿究竟对武雷神的控制用假想精灵下了什么命令,就连夏侬也不知道,但正常的武雷神,其基本行动乃是设定成自动追击战斗力较高的对手。它们会依据武装人类、发出魔导士波动的人类,或者大型攻城兵器等的威胁度高低、自动选择、攻击敌人。 如今,拉蔻儿的武雷神似乎判断出伫立眼前的同类是最大威胁。 男人们和夏侬他们甚至忘记逃命,屏息凝视相互对峙的两大巨汉。 两个强大破坏力的化身。 连风也感到那个对峙的威胁,周围一片寂静…… 暮色将临的天空背景下,互相凝视的巨汉——夏侬望着它们.突然自言自语: “如果……它们俩之间萌发爱苗就不妙了……” ——幸好那种事并未发生。 从容握拳的武雷神与武雷神。 胜负就在一拳之间……因为那个预感,人们不禁屏气敛息。 玻璃般的静默。 究竟是什么打碎了那种极其微妙的均衡?就连夏侬也不明白。 轰——! 不知是谁先发动……巨汉们猛然前进。武雷神们一面放电,脚下同时开始冒火。剧烈进发的能量,竟连周遭空气亦为之震动。 两尊武雷神大力挥拳互击,一拳必杀的誓死攻击。像是事先讲好一般,雷电之拳几乎在同一时刻击向了对方的脸孔…… 两尊武雷神依旧面带笑容,保持相互殴打的姿态蓦地消失不见。 徒留满天虚无,以及闷热的狂风在其间空虚吹拂。 “那个……” 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的夏侬以指头搔搔脸颊,就在下一瞬间,好几把刀剑和箭羽同时指向他的鼻尖。 “你们竟然……” 男人们想必相当惊慌,肩膀不停上下起伏。他们惊慌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夏侬面对男人们怒不可遏的视线,还是试图解释道: “不.那个肌肉巨人的确是我们的错,可是……” 夏侬说着,一边放下醒来的帕希菲卡,然后举起双手。 “……唔喵?夏侬哥……这里是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了?” 帕希菲卡问了一大堆问题,但夏侬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回 头一看,贝尔肯斯腋下夹着昏睡中的拉蔻儿,被数名男人用剑指着。 “老子也没有恶意——不过就算这样说,你们也不会相信吧?” “闭嘴!” 男人们果然不听他们的解释…… “不,各位,先放下武器。” 冷静的声音下令。 那是雷纳多。没想到他会出声制止,男人们虽然震惊……但仍勉为其难地遵从。他的声音既不尖锐,亦不嘹亮,听来十分理性清朗。 “即使是玛乌杰鲁教的神官,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只是一味责备对方。那跟玛乌杰鲁教的‘猎杀异教行动’有何不同?我们不是野兽,只要可以沟通,没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 男人们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夏侬眯眼审视雷纳多——戴着诡异黑色面具的人物。 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传闻中的邪教集团教主,要不至少也是有相当地位的角色。沉稳的态度并没有邪教教主的气息,毕竟也不能确定这座岛的居民就是邪教徒,顶多只能肯定他们对玛乌杰鲁教怀有恨意。 “那么……问题就是你们了。” 假面男转向夏侬一行人,没有个性的黑色脸孔似笑似喔。如果看的人在生气。就像在发怒,如果看的人在伤心,就像在发愁——完全没有表情,反而反映出观望者的意识。 “从外表看来.那位男性应该是玛乌杰鲁教的神官……那你们呢?看起来并不太像。” “我们是普通的旅行者,只不过偶然共乘的船只遇难,才会漂流到这里。” “喔……” 雷纳多的双眼从面具深处凝望夏侬他们。夏侬一无所惧地迎视仿佛可以洞穿亏心事的尖锐视线。他并未说谎,只不过没有道出一切。 “是真是假,花点时间调查就知道了。不好意思,在那以前,可能要稍微限制你们的行动。我们也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没办法随便相信陌生人。” “……那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男人们对他无礼的口气面露不快,但雷纳多举手制止他们。 然后是短暂的沉默。 那并非犹豫,而是为了让自己的声音可以渗透对方心里,因为寂静能够突显它接下来的话语。他似乎很习惯这种停顿方式——夏侬有那种感觉,对方肯定很善于掌握人心。 片晌之后,面无表情的假面男以平静的声音说道: “……我们是弹劾者。” ※※※※※ 史雷带着路克妻子委托的物品,再度造访他的办公室。 “……什么事?”将视线从文件抬起的路克问道。 看见那张绝对称不上粗野,但令人联想到钢铁雕像的脸孔显得有些疲惫,反倒让史雷感到心安。原来这个超人般的上司也有疲倦的时候。相较于完美无缺,好像某种怪物般的存在,一般人还是希望在跟自己一样有弱点、有缺陷的凡人手下工作。 “尊夫人交代的东西。” 史雷说完,拿出一个包袱。看来路克昨天并未回家,包袱里是换洗的军服。路克向窗外一瞥,天色已相当昏暗。 “尊夫人很担心您,今天也不回去吗?” “可能。”路克淡淡说完,伸手接过包袱。 “似乎少了一点。” “不过连十分之一都还没看完。” 史雷大吃一惊。如果他是班长,那不论高层是否慰留,他可能早就提笔写辞职信了。 “老实说……您是否希望战斗任务快点来呢?” “不会。我并不讨厌处理公务。” “……是吗?” “至少不会有人死亡。” 简洁但沉重的答复。史雷忽然觉得,这个钢铁般的上司并非出于自愿担任现在的职位。 “对了,不好意思,你顺便帮我把这份文件拿回零号资料室,放到机密度四的柜子。钥匙在那里,今天的密码是四四二七。” 几乎没有外人进出的这座漆黑之鹰待命基地“鹰巢”(hawknest)里,不消说也有专门收藏机密文件的资料室。一共设有四道锁,其中一道是可变式的特殊锁,假使没有正确按下每天变更的数字密码,就无法解除那道机械锁。 “是这份嘛……哎哟……” 史雷拿起文件时,不慎弄歪尚未处理的文件堆。他慌忙放下手中的交办文件,重新整理弄乱的文件堆。 “请问……” 史雷一面整理文件,视线停在其中一张纸上。 “怎么了?” “啊,没有,这里盖有玛乌杰鲁教涉外局的印章……不过,我们不是正因为塔尔斯镇的事,跟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吗?” 第60章 “……看清楚日期。那是十二年前的文件,签名的涉外局长早就去世了。” “啊啊,那是以前联合作战时盖的章哕。” “我也还没仔细看过那份文件……但是,玛乌杰鲁教的异教检察官和涉外局,确实曾对王国的危机管理有极大贡献。因为如此.听说也经常与军方进行联合作战或联合计划。” “啊啊,原来如此。可是……总觉得很危险呢,这个人……” 史雷看着文件一角记载的某个通缉犯肖像,忍不住发出感想。 “我没有不准你看,但如果想要仔细看,先去提出阅览申请。” “啊,对不起。” 史雷不敢再仔细阅读内文,手忙脚乱地将文件放回原位。 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后来,史雷既未提出该文件的阅览申请,亦未再想起那名通缉犯的事。至于路克本人,则是在好几个月之后,才有时间仔细阅读那份文件。因为和十多年前筹备,一直搁置至今的计划相比,还有更多杂务等着他处理。 然而—— 那份资料画着某个人物的正面与侧面的肖像。那是个看起来有点神经质的中年男人,脸孔下方还附有男人的名字与来历说明。 一级魔导士——雷纳多·甘法斯。 罪状:大量杀人与尸体毁损。 那份文件上如此注明。 ※※※※※ 房间比想像中宽敞。 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压迫感,但也仅止于此。被人限制行动没什么好感谢的。只不过是一间宽敞,但没有其他优点的房间。别说是窗户,就连床跟椅子都没有,有的只是出入口的房门和两个拳头大小的通气孔。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箱子比较恰当。 这里似乎不是专门的牢房。进来以前,从建筑物外观来看,好像是平房式的仓库。夏侬他们便是被关在其中一个房间。 从房门上附带的小窗户向外看,有两个中年男人正在看守。 看守的工作想必颇为无趣,他们隔着一张手工制的军棋棋盘,互相瞅着对方。对于不喜欢那种动脑游戏的帕希菲卡来说——因为她每次提议下棋,不但会被棋痴的姐姐强迫对奕三天三夜,还会被打得落花流水——根本看不出谁胜谁负。 对方吩咐他们想上厕所时叫他们一声,但帕希菲卡已经在少女内心立誓,忍到极限也不轻易示弱。 回归正题。 “夏侬哥—一” 监禁到现在大约一天,帕希菲卡闷得发慌。 她就像栅栏里的动物般在室内来回跺步。不过那种行为当然也无法解闷。穷极无聊之余,她慢慢接近跟她相反、靠着墙壁静坐的夏侬,轻轻试拉他的黑长发。 可是,夏侬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尽管看起来也不像在睡觉…… “我说夏侬哥—。” 还是没有反应.似乎是决定来个相应不理。 无可奈何之余。帕希菲卡开始玩弄夏侬的头发。除了拉扯之外,还编起辫子,甚至开始尝试各种不同造型。 “嗯……小猫咪。” “啊……好可爱。” 原本在角落发呆的拉蔻儿也靠过来,两人一起玩弄夏侬的头发。 “下一个……看。蝴蝶。” “那也不错耶。” 拉蔻儿兴高采烈地大声鼓掌。帕希菲卡看来是玩上瘾了,着手挑战更复杂的发型。另一方面,夏侬的脸颊则是不时劈劈啪啪地发出轻微痉挛……但帕希菲卡并未注意。就算她真的发现,应该也不会在意。 “好——喏,你看,最新创作,小史比。” “啊啊啊啊,好可爱……好可爱哟,小史比。” “特殊花招,螃蟹先生跟章鱼小姐。” “眼睛的部分真是出神入化呢。不过,这边好像有一点乱。” “唔,既然如此,这个如何?仰泳乌龟!” “嗯,这也好可爱。不过尾巴这边还可以再——” “哦——岂有此理。好,看我的独门秘技!跳舞的魔鸟‘沙漠之鹰’——” “哇哇哇,给我住手!” 夏侬终于忍不住怒喝跃起。帕希菲卡被那股劲道震开,砰的一声滚落在地,一脸怨愤地抬头。 “啊啊,我的独门秘技——” “亏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才做好呢。” 夏侬兴致索然地向一脸不胜惋惜的姐妹俩说: “你们哪……我再说一次,要玩就去玩自己的头发。” “可是,人家怕头发会乱翘嘛。” “对呀。” 帕希菲卡和拉蔻儿相视点头。 “你们两个——” “可是夏侬哥~~人家好无聊喔~~”帕希菲卡一反常态,泪眼汪汪地说。 “你啊,吵死啦,给我安静一下!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就这样安静地重新审视自己——” “老掉牙啰……”帕希菲卡口里这么说,还是在夏侬身旁重新坐下。“话说回来……那个贝尔肯斯大叔,不要紧吗?” 自从渡口那场骚乱后,男人们就将贝尔肯斯跟夏侬他们分开。 以自称雷纳多的那个假面男的态度来看,应该没有立刻杀他的意思……可是,对于那群尚未确认对方身分就放箭杀人的 家伙,夏侬并不期待他们的良知。 “嗯,我看那个大叔杀也是杀不死的。”夏侬安抚似的拍拍妹妹的头……然后转向拉蔻儿。“拉蔻儿……还是不行吗?” “嗯。”拉蔻儿点头。 仔细一瞧,这位超一流魔导士的表情极为罕见地有些憔悴之有。然而,那并非昨天塞壁所累积的疲劳。 “还是没办法启动探查系魔法(explore),通讯系也不行,其他魔法目前则没有问题。” 夏侬他们之所以乖乖地束手就擒,也是因为与其抵抗逃窜,现在这样反而可以慢慢地掌握情况,同时设法寻求解决之道。更何况,这座岛上的居民也未必是他们的敌人。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探查岛屿地形、各个建筑的种类和位置。 然而……拉蔻儿却无法像平常那般顺利启动搜索用的探查系魔法。 “原因不明……吗?” “也不是不明……可以想到几个理由,只是无法特定是哪个。如果不能特定,就找不出解决方法了。” “伤脑筋哪。” 就在夏侬唉声叹气的时候—— “……久等了。” 门锁随着声音解开。开门进入室内的是雷纳多。 “贝尔肯斯的拷问总算告一段落了吗?” 面对夏侬充满挑衅的询问(是为了探查敌情),雷纳多轻轻摇头。 “我们会尽量避免低级的暴力行为,但必要时也不会犹豫。”他的视线依序扫过夏侬、拉蔻儿与帕希菲卡,然后接着说道:“嗯,看来各位对这间房间很不满意。” “无聊、无聊死了。” “那真是抱歉了,我们边散步边谈吧。” “可以吗?出去以后,我搞不好会突然把你当作人质大闹一场喔。”夏侬看着他的后方说。 夏侬的长刀靠在看守人放棋盘的桌子旁,虽然监禁前被对方没收……但只要他有意,不用两秒钟就可以飞身取刀刺杀雷纳多。 “可以操控武雷神这种高级攻击性魔法的魔导士,我想这种房间也关不住的。要是你们真想反抗,也不用等到现在吧?” “……原来如此。” 他本身也是魔导士,所以才能对拉蔻儿的能力有一定了解。事实上,拉蔻儿可以启动攻击性魔法,夏侬他们若有离开之意,随时都能离开。只不过,假使想要将同样能启动武雷神的魔导士与其他武装人员尽数击退,那就有困难了。 “那我们走吧?爱尔菲缇娜公主也正等着你们。” “爱尔菲缇娜?” “我等‘渎神花园’的盟主……不,对你们这俗世的人来说,称为‘废弃公主’比较好吗?” “……” 夏侬不动声色地挡在帕希菲卡身前,不让雷纳多看到她惊诧的表情,但雷纳多应该也万万想不到眼前的少女就是真正的废弃公主。 如此说完,雷纳多就悠然步出。 ※※※※※ 邪教集团的藏匿处。 倘若只用这句话来形容渎神花园,恐怕会引起严重误解。跟随雷纳多行走时,夏侬才体会到这个事实。 “虽然规模不大……”走在他身旁的拉蔻儿也感叹道:“这已经足以称为一个小镇了……” 超过百栋以上的建筑物,密密麻麻地紧黏在一个大型洼地。大多是平房住家,但其中也有几栋像是锻造工厂和编织工厂的建筑,甚至还有田地和羊只放牧场。根据雷纳多的说法,岛上的设施还不止于此。某些建筑跟渡口一样设置在地底。 换句话说……只要不是太奢侈浪费,这座岛上已经备齐了可以自给自足的东西。其他不足之物,据说是靠赚取外币来采购。 夏侬讶异道:“竟然可以在这种地方打造出一个小镇。” 以极端的论调来说——渎神花园乃是河里突出的巨岩。它并非砂石堆积成的沙洲,而是河水经年累月掘出的岩块。在巨岩上种植高成活率的植物林,大概就构成这座岛的外观。 顺道一提,所谓高成活率植物,就是不须在土壤中生根,可以直接攀爬固定于岩壁的强韧植物。植物干枯而成的腐植土、碎石、风和水流载来的砂石,不断堆积在小岛四周,如今其上也长有普遍植物,但终究还是高成活率的植物林最为常见。 光是这种高成活率植物便足以遮蔽小岛内部,再加上岛屿地形宛如盆地往中央倾斜。 第61章 从岸边和船上来看,压根无法想像这座岛上有一个八百多人居住的村落。 “……十年了。” 雷纳多环顾洼地小镇说道,同行的数名男人们(当然是为了牵制夏侬他们)也同样浮现感慨良深的表情。 “找到这座无人岛,进行改造、兴建房舍、铺设道路……到现在也有十年了。” 十年岁月。那究竟是长是短因人而异……但就这个小镇来看,夏侬甚至觉得实在太短了,足以见得雷纳多是多么有才干。 “为了什么?” “我说过了……为了弹劾。”雷纳多停步说道。“我们渎神花园的母体,乃是由玛乌杰鲁‘猎杀异教行动’被害者所组成的集团。虽然异教检察宫如今都很低调,但他们过去曾以排除危险思想之名,公然进行宗教审判与公开处刑。” “……这件事我有听过。” “直到数年前为止,那种行为还公然在边境进行。即使是现在,也尚未完全消失。玛乌杰鲁教进行的是宗教独裁,他们不承认其他任何宗教。唯有他们信奉的神明才是绝对,攻击、排斥信奉其他神明的人。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永远处于绝对多数。” “那既不是现在才有的事,更不是只有玛乌杰鲁教才会做的事。”夏侬冷冷说道。 的确如此。多数压迫少数——这种行为并非仅限于宗教。 人类是群居的生物。 结、同化,然后抵御外敌,那就是人类这种生物的基本生存战略。因此,大部分的人类会倾向站在多数派,想要加人更大的集团。 然而…… 集团越大,防卫力越高,但处在内部的人的危机感也会因此降低。团结度减弱,内部出现一新的小集团,他们的反弹又将引爆集团瓦解的危机。 此时,需要的即是“敌人”。 或者也能成为“活祭”。与集团成员性质迥异的存在,不相容的存在,“相异”的人们。借由压迫、排斥他们来巩固集团。基本上,“伙伴”这种概念正是因为有“非伙伴”才得以成立。 如此筛选出无法对集团构成真正威胁的“敌人”、“相异者”,将他们视为轻蔑和敌视的对象。任何“相异”点都无所谓,不管是主义主张、肤色、经济能力,或者身高等等。 归根究底,那种情况就如同学校里欺负人的不良少年与被欺负的学生。 只要先去欺负别人,就不会被入欺负。总是找出比自己弱小的人,然后继续欺负他们的话,自己这群人就会更团结,也可以防止自己被人欺负…… “你说得没错,那种事情的确很常见。”雷纳多点头。“可是,被虐待者的痛苦与悲伤也不会因此消失,我们依然不应容忍玛乌杰鲁教的行为。” “……所以呢?将玛乌杰鲁教的信徒全数逮捕,进行复仇吗?” “我再次声明,我们并不是复仇者,而是弹劾者——对玛乌杰鲁教信徒复仇又有何意义?或许也有人想那么做……但复仇无法成就任何事。我们只想显示我等的愤怒与哀伤,揭发玛乌杰鲁的残暴以及那些默认者的伪善,那才是我们的终极目标。” “…………” 虽然夏侬认为那是诡辩,但他缄默不语,跟他们辩论终归只是对牛弹琴。 “老实告诉你们,我们不是邪教徒。是因为要作为反叛玛乌杰鲁的象征,我们才使用魔王布拉宁的画像……但我们既没有崇拜恶魔,也不想毁灭世界。” “魔王布拉宁——率领二十六头大龙,恶魔中的恶魔……玛乌杰鲁教说它是邪恶的象征,但也有人认为在创世战争以前的混沌世界。布拉宁是‘罪恶旗手’,也是自由的守护神。”拉蔻儿插嘴。 故乡房间里满满的书籍和小饰品并非只是装饰门面。夏侬这位双胞胎姐姐尽管极度欠缺生活上的基本常识,某些方面却又非常博学多闻。 “你懂得还真多哪。” 雷纳多的声音透着些许温和。 不仅是雷纳多的声音,夏侬从眼角余光发现男人们的表情也和缓下来。 对于布拉宁,玛乌杰鲁教的教典多半只用“恶魔之王”一语带过,一般人对它的了解也仅止于此。这就是主流宗教玛乌杰鲁教的宗教见解直接演变成“常识”的一个例子,也可以视为多数暴力的其中之一。 因此……可以不局限于玛乌杰鲁教的“常识”,自行对布拉宁加以定义的拉蔻儿,或许让他们感到了某种亲切感。至少邪是没有盲目崇信玛乌杰鲁教的证据。被归为少数派、异教徒的人们,在强烈的伙伴意识作崇下,大多有排外的封闭倾向,但在另一方面.也很容易因为芝麻小事而敞开心房。 “把废弃公主捧上台面也是那个原因吗?” “正是。” 雷纳多猛力点头。他的整体动作之所以如此夸张,也许是为了弥补无法透过面具传达的脸部表情——夏侬心想。 “她才是玛乌杰鲁教自以为是的最大受害者。你们想想看,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杀害刚出生的婴儿根本就是猪狗不如的行为。我们岂能容忍那种行为?一旦容忍,未来假使有人被玛乌杰鲁教断定为‘罪人’,那么无论对方是谁,岂不都可以不容分说地处死他?没有任何事情比这更愚蠢、更可怕了。” “……嗯,这我倒是同意。”夏侬偷瞄了一眼以复杂表情聆听雷纳多发言的帕希菲卡,接着重新转向假面男。“可是,你如何证明她是真的废弃公主?” 表情才刚趋缓的男人们,脸上再度浮现些许敌意。自己崇拜的“废弃公主”被怀疑是冒牌货,当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尤其当自已提不出确切证据,那就更加不愉快了。 “听说废弃公主出生不久就被处死了?” “虽然不知该不该告诉你们……但那只是官方说辞。事实上不忍心杀她的第一王妃爱尔梅雅最后救了她。” “原来如此,那倒是合乎逻辑。” 夏侬说那句话时声音带刺,不知雷纳多他们是否察觉? 据夏侬所知,雷纳多所言不仅合乎逻辑,甚至刚好跟事实相符一想来只是凭空捏造的故事,碰巧跟事实相同而已。 然而,夏侬脑海里也突然闪过一个愚蠢至极的想法……搞不好错的是他们自己,雷纳多他们崇拜的少女才是真正的废弃公主? 事到如今,虽然并不后悔为帕希菲卡远走他乡,但一思及她今后所要面对的未来,夏侬的心情还是很沉重。如果他父亲和卷入事件的其他人都是无辜丧命的,那固然很难接受……但一想到妹妹,夏侬偶尔也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而且,公主可以解读时间。” “解读时间?” “公主的眼睛可以看见未来或过去发生的事情。玛乌杰鲁敦之所以想要抹杀公主,可能也是因为她的这个能力。” “就是玛乌杰鲁教所说的‘恶魔的私生子’(spawn)……异能者啊。”拉蔻儿喃喃自语。 就在此时—— “雷纳多。” 静谧但清晰的声音传来。雷纳多回头,殷勤行礼。 “……爱尔菲缇娜公主。” “跟那位异教检察官漂流来此的,就是这些人吗?” 在两名侍女的左右簇拥下,一名少女翩然走来。 继雷纳多之后,其余男人们也恭敬行礼,膝盖跪地。男人们动作里的敬畏并非形式,而是发自内心。 “那个女生就是……?”帕希菲卡低语。 相同年纪、相同眼睛颜色、相同发色,但相同处也只有这三点。 滑顺而不卷曲的金发、水汪汪的碧眼,在强调着少女文静的性格。蓝色礼服包裹下的身形非常美丽,但却缺乏一种俗世媚态,飘散着中性的气息,或许有入会说这就是清纯。另外,仿佛拒绝他人触碰的冷漠态度,不可否认也散发着某种威严。 “你就是废弃公主?” “俗世中好像是这么称呼的吧。”少女口齿伶俐地回答。 冷漠而美丽,不带任何媚惑与妥协,理所当然地轻视对话的人的声音。与其说是傲慢,不如说是超然物外的氛围。“公主”一词在人们内心所描绘的,或许就是这种声音。 “真是天壤之别……” “要你管!” 夏侬和帕希菲卡叽叽咕咕地斗嘴。 “但我有一个名字叫爱尔菲缇娜。” “我是夏侬·卡苏鲁,这是我姐姐拉蔻儿,这是妹妹帕希菲卡。”夏侬轻轻伸手制止想要说话的帕希菲卡,如此说道。 少女走向夏侬他们,隔了一段距离后便停下脚步。 以夏侬的步伐来算,大约是五步的距离。面对面讲话稍微远了些,不过这应该也是精心计算过的距离。若是能感受到对与的气息或体温的距离,神秘感就会降低。 “…………” 夏侬凝目望进少女的双眸。眼里毫无感情之色,但目光微微闪动.这正是对方努力压抑尚未枯竭的感情的最佳证据。 两人视线交缠,像是在探索对方瞳孔深处。 但那也只有一刹那,爱尔菲缇娜率先移开目光。 “这里是由你做主吗?你们究竟决定怎么处置我们?方便的话,希望能让我们返回对岸……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俗世。” 仿佛在阻止夏侬发问,雷纳多跨入少女和他之间。 “这件事恕难从命。” “……为了保守秘密吗?” “不错,天知道你们会不会将我们的事泄漏给玛乌杰鲁教或莱邦王国政府。如果他们知道我们的存在,肯定会赶来消灭我们。 第62章 至少在我们取得足够的力量,能够以弹劾者的身分回归俗世为止,没办法放你们回去……不过,你们无须担心,那一天也不远了。” “足够的力量啊……” 夏侬也不知道雷纳多心里再打什么主意,但那件事铁定不简单,相信绝对不会是什么正当手段。 玛乌杰鲁教是斯达特宾大陆上最古老、最庞大的宗教集体,如果包含分支,拥有超过数亿人口的信徒。光是神官的数目,就有近一百万人之谱。无论是政治上或经济上,乃至从武力上来看,都不是最多不满千人的小团体所能正面交锋的存在。 “尤其我们现在正处于关键时刻,更不希望被人打扰。” “那干脆杀了我们吧?省得事后麻烦喔。” 听见夏侬的讽刺话语,雷纳多摇摇头。 “那跟玛乌杰鲁教的手段有何不同?我们必要时也会战斗,假使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对方共处,也只好痛下杀手。但是,要是还有其他方法,就应该采取别种手段。” “您还真是了不起哪。”夏侬耸肩说道。 反过来说,如果没有其他方法,他们就会斩草除根。而且,判断有没有其他方法的人,当然不会是夏侬他们。 “……好吧,就听你们的。老实说,我们也是被玛乌杰鲁教追杀的人。” 爱尔菲缇娜微微侧头问道: “你们不是跟异教检察官一起的吗?” “因为那个大叔不晓得我们的来历,才顺水推舟地走在一块。我们父母以前把那群家伙视为禁忌的东西带了出来,还曾经差点被肃清使杀死。” 夏侬并没有说谎。只不过爱尔菲缇娜他们并不知道,那个带出来的禁忌正是眼前这个少女。 “肃清使……” 那个词汇给男人们和爱尔菲缇娜带来不小的冲击。雷纳多的表情当然无法看见,不过他似乎颇有兴趣。 肃清使是玛乌杰鲁教用来取代异教检察官的制压战力,他们的存在从以前就流言不断,但几乎没有人实际与他们接触过。更何况是交战后的幸存者,那更是几近于零。如果当初夏侬是只身应战,可能早已毙命。 “跟肃清使交战……赢了吗?” “嗯啊,因为我们用了出其不意的手段,信不信就随便你们夏侬转向雷纳多。爱尔菲缇娜或许是形式上的盟主,但实质上的领导权看来是掌握在这个假面男手上。 “因此,对我们来说,待在这里反而比较好。不过……玛乌杰鲁教的高层也不是一群傻瓜。现在‘废弃公主担任女巫的邪教集团’的谣言也传开了,如果不放贝尔肯斯……那个异教检察官回去的话,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不,就我来看,这地方十年来都没人发现才是奇迹。” “或许吧。”雷纳多竟然也点头同意。“可是,我们就快取得可以对抗玛乌杰鲁教的力量了。” 他的声音里毫无兴奋之情,不像在阐述目标,倒像在宣布既定行程。 “到时,他们也没办法随便对我们出手。” 那一瞬间……夏侬有种看见黑色假面浮起冷笑的错觉。 ※※※※※ 贝尔肯斯试着轻敲墙壁。 反应正如他的猜想,只有又冷又硬的触感。即使是以臂力自豪的贝尔肯斯,也没有愚蠢到会去挑战厚不可测的岩壁。 “…………” 和夏侬他们分开监禁约莫一天半,不知是因为他的异教检察官身份,或者是害怕一般建筑的墙壁会被他整个撞破,贝尔肯斯跟夏侬他们不同,被囚禁在真正的岩室牢房。 这间岩室应该是跟渡口使用相同的方法所建,墙壁上看不到任何接缝。出入口镶嵌着铁栏杆。门锁虽然生锈,但一看就知道是相当坚固的东西。 “嗯……也不是没有办法离开……” 贝尔肯斯嘀咕着,一面环顾岩室。室内只有一个附有盖子的陶罐,看来是要贝肯斯用它来解决内急。既没有床铺,也没有窗户,也许是很少使用的关系,室内空气不是很新鲜。 “看守的……有两个人吗?”同样是挖空岩盘建成的走道对面,可以感受到看守人的气息,他们肯定佩带着武器。打败他们不难,但若不能迅速击倒,对方可能会唤来更多敌人。 “还是暂时观望吗?”在狭窄的岩室中努力伸直双腿,贝尔肯斯放松全身力量。既然对方没有立刻杀他的意思,先保持体力才是上策。 事实上,经过昨晚的熬夜盘问,他也有点疲倦。 虽然没有用刑拷问,但渎神花园的成员对他是异教检察官这件事,似乎非常神经质。不断套问玛乌杰鲁教高层对他们的存在掌握多少资讯,或者玛乌杰鲁教高层现在采取何种异教排斥策略。 贝尔肯斯一直诚恳地解释,现在大部分的异教检察官都是闲职,关于渎神花园的事情也只晓得一般流言(至少他和他的直属上司是如此),但对方就是不相信。 说到嘴软的贝尔肯斯甚至觉得:这些家伙该不会是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吧? 渎神花园的成员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那固然是他们为达目的所选择的结果,但越是隐藏,越是远离俗世,就越发感到寂寞。 毕竟人类这种生物乃是利用与他人之间的联系来确认自己。 那就类似小时侯玩的游戏——躲猫猫,游戏规定不能被人发现,但内心却很害怕被其他小朋友忽视、遗弃。或许他们本身并未察觉到那种矛盾。 “迫害者与被迫害者……到头来还是一样哪。”贝尔肯斯自言自语。 要是每件事情都一样,大概就不会有问题了。如果每个人都以相同价值观、相同思维、相同喜悦生存,就不会发生冲突,不会产生争执,更不会有恐惧和哀伤。倘若人类这个种族能够共享相同想法,以单一生物的方式行动的话……那说不定也是一种幸福。 然而—— “……咦?” 除了看守人以外,又出现新的气息……而且不断接近。 眯起习惯昏暗的眼睛转头一看,一个手持烛台的人影站在那里。 “……哟。” 即使向她打招呼。卖药的少女——古凤也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呆滞地……以玻璃珠般毫无情感的冷漠眼睛,注视着贝尔肯斯。对于那道冷酷的视线——稚气未脱的少女竟有如此冷漠的眼神。普通人也许会感到不寒而栗。 古凤默默走近铁栏杆,将装有食物的小托盘放置在相隔一段距离之处,然后起身望着贝尔肯斯。 “你放那么远,我吃不到喔。” “那你就饿死在牢里吧,玛乌杰鲁教的走狗。” 表情呆滞如故,唯独声音在岩室内淡淡响起。 恨、恨、恨之入骨……声音里的怨恨已不是单纯的感情,甚至化为人格的一部分。犹如玻璃般冷酷、生硬……尖锐的声音。 “你说话还真狠哪,喂!”贝尔肯斯仿佛习以为常,说话态度并末改变。“……对船上牛只下药的,就是你吗?” 古凤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亏我用了二十人份的药……想不到还是杀不死你,真可惜。” “你好像真的很讨厌玛乌杰鲁教的神官啊。” “……我爸爸和妈妈都被你们杀死了。” “猎杀异教行动?” “对。”古凤用极其冷酷、憎恶的声音回答。 她还记得父母被杀时的情形,记得非常清楚,永远也无法忘怀。当时,母亲的肚子里还怀着她的第二个弟弟或是第一个妹妹。 她的家人。 除了科特以外,他们都在十年前被烧成灰烬。他们居住的村庄偶然发现了邪教徒……那个邪教徒又刚好是她父母的好朋友。只不过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他们就被活活烧死。 “不能放任沾染罪恶色彩的人不管。” 年幼姐弟大声哭求他们住手,异教检察官却无情地踹开两人。 “喔——欢欣吧,百姓啊,邪恶的种子在此烧尽!” 异教检察官将双亲的哀号当作天堂仙乐,神情恍惚地高喊。 ……“就是他们嘛!”、“他们是邪教徒呢!”、“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啊,吓死人了。”、“小孩子不能烧死吗?”、“为什么不一起杀掉呢?”、“喂,邪教徒的小孩怪恶心的,我可不要收养他们喔。”、“玛乌杰鲁教的神官太善良啦。即使对方是坏人,也不愿杀小孩子吗?真是太善良啦。”…… 人们边说边点头。 异教徒昔日经常在边境作乱,而玛乌杰鲁教的异教检察官确实也解决了不少这类暴力事件。基于国境限制,一般官吏无法大规模追捕罪犯,但异教检察官到任何国家都是玛乌杰鲁教的神官,并没有进出上的限制。 因此,不知从何时开始,大多数的人们,甚至异教检察官自己,都认为他们是正义的代表。他们并非行使正义,他们本身就是正义的化身,他们的行为就等于正义。 异教检察官出现,然后有人被火焚烧或者被吊死……看着那些无法反驳的尸骸,人们感到满足,认为那就是“正义的彰显”。 人们所追求的正义,终究只是那种程度的东西。不过是为了忘却一时的不安,确认自我的正当性——为了去除内心疙瘩所进行的祭典罢了。 “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的所作所为,永远无法原谅你们。绝对要杀死你们,把你们活活烧死。就算你们哭叫,哀求我们原凉,也要慢慢地烧死你们。” “为达那个目的,不择手段吗?”贝尔肯斯静静说道。 第63章 他成为异教检察官时,那个猎杀异教的疯狂行动已经结束……然而.这件事当然跟这个少女一点关系也没有。 “因为你的缘故,那艘船的船长爷爷和助手都死了喔。还有那个不是玛乌杰鲁教信徒的三兄妹,也差点没命呢。” “那又怎么样?”古凤的表情没有变化。“玛乌杰鲁教的信徒罪无可恕。可是,放任玛乌杰鲁教坐大的家伙也一样。那些絮伙死再多也与我无关。”少女斩钉截铁地说。 没有用——贝尔肯斯在内心叹息。 这个少女完全疯了。任何话语都无法打动她的心灵,她已经失去正常的判断力了。 这座岛上的居民或许并非全部如此……但假使他们打算执行她所宣称的计划,贝尔肯斯无论从职务上或是人类角度上,都必须阻止他们。而阻止那些无法用言语沟通的人们,就等于必须杀了他们。 (人类为什么如此……愚蠢呢。) 贝尔肯斯盯着眼前的少女,心急如焚地思量。 不光是这个少女,其他人也蠢得无药可救。就连他自己、玛乌杰鲁教的信徒们,所有人都一样。 就算别人跟自己不同,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每个人心里的正义都不同,那又何妨?为何要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想法?为何非得为了自己的正义去践踏他人?为何要害怕、排斥跟自己不同的人?为何大家非得一模一样…… “汝等是一体。” 那句话在他脑海里闪过。 “汝等应合为一体。信仰将成为没有背叛、没有违誓的完美羁绊,将汝等结合。” 贝尔肯斯亦曾如此深信,曾经极度害怕落单,恐惧到不知所措。然而……他终究无法跟伙伴合为一体,无法抹消自我、个性。众人变成相同模样,合为一体——贝尔肯斯认为那跟孤独根本毫无差别。因此他遭到降职。但是,他现在觉得这样也好。 “组织玛乌杰鲁教的人,以及容忍他们的人,全都是敌人吗?那你们根本没有胜算。” “才怪。”然后……古凤轻轻笑了。他头一次看见少女的表情。 “绝对不可能输的喔……”那是连贝尔肯斯都感到不寒而栗,阴冷而凄惨的笑容。 第三章两个废弃公主 她很讨厌做梦。 睡眠时松懈的心灵,会恣意解放清醒时竭力压抑的能力。清醒的时候,只要集中意识便能逃离幻想,但沉睡的期间,由干难以认定维系自我的“现实”,因此无法逃离那里——逃离不幸的幻想。 灭亡、破坏、崩溃。主角也许是人,也许是物,也许是更抽象的东西,但她“看见”的永远只有不幸的景象。 她也曾期盼能够看见幸福的景象,例如人们的温柔笑靥。然而,那种东西却一次也没看过。这是因为在她周围只有不幸?或是因为这个能力只会选择不幸的东西?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而现在—— (……不要……) 她拼命抗拒自己看见的景象。 (不要!我不想看那种东西!不可能有那种事。我不想看,也不愿去想。我根本不想看……) 那是一张笑脸。虽然是笑脸……却是非常令人作呕的笑睑,仿佛在脸上杂乱无章地涂抹了阴森的憎恶与癫狂的恐怖。 那是面具底下的……人脸。 (住手、住手、住手!)那个人的脸不是这样,绝对不可能。耶个人总是很温柔……) 但那张脸笑了,犹如存嘲笑她的痛苦,那张脸不断地、不断地笑着。 ※※※※※ 拉蔻儿悠战地在岛上漫步……一边暗自苦思。 她无法启动魔法。 正确来说,她只能启动一部分的魔法。从武雷神的例子就知道,她可以启动攻击性魔法,但是探查系魔法与通讯系魔法则无法启动。 她频频确认在脑内描绘的魔导式,并发有错误,但就是无法将体内的魔导式与外在世界连结,让效果具体显现。到连结为止还算顺利,但就是无法进入下一步的魔法启动程序。 她想过一些可能的原因。 “这里也不太像是‘禁法地带’(errorfield)……” 她曾听母亲说过,某些极为少数的土地无法启动魔法。基本上,魔法是对限定时间、限定空间的世界所进行的一种干涉。 使用魔导式这种旁门左道,摇晃原本无法撼动的东西,将自我意识与思考拉到现实界面——这就是魔法。 然而,波动终究只是波动,世界会迅速进行修正。暂时不论拘束精神的魔法,通常显示物理效果的魔法之所以不能长久持续,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效果越大的魔法,世界的反作用力也越大|奇-_-书^_^网|,为了与之抗衡而追加稳定、增幅、修正等魔导式,造成魔导式整体变得极为复杂、庞大。 但是,偶尔也会遇上极难发生摇晃的场所。 不接受魔法干涉的地方,魔导土称之为“禁法地带”。 话说回来,现已确认的禁法地带为数极少,就连宫廷魔导士的母亲凯洛儿也从未亲身经历过。 “这样的话……嗯……” 其他的可能理由就是拉蔻儿本身能力的突发性不适……或者是受到外力阻碍。 ,不过,既然魔导士本人并未受到压制,那么魔法只能靠魔法来阻碍。况且一如前述,魔法的有效期限非常短,基本上没有长效件。诸如警戒用结界魔法“乐园”(asgard)这种看起来像是长时间持续的魔法,其实也是以相互增补的方式连续启动相同魔导式,才得以持续生效。 换句话说……若想长期隔离这座小岛,让拉蔻儿或其他魔导士在任何时间都无法启动探查系魔法或通讯系魔法,就必须持续不断地启动妨碍魔法。 话虽如此……拉蔻儿并不认为这座岛上有足够的魔导士。 “但说不定——” “喔喔,大姊,怎么啦?一大早就出来散步呀?” 循声回头一看,只见并排的仓库前面,数名男人们停下手里的工作向她微笑。他们似乎正在将配给食品从仓库搬出来。 “嗯,是啊。” 在岛上停留的第四天,闲来无事的夏侬他们分头在岛上散步。那次当然并不是单纯的打发时间,而是为了预防万一,必须事先勘查岛屿地形和主要建筑的位置。 虽然当时随口答应了……但夏侬他们并不打算在此长住,他们三人决定要尽早离开这里。 留在这里当然也是一个选择。 然而,夏侬他们已经切身体会过在单一地点停留的危险性。一个月前,塔尔斯镇发生的骚动仍旧历历在目,帕希菲卡至今还是三天两头地被恶梦惊醒。 因此,他们决定不在任何地方做不必要的停留。 但纵使说出理由,雷纳多他们也不可能相信。那事件实在太超越常理,而且一旦提起那件事,也必须言及废弃公主一事。 所以,夏侬他们决定偷偷离开小岛。 不晓得对方是压根没想到夏侬他们的计划,或是明知如此却决定随他们去……雷纳多虽然派人监视,但也不干涉夏侬他们在岛上乱逛。 “另外两个跟你一起的人呢?” “帕希菲卡跟夏侬好像也去散步了,因为他们俩的散步跟我有点不同。” 渡河、攀崖、越谷……等等,故乡麻努林附近也有许多这种复杂的地形,夏侬和帕希菲卡向来把它们当作游乐场。因此跟一般人所谓的散步相比,他们的散步更加耗费体力。 对从懂事开始就沉迷于魔法、阅读与小饰品的拉蔻儿而言,那种散步有点沉重。 “闲着也是闲着,我可以帮什么忙吗?” 她一说完,男人们坦率地露出欣喜之情,他们多半是年近半百的欧吉桑,不过跟年轻女孩说话终归是件愉快的事。 “是吗?多谢啦。那你可以帮咱们泡茶吗?那间小屋里有茶具跟茶叶。” “好的。” 拉蔻儿点点头,走向男人们所指示的小屋。 ※※※※※ 醒来时全身香汗淋漓。 最近老是这样,并非天亮自然醒,而是因身体不适惊醒。 “唉……” 爱尔菲缇娜走下床,叹了一口气,接着边整理衣服边走出房间。她身居渎神花园的盟主,是团结岛民的象征,因此不能服装不整地四处徘徊。 她当然没有穿集会时的蓝色礼服,如果只是像现在这样要去晨浴,她会穿白色的连身洋装。不过话虽如此,这跟岛上裁缝中心替岛民缝制的服饰相比,也有天渊之别。 “爱尔菲缇娜公主。” 担任侍女的岛民发现她,立即恭敬行礼。侍女比爱尔菲缇娜还要大上两、三岁,是能以朋友相称的差距……然而侍女的态度极为客气,仿佛不被容许轻易的接触。 “您早。” 爱尔菲缇娜高雅地点头,但自己是否演活了公主的角色,她其实并无自信。因为她原本的个性十分软弱,即使扮演废弃公主也有六个年头,到现在仍旧不太适应。 生于庶民家庭,过了八年的庶民生活。被雷纳多收留之后,跟他周游列国一整年。不管横看还是竖看,她跟“公主”都扯不上任何关系。对她而言,公主就等于神明或恶魔的同义词。无论如何,那都是一种只能想像、无缘目睹的遥远存在。 所以,爱尔菲缇娜实在不知该如何扮演废弃公主。虽然不知道,但靠着雷纳多的指导与岛民的反应,总算一路走到今天。 出生前就被判定为“邪恶”,出生后理当立即遭到“废弃”的废弃公主,自然不可能接受公主的正统教育。 第64章 因此,即使扮得有些生硬应该也无伤大雅才对。 “您要沐浴吗?” 爱尔菲缇娜又无言点头。离开室内。与其随便出声.她觉得这样反倒比较轻松,也显得较有威严。 绵延在房舍后方的羊肠小径。 爱尔菲缇娜独自行走其间。又叹了一口气。不必担心有人来此,沐浴用的小池塘专供她一人使用,不许任何人接近。不过,就算允许也不会有人随便靠近。这一切都要感谢废弃公主这个“设定”。 爱尔菲缇娜频频叹息,独自抵达池畔。她一如往常地脱下农服,小心叠好,一丝不挂地踏入池中。 水温还有一点冷。 但这种沁人肌骨的冰凉,正好让她的身体清醒过来,将瞌睡虫抛到九霄云外。 包裹肌肤的清水触感。在这里脱掉一切衣物,回归初生时的自己。回归。不须穿着衣服,也不须假扮废弃公主的角色。 这是她最高兴的事。 或许这是无谓的感伤。她很高兴自己扮演的废弃公主可以帮助雷纳多,但是,有时不这样自我确认,爱尔菲缇娜甚至会搞不清楚目己究竟是谁。 “我是—— 冷不防……水池旁的矮木窸窸窣窣地摇晃起来。 “…………” 爱尔菲缇娜并末惊慌。虽然岛民不可能来这里,但偶尔会有迷路的鸟儿或动物闯入。然而…… “哎呀!” 出现的是一颗跟爱尔菲缇娜一样的金色脑袋瓜。 接着也是跟她一样的蓝眼睛,不过,共通点也只有这样而已。 爱尔菲缇娜记得对方那副猫咪般满不在乎的表情“你感……” 爱尔菲缇娜讶然起身。 但闯入的少女却只是大大方方地用食指搔着脸颊。 “好像不小心走到奇怪的地方了。呃……哎、哎……哎哟卡迪娜小姐,是吗?” “是爱尔菲缇娜。” “啊,抱歉。我不太会记人名。”少女爽朗地笑着道歉。“爱尔菲缇娜、爱尔菲缇娜、爱尔挥——好痛!” 她似乎不慎咬到舌头,但还是继续重复念了好几次爱尔菲缇娜的名字。 “爱、尔、菲、缇、娜。好,我记住了。” 少女点头的动作很孩子气。爱尔菲缇娜不禁莞尔,少女板起脸孔。 “哼……你笑我喔?” “对、对不起。我并没有……那个……并没有取笑你的意恩 “嗯,那也无所谓。没想到爱尔菲缇娜小姐也会这样笑呢。”听少女这么一说,爱尔菲缇娜才发现自己忘了戴上废弃公主的“面具”。 “那、那个、我——” “我啊,名叫帕希菲卡。”少女先发制人似的抢着说。 爱尔菲缇娜并不是那种不理会他人、只顾自己说话的性格。 “帕希菲卡小姐……” “小姐就免了。那我能不能也直接叫你的名字?” “啊?嗯……” “对不起,好像打扰到你洗澡了。我在附近随便走走。结果不小心迷路了。” “啊……” “不过这个池塘真清澈耶,而且一个人都没有,莫非是你专用的?” “是的……” “是吗?好棒哟。”帕希菲卡欣羡不已地说道。 爱尔菲缇娜不觉联想到咬着指头的小孩在盯着朋友的零食。 “……你要进来吗?”爱尔菲缇娜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么说。 只属于她的地盘,回归自我的场所。 就连在雷纳多面前,她有时都会假装成听话的小女孩。所以,这里是发唯一可以让她回归自我的地方。 然而……这里没有任何人,谁也不认识真实的她。即使回归到原来的自己,也没有人愿意看她。如果没有人认识她……真正的自已不就等于根本不存在了吗? 这种……不安。 她渴望有人认识真实的自己。不是废弃公主.而是非常普通的少女。 “可以吗?真的吗?”帕希菲卡雀跃地说。 爱尔菲缇娜微笑点头。 “嗯,是呀。反正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其他的人也不会——” “来这里”那句话被某种声响掩盖。 接着出现……一个非常不耐烦的声音。 “喂!帕希菲卡,你再这样到处乱跑,小心看守的家伙唠叨——” 下一瞬间……跟妹妹同样拨开灌木丛出现的,不用说就是夏侬。 他旁若无人地抬起头,然后哑然失声。 “…………” 短暂的沉默横亘在三人之间。 保持拨开灌木丛姿势杵在当场的夏侬。 回头望向哥哥、目瞪口呆的帕希菲卡。 还有一丝不挂、呆然而立的爱尔菲缇娜。 时间就这样短暂地流逝。 ……结果,最早回神有所行动的是夏侬。他砰的一声朝妹妹的头顶敲了一记爆栗,然后直挺挺地向右转了一圈,接着返回灌木丛内。 “其他就交给你了,告辞。” “嗯.知道了……咦?等一下啦!…’ 帕希菲卡说着,一面追逐仓皇逃逸的哥哥。她扑向黑色外套的背影,扯着她的长发怒吼: “你这个呆头大色魔!就算皇天、后土、拉蔻儿姊肯原谅你,我也饶不了你!” “等、等一下,这是……”夏侬也不禁有些动摇。 因骤变而一片空白的脑海中,爱尔菲缇娜恍恍惚惚地想道,夏侬说不定跟外表不同,其实是一个很纯情的人。 “偷窥是犯罪哟、犯罪!是罪无可恕的大罪喔!” “放开我!你这家伙!喂!” “不许狡辩!这种时候啊,男人就该有默默接受制裁的度量!” “这是意外,不可抗拒的意外,不是故意的!你也稍微酌量减刑嘛!” “哕嗦!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可不便宜喔!” “喂.基本上也轮不到你生气吧?” “不许强辩,乖乖地接受肃清吧!” 帕希菲卡紧紧抱住正想逃之天天的夏侬破口大骂。然而,或许是因为体格上的差距,两人相互叫嚣的声音逐渐远去。 最后—— 当爱尔菲缇娜回过神来,终于想起要高声尖叫时,他们两早已不见踪影。 ※※※※※ “喔,大姊也很辛苦呀。” “嗯,很辛苦呢……” 拉蔻儿跟欧吉桑们在仓库旁饮茶,一边悠闲地说。男人们的平均年龄跟她至少差了三十岁,却一点也不显突兀,说厉害倒也真厉害,不愧是善于跟老人与小孩相处的拉蔻儿。 “可是,你们为什么被玛乌杰鲁教的人追杀?” “嗯,这有点复杂……” 拉蔻儿也只能支吾其词。“其实我妹妹才是真正的废弃公主你们那个是冒牌货哟——”这种台词连她也难以启齿。 “反正待在咱们这儿就安全啦。” “玛乌杰鲁教的那些蠢材绝对找不到这里的。” “哈哈哈哈哈。” 男人们爽朗大笑,那个姿态就像非常普通的人。 他们想必也曾有过平凡的生活。原以为会、永远持续的平凡生活被人掠夺的痛苦,拉蔻儿也能了解,她非常了解。 然而…… “可是,如果对方使用魔法,说不定就可以发现这里哟。” “玛乌杰鲁教的家伙不能用魔法吧?” 玛乌杰鲁教在表面上不承认魔法。 他们认为主神玛乌杰鲁创造的这世界是绝对完美的,矮小的人类绝对无权干涉。对于全能之神所创造的完美世界,人类的干涉相当于一种亵渎,神明不可能允许那种行为发生——这就是他们的理由。 但魔法事实上存在。 因为那是“魔”法。创世战争中败给玛乌杰鲁的魔王布拉宁临死之际对这世界下的诅咒——有人说那就是世界的“波动”,也就是魔法的源头。 姑且不论理由如何……顾及与各国政府之间的交情,玛乌杰鲁教并未排斥魔法和魔导士,但忠诚信徒和神官多半视魔法为邪恶之物。 不过,这都只是表面。 玛乌杰鲁教不可能漠视这种极为便利的技术。事实上,在圣都葛林德拜领神谕的神官们基本上就是接受魔导士训练,而玛乌杰鲁教里也有称为“赎罪者”(atoners)这种非官方的魔法技官。 “可是,要是被王国军发现,玛乌杰鲁教也会知道的。” “没问题啦!为了防止那种事发生,甘法斯大人早在岛上布下妨碍魔法。就凭他一个人,真是了不起呢。” 如此说完,男人们一起点头。 “……”拉蔻儿暗忖。 不可能,一个人绝对不可能要持续启动笼罩整座岛屿的妨碍魔法,包括轮班人员,至少也需要五名受过正式训练的魔导士。可是拉蔻儿这一两天不着痕迹地探查后,除了雷纳多以外,并未发现其他可能是魔导士的人物。 “难道……”拉蔻儿黛眉紧蹙。 她想到一个可能性。若是那样的话,一个魔导士持续启动妨碍魔法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拉寇儿本身也知道那个概念,如果有心想做,应该也能做到。 “咦?你要走啦?”男人们怅然若失地看着拉蔻儿起身。 “不好意思,一直打扰大家工作……而且,那个!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是吗?谢谢你的茶。下次有空的话,再给咱们泡茶啊。” “是,那下次见了。” 拉蔻儿微笑说完,便举步离开。 “希望只是我胡思乱想……” 平日慵懒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沉重。 ※※※※※ “……大功告成。” 第65章 贝尔肯斯将线锯收回腰带内侧。 幸亏渎神花园的岛民是外行人,贝尔肯斯如今虽是闲官,但线锯和其他备用工具都是异教检察官的标准装备,而别说是搜查腰带内侧,岛民连贝尔肯斯的怀里都没仔细检查。 “这些家伙又怎能跟玛乌杰鲁教为敌……” 正因为贝尔肯斯是组织里的一员,他更明白玛乌杰鲁教的实力直接战力方面当然远逊于莱邦王国军,但如果因此认为对方很好应付,那就太天真了。 就贝尔肯斯的了解,玛乌杰鲁教教会的“战力”包括一百多名的肃清使与一千数百名的异教检察官。而“赎罪者”虽然不是教会的主要战力,但多数成员也会使用攻击性魔法。 在数量上或许不及莱邦王国军的百分之一。但相对地他们都是菁英中的菁英。尤其是为了提升战斗力而抛弃所有人性的肃清使,水准也远远超越王国军队的正规士兵。诸如渎神花园这种规模的组织,只要投入十个战术单位(unit)的肃清使,一天之内便能消灭殆尽。 “假如只是分不清情势的呆子集团也就算了。但……” 贝尔肯斯并不觉得那个少女——古凤的自信只是虚张声势。 为了尽量压低声音。他花了不少时间才割断铁栏杆,现在差不多是行动的时侯了。贝尔肯斯放下一根割断的铁栏杆。蹑足走近石廊上的看守人。他体格壮硕,但动作灵巧得像只猫。别说是脚步声,就连衣服的摩擦声都听不见。 那肯定不是普通人的走路方式,也不是战士的走路方式。那是藏身暗处、狙击目标对象的暗杀者特有的走路方式。 (……接下来,前往邪教小岛探险吗?) 贝尔肯斯从背后凝视百般无聊的两名看守人,贼头贼脑地笑了。 ※※※※※ 根据雷纳多的说法,住家和工厂等与生活有关的建筑几乎都在地上,而与渎神花园活动相关的设施基本上都在地底。 夏侬他们并不知道实际规模如何,但光从渡口和其他地底坑道看来。范围应该相当广大,据说那是由雷纳多将天然洞窟改造而成。 光是搬运材料、进行加工。应该就很辛苦才对。即使可以用“魔天狼”(fenrir)这种崩解物质的魔法扩大洞窟,依旧无法进行更精密的作业。设计、建构洞内装潢这些工作还是得靠人手完成,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与劳力。 光从这点来看,雷纳多的指导能力和渎神花园成员的努力就非同小可。 不过,雷纳多他们当然也没有笨到让夏侬这群外来者一窥洞窟全貌…… “夏侬哥……” 帕希菲卡的声音听来比平常胆怯,夏侬拉过她的手,让她握住自己的衣角。 周围是一片黑暗,以及与它相反的异样热气。 夏侬他们此刻在一栋地底建筑内,雷纳多他们称这个挖瑚岩石建成的大厅为集会所。 虽说是大厅,也只不过因为它比一般房间稍微宽敞。当作渎神花园(这不但是集团名称,好像也是岛屿名称)八百多位岛民的集会所,老实说略嫌狭窄。不过,假使扣除站岗的部分人员,应该还能容纳大多数的岛民。 预定参与的人员到齐后,所有灯光随即熄灭,因此现在无法看见大厅全景。但是,人潮拥挤的压迫感仍在黑暗中不断传来,是足以感受到旁人体温和呼吸的密度。如果这时举起手,在伸直以前就会撞到别人……就是那种距离感。 然而……人类有将宽广空间占为己有的习惯。简单来说,就是“自己旁边”、“自己附近”的概念。暂时不管家人、情人或亲密的友人,倘若除此以外的其他人进入这个领域,人类就会感到强烈不安。 事实上,帕希菲卡的呼吸也有些紊乱,或许她也感到了那种压迫感。 (这个狭窄空间应该是经过精心计算……) 夏侬蹙眉思索。 稠密状态。如果无法有效化解接踵而至的不安,人类就会展开某种逃避式思考。 因为他人在身旁而感到恐慌,因为异存在而觉得紧张。既然如此,将对方同化就好了。把对方当作跟自己很亲密、具有相同思想的同志就好了。大家都一样的话,就不用恐慌了,大家都是伙伴的话,就不必害怕了…… 人类就是用这种想法来消除自己的不安。 人们就这样随便地提升团结意识,再加上—— “……我等将弹劾。” 沉静但肯定的语调宣告。 那是爱尔菲缇娜。看不见她的身影,唯独声音在密闭空间中朗朗流传。 “我等将弹劾玛乌杰鲁教的暴行。” 黑暗中,人们的意识完全集中于那个声音。 “渎神花园的使徒们,我等乃是正义催生的叛徒。对于极度傲慢卑劣的玛乌杰鲁教,以及愚昧世人所创造的扭曲世界,我等乃是勇敢与其对抗的叛逆之徒。抗敌之路险峻漫长,但使徒们啊,千万不可裹足不前,千万不可踌躇不进,千万不可犹豫不决。正义才是我等目标,弹劾世俗暴行乃是我等义务……” 黑暗,更加激起人们的不安。 眼睛是人类这种生物最先依赖的器官,其次才是耳朵。跟触觉与嗅觉相比,不,就连听觉都远远不及视觉所带来的情报量。如果完全遮蔽视觉,人类就会感到万分恐惧。 因此,人类才会怕黑。 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无法确认周围有什么人、什么东西,搞不好身旁就有一个大怪物,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手脚是否还在原位。 因此,人类就会依赖情报量稍次的听觉。 专注于耳朵听到的声音,仰仗对方的话语。于是,黑暗中苦闷难耐的意识,便毫无保留地接受那些话。透过与那个主张同化,卸下疏离感与警戒心,致力与在场的人们共享意识。 强迫观念的助长。诱导性思考。 换句话说,这是—— “能得见,我能得见,玛乌杰鲁教的走狗为自己的罪孽受罚、垂头丧气的模样。我等的真实呼喊,将传进被玛乌杰鲁教欺瞒的人们耳里,我能得见他们觉醒的未来……” 人群开始鼓噪。 那是不具任何保证的言论,但人们心里已不再怀疑。 “我等征讨之日已近,弹劾之力即将满盈。惨遭由玛乌杰鲁教支配的俗世所放逐与迫害的我等,届时将以正义叛徒之姿匡正世界历史!” 合一。 如此合而为一。 大家心灵合一,声讨罪恶。 我等才是正义的弹劾者。 真实与我等常在。 我等与废弃公主同行。 “放逐我等的玛乌杰鲁教,以及容许其恶行的莱邦王国!匡正其人之暴虐!弹劾其人之过错!那才是历经苦难的我等之使命,那才是世界追求之正道!” 赞同叫喊不绝于耳。 位于集会所一隅的祭坛周围,灯火倏地亮起,身穿蓝色礼服的爱尔菲缇娜在火光中浮现。绝色少女慷慨陈词的姿态让众人为之流泪、沸腾,并且频频跺脚。兴奋如火燎原。化为一股强烈的羁绊将众人心灵合为一体.坚定不移…… “走吧,小声点。”夏侬说完,拉着帕希菲卡的手离开集会所。 中途离开可能会被责难.但现在众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爱尔非缇娜的举手投足之间,没有人留意夏侬他们的行动。 轻轻开门,走到跟集会所截然不同、充满清凉空气的坑道后,帕希菲卡吁了一口气。 “你还好吧?” “嗯……没事。不过,总觉得呼吸困难。” “……我对你刮目相看啰。”夏侬摸摸她的头,很罕见地赞道。 帕希菲卡一脸讶异地看着他。 “……怎么了?” “没想到你的意志强到没被洗脑。” “洗……洗脑?” 夏侬催促惊讶的帕希菲卡快走,一边继续说道: “嗯,虽然程度很低,不过那是洗脑的手法。煽动人类的不安,促使他们跟周围同化。里头好像也焚烧了某种药物,但浓度不高就是了。” “……是吗?” “我想没错。虽然很淡。但有一股怪味。我察觉时就打算离开了……可是如果太早走,我怕会被对方盯上。” 那是渎神花园三天举行一次的例行集会。 接受雷纳多的邀请……但其实是懒得捏造拒绝的理由,夏侬和帕希菲卡一起出席集会,早知如此应该跟拉蔻儿一样缺席才对。 夏侬现在的思考.当然不可能天真脆弱到被这种轻微的洗脑手法改变。但仍然会感觉疲惫,尤其是对方还焚烧药物。 顺道一提,拉蔻儿说想调查某件事,因此前往伊侬克丝号的停泊处。好像是要阅读放在马车上的魔法资料——但所谓的资料也只是母亲的笔记。 “可是……那个女孩也真辛苦。” “你是说爱尔菲缇娜?”帕希菲卡低声问道。 夏侬回想着少女在祭坛上慷慨陈词的模样,一边点头。 “那个女孩大概就是为了扮演这种角色才被人豢养的。来凝聚众人心灵的某种旗帜……第一次见面时就有这种感觉。撰写剧本的人,十之八九就是那个面具大叔。” 曾经跟私底下的她有过短暂交谈的帕希菲卡也有这种感觉。爱尔菲缇娜的性格不会带头煽动他人,反而会抓着某人的衣服下摆,跟在后头走。 “……爱尔菲缇娜是被人强迫的吗?” “可能吧。但最教人摸不透的还是那个雷纳多·甘法斯大叔。那个黑面人究竟想干什么?” 第66章 “干什么……不就是‘弹劾’吗?” “我是说做那件事的理由。” “也许那个人也对玛乌杰鲁教有什么怨恨吧?” “可是,那个大叔谈论玛乌杰鲁教时,也感受不到任何怨念或是憎恶。” 听他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帕希菲卡侧头陷入沉默。 “要不然,就是容不下罪恶的正义心——” “那才更加令人怀疑。如果没有在暗地打什么坏主意就算了——” “夏侬哥又在杞人忧天了。自己老爱疑神疑鬼,就以为别人也是,这就是心灵贫乏啦。” “啰嗦!”/> 夏侬赏了妹妹头顶一记爆栗。 ※※※※※ “……这里交给你了。” 雷纳多轻声嘱咐爱尔菲缇娜的一名侍女,接着悄悄离开集会所。反手合上大门后,立刻隔绝了大厅的异样热气,雷纳多沐浴在沁凉的坑道空气中。 没有急事必须马上离开集会所,但他不知为何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因此不顾一切地离开。 “这种感觉……是什么?”独自走在微暗的坑道,雷纳多扪心自问。“大家的羁绊越强,这种不安就越严重……不……” 不对!不是不安,不是那种暧昧不清的感觉。 那应该是——罪恶感。 然而,现在又为何感到罪恶?是因为欺骗大家爱尔菲缇娜是废弃公主吗?可是,那是经过彻底觉悟后的行为。 那是必要的事。失去重要东西的人们、失去依赖的人们、被自己居住的世界放逐的人们——给予他们生存目标是必要的事,为了达成那个目标——战胜玛乌杰鲁教这个强大无比的敌人,众人必须团结。而为了凝聚、团结更多的伙伴,必须要有简单明了的叛逆象征。 因此才把爱尔菲缇娜当作招揽客人的人偶,欺骗相信她和自己的人们。那是必要的事,所以他才会执行。 为了拯救他们——落入无边黑暗的灵魂。 不是毁灭性的复仇,而是将他们的憎恨与愤怒升华成一种主义、一项主张。 他对这一点也不后悔。 但这种不断扩大的全新罪恶感又是什么?他不知道真正的理由,他无法掌握自己的内心。他不明白,记忆与感情无法契合。 只是因为成功就在眼前,所以才神经紧张吗? 或者是—— 雷纳多不觉摸了摸自己的面具。 又黑又硬的假脸。除了独处的时间外,从来不曾取下。 雷纳多有种怪异的感觉。 照理说,独处的时候,取下面具的时侯,他应该看过自己的脸孔。房间里也有镜子,水面也可以反射。岛民或许没看过,但他自己想看随时都有机会。 然而……他却没有印象。 完全没有取卜面具后的记忆。为什么?不记得自己的脸孔,没有记忆。虽然记得脱下面具时的感觉,但之后的一切……他全无印象。 “我……”雷纳多感到一股莫名的焦躁,将手放在面具上。“我……是谁?” 不知道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以为没有儿时记忆只是单纯的失忆。然而……重新回想起来,自己的记忆有许多欠缺的部分,他想不起自己的长相。 为什么?自己究竟是谁?而最重要的,为什么自己至今都不曾觉得那是一件奇怪的事? 必须取下面具——雷纳多沉吟。 揭开面具就真相大白了。他就可以知道自己是谁,知道面具下的真实自我。 颤抖的手揭开面具。 起初,他甚至有种毫无脉络可循的恐惧,怀疑面具可能早已跟睑部肌肤黏结,没想到轻而易举地从脸上剥除。 然后—— ※※※※※ 夏侬他们的马车停在渡口。 马匹也一直系在那里。这两天,拉蔻儿早晨和傍晚都会拿岛民分配的叶子喂它们吃,因此马匹一看见她就很兴奋。它们原本被训练成不会对主人做无谓的举动!现在却凑过来玩弄她的长发,或是用长长的马脸磨蹭她。毕竟在地底洞窟闷了三天,马儿也变得想跟主人撒娇。 “切,不行哟,德拉克诺夫。” 拉蔻儿一边轻叱凑过鼻尖的马儿,一边喂食晚餐的叶子。之前喂完马匹后,她就会返回地面,但今天则是将马车载货室里拿出来的十几本笔记堆在石地上,坐在旁边开始翻阅。 “是在哪里呢……” 笔记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拉蔻儿以飞快的速度测览。无法判断她究竟有没有仔细阅读内文……但至少翻页的动作非常小心。 那是母亲的遗物,小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拉蔻儿而言,这些笔记就是她的教科书。她母亲凯洛儿不知有何打算,将原本不该外流的各种军用攻击性魔法、她所知道的一切魔导式以及所有相关知识,都记载在笔记里。其中甚至记载了军方和翡翠法阵放弃开发的未完成魔导式,还有凯洛儿独自开发的魔导式。母亲去世后,拉蔻儿便以这些笔记为基础,独立学习魔法。 “呃……关于意识容量极限的各种实验与结果考察……” 拉蔻儿的视线停在用红字写着“机密”的部分。 她想再仔细阅读,于是将手伸向一旁的提灯。 但是她的手却捞了个空。 “……在黑漆漆的地方看书,对眼睛不好喔。” 听见声音的拉蔻儿一抬头,就看到贝尔肯斯站在旁边的庞大身躯……以及相隔不远之处颓倒的男人。由于并未特别注意,因此也不记得他的长相,不过昏厥的男人大概是在暗处监视拉蔻儿的岛民。 “哎呀,丹何库力欧先生,你没事呀?” 然而,拉蔻儿不但不慌张,甚至也没有惊讶的样子。 “叫我贝尔肯斯就好。先别管我的事.这座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是什么意思?” “不光是这个渡口,到处都有坑道绕来绕去。而且岛中央还何一个好大的洞穴,那里好像在进行某种工程。这么大规模的土木工程,光凭一个魔导士真的可以做到吗?” 这其间的确大有问题。 就算是利用天然洞窟,这种规模怎么看都是以物质崩坏系魔法消除岩盘所造成。 “挖掘工程是可以利用魔天狼,只不过……那种魔法无法一个人启动。以魔导士的平均意识容量而言,大约需要五名魔导土才能启动魔天狼。即使雷纳多是翡翠法阵级的魔导士,如果没有平均值五倍的意识容量,也不可能达成。” “莫非岛上还藏有其他魔导士?” “应该没有隐藏的必要吧?岛民们也都说只有雷纳多是魔导士,雷纳多没有理由欺骗他们。但也可能是已经去世,或是离开这里了……” 事实上,岛民虽然只有八百人,但据说渎神花园的成员有近千人。根据雷纳多的说法,其余一百多人正在大陆各地寻找处境相同的伙伴,而雷纳多本人有时也会到其他地方。 “可是,如果不是那样的话……” “不是那样的话……?” 母亲笔记里的记述。 假如那是事实,假如拉蔻儿的预感成真…… “找到啦!” 叫声响彻洞窟。 “啐……已经追来啦?”贝尔肯斯皱眉说道。 数名武装男人走下通往渡口的阶梯。 “莫非你是擅自逃出来的?” “不然呢?” “我以为你跟岛民达成和解,所以被他们释放……” “那群人根本没办法沟通嘛。我先行一步,大姐拜啦。” 贝尔肯斯一蹬石板,然后跃入水中。 水面上激起大片的水花,庞大的身躯消失在水面下。那么人们赶到时,早已看不见贝尔肯斯的身影了。 “该死……喂,你!”一名手持长剑的年轻男子,伸手揪住慵懒地看着这一切的拉蔻儿的衣领,“你们果然是一伙的,你是那个玛乌杰鲁的走狗!”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应该会跟他一起逃走。”拉蔻儿一派悠闲地回答。 撇开年长的岛民不说,拉寇儿也有察觉到,血气方刚的年轻岛民们彻底地怀疑他们。人生历练较少的人们,总是将事情看得太过单纯。对他们来说,世界就只有“敌人”和“同伴”之分。 “啰嗦!谁准你顶嘴了!” 年轻男人举起右手,然后以那个状态僵住。 拉蔻儿抬起右臂,将手掌朝向他的脸孔。 只是这样而已,但岛民们知遣她是魔导士,因此忽然想起,那只白皙玉手只要随便比个咒语,就可能令他们猝死。 “我没有跟你们争斗的打算……”被年轻人揪着衣领的拉蔻儿仿佛很困扰……以既非威胁亦非嘲讽的平淡语气说道:“但我实在不想挨打,所以出手不会犹豫喔。” “…………” 年轻男子似乎被拉蔻儿的气势打败,松开了她的衣领。 她跟那个叫做夏侬的青年相比,应该比较好对付……男人们原本还有些轻视她,现在才醒悟那是天大的错误。 “不过,如果你们想追贝尔肯斯,最好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啐……今天就先放你一马。” 男人们边说边从楼梯鱼贯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夏侬和帕希菲卡就踏进地底渡口。双方人马在阶梯擦身而过时,一个男人怒瞪夏侬,然后吐了口唾沫。 “他们怎么了……?”夏侬皱眉。 “贝尔肯斯逃掉了。他们碰巧看到我跟他在这里交谈。” “所以.他们就认为‘我们果然是一伙的’吗? 第67章 真是一群头脑简单的家伙。” “贝尔肯斯大叔没事吗?”帕希菲卡松了一口气。 “才查到一半。不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就不能一走了之了。” 拉蔻儿边说边抱着笔记站起。 ※※※※※ 例行集会结束后,古凤独自走在坑道内。 大部分的岛民已经返回地面上的房舍。她故恿留在这里,是因为雷纳多特别吩咐她留下。 她大概猜得到为何被留下,应该是对异教检祭的船上牛只下药那件事。她反而很诧异雷纳多一直没有提起。 雷纳多很厌恶个人的暴力行为。力量应当在严格的理想与主义下加以管理、使用,不应流于私人情感——这就是他的主张。古凤和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有时也对他这种态厦感到不满,但对他能够以十年之期建立出对抗玛乌杰鲁教的组织及方法,众人心里还是感到极度敬畏。 对!他们拥有能与玛乌杰鲁教抗衡的力量。 耗费十年岁月所创造的王牌,它就位于所有坑适的终点——渎神花园的地底中心。而这些坑道与三个缓口,那是为了将建材搬运到那个中心才兴建的。 雷纳多的房间就位于地底通道途中,他必须经常到现场指挥工程,因此特别将办公室设在这个地底回廊。 古凤抵达雷纳多的房间,敲了敲门。 “我是古凤·史佩库托雷。” 没有人回应。 “甘法斯大人……?” 她又稍微用力地敲了一次门,但还是没有回应。犹豫数秒后。古凤决定用手推门。 房门并未上锁。 “……甘法斯大人。” 房间一片昏暗。古凤试着用提灯照亮房间,但光线强度不够看清楚整个房间。 她不禁狐疑地环视周围。雷纳多还没回来吗?古凤在微暗的房间里站了一会…… 背后涌起一股气息。她猛然回头,只见房门砰咚一声关起。 “……咦?” 一道影子滑入古凤和房门中间。 看见那道影子——一个面露奸笑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的东西,古凤便知道他是谁了。 那是一个黑色的面具。 “甘……甘法斯……大人?” 没有自信是因为那个男人的脸孔,和雷纳多平时给人的印象相差甚远。颧骨高耸的瘦削脸颊、提灯微光下也很明显的苍白肤色,还有那双诡异至极的眼睛。 幽暗——闪烁着极其幽暗的喜悦色彩。 “你……”古凤轮流看着男人手里的面具和让人背脊生寒的笑容,呻吟似的问:“你……是谁?” “嘻、嘻嘻、嘻哈哈哈……哇哈哈哈哈!” 男人发出既像喘气又像嘶吼的声音扑向古凤,两人纠缠着倒向岩石地板。 “灵魂……回归虚无……嘻嘻嘻……拥有……回归初始的力量吧……”男人骑在古凤身上,歌唱般地说道:“……在此……舍弃喜怒哀乐……追求……全新的力量……哈哈哈……” 古凤当然并不知道男人是在念诵咒语。 由于惊吓过度,她半反射性地挣扎大叫。可是,男人以手指猛力嵌住古凤的脸孔继续说道: “来,消失吧……嘻嘻嘻嘻……全部消失吧……哇哈哈哈哈……” 古凤不停挣扎,将右手用灯用力砸向男人的额头。 古凤撞开畏惧的男人,快速爬离他的身旁。然而,惊慌失措的她无法掌握自己的行动,她并非往出口前进,反而一味地爬向房间深处。 她伸手扶住身旁的东西,想要站起…… 那个东西突然轰然震动。 那是扩张器,是雷纳多为了增加自身魔法所装设的魔导机关。 古凤的手碰到环状配置的一个金属筒,又刚好卸下了它的活栓。 金属板喀啦一声转开。 然后—— “科特……?科特?”古凤盯着开启的金属筒内部,全身翱硬。“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古凤弟弟的眼睛凝视虚空。仔细一看,他还会眨眼,胸口也极度缓慢地上下起伏。他并未死亡,一息尚存。然而……也只不过如此。 他的眼神一片空洞。 双眼看不见姐姐惊愕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情感。仿佛看着无限黑暗,瞳孔犹如无法聚焦的玻璃珠,牢牢盯着虚空不放。 如果具备精神与肉体两者才算完整的人,那么他已无法称为人类。并不是死人,而是仅有生命反应的物体……尸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因为许多原因而遭到废除,不过以前曾有一种叫做‘魔法工学’的学问……嘻嘻嘻。”男人缓缓起身说:“只要好好运用那门学问,也可以作出这种事喔。” 那个东西……“这种事”具体来说是指什么是?古凤当然无法理解。不过,她也知道那肯定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你也来帮忙嘛……差不多要更换补充用的活祭了,光靠你弟弟是不够的喔……嘻嘻嘻嘻。” “什么——”她说到一半就哑然失色,意识开始急剧涣散。 意识的轮廓消失,像是坠落水中的一滴血逐渐稀释,意识无限地透明,最后化为空气。 “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站在一脸僵硬、犹如冻结般昏倒在地的少女前面狂笑。 一直不断地狂笑。 ※※※※※ 爱尔菲缇娜独自躺在房间床铺,回想集会时的情景。 无数充满信赖和敬畏的眼神看着她。 那是因为她有“透视时间”的能力。不,更正确地说,那是雷纳多巧妙利用那种能力的结果。如果光靠那个能力,她不可能得到他们的信赖与敬畏。 对,她的确可以透视跟现在不同的时空。 然而.那也只是旁观而已。她什么事也不能做,仿佛被人限制似的看着未来或过去的情景,既不能选择,也无法控制时间和场景。就能力而言,是极不自由的被动力量。 但即使如此.倘若只是旁观,或许也没什么损失。 ……那是她才六岁的事。 她第一次告诉别人她所看见的景象。 内容她早已遗忘,唯独清楚记得父母和附近邻居的惊讶表情。 因为想看到大家惊奇的样子,她便不断地将自己看到的过去与未来景象告诉他人。她是出于一片好心,但暂时不管过去,未来的幻视大多描写不幸的事。 起初对她的能力感到吃惊或是觉得方便的人们,在不幸的事件一一实现后,慢慢地开始恐惧。非但如此,他们甚至认为那些不幸是她引起的。 怀疑如雪球般越滚越大。 最后,只要有谁死了,就变成他的责任。如果有东西坏了,就是她在作怪。所有不幸都跟她脱不了关系。畏惧、愤怒与憎恨冲着她而来,不让她有任何辩解的余地。 就这样……她在众人挞伐下离开从小生长的城市。父亲、母亲、哥哥、姐姐,没有一个人出面庇护她。爱尔菲缇娜还记得,他们看着她赤脚离开时的眼神,仿佛看着可怕的怪物。 但即使如此,她仍旧相信。 “瘟神!”“不幸宣告者!”“别靠过来!”“一切都是你的错!” ——那不是我的错。 她看到的景象确实大多暗示着不幸。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并没有伤害大家,也没有破坏任何东西,她并没有希望他人不幸,也没有招来不幸。 一切都是偶然。 她如此相信,她想要这么相信。 然而……偶然一超过某个频率,那就成为法则。若是允许例外存在,任何法则终究只是经验下的产物。如果事实的累积成为真理,他肯定就是招来不幸的人。 她终于体会了那个道理。 她决定看故乡最后一眼,想要将那个风景烙印在眸中——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故乡小镇毁灭了。 “是你造成的!” 那句话啃噬着她,她已没有否认的理由。 所以,她放弃生存。倘若自己真是不幸的召唤着,那她哪里也不能去,什么都不能做。她只是凝视着故乡的残骸,希望自己就此腐朽。 于是,她怀抱着甚至称不上决心的空虚意识,就这么坐在 那里。 一直到与他相遇。 “……不幸宣告者?哈哈哈。” 他的笑声越过背脊传来。他扶起倒在路旁即将饿死的她,背负她瘦骨嶙峋的身体,边走边说: “那是偶然喔。只要你不相信,就绝对不会发生。不幸这种东西,只会想接近那些自认不幸的人。”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生物本能造成你看见的不幸比较多。为了回避危险,为了生存下去,才会下意识地促使你看到那些景象。既然如此,你反而该为自己的力量感到骄傲。” 改变爱尔菲缇娜的命运之人。 “为了让我们俩认为今天的相遇是一件幸运的事……我们一起努力吧。” 他就是雷纳多。 他将爱尔菲缇娜塑造成废弃公主,让她担任渎神花园的盟主。 他善加利用爱尔菲缇娜的幻视能力。 每件事情都有许多面,他事先筛选爱尔菲缇娜看见的未来或过去的情景.再向岛民宣告。过去的事情大多直接公开,藉此证实她的能力。 至于未来的不幸预言,则在事件爆发前公开,并如此解说: “看哪!我等遵循爱尔菲缇娜公主的预言,努力不懈,才能将破害减至最低。” 当然……那是诡辩。 第68章 未来无法改变.并非人类的力量所能控制。那是世界的既定行程,她只不过拥有偷窥那个行程表的能力。基于十多年来的经验,她对未来有了这种结论。 然而,即使无法改变事实,只须稍加欺瞒或改变说明的方式,人们对事实的印象就会改观。 结果,爱尔菲缇娜就化身为指示未来的女巫,倍受岛民崇敬。出身高贵的“设定”,也相对增加她的可信度。对岛民来说,她的话语就是绝对,变成与圣葛林德神谕匹敌的某种神谕。 雷纳多要她扮演废弃公主,或许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彻底否定玛乌杰鲁教权威的道具,促使岛民团结的棋子。她并不后悔。只要能够帮助他,她便心满意足。 然而…… ——我、究竞在干什么? 爱尔菲缇娜对玛乌杰鲁教并没有特殊怨恨。对她而言。渎神花园的思想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是想帮助雷纳多,只是希翻能够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所以,她才依照他的吩咐演习。忠实地执行他的计划,藉此肯定自己的价值,就这样欺骗众人。明知那绝不是一件好事,但由于不愿离开自己的立足之地,她不断地撒谎。 然而,这里真的是他的立足之地吗?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是想雷纳多索求一切,一个自我存在的依靠,藉由依靠获得内心的安宁。 然而—— “不可能,那个人不会……” 最近每天晚上都看见同样的梦。 他揭下面具后的脸孔,不知为何以残酷至极的笑容嘲笑着她。 那是不可能的事,那不过是一场梦幻,她如此认为。然而,与雷纳多相遇迄今,爱尔菲缇娜未曾看过他的脸孔。正因如此,他隐隐发现自己无法否定那场梦境。 一个对雷纳多萌生的微小疑虑,迷惑由此不断扩大。 这件事……让爱尔菲缇娜羞愧不已。 ※※※※※ 第二天早上,帕希菲卡又来到池塘边。 昨夜集会后,岛民发现贝尔肯斯潜逃,因此池塘附近也加派武装警卫,但爱尔菲缇娜特别嘱咐他们不要阻拦帕希菲卡。岛民们多少有点诧异,不过没有人对废弃公主的命令表示异议。 爱尔菲缇娜觉得跟帕希菲卡边聊天边沐浴很愉快,这个跟她在各方面都很不同的少女,知道许多她所不知道的世界,他们的旅行应该不止走马看花而已。爱尔菲缇娜被雷纳多收留后.也花了一年左右才抵达这座岛,但当时的她总是躲在雷纳多背后。完全没有欣赏周围景致的心情。 不,即使现在也没有相差多少。假使没有雷纳多,她只不过是个胆小的少女。爱尔菲缇娜对此也有所自觉。 “那个,爱尔菲?”帕希菲卡沐浴完(大部分时间都在戏水),用毛巾抹去身上的水气,一边问道。 爱尔菲缇娜也擦拭着身体,侧头回答:“嗯?什么事?” “不知道该不该问……爱尔菲真的是废弃公主吗?” 爱尔菲缇娜倏地心头一紧。 “为……为什么这样问?” “啊,对不起,我不是怀疑你喔。因为大家不是都说废弃公主出生没多久就被处死了吗?既然如此,虽然不晓得是怎么被救出来的。可是应该没有在王宫里的记忆吧?” “呃.是啊。” “换句话说,你是废弃公主这件事是别人后来告诉你的啰?” “对……对呀。” “那个时候,你立刻就接受了吗?” “那……那个……” 说什么接受不接受,她根本就不是废弃公主。她只不过是个大骗子。 “……为什么这样问?” 爱尔菲缇娜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嗯……其实啊,我从小就被父母遗弃了。”帕希非卡漫不在乎地说。 “…一咦?” “基本上,我跟夏侬哥、拉蔻儿姐一点也不像吧?好像是我父母说‘咱们不要这种小孩’,就把我遗弃了。是他们自已要生的耶,真没责任感。”帕希菲卡仿佛述说着别人的故事,爱尔菲缇娜不知该如何回应。“然后啊,前一阵子爸爸去世时,遗书上就写着我其实是被父母遗弃的小孩,真是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呢。” “真实感……?” “对啊,因为我一直理所当然地跟夏侬哥和拉寇儿姐一起生活……嗯,虽然也有我们可能不是一家人的预感或确信啦,可是……一旦听别人亲口这么说,实在没什么真实感。而且,该怎么说呢?就好像自己不该承认那件事。” “为什么?” “总觉得我这个人从以前活到现在的时间,好像一下子都变成假的了。” “…………” “光凭一句话、一封遗书就彻底改变,一想到我度过的时间竟然如此一文不值,就非常不想承认。不过,有时也会觉得自已是不是太任性了。夏侬哥和拉蔻儿姐的妹妹或是被遗弃的小孩,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就这样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的。” 爱尔菲缇娜茫然地看着眼前带着一抹羞涩笑容的少女。 ——真坚强。 她心里暗想。 同时也感到自己悲惨至极。> 真正的自己究竟在何方? 为了雷纳多,她杀了自己,舍弃了自己这个人。虽然她是受人之托,但雷纳多并未选择爱尔菲缇娜,而是央求她以废弃公主的身分帮助他。 我究竟在盼望什么? 莫非我没有任何期盼? 只不过不愿离开雷纳多的背影,甚至不想靠自己的双脚站立吗?自己是不是连盼望这件事情都放弃了呢? 真正的自己或许根本就不存在吧?因为她甚至从未想过要确认自己的存在。关于这件事,她最近甚至已经懒得去烦恼了。 “怎、怎么了?”帕希菲卡慌张地询同突然红了眼眶的爱尔菲缇哪。“哎,我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爱尔菲缇娜摇摇头。“是我自己没用……没关系……你继续说……” 帕希菲卡一时满脸困惑,但还是依她的要求继续说道:“所以……我才想知道爱尔菲接受自己的身份时。是什么样的心情?而旁人又是以什么样的态度看你……” 当然,爱尔菲缇娜并不知道帕希菲卡是真正的废弃公主,也不知道她是为了躲避追杀才四处飘泊,更不知道她将来必须接受废弃公主的身份,向自己的命运挑战。 为了哥哥,为了姐姐,为了养育自己的父亲玉马和母亲凯洛儿,更重要的,是为了她自己。 “帕希菲卡……” 爱尔菲缇娜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她明白眼前的少女拼命在寻找答案。因此,一想到自己没有答案可以帮助她,爱尔菲缇娜就感到非常羞愧。 “因为……因为我本来就不是普通人……” “不是普通人?啊啊……是指你可以解读时间?” “嗯,可是没有甘法斯大人说得那么厉害……我几乎都是看见不好的、不幸的事……例如有人去世、有谁受伤。虽然偶尔也会看到一普通的事……但并非我想看什么,就能看什么……” 爱尔菲缇娜说完,用眼角偷看帕希菲卡。 她很害怕,爱尔菲缇娜非常害怕被这个只有单独交谈过两次的少女厌恶。 说不定……只有这个少女见过没有扮演任何人的自己,只有这个同样金发碧眼、同样年龄,但是比自己坚强百倍的少女才认识真正的、懦弱的自己。 万一被她厌恶……总觉得自己整个人将会因此烟消云散,只剩下一具扮演废弃公主的人偶。 “啊啊,那个叫什么……我妈妈以前有说过,有这种能力的人叫什么……呃……对对对,好像叫异能者之类的。” 爱尔菲缇娜愣住。 帕希菲卡的态度里没有恐惧,也没有畏缩或轻蔑,倒像悬看见某种珍奇异宝似的钦佩万分。 “玛乌杰鲁教称为‘恶魔的私生子’……” 尽管极为罕见……但有些人无须藉助魔法,就能引起等同甚至超越魔法的特殊现象。他们力量的特色在于那是身体功能的一部分,而非技能……换句话说,那种能力并非透过某种调练或修行习得,当然也无法经由训练或修行提升。 因此他们的力量无法传授或模仿,是专属于个人的特异功能。 玛乌杰鲁教视这类异能者为“流着恶魔血液的秽物”。根据他们的教义,一切能力均是经由努力与信仰获得。无需任何努力的突发能力,而且是他人无法模仿的能力,都不是主神玛乌杰鲁所赐予的。 话说回来,从爱尔菲缇娜的例子也可得知,玛乌杰鲁教就是怕有人将那种异能者奉为教主或女巫,加以推广异教,才想利用这种教义来防患未然。 然而,军方谍报部和特务部队近年来开始采用少数量异能者,玛乌杰鲁教高层顾及自身与军方及王室的关系,对异能者的攻击言论也比较收敛。 “所以周围的人都讨厌我,大家都很怕我。好像我一开口,就会预言他人的死亡……” “嗯。” “我本来的情况便是如此,因此当甘法斯大人告诉我‘你就是世人所说的废弃公主’,我也只觉得‘啊啊,是吗’……这座岛上的成员也因为我是废弃公主而接纳我,所以……” 所以,她就成了废弃公主。可是…… “帕希菲卡你不怕我吗?” “嗯,我本来就不太相信预言这种事。” ……假使她完全相信,现在就得当场自杀了。 第69章 “要是有人跟我说‘你明天会死’,的确不太好受,不过至少可以利用剩余的时间交代交代后事,搞不好很方便喔。” “是……是吗?”_ “而且啊,要说怪异的话,我家夏侬哥跟拉蔻儿姐也是一样的啦。力量强得惊人,简单来说就是怪物!我向来都是跟那种人在一起……所以就算现在跟我说‘我可能看得见未来’,也吓不死本姑娘的……” 这个少女能够了解,一定能了解的。 因为可以了解,才会笨拙地拼命鼓励她。并不是安慰她,而是鼓励她。 要她千万不要厌恶自己的存在。 这个少女……一定也曾诅咒过自己的存在,最后从那里——从自我厌恶的泥沼里生还。 所以才会鼓励她。没有向她伸手,也没有替她引路,只是拼命声援,希望她也能生还。 “……谢谢。” 真坚强,世上竟有如此坚强的人。 虽然有过跟她类似的经验,却能够如此奋战不懈。 “哇——你看!你又哭了,好像变成我在欺负你耶。” “不是,不是这样的……” 爱尔菲缇娜口里这么说,泪珠却仍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她很高兴认识帕希菲卡。能够认识这么坚强的少女,她感到很骄傲。 她真的如此认为。 第四章假面圣人 爱尔菲缇娜身在一个广大的洞窟里。 位于渎神花园中央的大洞穴,这里是所有地底坑道的终点。大部分的坑道都是用来搬运建材,但其中有几条是用来指挥监督或者通往工程的辅助平台。爱尔菲缇娜目前就在这平台的其中之一。 雷纳多则站在她的前方,望着即将完工的建筑。 那是对抗玛乌杰鲁教的王牌。 建筑本身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祭坛……不,应该说是魔法阵。 根据雷纳多的说法,那叫做——“复相型立体魔法阵”。比集会所足足大了三倍有余的洞穴,被那个有如蛛网般的魔法阵占满。 无数的柱子在半球状的空间中相互纠缠,构成复杂诡异的纹路。那并非由建材组成,而是利用与兴建坑道的相同方法,经由彻底计算、小心翼翼地将岩石一点一滴地挖空建成。 同时,各个要冲还有数十座由金属、木材组成的怪异结构体。那些令人联想到巨大蜂巢的结构体,利用素陶管和金属零件连结到石柱上。 不论是石柱或结构体,表面都刻满了某种既非文字亦非图案的东西,看起来诡异到了极点。虽然规模与形状全然不同,但似乎与雷·纳多房间里的扩张器有着某种共通点。 听说每一个结构、纹路或配置都有其特殊学问,可是爱尔菲缇娜完全无法理解。那好像是基于某种称为魔法工学的学问所建,然而该学门本身已经遭到废除,即使在魔导士之间,也很少有人知道详细内容。 爱尔菲缇娜问雷纳多是从哪里学到那种知识,他却只是摇头不答。 他患有失忆症,很容易忘东忘西。 对十二年以前的事情他没有任何记忆。他经常在面具后方如此自嘲笑道,他连自己的来历都不知道。 “就快了,后天就可以启动了。” 现在洞穴里只有雷纳多和爱尔菲缇娜。 除了搜索贝尔肯斯的人员,以及最低限度的警备外,其他岛民都返回自宅休息。雷纳多交代众人养精蓄锐,以迎接后天的计划。 这个魔法阵必须靠全体岛民合作才能启动,乃是万众一心的战斗设备。 “花费十年岁月终于完成了——” “这就是对抗玛乌杰鲁教的秘密武器啊?” 声音突然响起,但感到惊讶的只有爱尔菲缇娜。 雷纳多从容转身,透过面具凝视连接平台的坑道底端。 在烛火的微光照耀下,一个庞然巨汉浮现。 “异教检察官……” “可是,这是什么?”无视爱尔菲缇娜呻吟似的声音,贝尔肯斯说道:“还以为你们铁定在大量生产刀剑铠甲?没想到竟是个没头没脑的鬼玩意儿。从外观看来,大概是某种魔法设备吧?” “答对了。”雷纳多保护似的挡在爱尔菲缇娜身前应道: “这可以维持大规模魔法启动时所需要的意识领域。就算他们不是魔导士,八百个人集合起来也绰绰有余。那个意识领域足以展开长距离战略级攻击性魔法的魔导式……正所谓其众人之心,弹劾迫害者。” 长距离战略级攻击性魔法。 听到那个字眼,爱尔菲缇娜全身为之一震。 那是莱邦王国的邻国基亚特帝国的军方,在十几年前开发的魔法。不知是机密情报泄漏,或者是单纯的偶然,莱邦王国和其他国家也在同一时间成功研发出相同规模的魔法。如今,共有四个国家拥有这项技术。 然而,这种魔法至今只使用过两次。一次是基亚特帝国为了进行实验,用来肃清领土内的反叛地方领主;另一次则是莱邦王国在改良魔导式时,不慎引起的意外。 两次所使用的魔导式各异,所引发的效果也不尽相同……但两种攻击性魔法都一如其“战略级”之名,造成数十万人的死亡。由于威力超乎预期,各国也不敢轻易使用,后来经由玛乌杰鲁教高层的提议,各国缔结了禁用条约。 相关资料现在都被各国视为最高机密严加保管,即使是军方人员,若非有相当地位也无法阅览。 更何况,启动这种魔法正确来说必须要有一百名魔导士以上的意识领域。 因此不管怎么想,雷纳多所说的不过是恐怖小说里的情结罢了…… “……用这个攻击葛林德吗?你们之前唱了不少高调言论,结果做的竟是大屠杀啊。” “我们会事先提出避难警告,相关密使也已经出发了。就算没有造成伤亡,只要玛乌杰鲁教的圣地葛林的大教堂遭到破坏,照样可以给与玛乌杰鲁教的信徒们莫大的冲击。” “什么就算没有造成伤亡?你们以为只是受了一点威胁,玛乌杰鲁教的高层就会唯唯诺诺地逃出圣地吗?更何况,要在一两天以内将都市里的人全部撤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贝尔肯斯说得没错。虽然不比王都札威尔,但玛乌杰鲁教的圣地葛林德乃是莱邦王国屈指可数的大城市,人口大约七十万。倘若真要进行撤离,根本不可能在一、两天内完成,而且突然发出避难命令,还可能让葛林德陷入大混乱。 “逃不逃是他们的自由。假使冥顽不灵、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选择死亡也是一种自由。可是,我等并不打算对那种家伙客气。如果因为他们伟大的牺牲,而让我等的主义主张——” “……照我来看.你才是狗屁不通!”贝尔肯斯打断雷纳多的言沦。“暴力才是最空虚的语言哪。” “看来是无可奈何了,我等的话语无法传达至你们心里。既然如此,为了传达我等的主义,必须在你们自以为是的铠甲上开一个破洞……不论你们是否愿意。” “嗯啊.或许只能如此。” 贝尔肯斯耸肩。 “那我问你。要是有人对你们狂暴的正义提出异议,你们又该怎么办?一定会有人挺身质疑你们的正义喔。毕竟这世界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正义,你们终有被人弹劾的一天。那时,你们会怎么办?跟他们沟通吗?反对者的声音能够传达到你们内心吗?不,藉由暴力贯彻理念的人,又怎会敞开沟通大门?结果 你们还不是五十步笑百步?总有一天你们也会……” 贝尔肯斯指着雷纳多的面具。 “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跟咱们玛乌杰鲁教的猎杀异教行动如出一辙。” “不……不可能……”爱尔菲缇娜不禁插嘴:“不可能有那种事!为了预防犯下那种过错,我们才听从雷纳多大人的教诲——” “真是死脑筋!你们打从一开始就错啦,小妹妹。没有经过自己思考的理想,终究是向别人借来的东西。那我问你,如果现在那个甘法斯老兄突然说‘哎,其实是我弄错了,抱歉’,你会怎么办?嘎?” “不可能……” “不可能?你说的话就跟玛乌杰鲁教那些忠实信徒说的一样喔。神官大人永远是对的,我们天天遵循神官大人的教诲,诚实地生活。仰不愧天,俯不愧地……那些废话啊,” “…………”> “不管怎么说,既然你们要歼灭葛林德,老子也不能坐视不管。不好意思,我要砸烂这个设备,把你抓起来了。” “那是不可能的。”雷纳多的声音异常冷静。他缓缓举起右手,咒语透过面具流泻而也。“炎之民,飞舞吧。” 连动式启动咒语(batchspell)高速启动的炎阵”(muspel-heim)朝贝尔肯斯炸裂。但在咒语念诵结束前,贝尔肯斯脚下一蹬,向雷纳多扑去。 雷纳多一面推开爱尔菲缇娜,一面念诵新的咒语。 “战斗到最后一口气之人啊,速速自忠烈祠前来,就在此刻 黄昏之时!” 然而,贝尔肯斯不闪不避,继续举起拳头。无论魔法启动与否,贝尔肯斯有自信在雷纳多进入瞄准动作前击倒他。 右拳利用前仆之势猛力甩向雷纳多,命中腹部就足以令对方昏厥的强力一击,挥向雷纳多的胸口…… “…………!” 贝尔肯斯感到一股异样的触感,随即收回拳头。 “喔——” 继续跃向后方,保持一段距离后,贝尔肯斯重新睨视包围在白色光芒里的渎神花园指导者雷纳多。 第70章 “我也曾经听过有这种事。” “你看准了这里不能使用武雷神,这种可能会破坏建筑的强力攻击性魔法吧?你想得并没错,但可惜的是,你对魔法的了解不够。” 看纳多说着,一边向前踏出一步。 他的身体包裹在一层半透明的铠甲里,简直就像冰块或玻璃做成的装甲板,直接镶嵌在身上。每当他行动时,就会响起玻璃般的沙沙声,但是动作流畅,毫无滞碍。 肉搏战专用攻击性魔法“圣战士”(eiherjar)2。 虽被归类为攻击性魔法,但原本是开发为战斗补助魔法。它会产生一种沿着魔导士肉体移动的暂时性特殊“空间”。这种空间会敏锐地配合魔导士的体内动作变化其型态,一旦受到外力,将会显示钢铁般的强度,将攻击力量转化为光线或声音卸除。 换句话说,不论是刀枪等武器的打击、斩击,乃至于火焰或冲击波这类一般攻击性魔法,都无法突破这层空间——防御装甲圈。 “不、不.我知道这个魔法。”贝尔肯斯也不敢随便进攻,双眼盯着雷纳多。“不过,我记得因为一般魔导士的意识容量无法将它强化到实用阶段,军方早已放弃开发了吧?” “你还真是博学多闻,不愧是异教检察官。可是……你看我这像是虚张声势吗?” 雷纳多向前一跃,迅速出拳。 若论武术方面的造诣,贝尔肯斯当然技高一筹。他向左一移,轻松躲过那拳。雷纳多的圣战士之拳挥空后,挟余势猛力撞向墙壁上的一个烛台。 拳头发出刺眼光芒。 抵抗和反作用力全部转换成光线,只有打击的破坏力直接注入物质里。 金属制的烛台仿佛被大型铁槌敲击,歪七扭八地弯成一团飞开。 “…………” 威力强到连贝尔肯斯都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你想怎么样?再这么磨蹭下去,听见刚才爆炸声响的人们就会到这里来啰。” “嗯……” 贝尔肯斯探手入怀,再度朝雷纳多扑去。 银光进向摆好架式的雷纳多。贝尔肯斯从怀里掷出的武器,撞击圣战士的手臂后白光大炽。雷纳多身形一歪,部分视线被自己发出的光芒遮蔽,贝尔肯斯乘机轻灵跃过他的头顶。 朝平台外侧跃下。 爱尔菲缇娜以为他会坠地,一时忘却敌我之分而发出尖叫,但贝尔肯斯立刻单手勾住复相型立体魔法阵的结构体。 跟庞大身躯毫不相称,犹如猿猴般轻巧的动作。 贝尔肯斯不理会目光怔愣的爱尔菲缇娜跟雷纳多,沿着魔洼阵灵活地翻上另一座平台,就此消失在坑道深处。 真是令人惊艳的脱逃戏码。 “……终于肯离开了吗?” 雷纳多拾起贝尔肯斯掉落在地的武器,解除了圣战士。那个武器……是由两个半弦月的形状组合而成。 “双月刀吗?” 爱尔菲缇娜听出他声音里的极度疲乏,急忙奔至雷纳多身旁。 “甘法斯大人!” “老实说,这种魔法还有几个缺点。它不但会大量消耗魔导士的体力,持续时间也非常短暂。如果他在这里多待三分钟,事情可能就……” 爱尔菲缇娜扶住说完一阵踉跄的雷纳多,恳求般地说道: “请您多多保重……如果甘法斯大人有什么不测,我、我……” 倘若他有什么意外—— 爱尔菲缇娜意识到另一个自己,正冷酷地注视着狼狈的她。 倘若他有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办? 她不就如同失去操纵师的人偶,掉落在舞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吗? 听着警备人员逐渐接近的声音,爱尔菲缇娜内心如此想道。 ※※※※※ 第二天。 雷纳多将岛民集合到集会所,转告他们异教检察官逃逸之事……同时,由于对方可能会有妨碍的举动,雷纳多宣布计划将提早半天进行。 “魔法吗?” 拉蔻儿对倚着仓库墙壁询问的夏侬点头。 “……应该是。而且,假使我猜得没错……” 拉蔻儿吞吞吐吐。她很少如此,夏侬以及一旁扮演听众角色的帕希菲卡,都一脸讶异地盯着卡苏鲁家的长女。 “事情……将变得十分棘手。” 夏侬他们如今跟漂流到岛上第一天一样被关在仓库里。几个年轻的岛民坚持监禁他们。既然无法证明他们不是异教检察官的同伙,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不能让他们到处乱跑。 听起来也颇有道理,因此夏侬他们也就老老实实地进了仓库…… “棘手?” “毕竟没有亲眼看过那座设备,我也无法断言……但甘法斯很可能是想执行战略级攻击性魔法。” “战略级……” 夏侬也听过这个词汇,但对实际情况毫无概念。他只知道有那种魔法存在,向且几乎没有人使用过。 “就我所知,过去只有实际使用过两次。基亚特帝国跟莱邦王国各自在七年前与八年前使用过,是分别称为‘沉默白风神’(ithaqua)可跟‘奈落’(ginnungagap)4的不同魔法,效果虽然不尽相同,但因为威力太大,最后在玛乌杰鲁教高层的提议下,各国缔结了禁用条款。”/> “……威力有多大?” “理论上,破坏力可说没有极限喔。根据魔导士的人数、力量,设备的规模、精确度等有所差异,不能一概而论。不过,沉默自风神可以直接干预气象本身,而奈落的破坏力也足以毁灭一、两座山或城市吧。” “…………” 由于规模太大,夏侬的脑海里仍无法具体掌握它的破坏力,解说的拉蔻儿本人应该也一样。 “话虽如此,由于那种魔法的力量很强,因此也需要相当容量的意识领域……至少,嗯……需要一百名魔导士喔。” “先不论翡翠法阵,魔导士基本上也不是到处都有……这里的魔导士大概也只有雷纳多而已。” “对呀,所以有替代的方法。” “莫非是……” 听见那句话之后,夏侬的脑海浮起了一个可能性。那能够让非魔导士的人类启动魔法,同时确保不足的意识领域。 但那是…… “假如我没猜错,雷纳多应该是透过某种魔法阵融合岛民的意识,藉此确保启动所需的意识容量。可是……” “那样的话,所有人岂不就有可能变成废人?” 没有魔导士素质的人,以及没有受过魔导士训练——学习如何确保意识容量、启动魔导式的人,一旦强迫他们启动魔导式……甚至可能引起自我崩溃,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夏侬本身并非魔导士,但如果对他施以假想控制意识的魔法,他也能暂时操控魔法。 然而,那是因为施加魔法的人是拉蔻儿这位超一流的魔导士,而施加对象则是意识领域高于常人三倍的夏侬。 倘若对没有受过任何训练、不具任何才能的普通人施加那种魔法,控制意识和原本的自我意识将相互融合,变得无法区别。结果如何因人而异,轻则出现情绪障碍、重则人格崩溃后变成废人,而后者的可能性占绝大多数。 “岂有此理……为了对付玛乌杰鲁教,将自己的意识当作兵器吗?” “应该是这样,但我想岛民们可能并不清楚它的危险性。” “……那得赶快阻止呀!”一直默默聆听的帕希菲卡嚷道“这种事……得赶快阻止!” 不光是渎神花园的岛民,假使真的启动那种大型破坏魔法、肯定会有人死伤。葛林德及其周边地区,除了玛乌杰鲁教的信徒外,还有数十万的居民。 “况且……”帕希菲卡握拳说道:“那样一来,她就变成真正的‘废弃公主’了……” “……可是对方实在不像能够沟通的人。” “那又怎么样?” 一个豪迈的声音突然插嘴。 看见与开门声同时进入的人影,帕希菲卡大声喊道: “贝尔肯斯大叔!” “叫你别叫我大叔嘛,我也才二十多岁喔。”贝尔肯斯右手摸着长满胡渣的下巴说道。 他的左手圈住一名看守人的脖子,力量大到对方连叫也叫不出来。年轻人一面喘息似的吐气isuu書网,一面用掺杂愤怒与恐惧的目光盯着魁梧的异教检察官。 “……我正想说你差不多该现身了。”夏侬不耐地说道。 “那我就不废话了。我想阻止那个战略级攻击性魔法的启动,你们愿意帮我吗?” “……我们为何要做那种麻烦事?” 帕希菲卡被夏侬的回应吓了一跳。她投以询问的目光正想开口时,拉蔻儿若有所思地阻止了她。 “或许你已经知道了,我们因为某件事被玛乌杰鲁教追杀。 假如渎神花园的计划成功,玛乌杰鲁教和这个国家陷入混乱的话,我们的逃亡生活就轻松多了。对我们而言,只可能帮忙,绝对没有阻止他们的理由。” ”……你是认真的吗?” 夏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置身事外地耸耸肩。 “……话说回来,你还真是个工作狂哪。如果在这种时侯行动,真的会被那些家伙杀掉喔。你为什么要为玛乌杰鲁教拼到那种程度?你不是被降职了?既然如此,又为何对任务这么执着呢?” “你同这干嘛?” “你就回答一下嘛,搞不好我们会改变心意喔。” 贝尔肯斯瞅着夏侬。 第71章 帕希菲卡身子猛然一震。夏侬与贝尔肯斯之间流窜着一股强烈的杀气……不,是怒气吗?这两人如果真的动手,势必会有人死亡——那股强烈的气流,甚至让帕希菲卡有这种感觉。 “……别问我那么复杂的事。”贝尔肯斯率先打破僵局,他放松双肩的力量苦笑。“你觉得我被降职前是什么职务?” “……大概猜得出来,不过想听你亲口说。” “肃清使啊。” 惊讶的只有帕希菲卡一人,夏侬和拉蔻儿的表情不变。至于被揪住脖子的年轻人,根本没有余力考虑那些事。 “你知道肃清使实际上是怎么样的一群人吗?” “……嗯,以前有遇过。” “我终究没办法变成‘跟大伙一样’没办法舍弃自己,没办法舍弃原本的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变成‘凭藉信仰超越人类的群体生物’。” “嗯,你这个人确实是个性鲜明。”夏侬不带嘲讽地坦率道。 “我也曾经痛恨自己的个性。多亏这个体型跟这副长相,每个人都怕得不敢接近我。即使想要跟大伙好好相处,也只会让别人恐惧。就连父母都吓得对我毕恭毕敬,搞到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我二十岁的时候离家出走,加入玛乌杰鲁教。我想既然是对万民劝说慈爱的玛乌杰鲁教,应该不会排斥我才对。” “…………” “可是啊,就算话说得再好听,人类终归是崇尚规格化的生物,差别只在于那是一般常识,或者对教义的信仰。将人们统一、结合,然后畏惧、憎恨局外人,那种事到哪都一样。所以,我拒绝成为肃清使那种可说是统一的极致象征。明明那么厌恶自己的个性,最后还是无法舍弃它。”贝尔肯斯耸耸肩。“我就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我自己这么决定了。” “大叔……·” 贝尔肯斯对神情复杂的帕希菲卡淡然一笑,然后继续说道: “可是,我还是无法阻止那些自己想要规格化的人。我自己是这样活过来的,因此知道活出自我个性是非常辛苦的事,毕竟枪打出头鸟嘛。所以,我也没办法谴责那些选择放弃个性的人,这世界还是需要那种‘弱者’群聚而活的价值观。虽然有时集团可能会变得过于庞大,甚至践踏其他弱者……” “那是——” 贝尔肯斯伸手制止帕希菲卡发言,接着又说: “不过,我还是决定守护那种‘弱者’的花园,因为不是人人都那么坚强嘛。不,坚强的人也有软弱的时候,犹豫的时候,想要被救赎的时候,想听别人说‘你没问题’的时侯,所以我认为不光是玛乌杰鲁教,宗教这东西仍有存在的,必要,即使无法光凭宗教给予的安心感生存。” 贝尔肯斯松开翻眼昏厥的年轻人,继续说道: “所以,我是站在守护玛乌杰鲁教信徒的立场。但在同时,看见渎神花园即将犯下跟玛乌杰鲁教相同的错误……弱者践踏弱者的那种无谓错误,我实在无法撒手不管。” “……够了。”夏侬说完起身。“我不认为你说得完全正确。” “……是吗?”贝尔肯斯叹了口气。 对,人类不可能完全理解对方,大家终究是不同的生物。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出生,过着不同人生的人们,不可能打从心底完全相互理解。因此,人们在内心深处恐惧着别人,并且创造吕上帝或救世主这种共同概念,企图藉由信奉神明,感受相互理解的气氛。 “但是,我也了解你的心情。” 然而,人们可以努力尝试自我思考、理解并接近彼此,即使永远无法填补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仍旧可以努力将它无限缩小。 所以—— “走吧……趁他们还没变成践踏者之前。” ※※※※※> 有人在暗处窃笑。 卑劣、残酷的笑。究竟是谁在笑?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因为听得多了,所以乍听之下,反而不晓得是谁的声音…… “胸怀明月与星辰之纹章,汝等变为制伏自然之兽吧。” 念诵咒语的声音。雷纳多顿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是谁?这座岛上除了他以外,应该没有其他魔导士,而且……这是他从未听过的咒语。是什么?他无法集中注意力|qi|shu|wang|,思绪从细部开始崩塌。 缓缓伸出的手。啊啊,那是自己的手,自己的手指着门扉。 “去吧!找至之后,杀掉那个异教检察官,还有那三兄妹。杀掉所有可能捣乱的人。要是杀不死他们,至少在仪式结束前别让他们接近这座洞窟。” 岛民们起身离开,一个人、两个人……合计十个人。 他们的神情为何如此恍惚?那副模样简直就像人偶。是身体不舒服吗…… “呵,嘻嘻嘻嘻……哇哈哈哈哈哈! 有人在笑.用非常诡异的神情在笑 是谁? “甘……甘法斯大人?” 啊啊,爱尔菲缇娜,你来了啊?其实我正伤脑筋呢。因为有人在我的脑袋里笑。一边笑,还一边擅自移动我的身体、擅自说话…… “怎么了,爱尔菲缇娜?” 察觉爱尔菲缇娜带着困惑和略微恐惧的表情向后退去,雷纳多有些哀伤。雷纳多当然并未发现,她的那种反应是因为他脸上的表情。 因为他脸上那种卑劣、残酷的笑容。 “你是……甘法斯大人吗?那、那个……面、面具……” “啊,已经不需要那种东西了,因为已经成功了……” 雷纳多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刚……刚才是什么?大、大家的表情……好像都疯了……” “为了让他们变得更强啊。玛乌杰鲁教的神官跟那三个人可能会来捣乱,所以用魔法让他们变得更强,哈哈哈哈哈。不过因为变得太强了,可能没办法复原啦。” “……什么?” 啊啊,我究竟在说什么呢?为何如此残酷?相信我,爱尔菲缇娜,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我…… “那是一种叫‘狂战士’(berserker)5的超强魔法。在被施法者的脑中启动,使那个人变成超人。但是,变成超人之后,由于魔导式将与自我意识融合,会再也无法解除。这正是拼斗到死为止的狂战士哪。” “为、为什么要这样——” “这还用说?为了不让别人打扰你们这群白痴的葬礼嘛。” ※※※※※ 打倒站岗的岛民、进入坑道本身并不困难。 大部分的岛民都在地底魔法阵的大型扩张器里等待计划执行,留在外头的只剩四、五十个人,人手实在少得可怜。 “所以,具体的方法是什么?”夏侬边走边问走在坑道前面的贝尔肯斯。 一行人的顺序是贝尔肯斯、夏侬与帕希菲卡,最后是拉蔻儿。 “大姐你不能替他们解除魔法吗?” “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要先调查魔法阵以及施加于人们意识里的魔导式……需要一些时间哟。” “嗯……真是麻烦啊。要不然乒乒乓乓地把这里弄坏也是一种方法……” “如果使用大规模的攻击性魔法,会造成岛民死伤的。” “的确很麻烦哪……”夏侬搔头说道:“但也只剩这个方法了。时间不长的话,我们应该还可以保护进行解除作业的拉蔻儿。” “嗯,毕竟这里的岛民几乎都是外行人。”贝尔肯斯说到一半,忽然停下脚步。“总之,就先到那里确认位置吧。” 夏侬他们走到坑道底端的一座平台,大小约莫等于民家的小旁间。虽然确认过没有任何人的气息,一行人还是低下身来,以免被人从其他平台目击。抵达平台后,立刻看见设置于大洞穴里的奇怪设备。 “真厉害耶……竟然在地底建造这种东西。”帕希菲卡钦佩不已地说完……就发现姐姐的表情显得有些严肃。“怎么了蔻儿姐——” “不对……这……” “嗯?怎么了?”贝尔肯斯问道。 拉蔻儿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那是抄自母亲笔记的重点。 “这的确是战略级攻击性魔法的复相型立体魔法阵……。可是看不到长距离瞄准用的结构体。这样一来……魔法的效果会在这里爆发。” 拉蔻儿下面的话语让夏侬他们脸色大变。 “这是自爆用的魔导式啊。” ※※※※※ “自……自爆?” “对。”雷纳多阴沉地笑道。 那不是爱尔菲缇娜憧憬的圣人,只不过是沉浸于残酷、扭曲的喜悦的异人格者。 “那个大规模魔法,是用来自爆的。是为了杀死你们这白痴啊。” “您……您在……说什么……”> 她知道,她很清楚。那并不难理解,因为她每晚都梦见。这个景象。 然而,她的内心却拒绝承认这个事实。 “这个渎神花园原本就是军方谍报部跟玛乌杰鲁教涉外局发起的计划。集合、隔离具有反抗王国与玛乌杰鲁教意志、倾向的人,再将他们一起处分掉,哈哈哈哈。简单地说,你们是花了十年在自掘坟墓哪。” “那是……骗人的。”爱尔菲缇娜摇摇晃晃地说。“是骗人的!” “我没有骗你,我原本就是王国军的成员。因为玩得太过火,王国军发现之后,将我关了起来。”雷纳多狂笑道。“一开始学魔法,就忍不住想要尝试不同的玩意儿。 第72章 例如将不能强制启动的魔导式输入别人的脑袋瓜,哇哈哈哈哈,很有趣喔!看到原本神智清醒的女人,淌着口水像虫子一样在地上爬来爬去,我就兴奋得不能自己,睦哈哈哈!结果被军方发现,还被判处死刑。但是,谍报部的卢加尔老头在行刑前向找说了个很好的提议哪。” 爱尔菲缇娜用双手捣住耳朵。她不想听,她不想再听下去了……可是雷纳多似乎并不打算停止。 “反正我也想玩大一点的,没有比这更棒的事啦。毕竟一次就有好几百人、好几百人耶!也让我见识到普通魔导士终其一生也无缘窥见的战略级魔导式,真是兴奋得感激涕零!哇哈哈!我当时就想,对啦、对啦!我就是一直想要搞这种啊。” 雷纳多这时表情肃然一正说道: “男人还是想耍追求自己的梦想。对吧,爱尔菲缇娜?” 然后,他的表情在下一瞬间猛然扭曲。 “开玩笑的啦,哇哈哈哈!不过我天生就是这副模样,所以就耍了一点小手段,弄或可以雅俗共赏的高尚性格,就是假想人格啦!假想人格(persona)!利用伪造人格来扮演理想的指导者。” “怎么会——” “所以,你也爱上我了吧,爱尔菲宝贝?爱上我了吧?我这个雷纳多大人啊。” 为什么…… 听着雷纳多仿佛从远方传来的淫声秽语,爱尔菲缇娜扪心自问。 为什么事倩会变成这样?我为什么要如此拼命扮演废弃公主?我是为了什么…… 雷纳多慢慢逼近爱尔菲缇娜。虽然内心知道应该快逃走,但爱尔菲缇娜大部分的意识都因冲击和绝望而僵硬。 “好啦,我就陪你睡吧。在那群白痴们升天时,咱们也一起飞向天堂吧!” 雷纳多一边淫笑,一边接近。然而,爱尔菲缇娜只是愕然盯着异常者不断逼近的手,此刻的她连逃避那双手的力气都已失去。 然后—— 异样的声音在下一刹那响起,某种东西刺入雷纳多的手臂。 那是两个半弦月组成的奇妙武器。 “这、这是……” 诧异地看着刺入自己手臂的凶器,雷纳多狂叫。 越过慌张拔下武器的雷纳多的肩头,爱尔菲缇娜看见正要走进房内的贝尔肯斯跟夏侬,拉蔻儿与帕希菲卡则在他们身后。 “不要脸的勾当还好意思讲得那么大声…你才是大白痴,雷纳多·甘法斯。变态家伙想叫别人白痴,还早十亿年咧。” “你、你……?!”雷纳多紧咬牙关,向后退了几步。“给我听好了,异教检察官!知道吗,我可是军方跟玛乌杰鲁教的——” 贝尔斯冷冷看着狼狈不堪的雷纳多说: “白痴!到时连你都被轰到九霄云外了,军方跟玛乌杰鲁教又有何屁用?更何况,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叫你执行这种白痴计划的玛乌杰鲁教第二涉外局长,早就翘辫子啦。因为丧失权位,最后上吊了。根本没人记得你的事,不然我怎么会被派到这里呢?” “什……什么?” “没事干嘛想起自己的本性?你还是乖乖地当另一个人的影子睡觉去吧!” 贝尔肯斯不动声色地走近,用右拳朝雷纳多的腹部打去。 “恶……” 雷纳多犹如纸人般轻飘飘地飞了出去,身体猛烈撞击房间后方的扩张器,六个圆筒中的几个盖子喀啦一声打开,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古凤?科特?”爱尔菲缇娜凄声呼唤他们的名字。 少年跟少女仿佛物体般滚向地板。 半张的嘴巴淌着唾液,意识涣散的空虚眼神凝视半空。两姐弟虽然活着……但已经无法走路,也无法说话,恐怕连身为人类的意识都所剩无几了。 “你为了扩大自己的意识容量,利用通讯系魔法跟扩张器连接是吧?” 拉寇儿沉静的声音在冰冷的房间里流动。 “用魔法或药物将对方变成废人……将对方白纸化(for-mat),偷窃他们的意识,藉由通讯系魔法跟自己断续性地连接……这是为了能够不断启动妨碍探查的魔法吧?不论是妨碍魔法或是魔天狼,都是以这种方法启动的吧? “说他们到外面寻找相同理念的人想必也只是一个幌子。这种方法会使被窃取意识者的生理机能产生障碍,即使给予营养剂,也顶多维持一个月。所以,这十年来,你就是以这种方法耗损了数百个人吧?” “嘿……嘿嘿……大姐,你比我还清楚嘛,你说得一点也不错。” 雷纳多按着被揍的肚子,沿着墙壁爬行。贝尔肯斯也不追击,在倒地不语的少女身旁蹲下。 粗糙的手掌合上凝视半空的干涸眼眸。 然后—— “……雷纳多·甘法斯,我要将你大卸八块!”贝尔肯斯冷冷宣告。 就连夏侬他们也瞬间涌起一股杀意。能够原谅这个男人的,大概也只有圣人而已,然而…… “住手!”爱尔菲缇娜似乎想包庇他,展开双手挡在雷纳多身前。“不是这样!甘法斯大人不是这种人!一定是有人利用催眠术或别的方法控制他——” “……让开!” “不要!你们别杀甘法斯大人!” ……就在此时。 有许多气息接近。 那些气息太过微弱,加上并不像人类的气息,因此夏侬和贝尔肯斯迟迟未能发现。 更侬一边皱眉,一边按着长刀回头。 “拉蔻儿、帕希菲卡,快到房间里!好像有什么——” 就连贝尔肯斯的注意力都被拉走的那一瞬间……雷纳多似乎就在等待此刻。他扑向爱尔菲缇娜,将怀里取出的小刀架在她的颈部。 “不许靠过来!否则就要她血溅当场,咻——咻——哇哈哈哈!” 异样的声音和雷纳多的笑声同时响起。 下一瞬间,夏侬的身体从房门飞向房内。 “夏侬哥?” 数名男人驱散帕希菲卡的惨叫似的走进房间。 人偶般没有表情的男人们。 他们在某些地方与地板上的古凤和科特十分相似。虽然他们可以行动、攻击,但动作中全然感受不到人类的意志,毫无光泽的眼神比玻璃珠更加空洞。 “你们的对手就是他们,我所创造的活死人啊!” 雷纳多背脊靠着墙壁朝门口移动,口中狂笑不止。他以架在爱尔菲缇娜颈部的小刀阻止意欲冲上前去的贝尔肯斯,就这样离开房间。 “各位好好加油吧!” ※※※※※ 特殊攻击性魔法“狂战士”。 这种魔法可以将人类变成战斗用的特殊生物。 魔导士利用通讯系魔法,将压缩状态的魔导式烙印在被施法者的脑中,在被施法者的意识领域自行解冻,再启动其他魔法。 解除人类肉体上的各种先天限制,不顾被施法者的肉体安危,将力量发挥到极限,而且—— “这家伙?” 贝尔肯斯讶异地缩回手臂。 殴打岛民脸颊的触感改变了。肉体的触感消失,对方的皮肤仿佛变成某种异常坚硬的物质。 “普通的攻击只是白费力气!” 听见拉蔻儿的声音,贝尔肯斯停止第二波攻击,向后跃开。 “这是什么?” “狂战士一旦遭受攻击,肉体就会反射性地进行改变。殴打的部位会越变越硬,或者那里的皮肤底下会充填缓冲用的体液……越是砍杀,越会生成鳞棘一类的东西阻止刀刃入侵……配合敌人的攻击进化……不,是将人类演化成异质生物,那就是狂战士。”拉蔻儿扶起夏侬说道。 “等一下!人类肉体可以承受那么激烈,而且毫无章法的变化吗?” “承受不住。”拉蔻儿肯定……甚至微带冷酷地断言。“没办法复原,被法者是彻底的消耗品。启动时便讲人格完全破坏,只留下控制肉体所需的最小容量。因此,这种魔法开发成功后立刻遭到禁用,据说魔导式也被封印了,表面上是如此。” 可能是谍报部的卢加尔中校将那个魔导式传授给雷纳多的。 夏侬总算重新握住长刀,护在姐妹俩身前,与贝尔肯斯并肩而立。 “力量很强,还会变身……真是麻烦的家伙。” “赞成。” 夏侬的长刀跟贝尔肯斯的双月刀分别迎击伸来的手臂。 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避狂战士的攻击,再以不致造成致命伤害的方式反击。他们的动作完美无缺,如果对手是普通人,理当眨眼之间就能分出胜负。 然而……对手一旦换成狂战士.结果却只有每况愈下。 殴打的部分硬化成甲壳。 砍伤的部分迅速愈合,同时伸出棘般的物体。 狂战士的肉体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犹如昆虫变态般地急速蜕变成其他生物。 面对这种异常的痊愈能力与耐久性,普通的殴打与砍击毫无效用。不,别说是没有效,甚至还会加速对方的成长。烙印于狂战士脑髓里的魔导式不停分析对方的攻击,利用事前登录的情报自我改良。 面对拳头时,提升为足以防御打击的硬度;面对刀械时,生出阻止武器侵入的棘。同时,不断学习如何躲避敌人攻击的迅捷与技巧…… “要怎么办?”夏侬用长刀挥开朝他抓来的异形手臂问道。 “我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启动的狂战士……如果母亲书架上的文献没错……应该没有阻止的方法。”拉蔻儿顿时垂下目光,接着又道:“只能在他们尚未变成无法应付的怪物前,完全停止他们的生命活动。” 第73章 “……只能杀了他们吗?” “只能这样。” 简单明了,但也因此难以反驳的结论。夏侬深深吸了一口气说: “拉蔻儿,你先带帕希菲卡离开,这里由我们应付。你利用这段时间制住甘法斯,或者解除魔导式。” “你们要怎么应付?夏侬哥——” 帕希菲卡还没说完,夏侬就怒叱道: “快走!万一甘法斯启动那个魔法,我们就得全部死在这里了!” “……知道了。” 拉蔻儿不容分说地抱起帕希菲卡,冲向平台边缘。 “等一下,拉蔻儿姐。莫非你想——” 拉蔻儿从后腰袋取出一条金属线,固定于平台一端后,毫不犹豫地向空中跃去。 黑色外套飕的一声鼓满空气张开。 “等一……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拉蔻儿的皮手套与金属细线的摩擦声,帕希菲卡的惨叫声急速远离。 “……人不可貌相,真是惊人的退场方式。” “……她还没使用魔法,这已经算是朴素的了。” 贝尔肯斯一面闪避狂战士的攻击,一面傻眼似的说完,夏侬淡淡应道。 “接下来要怎么办,喂?不是只能杀死他们吗……” 事实上……狂战士虽然保留人类的外表,但早已变成跟人类截然不同的生物。全身包裹在甲壳里的生物,以及不断从全身棘刺分泌黏液的东西,已经无法称之为人。即使是闪避普通的攻击,他们仍旧不断演化,如今已经取得夏依的长刀跟贝尔肯斯的双月刃无法对抗的防御力。 “……真麻烦,闪人吧。” “……什么?喂!” 听见夏侬的提议,贝尔肯斯瞠目结舌。 “我们只要拖延时间就好了,以后再来考虑该如何对付这些家伙吧。” “……不忍心杀死他们吗?” “只不过是伪善罢了。” 夏侬耸耸肩,用长刀刺向一名最接近的对手,但并未痛下杀意就朝门外扑去。贝尔肯斯亦用身体撞开一名狂战士,钻出地底坑道。 “这种伪善的家伙,我其实也不讨厌。” 夏侬和贝尔肯斯分别往左右坑道离去,其他的狂战士纷纷从房间里追了出来。 “喏,事情结束后,咱们去喝一杯吧?” “抱歉,我一个月以前开始禁酒了。” “啊,是喔?”贝尔肯斯耸肩说完,朝右方坑道奔去。 五名狂战士追在他后头,只听见粗犷的声音在岩洞中回荡。 “总之……待会再见啦。” “假使还有命在的话。”夏侬说着,一边将另外四个狂战士引向左方坑道…… ※※※※※ 拉蔻儿在着地同时割断金属线,放下帕希菲卡。 “哎哟……人家还以为死定了呢……” “这种高度直接跳下来也死不了的,顶多是膝盖碎裂而已。” 拉蔻儿气息不乱,走近其中一座有如巨大蜂巢的结构体,将手按在上面。她卸下金属零件,开启相当于一个蜂房的盖子,里头滑出一具金属与木材组成的棺桶。 “接下来!” 拉蔻儿打开棺桶状的容器,拉出容器内的中年女子,横放在地板上。 从眼球运动的速度、呼吸以及其他情况判断,拉蔻儿认为他们的意识尚未空白化,应该是在浅层睡眠中的做梦状态。人格被消除的人类不会做梦,甚至连做梦的主体都不存在。 很可能被下了药,女子完全没有醒转的样子。 “怎、怎么办,拉蔻儿姐?” “这是藉由传声管以及灌满跟血液浓度相等的盐水筒,连接到中央的增幅器。这是一种模拟生命波动——” “对不起,可不可以说得简单一点?” “总而言之,这个魔法阵就像是一个人脑,将岛民们当作一个个的细胞运作。如此一来,即使不对他们一一施加通讯魔法,只要透过催眠暗示和简单的药物,也可以建构出广大的共同意识空间哟。尤其这里的人们又是为了相同目的聚集在一起的。” “嘎……?共同……什么?” “然后,事先将压缩的魔导式烙印在他们脑海,随启动命令一起解冻、执行……不过只要顺着那个路径倒推回去,理论上还是可以找出中枢部分的魔导式在哪里,或者压缩保存在谁的脑部——” “呃……哈啰?” “简单地说,只要从这里往前推究,就可以破坏设备中枢部分的魔导式。” “啊,原来如此。” 帕希菲卡点点头,她只听得懂最后一句。 “所以,帕希菲卡,不好意思,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呢?” “什、什么忙?” “保护我。” “嗯,好——咦,什么?我?保护拉蔻儿姐?”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令她吃惊了。就战斗力而言,帕希菲卡跟哥哥姐姐的差距别说是大人与小孩之分,根本就是天壤之别。要帕希菲卡反过来保护拉蔻儿姐,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我会对你施加战斗用的魔法,因为我必须试着解除这个魔导式……在那段期间,我几乎无法移动喔。”拉蔻儿说完,指向帕希菲卡身后。 树林般杂乱的结构体之间,人影正梦游似的朝她们走来。看见他们那种毫无意识的动作,帕希菲卡也知道那是被狂战士入侵的人类。除了冲到那个房间里的九个人以外,看来还有其他的狂战士。 “你没有受过确保魔法意识领域的训练,所以我会在我的脑中启动魔导式。但这么一来,只要你离开我十步左右,我对你施加的魔法就会失效。” 换句话说……帕希菲卡只能离开姐姐身旁几步,却必须阻挡狂战士的猛烈攻击,就连帕希菲卡也晓得那是多么不合理的要求。 然而……她也早已习惯不合理的事。因为哥哥姐姐总是为她拼命,这次只不过是角色互换罢了。 帕希菲卡内心完全没有任何疑虑或犹豫。 “嗯!就交给我吧!”她反倒很开心地挺胸应道。 ※※※※※ “啐,真是急死人了,这样拖拖拉拉的!” 贝尔肯斯转身面向追来的狂战士。 对方一追来就逃走,故意放慢脚步,让对方不致追丢,等对方追上自己,再轻轻闪过两、三次的攻击,然后继续逃走。要说半调子的话,这是极度半调子的应战方法。这种可称为被动式的应战方法,实在跟贝尔肯斯的个性不合。 “对普通人用这招,可能会杀死对方,所以一直忍着不甩……” 贝尔肯斯说完,换了一种呼吸方式。 将右手缩到腋下,再以左臂压住右手手腕。 一边进行特殊的呼吸法,一边提升体内压力,同时对自我肉体加绝对信赖的自我暗示。在这种交互影响下,凝聚出一段巨大的力量。 神官服进裂,肌肉偾起。这也就算了,但是……竟连肤色都起了变化。 不,不对。 那并非肤色改变,而是经由呼吸法跟思考控制,提升成模拟物质的斗气,宛如阳光光芒般包裹着贝尔肯斯的身躯,不规则地反射周围光线。 那是他在肃清使的训练时,独自练成的破坏技术。 他称之为“臂铠”(gantlen)。 凝聚包裹在全身的斗气,灌入右手。以左手压住充满力量、剧烈震动的右手…… “别恨我啊!” 贝尔肯斯朝飞扑而来的狂战士挥拳刺击。 强化成铠甲般的表皮承受他的打击……只有打击。 下一瞬间,狂战士的数成体细胞同时毁灭。 脑中的魔导式反射性地准备进行自我修复与提升……但动作随即停顿。 无法解析究竟是遭到对方火炙?殴打?砍伤?抑或是挤压?好像每种都是,又好像都不是。无论是主掌狂战士功能的魔导式,或是动物本能,都无法理解那种攻击。 没有过程,只出现毁灭的结果。 纯粹的破坏意志,藉由斗气输送的那股意志,破坏了狂战士的肉体。没有意志的战斗人偶,或许无法理解那股破坏的“意志”。 遭受打击的狂战士动作倏止,颓倒在地。 “好像有点效果啊。” 贝尔肯斯舔拭干燥的嘴唇,重新摆好架式。 然而…… “……什么?” 狂战士们的动作一齐停止。 ※※※※※ 狂战士们的动作停止了。 在讶然蹙眉的夏侬面前,狂战士们突然化为一片朱红。 “…………?!” 他们全身犹如水蒸气喷射而出的是……血液。 已经无法称为人类肉体的突变怪物,接二连三地倒卧在自身喷出的血泊中。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他们的肉体又纷纷开始融解,最后只剩下糊状黏液。 “…原来如此……” 已经到了极限。即使能治疗再生,毕竟原本的肉体有限,其能力当然也有所极限。更何况肉体在过度使用下超越了忍耐极限,才会连自我维持都无法达成。 未完成的魔法。彻底的消耗品。 那些话语掠过夏侬的脑际。 ※※※※※ “……天神玛乌杰鲁啊!”贝尔肯斯注视伏卧在地的狂战士,以手指比划圣印。“尽管与我等信仰迥异,请您赐予他们灵魂安息吧。” 似乎因那句话而获得平静……狂战士们接二连三地崩塌,接着仿佛再也无法保持原本外形……纷纷开始融解。 雷纳多在平台上望着长年“努力”所完成的魔法阵。 第74章 这里并非他房间内的平台。形状虽然相同,但这座平台的位置比较高,也比较宽敞,可以清楚看见整个魔法阵。在哪都能启动魔法,但既然要启动耗费十年岁月的巨作。他当然宁可选择一个相称的地方。 岛民们已经分别进入扩张器,等待雷纳多的命令。如今只要以通讯魔法送出启动命令,就能连锁性地组成魔导式,自动启动战略级攻击性魔法。 “请您恢复……”爱尔菲缇娜坐在他脚畔的石板,抽抽噎噎地低语:“求求您,甘法斯大人……请您恢复成原本温柔的甘法斯大人……” “小傻瓜!”雷纳多嗤笑道。“你还不懂吗?你们看到的只不过是面具,面~~具~~冒牌货!你们只不过是被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耍得团团转,嘿嘿嘿,我才是真正的雷纳多·甘法斯。懂了吗,小傻瓜?” 雷纳多用足以一口气将它扯碎的力量,抓住爱尔菲缇娜的外衣。 “好啦,爱尔菲?现在到了‘成人’的时间啰。机会难得,趁小岛还没毁灭的短暂时刻。咱们俩来快乐一下吧?” 然而……他的手并没有动。 这个残酷无情的男人脑海中。不知为何闪过一阵悲鸣。 那声悲鸣阻止了雷纳多的手。 “甘法斯大人……?” 少女一脸愕然地凝视他,泪水从甘法斯的双眸滑过两颊。 “咦?为、为什么?为什么我会……” ……哭泣? 明明快乐得要飞上了天,兴奋得难以自持,心情愉悦无比,仿佛就要晕厥。 然而……为何我会哭泣? “你应该继续戴着那副面具才对。” 声音从坑道底端静静传来。 一个高挑的身影拨开薄暗出现。 看见夏侬踏着坚定的步履走近,雷纳多感到惊恐不已。 “你怎么来了?狂战士……” 夏侬无视雷纳多呻吟般的询问,边走边继续说道: “我们每个人都戴着面具,隐藏真实的自己。痛苦的时侯如此,悲伤的时候也会戴上。不过,那并不是坏事。即使是面具,只要别人希望你戴,你自己也愿意一直戴着,那就会成为你真正的脸孔。” “夏侬……”然而,泪水依旧自雷纳多的眼眶滚滚而下。“别过来,不然我就把她——” “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他的身体完全无法移动。 “现在你才是冒牌货。” “住、住嘴啊啊啊啊啊啊!咦?啊?你……你?我……我怎么会这样?我究竟在干什么?” 雷纳多……雷纳多的身体脱离他的意识,自己开始动作。不,不对!正确地说,是遵照真正的假面男——圣人雷纳多的意识开始动作。 雷纳多的手缓缓松开爱尔菲缇娜,朝夏侬的方向走去。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身体……” 困惑的声音里重叠般地掺杂其他声音。从同一张嘴巴,以相同声音,说出全然不同的话语…… “杀了我,夏侬!” “你、你在乱说什么?” 雷纳多双手摊开,站在夏侬面前。 “趁现在把这个杀人狂杀死,反正我只是假面——”、“住手!你这个臭小子,我啊啊啊啊啊?你究竟想把我怎样啊啊啊啊?” 雷纳多哀求似的大叫。 “趁我还没消失在这男人的意识时,快杀死我!夏侬!” “甘法斯大人!”爱尔菲缇娜悲痛喊道。 夏侬默默抽出长刀。 “唔……!” 承受对方出奇猛烈的一击,帕希菲卡呻吟出声。 她娇小的身躯此刻包裹在银白色的光芒里,那层光芒可以随着她的动作自由移动,抵挡敌人的攻击,或者将她的攻击增幅后送出。 特殊攻击性魔法“圣战士”。 不过,帕希菲卡身上覆盖的“镜空间”,正确说来并非原本的圣战士。那是经由拉蔻儿独自改良……不,应该说是调整而成。虽然大幅减少了启动所需的意识领域,但性能也比原本的圣战士低落许多。当然,即使如此还能重复启动(doubletask)通讯系魔法,这也只有意识领域高于一般魔导士三倍的拉蔻儿才能办到。 “拉蔻儿姐……” 拉蔻儿微微侧头,但仍维持单手触摸扩张器的姿势,文风不动。她全身神经想必都已集中于通讯系魔法。假使没在雷纳多下达启动命令前破坏这个巨大魔法阵的中枢,这座岛上的全体人员都难逃一死。 帕希菲卡重新对眼前的敌人摆好架式。 她向亡父学过基本的防身术,但对战斗来说,那种技术实在太过基本,加上夏侬认为半调子的技术反而更危险,因此帕希菲卡平时并不会亲自应战。最重要的是,她跟哥哥不同,在这方面一点才能也没有。所以,只要是稍微学过正式格斗术的对手,她根本派不上用场。 但现在,那种防身术却是她的最大支柱。 虽说敌人非同小可,但也只是一具自动执行命令的肉身人偶。正因如此,她才能藉由不完全的圣战士和一知半解的防身术避开对方的攻击。 然而,对手是已经完全超脱人类范畴,不断配合眼前敌人进化的战斗生物。 当然,如此一来就失去了通用性——对于采用其他战斗方式的敌人根本毫无用处——但对于用过即丢的棋子来说,这种担心也是多余。相对于此,狂战士可以针对眼前敌人的攻击,无限制地进行强化。反射性地自动学习对方的攻击速度、强度、角度,或者配合对方改造自己的肉体……最后创造出一个绝对的天敌。 事实上,帕希菲卡一开始还游刃有余,但抵挡或化解狂战士攻击的比例逐渐降低,靠身体守护姐姐的比例慢慢增加。 “哼……” 不知第几次的沉重打击在帕希菲卡脸上爆炸。如果没有圣战士的保护,可能连脑浆都会喷出的重击,完全是靠圣战士的防御空间将冲击降到最低……话虽如此,为了减低容量。拉蔻儿版的圣战士也省略了某些功能,因此无法达到完全的防御力。 帕希菲卡猛然向后仰倒……用尽下半身的力量,总算维持住平衡。 “你这家伙!” 帕希菲卡强迫自己忽略肉体上的痛楚.抓住对方的手臂一扭。 她好巧不巧扭到了关节的脆弱方向……狂战士的手臂喀嚓一声从中折成两半。 即使没有自我意识,狂战士似乎仍会感到痛苦,向后退了一步。 “什么东西……咦?哇啊!” 在惊讶大叫的帕希菲卡面前。狂战士手臂的断折处竟然变成关节开始转动,宛如多了一个手肘。 “呜哇……真恶心……” 对方的动作早就超越人类范畴,并非她的三脚猫防身术所能抗衡。 “……这要怎麽应付嘛?” “闭嘴!”雷纳多狂吼。 汇集所有精神力,竭力压抑体内的另一个意识。 “圣人”雷纳多也拼命抵抗,但力量仍然无法阻挡原本人格那源源不绝的压制。 雷纳多用尽全身精神力压抑另一个自己,同时开始念诵咒语。 通讯系魔法“幻奏歌”(galdr)6启动,与扩张器连接。 意识领域强制接合。 魔导式在侵蚀他人意识、强迫扩张的意识领域中展开。原本是针对个人使用所研发的魔法,为了添加高层要求的各种功能,魔导式大幅扩张,最后无法在一般的个人意识领域内展开,于即将完成之际宣告废弃。那就是——圣战士。 “嘻、嘻嘿嘿、嘻嘿嘿嘿嘿……”雷纳多再度强压住男一个想要出现的自己,瞪着眼前持刀的夏侬。“你去死吧!” 包里在银白色光芒下的拳头挥向夏侬。 拳头挥空,擦过迅速闪身的夏侬发梢。 没有任何技巧的普通攻击。然而,拳势并未就此停住,接着嵌入旁边的岩壁,将岩层打出了一个洞。如果那拳打在身上,骨头可能早已碎裂。 “哇哈哈,这一拳如何呀?现在可要好好地杀死你哕,哇哈哈哈!” 雷纳多边吼边扑向夏侬。 夏侬依然迅速闪开,接着挥出一刀。甚至能斩断钢镗的刀刃,如今却在强烈的声音与闪光中弹开。 圣战士的防御装甲圈将对方的攻击力量转换成光线与声音。 “没用哪!” 拳头从旁边挥来。原本只能用来牵制对方的防御性拳头,现在却以杀人的速度破空掠过夏侬额头,被斩断的黑发在半空随风飞舞。 “哈哈哈!怎么了,小剑士?连赤手空拳的对手都打不过吗?” 雷纳多接连挥拳.完全版的圣战士甚至有加速使用者动作的功能。乱挥乱舞的拳头拽着残影,不断朝夏侬袭来。 夹带空气的急速拳势化真空为刀刃,直扑夏侬。 “……喝!” 但就在同时。夏侬甩起长外套搅乱空气,避开雷纳多的攻击。 两人的位置对调,致命的刀刃与拳头齐飞。 平台上充满闪光与异响,但胜负未决。这种情况究竟该说圣战士的功能惊人?抑或者以肉身闪避对方攻击的夏侬可怕? 基本上……夏侬的长刀被雷纳多的装甲圈阻挠,他根本无法取胜。在几次短暂但密集的攻防战后,夏侬与雷纳多分别向后退开。 “嘿、嘿嘿嘿……” 雷纳多气喘吁吁地奸笑。 他的双眼看见红色血滴正沿着夏侬脸颊上的红线滑落。 “……的确有一手。” 然而.夏侬的声音仍旧无精打采。 第75章 既没有恐惧,亦没有焦虑。黑眸中的光芒甚至比平时更加冷酷。 雷纳多顿时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他是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杀气……不,是凝聚的斗气。 “但,也不过如此。” 说完,夏侬重新摆好长刀。 将右手抬到左肩上方,再以左掌压住刀柄底部。跟平时握刀的方式不太一样。水平握住的刀尖笔直指着雷纳多的胸口。 犹如刺击的架式。但夏侬也明白,无论再怎么灌注力道,光是这样仍无法突破圣战士的装甲圈…… “闭、闭嘴!” 雷纳多之所以向前猛冲,或许是出于本能的恐惧。 假使贝尔肯斯此刻在这里,很可能会吓一眺,因为夏侬瞬间鼓胀的斗气跟他的“臂铠”非常相似。 不是刀刃,不是刀尖,贯穿对方的乃是意志、气魄。 充满突破意志的斗气,全数集中于一点,无限凝聚的一点。 “……喝!” 长刀伴随裂帛之势刺出。 承受刀尖猛刺的装甲圈……并没有发光! 因为攻击速度太过快速与锐利,装甲圈的功能来不及启动,长刀深深刺入雷纳多的右肩。 “嘎啊啊啊?!” 雷纳多惨叫声里的诧异大于痛苦。尽管伤口喷血,他还是后退挣脱长刀,夏侬好整以暇地走向他。 “如何?你的把戏玩完了吗?” “咦、咦啊啊啊啊……!” 雷纳多的脸孔因恐惧扭曲。他移动身体,想再次将爱尔菲缇娜当作人质……却又停了下来。 恐惧与痛苦造成压制力减弱,另一个雷纳多再度冒出头来。 “于……干得好,夏侬……” “你、你又——” “对这个男人……我已无技可施。你赢了!趁现在赶快把他——” 交互出现的人格。雷纳多解除了圣战士,双手摊开站在夏侬前面。 然而…… “住手!”爱尔菲缇娜紧紧抱住夏侬。“不要杀甘法斯大人……!” “别说傻话,爱尔菲缇娜!”说话的是圣人雷纳多。“就让我以你认识的雷纳多死去,而不是杀人狂雷纳多。虽然找并不晓得这些事,但我竟将那么多岛民……将那么多信任我的入杀死了,我已无法回头了。” “可是……!” “夏侬.快点——” “我拒绝。”夏侬冷冷说道。 尽管手里握着刀,可是他的黑眸中没有杀气。 “既然无法回头,那就前进啊。不是朝向那个白痴的目标,而是朝向你的目标。别想一死了之,放弃弥补过错的努力。外表与内里这种东西会随看的人而有所不同,谁说你不是‘表’?至少对这个女孩,不,对所有岛民而言,你才是真正的雷纳多·甘法斯。” “我……我是……”雷纳多呢喃。 杀人狂与圣人的脸孔在瞬间不断交替,相互争夺肉体主权的两个相反意识,正义与邪恶的战争。或许那并非他一个人的战争,而是人类这种生物的宿命战斗,差别只在于程度多寡而口 然而…… 最后浮现在脸上的表情,却是杀人狂的脸孔。 “你开什么玩笑……老子才是雷纳多·甘法斯!要是被你抢走了,倒不如早点——” (……糟了!) 夏侬推开爱尔菲缇娜冲向他。 但雷纳多快了一步,只见他的身体在半空飞舞。 “哇哈哈哈哈!一切的存在啊,回归伟大的奈落吧!……来。启动吧,我的最高杰作!战略级攻击性魔法奈落!” 连动式咒语,启动。 破坏就此展开。 ※※※※※ 坠落的感觉。雷纳多在那种感觉中暗想。 (我要死了。啊——也罢,这样也好。) 就算杀再多人,也无法满足他的杀人冲动。 真是不可思议。藉由谋杀自己这种终极的杀人行为,或许反倒瞬间升华了他的欲望。 ——好可怕啊。 雷纳多这时初次醒悟。 他很害怕,非常害怕。对于他人,对于自己以外的存在,对于自己永远无法理解的其他存在,对于活在这个世上的所有人,他都感到非常非常地害怕。 这个世界很可怕,自己以外的一切都是敌人,是完全无法沟通的存在。因此,为了设法减少敌人,他才想不断杀人。藉由不断杀人,一点一滴地减少敌人,如此才能获得短暂的宁静。然而—— (死、它原来是这种感觉……) 若想与世界诀别,有两种方法。 一种是毁灭世界………另一种是毁灭自己。 (真应该早点这么做啊……) 就这样,杀人狂雷纳多在不可思议的平静中合上眼帘。 人类……在接受死亡的时候死亡,在承认死亡的瞬间结束人生。 短暂的飘浮感,然后是一阵冲击。 杀人狂魔导士雷纳多·甘法斯,就这样离开人世。 ※※※※※ 爆炸声包围小岛。 某种……强大、纯粹的力量正以猛烈的速度膨胀。就连没有魔导士资质的人,都可以清楚察觉那股力量。 “喂!拉蔻儿、帕希菲卡,你们在哪?” 夏侬抱着茫然若失的爱尔菲缇娜,一边狂奔,一边嘶吼。 现在离开小岛也来不及了,只能看拉蔻儿能否阻止魔法启动。至少,从雷纳多发出启动命令到现在,虽能感受到魔法,即将启动的气息,但似乎尚未启动。大概是拉蔻儿动了什么手脚。 然而,夏侬不完全的魔导士感觉仍然告诉他,这种阻扰只不过是暂时性的,岛上越来越大的震动便是最佳证据。 洞窟中的魔法阵嘎嘎作响。 石柱各处渐渐开始龟裂,从裂缝剥离的小石头亦不断崩落。纵使魔法并未完全启动,如果小岛的震动再继续扩大,夏侬他们就会跟岛民一起被活埋在这座洞窟里。 夏侬现在想得到的办法,也只有赶紧到拉蔻儿那里,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要在这座广大的洞窟里,同时在爆炸声中寻找拉蔻儿的气息并不容易,但夏侬还是没多久就捕捉到她的气息。 不知是奇迹、偶然,抑或是羁绊。无论如何,命运尚未放弃他们。 话虽如此,发现她们的身影时,也看见类似狂战士的人影,夏侬不禁呻了一声。战斗的是帕希菲卡。 拉蔻儿似乎对她施加改良版的圣战士,可是对完全外行的帕希菲卡而言,狂战士这种战斗生物实在过于棘手。 “帕希菲卡!” 夏侬本身也有些急躁,再加上抱着爱尔菲缇娜更是碍手。 石柱碎片终于开始崩塌……其中几个特别大的碎片砸向夏侬。夏侬立即护着爱尔菲缇娜朝旁边跃开,但仍有一个没能躲开的石块擦过他的背脊。 “唔……” 夏侬喉咙深处发出短促的闷哼,接着跌倒在地。 ※※※※※ 夏侬跌倒的同时,爱尔菲缇娜也被抛向岩石地板……可是,她只是一脸茫然。 雷纳多·甘法斯。温柔的假面圣人。给予爱尔菲缇娜生存意义与希望的人,她最爱的……人。 然而,她最喜欢的雷纳多竟是假的。 她感觉自己脚下的地基开始崩坍,支撑自己的一切全部沉入毫无意义的深海。她已经不晓得自己该如何是好,也不知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 她累了,雷纳多也死了,不如自己也一死了之吧。 她这么想着,闭上双眼……耳畔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悲鸣。 “帕希菲卡?” 爱尔菲缇娜睁眼一看,只见帕希菲卡正被狂战士抓住。她全身笼罩着一层爱尔菲缇娜也曾看过的魔法,但魔法的保护力似乎无法抵御狂战士的蛮力,帕希菲卡的脸庞痛苦扭曲。 “放开我,你这个……呜呜……” 但是……帕希菲卡拼命抵抗。 毫无力量的小姑娘。仍旧坚持战斗。即使那是向姐姐借来的力量,她还是充满了战斗的意志。 自己战斗的意志。 我……有战斗过吗?有自己战斗过一次吗? 像她一样,像那个人一样,靠自己的意志…… “爱尔菲缇娜!”帕希菲卡似乎发现了她,大声嚷道:“你千万别过来,这家伙……哼!” 狂战士更加用力抓住她的身体。旁边的拉蔻儿好像正专注于某件事,冻结似的一动也不动。夏侬仿佛撞到了要害,一脸痛苫地软倒在地。 现在,可以移动的人只剩爱尔菲缇娜而已。 ——我怎样都无所谓,一切就此结束吧。 爱尔菲缇娜看着眼前的景象想道。 一切就要结束了,可是…… “帕希菲卡!” 爱尔菲缇娜奔向帕希菲卡。 可是,那要在战斗以后。 那个人也是如此,跟自己内心的敌人战斗。 所以,她也要战斗,再到那个人的身边。倘若不这么做……会被那个人耻笑。 爱尔菲缇娜用尽全身力量冲撞狂战士。 ※※※※※ 哪儿都不是的世界。 反对玛乌杰鲁教的意志、爱尔菲缇娜的话语、共同生活——以这些东西所培育出的共感为基础,再加上药物注射与催眠暗示组成的共同意识空间。将数百个规格化的人类意识当作零件,由魔法阵连结而成的纯粹精神世界。 虽然以实际的视觉来形容意识世界的情景,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可是假使硬要举例,这简直就像荒凉的沙漠。 现在。等待启动命令的人们正处于无梦状态的深度睡眠,思考与感情都被暂时冻结。 第76章 若像古凤和科特那样,意识完全白纸化的话,原本荒凉一片的沙漠将会变成完全的虚无。 还来得及! 只要能够阻止完全的启动,他们的身体、精神都还有救。 拉蔻儿透过通讯系魔法。将自我意识投入他们的共同意识中。 人们的意识骤然出现细微的波动。 对异物的反抗。在这个共同意识的空间里,拉蔻儿的意识等同于异物。 汹涌而来的否定浪潮,掀起抗拒情绪的狂风。 (……啊,真对不起喔。) 垃蔻儿忍受着对方的压力,开始仔细调查那个意识世界。 战略级攻击性魔法的魔导式。 魔导式应该是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拼图,以压缩状态分别保存在每个人的意识中。总之,那就像沉睡在沙漠地底的种子,平常并无魔导式的功能,亦不会融入精神中,甚至连被施法的本人都一无所觉。 然而,一旦传送启动命令,魔导式就会一起解冻,开始运作。 弥补相互欠缺的部分,然后组成一个巨大的魔导式。 没有时间将它们一一找出来消除。即使破坏其中一部分,同时启动的预备魔导式迟早也会补足缺损的部分。 拉蔻儿的目标是中枢。 只要找到控制中枢,再进行逆向操作,理当就能输送整个魔导式的自我毁灭命令。然而—— (开始了……!) 共同意识突然开始震动。_ 压缩保存在各处的魔导式一起自我解冻起来。 那情景宛如荒野里的无数植物开始发芽、开花。几何学纹路的花朵绽放,互相融合成更大的花朵,再集合成一个巨大的花园。然而……这座花园里绽放的却是彰显地狱的毒之花。 (希望这可以撑得住……) 拉蔻儿散布妨碍启动专用魔导式“妖精游戏”(elthame)7。 无数的花朵在瞬间震动,仿佛被人撒了毒,花朵们停止生长。 然而,那也只能争取一点时间。花园——“奈落”的魔导式太过庞大,而拉蔻儿太过矮。 不知还能支撑多久。不知是否来得及找出中枢,进行逆向操作。 这是一场赌注,而且赢面绝对不高。 (这种时候没有可以祈祷的神明,还真是不方便呢。) 拉寇儿此时依然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继续调查。 “帕希菲卡!” 毫无力量的少女竟然用尽全力冲撞狂战士。 爱尔菲缇娜强忍全身巨痛呻吟,但狂战士也被她撞得失去平衡。狂战士根本未将她视为攻击对象,因此没有任何警戒。 狂战士的手臂松开帕希菲卡。 爱尔菲缇娜扯着狂战士倒向地板。 “爱尔菲……”帕希菲卡惊叫。 狂战士将攻击自己的爱尔菲缇娜新增为攻击对象。 一面起身,一面朝距离最近的她挥拳。 狂战士用尽浑身肌肉力量的一击,照理说可以轻松折断她的脖子,她甚至没有闪避的速度、力量。 ——我已经战斗过了。 爱尔菲缇娜……极度冷静地看着不断迫近的拳头。 我……基于自己的意士心战斗过了。不是因为任何人的要求,不是为了任何入……而是自己决定、基于自我意愿,然后战斗过了。 “干得好!” 伴随声音闪烁的银光。 击中她以前,拳头被斩飞滚到远处。 夏侬似乎尚未完全复原,冒着冷汗重新摆好长刀。狂战士被斩飞的手臂截面,陡然伸出刀刃般的突状物。他莫非是想以此跟长刀一较高下?夏侬迅速向前踏出一步…… “……?!” 岛屿的震动骤然静止。 看来拉寇儿的解除任务大功告成了。 夏侬的表情因放心而顿时缓和,但没有心灵的狂战士却冷酷地挥动突起物。夏侬反射性地以长刀挡架,但由于全身姿势不自然,再加上残留背脊的痛楚导致技巧涣散,无法完全化解对方的攻击。 狂战士往跌倒在地的夏侬身上压去。 “夏侬哥!” 帕希菲卡飞扑上去。然而,应该保护她的银白色铠甲却突然消失。 “…………” 原来她已跨出魔法效果的十步范围。这么一来,帕希菲卡便没有防御敌人攻击的能力了。 可是,帕希菲卡依旧朝夏侬身上扑去,挡在狂战士和哥哥之间。与其说这行为抱着必死的决心,不如说那几乎是一种反射动作。 爱尔菲缇娜想像着狂战士刺穿少女身体的情景,忍不住闭起眼睛。 绝望的一瞬间—— “覆盖我等之敌啊,霜降女王!” 咒语念诵声响彻洞穴。 魔导式高速启动。 空气啪的一声爆响,那是气温骤降所发出的哀号。 白色光芒飞舞,包裹住狂战士。 那是雪……还有霜。 快速增殖的霜覆盖狂战士的身体。反射性的适应行为随即启动,但由于低温降低了代谢速度,在对攻击进行反应前便已终止。 狂战士凝结成巨大的冰块,砰的一声倒在岩石地板上。 “……真是惊险呢。” ——拉蔻儿依旧懒洋洋地说道。 ▲▲译注2:北欧神话里战死的勇者之魂。由主神奥丁(odin)招集至瓦尔哈拉(valha)殿堂,也就是英灵殿。 ▲▲译注3克苏鲁神话中“旧日支配者”的一员,居住于极寒地带的北美印地安怪物,象征“风”的存在之一。 ▲▲译注4:日文“奈落”即地狱之意。ginnungagap则是北欧神话中北方冥界(niflheim)与南方人焰之国(muspelheim)间的远古雪地。 ▲▲译注5:北欧神话里登场的特殊战士。作战前先使自己狂怒。藉此变得刀枪不入、力大无比,作战后再变成虚脱状态。 ▲▲译注6:北欧古语中的咒语之意。 ▲▲泽注7:北欧神话中,妖精所居住的世界。 终章 “……多谢各位帮忙。” 爱尔菲缇娜和数十位岛民围在渡口躬身行礼。 “奈落”骚动后的第三天。 渎神花园已开始进行重建工作。 当然也曾出现暂时的混乱。由于奈落的影响,地面上的建筑物都惨遭重创,但是对岛民们而言,领导他们十年的雷纳多之死所带来的冲击更大。 若非爱尔菲缇娜发挥强大指导力凝聚众人,或许混乱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爱尔菲缇娜集合岛民,告诉他们雷纳多以及其他二十多位岛民死亡的事实。同时也告诉他们因为这次战略级攻击性魔法的失败,造成众多人命丧生、岛上建筑大量毁损,她宣布今后将舍弃这种危险方法,重新寻求其他手段。 当然,也有人表示不满与异议。 然而,爱尔菲缇娜只说了一句话,便封住众人的嘴。 “也许是急于复仇的我们杀死了雷纳多。” 雷纳多确实并非喜好无谓争斗的人物。 或许他们也隐隐察觉,因为他们将复仇心加诸于雷纳多,才将他逼至绝境。 “若你们有机会来这里,请记得来看我们……本岛全体人员竭诚欢迎各位。” 夏侬一行人确认过可以利用马匹取代牛只的动力后,搭乘爱尔菲缇娜调派岛民修复的伊侬克丝号离开了小岛。 “可是我们好像也没帮上什么忙耶。”帕希菲卡在船上笑道。 事件的真相并未公开,表面上是说爱尔菲缇娜在夏侬他们的协助下,阻止了因意外而失去控制的魔法。 “没这回事。”爱尔菲缇娜斩钉截铁地表示。 她在岛民面前戴着废弃公主的面具,不过这张面具如今却显得十分自然。 因为那是她自己制作、自己戴上的面具。那是她基于自我期望、自我意志戴上的面具,而且可以将人们导向至善的方向。继续配戴这副理想的假面,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为自己的脸孔。 希望将来可以凭藉自己的双脚,踏上雷纳多的理想花园。 “保重……” “爱尔菲也是哟。” 说完,船只便驶离了渡口。 伊侬克丝号的明轮发出拨水声,远离了称为渎神花园的小岛。帕希菲卡朝越来越小的爱尔菲缇娜频频挥手,而在她的脚下——藏身暗处的贝尔肯斯对跟他藏在一起的某人说道: “那么……你要怎么办?” 那竟是手臂绑着夹板的雷纳多。 一跃而下的雷纳多被偶然在下层平台的贝尔肯斯伸手攫住,除了因冲击造成手臂骨折外,其他部分都完好无缺。 曾经一度想要刺杀雷纳多的贝尔肯斯,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相救。虽然不晓得……不过他对此感到很庆幸。 “跟我们一起离开,真的没关系吗?” “因为搞不好那个杀人狂还在我的体内。”雷纳多疲惫万分地说:“除非我确定自己真的击败他。成为真正的雷纳多·甘法斯……除非我确定自己不是假面,而是真正的自己,我是不会回到他们身边的。” “……你有把握赢吗?” “不知道,可是值得一试。对不对,夏侬?” 突然被他这么一问,夏侬颇不适应地扭动身躯。别人突然征询他的意见,他反而觉得有些害臊。 “……话说回来,你才是个大问题吧?”夏侬指着贝尔肯斯。“如果你向高层报告渎神花园的事,他们就完了。” “我的记性向来不太好。只要喝上一瓶陈年好酒,就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啦。” 第77章 “……好啦。抵达西摩斯包古后,我请客就是了。”雷纳多苦笑道。 “不过,就算真的被发现了,只要他们采取和平的手段,跟一般村子也没什么分别。现在跟十年前不同,军方或咱们涉外局行事也没那么强硬了。”贝尔肯斯耸肩说道。 夏侬搔着后脑勺朝船尾走去。 渎神花园已经变得相当小了,许久没工作的马匹们似乎是干劲十足。 “那么……你们要怎么办?” 贝尔肯斯走过来问他。 “跟你没关系吧?” 听见夏侬的冷淡回应,贝尔肯斯摸着脸颊说道: “事关真正的废弃公主的去向,当然会在意嘛。” “……你几时发现的?” “直到现在才真正确定。”贝尔肯斯站在夏侬身旁,注视着小岛说道。 “……要杀我们吗?”夏侬低头看着船尾在水面划出的白色航迹,冷静地问。 异教检察官面露踌躇之色,但他随即耸肩摇头。 “……我已经说过了,我的记性不太好啊。” “……你这神官还真奇怪。” “哪有你怪!不过……你妹妹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女人喔。” 贝尔肯斯偷偷瞥了一眼站在他们身侧的帕希菲卡,不过她正专注地挥动小手,似乎并未听见夏侬他们的对话。 “好好照顾她,这种小丫头不多了,真是难得的小鬼。” “你不说我也会好好照顾,毕竟是尊贵的公主大人嘛。” “原来如此。” 贝尔肯斯笑了。 夏侬也跟着微笑,然后再度望向妹妹。 “毁灭世界的剧毒”——神谕如此宣告的少女,只是继续天真地挥手。 后记 某月某日,通过遍布日本境内的庞大电话线路所交织出的无数对话中,某个必然化为了现实。 “你好,我是榊。” “啊,你好你好,我是t。” “呃……新作品……可以分成上下两集吗?” “……不行?”(斩钉截铁) “那么,至少增加成四百张稿纸……” “……不行。” “哎,故事内容不知不觉就……越变越多……” “……不行。” “要交代的剧情不断增加……” “……不行。” “……不陆蛊托喇姆,不陆蛊托岚,噫啊,赫斯特!1” “……不行。” “啊啊,召唤邪神都没用吗?” “……不行。顺便告诉你,截稿日期提早了一个月。” “是、是吗?” “在极端高度的政治考量与超法规处置下,第三集决定于九月出版。” “喔不~~上帝啊,佛菩萨啊,昏睡在太平洋底的邪神啊,我、究竟造了什么孽哟?” “……总言之,不行~~” ……暂时先将上述这段虚实难辨的暧昧会话扔在一旁。就是这样,大家好!我是榊。唉,真是苦不堪言。这是我的真心感言。原本预定撰写更加夸张的故事,但是剧情在创作途中不断改变。正如吾友中キツシ口岚山所言:“饱尝艰辛完成的作品究竟是杰作?还是不堪入目的烂作呢?” ……正是如此。哎呀,这第三集到底属于哪一种呢?因为写得很辛苦,我也格外喜爱这部作品,可是判断好坏的当然不是我,而是读者诸君。 顺道一提……就某种意义而言,本集虽然谈及非常糟糕的宗教题材,不过夏侬和贝尔肯斯在书中对宗教的看法,并不全然等于本人的观点。为免误会,特此声明。言归正传,第三集出场的贝尔肯斯与爱尔菲缇娜两位主要角色,名称都是来自榊一郎官方网站“蠢动榊君”所举行的“角色名称大赛”(当时名称稍有不同),由读者朋友们投稿的名称中选出。 贝尔肯斯的提供者是卡西姆,爱尔菲缇娜的提供者则是冈田大辅。 感谢以上两位朋友。至于其他不幸落选的朋友们,在此向您说声抱歉,也感谢各位的参与。贝尔肯斯和爱尔菲缇娜分别成为何种角色,也请大家细细品味。 其他还有许多好名字,也许是因为跟角色个性不合,也许是少了那么一点冲击性而落选,可是难得各位提供宝贵意见。 因此我也挪用于其他角色。 具体来说像是古凤和科特,分别由八头介和横关所提供。另外,猿二所提供的基塔夫也在连载中登场,单行本则将于第四集现身。 本企划似乎颇受好评。原本还担心如果经常举办这种角色名称大赛,可能大家会认为“榊这小子,是不是懒得自己想名字呀?”(笑)……嗯,下次有机会的话,说不定会再举办这类活动,届时也请大家多多捧场。 话说回来,不光是这次的角色名称大赛,“蠢动榊君”的活动都是由网站管理人与榊一郎自行策划,富士见书房并未参与筹划或营运等。若有任何关于网站的意见或要求,请千万别写信到编辑部。 最后,当然是榊作品的后记不可少的“感谢大家”系列。 全力协助角色名称大赛筹划、营运的草野牛ぐり圭小姐。 容忍本人频频拖稿,甚至举办这种公私不分的企划的、富士见书房编辑t小姐。 每每在本人文恩枯竭时提供宝贵意见的キツシ口岚山先生。以及每集都为读者绘制魅力难档的卡通插画(尤其深受欧吉桑喜爱……)的安昙雪伸先生。 还有还有,写信给我的读者们。回信、回信、回信……虽然我也很想……啊啊啊啊啊啊(错乱)。 还有还有还有,造访官方网站的读者们。 还有*4,拿起这本书阅读的您! 多亏各位的帮助,榊一郎才能继续撰写小说而不致失业。 那么,下集再会了。 1999/8/10 使用机器:panasoniclet'snoteal一n2 背景音乐:acidrain(byliquidtensionexperiment) ▲▲译注1源自咒语“ta!ta!hastur!hastercfayak'vulgtmm, vulgtmm!ai!ai!hastur!”据说此咒语可以召唤赫斯特(hastur)。赫斯特是克苏鲁神话中“旧日支配者”的一员,象征“风”的存在之一。 第四卷半桶水骑士的进行曲序章 那是极为巧妙的手法。 护卫的剑士们也没有拔剑。并非无力拔剑,而是来不及产生拔剑的意志。捂住嘴巴防止惨叫逸出,从背後朝延髓猛刺一记,那是高手特有的迅捷与自然。就时间来说,真的是一瞬间。他们想必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便已离开人世。 事情发生在王宫每三年举行一次的舞会──第二天的归程途中。 返回王都内的史科鲁普斯公馆时,在夜路上遭到职业刺客(eliminator)的攻击。由於时间比较早,路上又有十名以上的行人,剑士们的警戒心多少有些松懈,他们肯定没想到所有行人都是刺客乔装的。 七男四女。 全部都是打扮平凡的人,当然也没有佩戴像是武器的东西。 大部分的职业刺客都很善於利用人们的疏忽大意。正如一般人的预测(略译),会特地混入夜色里的刺客,若不是三流……便是超一流。故意在高度警戒的状况下攻击,要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就是拥有不将对方放在眼里的实力。 附近居民大概事前已被迷晕,路上并无其他人影。只要假冒某大贵族的名义,在道路出入口放置禁止通行的看板,便能防止出乎意料的目击者进入屠杀场(killsite)。即使有人察觉异状报案,事情也早已结束,刺客们已混进王都的大量人群里了。 对方用力拉开车门。 「史洛克海尔德?史科鲁普斯男爵?」 一名职业刺客质问挤在马车乘客室……原本就很狭窄的车内一隅的三个人影。样貌看起来很神经质的中年男子,应该是他妻子的女子,以及年幼的男孩──三人都不发一语。当然,刺客也没有期待对方回应。 「觉悟吧。」 暗杀者握住从袖口无声滑出的尖针,身子向前一探。 下一瞬间,他伸手朝女子扑去。 「唔……!」 马车乘客室相当狭窄,职业刺客也无法自由移动,两人推挤成一团。女子──史洛克海尔德的妻子玛莉耶拉奋力抢夺凶器,但外行人与专家之间毕竟有绝对的差距。 玛莉耶拉三两下就被制伏在地。不知是否在推挤时造成的,她的手背上有尖针刮伤的痕迹。 「真不愧是出身於王国骑士家庭啊,夫人。」 看来职业刺客已详细调查过猎物以及他的家眷,他扭起玛莉耶拉的手臂,面无表情地说道: 「一旦出事,胆识就是不同。不过,你的行动也只会加速死亡的降临。虽然不及『魔虫』(bug)的毒性,但『索吸命』的花毒也很厉害,一点小擦伤也足以致命。而且,中了这种毒的人,死状可是非常凄惨喔。」 被原以为毫无招架之力的猎物摆了一道,男人似乎有些震惊──尽管表情冷酷,却变得有些饶舌,可说是专家不该出现的失态。如果他少说几句,赶快结束任务,未来说不定就会因此改观。 「不但会发烧,还会全身浮肿、毛发掉光,简直就像生肉块,变成一个装满鲜血的皮囊死去。别恨我呀,是委托人特别交代要好好折磨你们至死……」 就在此时── 男人的表情因一个短促的尖锐声音而冻结。 第78章 「…………?」 那是夥伴们通知发生紧急情况的口哨声。男人暂时保留最後一击,离开乘客室。 结果,男人看见的是……以雷霆万钧之势疾驰而来的一名骑士。 其中一个职业刺客朝出乎意料之外的捣乱者掏出短剑。 然而…… 骑士以破空之势猛力挥下的巨剑──长骑剑,将刺客连同短剑劈成两半。身体被斩成两截的职业刺客,就像坏掉的人偶般飞开,剧烈撞向墙壁。那股冲撞力不知有多大……两截尸骸都黏在墙上,没有掉落地面。 「…………!」 彷佛一股不容分说的暴风。 那名骑士利用马匹急奔的速度与自身臂力,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挥剑。的的确确不过在眨眼间,好几个暗杀者就被斩飞成两截。 这时,暗杀者们总算开始反击。 掷出的短剑刺中马头,骑士被向前摔倒的马匹抛出,但他采取守势,迅速重新握好剑。 当然没有人想跟那把巨大的武器硬拚。骑士以手背挥开射向要害的毒针,用巨大的剑刃击落短剑。甚至不给对方施展第二次攻击的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挥舞长骑剑,如同断头台的刀刃,将可恶的刺客们一一肢解。直到最後一人被巨剑贯穿身体为止……耗费的时间不过片刻。 「为什么……这里……明明是禁止进入的──」最後一个人口吐鲜血低语。 「蠢材!你们的杀气这么重,我从道路尽头就发现了。」那名骑士以灰色的右眼盯著濒死的刺客说道。 他没有左眼。不知是在战场上失去的?或是遭遇某种意外?骑士的左眼戴著眼罩。 「单眼骑士……莫非……你是──」 「我叫德伊鲁?巴雷特,是莱邦宫廷骑士团「琥珀骑士」(amberknight)的副团长。能够死在我的剑下,也算是便宜你了。」 「……真不甘心。」 於是,最後一名职业刺客断了气。 同时……爆炸声响起。 瞬间窜起的火焰与冲击力,炸碎了刺客的尸体。 人死不留尸,刺客竟使用了随身暗藏的炸药。 主要目的并非隐藏身分,而是一举消灭敌人与猎物。事实上,爆炸的破坏力也损毁了马车的一部分……碎片刺入以身体保护妻子的史洛克海尔德的大腿。 「没事吗?」 骑士边问边挥开烟雾,走向马车……不过那句话更应该反问他自己。发觉火药味後,他马上撤剑向後跃开……可是承受瞬间爆炸力的身躯依旧伤痕累累。每道伤口都不算大,但全部加起来的话,出血量也颇为可观。而且一动就会牵动全身各处的伤口,就像体内被针扎般刺痛。相较於单一部位的重伤,那种疼痛反而更难忍受。 然而── 「……中毒吗?」骑士一看玛莉耶拉的脸色,立刻明白其中原因。「应该有医生住在附近,快一点也许还来得及。」 「可是……」 史洛克海尔德脸上浮现苦涩的神情。他原本就不是孔武有力的类型,如今大腿还受了伤,根本无力背负一个人奔跑。 「我背她去吧。」 伤势看来比史洛克海尔德更加严重的骑士,毫不犹豫地说完,一把抱起玛莉耶拉的身体。 「可是你也……」 看著浑身浴血的骑士,史洛克海尔德正想开口……可是一看见转过头来的骑士单眼,便沉默不语。那只单眼的目光非常锐利,有一种不容他人拒绝的魄力。 「时间宝贵。」骑士扔下这句话,抱起玛莉耶拉向前奔出。 「……真了不起……」史洛克海尔德发出赞叹。 他的视线并非看著骑士的背影,而是注视他奔驰过的足迹。 地上斑斑点点的……深红色脚印。 「王国骑士德伊鲁?巴雷特……」 换成了普通人,当场昏厥也不奇怪。然而,为了拯救中毒女子……而且还是初次见面的女子,身受重伤的骑士仍然拔腿狂奔。不顾自己满身的伤痕,在地面留下斑斑血迹。 史洛克海尔德低头俯视靠著自己右臂的稚子。 才两岁的幼童彷佛为那只琥珀色的眼睛著迷,紧盯著骑士的背影不放。史洛克海尔德虽然认为幼童不可能理解,依旧对他说道: 「雷欧波尔特……你仔细看清楚了,那……那才是真正的骑士。」 幼童没有回应。 他──史洛克海尔德?史科鲁普斯男爵的长子——雷欧波尔特?史科鲁普斯,只是继续盯著那位骑士的背影。 彷佛打算将渐行渐远的骑士背影烙印在那双大眼里。 第一章不及格的白马骑士 杀死所有猎物。 那是他们的手段。简单、明了,因此也不会出错的方法。 如果善加利用妇孺,也可以卖给人口贩子,但他们却毫不留情地屠杀殆尽。只要不留活口,就能杜绝对方挟怨报官的後顾之忧。基本上,官吏不会主动插手没有被害者的事件,只要杀光所有目击者,埋入土中……事件本身也就如烟消散。至於女人,他们当然不会忘记在屠杀前好好享受一番。 正因如此,为了确实达成目的,他们袭击猎物时会派遣超出必要的人数。假如是像这次袭击一辆小型马车,十个人应该绰绰有余。 「……嘿嘿嘿。」头目似的男人发出愉快的笑声。 不知是天生秃头,还是故意剃光,高大的男人年纪虽轻,但顶上没有半根毛发。 简易式硬革铠上写满了各种不堪入目的字句,外形粗糙的佩剑是随便压铸制成。给人极度野蛮的印象,却也极具恫吓力。 秃头男伸舌一舔,打量著驾驶座上的猎物。 「……长得挺标致的嘛。」 时间是初夏午後,不过达斯特宾大陆的夏季很短,天空的阳光还很温和,微微冒汗的季节还要再等一阵子。 平坦的山坡上有一条如同刀刃刻出的道路……那条路的正中央有一辆他们的猎物。 没有逃生的路。两侧斜坡倒也不是太陡,徒步或许不成问题,但马车无法在这种坡度行进,而且前後都被武装男人堵住。 驾驶座上有两名女子。 其中一名是十四、五岁的娇小少女。 有些卷曲的金发整齐束起,身上穿著胭脂色和亚麻色的衣服。五官非常可爱,可是不但没有给人柔弱的印象,沉默时也飘散著一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她就是这种少女。 另一名是二十岁左右的黑发女子。高挑纤细、态度沉稳的美丽女子,但或许是因为懒洋洋的神情,给人一种小女孩般清纯可爱的印象。 秃头男露出下流的笑容。 「好久没遇上这种『特奖』啦,机会难得,咱们来好好享受享受吧?」 夥伴们之间也响起赞同的淫猥笑声。虽然他们「天性」如此,但那种愚蠢台词与粗野笑容也是为了加深猎物的恐惧感。这样就可以充分欣赏猎物害怕的模样,因此他们才要故作姿态。 然而── 「什么嘛?原来是强盗。」 少女的声音别说是恐惧,就连一丝紧张感都没有。 金发少女的一双碧眼环顾包围马车的男人,最後向身旁的女子说道: 「还好只是强盗,拉蔻儿姊。」 「对呀。」黑发女子──拉蔻儿·卡苏鲁向妹妹微笑点头。 帕希菲卡·卡苏鲁。 这是金发少女的名字。乍看下只是一名可爱少女,不过对某些人来说,那个名字有著特别……非常特别的意义。 有时会左右一个国家,不,甚至左右全世界的未来。 但不用说,乡下强盗当然不可能知道那种事。 「什么?『还好』?你们是智障啊?」面对一无所惧的两名女子,秃头男略显焦躁地抬高声量。 她们还没醒悟自己的处境──男人们如此解读两名女子的反应。 「那个……」拉蔻儿忽然像小鸟似的歪头说道:「可不可以放过我们呢?我想这样对双方来说都比较轻松喔。」 「果然是智障!」男人们哄堂大笑。 「不行吗?」 「哇哈哈哈!当然不行了!」 不知她是否理解自己的处境……拉蔻儿茫然看著大笑不已的男人们,过了一会,回头朝马车乘客室说道: 「夏侬……你醒了没?」 「还没。」不耐烦的声音迅速答道。 乘客室的後门开启,一个人影慢吞吞地走出来。 外表看来吊儿郎当的那个青年,黑头发,黑眼睛,五官与拉蔻儿非常神似。 他是拉蔻儿的双胞胎弟弟夏侬。 虽然是双胞胎,但相似的也只有外貌,两个人的高挑身形所散发的气氛截然不同。拉蔻儿是春日午後的和煦,夏侬则是秋季黄昏的倦怠。 夏侬将女子般的长发重新用白细绳绑好,同时说道: 「这种角色,你一个人就足以应付了。」 「话虽如此……」拉蔻儿轻轻嘟著嘴说。那个动作对二十岁的女子而言稍嫌幼稚,但不可思议地却很适合她。「前天我对付山贼的时候,夏侬你不是生气了?」 「那是因为只不过驱赶四、五名山贼,你竟然用了攻城战等级的魔法啊。结果我们差点被崩塌的土石掩埋,你难道忘了吗?」 男人们听见夏侬的话,不禁面面相觑。 魔导士的数量本来就不多……而没有担任官职的魔导士,还可以操控攻击性魔法的人,就更加稀有了。 跟攻击性魔法有关的魔导式,无论是军队、王立魔导院都禁止公开,民间魔导士只能自己组合公式,或者非法取得公式内容。 第79章 当然两种方法都非常困难,大部分的魔导士顶多只会使用一点护身或对付野兽的简易攻击性魔法。 唯一的例外就是退役的军方魔导士……但他们退役时都有签订「今後绝不使用或传授他人」的保密合约。 当然,并非人人都确实遵守合约,在当局管理较松散的乡下地方,据说也有相当厉害的角色,可是…… 「喂喂喂,小哥啊,」秃头男斜睨夏侬。「你是瞧不起咱们,嗄?你以为那样子虚张声势,咱们就会怕了吗?」 「虚张声势?」夏侬顿时皱眉沉吟……然後浮现怜悯对方的表情。「……嗯,也难怪你们会这么想。就当作我给你们的警告,如果不想身受重伤,在这位魔法狂热女的攻击性魔法爆炸前,赶快逃走才是上策喔。」 「魔法狂热……」拉蔻儿不知为何一脸陶醉地呢喃。 然而……男人们并未因此畏怯,看来他们果然认定那是虚张声势。男人们邪笑著包围马车。 「哎呀呀……」夏侬一手探入乘客室,取出收在黑鞘里的一把长刀。 「女人是智障,连这小子也是笨瓜咧!」看见夏侬拔刀的秃头男哂笑。「你以为一个人就能解决咱们这么多人吗?」 回应他的是夏侬的冷笑。 「说出这种话的你也聪明不到哪去。」 「……你说什么?」 「你们不该以自己那种半调子的能力来衡量别人,这世上有句话叫『天壤之别』呢。」 既非自夸,也不是奚落,依旧是一副不耐烦的语气。然而,随著男人们终於明了那句话的含意,盛怒的神色开始在众人脸上扩散。 「你这个混帐──」 「随便挑衅一下就沉不住气的态度也很愚蠢。」夏侬嘀咕著摆好长刀,但强盗们早已听不见了。 「老子要把你的手脚拧断,一寸一寸地割下肉来!」 宛如飞沫般斩开阳光,外形粗糙的巨剑精光大闪。随便铸制的刀刃尽管截断力较差,但因为不停来回拉扯,伤口也更难缝合。 男人杀气奔腾,巨剑挥起── 就在那一刹那。 「……且慢!」凛然之声突然宣告。 「…………?!」 不是夏侬他们,也不是强盗一夥。 被出其不意的声音惊吓的强盗们四处张望,他们的视线立即捕捉到声音主人──站在斜坡上的一人一骑。 「搞什么?」 那是……骑著彷佛从绘本里走出来的俊美白马,同时身穿绘本般鲜艳的蓝白服饰的青年,不,是少年。 年纪约莫十七、八岁?枯叶颜色的柔软头发上紧紧绑著醒目的白色头带,长相眉清目秀,身穿简易式钢板铠(temail),手提巨剑,似乎颇有一番架式。 但是……比起武装打扮,这名少年好像更适合手持乐器演唱情歌。相较於英勇,女性般的纤细更教人注目。若问对他的第一印象,十人里会有十人回答「好人家的小少爷」吧。 他手里握著一把几乎跟长枪一样长的巨剑。 这把称为「长骑剑」的武器曾经在骑士间蔚为风潮,可以在马上与敌人互斩的异样长度,其魄力是一般刀剑所无法比拟。佩戴长骑剑的骑士只能用「勇猛」一词形容,而这种武器也经常出现在以骑士为主题的绘画里。 然而……如此巨大、沉重的长骑剑自然也极难施展,加上过长的剑身经常断折,在耐久性上也有问题。就连最鼎盛的时期,能够实际运用的长骑剑据说也非常稀少。 更何况,骑著马匹与敌人迎面互斩的行为本身也是愚蠢至极(一个不小心还可能砍掉自己的马头),因此这种武器後来迅速退烧。 长骑剑目前仍用於仪式场合,但几乎没有人在战场使用,毕竟光是拿著行走就得浪费大量体力。 「你、你是什么东西?」 「匪徒不配问本公子大名!」 少年朗声回答一个强盗的叱问。 「喝!」 少年接著一声吆喝,策马疾驰。他以疾风都望尘莫及的速度奔下斜坡,豪迈地大声说道: 「岂有此理!一群大男人竟联合起来欺侮良家妇女!还做出以暴力抢夺财物这种猪狗不如之事!这种行为绝对不能置之不理!就让本公子替天行道吧!」 在夏侬一行人和强盗们的注视下,少年跟他所骑的马匹一口气奔下斜坡。 慑於那股猛烈之势,强盗们不禁摆起架式。 然後── 「觉悟吧啊啊啊……嗄啊啊啊?」 不知是骑士有待加强?还是马匹不够优秀? 少年的速度没有减缓。 他在夏侬等人眼前横切大道,毫不停歇地奔向更遥远的前方…… 「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样子是由於速度过猛,因此无法勒马。 相对於眷恋般拖得老长的尾音,少年的背影却是越来越小,夏侬与强盗们就这么默默目送那道背影。 不久,少年终於消失……只听见斜坡下方传来「砰咚」一声某种物体的撞击闷响。 之後只剩下愕然的沉默。 「……那家伙在搞什么?」 过了一阵子……秃头巨汉口里嘟囔,呆望著少年消失的方向,可是当然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啧……莫名其妙,害老子浪费──」 秃头男回过神来,重新转向夏侬。 就在那一刹那,他看到的是──迫近脸孔的鞋底。 「……唔?」 男人发出一声短促、甚至称不上悲鸣的声音後,便被踹飞了。夏侬跟他在吨位上相差悬殊,但就算是巨汉,在粗心大意的情况下挨了一记飞踢,也毫无招架的能力。脸上清晰印著鞋印的男人不停抽搐。 「竟然在战斗时分心,你们真是超级智障。」 看著翻眼晕厥的男人……夏侬仍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 ********** 结局自不待言……在那之後,夏侬没两下就赶跑了那群强盗。 当然,夏侬再强也不可能一口气击败数十人。不过,没办法集体行动的集团就等於个人,而且连大头目都昏迷不醒,更不可能有什么士气。 夏侬一个接一个地击倒强盗,打败半数时,剩余的强盗们便拖著昏厥的夥伴逃之夭夭。夏侬没料到他们如此团结,便停止追击,要是换作平时,这正是拉蔻儿使用攻击性魔法进行最後一击的时刻。 这些暂且不提…… 「问题是这个。」 帕希菲卡说著在昏迷的少年骑士身旁蹲下,用手指戳他。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也不好意思丢下他不管,夏侬於是将他从斜坡底拖了上来。 顺道一提,他骑的白马也不理会主人已经落马,下了斜坡以後就开始悠闲地吃草。既然马匹没有跌倒……或许出乎意料是匹良驹也不一定。 「怎么办?」 「我也很想直接拍拍屁股闪人啊。」 夏侬说著扶起横倒在地的少年上半身,用手掌抵住他的背脊。大略检查之後,脑部和内脏似乎没有受伤,便轻轻将他拍醒。 「唔……」少年轻轻呻吟後醒转。「我怎么会……?」 他依序回视盯著自己的帕希菲卡、拉蔻儿与夏侬三人,眨了眨褐色的眼睛。 「你醒了吗?」帕希菲卡代表三人注视他的脸孔问道。 不知是意识尚未完全恢复,或是在仔细品味帕希菲卡的话语跟外貌,他又缓缓眨眼。 金色秀发,还带著些许婴儿肥的脸颊,以及既娇憨又顽固的天蓝色眼眸。 将组成帕希菲卡容貌的所有元素映入眼底,接著再眨眼两、三下。 最後脸上浮现理解的神色,他冷不防握住帕希菲卡的小手。 「请嫁给我!」 ……砰咚! 夏侬二话不说地朝少年背後用力一踢,将他踹趴在地。 「这小子发什么疯?」 「喂,你这是干什么?」 少年抬起沾满泥土的脸抗议。从他安然无事的样子看来,似乎比外表来得强壮。 「只不过是一见锺情嘛。」少年一脸坦荡地说:「我是个非常固执己见的人。」 「……这有什么好自夸的?」夏侬愣道。 「成群结党的恶徒!柔弱畏怯的美女!偶然路过的骑士!慑於骑士气魄下的恶徒们夹著尾巴匆匆离开……啊啊,真是令人热血沸腾!」 「……我想你可能是掉进自己的幻想里了。」 不知是没在听夏侬说话,或者从一开始就没理他……少年握拳嚷道:「而且!一醒来,眼前竟出现如此美丽的大小姐……这种状况下不一见锺情,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话说回来,你是谁啊?」也许是觉得认真应对太过愚蠢,夏侬冷冷问道。 「啊啊,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雷欧波尔特?史科鲁普斯,是担任莱邦王国骑士的塔斯克领地领主──史科鲁普斯男爵家的长子。」 「喔……」夏侬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应道,他原本就对贵族没什么好感。 拉蔻儿於是代他问道:「贵族先生是到这里做什么的?」 塔斯克领地到这里骑马再快也要一个星期,不用说那是有点远的距离。 「我正在从事武术修行,目标是进入『琥珀骑士』。」少年雷欧波尔特挺胸说道。 琥珀骑士。 可说是莱邦王国骑士最高荣誉的近卫骑士团。从大约四千名的王国骑士里挑选出来的菁英,与宫廷魔导士团「翡翠法阵」(jadecircuit)同为王国力量的象徵,是最强的武力集团。 第80章 话虽如此……莱邦王国近二十年都没有正式战争,除了少部分的例外,骑士与士兵的素质都大幅低落。 或许是没上过战场的骑士增加了,再加上即使不靠武术,只要有身分与金钱,骑士叙勋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继承家族爵位的年轻贵族近来也很流行自称骑士耍帅。 琥珀骑士现在剩下多少实力也没有定论。 肩负国家威信的宫廷骑士团当然不可能是一群窝囊集团……但在世代交替下,二十年前的骑士剩不到一半,甚至还有人戏称现在的菁英骑士团只是「装饰品」。 「你们又怎么会走这条路?单纯旅行的话,就算有一点绕路,主要干道还是比较安全喔。」 诚如雷欧波尔特所言,主要干道比较不容易遇到山贼和强盗。 然而,对夏侬他们来说,真正可怕的不是非法之徒,而是混充在路过旅人里的暗杀者。 「呃,因为种种理由……」 「啊……」 拉蔻儿随口说完,只见雷欧波尔特露出沉思的神情,不过他并未继续追问,似乎已认定他们有难以启齿的原因。 少年想了一会,最後重重点了一下头,用那双大眼环顾夏侬三人。 「你们既然走这条路,目的地就是帕物扎领地罗?」 「应该是那样吧。」 雷欧波尔特用力点头。 「我知道了。如果把弱小庶民扔在这种无法无天的地带,史科鲁普斯家族一定会遗臭万年的。反正我的下个目的地也是帕物扎领地,就由本公子护送各位到离开这条路为止吧!」 「……不需要。」夏侬毫不考虑地回答。 「哎呀,不用跟我客气啦。」 雷欧波尔特朗声大笑,可是夏侬又立刻说道: 「我没有客气。」 「……随便拒绝贵族的好意,小心祖宗七代被诅咒喔。」 「那是哪里的贵族啊?」 雷欧波尔特的眼神顿时变成被主人抛弃的小狗般,夏侬不禁一愣。 搞不好他是很容易受伤的性格。 虽然觉得他过分亲匿,倒也不像别有居心。这个少年应该只是单纯基於天生的善意和正义感,才会如此提议。 「…………」 夏侬求救似的回头看著拉蔻儿,她却只是苦笑耸肩。 对任何事都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冷淡态度,不过夏侬基本上是耳根子很软的人。尽管不至於一看见被人丢弃的小狗就停下脚步,但要是那只小狗一直跟在後头,夏侬也无法将它一脚踢开──拉蔻儿深知夏侬的这种性格。 至於帕希菲卡…… 「嘿嘿嘿……」 ……她似乎被「美丽的大小姐」这句话弄得心花怒放,还一副傻呼呼的模样,根本没有出言反对的意思。 夏侬叹了口气说:「……随便你。」 「遵命!」 雷欧波尔特一扫阴霾,精神抖擞地点头。 ********** 「一群没用的饭桶!」 一听见这个不屑的口气,包括秃头男的数十名强盗表情一紧。 地点是在强盗们的巢穴──建於山麓上的古老要塞里的一个房间。 这栋建筑已经荒废多年,但当初是作为军事据点,因此坚固程度远超过一般民房。简单维修过老旧部分後,昔日用来保家卫民的军事据点,如今讽刺地化身成抢夺百姓的贼窟。 「对方只有一个人,达克你就落荒而逃了?混帐,你们日子过得太轻松啦?」 「不,可是大哥──」 「住嘴!不许找藉口!不许说话!不许呼吸!」 如此怒叱後,声音的主人站起身。 秃头男达克的体格也很壮硕,但这个人更加庞大;然而,他少了秃头男那种肉体上的匀称。 胖嘟嘟的身躯就像从上下两头压扁的泥娃娃,异常隆起的双肩中央嵌著一颗长满毛燥黑发的脑袋瓜。不知如何才能锻练成这副模样……两条臂膀跟怪物一样粗,可能有普通人双手环抱的大小。 怪臂罗普士──这就是那个强盗头子的名字。 「好!还是换我登场吧。」 「不,大哥,那个──」 「……你给我闭嘴!」 罗普士以意想不到的速度伸手攫住达克的脑袋,看起来并没有用力……但轻轻松松就提起达克的巨大身躯。 达克的脸因呼吸困难而逐渐发白。 其他男人们也像自己的脖子被勒住般脸色惨白,他们非常清楚老大的力量。老大那双引以为傲的巨臂,别说是勒死,就连拧断对方的脖子都不成问题。至於要选择哪一种,就端看他的心情了。 以刀刻般的细长灰眼一一扫过部下的脸孔後,罗普士说道: 「就让我来分辨究竟是那小子硬?或是你们在替自己的惰性找藉口?如果只是藉口,你们最好有断一、两根骨头的心理准备。」 接著,罗普士就用丢垃圾似的动作扔出达克。 至於达克……早已翻眼晕厥了。 ********** 马车在夕阳余晖中缓缓行进。 握缰的人还是拉蔻儿,骑著白色爱驹帕拉贝拉姆的雷欧波尔特就在她的身旁。 「喔,拉蔻儿跟帕希菲卡吗?真是好名字,很适合美丽的小姐,嗯嗯。」 雷欧波尔特脸不红气不喘地点头说道。可以轻松说出这种肉麻兮兮的台词,他果然是善於社交辞令的贵族。 「嘿嘿嘿,是吗?」 帕希菲卡手肘抵著马车乘客室的窗框,将脸伸出窗外傻笑。 不管那是肉麻当有趣或者睁眼说瞎话,只要对方称赞自己美丽,当然没有不高兴的道理。像是要让自己身後——睡卧在乘客室长椅上的夏侬听见,帕希菲卡故意提高声量说: 「经常监赏艺术品培养审美观的贵族果然不同,跟某个年轻老人型怠惰症候群就是不一样。」 「罗嗦。」 ……尽管内心不耐烦,还是忍不住出声反驳的夏侬靠了过来。他从刚才就在那儿左抓抓、右搔搔,肌肤似乎对雷欧的台词相当过敏。 「可是我说雷欧波尔特啊……」 「叫我雷欧就好了。」 「雷欧就雷欧吧。武术修行具体来说要怎么做?光是旅行也没有用吧?」 如果选择岔路,的确很容易遇上今天这种事……不过期待这种偶然也未免太没有效率,山贼跟强盗们也应该会避免袭击一看就是骑士打扮的人。毕竟捕捉没有抵抗能力的猎物比较轻松,随身财物也更加丰富。 「旅行本身就可以增广见闻……不过我当然也有目的地罗,你们听过德伊鲁?巴雷特这个名字吗?」 帕希菲卡摇摇头,取而代之的是夏侬的声音。 「……我记得他是琥珀骑士的前副团长。」 「哎呀,真是博学多闻。」 「还好。」 「那位德伊鲁?巴雷特大人所隐居的村子,就在帕物扎领地的边境。」不晓得他对那位德伊鲁?巴雷特骑士有什么特殊情感,雷欧提及他的名字时还特别加重语气。「所以我想去请教他有关骑士精神跟入团经验这些事。」 相较於少年充满希望与憧憬的激昂话语,夏侬的声音依旧无精打采。 「总之,就是要他教你如何走後门加入琥珀骑士。」 雷欧听了这句话也不禁皱眉。 「用这么扭曲的角度看待事情,我可不太苟同。」 「就是说嘛。」帕希菲卡一副机不可失的模样大表赞同。「根本就是扭曲再扭曲,足足转了三圈半,东绕西绕的,真受不了耶。」 「你这个『螺旋梯性格小丫头』还好意思说我!」 「什么嘛?螺旋梯可是超省空间的设计耶。」 「……你在胡说些什么!」 一脸困惑的雷欧插嘴询问争论不休的两兄妹。「那个……我可以继续说吗?」 「啊,可以可以。」 「呃……巴雷特大人是个文武双全、品行优良的君子……明明前途一片大好,却在十五年前突然引退,一个人躲到乡下去了。有人说当年就是他负责封印刚出生的公主……那个『废弃公主』。」 帕希菲卡脸色大变,但雷欧并未特别留意,继续说道: 「结果遭到废弃公主的诅咒,因此搞坏身体。」 「诅……诅咒?」 帕希菲卡冷不防反问,她身後的夏侬也站了起来。 「传闻是那样说的,可是基本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废弃公主……也有人说是佛尔西斯王子诞生後,继承顺位下滑的布雷登公爵为了打击王室权威,故意散布这些流言……怎么了?」 雷欧侧头询问不知从何时开始一起盯著自己的卡苏鲁三兄妹。 帕希菲卡慌慌张张地挥手笑道:「没、没什么啦,啊哈、啊哈哈哈哈。」 ********** 废弃公主。 其存在被王国从所有官方纪录里消除(据说是如此),一个无名公主的超短故事。 大约在十六年前,玛乌杰鲁教的圣地──葛林德大教堂所下达的第五一一一回神谕。堪称绝对命中率的那个神谕,牺牲了五名神官的性命,断言尚未出生的一名女婴乃是「毁灭世界的剧毒」。 经过种种曲折,那名女婴──莱邦国王妃爱尔梅雅所生的龙凤胎之一,被笃信神谕的人们秘密屠杀,结束了极其短暂的生命。 ──至少传闻是这么说的。 可是没有任何官方纪录,知道当时内幕的人们,其中半数业已长眠地底,另一半也噤若寒蝉。毫无根据的传闻不断细分为无数不负责任的流言,最後随风而逝……一切本应如此。 第81章 然而── 当一名男子在远离王都的地方都市麻努林遇刺後,那个封印的故事又重新启动。 从该名男子的遗腹子──双胞胎姊弟,为了保护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舍弃故乡与自己的一切,开始浪迹天涯的那天开始…… ********** 他已有接受惩罚的觉悟。 一次失败还可以容忍,因为无法预测的事情经常发生。 可是对特务战技兵而言,两次失败是不能容许的事。绝对的任务执行能力才是「执拗之矢」(obstinatearrow)士兵们的存在价值。 然而── 「有什么好事吗?」 对方这么一问,克里斯才发现自己居然心情愉快。 「啊……没有……」他支吾其词。 他目前在王都里的一座军事基地,执拗之矢的司令中心兼宿舍──通称「科维巴」里的一个房间。 执拗之矢在名义上隶属於军方的部队,但特务战技兵以及相关设施都与一般军队严加区分。从它的成立过程到指挥系统、阶级制度、装备,甚至是薪资,就各种意义来说,都是跟正规军不同的集团。 事实上,科维巴原本是柏拉赫男爵的别墅,外观也与其他军事基地大相迳庭。 克里斯跟上司目前身处的房间,以前是一间会客室。 贵族们过去曾经在此喝茶谈笑。家具陈设仍与当时相同,但如今这里已然成为战士们拜领残酷命令的场所。 「这次看在史达姆少校为你说情的分上,只有罚你禁足。」克里斯的上司隔著厚重的?木大桌对他说道:「但你接连两次任务失败仍是不争的事实。」 微露老态的……中年妇人。 黑发高高盘起的发型,挂在鼻梁上的名贵视力辅助用具──老花眼镜格外显眼。说夸张倒也很夸张的打扮,但那种不令人生厌的沉稳与气质,果然不愧是「男爵夫人」。 柔和的灰色眼睛一味绽放恬静光芒,凝视著克里斯。 如果说她正是王国最强的第四暨第五特务部队的统筹人物──艾伊丽丝?柏拉赫,或许大部分的人在一时之间都无法相信。 事实上,「绯红之剑」(crimsonsword)与「执拗之矢」是她丈夫柏拉赫男爵所创设的部队,原本带有浓厚的私家军色彩。因此,在男爵暴毙後,就由妻子艾伊丽丝继承统领地位。 刚开始有许多人质疑她的管理能力,主张应该将两支部队强制并入正规军麾下。相较於以冷酷无情著称的男爵,男爵夫人则是温和的代名词,大家都不认为她有能力领导刚成立不久的特殊部队。 但出乎众人的意料,她顺利掌控两支部队,现在再也没有人怀疑她的管理能力。不,何止如此,她贵为王国军的幕後主导,对军方与王室具有极大的影响力。 不能被那张温和的笑容所欺骗。 笑容背後隐藏著冷酷的司令官脸孔,必要时可以面不改色地下达大屠杀命令。 「别再犯同样的错误,以後拜托你要加倍努力达成任务喔。」 那副口吻完全不像上司在斥责失败的下属,倒像祖母在责备调皮的孙子,但克里斯却面露异色,垂下头去。 「……是。」 彷佛他的脖子跟头颅间只连著一层皮。最坏的情况,被逐出部队都不稀奇。 而且……对特务战技兵来说,那就形同被宣判死刑。 在他们懂事以前,战斗技术优劣决定个人价值的观念就已深植心中,如今要再重新改变想法、性格,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更何况他们没有可以信赖的亲人与知己,基本上就不可能融入价值观截然不同的一般社会。如果将他们赶出部队,他们也只能走上绝路。 克里斯也曾听过遭到除名的同事,离开这个房间的一个月後就上吊自杀。甚至还有些自暴自弃的人到处胡闹,惨遭数天前的队友「处分」。 就某种意义而言,被一味训练成强者的他们也是非常脆弱的存在。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尽管克里斯知道自己可能被开除,此刻内心却没有半分动摇。 不,他甚至── 「我的话就说到这……啊,对了对了,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你等一下。」男爵夫人唤住行完礼正准备告退的克里斯,从桌子里取出一封信。「有人寄信给你。」 没有任何特殊的普通民用信函。军方传递命令的通知书、利用魔导士的心电感应魔法「警角笛」(gjarhorn)自动记录的紧急通知等等,一般会放入专用信封交给当事人。 「信?」克里斯一脸讶异。 谁会写信给几乎与一般社会脱节的他? 仔细一看,收件人是克里斯,住址则是王都军司令部。对方大概不晓得克里斯的住址,没想到竟能送到他手里。 男爵夫人翻过信封,让他看背面写的字。 代笔人:米雪儿?鲍兰德。 寄件人:薇妮雅?切斯特。 乡下地方有许多人虽然能够阅读,但是不会写字,因此请人代笔是很普遍的事。 「…………!」 「克里斯多福竟然会收到女生的信……一想到这里,我就感动万分。」 男爵夫人从口袋轻轻取出蕾丝手帕,装模作样放到眼角。 克里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男爵夫人做出这种动作时,多半有什么不良企图。 「因为太感动了……」 克里斯的上司从桌子抽屉里拿出来的东西,是一张贴在传阅板上的纸。 「还特别写了传阅板,在部队里传阅呢。」 「男……男爵夫人?」 「惊爆!克里斯多福大谈姊弟恋?」 诸如此类,不但用粗体红字书写,还划上强调用的曲线。 难怪他今天来科维巴报到时,许多队友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克里斯当时还以为那只是单纯在嘲笑他任务失败…… 「男爵夫人!」 上司无视克里斯的哀号,接著又取出一叠像是报告书的纸札。 「薇妮雅?切斯特,十七岁,只有祖母一位亲人。小旅馆『大熊亭』的实质经营者,可能与废弃公主一行人有所来往,但详细情形不得而知。」 男爵夫人唱歌般地朗诵那个调查结果……那想必是从「漆黑之鹰」(ckhawk)的报告书中节录出来的内容。 「嗯,不过是封对你的救命之恩表达谢意的普通信件。」男爵夫人漫不在乎地说。 不仅是执拗之矢,寄给军方特务部队成员的邮件与其他交友情况,都受到第三级的监视管理,毕竟他们的工作大多牵涉到机密事项,因此男爵夫人事先阅读信件内容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谢意……?啊啊,那个时候……」 虽然只有一次……薇妮雅遭受肉块触手袭击时,克里斯的确挥动武器保护她。应该就是指那件事。她还真是个中规中矩的女生。 「可是,我看见了隐藏在文章背後的少女心。」 「……您还看得真清楚。」 男爵夫人对有些傻眼的克里斯露出略微厚脸皮的笑容。 「可别小看贵族的妻子喔,克里斯。对於官邸里闲得发慌的贵妇而言,别人的恋爱八卦就是最佳娱乐。」 「贵妇是指谁?」 男爵夫人是否像普通贵妇那般空闲,的确是一大问题。 「莫非你想利用禁足期间溜到塔尔斯镇?」 「我、我才没有这么想。」 结巴或许是他稍微迟疑了一下的关系。克里斯慌慌张张地接过男爵夫人手里的信,速迅收进怀里。 「……嗯,这件事先不管。」男爵夫人笑盈盈地看著手忙脚乱的特务战技兵,换了一个话题。「很抱歉,我不能让你去塔尔斯镇。虽然你现在被排除在正规任务之外,但是我有其他工作给你。不过,那只是我私人的请求。」 克里斯神情一肃,因为他体悟到比起禁足等等,现在才是正题。 执拗之矢的任务多半不能公诸於世,但那些活动都属於官方任务,内容也会以报告书加以记录、保存。当然都是禁止携出的非公开资料……不过只要具有一定地位,完成规定手续後,即使是部队以外的人也可以阅读该纪录。 但若是「私人的请求」,情况就未必相同。 男爵夫人的意思是,要分派甚至没有留下非公开纪录的高机密性任务给他。 然而……克里斯马上点头表示同意。 「我知道了……请您说明内容。」 ********** 规律的鼾声传来。 夕阳西沉,连自己的双脚都看不见的夏侬一行人决定露宿。幸好他们已经离开山路,便将马车停在主要干道旁的河岸,迅速吃过晚餐。接下来,他们抽签决定负责驱逐野兽、驱逐山贼强盗,以及添加柴薪的守夜顺序,但…… 「睡得还真香啊。」 低头俯看在营火旁沉沉睡去的雷欧,刚刚小睡起床的夏侬嘟囔。帕希菲卡则在马车里休息。 「真是的,还说什么『包在我身上』。」 「嗯,他也累坏了吧。」 拉蔻儿轻轻苦笑道,她跟雷欧负责第一轮的守夜。 拉蔻儿从营火里拉出一根铁串,烤得恰到好处的玉蜀黍香味四溢。 「宵夜差不多可以吃罗。」 「嗯。」 夏侬接过她递来的玉蜀黍,在营火前坐下。 「夏侬……关於他说的那个琥珀骑士的前副团长──」 「德伊鲁? 第82章 巴雷特吗?我也只听过名字而已。」 「对,就是那个人。我们也跟他一起去见见对方吧?」 「……你在想什么?」夏侬皱眉看著双胞胎姊姊。「虽然不知道老爸他们用什么方法抢来的……不过官方上他可是杀死帕希菲卡的人喔,要是带帕希菲卡到那种人的地方去……」 尽管帕希菲卡表面上装作毫不在意……但夏侬跟拉蔻儿都知道她对自己背负的命运感到非常苦恼。 被「圣葛林德神谕」断言会为世界带来灾厄的废弃公主,只要自己活著就会为人类带来灾难──那种不吉利的想像不断侵蚀著十五岁少女的心灵。 「我也明白你的担忧……可是对十五年前的事,我们只知道流言和父亲遗书里所写的内容。继续逃亡也是一种方法,但如果可以直接询问知道当时情况的人,或许能够发现解决办法呢。」 「…………」 夏侬的视线转向自己手畔。 帕希菲卡背负著废弃公主这个世人忌讳的名字,对一介少女来说太过沉重的这个命运,他决定与她一起承担,因此才选择逃到天涯海角。 然而……仔细一想,他从未想过该如何努力消除废弃公主这个标签。不,不断与袭击她的刺客交手的过程中,或许他也开始觉得自己保护的不是妹妹,而是废弃公主。 那么一来……自己跟认定她就是废弃公主的那群家伙又有什么不同? 「……是吗?或许吧。」夏侬自言自语……蓦地握刀站起。 彷佛想要透视夜风,夏侬眯起黑眼眺望半空。他回头望向跟著起身的拉蔻儿说道: 「叫他们俩起来,白天那群家伙又来找死了。」 ********** 罗普士看著问题青年,脸上浮现冷笑。达克他们怕成那副模样,还以为是什么可怕人物,不过是个身材略高的俊男吧? 「喂,站在那里的小子!」飘然而立的青年──夏侬似乎没有拔刀打算,罗普士重新转向他唤道:「白天这群家伙好像受了你的照顾啦?不过,被人轻视就摸摸鼻子离开,咱们可没那么好说话咧。会一点小手段就跩成那样──」 「……你可以闭嘴了吗?」夏侬语气无奈地打断罗普士。「一直听那种又臭又长的愚蠢台词,好像连我也跟著变笨了。」 「…………」罗普士顿时噘起厚唇想要反驳……最後还是默默地拔出武器。 那是人称「连枷」(il)的武器,简单说就是用锁链连接带有尖刺的铁球与棍棒。跟刀剑相比,看来非常粗糙与原始……但善加运用的话,力量弱小者也能将敌人连同铠甲整个击碎。 况且罗普士的连枷不但棍子比普通的粗了一圈,铁球也更加巨大。要是被这个男人的怪臂击中,牺牲者大概就会瞬间化为无法称为尸体的肉块。 可是夏侬并未因此惶恐,依旧神色不耐地盯著罗普士。 「去死吧。」罗普士尖声说完,向前跨出。 就在此时── 「且慢!」 发出凛然之声跃入夏侬与罗普士之间的人物──不用说当然是雷欧。 「天哪……」夏侬忍不住低哼。 老实说,他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但雷欧完全没有发觉夏侬的异状,保护他似的挡在他面前。尽管因为刚睡醒而来不及穿上铠甲,但长骑剑早已出鞘。 「保护庶民乃是贵族的义务,你们若想对他们不利,就先把我打倒吧!」 夏侬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帕希菲卡正从马车的方向奔来,拉蔻儿也跟在她後面。 「夏侬哥,快阻止雷欧!」帕希菲卡神色惊慌地大叫。 夏侬却是一副与我何干的表情,一动也不动。 「别挡路……!」 下一瞬间……伴随破空声的铁球朝少年骑士的头顶砸下。 想像著接下来的惨剧,帕希菲卡不禁闭上双眼。 地面轰然大震。 就在下一刻,跃入她耳中的既不是碾碎肉体的闷响,也不是少年骑士的惨叫…… 「喔,这个厉害!」 「……咦?」 睁开双眼的帕希菲卡看见的是嵌入土里的铁球,以及一旁泰然自若的雷欧。地表爆炸似的被挖开一个洞……但雷欧全身毫发无伤,反倒神采奕奕地迎向怪臂强盗。 「咦?咦?怎么了……」 「铁球命中的前一刻被长骑剑打偏了。」夏侬轻描淡写地向思绪混乱的帕希菲卡解释。 「被长骑剑打偏……」就连帕希菲卡也知道那绝非普通技巧所能办到。「莫非雷欧其实很厉害?夏侬哥早就知道了,所以──」 「没错。」 诸如夏侬这种高手,光从举止就可大略推测出对手的实力。他在最初相遇时,就大概估计出雷欧有多少斤两了。 「我一个人解决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也无可奈何。」夏侬朝恍神中的强盗们瞥了一眼说:「好吧,拉蔻儿,既然高强的骑士大人都这么拚命,我们就来解决其余的小喽罗吧?」 「……说得也是。」 「嘿!」罗普士用尽全力挥动连枷。 铁球咚的一声撞上地面,将地表的小岩石击成碎片;然而,雷欧依然毫发无伤。 「喝!」 这次是横向攻击。可是再度被雷欧迅速缩身闪开,挥空的铁球划著巨大的弧线,重重击向附近的一棵树木。 树干相当粗大,因此并未倒塌,但拉开铁球的同时,木头绽裂的声音响起…… ──喀嚓。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迟了一秒之後掉落的粗枝,竟然不偏不倚地击中罗普士的脑袋……他的愤怒终於爆发。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罗普士早已没心情理会树枝,以充血的眼睛瞪视雷欧,拿起连枷就是一阵乱挥。在几近发狂的怒火支撑下,罗普士的攻击刨开大地、粉碎岩石、砍断树干。要是被他的连枷击中,肯定会化为碎肉片片散落。 但没有击中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 「攻击太单纯了。」 简直就像一场恶梦。 雷欧只是以最少的力气挥动巨剑,双脚几乎没有移动。他根本没有大力挥剑的必要,因为被巨剑打偏的铁球连擦也没有擦到他。 「喝啊啊啊啊啊啊!」 相较於雷欧的轻松,全力挥动武器的罗普士没两下就慢了下来。 挟著第数十次挥空的余势,铁球深陷地面,罗普士奋力拉起铁球…… 就在此时,雷欧的长骑剑一闪。 巨大剑身由下往上迅速举起、停止。 下一瞬间,远方响起铁球的坠落声。 从中断折的锁链无奈地铿锵摇曳。 仔细一看,从雷欧脚畔到罗普士那里的地面上有一道痕迹,那并非铁球挖成的。地面刻出的直线一丝不苟,简直就像牛油上的刀痕般平滑。 究竟是怎样高深的技巧,才能造成这种结果? 罗普士哑然而立,急速翻起的剑尖指著他的喉头。 「胜负已分。」 「混……杀、杀了我吧!」 少年骑士的话语让他回过神来……不堪屈辱而满脸通红的罗普士怒喝。没想到自己输给了这种小娃娃,身为头目的威严早已荡然无存。 「你赢了!快点杀了我吧!」 「哈!哈!哈!」雷欧豪爽大笑後,神情一肃说道:「只憎其罪,不憎其人!」 这位雷欧波尔特少年……竟然不苟言笑地泰然说出这种老套台词,搞不好真的是相当了不得的人物。 「……嗄?」 「真是一场漂亮的决斗。」 「…………」 罗普士颓坐在地,一脸狠劲全不见了。 雷欧脸上既没有对失败者的嘲笑,也没有胜利者的骄傲,只有对奋战对手的赞赏微笑。罗普士的凶狠表情顿时换上了儿童的纯真。 「你……」 两人之间荡漾著突兀的爽朗气息。 就在此时。 「……啊,对不起。」 ——爆炸声响起。 拉蔻儿射偏的攻击性魔法,将两人连同这股爽朗气息一起炸飞。 ********** 「哇!」 全身裹满绷带的雷欧在驾驶座上精神饱满地吆喝。 幸好伤势没有想像中严重,但元气十足的伤患老实说还真是诡异。 「今天又是一个大好天气!大夥一同努力吧!」 「你也给我安分一点……」马背上的夏侬说道。雷欧毕竟不能骑马,因此就由夏侬骑乘帕拉贝拉姆。 「您怎么这么说呢?不屈不挠的精神才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或许是那样吧。」夏侬苦笑道。 雷欧这种万分开朗而积极的态度……从旁人的角度看来或许有些少根筋、没大脑,但那也是一种坚强,或许那也正是此刻的夏侬他们所需要的。 「哎呀哎呀,热闹一点不是挺好的?」帕希菲卡悠哉地笑道。 「……嗯,或许吧。」 偶尔轻松一下似乎也不错,这样一来,说不定可以发现以前没有注意到的道路。 夏侬努力咽下呵欠,一边点头。 第二章大小姐的忧郁 在百花盛开的晚春庭园,她与他相遇了。 “初次见面,你好,我叫雷欧波尔特·史克鲁普斯。” 刚满五岁的小男孩,当然,她当时也才刚满八岁……但是对幺女的她来说,就象多了一个弟弟,内心非常高兴。因为太过兴奋,当天还发烧昏倒,实在有点吃不消。 第83章 小男孩的父亲笑着对她说“你要好好照顾我儿子喔”,那当然只是客套话……可是她却非常认真地照顾男孩。从她家到小男孩家坐马车也要半天,不过她每隔三天一定会去一趟。 她的父母,以及身为父母世交的男孩双亲,都对她的热忱感到欣慰。记忆中只有被人夸奖,从未遭到斥责。 因此……她拼命地照顾小男孩。 随着小男孩逐渐长大,原本就体弱多病的她渐渐跟不上他的游戏。她也经常因体力不足昏倒……可是依然不愿放弃照顾少年。 就算两入没有血缘关系,少年却是她最心爱、最心爱的弟弟。 然而……某一天。 少年不知下了什么决心,竟然离家旅行去了。随着年龄增长,她也微微感到自己与少年渐行渐远……即使如此,她仍旧认为自己是最了解少年的人,坚信两人之间有无法割舍的羁绊。 因此她无法相信少年从自己眼前消失。 突然迎面扑来的惊惶与无奈,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哎哟……” 总之,先昏倒再说吧。 ※※※※※ 那是非常微弱的声音。 “请问……” 帕希菲卡一时以为自己出现幻听,最后还是抬头确认……结果,她看见一名女子站在前方。 准备早餐的双手停顿。 那是一名撑着阳伞、二十岁上下——总而言之,是非常柔弱的女子。 其他当然也有许多特征,例如:齐肩的金发,有一点倒八字的紫色大眼,极为白皙的肌肤等等,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种如梦似幻的风情。至于容貌方面……呃。虽然不是特别引人注目的超级大美女,倒也算得上美女之流。 就像是深居简出的大小姐吧? 帕希菲卡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那把手工精细的阳伞,以及深蓝缎子织成的小礼服所致,两样东西看起来都不像是便宜货。 “不好意思……站在那里的小姐——” “你……叫我?”帕希菲卡左顾右盼地反问。 明明没有其他人影,她却不禁反问……或许是由于那名女子有一种跟她截然不周的气息。该说是居住的世界不同?或是偏离现实生活呢…… “也看不见……其他人了……” “啊,嗯,那倒也是。” 周围依旧是绵延不绝的乡下道路景色。草木深深的树林里,除了缓缓弯曲的边境道路之外,也看不见其他路人。 话虽如此,不霸占道路乃是旅行者的基本礼貌,帕希菲卡他们将马车停在跟路边隔了一段距离的专用休息区,众人昨日便在这里过夜。 夏侬跟雷欧一大早就进了森林,马车这里如今只剩帕希菲卡跟拉蔻儿,而拉蔻儿正在马车里忙着寻找备用调味料,看不见她的人影。 “那么,有什么事?” 重新一看.还真是一名奇怪的女子。 她身后停了一辆看起来非常豪华的马车,驾驶座上不知为何竟坐着一个女仆打扮——身上穿着在宅第里打扫、煮饭时的那种花边围裙和花边头巾的女子。 黑发女仆大约二十五岁,有如洋娃娃般修剪整齐的柔顺长发与细长的眼睛,看起来非常严肃,就算有一百个人认为她是美女。也不会有一个人认为她很可爱。 她们似乎是搭乘那辆马车经过这里……但不论是马车外观。或是女子和女仆的打扮,整体都显得非常诡异。 那很明显不是旅行者的装束。 不知是完全轻视旅行这档事?或者压根不懂人情世故、缺乏常识?或者只是单纯的呆子……总觉得每种都很有可能。 “我们在找人……”女子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说道。 外表看起来很正常,却有种随时要昏厥的感觉。 “是怎么样的人?” “很可爱的男孩子……”女子梦呓似的说。“非常、非常……可爱的男孩子……”那名女子以极度恍惚的目光望着远方说道。 那种断定的说法,不禁让人踌躇是否要继续询问其他特征。 “啊,是吗……” “名字是……雷欧……一雷欧波尔特·史科鲁普斯……” “啊啊,这么巧,原来是雷欧的朋友吗?因为你说是可爱的男孩子,我还以为是十岁左看的小男生。” 不知该说滑了一下,还是怎么样的动作,女子将视线转回帕希菲卡。 “……您认识他?” “嗯,由于某些原因,我们一起旅行喔。雷欧现在刚好出去,但我想不到半小时就会回来了。” 可能是知道对方是同行者的朋友而倍感亲切,帕希菲卡口气热络地说,不过她原本就不是怕生的人。 然而…… 帕希菲卡并没察觉女子凝视自己的紫色眼睛——那双瞳孔仿佛即将发病似的突然缩小。 ※※※※ 刀械与刀械的战斗。比没有经验的人想像得更加耗神。 除了特殊情况外,会毅然采攻不断对砍的肉博战,若非对战者的实力都很坚强……就是两人的技巧都很拙劣。 一旦被对方的武器击中,瞬间就能分出胜负。擦伤也就罢了,如果伤口深及肌肉,没有人还能跟平常一样行动自如。 因此……在一般情况下,剑与剑的胜负端看谁先击中对方。而为了取胜,必须能够解读对手的被绽、呼吸,以及不会错失瞬间取胜良机的集中力。 “……夏侬?” 在略微偏离主要干道的小荒地,可能是因为土壤含有大量砂石,放眼净是一片荒草,夏侬与雷欧就处在这块杀风景的地方。 两人手持武器对峙。 “怎么了?” 夏侬看着泰然询问的雷欧,心里不禁赞叹。 手持长骑剑的雷欧姿势极为普通……可是动作毫无滞碍,想必是从小不断接受严苛训练的成果。在未经特别意识下摆出那种自然而然学成的姿势。那个姿势里没有半分多余的气势与紧张,仿佛只要他有意,就能维持那个姿势大半天。 简单地说,没有任何破绽。 过度单纯而毫无犹豫,没有可以瓦解那个姿势的弱点,是非常笔直、极度坦诚的巨剑。 许多正统派使剑高手过度拘泥于招式,特别是贵族和骑士。夏侬多少有点瞧不起那种仪式般的剑术……然而像现在这样全无破绽的架式,他也不禁为之另眼相看。 “……出招啰。”夏侬低语向前迈出。 又长又重的长骑剑并不适合后发先制的战法,只要使出一击必杀的绝招,率先冲人对方怀里,胜利就是夏侬的囊中之物。 夏侬放弃小花招,迅速朝雷欧扑去。 雷欧亦同时向旁边一闪,利用离心力挥剑。 长骑剑破空指向夏侬。 咻……破空之声响起。 毫不迟疑的笔直攻势,却是如此迅捷、沉重而锐利。 夏侬以长刀接下那一招,同时再向前踏出。 “………………!” 夏侬将长骑剑压向旁边,化解大半的剑击力道,并沿着剑刃缩小两人间的距离,雷欧对那个举动大感诧异。 那绝非单靠力量或技巧所能达成,必须兼备两者。再加上冷静执行的胆识。假使换成缺乏实战经验的人,很容易错失良机,最后武器不是被对方打落,就是断折。 “……喝!” 他没有时间拉回长骑剑。当对方踏入自己怀里时。就已经脱离长骑剑的攻击范围了。 (嗯,不过,素质相当不错……) 夏侬挥起长刀准备进行最后一击,内心暗想。 可是…… 钢刀发出悲鸣,夏侬蹙眉看着自己的手。 岂有此理?雷欧竟然抽回长骑剑的剑柄,以柄尖弹开长刀。 雷欧的姿势当然十分勉强……但夏侬的最后一击也因此被他化解,身形一歪。 雷欧趁这个空档朝地面一滚,再利用起身时的翻转力将长骑剑由下往斜上方挥去。 夏侬向后方跳开,好不容易缩短的距离又恢复原状。 然而…… “咦……?” 裂地声音猝然响起。 雷欧眨眨眼,低头向下一看。 夏侬的长刀就在他正要起身的旁边——好像碰得到,又好像碰不到的地方。那把长刀深深插入地面。 夏侬……居然将长刀扔了。 雷欧非常震惊。说时迟,那时快,夏侬从后腰拔出短剑向前一踏,短剑指向雷欧右手。 “……胜负已分。”夏侬说道。 只要他短剑一划,雷欧的手腕就要多出一道深痕,他便再也无法拿剑。夏侬之所以没有将短剑迫到颈部,是担心短剑又被刚才那招震飞。 “太……”雷欧瞪眼望着短剑哀叹:“太奸诈了……!” “诈什么?” “怎么可以扔下刀……违反规则啦!” “我跟高尚的正统派剑术向来无缘,你要说我违反规则,我也无可奈何。” “可、可是……哪有这种事?” “当然有,还是你想在战场上跟敌人打官司?” 本来也是雷欧想要磨练临战直觉,才拜托夏侬陪他练剑的。 不过,老实说……夏侬原本没打算使用这么极端的战术。 使用掷刀术其实是骑虎难下的结果。因为前一招失手后的破绽太大,如果没有逆转情势的奇招,他很可能会输。 (……这小子真是了不起呢。) 事实上……如果不是练习过招,而是真正实战,夏侬也曾多次遭遇比雷欧强劲的对手。特务战技兵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便是最典型的代表,不但技巧迅捷、力量高强,而且不局限于既定招式的动作自然掺杂其间。 第84章 相较之下,雷欧巨大沉重的长骑剑在范围上必然受限,再加上使剑者的性格非常正直而单纯,不但容易回避,打击力也很容易化解。 只不过……那种攻击的速度与重量非比寻常。 如果以廉价刀剑随便挡御,可能一刀就被劈成两半。那种刚强唯有认真练习相同招式数万……不,数十万次的人才能学会。那是为了让技巧完全化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甚至在仓促间也可以应用。 “嗯,能够这么灵活也算相当厉害,看来伤口复原得差不多了。” 雷欧被拉蔻儿的魔法余波震伤是三天前的事。 “原本就是小擦伤呀,是拉蔻儿包扎得太夸张了。” “别看她那样,其实心里挺在意的喔。” 没有特别示意,练习就到此自然结束,双方收好武器离开。倘若有人问夏侬,他也许会摆出一副臭脸,但他们俩搞不好很投缘呢。 两人没多久就回到了马车处。 “啊……夏侬哥、雷欧,你们回来啦。”发现他们俩的帕希菲卡说道。 不知她在想什么,小跑步跑向夏侬他们。 “对了,雷欧,有人来打听你的事喔。” “我?谁啊……是怎样的人?”雷欧脖子一歪。 “女人,大概二十几岁吧?” “…………” 雷欧默然不语,好像猜到了对方是谁。这时夏侬和帕希菲卡发现有一滴汗水从雷欧额头滑落。 “……那个人是不是看起来很欠缺生命力的女性?”过了一会……雷欧用僵硬的声音问道。 “生命力……啊啊,看起来的确不太健康。” “……菲雪……姐……” 耳尖的夏侬听见了雷欧的呓语。 “你……有姐姐吗?” “不,不是亲生姐姐……总之,她现在在哪?” “呃,其实……”帕希菲卡用食指搔着脸颊.浮现困惑的神情。“我们话说到一半,她就忽然晕倒了。虽然很快就醒来,却哭着跑走了耶。然后,在途中大约又昏倒了三次。” ※※※※※ 就在此时—— “雷欧……” 在肉眼无法抵达的遥远森林中,两双眼睛正看着淌着冷汗、聆听帕希菲卡说话的雷欧。紫色的那一双很沉醉,黑色的另一双却是神色木然,对比十分明显。 不用说,那就是问题人物菲雪·比安基和她的随身女 仆。 夏侬一行人的身影宛如海市蜃楼般浮现在两人眼前,这是使用一种称为“望远眼”的民间远视魔法所致。大幅扭曲光线后,在眼前凝结成像。景象显得有些透明,是因为折射途中射人了多余的光线。 顺道一提,这个望远眼是省略了军用魔法“智女神”2的部分功能,降低效果后对民间公开的魔法。原本公开的目的是为了将仓库和民家的警备集中于单一地点,借以提升效率,但不用说,正如此刻所见,它真正派上用场的地方却是以偷窥为代表的违法行为。 “哎哟……” 菲雪现在也像快昏倒似的呻吟……不过这位大小姐一年到头都是这副模样。 “这个来路不明的野女人……竟然跟你……卿卿我我……哎哟天呀……我的……我的雷欧……哎哟……” 她说到这里,身体陡然一歪。女仆面无表情地伸出右手,咯嚓一声轻松揪住她的脑袋,摆回原位,看来这种事经常发生。 “那种……平民女子……在我宝贝的雷欧身边……哎哟天~~缺乏贞操观念的的平民女子……一定……一定……哎哟天呀,好羡慕……不对,是好肮脏……啊啊,那样不行……雷欧……那……那里不可以……哎哟~~” 她的脑袋里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女仆迅速接住全身酸软的菲雪,将她扶正。那种木然的神情与漫不经心的举止更加令人胆寒,但菲雪似乎毫不在意。不知她是没有力气注意?或是眼里只容得下雷欧一人? “哎哟天呀……” 独自幻想着不能让乖宝宝看见的光景,菲雪最后终于恢复平静,转头望向站在身旁的女仆。 “……多梅蒂雅。” “有何吩咐。小姐?” 女仆回答后,望远眼的影像倏然消失,看来这名女仆就是启动望远眼的魔导士。 “……一定要好好惩罚偷人的野猫。”菲雪斩钉截铁地说。 “小姐?” “必须将雷欧从淫靡的平民魔手里救出来……只要驱逐那些可恶的野猫,聪明而正直的雷欧一定会发现自己的错误……总之,不可以让他发现,偷偷地惩罚那些野猫……先挖一个洞,在里面放蚯蚓——” “小姐……”多梅蒂雅面无表情地说:“这才是王国骑士比安基家族的长女,就由不肖奴婢多梅蒂雅·黑玛丽,全力歼灭纠缠雷欧波尔特大人的野猫们。” “不……那个……还不至于要歼灭——” “一旦下定决心,就应该全力除去。”多梅蒂雅淡淡地提议。 多梅蒂雅这种看似伶俐的美女,以面无表情的认真态度谈论“歼灭”、“除去”等等,反而显得格外恐怖。 “是……是吗……” “是的,奴婢绝不是为了试用刚学会的攻击性魔法才故意煽动小姐,也不是为了替无聊的旅行增添刺激,更不是为了胡闹取乐……奴婢毫无一丝这种想法。” 比安基家的女仆神色肃然地宣告毫无可信度的台词。 ※※※※※ 克里斯和男爵夫人在某座庭园里。 一个宁静……美丽的场所。 包围着他们的初夏微风,正轻轻吹拂不知名的珍贵花朵。那不知是耗费大量时间与心血所改良的品种,或是从遥远异国移植而来的珍品? 种植花朵的花坛砖瓦上满是精细的雕刻,非常美丽而细致,但究竟有多少人会留意那么细微的地方? 花费大量心血、时间与金钱。 这是浪费?讲究?或富裕?每个人的看法不同,但是(如果要问谁有资格当这座庭园的主人,我肯定当场就被淘汰了。) 站在男爵夫人身旁的克里斯不觉想着这种事。 “我将符合您要求的人才带来了。” 男爵夫人优雅行礼。 对方是一名贵妇。 坐在白色板凳上,在侍女撑起的阳伞下静静微笑,年纪看来大概三十五岁左右,美丽优雅的五官,很符合这座庭园主人的身份。 然而,那种美也可说是过于纤细。 犹如只能在温室中培育的花朵,一旦接触到充满俗世剧毒的空气,花瓣或许就会立时散落。 “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参见。”克里斯单膝跪地行礼。 “您或许对这个人有许多疑虑……不过他算是我部下里最有能耐的人。” 贵妇以湛蓝的眼睛分别凝视男爵夫人与克里斯,接着开口说: “我想……问你一件事。” 贵妇向年纪足以当她儿子的少年投以祈求的目光。 克里斯立刻明白她的期盼,依旧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说: “属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孩子……过得好吗?” 仔细一想,这是很讽刺的问题。 因为他的任务正是杀死跟她诀别的女儿,双方乃是以敌人之姿相遇。 “……是的。” 可是,克里斯回答的口吻却带着些许欣羡,因为这世上没有人会以这种眼神询问他的安危。 “是吗……” 贵妇由于感慨与心安而神色趋缓,男爵夫人斜瞥沉默的贵妇,一如平日地冷静说道: “克里斯,我想请你重新调查十五年前的事件。” “重新调查……吗?” “你可能也知道,军方、王室和玛乌杰鲁教教会开始对废弃公主抱持不同的看法,我们也有必要重新掌握当时的详细情况。可是,军方不能主动追究已经对外宣告不存在的事件,更不能直接否定教会与王室的见解。” 换句话说,原则上就是由克里斯一人重新调查事件,事实上便等于孤立无援,不能期待部队方面的支援。不,不仅如此,必要时还可说是他任意妄为,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你愿意吗?” 不是命令,而是如同字面上的恳求。 就算拒绝,男爵夫人也不会责怪他。 “……是,请务必让属下调查。” 然而……克里斯却毫不犹豫地点头。 ※※※※※ “菲雪·比安基是我的远亲。” 雷欧边吃早餐边说。 顺道一提,今天的早餐是面包跟鸡汤,鸡汤是前几天在主要干道上跟巡回商人购买的上好鸡肉干加上野草熬煮而成。 “她以前就经常来我家玩,比安基家族代代担任王国骑士,因此父亲跟比安基大人有私交。” “……喔。”夏侬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应道。 对夏侬而言,雷欧有姐姐也好,有妹妹也罢,老实说都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原本就对别人的事没什么兴趣。 相较之下,拉蔻儿跟帕希菲卡却是兴致高昂地聆听雷欧说话,即使是由相同父母养育,性别与天生性格上的不同仍旧如实显现。 “总之啊,我们就像亲姐弟一样成长……该怎么说才好呢?反正她这个人非常固执己见,一旦下定决心。眼中就看不见其他事情了。” “性格相同的伙伴哪?” “就是死心眼嘛~~” 夏侬无精打采地说完后,拉蔻儿懒洋洋地评论。 “不,事情没那么简单……比如说,她虽然将我当成亲弟弟疼爱,却有热心过头的倾向……” “那还真是奢侈的烦恼呀。” 第85章 帕希菲卡苦笑道。尽管没说出口,但一脸“小少爷就是小少爷……”的表情。 雷欧叹了口气继续说:“帕希菲卡,你的指甲都怎么处理?” “……嗄?” “指甲。指甲要剪吧?” “当然要剪。”帕希菲卡边说边比较着刍己跟雷欧的指尖。 “自己剪吗?” “当然呀。”. “她……她连这也不容许,我的指甲长一点点,她就会主动帮我剪喔。” “…………”夏侬他们也不禁哑口无言。 “头发也是随随便便就靠过来帮我梳理,我每次出门就问我要去哪里,晚上失眠时就在我旁边唱摇篮曲……都十五、六岁了,你愿意吗,帕希菲卡?” 夏侬和帕希菲卡面面相觑。 这果然有一点……不,是非常不愿意。 “那个人一定很喜欢雷欧……” 拉蔻儿说完,雷欧摇摇头。 “不是,虽然我们的确有口头婚约……’ “……你、你这小子.都有婚约了还来追这个超级任性的丫头?”夏侬狐疑地盯着雷欧。 “婚约也只是双方家长十年前擅自做得决定,我父亲也表示他只是随口说说。不过……因为她很死心眼,一旦决定的事,就会毫不怀疑地全力遵守……就我个人来说,倒希望她可以轻松一点,别那么在意我,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现在这样好像是我在无意间夺走她的人生,不知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很不舒服。” “……原来如此。”帕希菲卡难得正经八百地点头,旁边的夏侬一时像是有话想说……但最后还是打消念头,继续默默啃着面包。 “可是……”拉蔻儿侧头说道:“这么一来,菲雪小姐不就受到相当大的打击?” “……咦?”雷欧讶异地眨眼。 “亲爱的、亲爱的小雷欧居然跟两个陌生女子一起旅行……她看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那我呢?” 拉蔻儿对指着自己问的夏侬苦笑。“可能根本就视若无睹。对沉浸爱河的女人来说,不论附近有没有其他男人,基本上就不容许心上人旁边有其他女人喔。” “真是精辟的分析,莫非你有类似经验?”夏侬眯眼探问。就他所知,这个双胞胎姐姐应该没有跟异性陷入热恋的经验。 “是米雪儿跟我说的。” “……我想也是。”夏侬哑然失笑。 “不。可是我跟菲雪姐并不是那种关系——” “是吗?搞不好只有雷欧你自己是这么想的哟。” “…………” 满脸疑窦的雷欧陷入沉默,或许他也无法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 “这样一来.她哭着跑走这件事就教人有点担心了。再怎么说也不可能突然厌世自尽……但还是不大舒服哪。” 更侬双手抱胸说完,雷欧抬头应道: “不,如果对象是她,一旦想偏了就会不顾一切——” 就在此时—— 他们附近响起强烈的爆炸声,掩盖住雷欧的话语。 “可能会使出某种报复手段。” “这种事要早点说啊啊啊!” 夏侬朝跟他一起被炸飞的雷欧怒吼。 ※※※※※ “……哎哟天……” 在地面爬行的菲雪哀叫。虽因趴在地上不至于跌倒,但却在地面滚来滚去。 “对不起,小姐,奴婢技艺生疏,不幸射偏了。” 多梅蒂雅跟她一样全身插满树枝、叶片,一边匍匐前进,一边面无表情地应道。菲雪终于止住翻滚,继续开始往前。 大概是想隐藏行踪……但两人依旧穿着刚才的服装,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相当惊悚:全身裹着伪装树枝与枯叶在地面爬行的女仆与大小姐,非常的……不,应该说是异常前卫的一番光景。 “好像连雷欧也一起震飞了……”菲雪眯眼看着远方的夏侬一行人说道。 “没事的,虽然奴婢也没有把握。” 多梅蒂雅竖起食指断言,木然的面孔没有一丝动摇与焦虑,因此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魄力与说服力。 “即使真的被震飞,反而更是大好机会,只要菲雪小对雷欧波尔特大人细心照料,对您的好感度必然大增。” “原来如此。” 两名女子一边搬弄似是而非的道理,一边匍匐前进。 “接下来是第二波攻击,为了确实达成任务,这次将使用半自动攻击性魔法。” “我忽然有个疑问……你这些东西是在哪学的?” “当作外遇的遮口费,跟某位入赘的退役军人学过一点。” 菲雪看着侃侃而谈的多梅蒂雅,忍不住说道: “……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再提……不过你还真是深不可测呢……” “承蒙小姐夸奖,奴婢万分荣幸。” “呃,我也不是在夸奖你……嗯,算了。总之,希望你一举成功。” “包在奴婢身上。” 多梅蒂雅说完,开始念诵咒语。 跟刚才的“炎杖”vatein)不同,这次的咒语比较长。 乡下地方为了防御魔兽与野兽的威胁,实际上半默许百姓非法使用等级较低的攻击性魔法…… “……职是之故,追剿至天涯海角。吾之仇敌……现身吧,‘黑犬兽’3!” 空中骤然出现无数纵横交错的光线,组成某种形状。接下来,零件似的东西开始叮叮当当地嵌入铁丝工艺品般的框架里。 “………!” 伏在地面的女子眼前出现一头比牛还大的黑犬。 无论是红通通的眼睛,或是口角进射的薄焰。简单来说就是怪物,而且硕大无比的体形宛如是以人类为饵食。 “我帮它取了个‘歼灭小弟一号’(annihtorone)的名字。”多梅蒂雅依然不苟言笑地说:“去吧!歼灭小弟一号。除掉那群诱惑雷欧波尔特大人的淫妇。” “——哇喔。” 发出令人傻眼的可爱叫声。魔法猛兽以疾风迅雷之速奔出森林。 “什——” 穿梭林间,以猛烈之势冲来的黑色物体。 察觉到那只外观跟狗如出一辙,但体形比狗更加庞大的怪物,夏侬一行人全身僵硬(除了某人以外)。 “哇,好可爱哟!” “那是什么鬼东西?”夏侬当场揪住独自在那儿痴迷呢喃的拉蔻儿衣领咆哮,她总算还听得见弟弟的声音,以欠缺紧张感的语气解释:“那是攻击性魔法‘黑犬兽’……直到‘武雷神’(thor)被正式采用前为止,它可是半自动攻击性魔法的代表呢。不过跟武雷神相比,它比较不灵活,威力也比较弱。”相较于将目标蒸发得尸骨无存的武雷神,大多数魔法的威力确实比较低……可是那些相当于成人拇指大小的獠牙也并非装饰品,夏侬实在不愿想像被它咬上一口会有什么下场。 “快逃!” 雷欧与抱起帕希菲卡的夏侬分别往左右两侧跃开。 但拉蔻儿……却没有移动,黑犬兽以兴奋牛只见之都要脸色发白的速度冲向她—— “拉蔻儿!”即使听见双胞胎弟弟的吼叫,拉蔻儿到这时还是一派悠闲地侧头回望……接着向后方退开半步,黑犬兽就这么直直穿过她的身边,愣头愣脑地撞向树干。 “嗄……?”夏侬怀里的帕希菲卡忍不住怪叫。 树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倾倒,但拉蔻儿身上没有半点伤,她轻描淡写地解释: “这个攻击性魔法的缺点……就是这只狗狗几乎只会走直线哟。” 巨型魔犬从树根处缓缓站起。 “冲击力很强,但决定目标后就只会直线前进。不善于绕小圈子,所以一般都是用来攻击密集队形的军队,而不是单一目标。夏侬、雷欧,这只狗狗交给我,你们去阻止菲雪吧。她应该是在那个方向。” 轻松闪过黑大兽的第二波冲撞,拉蔻儿微微一笑。 “乖狗狗~~”拉蔻儿一脸温吞地宣言:“让姐姐好好给你调教调教。” “…………”抱着帕希菲卡狂奔的夏侬,心头不知为何打了一个寒战。 ※※※※ “……嗯。” 面无表情的多梅蒂雅忍不住轻哼。 朝拉蔻儿进行第三波攻击的黑犬兽(又称‘歼灭小弟一号’),居然—— “看起来好像很温驯。是我多心了吗……” “…………” 歼灭小弟一号居然在拉蔻儿面前“坐下”。甚至还开心地摇起尾巴。 当然不可能有什么高度思考活动可以让黑犬兽这类控制用假想精灵(routine)变“温驯”。拉蔻儿只是干涉多梅蒂雅意识内的魔导式与“根源作用法则体系”(opera—tionsystem)的连接,窜改了攻击命令。话虽如此,若非两人在力量上有相当差距,也无法干涉对方的半自动攻击性魔法的控制假想精灵。即使不论个人才能,拉蔻儿在魔法熟悉度方面都比她高了不知多少。 “那个女生……究竟是什么人物?” 多梅蒂雅看着终于开始伸出“小手手”的黑犬兽低语……就在这时—— “菲雪姐!”女仆的声音被叫声打断,菲雪和多梅蒂雅慌忙起身。雷欧正气吁吁地站在们斜后方,他似乎是一边提防其他的魔法攻击,一边迂回前进。 “雷欧………………哎哟!”好久没有直接目睹(而不是透过望远眼凝聚的幻影)心爱少年的身影,菲雪发出感动万分的声音就……当场昏厥了。不过,当多梅蒂雅迅速伸手扶正后,她也立刻恢复神智。 第86章 ……这个女子,搞不好有昏倒的癖好。 “啊啊,雷欧……人家好想见你……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好好吃饭?啊啊……我真的好担心好担心……哎哟……啊啊,现在不是昏倒的时候……” “菲雪姐,你究竟在想什么?怎么可以贸然使用攻击魔法?有些事不能——” “雷欧,啊啊……雷欧,没关系的,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 “哈啰……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菲雪当然没有在听。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喔……雷欧也是男孩子嘛……可是,如果玩得太过火……” 菲雪说到这里,神情猛然一震,因为抱着帕希菲卡的夏侬从后方出现了。夏侬虽然跟雷欧同时起跑,但是抱着帕希菲卡不免慢了一些。 “于大树枝梢振羽展翼吧,食骸巨鸾——” 多梅蒂雅喃喃念诵某种咒语……就在下一刹那,抛开帕希菲卡冲上前方的夏侬一刀指着她的喉咙。 “抱歉,我跟清高的骑士大人不同,不论对手是男是女都不会手下留清的。” “…………”多梅蒂雅一言不发地举手投降。 “拜托你控制一下,菲雪姐!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被雷欧叱喝的菲雪吓得浑身发抖。 “我从以前不就一直跟你说,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能做?而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请不要一一干涉我的行动!” 没想到雷欧会如此震怒,别说是菲雪,就连夏侬和帕希菲卡都不禁哑然,唯独多梅蒂雅照样面无表情。 帕希菲卡心想菲雪可能又要昏倒了,但她却直直盯着雷欧的脸……然后,冷不防俏脸一皱。 “因……因为……” 看着哭丧着脸的菲雪,雷欧也有些动摇。 “因为……人家不喜欢嘛——” 脸孔低垂的菲雪竟以小女孩似的声音说道: “雷欧跟……其他……其他来路不明的女生……跟我完全不认识的女生一起玩……人家不喜欢嘛……以前……还一直跟在人家后面……一起冼过好几次澡——” “那是几岁的事啦?几岁?” 雷欧也不禁面红耳赤地辩解,可是菲雪仍然继续说: “明明是人家的未婚夫……连讲都没讲就溜去旅行……好像在说‘我跟你已经玩完了’……人家……不喜欢嘛。 “我又没有那样说!”雷欧才刚吼完,似乎也觉得自己口气太凶,便放低声量说道:“菲雪姐从以前就是这样,一旦下定决心,就不顾前后地一意孤行。完全看不见周围的情况。就连自己的想法也不在乎,甚至无视于我的意见。如果是自己决定的事也就罢了……可是菲雪姐根本没有自己决定过任何事吧?” 菲雪愕然抬头,眼角挂着泪珠。 “婚约是这样……不,就连照顾我的事也是这样,都是因为父亲和比安基大人要你‘好好照顾我’的关系吧?结果菲雪姐就认定那是理所当然……一旦相信就不想被否定。所以才会独断独行、不顾他人地向前猛冲。” “才……才不是那样——” “什么事都没办法自己决定,所以才会不安。算我求你,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没有回答的声音。 面对开始号啕大哭的菲雪,雷欧有些困窘地抓着自己的后脑勺。帕希菲卡看着他们俩,嘀咕似的说道:“……虽然讲得一副理直气壮的,但应该不会只有我才觉得他根本就是在说他自己吧?” “……当事人是不会察觉那种事的,”被长刀指着的多梅蒂雅面无表情地颔首,“那两个人的确很相似。” “……你也好不到哪去!”夏侬叫道.但神色木然的女仆依旧不为所动。 ※※※※※ 那天晚上—— “……可以坐你旁边吗?” 豪华的旅行马车并排停在夏侬他们的马车旁,菲雪蹲坐在马车阴影下,仍然抽抽噎噎地啜泣。 问她也是垂首不语,那个姿势既像拒绝,又像默认。 帕希菲卡犹豫片刻,在她旁边坐下说道:“为免误会,我先声明好了,雷欧跟我们只是单纯同路,根本不是菲雪你想的那样喔。” 雷欧第一次遇见自己时说的话在脑里盘旋。尽管有些内疚,但帕希菲卡确实对他并无爱恋情愫,因此也不算说谎。 “菲雪应该也知道,雷欧他并不是讨厌你……对啦,他正好是反抗期嘛,该怎么说呢,他这个年纪的男生啊,管得太紧的话,就会觉得很烦,这是米雪儿告诉……不,总之那只是暂时的……” 帕希菲卡内心怨叹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一面努力地开导她。 根据雷欧的说法,菲雪应该比她大五岁,但现在还真看不出谁才是小孩子。 菲雪突然抬头看着帕希菲卡……然后又低下头去。 “你……比我还了解雷欧呢。” “不,这应该说是理解还是什么呢?不过……我想事情没有那么复杂。” 帕希菲卡不知如何是好地抓着后脑勺,菲雪又偷偷瞧了她一眼,回忆似的说道: “雷欧跟我。以前真的就像亲姐弟一样好……” 只要是雷欧的事,她都知道,全部都理解。 因此,菲雪以为自己跟雷欧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他简直就像她的另一半。 “可是,有些事情太接近反而看不见……小雷欧也……已经变成了大男生……我……却永远都是‘姐姐’……” “是、是呀。” 帕希菲卡觉得她的话也颇有道理,不禁点头附和。 太接近反而注意不到的事。 既是家人,却又不是家人的关系。不同于血缘的羁绊。 总觉得……她的话引起了自己的共鸣,然而帕希菲卡决定不去细想。一旦发现的话,好像某种东西会因此瓦解:即使她终有一天必须面对那件事……就跟雷欧和菲雪一样。 “从那时起,我心中的雷欧就没有变过……或许我只是将长大的雷欧硬嵌到儿时印象里。” “所、所以哕,再重新开始就好了。跟雷欧重新开始,不是姐姐跟弟弟的关系……” “……说得也是。”菲雪的声音里带着叹息,但总算浮现浅浅的笑容。“我决定先回家一趟,想先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直到找出结论为止,暂时跟你休兵。” “嗯,对呀……咦?休兵?” “我不会输给你的。” 如此说完,菲雪……首次露出不像柔弱大小姐的勇敢笑容。 ※※※※※ 第二天早上.菲雪跟多梅蒂雅回去了。 当然,菲雪直到离开的前一刻,都没有忘记招惹雷欧,细细叮咛他“要注意饮食”、“洗澡时记得要洗耳朵后面”。 大姐姐的扮家家酒应该就到此为止了。 “不管怎么说,她长得挺可爱的嘛。” 帕希菲卡目送菲雪的马车,用手肘朝雷欧的侧腹顶了一记。 “嗯……是啊。” “她跟我说‘我不会输给你的’哟。” “真、真的吗?” “雷欧还真有女人缘呢。”拉蔻儿取笑道。 看着一本正经的雷欧被两个女生逗得惊慌失措,夏侬喃喃自语:“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吗……” 太接近反而看不见的事。异性的家人。暖昧情愫。不同形式的爱情。 偷偷一瞥哈哈大笑的妹妹,夏侬苦笑。“哎,这跟我们家无关……吧?” 他如此对自己低语。 ▲▲译注2:smotra,斯洛特拉,北欧神话中的节制女神,是自我修炼的守护者。 第三章精灵大人之湖 炎炎烈日在地上凿出黑压压的影子。 天气晴朗。 晴空万里没有一朵白云,太阳毫不吝啬地朝大地投射光芒。相较于大道上的旅人们担心晒伤和中暑,附近的浓浓绿荫仿佛不忍浪费短暂夏季的恩惠,绽放着鲜艳的绿。 非常难得在达斯特宾大陆上真的非常难得令人微微冒汗的大晴天,但直到数天前为止,初夏仍是虚有其名,每天依旧是凉飕飕的天气。 一言归正传。 “……夏天来了!” 一个少年在主要干道旁边大叫。 雷欧波尔特·史科鲁普斯人称雷欧,十七岁,塔斯克领地领主史科鲁普斯男爵的长子,目前正在进行武术修行之旅。扎着头带的俊秀脸庞略显稚气,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大好人。 或许是将没有回应解释成对方没听见,雷欧突然手指天空加强语气道: “夏天已经来啦!” “……的确来了。” 跟雷欧的声音相比,显得极度散漫的声音……不用说当然来自夏侬。因为阳光普照,他也终于脱下了平时不离身的黑外套。 “天气晴朗!” “……的确很晴朗。”面对仍然手指天空说话的雷欧,夏侬不耐烦地应道。 “微风舒爽!” “……的确很舒爽。” “夏天真是美好!总觉得让人为之精神大振哪。” “……我讨厌高温。” 雷欧垂手转向夏侬。 “……大哥。” “谁是你大哥!” “莫非你不喜欢我?” 雷欧的眼神宛如被主人叱喝的小狗。夏侬面无表情地说: “……你想知道吗?” “…………” 气闷难耐的沉默降临。 短暂的寂静后……远方天空的鸟鸣在两人之间响起。 “呃,以后再说吧。” “没用的小子……”夏侬苦笑。 不过呢,夏侬讨厌的并非贵族……而是在支配阶级或特权阶级里常见的自我主义,他对雷欧个人并没有什么厌恶之情。 第87章 “不游吗?”雷欧边问边转向后方。 深蓝色的水面波光粼粼,湖水的透明度并不高,但淡淡的混浊也是孕育丰富生命的证据。 与主要干道隔了一段距离的湖泊——夏侬他们的马车和雷欧的爱驹帕拉贝拉姆。就停在池畔。 地图上并没有特别记载名称,不过是一座相当大的湖泊,在外围绕一圈应该也要一天以上。眼前的湖岸令人联想到海滨的沙滩,小小的浪花拍打着岸边。 因此……地点就是在沙滩。 “哇啊啊啊啊啊啊!” 除了水花声以外,还可以听见女生们嬉闹的尖叫声。凝神一看,只见鲜艳的金发反射着阳光。 那是帕希菲卡。 她现在穿的当然不是平常的旅行装束。娇小但秾纤合度的身躯穿着拉蔻儿特制的临时泳装(随意卷上布条,再以别针固定),在岸边来回奔驰。 她的模样可爱,乖乖坐着的时候,也有点像是深居简出的大小姐……不过还是这样元气十足地奔跑比较适合帕希菲卡。 略微接近湖心的地方,同样身穿自制泳装的拉蔻儿正在游泳。 平常因为那种大女孩似的态度,很难让人联想到性感,但这样一看,果然飘散着妙龄女子特有的光芒。手脚纤细、身材高挑的拉蔻儿穿什么都很适合,不过还是泳装最能突显她匀称的线条美。 话虽如此……用俗称狗爬式的游法,在湖中哗啦哗啦拨水的泳姿里没有半分美感。明明是很匆忙的游法,拉蔻儿的手脚动作却异常迟缓,不知情的人瞧见了,可能难以判断她究竟是在游泳还是溺水? “看起来很舒服喔。” “……等会再说吧。”夏侬从行李里拿出钓具答道。他想既然要在湖畔休息,干脆就顺便收集干粮食材。 ……他们在山间岔路行进已经超过四天。 珍贵的饮用水不能随便浪费,自然不能洗澡……只好每天都靠湿布擦澡度过。因此终于穿过那条狭窄的岔路,发现这座湖泊时,帕希菲卡的喜悦不言而喻。 既然没有在赶路,要是就这么过湖不停,别说是妹妹,就连双胞胎姐姐好像也不会饶恕他,所以夏侬决定停车稍作休息。 “那你又为什么不游?”夏侬组合着拆卸式钓具,一边问道。 “不……其实我不会游泳。” “……原来如此。” 不会游泳并非什么稀奇的事。 即使是主要干道完备的现在,还是有许多人从未离开过自己居住的村庄或小镇,别说是海洋,甚至有人一生都没看过湖泊。事实上,夏侬他们也没有见过真正的海。 “如果我会游泳、如果我会游泳……就可以和心上人共享快乐时光……啊啊,我好恨我这双没用的手脚。” “心上人啊……” “不过,没关系。”雷欧感慨万千地握拳仰天。“能够看见穿泳装的帕希菲卡,我就已经、我~~就已经了无遗憾。啊啊,活着真好呀!” “喂,你的人生还真是廉价啊。”夏侬傻眼道。 虽然雷欧自称对帕希菲卡一见钟情……但夏侬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如果要他选择,脾气恶劣的美女不如个性善良的丑女——这是他对异性的看法。能够内外兼修当然再好不过,但夏侬基本上无法体会在完全不了解对方的状态下,要如何产生爱恋情怀。 嗯,虽说爱情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你究竟看上那只小野猫的哪一点?” “全部啊。”雷欧立刻斩钉截铁地回答。 刚开始还以为他在说笑,但雷欧似乎非常认真。夏侬沉默了一下,有些不耐烦地说: “呃,这不能算是答案吧?” “一见钟情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即使如此,也应该有造成理由的契机吧?不稳重、嘴巴坏、没礼貌……从贵族的角度来看,她根本就乱七八糟。 “那些都是芝麻小事呀。嗯,如果硬要举出一个理由, 就是‘气度’吧?” “……嗄?”夏侬双眉一凝,他实在无法将帕希菲卡跟那个单字连接起来。 “行为举止、用字遣词就像以前的……该怎么形容才好呢?态度里散发着一种凛然之气吗?就好比……对了,刚 才大哥用猫来形容她,我想正是那种猫的气息。你看,跟狗或其他动物相比,猫不是有一种坚毅的氛围吗?就像是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的确……猫这种生物即使被人豢养,终究不会突破最后心防对饲主献媚。它们并非将饲主视为自己主人服从、依赖,而是将对方当成对等的“同伴”应对,这一点确实跟狗和其他动物有所不同。 这种个性的确让猫看起来很像贵族…… “最近的贵族女性也很少有人具有那种气度了,不知该说她们没有自我?或者只是随波逐流……有些较为夸张的女性,甚至只会争妍献媚,完全让入感受不到身为贵族的自尊,实在令人感叹。” 为保护领民与领土而战,向来是贵族尊贵的义务……然而在二十多年都没有战争的莱邦王国,从未见过战争的年轻贵族也相当多。 他们将武术修练和政治这些繁琐的工作交给部下,大半时间都耗在吟诗、舞会,以及包括外遇在内的谈情说爱上。至于空闲时间比男性更多的贵族夫人与大小姐们,在这方面的倾向更是强烈。 “大哥的妹妹不像平民老百姓……反而让人感受到古代贵族的风骨。” “喔……” 大出意料之外的评语。 尽管夏侬毫无所觉,但搞不好王公贵族能够感受到只有他们才能察觉的某些东西,例如辛辛苦苦承继下来的君王之血——血统里飘散的某些东西。 “呃……我说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吗?” 雷欧这么一说,夏侬才发现自己一脸不悦(不过平常也称不上开朗亲切了。) 夏侬对愕然盯着自己的雷欧轻轻摇头。 “不,没什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那句话是对雷欧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他们的外婆是宫廷乐手,再加上母亲凯洛儿隶属于宫廷魔导士团翡翠法阵,因此也算是宫廷相关成员……但毕竟称不上是贵族,他们的父亲甚至不是莱邦王国的国民。 相较之下,帕希菲卡则拥有纯粹的贵族血统。 原本说来,三人别说是兄妹了,甚至终其一生都不可能碰面。 就这层意义而言,比起夏侬和拉蔻儿,雷欧跟帕希菲卡的关系或许更加亲近。 夏侬发觉自己竟对这件事感到寂寞,不禁露出自嘲的笑容。 “贵族跟平民吗……” 他们的旅程终有结束的一天。尽管不知最后结果会是如何……但假使神谕失算,到时帕希菲卡的地位将会变成如何?她又将怎样选择? 而夏侬自己又该怎么办? 旅程结束之日。 那或许就是他们“扮家家酒”结束的日子。那本来应是值得开心的事,因为对帕希菲卡而言……那才是身为公主应的尊荣。 然而—— “夏侬哥!雷欧!”帕希菲卡高呼。 一如平日……几乎要听腻的熟悉声音。 几乎要看腻的熟悉笑脸。 “很舒服耶!你们别窝在那里,一起来游泳呀!” 但不知为何……夏侬今天却觉得那显得非常遥远。 ※※※※※ 舞会盛况空前。 大贵族所办的宴会也相当奢华,可是跟王室三年举行一次的舞会相比,在人数和花费上都有天壤之别。 跟首都同名的王宫札威尔城的大厅里,聚集了难以数计的王宫贵族和各界名流,宫廷乐手演奏的旋律波浪在人群之间优雅荡漾。 国王巴路提力克和第二王妃普莉史黛拉就坐在后方的位子。 人们打扮得娇艳刺眼,特别是贵妇们的服饰,宛如五彩缤纷的花朵随着乐曲微风摇曳生姿。 厢房的美酒佳肴都是为舞会特别准备,其中甚至也有一瓶一瓢就相当于平民数年生活费的美酒与食材。 平民出身的人一生都无法体验的光景、音乐、味觉,以及……氛围。对于不合时宜的闯入者而言,有一股异样的压迫感。 “……打起精神来、精神。” “我已经很有精神了。”克里斯低声回应男爵夫人的耳语。“您在想什么……居然带我到这种地方。” 喃喃细语的克里斯此刻当然不是穿着平时的灰外套,而是比那名贵百倍的高级服饰。 克里斯因为穿不惯的服装而显得局促不安。 不过……先不管他个人的感受如何,比起平时的旅行装束,这种带有金银刺绣的贵族服饰反而更加衬托他的俊容。 “搞错场合也该有个限度吧?” “那也未必尽然。”公爵夫人玩味地看着手足无措的部下说:“你看……那边法巴洛姆侯爵的小姐、普雷辛伯爵的妹妹,她们从刚才就一直兴致勃勃地看着你,帅哥真是吃香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应该没有资格待在这种场合的不是吗?” “那是什么话?你的资格可充分了,克里斯多福·柏拉赫。” “……嗄?”克里斯皱眉看着上司的脸。 “相关文件昨天已经硬塞给户籍人员,你现在可以叫我‘母亲大人’了。” “请等一下……怎么可能……” “你从昨天开始就成为我的养子啰,算是我收养了死去丈夫的私生子。为了调查那起事件,也必须跟王公贵族见面,对方当然不可能随便接见没有任何爵位的小朋友。 第88章 所以,就先将你纳入柏拉赫男爵的家系。”男爵夫人淡淡说道。 总而言之,那是为了调查的暂时处置,但是在法律上,男爵夫人跟克里斯如今确实是母子关系。 “太乱来了……” “没关系,刚好我们家也没有小孩,收养孩子也不奇怪。贵族向来以家世判断他人,你有了柏拉赫男爵的背景,就没有人会怀疑你了。” 莫名奇妙的理由,但在家世有时比本人资质更具影响力的贵族社会,那是相当正常的事。 正当两人谈话时—— “请问……” 从刚才就一直盯着克里斯的一个女生,鼓起勇气呼唤。 她是普雷辛伯爵的妹妹,年纪大约十六、七岁,略显丰腴的少女,光从态度就知道她的家世良好。虽然不是美女,但有一种让人不禁想对她微笑的亲切感。 “可以跟我眺支舞吗?” “不,我——” “哎,妮蕾狄亚小姐,承蒙你的邀约,小犬感到无上光荣。”男爵夫人伸手往克里斯的背脊用力一掐,若无其事地说:“乡下出身的孩子难免失礼,还请你多多指导小犬。” 克里斯背着妮蕾狄亚松开背脊上的手指,低声说道: “等一下,男爵夫人——” “是‘母亲大人’吧?跳舞跟格斗其实很相似,只要随便配合对方的舞步就好。现在去好好享受……这是命令。” 命令——只要这句话出口,克里斯就没有反抗的权利。他拼命忍住叹息,向前跨了一步。 “还没请教贵姓大名。” “在下是克里斯多福·阿……不,是克里斯多福·柏拉赫。” “真是好听的名字。” “谢谢。” 口里说着肉麻兮兮的台词,克里斯无奈地起舞。完全不懂舞步的他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他发现如果只是配合妮蕾狄亚的动作,其实也没有很难,确实跟格斗有些类似。然而……他那种无懈可击的动作反倒很显眼。 众人的目光不知何时全集中在他们俩身上。就连妮蕾狄亚都陶醉地凝望他的脸。 (这就是她原本居住的世界吗……) 美丽,但一如表象的脆弱世界。不过,这也是一种现实,与克里斯过去身处的那个充满血汗与泥泞的世界,是一体两面。 (话虽如此……假使突然被扔在这种地方,她会怎么办?) 克里斯一边胡思乱想,又继续跳了一阵子。 ※※※※※ 猫是很奇怪的动物,有时会猎捕自己不吃的动物,不利用、不屠杀。单纯只为了玩弄。 或许猫也有猫的深远考量……但是这种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举动,也可说是猫这种生物非常像人类……尤其非常像贵族的部分。 这些不是重点…… “嘿~~雷欧小少爷!” 事情发生在湖泊浅滩。 帕希菲卡贼头贼脑……就像猫咪发现值得玩弄的猎物,窃笑着将手伸向雷欧。 “就让本姑娘来教你游泳吧,嘻嘻嘻嘻。” “不,那个——” 雷欧也换上了拉蔻儿特制的临时泳裤……不过他开始对自己的大意有些后悔。 “首先!第一步就是要习惯水这种东西!” 帕希菲卡一说完,立刻伸长右臂飞身勾住雷欧的脖子。 “来吧!” “嗄?” 雷欧刹时浮现欣喜加羞怯的复杂表情,但帕希菲卡就这么用右臂拽着他的脖子,将他一路按进水里。 “……呜?啊,我啊啊!” “不行啦,雷欧!全身不放松的话,就浮不起来哟。”帕希菲卡蛮横无理地说:“现在快点拨水!左、右、左、右!” “我呜……咕哇啊啊.” “不能想着要控制水!要去聆听水的心声!” “咕噜咕噜……” “就像游鱼!就像水鸟!” “呜哇啊啊……” 下一瞬间,雷欧奋力弹起。 按着帕希菲卡被那股力道砰的一声撞飞,接着在数步之外的地方啪的一声落水。 雷欧一阵呛咳,同时说道:“你……你想杀死我吗?” “哇哈哈,太过火了?对不起嘛——” 对方一旦陪笑脸道歉,雷欧似乎也不好意思怪她,这就是单恋者的弱点吗? “可……可以的话,希望你用比较适合初学者的教 法。” “我知道了。”帕希菲卡双手抱胸,用力点头。“好!接着是坐木桶滑下瀑布的练习。” “那跟游泳有什么关系啊……” 雷欧终于明白夏侬为什么不想跟帕希菲卡一起游泳了。 ※※※※※ 大概跳了两首曲子之后,克里斯委婉地谢绝其他人的邀舞。 朝一脸不舍的妮蕾狄亚和其他女生们送上暧昧的微笑后,克里斯前往阳台纳凉。 舞会从白天一直举行到夜晚,而且还是连续三天。思及未来的日子,不稍作休息的话,他很可能神经衰竭。虽然受过足以应付大部分情况的训练,可是对手一旦换成贵族女子,再如何棘手也不能痛殴对方一顿溜之大吉。 “……前途堪虑啊……” 嘀咕声里充满了彻悟。他倚着大理石雕琢的豪华围栏,准备歇口气。 然而……片刻的孤独并没有持续太久。 “啊,已经有人啦。” 不知是否也是从舞会逃出来的一名少年,走到克里斯身旁。看上去跟他一样十五岁左右吧?少年对克里斯亲切微笑,站在他旁边叹了一口气。 “真是累翻了……我已经尽量保持低调,还是有一堆女生约我跳舞。” 原来也有人跟他一样啊——克里斯在内心苦笑。 仔细一看,对方是个金发碧眼,好像很孱弱的少年。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像绽放在小巷的花朵……五官端正,但有一种谨慎、温顺的感觉,跟纤细里暗藏锐利的克里斯正好相反。 “父亲大人好像在避着我,因此我也不太想出来见人。”少年自言自语的表情里有着疲劳沉淀后的阴霾。“话说回来……我好像没见过你。” “我是新来的。”克里斯耸肩说道:“刚被柏拉赫男爵夫人收为养子的克里斯多福·柏拉赫……” “啊啊,原来如此。”少年没听完就微笑点头。“女生们都在谣传,说什么下一任的柏拉赫男爵非常俊俏,原来就是你吗?” “嘎……那个,请问你是?”克里斯重新看着少年问道。 这个少年究竟是谁? “啊啊,对了,抱歉,因为我是在大家都认识我的环境下长大的……”少年神色腼腆地说完,伸出右手。“我叫佛尔西斯·莱邦,不过大家都不肯直接叫我的名字。” “…………!”克里斯诧异地凝视伸向他的那只手,这个少年是—— “大家都只叫我殿下……其实我还满喜欢自己名字的。” 莱邦王国的第一王子如此说完,羞怯地笑了。 ※※※※※ 看准了好位子,独自垂下钓线约莫半小时。 “……怎么钓不到?” 夏侬无精打采地咕哝。 听着远处拉蔻儿和帕希菲卡的玩水声(或者该说是玩雷欧声),夏侬暂时收起钩竿。 “嗯!是地点不佳?还是鱼饵不好?” 顺道一提,鱼饵是他拔下自己的一根长发,随手揉成的假饵。话虽如此,地点好的时候,还是经常有鱼儿上钩 “还是来挖蚯蚓……咦?” 刚站起来的夏侬双眉一蹙。 有东西接近。 急速逼近的气息,某种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奔来。 那东西……眨眼间就变成一个暴走的矮小人影。抵达夏侬跟前。 然后—— “不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裂帛般的怒吼同时挥下的竟是一把铁槌。迅速向后跃开的夏侬旁边。钢制钝器发出骇人的撞击声陷入土里。 “不准,不准啊!用字艰深一点来说。就是‘严禁’!” “那简单一点来说?” “弟弟不乖哟—。” “…………” “嗯,适用年龄太低了吗?” “不,这不是重点。”盯着从土里拔出铁槌的那个人物,夏侬没好气地说:“这么突然你是想干什么,老太婆?” 对!以发情期的野猪都要脸色发自的速度奔驰,上前扑打夏侬的人……虽然难以置信,但确实是一个矮小的老婆婆。 穿着寿衣般的白色服装。明明是大白天,头上的钢盔不知为何还插着一根腊烛,那只满布皱纹的右手轻轻松松握着一把铁槌。 很适合略微诡谲的气氛,堪称非常夸张的老婆婆,是一般人晚上最不想遇见的狠角色。 “假如说不出一个好理由.我可要生气啦。” “看板上不是写着这里禁止钓鱼吗?”老婆婆飕的一声举起铁槌怒叱。 “啊,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看到看板。” 老婆婆看见夏侬说得有些难为情,于是更加生气地道: “真受不了最近的年轻人,只顾着自己高兴.简直无法无天。就是因为这样,平常才得到这儿巡逻。” “最近的老年人也很作威作福啊,没事就拿铁槌往陌生人的头上砸。” “你是聋了啊?咱们这儿从以前起就是精灵大人沉睡的湖泊,要是胡作非为把精灵大人惹恼了,可不是好玩的事哪!” “……精灵?”夏侬以极度怀疑的眼神看着老婆婆。 “是呀!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小子,莫非你怀疑老身说的话?” “不,也没什么怀不怀疑的……那么,可以游泳吗?” 第89章 “都说不准钓鱼了,哪还能让人下水?总之,要是惹恼了精灵大人,可不知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事?” 夏侬有些诧异地问……但老婆婆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语气变化。 “哎.老身也不清楚。反正,等事情发生就来不及了。在精灵大人还没生气以前,你赶快离开这里!” “可是……”夏侬的目光并未对着老婆婆,而是越过她的头顶……看着湖心说道:“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听见那句话之后,愕然回顾的老婆婆眼底映照的是……破湖而出的绿色巨影。 ※※※※※ “这……”帕希菲卡的声音在高空飞舞。“这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啊?” 她就这么拖着长长的尾音旋转飞出,最后哗啦一声激起一股大水柱。沉入水中。 “这……这是……” 就连雷欧都忘了去察看帕希菲卡的安危,傻愣愣地注视那个东西。 那个有如小山般耸立眼前的—— “呱!” 看着那个小山般的物体,以欠缺紧张感的声音呜叫……拉蔻儿以更加欠缺紧张感的声音说道: “哎呀,真是宏伟的青蛙。” 对!那是青蛙。就是那种栖息于水池与河川,发出呱呱叫声砰砰跳跃的青蛙。滑溜溜的绿色皮肤,凸起的眼球。宽阔的大嘴,那绝对是青蛙没错。 问题是……它的尺寸。 已经不是宏伟或巨大那种次元的问题了。嘴巴一张,可能连夏依他们的马车都能整个吞掉。 “搞什么,这个大怪物!”浮出水面的帕希菲卡尖叫。 不知是否被那句话刺激,巨蛙朝帕希菲卡瞟了一眼。 “什……什么啦?” “……呱!” 不知想对频频倒退的帕希菲卡做什么,巨蛙宣言似的高声鸣叫……下一瞬间,以怒涛排壑之势游向帕希菲卡。 “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别过来呀呀!” 帕希菲卡拼命拨水逃命,超级巨蛙在后头紧追不舍。 “且慢,你这只两栖类!如果要对那个人出手,就得先将我打败……” 啪嗒! 只见蛙蹼一挥,英勇站在巨蛙面前(因为水很浅)的雷欧就被击沉了。 “我、我不甘心——” “啊啊啊,真是没用——!” 话虽如此,不但没有任何武装,体型也差了一大截,少年骑士能够挺身相护的勇气,或许反倒值得赞赏。 “拉蔻儿姐,救命——” 大声呼救的帕希菲卡从眼角余光瞥见了湖面上载沉载浮的姐姐,看来她早已被巨蛙击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呱啊啊啊啊啊啊啊!” 帕希菲卡的惨叫跟巨蛙高昂的鸣声响彻整座湖泊。 夏侬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只大得离谱的两栖类!最后被帕希菲卡的惨叫拉回现实。 “那、那是什么?”他抓着老婆婆的衣领摇晃。 “哎.就是精灵大人……太可怕、太可怕了……今年是青蛙啊——” “‘今年是青蛙’?”夏侬重复老婆婆梦呓似的话语。 “精灵大人会随时间改变外形……对了,去年赛克家的儿子钓鱼时,好像是水龙4哪。” “真没节操……不,这不是重点。总之,不想想办法的话——” 帕希菲卡与她身后追逐的巨蛙,从夏侬的位置根本无计可施。 “……需要帮忙吗?”冷冷的声音如此说道。 夏侬一回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长长的蓝色秀发。 “你……应该是……亚菲?” “想不到你还记得。” 那个谜样少女的脸上浮起略显生硬的笑容,身上依旧感受不出一丝气息。看来至少不是实体…… “那个怪物该不会是你搞的鬼吧?” “不是,但也并非毫无关系。” 暧昧的说法让夏侬皱起了眉头。 “那是什么东西?” “汝等称为‘龙’或‘最后魔兽’之物。” “那是……龙?” 世人称为“创世战争”的神话时代,与玛乌杰鲁神和他所率领的军队战斗的恶魔们,它们引以为傲的终极战略即 是“最后魔兽”,也就是俗称的“龙”。 当然,那是连历史也遥不可及的太古传说,就算大家都知道那个名称,也没有人相信他的存在。 “我等原本即无固定形态,会按照善进行外观最佳化……不过那个个体已陷入无法正常动作的状态。会变成青蚌的外形,也是由于某种原因而变得无法维持基本形态资料,才会以附近生物的遗传资料加以取代的吧。基本上——” 夏侬叹气插嘴道:“……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想也是。”亚菲也没有生气,轻轻点头后伸出右手。“这个识别信号系列编号7……‘葛罗莉亚’(gloria)吗?想不到变成这种状态还能继续运作。” 那张人偶般的脸孔竟浮现惋惜和自嘲的神情,是夏侬的错觉吗? 然后,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亚菲的右手绽放闪光。 “…………!” 仿佛可以倒转所有色彩的白光,笔直剖开湖泊的景象,朝此刻仍然跃向帕希菲卡的巨蛙头部扑去。 被巨大力量贯穿的空气发出悲鸣。 “魔法?……不……” 夏侬眯眼注视少女。 既没有念诵咒语,也没有启动魔法时的波动——在意识领域内启动的魔导式,与现实世界连接时应该出现的波动。 这不是魔法。 既然如此,这又是什么? “你——” “时机成熟时,你就会知道。” 亚菲若无其事地对一脸惊悸的夏侬说完,就咻的一声在半空浮起,朝前方滑出。 ※※※※※ 巨蛙逼近到伸手可及之处,帕希菲卡的精神几近崩溃。不,因为巨蛙过于庞大,从帕希菲卡的位置来看,早已看不见巨蛙的完整模样。 “啊啊啊啊啊,黏、黏液,黏液……啊啊啊啊,黏呼呼、湿答答的好恶、心啊啊啊啊!” 光芒一闪。 下一瞬间.巨蛙的上半身随爆炸声裂开了一个大洞。 “咦?什么?怎么了……” 巨蛙的庞大身躯在神智不清的帕希菲卡面前猛然一晃……然而,损伤的部分立刻开始再生。 犹如时光倒流,巨蛙的上半身发出铿铿锵锵的金属声重组起来。那幅景象与其说是生物的愈合再生,更像是隐形之手在建造沙雕。 可是……再生工作半途就中止了。 某种东西在一头雾水的帕希菲卡前方半空摇晃。那似乎是一个人影,但透过人影可以隐约看见后方暂停再生的巨蛙。 “……咦?” 那是一个青涩少女的幻影? 深蓝色的长发随风摇曳。外貌显得楚楚可怜。模样美丽,但带着一种不健康的感觉。 (……必须保护……) 那不是声音。并未经由任何声响,那句话却在帕希菲卡与朝她奔来的夏侬脑里清楚响起。 (必须保护……已经约定好了……要保护……那个人所爱的世界……因此无论要做什么事……无论变成任何样子……无论花费几千、几万年……) 非常微弱但竭力诉说的话语。 “那、那个——” “帕希菲卡·卡苏鲁。” 听见背后传来的呼唤声,帕希菲卡回头后不禁眨眼。 一名蓝发少女悠然浮在她后方半空,发型和身上的服装略有差异,但那名少女的脸孔跟眼前的少女一模一样。 “让她安息吧。”少女亚菲语调平静地说:“只要一句话就好,只要告诉她‘已经够了’。我等……倘若没有接到命令,就无法自行安息。” “咦?什么?什么意思?” “……拜托。” “呃,可是……” 尽管不清楚事情原委……但亚菲生硬的表情里带着真挚的色彩。 “……那、那个,”帕希菲卡回头看着前方的幻影,“已……已经够了喔。已经够了,所以……你可以安息了。” 就只有那么……一句话。 然而—— 啪嚓……帕希菲卡似乎听见某处响起一阵崩裂声。 (…………) 少女的幻影惊讶地……仿佛此刻才发现她的存在,将水汪汪的双眼聚焦对准了帕希菲卡。 微笑在那张美丽的脸孔上缓缓扩散。 温柔、透明而哀怨的笑容。 犹如失去某种重要的东西……而又终于认清那个事实的神情。 (……谢谢。) 只留下那句话,少女的幻影便消失了。 巨蛙庞大的躯体仿佛终于想起自己是一座沙雕,一点一滴地崩塌。而这个时候,夏侬总算踩着水花赶到帕希菲仁身旁。 “喂.这是什么——” “现在解释你也无法理解。” 说完那句话,亚菲的身影也开始变淡、消失。留在原地的夏侬他们,只能茫然地看着没入湖里的青蛙残骸。 ※※※※※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返回主要干道的夏侬一行人继续搭乘马车前行,一如平时骑着帕拉贝拉姆跟在旁边的雷欧开口询问,但是—— “天知道。” “不晓得。” 驾驶座上的兄妹双双摇头。 “连我也想问个清楚,但那个叫亚菲的一下子就溜了。” 拉蔻儿跟雷欧甚至没有见过亚菲,就算解释也不可能了解。 第90章 “结果……我帮助别人了吗?” “那应该不是‘人’吧。”夏侬说道。 “她不是跟你说‘谢谢’了?”在乘客室里仔细绑起黑色长发的拉蔻儿,边说边靠过来。“既然如此,你一定是做了好事。” ——谢谢。 那句话确实留在脑海。 虽然仅止于此—— “嗯……说得也是。”帕希菲卡满足地点头。 第四章王国骑士 马蹄在地面哒哒地打着固定节拍,听得人昏昏欲睡,就是这样的午后时光。不同于昨天,今天天空飘荡的云朵较为厚重,因此地面流动的微风也格外舒爽,是最适合午睡的天气。 “呜……”驾驶座上的夏侬呻吟。 夏侬三人的马车与少年骑士雷欧波尔特的骑影,依然在狭窄的岔路上。 这一带已是帕物扎领地境内。根据雷欧所言,他要去的村庄位于帕物扎领地的边界,因此从地图来看,差不多也该到了,但—— “哇……” 帕物扎领地,说乡下也非常乡下的地方。夏侬他们居住的麻努林也是乡下,不过那是在摩斯包古河以东,换句话说就是内边境。摩斯包古河以西的外边境,乡下又是另一番不同的风情。 简单来说……就是在乡下这个字的前面加上“超级”两个字。 这里从好几代以前就是帕物扎子爵家的领土,不过年轻领主一家人长期待在便利的王都别馆,一年有大半时间不回自家领土。就结果来看,领民的自治组织几乎主掌了当地的行政与警察机能。但当地的自治组织不同于其他大部分组织,只能算是徒有虚名的松散集团。因此,为非作歹的恶徒平日便横行于主要干道,森林里则栖息着在内边境连听都没听过的危险生物——就各种意义而言,这里相当危险。这种状况又让当地的不便陷入另一种恶性循环,但不管是自治组织或是领主,目前都没有提出根本的改善方法。 “好困……”吃完午餐后,帕希菲卡跟拉蔻儿就将赶车工作丢给夏侬。无情无义地倒头大睡。夏侬听着从背后乘客室传来的香甜鼾声。对身旁的少年说道: “喂,雷欧,那个德伊鲁·巴雷特住的村子就在这附近吧?” 没有回应。 “喂.雷欧波尔特……” 他说完转头一看,雷欧少年直视前方,默默策马前进。 侧脸有一股公子哥儿特有的天真感觉。从他的使剑技巧来看,想必也是经过一番努力和练习……但那副表情说好听点是大好人,说难听点就是小看了世间的乐天派。 然而……那双眼依然沉静、坚毅地凝视着遥远的道路彼端。 眼里闪烁着逐梦者的邪种极度饥渴,却又充满执着的意志光芒。 (这小子也有这种眼神啊。) 夏侬在内心低语,又唤了他一声。 “雷欧波尔特!雷欧,喂,半桶水骑士!” 还是没有反应。 夏侬皱眉停车。 雷欧看上去并没有控制缰绳的动作,可是他的白色爱驹帕拉贝拉姆却配合地停下脚步。夏侬快步走近他的身旁,仔细盯着雷欧……然后对他的爱驹说道: “喏,看来咱们俩都很辛苦哪。” 马儿自然听不懂人语,但帕拉贝拉姆却叹息似的吁了口气。 “恶心的家伙……” 雷欧竟然睁着眼睛在睡觉。 ※※※※※ 需要的只有一根树枝。 以及一点点永不后悔的果决。 “……你们在干什么?” 时刻约莫傍晚,帕希菲卡结束漫长的午睡,步出乘客室问道。夏侬无精打采地耸耸肩,雷欧则是额头冒汗,脸上浮起痉挛的微笑。顺道一提,昨夜外宿时负责守夜的拉蔻儿尚在补眠中。马车仍旧在荒凉的岔路上。从时间上来看,差不多应该抵达雷欧的目的地“荷兰村”才对……但附近看不见任何民家,只有一根树枝倒在道路正中央。 仔细一瞧。那根树枝所指的前方分为两条道路。 “正在进行命运的抉择。” “嗄?莫非我们——” “……迷路了。”夏侬爽快承认。“这位骑士大人一边睡觉一边带路,所以也不知道我们如今身在何方。” “实在太丢脸了。”雷欧羞赧垂头,宛如被主人斥责的小狗。 “不过,半路上没有察觉异状的我也有责任。” “再怎么说也不能这样选啊?” 帕希菲卡下车拾起树枝。顺道一提,那根树枝就像在嘲笑可怜的迷途小羊,刚好倒在岔路正中央。 “就让拉蔻儿姐用魔法——” “探查系魔法即使能提升精确度,但还是很难扩大范围……不过,唉,总比不用好吧,只希望目的地的村子就在附近……”夏侬说完开启乘客室的门板,准备唤醒拉蔻儿。他身后的雷欧有些担心地问:“那个……可是,真的没关系吗?去荷兰村是我的私事,跟帕希菲卡你们毫无瓜葛。” “反正我们没有在赶路,也很想见见传说中的骑士大人嘛……咦?” 夏侬的手正要伸向抱着枕头发出阵阵香甜鼾声的拉蔻儿……却又猛然抬头。雷欧也同时察觉异状,朝相同方向看去。 一个人影从道路远方走来。 “啊,昨天的——”随着两人转头的帕希菲卡发出又惊又喜的声音。 “喔喔,是你们啊。”一边呼唤,一边走来的正是昨天在湖畔遇见的老婆婆。 她仍是那副插着腊烛的钢盔和铁槌的诡异打扮。照理说应该颇为沉重,老婆婆却是一派轻松。姑且不论铁槌,或许钢盔是用木材或纸张糊成的道具。 “哟,原来是老太婆。” 夏侬停止唤醒拉蔻儿,转向老婆婆。老婆婆仔细端详他们,愕然问道: “你们怎么还在这种地方游荡?这附近一到晚上可危险了,会出现野兽跟山贼喔。” 要说危险,一个老婆婆在这里游荡可能比较危险,但夏侬并没有出声反驳。尽管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总觉得只要这位老婆婆瞪上一眼,就能赶跑一、两匹野兽。 “不,我们迷路了。这么说来,老太婆你住在这附近吗?方便的话,告诉我们荷兰村怎么走吧。” “什么?你们是咱们村子的客人啊?”老婆婆轻描淡写 地说道:“嗯,老身也正要回去,就替你们带路吧……可是你们到咱们这种地图都没有记载的乡下村子干什么?” “我们是来拜会前王国骑士德伊鲁·巴雷特。”雷欧大声回答。或者单纯由于精力旺盛,总之他上下挥舞着拳头慷慨陈词。“前琥珀骑士副团长,被誉为王国史上屈指可数的勇士——德伊鲁·巴雷特子爵!” “王国骑士?琥珀骑士?”老婆婆皱眉打断雷欧的话。 “嗯.咱们村里的确有个男人叫德伊鲁,不过……是不是弄错了?他看起来不太像骑士啊。” “嗄?” 雷欧一脸讶异地反问,老婆婆略显纳闷地接着说: “那个人……不,在这儿说明不如让你们见面比较快,跟老身来吧。反正从这儿去别的村子,傍晚以前也到不了的,你们就到老身家住吧。” “可以吗?”帕希菲卡侧头问道。 老实说,他们跟老婆婆是连对方姓名都不晓得的陌生人。帕希菲卡虽然对露营极度厌倦,不过她既没有那么厚脸皮,也没有那么粗心,将老婆婆的提议用一句“善意”带过。 “嗯……好歹你们也让精灵大人安息了嘛。” 老婆婆这时第一次展露笑容。 ※※※※※ 老婆婆的名字叫丽塔·索罗桑。 她家代代居住在荷兰村,父亲和祖父曾经担任义警团团长。也因为这层关系,她从年轻就开始接触刀剑、战槌等武器,跟横行于荷兰村附近的不良分子也有多次对战经历。 上了年纪后.当然比以前收敛许多,但因为那座湖泊经常出事,所以她每天都会在附近绕~绕。 “有没有没死透的魔族在那儿游荡啦、被魔王布拉宁诅咒啦,嗯,其实老身小时候也看过精灵大入好几次,要是真的出事,那就来不及了。” 老婆婆说着目光飘向远方。 “该怎么说……老身看见精灵大人时就觉得,那个精灵大人实在不像会加害人类,或者怨恨人类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心里有什么苦闷,仿佛在追求某种‘救赎’。” 并非袭击人类……反而像在依赖人类。 “所以不知不觉间……老身也开始想,自己究竟可以帮精灵大人做些什么哪。” 如此说完。她将夏侬一行人带回自己的家里…… ※※※※※ “医生?” 雷欧反问后,丽塔婆婆点头。 “虽然不是多了不起的名医,不过在咱们这种乡下地方,很多村子根本就没有医生,大伙都很感谢他呢。” 夏侬他们吃着丽塔婆婆准备的晚餐,同时询问德伊鲁的事。 丽塔婆婆现在是自己独居,但索罗桑的房子很宽敞,房间也很多。毕竟这里曾是五个小孩加上夫妇两人——七个人的住家,这么大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孩子们都已成家立业.丈夫也在两年前往生……如今丽塔婆婆的房子被那些无人使用的空荡房间占据。 让夏侬他们留宿或许不光是精灵大人那件事,也是由于……厌倦独居的孤独所致。 “琥珀骑士的入团考试也包括急救处理和草药的相关知识.当医生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雷欧侧头说道。 ※※※※※ “你还真是固执! 第91章 就算有人跟老身说那个男人原本是骑土……一时也联想不起来啊。” “莫非是同名同姓?”拉蔻儿插嘴劝解。 “那对特地赶到咱们这儿的各位还真是过意不去哪。” “不,可是——” “反正明天见面以后.直接问他就知道了。” 夏侬伸手阻止还想继续发言的雷欧,不耐烦地表示。在这里继续争论,确实也没有意义。 “嗯,那就随你们吧。”丽塔婆婆下结论似的说。 ※※※※※ 然后到了第二天。 “……这里吗?” 雷欧呆立在荷兰村的边境。 他忍不住低头确认手里的纸条,可是从丽塔婆婆画的地图来看,这里的的确确是德伊鲁·巴雷特的家。那是非常简单明了、不可能出错的地图。 “还真夸张耶。” 帕希菲卡傻眼、惊讶地说。这也不能怪她……在夏侬他们面前的是一间徒有其名、非常陈旧的小屋。 对于曾经以宫廷骑士身分居住于王都的人而言,这样的房子实在太过简陋。老实说,夏侬他们第一眼看到时,甚至以为是无人居住的废屋。 “嗯,一个人的人格也不是以房子决定的。” “对、对呀。” 雷欧对夏侬的言论表示赞同,同时神情一肃。 他还特地佩带简易式的铠甲和长骑剑,虽说倒也相当符合这位少年的风格……但他的表情却因紧张而僵硬到滑稽的地步。 “呃……那个……请、请问……”雷欧回头一瞥夏侬他们的方向。“我这身打扮会不会很奇怪?” “一点也不怪喔。”拉蔻儿微笑着向他保证。 “呃……那个……发型也没有乱吧?” “无所谓啦,你快点去。” 面对抬眼询问的雷欧。夏侬事不关己地说道。帕希菲卡于是代替哥哥握拳为他打气。 “没问题的,很帅气哟!” “是、是!” 心上人的保证果然立刻见效,雷欧用力点头,朗声说道:“德伊鲁·巴雷特大人!德伊鲁·巴雷特大人在家吗?我是塔斯克领地主史科鲁普斯男爵的长子雷欧波尔特·史科鲁普斯。” 他像在等人回应般地停顿一下。 没有回应。“我、我是不是哪里失礼了呢?”雷欧忽然结结巴巴地问。 就在那一瞬间——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 在既非呼唤亦非哀号的叫声中,大门猛然开启。 “啊……?” 雷欧马上跃开,一个男人冲过他刚才站立的地方。甩开的门板撞到墙壁后,又砰的一声关闭,然后…… 爆炸声。 夏侬他们顿时感觉小屋好像大了一圈,但是在下一刹那.墙壁、窗户和屋顶的各个缝隙逸出破坏性的巨大内压,接着渗出诡谲色彩的烟雾…… 看来是某种东西在小屋里爆炸了。 “怎……怎么了?”雷欧愣头愣脑地回头问道,不过夏侬他们当然也是一头雾水。 “喔,真是干钧一发。”双手抱胸替夏侬回答的人,是刚才从小屋里冲出来的男人。 脸孔略圆,中等身材……体格相当匀称的男性。剃得短短的黑发,眼睛……右眼呈暗灰色。 男人没有左眼,原本应该是眼睛的部分戴着黑色眼罩。 “失败了?是弄错比例?还是火势太强……如果成功的话,那可是划时代的足癣药哪。” “……我看是炸药吧?” 夏侬忍不住吐槽。眼罩男仿佛这时才发现他们,眨着右眼露出一脸惊异。 “没见过的脸孔啊,有什么事吗?” “那个……您是德伊鲁·巴雷特……大人吗?”雷欧惶惶不安地反问道,在眼罩男问完后。 “是我没错,啊啊,你们是露西派来的?抱歉,壮阳药的材料还没找齐,麻烦叫她再等一阵子。” “不,我们不是!” “那就是急诊病患喽?你先把衣服脱了。” “就跟你说不是啦!” 夏侬揪住德伊鲁的衣领将他拉回,在德伊鲁不假思索地对拉蔻儿说完后。德伊鲁面无表情,可是手指猥亵地在半空中抓来抓去,一边道: “干什么?触诊可是最基本的医术喔。…就跟你说我们不是来看病的嘛。况且这里也不是诊疗室,突然伸手脱病患的衣服要干嘛?” “我高兴呀。” 看着理直气壮的德伊鲁,夏侬叹了一口气。 “拜托你也听听别人说话吧。我们是来找你的……是来见前琥珀骑士副团长德伊·巴雷特的。” 夏侬说完,伸手一指傻眼看着德伊鲁的雷欧。 “…………!” 德伊鲁脸上的表情突然消失。从夏侬看来,那并非面无表情,而是掺杂了无数情感.最后无法选出一个确定表情似的神情。 “又是来说陈年往事的啊。” 不久……德伊鲁的表情勉强被苦笑覆盖。 “……我的确曾经有过那个头衔,但也是十五年前的事喽。” “我、我……”雷欧好不容易合上张口结舌的下颚,继续说道:“我的目标是进入琥珀骑士,预计参加明年初的入团考试,一句话也好,希望巴雷特大人能告诉我何谓骑士精神——” “骑士精神?”一听见那个词,德伊鲁脸上的苦笑顿时被另一种表情取代——既像怜悯,又像厌恶的复杂表情。“骑士精神啊……那你真是白跑一趟了。” “嗄?” “去问其他的……现役骑士吧,我已经不是骑士了。” “不,可是我……” 雷欧的表情虽然困惑。但仍不愿放弃。德伊鲁像是抵挡不住他的真诚目光,环视雷欧与夏侬一行人……先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啐道:“……骑士精神不过只是幻想,它所说的理想与正义是没有实体、无聊透顶的自我欺骗,是毫无价值的伪善。”然后……以嘲弄雷欧似的讽刺语气补了一句:“……这样你满足了吗?” “…………”雷欧目瞪口呆地僵立当场。 他大概压根没想过自己崇拜的骑士会说出这番言论,帕希菲卡代他回应:“什、什么嘛?那是什么口气?我不知道前近卫骑士有什么了不起,但雷欧可是慕名来见你的耶,你竟然——” “那是你家的事……”德伊鲁说到这里就顿住了。 金发碧眼的少女两手擦腰,怒眼瞪视他。德伊鲁凝视那张脸……然后畏惧似的转开目光。 怒火中烧的帕希菲卡当然不会注意那种芝麻小事,她以挑衅的口吻对德伊鲁说: “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总之,跟你们说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请回吧。” “等——” 还想继续争辩的帕希菲卡突然双脚一空,原来是夏侬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拎了起来。 “……走了。” “等等,夏侬哥,干什么?放人家下来——” 夏侬抓小猫似的一手拎着大呼小叫的妹妹,转身离开德伊鲁。 “也许会造成您的困扰,但我们会再来造访的。” 拉蔻儿说完,轻轻点头施礼,推着呆若木鸡的雷欧随夏侬离去。 德伊鲁默默目送他们。 耳里传来依旧吊在半空的少女对哥哥的阵阵咆哮,德伊鲁看着他们逐渐变小的背影,口里逸出呻吟似的声音。 “十五年了……对身为骑士的自己感到绝望,花费十五年才习惯现在的生活。事到如今……事到如今……还说什么骑士精神!” “……就跟老身说的一样吧?”丽塔婆婆边说边将洗好的衣服放在晒衣架上。 “不,他正是我们要找的人……”夏侬挥下斧头应道。基于一餐一宿的恩情,雷欧表示要帮忙砍柴。夏侬也不好意思杵在一旁看雷欧挥汗工作,最后只好加入砍柴的行列。 顺道一提,拉蔻儿跟帕希菲卡正在屋子里打扫。 “不过对方完全不理我们。” “呜呜呜……”雷欧泪眼汪汪地低泣,但值得敬佩的是,砍柴的手仍然没有停歇。 “平常倒是相当亲切的男人哪。” 他们还没提起骑士的话题前,看起来的确是个直爽的男人。夏侬这所以带开雷欧他们,是因为判断再继续追问,对方的态度也不会改变。大概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某件事让他否定了自己深信的骑士精神。 或许那跟废弃公主的事有关也不一定。 无论如何,夏侬认为暂时观望比较明智。 “不再多观望一阵子,就没办法说出一个确定的……咦?” 夏侬停手蹙眉,雷欧狐疑地抬头问道: “……怎么了?” “抱歉……先交给你了。” 夏侬放下斧头,单手拿起立在一旁的长刀离开。 ※※※※※ “……呼,好险、好险。” 压低气息,藏身树上……迎着夏目的浓密叶群里,那个男人低语。 “好不容易找到了……没想到身手比传说中的更好。要是正面硬拼,我可能一下子就没命啰。喔喔,小生怕怕。” 男人用食指搔着脸颊,露出轻佻的笑容。 年纪看来大约二十五岁的纤瘦青年,身体显然比标准体重轻了许多.及肩金发的色调也显得极为庸俗……但不可思议的是,并没有病态的感觉。不论是他的表情或语气,都显得精神十足。 他穿着不知是什么工作服的深咖啡色皮衣,全身挂满金属环扣似的东西。此外,肩上还背着一个超大背包,里面不知放了什么东西。 “可是呀……赏金高达五百万。 第92章 果然还是很想要五百万哪,所以,不肖职业刺客‘绝音杀手’(silencer)基塔夫·杰依洛特,就只好使出卑鄙手段啦~~话说回来,我好像也只会这种手段哩。” 男人歌唱般地说完,以魔术师的动作挥舞双手。手掌发出闪光的下一瞬间,奇迹似的出现一个小黑块——一只虫子。 “好,去吧!” 虫子仿佛在回应青年的指示,展开透明羽翼飞向蓝天。 ※※※※※ 餐厅里,闭着眼的拉蔻儿睁开眼睛,转向站在身旁的夏侬。 “……探查范围内没有可疑人物。” “是吗……” 警戒用的结界魔法“乐园”(asgard),能够告诉魔导土在特定范围内的物体详细情报。如果有人类存在,别说是对方的身高、体重,就连心跳、呼吸和随身物品都可以查出,只要事先设定相关条件,甚至能选择性地查出特定人物。 另一方面,它的缺点则是探查范围略小,无法用来防御大型弓箭所进行的远距离狙击。就拉蔻儿目前的探查结果来看,到处都有类似村民的反应。不过并未发现明显佩带战斗装备的人员、杀气——正确来说。便是怀有杀意的特心跳与呼吸。 当然,还是可能有超出探查范围外的远距离攻击,或是如同敲破蛋壳般,能够以平常心徒手杀人的职业刺客…… “可是我的确感觉到杀气了。” 尽管夏侬如此表示,但他的感觉比常人更加敏锐,不可否认地也比较神经质。换句话说,也很可能只是他多心了。 “如果是魔导士,只要对方不使用魔法就无法发现……总之,我还是先守在帕希菲卡旁边。”拉蔻儿瞟了一眼同样待在餐厅一角,正单手拿着拖把拖地的帕希菲卡说道。 “喂,拉蔻儿姐,你们从刚才就在那里干嘛?”帕希菲卡倚着拖把问道,拉蔻儿向夏侬微微点头后起身。 “对不起,因为想到一些事。” “又想召唤武雷神扫地吗?不要啦。” “咦?不行喔?明明那么可爱——” “就跟你说很危险嘛!” 听着姐妹俩一如平目的对话,夏侬不禁苦笑。 ※※※※※ 不放弃、不胆怯、不沮丧。 不害怕失败、不畏惧失利,一味鲁莽前进其实只是有勇无谋。那不能算坚强,反而是无法接受现实的软弱。 然而—— 即使害怕失败、恐惧自以为是,仍旧突破一切,贯彻自己的信念,那才是坚强。 而夏侬他们认为,那也正是雷欧波尔特·史科鲁普斯的人格特质。 就……是这样,第二天。 “那么,我出发了!” 帕希菲卡他们原本还在替他担心,想不到雷欧竟像没事般地如此宣言,神采飞扬地再度前往德伊鲁的小屋。 夏侬似乎有什么事,一大早就不见入影。帕希菲卡也想跟雷欧一起去找德伊鲁……却被拉蔻儿给拦了下来,因为脾气暴躁的她跟去反而会误事。 “拉蔻儿姐?” 目送雷欧爽朗离去的背影。帕希菲卡突然开口。拉蔻儿侧头看着妹妹。 “什么事?” “那个大叔……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离开骑士团?” 帕希菲卡果然相当在意。据说是他负责指挥废弃公主的封杀计划,被诅咒搞垮身体之后,才会选择引退。 诅咒云云当然只是流言……但毕竟是谣传杀死自己的骑士,难免会在意吧。 “那个样子实在不像身体有问题,而且真要静养的话,王都近郊有更多优秀的医生和药物,绝对比这种乡下地方方便呢。” “说得也是。”帕希菲卡满脸疑惑地说。 ※※※※※ “巴雷特大人!巴雷特大人!您在家吗?德伊鲁·巴雷特大人!” 听起来很像昨天那群访客之一的少年。单纯、真诚的声音,燃烧着理想与希望的少年声音。 对,自己的确也有过那种时期。 德伊鲁明白他的心情,非常明白,可是无法回应,因为他早已没有那种资格。 雷欧热情的声音继续在门外响起,但德伊鲁坐在床铺上,一步也没有移动。 “……骑士……吗……” 德伊鲁凝视自己的双掌。 粗糙的手。即使过了十五个年头,半生奉献给剑与王国的证据仍然化为老茧,残留在手指与手掌上。 以骑士的身份,用这双手保护国王与百姓——他也曾被这个理想激励,鲁莽挥动手里的剑。坚强,还要更坚强。这股力量是为了他所深爱的王国,为了君王,也是为了人民。理想、正义、梦想,以及支持这一切的热情…… “唔……” 他紧咬下唇。 因为他想起了那一瞬间。 体悟到自己做了无法挽回的事,就是那一瞬间。踏了不应踏出的一步……踏出以后,他才发现那个错误。 纵使是十五年后的今天,德伊鲁依然深切地认为,一瞬间就好、如果……可以回到那个时候,他现在的人生一定截然不同。 “什么骑士精神……什么正义……” 从手臂不断坠落的重量。 过于轻微但确实曾经在他手臂里的重量,然而,等他发现时已经无法挽回,他只能张开空无一物的手臂,僵立原地。 从那时起.他的一切开始变调,自己心里的一切简直就像随着那个重量一起坠落。 不!不对,不是变调。 是结束了。 那一瞬间——绝望、懊丧地俯瞰那座黑暗深谷的瞬间开始,王国骑士德伊鲁·巴雷特的人生就已结束。 “就算是只字片语也好……” 雷欧不厌其烦的声音在屋外响起。那种甚至堪称愚钝的热诚,对德伊鲁来说却比任何东西都要锥心刺骨。 令他痛不欲生。 “拜托你……饶了我吧……” 德伊鲁听着雷欧从背后传来的呼唤……仿佛想撕裂痛苦般地抓着脑袋。 ※※※※※ 那个声音几近无声,可是帕希菲卡还是停下清洗早餐餐具的双手,回头一看。非常细微的空气震动。那是翅膀的声响。 “咦?” 一只黑甲虫在她旁边缓缓飞翔。 以昆虫来说体形稍大,不可思议的是并不惹人厌恶,或许是因为那种以生物而言太过单纯的轮廓。那与其说是昆虫,倒像是将昆虫概念性简化后的模型。 “什么嘛,这只虫子……是从哪里进来的?” “咦?怎么了?”在厨房后方擦拭盘子的拉蔻儿回头问道。 “有一只好大的虫子——”帕希菲卡回头答道。 就在下一瞬间。甲虫腹部喀啦一声打开——朝她白皙的颈部射出小小的毒针。 .※※※※※ “……天气真好啊。”在远离村庄的路旁,夏侬对某个正在开启行李的青年说道。 “对呀。”爽朗回应着素昧平生的夏侬的招呼,那个瘦削的金发青年同时把玩着行李……不,是道具。 不知他是江湖艺人。还是吟游诗人……青年把玩着一个奇异的乐器。又黑又薄的箱子上排列着小键盘,但不同于钢琴或风琴那种普通的键盘乐器,那似乎是携带式乐器,以皮带吊在肩头,再以金属环扣固定在皮衣各部。 真是罕见的乐器,至少夏侬的记忆里没有这种乐器。 然而……更奇异的是。青年从刚才就一直迅速地弹奏键盘,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个乐器……坏了吗?” “哎,好像是耶。” 即使如此,青年的手指动作依旧不停,是不想错失分秒的练琴机会吗? “既然坏了,就不需要了吧?” 就在那一瞬间—— 夏侬右手拔出的长刀,划着银色残影刺向青年胸口。 一击必中。可能的话,不允许反击,以最快速的第一招压制对方,那是最基本的兵法。 然而…… “呜哇喔喔!” 夏侬的长刀只有砍断青年轻佻的声音,包裹在皮衣内的身躯一口气跃向后方。 “……果然是杀手吗?” “不不不,庸俗!这时当然要称为职业刺客嘛,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的?” 青年的口吻没有一丝紧张感,夏侬无精打采地回答: “我也玩过一点乐器。就算没有声音,从乐谱跟手指动作也可以看出旋律。从你的手指动作来看,根本就不是曲子。” “喔喔,真是太粗心了。”青年装腔作势地耸肩,然后咧嘴一笑。“我是基塔夫·杰依洛特,人称‘绝音杀手’,请多指教咩。” “我没有兴趣跟杀手指教。” “哎呀,真是冷淡。” 夏侬不理他,继续向前跨步出招。这次的攻击完全识破了青年的动作,下一招就足以打败他。 “可是没关系吗?令妹现在可能情况不妙喔?” “……什么?” 瞬间的犹豫……就在那一瞬间,基塔夫的手指在键盘上激烈跳跃。 乐器依然没有发出声音,然而—— “绝音杀手是无声旋律的专家,因为没有声音,所以听众不是人类。” 下一瞬间,夏侬和基塔夫之间突然出现一堵黑墙。 不,那并不是什么墙,演奏低沉震动声音的是—— “魔虫…………!” 无数的振翅声盖住了夏侬的叫喊。 第五章多数正义 低沉的振翅声涌来。 个别聆听是很微弱的声音,但倘若结合数十、数百之众,那就化为一种轰然巨晌,威吓着聆听者的平常心。 第93章 “喝……!” 按捺住生理、本能上的恐惧,夏侬握刀横向跃开。 外观极端抽象、单纯的虫子,鲜艳的黑色外壳。勉强形容就像甲虫,但无论是有如成人拳头的大小,或是闪着微光的羽翼,显然绝非寻常昆虫。 那群虫子犹如一堵黑墙,浮在空中隔开了夏侬和基塔夫。 ——魔虫。 外表勉强可以称为昆虫,然而那是否真是昆虫却令人怀疑,甚至还有人认为那可能根本不是生物。 有人说那是恶魔在创世战争时创造的怪物,因此被世人称为“魔虫”。跟其他昆虫相比,魔虫的外观确实有一股相当异质的气息。 原本就并非在村庄看得见的生物,再加上令人望之却步的危险性,因此它大部分的生态都是一个谜。 无论如何,魔虫的毒立即见效,被他刺中的话,就连猛兽也难以活命。不仅如此,他顽强的毒针甚至能贯穿钢铁.有时还会像箭矢般射出。人们目前只知道这种奇异的魔虫具有非比寻常的危险性,以及…… “我会听过有可以操控魔虫的暗杀一族,那时还以为只是吓人的玩意。”夏侬沿着弧线移动道。 他原本打算越过毒虫墙进攻,但似乎已被基塔夫识破。刺客往反方向移动,魔虫之墙在两人间维持固定的距离。 “我们也没有特别宣传呀。”基塔夫敲着乐器键盘,吊儿郎当地说道:“这些家伙可以用某种音律控制,不过人类的耳朵听不见。他们很笨的,要是不小心弹错控制音阶(mandvoice),不但可能会互相攻击,甚至会袭击操控者咩。我学习的时侯也吃了不少苦头哩,嗯~~”基塔夫感慨良深地说,但这个男人不论是口气也好,动作也罢,都给人一种装腔作势的印象。 好像在下达基本命令后,就可以放任不管,他停止操作无声乐器,双手抱胸。“所以,能够操控的人少之又少,简直就是鬼斧神工,令人钦佩万~~分。” “废话连篇。”夏侬边说边在脑中寻思解决之道。 看来对方是利用那个乐器操控魔虫。只要破坏乐器,应该就不能传送新命令。 然而,魔虫们并非由那个音律直接控制行动。而是遵循接收目的或主要行动的指令。再自行判断细部动作。即使乐器损坏,以前发出的命令照样能有效地差遣魔虫。 “……你刚才说我妹妹怎么了?” “啊啊,废弃公主妹妹喔,其实我已经派了一只伙伴过去,就算是警戒用的结界魔法也没用哟,那只能用来对付人类嘛。” 乐园基本上只能捕捉人类,是故意如此设定的。倘若连虫子或小动物都一一捕捉,接收那些庞大情报的人根本就无法承受。 而且就算捕捉到基塔夫,只要他没有携带武器,就没有直接性的杀意,而只是施放预先下达命令的魔虫。乐园之所以没有侦测到绝音杀手这个职业刺客的存在。想必便是这个原因。 “你这家伙……” “老实说,我要是正面跟你决斗,可能连你的脚趾头都够不着。哎,我是说真的啦。如果抱持被魔虫刺中的觉悟向前走个五步,你的长刀就能砍到我。可是呀,那么一来你也会被刺中,理所当然难逃一死,也不能赶去拯救令妹了咩。” 基塔夫的声音非常愉快。 并非残忍或冷酷那种带有晦暗色彩的口吻,或许甚至可称为天真。仿佛在戏弄友人似的毫无芥蒂。 “那么问题来了。正确答案是第几呢?第一,其实我还没将魔虫送到公主妹妹那儿,只是为了脱身而撒谎。第二,不不不,其实公主妹妹确实惨遭魔虫袭击.不快点回去就来不及——” “……炎之民,飞舞吧。” 爆炸声响起。 连动式启动咒语(batchspell)高速启动的“炎阵”(muspelheim)在魔虫与夏侬之间燃烧。 为了闪避火焰与冲击,基塔夫向后跳跃。 “我的妈……呀……” 炎阵熄灭后,夏侬已然不见踪影,那一招看来只是防止基塔夫从后方追击。事实上,半数魔虫都因翅膀被烧光而掉落地上。 但是最教人吃惊的并非炎阵的破坏力,而是承受了足以杀死猛兽的主动防御性魔法的火焰与冲击后,半数的魔虫仍未死绝。 果然不是普通生物。 “没有回答,弃权了咩。”基塔夫双手擦腰大笑。“正确是第三.大概已经来不及了哟。” ※※※※※ 王立舞会接连举行三天三夜。 那已经不是单纯的宴会,而是一种仪式。不,甚至也可说是一种特殊型态的政治。 参加者们并非单纯来享受宴会,那只不过是表面而已。政治联姻、情报搜集、新法案的事前交涉……甚至包括繁琐的谈情说爱与矜持游戏,无数的交涉、谈判与冲突在水面下进行。 倘若没有特地定期举办这类活动,事情就无法顺利推展。从这个现状来看,贵族这种支配阶级也病得不轻——这句话出自本身亦是其中一员的男爵夫人。 而这场舞会也到了第三天。即将迈入散场时刻。 “如果你愿意,我希望可以再跟你深入交谈。” “我……不.如果属下有此荣幸。” 跟佛尔西斯王子并肩走在皇宫走廊的克里斯说道。 佛尔西斯似乎很喜欢克里斯,一开始没有发现他是“莱邦王国王子”的自然态度,反而为他增添好印象。 即使被众人过度溺爱到厌恶的程度,却仍交不到知心好友。身为泱泱大国的王子,各种关注的视线与随之而来的期待肯定是无穷无尽.即使打一个喷嚏都不能等闲视之。 对佛尔西斯而言,那大概是相当痛苦的事。 “可是,跟突然跃居贵族的我太过亲密,不会发生问题吗?” “我想无所谓的。反正父亲大人也打算将王位传给我弟弟或妹妹。” 自我解嘲的模样并不惹人反感,却荡漾着一股哀愁,可能是因这少年本身沉稳的态度所致。 “……才刚怀孕没多久吧?” 第二王妃普莉史黛拉在举行舞会的前一刻,才公布怀孕喜讯。 虽然比平民低很多……但王族间的流产、婴幼儿死亡率还是相当高。即使只是流行性感冒,抵抗力较弱的儿童都可能因此丧命,御医团和宫廷魔导士团的力量也并非万能。 在出生前就计划授予王位,再怎么想都言之过早。 “父亲大人好像很讨厌我。就这层意义来说,你也相当倒楣。即使跟我再好,对未来也没什么帮助。” “殿下,不。佛尔西斯大人,您依然是官方上的王位继承人,况且属下也不是为此才与您接近。” “是啊,抱歉了。” 佛尔西斯怯怯地笑了。 ——实在太善良了。 这两天早有这种感觉,但此刻克里斯的感触又更加深刻。 很可能……对这个少年而言,身为王族本身就是一种不幸。不善主张自我。对他人过度温柔。一旦继承王位,他绝对不会忽视百姓的意见。大概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统治者,替他们带来更美好的明天;可是……若被善于权谋之术和追名逐利的人们包围在花花世界,这个少年未免太过纤细。 “不过……假设当年情况稍有不同,被父亲大人杀的人说不定是我。” 正当他自主自语的时侯—— “…………!” 克里斯几乎是无意识地将右手滑入怀内。 淌流血汗所磨练成的战斗技巧,在察觉杀气的同时,就会自当事人的思考独立出来,主动采取行动。 意识到自己拔出武器的那一瞬间——舞会当然不能携带长柄战斧,因此他带的是一把短剑——克里斯揪住佛尔西斯的衣领滚向地板。 锐利的剑尖划破空气的声音。 克里斯在地板一滚,利用那股弹力跃起时,辨识出一个双手握着尖针的侍女。 暗杀者……! 在对方挥空之后尚未站稳前,克里斯向前一跨,将短剑刺入对方右肩。就算对手是女性,他也不是会因此手下留情的少年。 尖针落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 没有发出哀号也算相当厉害,可惜跟克里斯相比,她的技巧实在太过青涩。 克里斯以食指与中指轻松夹住对方左手反击挥下的尖针。不给对方惊讶的时间,他直接折断尖针,右手松开短剑,利用全身的回旋力,以左上旋踢踹中对方的颈部。 他当然有特别手下留情,因为死人无法供出幕后主使者。 “啊!” 暗杀者这次终于进出惨叫,不省人事。 不过是在一两下眨眼间的战斗,佛尔西斯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 “您没事吗,佛尔西斯大人?” 克里斯说着俯视在地上挣扎的暗杀侍女,同时内心暗忖。 暗杀者的技巧实在太不成熟,虽有一定程度,终究还称不上专家。 或许原本打算进行毒杀,但因佛尔西斯表示没有食欲……无法顺利让他吃下有毒料理,太过焦虑才会做出生涩的刺杀行动,这大概就是真相。 果真如此的话……的确是很草率的想法,只能算是三流的职业刺客。 “没、没事,只不过吓了一眺。” “冒犯之处还请您原谅……” “不,那倒无所谓,但克里斯……” 克里斯看着一脸惊讶的佛尔西斯,心里暗叫不妙。 这么一来,伪装成贵族的心血就白费了。 第94章 从他刚才秀的那一手功夫,再加上男爵夫人的职务,很容易就可猜出克里斯的真实身份。 最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现在重新一想,就算佛尔西斯遭人暗杀,跟他的任务也没有关系…… (……是传染了那群家伙的毛病吗?) 忽然想起此刻应该在某个天空下继续逃亡的三兄妹,克里斯苦笑。 他正考虑该如何解释时,佛尔西斯接着说道: “你真厉害……平常的休闲活动就是实战剑术或格斗术吧?真是了不起,在正牌骑士都积弱不振的时局下还能如此。” “嗄?啊啊,这是属下的光荣。”克里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以略微讶异的声音应道。 “你下次也教教我好吗?” 从对方有武术嗜好的想法,就立刻认定那是克里斯异常高强的原因。与其说他不够聪明,或许不如说是太过单纯。 除此之外,人的高强一旦超过某种次元,就会变得无法区分程度。正因如此,假使佛尔西斯也有武术嗜好,对克里斯的能力高低……或许还可看出一点端倪。 “不,那个——” “还是因为……我再怎么练都是白费?” “不,绝对没有这回事……” 面对表情阴霾的佛尔西斯,克里斯也只能这么说,无论如何对方都是王子。 “是吗?那就约好哕啰” 闪烁的碧眼凝视着自己,王子的表情天真无邪。承受那种稚拙、纯真的目光……特务战技兵少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 “啊呜啊呜啊呜啊呜啊呜啊呜……” 雷欧犹如栅栏中焦躁的野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的表情里充满了疲劳与焦虑。不知道是静不下来,抑或是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他在原地止步,突然开始屈膝伸展,做起了柔软操。 “小伙子你在做什么啊?”丽塔婆婆询问忽然停在原地反复屈膝伸展的雷欧。 “这样可以锻炼膝盖。” “……喔喔。” “……咦?啊啊,我究竟在干什么?” “看来相当错乱哪。”丽塔婆婆神色不耐地说。不愧是前义警团的女豪杰,胆识跟雷欧全然不同,她肯定目睹过不少人的死亡。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侯!啊啊,该怎么办才好?哇啊啊啊,我完全派不上用场吗?” “总之先闭上嘴巴,吵死了。”夏侬说完,视线转回病榻。 帕希菲卡在床上气喘吁吁,一旁则有拉蔻儿、丽塔婆婆和雷欧慌张找来的德伊鲁。 “……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德伊鲁整理诊察器具,一边说道:“正常被螫的话,一下子就死了……” 朝帕希菲卡施放的魔虫毒针只有擦过她的脸颊。因为拉蔻儿一发现魔虫,立即使出攻击性魔法击落魔虫,魔法余波也震偏了毒针轨道。 然而……不过是轻轻擦过,帕希菲卡就陷入意识不清的昏睡状态。的确如德伊鲁所言,要是真的刺下去,可能就当场毙命了。 “有……有救吧?” 雷欧询问的神情滑稽似的扭曲。并非因为对象是帕希菲卡,他就是无法忍受目睹朋友或熟人受苦,打从骨子里是一个大好人。 反倒是夏侬和拉蔻儿的表情显得很镇定……但那只是习惯与否的问题,他们深切体认到惊惶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 “老实说,这样下去就没救了。” 德伊鲁将没有戴眼罩的右眼转向雷欧,静静地说。这个男人想必也经历过不少人的死亡。 “我是知道化解魔虫毒的处方,但也没有实际制作过。那需要非常特殊的材料,而且大部分的人被螫了以后,还来不及治疗就死了。” “特殊的材料?没办法找到吗?” 丽塔婆婆边问边更换帕希菲卡额头上的湿布。那其实只是自我安慰,但至少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你也知道吧……这附近只有‘要塞’(thefortress)长有那种草药。” “……要塞?”夏侬问道。 “就在精灵大人的湖泊附近。看起来有点像小山丘,不过似乎是在人工建筑上铺了一层泥土,听说里面是中空的。可是,当地人绝对不会靠近那儿。” “很危险吗?” “里面是魔虫的巢穴嘛,如果不是军方魔导士,没办法活着走出来的。” 换句话说……消灭魔虫毒的草药就是由魔虫守护。不知道是偶然还是有什么深意? “……我去!” 雷欧迅速套上铠甲大嚷,德伊鲁却冷冷地看着少年骑士。 “你又不是魔导士,一个人去也没用。而且那种草药拔下来以后,如果没有立刻处理,药效就会消失。你也不会处理吧?” “我——”雷欧语塞。 “由我去吧,另外还需要一名魔导士。” “既然如此,我去。” 拉蔻儿起身。夏侬欲言又止地看着拉蔻儿,可是她摇摇头。 “陪伴帕希菲卡是夏侬的任务哟。绝音杀手还在吧?我又不知道他的长相。” 拉蔻儿淡淡地说。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仿佛不论妹妹的情况如何,她依旧一派安恬自若……只有夏侬注意到她的手掌里有四个小小的印子。从食指到小指……紧握的指甲穿破手掌皮肤所造成的结果。 “……好吧,就交给你了。” “时间宝贵,我们走吧?”德伊鲁起身说道。 ※※※※※ ……要塞。 那个地方的确很像一座城池,小山丘般鼓起的地形中带着某种直线感,跟自然的丘陵地具有截然不同的气氛。 犹如昆虫巢穴,到处都是通向内部的洞窟状开孔,同时也有棱有角,很明显是出于人为之手;然而,若要问那是何时建造,大概也没有人回答得出来…… “这是……人工建筑吗?”震惊于其庞大的雷欧问道。 “大家是这么说的,也有人说是创世战争留下的遗迹……” 德伊鲁走下马车回答。拉蔻儿固定车轮、锁好车门后补充道: 这种地形据说边境上随处可见,不过名称依地方而异。里面大多栖息着魔兽或魔虫,因此相关调查并不多。” 拉蔻儿口里这么说,可是并没有害怕的神情。她走近其中一个洞窟,朝后方的两人招手。 两人为她的大胆行径愣了一下,但也下定决心赶上前去,拉蔻儿立即开始念诵咒语。 “……墙啊,阻挡一切。” 魔导式展开、启动。 绽放微光的多角形集合体裹住三人。 “走吧?” 拉蔻儿说完,一脚跨入洞窟,步伐与神情都没有片刻犹豫。 雷欧像要保护她似的慌忙抢在前头。在明知危险的地方,让女性领路想必是他的正义感所不容许的事。 另一方面,德伊鲁则是在拉蔻儿身旁点起照明火把说: “……你真是了不起的女性哪。” “是吗?”拉蔻儿懒洋洋地应道。 黑暗、毫无修饰的道路,时而嵌于墙壁和天花板的装饰品(可能是吧?)是连拉蔻儿的知识库里也找不到的东西。洞里一点也不狭窄,但总觉得有种跨入墓地深处的不祥气氛。 “一般人踏进这种地方时都会犹豫。就算对魔导士而言,也是一旦松懈便危险万分的地点。” “我是为了救妹妹的性命,你跟雷欧才了不起呢。” 那是一句无心之言,但是瞬间……德伊鲁的表情却又哭又笑地扭曲。他立刻恢复正常,用略微沉静的声音解释似的说:“因为我……是医生嘛。” “因为我是骑士,”雷欧回头说道:“帮助有困难的人是理所当然的呀。” 德伊鲁啐道:“骑士……吗?骑士啊,你为什么想要当骑士?” “那是我的梦想啊,特别是您。”即使如此,雷欧似乎仍为德伊鲁第一次主动搭理他而感到高兴,又回头答道。 “……我?” “父母从以前就一直跟我说您的事迹,告诉我您是最了解正义的伟大骑士。” 据雷欧说,德伊鲁曾经救过他父母的性命。某个怨恨他父母的贵族派遣的暗杀者,最后被德伊鲁收拾了。 德伊鲁击退十名以上的暗杀者,自己也因此遍体鳞伤……却背着被暗杀者下毒的母亲,一路跑到医生的住处。 ※※※※※ 事实上,雷欧当时也看见了德伊鲁。 称之为记忆也实在太过模糊……但那个一边在地面留下血迹斑斑的脚印,仍旧坚持为伤者奔走的单眼骑士背影,却鲜明地烙印在年仅两岁的幼儿眼底。 “抱歉,我不记得了。” 德伊鲁并没有骗人。 正确来说,他并非不记得,而是那种事情多到他无法分辨出是哪一件。 对象是谁都无所谓。对求救者伸出援手、对困扰者施以援助,那就是他所深信的骑士精神。那把刀刃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拯救更多人,只不过是为此存在的武器——他曾经如此深信。 直到十五年前的那一天为止。 “骑士精神不过是个幌子,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绝对的正义——” “您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为了成为跟您一样的骑士——” “闭嘴……!” 德伊鲁停步咆哮。 雷欧和拉蔻儿不禁伫足望着他的脸,德伊鲁用剩余的右眼凝视黑暗低语:“我啊……我……亲手杀死了……” 颤抖的双手抱住头。 “我……亲手杀死了……刚出生的婴儿……什么罪都没有的……婴儿……就为了世人所说的‘正义’……” ※※※※※ “夏侬哥……” 夏侬一时还以为她在呓语,但一回头就看见床铺上的帕希菲卡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第95章 “……你醒了吗?”他竭力保持冷静。 “我……是……怎么了……?” “你捡了什么怪东西吃了吧?雷欧跟拉蔻儿去拿药了,你吃过以后就会没事的。” “夏侬哥……” “……干嘛啦?” “说谎的时候……手捂着嘴巴的习惯……还是改不掉呢……” “啰嗦。”夏侬说着放下无意间按住嘴巴的右手。 “如果……如果我就这么死了……夏侬哥跟拉蔻儿姐……就可以回麻努林了……” “……也许吧。” “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死了……” “……大家总有一天都要死的。”夏侬不耐烦地应道。 “晚上睡觉的时候啊……有时不是会想……如果可以就这样一觉不醒的话多好?” “……不会。” 夏侬只说了两个字就住口不言,要是随便开口,搞不好会忍不住嘶吼。 “可是啊——” “吵死了!”夏侬起身怒叱。 “给我乖乖睡觉!什么如果我就这么死了!担心别人也好,装好人也罢,都别太过分了!别说得那么好听!至少在这种时候……” 仿佛要压抑高昂的情绪,夏侬缓缓吐了一口气。他在床边的椅子上重新坐好,一边继续说道: “至少在这种时候,乖乖地撒娇吧。” “……哥哥。” “……什么事?” “牵……人家的手。” 帕希菲卡从被褥里伸出小手,夏侬凝视片刻后也伸手相握。 紧紧地握住,好像要借由紧握的动作,阻止妹妹离去。 “……这样可以吗?” 没有回答。不知是因为安心,或是力气耗尽,帕希菲卡再度失去了意识。 ※※※※※ 王室下达的机密指令。 下令杀死王妃所生的龙凤胎里的……女婴。 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当时如此认为。 形同绝对的“神谕”所宣告的内容太过骇人,实在无法置之不理。如果相信那个神谕,女婴将对无辜百姓带来莫大灾害,而神谕的命中率又高得惊人。 为了守护王国……不,是为了守护世界,唯有杀死那个女婴。是的!对于王国骑士的他而言,理应没有其他选择。所以…… “所以那一天,我将那婴儿——爱尔梅雅王妃所生的公主,扔向深不见底的玻璃谷……” 因为用剑下不了手,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他都下不了手。 所以才选择扔死对方。这样一来,就不用看见婴儿惨死的尸体,而尸体最后应该是由翡翠法阵回收封印。 “……可是……” 那个命运的瞬间。 在他抛出那个小生命的瞬间。 婴儿笑了。 她笑了。婴儿不可能知道他要对她干什么……在自由落体的飘浮感包围下,那个天真无邪的婴儿,撒娇、爱慕似的对着前一秒还抱着自己的德伊鲁笑了。 没有心机、没有客套,当然也没有罪恶的稚嫩笑容。 消失在深不见底的幽暗,刚出生不久的小生命。 就在那一瞬间。 他的正义崩塌了。 踏出一步的那一瞬间,他醒悟到那是个错误。 ——这个剑刃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所有弱者。 ——这股力量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对抗蹂躏弱者的所有暴力。 ——那么,扔死婴孩的这双手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什么?! “啊啊……”忍不住伸出的双手抓了个空……婴儿消失在黑暗里。他不禁当场跪地呼号:“我……我……究竟做了什么……” 半年后,巴雷特家有了下一代。 然而德伊鲁不敢触摸自己的孩子,明明是翘首盼望下所生的亲生骨肉,却为他带来难以想像的恐惧。 一看见婴儿天真的笑靥。他就觉得自己快要发狂。跟他妻子一样金发碧眼的婴儿,再三让他想起杀死公主的事。 最后,他与妻子分手,亡命似的离开了王都。 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再当宫廷骑士德伊鲁·巴雷特。就算是挥剑,抑或骑马,他都失去了以往的热情。不仅如此,他甚至无法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拥抱亲生骨肉。 猛一回神,总觉得自己将亲生骨肉扔死崖下…… “可、可是巴雷特大人……”雷欧满脸困惑地说:“骑士应该要顾全大义,既然要拯救多数入,那是——”。 “大义上来说没有错.我现在仍然认为那个行为本身是正确的。但即使如此,我!无关骑士身份,做了一件身为人类不该做的事。” “我不懂。”不肯罢休的雷欧……简直就像一个快要哭 泣的迷途小孩。“既然要拯救多数人,就算再冷酷无情,挥剑也是骑士的责任……我是这么认为的。为了顾全大义,为了拯救多数人,那才是正确的选择吧?那就是正义吧?战斗原本就是杀人行为,为了多数正义,必须背负杀生的罪业。就算是那个婴儿,我认为她也会感谢你的。与其身为邪恶的存在,倒不如——” “正义还有多数少数的分别吗?”德伊鲁的那句话让雷欧陷入沉默。“雷欧波尔特,你有杀过人吗?而且是没有抵抗能力的人?” “没……没有,那种事……” 德伊鲁却以一种同情的视线看着雷欧。 这个少年还不明白实际的感觉。他只看过图画故事、英雄传说里光彩夺目的骑士,无法理解杀人的意味——不论对方是谁,擅自夺取他人未来的罪孽有多深重。 “你杀过以后就知道了。亲手杀死既不憎恨也不厌恶的人……甚至是对你抱有好感的人,你就知道了……” “…………” 拉蔻儿听着德伊鲁和雷欧的对话,在微暗的洞窟里默默前进。 婴儿被扔下以后,应该是王妃爱尔梅雅一派的人负责回收。只要有一名魔导士,要救出坠落的婴儿也绝非不可能的事。 德伊鲁大概不知道详细内情,他只是被神谕打乱人生的被害者。正因不知道详情,当废弃公主还活在世上的事实被揭发开来时,才能免于被肃清的命运。 “……话说回来,德伊鲁先生、雷欧,”两人随拉蔻儿的声音回头。“你们不觉得都没什么魔虫攻击我们吗?” “…………!” 由于太过专注交谈,两人都忘了正事。进入要塞的确有一段时间了,却没有一只魔虫袭击他们,明明已经很接近草药生长的地方才对…… “欢迎大驾——” 那个声音响起的同时……无数光芒侵蚀黑暗。察觉那是无数魔虫翅膀所释放的光芒,德伊鲁和雷欧禁不住倒抽了口气。 “放出去的虫子一直没有回来,没想到真的宾果啦!” “你就是绝音杀手?” “对,我就是绝音杀手先生。” 基塔夫对拉蔻儿点点头。 他们当然看不见魔虫,因为基塔夫抢先一步进来控制住所有魔虫。 基塔夫位于洞窟的尽头——由道路扩展成一个大厅般的空间,墙壁上爬满了无数魔虫。唯一奇怪的是,那群美丽排列的魔虫们,简直就像原本生长在墙壁上的图腾。 这是基塔夫控制的结果。光从这点看来,也能了解到他是多么优秀的“魔虫操控者”(bughander)。 “顺道一提,你们找的草药在这里。我的脚下长了一大堆哟。” 仔细一瞧,他的四周确实长着草药般的淡绿色植物。实在想像不出在这种昏暗的场所如何生存…… “不过呢……” 基塔夫的手指在键盘上游走。 魔虫同时袭来。 当然,它们被塞壁阻挡在一定距离之外……但塞壁的防御结界上布满了魔虫。 “想要采集草药,就得先解除防御魔法咩。” 被魔虫遮得一片黑暗的视野后方,基塔夫的声音娓娓传来。 魔法解除的那一瞬间,无数的魔虫肯定会扑向他们。即使想用攻击性魔法对付基塔夫,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也无法瞄准。 “防御性魔法也没办法永远持续……是要放弃离开?还是在这儿受死?不论哪种,废弃公主妹妹都要升天。虽然很可怜,不过这也是工作咩。” “废弃公主……?”听见那句话的雷欧和德伊鲁眉头一皱。 “哎呀呀,这两位朋友不知道吗?那个帕希菲卡·卡苏鲁妹妹啊,其实就是差点被王室干掉的废弃皇哟。” “你这小子说什么?别在那里胡说八道——” 基塔夫打断雷欧的叫嚣继续说:“这次绝对要得手……所以才推出废弃公主的悬赏金呀,而且金额还高达五百万塞多美。嗯~~真不愧是王室,好大的手笔哩。” “骗人!怎么可能——” “如果认为我在骗人,问问你旁边的姐姐呀?” “怎么可能……” 雷欧跟德伊鲁一起转向拉蔻儿,她只是沉默不语。那比任何言语更加有效,等于默认了刺客的言论。 “好啦,先别管惊人的事实。怎么样?多余的杀生是二流刺客的证据,我还是希望你们就这样乖乖离开咩。” “德伊鲁先生,”拉蔻儿不理会刺客,向前跨出一步说:“草药略有损伤的话,对药效有影响吗?” “嗄?呃……反正最后都要捣碎的。” “好。”拉蔻儿点点头,不过从德伊鲁和雷欧的位置看不见她的表情。“我不喜欢无谓的杀生。” 拉蔻儿说话的同时—— “什么……!” 魔虫群一哄而散。 第96章 不,不对。 是塞壁的防御结界以爆炸般的速度扩大。魔虫们还来不及逃亡,就跟着扩大的结界一起被挤向洞窟岩壁。 “呜哇……” 就连操控者的基塔夫也是。 被迅速扩大的塞壁冲撞向后方岩壁,还来不及跃开,就被结界压在墙壁上。 “结界可以依需求改变大小和形状。因为没什么意义,所以平常并不使用。” 拉蔻儿淡淡说明,可是基塔夫此刻根本无心听她解释,骨骼嘎吱作响的声音在他脑中直接响起。 “呜、呜喔喔……!” “……那么,绝音杀手,你是要在这里受死?”相较于基塔夫的闷哼,拉蔻儿的声音静谧得可怕。“或者驱散这些魔虫,交出草药?” 结界再度扩大,刺客的哀号声以及魔虫的压碎声响彻洞窟。 “还是要在这里受死吗……” 拉蔻儿的声音里完全没有懊悔——打从心里懊悔的那种苦恼语调,基塔夫体悟到自己已经败北了。 即使是双胞胎,男生和女生……两性有不同想法也很正常。这个“守护者”(guardian)跟握剑时依然带有某种踌躇的双胞胎弟弟不同,尽管绝对不愿杀生……但倘若那是拯救帕希菲卡的唯一办法,她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基塔夫。 刺客的脑海里缓缓响起自己肋骨的断裂声。 一根、两根、三…… “等、等等……我知道了……” 在令人发狂的痛苦中,基塔夫拼死挤出了那几个字。 ※※※※※ 醒来时全身意外地轻松。 “嘿咻……” 帕希菲卡抬起身体。先前那么严重的高烧、头痛早已烟消云散,从发病到现在的记忆模糊一片,只记得某些片段……好像有人喂她喝了某种苦涩的药,看来自己病得相当严重。 “……醒了吗?” 一回头就看见夏侬双手抱胸坐在墙边的椅子上。 “夏侬哥……” “好像已经过了危险期,不过暂时还是乖乖静养吧。” “嗯、嗯……” “大家都在隔壁,有什么事就大声叫吧。” “夏侬哥呢?” “……我要睡了。” 夏侬说完,就陷人沉默。 “咦?等等,夏侬哥……?” 帕希菲卡将上半身探出床外,盯着哥哥低垂的脸孔。 “…………” 昨天一整晚大概都没睡吧。夏侬竟然坐着睡着了。 第六章软弱与坚强 白云在天际流动。 令人几乎傻笑起来的晴朗好天气。做日光浴稍嫌炎热,但雷欧波尔特·史科鲁普斯却坐在索罗桑宅院里的大石头上,一脸呆滞地望着半空。 精神饱满原本是雷欧的优点,但此刻的他却一点霸气也没有。傻瓜般缓缓半张的嘴巴没有闭起的打算,膝盖上的双手软弱无力。整个人就像突然老了六十几岁,差不多要准备退休的老年人,或许很适合在膝头摆上一只蜷成一圈睡觉的猫咪。 这样的午后情景。 突然……盖满全身的阳光缺了一角。 “…………” 不觉将视线转向那块阴影的雷欧,眼中映照着……猛力砸下的铁槌。 “……哇啊啊啊啊啊?!” 他几乎全凭反射神经往旁边跃开。砰咚一声闷响,钝器与石头激起火花。 “你、你想干嘛?” 奋力跃起后摔倒在地的雷欧大嚷。 “哎,看你没什么精神,才想给你打打气嘛。” 轻松举起从声音听起来连巨汉都难以挥动的铁槌,索罗桑家的主人丽塔婆婆说道。 雷欧一边站起来拍落身上的泥土,一边不服气地说: “要是打中了,别说是打气,连命都给你打掉了……” “那只能怪你命不好哪。” “……跟命好不好有什么关系?那根本就是杀人凶器。” “小伙子你还真是斤斤计较,这样成不了大器喔!你不是想进宫廷骑士团吗?” “…………”雷欧一时露出茫然的神情。 “你从要塞回来以后就不大对劲。话说回来,德伊鲁也怪怪的哪。” “不,那个——” 就在这时—— 简直不像刚生完一场大病的洪亮声音响起。 “雷欧~~雷欧、雷欧~~啊,找到了。” 用呼唤自家小狗般随便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一面走进院子里的正是帕希菲卡。不过她还没换上平时的服装,长发放下,身穿病人睡袍,但似乎已经复原了。 “那、那个、那个……” 对照之下,雷欧一听见她的声音就突然心神不宁,视线游移不定,仿佛在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 “难得人家想要谢谢你的草药,你却跑得不见踪影……” 帕希菲卡绕到雷欧面前,凝视着他彷徨的脸孔。 “不,有什么好谢的,那个……” “……雷欧?” 看见他和平常大相径庭的模样,帕希菲卡不禁眉头深锁。她重新审视他的脸,少年骑士仿佛害怕接触她的目光,微微别开头。 “……唔。” 她跟着绕过去,他却再度避开。 帕希菲卡猛盯着以极不自然的姿势别开头去的雷欧……不慌不忙地伸出双手,冷不防抓住他的脸,硬生生地转回自己的方向。 “呜?” “跟别人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脸,没有人教过你吗?” 即使脸孔被帕希菲卡以极不自然的姿势固定,雷欧的视线仍旧游移不定,显然不想好好跟帕希菲卡说话。 “雷欧?” “…………” “……好过分耶,雷欧。” 帕希菲卡松开他的脸,骨碌碌地背转过身。 少女娇小的肩头微微颤抖。 “啊……” 雷欧顿时一脸无辜地不知所措,这种地方跟平常一样,依旧是个大好人。 “帕希……菲卡……” “你跟我只是玩玩而已喔!” 帕希菲卡宛如向天祈祷,双手在胸前合十说道。 目光当然是对着斜上方。如果不那样的话,泪珠就会不禁滑落——她仿佛正如此诉说。 “明明说过爱我的全部!所以我才把身心都献给你了!好过分哟,人家肚子里的小宝宝要怎么办?至少要出抚养费喔,精神赔偿费也拜托了!” “等、等一下,帕希菲卡!”雷欧急忙转向胡言乱语的帕希菲卡。“这、这种话怎么可以随便乱说?” “因为雷欧都不理我呀。”帕希菲卡闹脾气地说。 “不,那是……” 看着再度转开视线的雷欧……帕希菲卡的表情突然缓和。 “……是吗?” 那种笑脸就像放弃了什么东西。 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哭泣,只不过像是有所顿悟,然后全盘接受的那种温柔、疲惫的笑脸。 “你好像都知道了。唉,那也难怪会讨厌我……但其实我也不想欺骗雷欧喔,真的!所以,至少让我说声谢谢。” “我——” “没关系,”制止正想开口的雷欧,帕希菲卡微微一笑。“谢谢,不光是草药的事。这几天很快乐喔……” 如此说完,帕希菲卡转身走进屋内。 “……什么?” 丽塔婆婆一头雾水地问,但雷欧只是摇摇头。摇摇头……但仍然挥不去表情里的苦恼与困惑,他呻吟似的说: “我这个无可救药的小丑……” ※※※※※ 正在替院子里栽种的草药浇水时……猛然感觉背后传来一股气息,德伊鲁回头一看。 黑外套加上黑长发,一时竟在那个姿态里感到死神般的凄惨气息,德伊鲁也为自己内心的震撼深感意外。尽管……平常看起来只是一个温吞吞的女子,德伊鲁也知道她绝非如此简单。 “……是你吗?” 德伊鲁叹息似的对拉蔻儿说。仿佛畏惧她的目光,他又回头继续浇水。 “你妹妹后来情况如何?” 德伊鲁调制好帕希菲卡的解毒剂,就匆匆逃离索罗桑家。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理由。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无法接受那时的女婴以十五岁的姿态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 “多亏您的治疗,她已经完全康复了。她原本想亲自前来道谢,是我擅自把她留在家里。” “是吗……” 拉蔻儿没有继续说,也没有催他回应,只是静静凝视德伊鲁浇水的背影。 沉闷的寂静中,只有滴落土壤的水声横亘在两人间。 “……喏,你觉得怎样?”终于……德伊鲁望着渗入士里的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 “什么事?” “我的事。你也觉得我很傻吗?觉得我是软弱的人吗?” 崩塌的正义。 帕希菲卡——废弃公主仍在人世的事实无法安抚他,因为那无法消除自己曾经打算杀死无辜婴儿……到最后都无法打消那个念头的事实。 “为了什么正义、骑士精神而横冲直撞……最后居然走上这条路。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正义。” “正如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想法。大家都是按照自己的正义行动。然而……要贯彻一种正义,就等于要击溃其他有利害冲突的正义。” “不,我早就知道了,那种事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以为自己可以看破一切……” “但是,那一天……将你妹妹扔进谷底时,我终于发现了,我什么都没有看破。只不过死赖着根本不存在的正义,单方面地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 第97章 “我很害怕那种事,深怕自己为了贯彻正义,必须做出某种无法挽回的蛮横行为。” 拉蔻儿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 “除了致谢以外……我妹妹有留言给您。” 语气里含有少许……只有少许的深意。假使换成其他时间,可能不会察觉那种抑扬顿挫。 但德伊鲁明白了。 那个少女知道德伊鲁曾经想要杀她,所谓的留言,大概就是对那件事的评论。 “……是什么?” 浇水声突然停顿。 德伊鲁杵在原地等待。 是审判他的话语?还是贵备他的话语?或是……赦免他的话语? 什么都好。不论是什么话语,即使是万劫不复的谩骂,他也决定概括承受。 在“正义”这个词汇的庇护下,对自己的残暴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的自己,有承受那些结果的责任。 “……‘对不起’。” “…………!?” 听见大出意料之外的话语,德伊鲁不禁回头。 然后在刹那间醒悟了。 那个少女——帕希菲卡既没有谴责也没有怒叱他,只不过是对负责除掉自己而人生大乱的德伊鲁道歉。 没有身为被害者的弹劾或宽恕,那个少女反而是以加害者的身分谢罪。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对德伊鲁没有任何责任。尽管如此仍毅然开口道歉,想必是因为她很清楚,任何被害者的话语都无法减轻他内心的重担。 然而—— “……为什么……” 德伊鲁呻吟似的低语,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是十五岁少女的气量吗?实在难以置信,而且那个少女完全不在乎他所犯下的过错。仍旧很高兴知道他还活着。 “……这么费心,令我愧不敢当。如果她当面向我道歉,说不定我会羞愧得上吊自杀。就连那样的少女都这么坚强、这么有气量……我……果然是软弱的人……” 当初他只要自己再多思考一下就好了。 关于自我正义,只要不停思考就好了。不论多么不安、多么痛苦,也不该肆意挥霍自我正义与骑士精神,而应该一步一步地思索自己的道路是否正确,并且好好地活下去。 “你的确是个软弱的人,”拉蔻儿说道:“但我想是值得自豪的软弱。” 拉蔻儿后面那句话让德伊鲁拾起头来。 “正因为软弱,才能温柔;正因为软弱,才能致力让自己坚强。大家都是因为软弱,才产生羁绊;因为软弱,才会拼命思考、为他人着想。” “…………” “真正坚强的人,绝对不是舍弃软弱的人,而是先承认自己的软弱,再建立自己的坚强……这是我妈妈说的。” 德伊鲁正想开口……但思绪无法化为言语,最后选择了其他的话题。 “……你们父母是明知你妹妹的来历。还决定收养她的吗?” “是的。” “……真想见见他们。” “他们已经去世了。” “……是吗?真可惜。”德伊鲁打从心底如此认为。 “我们今天就会离开村子,老实说,在这里待太久了。在这里待太久的话.别说是刺客,搞不好会招来更可怕的东西。” 德伊鲁对拉蔻儿的说法皱眉反问:“可怕的东西……?” “追杀我妹妹的并非只有人类。”拉蔻儿的语气依旧平淡。 ※※※※※ 在他人的催促下开门走进房间后……突然被一把抱住。 “哎呀哎呀哎呀,你终于来了,柏拉赫大人!” 简直就像看见许久不见的宝贝儿子或乖孙……或者像抚摸心爱的宠物……对方亲昵地磨蹭克里斯的头发和脸颊,令他不知所措。 基本上,他非常不习惯被他人触碰(在各种意义上)。 不但不习惯被人触碰,也不习惯触碰别人。他非常纳闷,因为他所知道的手,都是用来攻击、斗殴和箝制。 “请问……呃……” 那个三十五、六岁的丰满女性(似乎是服侍佛尔西斯的侍女领班)。离开一脸困窘的克里斯,笑盈盈地说:“烤饼刚好出炉呢,这是我露琪亚的拿手好菜,请您千万要尝尝看。啊啊,对了对了,这儿还有洛西和基杰沛出产的茶叶,您喜欢哪一种?” “不,请不要费心——” “不行!”名叫露琪亚的女性中气十足地说:“要是对殿下的救命恩人柏拉赫大人招待不周,奴婢将成为宫廷里的笑柄!” 侍女领班——露琪亚后方待命的侍女们,简直就像事先讲好似的一起点头。 “露琪亚,他很困扰喔。”坐在沙发上的莱邦王国王子佛尔西斯苦笑着插嘴。 原本就是看起来柔弱、文静的少年。在强势的露琪亚面前显得更加楚楚可怜……纤细。这方面大概遗传自母亲。 “就喝洛西产的茶吧。” “是,殿下,奴婢立刻准备。”露琪亚说完,终于松开克里斯,退出房外。两名侍女则留在房内,以备不时之需。 “抱歉……克里斯多福。她原本是我的奶妈,向来很喜欢照顾他人——” “不,呃……其实也不会令人感到不舒服。”发现自己并非客套,而是真心如此认为——克里斯感到十分惊讶。 “这些暂且不提,殿……不,佛尔西斯大人,属下想跟您私下说几句话。”克里斯一向待在房间角落的两名侍女说道。 “是什么机密吗?” “可能不太适合女士们听。” 佛尔西斯点点头.吩咐侍女们离开。亲切的侍女们对主人与克里斯微笑施礼后。走出了室外。 克里斯确认她们的气息远离后,就直接切入正题。 “是关于上次的暗杀事件。” 在王宫舞会上。克里斯击倒了袭击佛尔西斯的暗杀者。因为这件事,佛尔西斯对克里斯信任感顿时大增。男爵夫人告诉他。在宫里多多结交朋友是件好事……但即使不是这个原因,佛尔西斯对自己充满信赖的目光,除了让克里斯难为情外,也多少有些愉快的感觉。 然而……“拯救王子的少年贵族”一事在宫内传开后。增加他私下调查的困难度也是事实。妮蕾狄亚·普雷辛等人据说也写了好几封信到柏拉赫宅第,大概是相当中意他。 “虽然很难启齿,”克里斯尽量以公式化的口吻说道:“可能是布雷登公爵的手下,不过在我审问前就死了。” “死了?”佛尔西斯的表情一黯。 就连袭击自己的暗杀者死亡,都能让他出现这种表情,这不也是一种坚强吗?克里斯近来开始如此认为。尽管生长环境全然不同,佛尔西斯与那名少女仍有相似的地方,果然是双胞胎之故吗? “暗杀前好像吃了慢性毒药,应该是打算事成后再服用解毒剂。王公贵族的暗杀者经常使用这种手法。以免被拷问时泄漏幕后主使者。” 事实上,克里斯隶属的特殊部队执拗之矢。也曾有一段时期在暗杀任务时采用这种方法。不过,随着创立人——前任柏拉赫男爵的去世,男爵夫人艾伊丽丝继任部队管理者后,便取消了。 “据说是拜托养母赎身……那名女子曾经在布雷登公爵出资的公娼馆‘灼热宫’(glowpce)工作。那里原本是布雷登公爵为了政治应酬所建,其中也有受过一些暗杀训练的娼妓。” “……真是残酷。” “的确。虽然没有确切证据,可是关于公爵暗杀佛尔西斯大人的意图——” 佛尔西斯突然抬手制止克里斯。 “这件事就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您说什么?” “布雷登公爵……叔叔从以前就一直视我为继承王位的阻碍,把我当成眼中钉。其实以前也有两次差点丧命。” “这件事……陛下跟爱尔梅雅王妃知道吗?” “母亲大人应该不知道,父亲大人……可能发现了吧。” “…………”克里斯不知该如何接口。 “只不过.以前并没有直接派遣暗杀者,做法比较低调……最近因为父亲大人好像也默认了叔叔的行为,这次才 会这么明目张胆吧?我觉得现在暗杀我也没有意义,但叔叔他该怎么说才好……对这种事非常固执。” 克里斯也听过布雷登公爵的传闻,人们谈到他时必定会加上“好色”、“傲慢”、“偏执狂”这些形容词。原本在阶级上就具有这类倾向的贵族们都如此认为,可以想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堪称是将支配阶级代代延续的“腐败”具体化的人物。 “可是如果放任不管,佛尔西斯大人的人身安全——” “你不会保护我吗?” 佛尔西斯的语气仿佛在询同明日的天气,克里斯顿时沉默不语。他确实是个好人……这个王子若不是极具胆识,就是完全状况外的傻瓜蛋。 “……佛尔西斯大人,请恕属下直言,您太轻信他人了。” “是、是吗?”佛尔西斯对克里斯那种直接的说法露出犹疑的神情。 “我也可能是受命前来暗杀您的刺客。我击退的那个刺客,说不定只是用来博取您信任的棋子……” “……是吗?也有这种方法啊,原来如此。”佛尔西斯似乎真的很钦佩。“不过,嗯……不论相信也好,怀疑也罢,那都是我自己的决定。就算被你背叛,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既然决定相信你,当然是完全信任。”佛尔西斯爽朗地说。 果然很相似——克里斯一边苦笑,一边寻思。 第98章 ※※※※※ 送行者只有丽塔婆婆。 无论是在送行者或远行者里,都看不见雷欧的身影。夏侬他们找了大半天,可是雷欧跟帕拉贝拉姆一起消失了。 夏侬知道这也不能怪他。 他们只是没有告诉他一件事——帕希菲卡是废弃公主的事实。 但是,对于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雷欧而言,或许有受骗的感觉。即使不肯原谅夏侬他们也很正常,说不定还很怨恨他们。 绝对没有一时遗忘,然而夏侬又重新体认到他们是逃亡者的事实。 “你们不再待久一点儿吗?”丽塔婆婆不胜惋惜地说:“大家突然都走了,还真是寂寞啊。” “对不起,婆婆,可是我们也不能连累您。”帕希菲卡疲惫地微笑。 这个有些与众不同,但是很亲切、温柔的老婆婆,如果知道帕希菲卡的真实身分,是否也会翻脸不认人地发怒、怨恨呢? 夏侬一想到此,内心就懊恼不已。 “虽然不知道你指的连累是什么,唉,既然有事要走,老身也不好自私挽留,你们一路小心吧。不过,下次经过咱们这儿的话,记得来看看老身,别忘喽。” “嗯。”帕希菲卡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事,还是点点头。 谎言。就这样不断撒下的寂寞谎言。 一旦担心别人,就必须如此。 夏侬和拉蔻儿依序点头,接着驶出马车。回头一看,送行的丽塔婆婆也越来越小了。 “……真是好人呢。” “嗯啊,不过也是个怪婆婆。”夏侬苦笑道。 于是……对话就此结束。 这种心情永远都无法习惯,当然不可能习惯。 ※※※※※ 离开荷兰村半小时。 默默赶车的夏侬一行人前面,缓缓浮现一个人影。 看见那个宛如阻挡马车前进的人影……夏侬当场双眉一蹙,但下一刹那就用力挥鞭,催马前行。 “夏侬哥……!?” 帕希菲卡不禁看了哥哥一眼,然后再望向伫立于道路正中央的男子脸孔。 记忆里灵光一闪。 她曾经看过那张脸。那是…… 马车疾驰。要是笔直撞上,就算再如何强壮。轻则全身瘀血骨折,重则因全身粉碎性骨折而当场身亡。 然而,夏侬的表情里没有一丝犹豫。 前面的两匹骏马逼近男子…… 接着停了下来。 马匹们自动踩了刹车。 夏侬赶忙踏下马车刹车闸,紧急用木桩立刻撞击地面,那原本是在高速转弯时用来顶住地面的机关。 车轮与木桩发出嘎吱嘎吱的磨地声。 间不容发之际,在强力弹簧作用下撞击地面的两根木桩,以及顶住车轮的刹车闸发挥功能,马车总算没有撞上拉动自己的马匹屁股。 然而…… “哇……!” 大幅打滑的车身失去平衡,砰的一声翻覆。驾驶座上的夏侬和帕希菲卡被抛向地面,两人的身体猛烈弹起。 “呜……呜呜……” 正想站起身的帕希菲卡双眉一皱,似乎是扭伤了脚踝或者撞伤了哪里。夏侬在他们被抛出的瞬间伸手想保护她,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夏侬哥……拉蔻儿姐……” “……哼……” 但是,夏侬没有时间确认姐妹俩的安危,他的身体才抬起一半,手刚按上刀柄,就全身僵在原地。 “你……” 看对方这样重新矗立眼前,就能非常清楚他不是人类。从那里散发的异样气息,就连夏侬都不禁浑身大震马匹们之所以畏怯停步,想必正因如此。 “是实体吗?” “对,你们应该感到光荣。”男子语气傲慢发地说,但声音里掺杂着些许怒气。然而,那是跟人类不同性质的怒 气。 葛里尔——第四秩序守护者(peacemaker)。 “这回可不会跟赏赐以让喽,人类。” 不用说也知道。 事实上,夏侬根本无法移动。两腿发软,双手颤抖,斗志从全身一股脑儿地脱落。对眼前男子的恐惧占据了大部分的意识,甚至涌起绝对服从的冲动。 ——这究竟是什么?! 上次曾经……在塔尔斯镇也有过这种感觉;然而,这次更加强烈,是因为实体出现眼前吗? “下车。” “夏侬哥?拉蔻儿姐?”看见摇摇晃晃起身的夏侬,以及从乘客室走下车的拉蔻儿,帕希菲卡大声惊叫。 “对,就是这样,人类对我只能绝对服从,这是‘律法’所决定的。” “是。”理当守护帕希菲卡的两位守护者,以极其自然的姿态点头。 “跟我来。在这里相互砍杀也可以,不过被人打扰就麻烦了。” 夏侬和拉蔻儿点头,朝葛里尔的方向走去,动作中甚至没有任何敌意或踌躇。 “夏侬哥?拉蔻儿蛆!” “别动!废弃公主!” 绽放诡谲光线的瞳孔瞪视着帕希菲卡,她不禁停止动作。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她一时也答不上来……但那绝对不是人类的眼睛。 “要不然,也可以现在就让你哥哥和姐姐在这里自相残杀。” “…………!” 她对葛里尔的威胁毫不怀疑,毕竟两人上次也听从葛里尔的命令,企图杀死她。 这个葛里尔!称为“秩序守护者”的存在,具有某种让人类绝对服从的力量。 “那么,要到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吗?”葛里尔如此低语完,大手一挥。 空气飕的一声爆响。 夏侬、拉蔻儿和葛里尔周围的地面出现一个圆光,那道圆光上升成为圆筒。光简外壁遮住了三人的身影。 帕希菲卡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夏侬他们完全消失……下一瞬间,光筒在空中粉碎。 “阿……!?”帕希菲卡忍不住惊叫。 简直就像魔术……光筒消失以后,三人的身影也不见了。 ※※※※※ 雷欧……神情茫然地握着爱驹帕拉贝拉姆的缰绳。他并没有特定目的地,只不过漫不经心地策马前进,虽然方向是朝德伊鲁的小屋……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被德伊鲁否定了骑士精神,而心上人帕希菲卡竟是众人忌惮的废弃公主。 这一切……一切都太荒谬了。 简直就像闹哄哄的宴会结束后,情绪低落的失神状态。他甚至不知自己应该悲伤还是生气。 “我……是傻瓜……” 初次遇见帕希菲卡他们的时候。 他当场爱上了少女凝视自己的那双强有力的眼眸,没有任何理由。 硬要说的话,相较于纤细、美丽,但犹如水中漂浮的泡沫般,没有自主性的脆弱少女们——迄今相遇的贵族女子,雷欧在她身上感受到不同的特质。他仿佛在帕希菲卡眼中看到一种逆风展翅高飞的鸟儿般……就某种意义而言,可以称为“傲慢”的坚强。 因此,他才会爱上她。 他觉得自己……曾经喜欢过她。 但现在已经不晓得了,说不定只是因戏剧性的相遇而意乱情迷。 就连德伊鲁的事也一样。 结果自己只不过是个小丑。一个人在那里痴迷,一个人在那里感动……回过神来时,只不过是随着没有实体的幻影起舞的傻瓜。 可是…… ——骑士精神是存在的,正义是存在的。 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如是说,那个身为骑士的自己、相信正义的自己如此宣言。 那是必要的东西。 在瞬息万变、万物流转的世界里,若非如此,人们又该以什么目标生存呢? 理想、正义、坚定的信念。 无法撼动的某种东西,值得相信的某种东西。 那是必要的东西。 倘若不相信它的存在,什么都无法开始,一切皆无法成就。 所以……他必须停止怀疑。 为了说服自己世上有不可撼动的正义。为了相信自我,不让过去的道路白费。 为了达成目的。 “……为了达成目的……” 帕希菲卡就是废弃公主。 结论再明白不过。 她或许没有任何罪过,但只要她活在世上,大多数人就会遭遇危险。为了拯救更多的生灵,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 如果牺牲她一人就能拯救大多数人的性命,那根本无须考虑。 如果可以多拯救一个人,当机立断才是正义,才是简单明了、不受反覆无常的个人状况左右的纯粹骑士精神。 然而—— 雷欧猛然抬头环顾道路。空荡荡的道路风景。除了他自己以外,看不见其他行人…… “……咦?” 一个人影从远方啪嗒啪嗒地走来。 那是帕希菲卡。 ※※※※※ 双腿剧痛。尽管没有骨折,但痛得无法好好走路。如果没有受伤,真想立刻拔腿狂奔,但双脚因剧痛而不听使唤。 “夏侬哥……拉蔻儿姐……” 自己真是笨蛋,帕希菲卡如此认为。 那时——哥哥跟姐姐被带走的瞬间。就算双脚废掉也应该追上去才对。 她也私下想过塔尔斯镇那次的骚动与来龙去脉。 人类无法违逆那个“秩序守护者”。 不管如何都无法违背。简直就像一种浑然天成的定律。可是……秩序守护者为何不直接控制帕希菲卡,命令她自杀?为何要用那么迂回的方式——用操控他人的手段呢? 此外……理应绝对无法忤逆的夏侬他们,那一瞬间为何又从咒语中解脱了呢? 第99章 葛里尔为何故意把夏侬哥和拉蔻儿姐带离她的身边? 莫非……不,一定是…… “不快点去的话……我不赶快去的话……” 不停前进的帕希菲卡喃喃自语。 但不晓得是因疼痛还是慌张……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正朝哪个方向前进.更何况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然而,不知为何她很确信一件事。 自己不快点赶去的话,哥哥姐姐一定会被杀死。 天色骤然一暗。 帕希菲卡抬起头……只见一人一骑站在前方。 “雷欧……” 带着长骑剑的少年骑士以复杂的表情低头看她。 “救救——” 帕希菲卡说到一半就陡然住口。 不行,没有向他求助的理由。不,从一般社会的‘正义’来看,别说是帮忙了,就算被杀也不能怪罪对方。 “……至少,放我一条生路吧。” 帕希菲卡轻声呢喃,穿过雷欧和帕拉贝拉姆身旁,朝荷兰村走去。她打算先向丽塔婆婆借根拐杖。 然后再去寻找。 哥哥姐姐说不定早已被带到她花费千年也到不了的远方……可是她仍不放弃,不能放弃。 因为即使与全世界为敌,哥哥姐姐也没有放弃保护过自己。 “哎呀……?” 就在此时—— 既非雷欧也非帕希菲卡的声音介入两人之间。 “怎么了?大小姐——一个人呀?既然如此,要不要跟我一起喝杯茶……啊,不是一个人吗?真可惜。” 不知何时来到面前的一名青年飘然而立。 “…………!?” 帕希菲卡一脸诧异……雷欧也不觉握住长骑剑。 “绝音杀手!” “……咦?” 帕希菲卡也听说了魔虫操控者的刺客。可是他被拉蔻儿打败后,应该已由丽塔婆婆交给了村庄里的义警团才对…… “啊啊,你以为我被捉起来了吗?那个呀,想要关住魔虫操控者的话,不关进棺材里是不行的哟。”基塔夫竖起食指左右摇晃,吊儿郎当地说:“因为有些魔虫拥有可以轻易剪断绳子的螫足,有些魔虫可以分泌酸性物质,融解铁块和石头嘛。” 现在四周虽然看不见魔虫……可是事先接受指令的魔虫,正如袭击帕希菲卡那时所见,能进行复杂的自律行为,此刻很可能正潜藏暗处何机而动。 “对了,你拿着那把剑干嘛?” 被基塔夫这么一问,雷欧低头看着自己的长骑剑。 “是要保护这位大小姐吗?这位废弃公主妹妹?” “我、我……” 雷欧只是反射性地举起剑……他并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不。 那是很简单的事——某个人在他的内心轻语。 什么事都不做就好了。这么一来,既无须玷污自己的双手,也可以守护正义,众人也不用遭遇危险。只要冷眼旁观这个刺客杀死眼前的少女就好了,这不是很轻松吗? “你叫‘绝音杀手’?”正当雷欧默默苦恼时,一旁的帕希菲卡开口了。“杀我的报酬怎么领取?委托人要如何确定你真的杀死我了?” “……你问这个干嘛呢?” “回答我,是怎么样?” 仿佛从帕希菲卡认真的表情里感觉到什么,基塔夫先故作思考状,然后才说: “一般是提着脑袋给对方确认,不过最近指纹也蛮流行的。” “什么?指纹?” “对,指纹。仔细看的话,手指头上有纹路吧?就像树木砍断后的那种纹路。每个人的指纹都不一样,没有人有相同的纹路咩。当然拿首级去是最保险的,不过最近也有很多人选择砍断手臂,拿去给客户确认。因为脑袋很重,容易腐烂又占空间。带着那么麻烦的东西长途跋涉,已经不是什么证据不证据的问题了,根本就是吃饱没事做嘛。相较之下,手臂不占空间,也比较容易进行防腐处理嘛。” “……是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用一只手换一条命,要我放你走是吧?” “才不是呢!” 帕希菲卡神色挑衅地反驳。 一瞬间……轻佻的表情从基塔夫脸上消失。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他被眼前少女的气势所震慑。 (这就是所谓的家教重于血统吗……真不愧是那对姐弟的妹妹。) 帕希菲卡的提议大大超越他的想像。 “是交易!卖我的一只手。” “……你、你说什么?” “简单来说,你得用魔虫帮我找出夏侬哥跟拉蔻儿姐的位置,越快越好。” 基塔夫听了也不禁哑然。 “我才不会死呢。死得太容易,怎么对得起拼死保护我的父亲?还有因我而死的人们?总之,拜托你了。一只手就可以领取赏金了吧?既然如此,我把一只手卖给你,然后你买下我的手,代价就是帮我找出哥哥和姐姐。” “喂,大小姐,这——” “雷欧……” 帕希菲卡回头,一如平日的可爱脸庞浮现凄楚的神情……雷欧全身僵硬。 “我还是没有勇气砍断自己的手……不好意思,可以拜托你吗?” 雷欧……回看少女的湛蓝眼眸。 毫不迟疑的坚毅目光。 他凝视那道目光……无言举起巨剑。 第七章骑士们 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只要挥剑就好。只要这样,雷欧爱用的长骑剑就会化为断头台的刀刃,斩下少女纤细的手腕。 或者……不用斩下手腕,直接砍断帕希菲卡的脖子也行。 尽管没有根据,但总觉得即使这么做帕希菲卡也不会恨他。 “…………” 脑子里格格作响。 隔了好一会,雷欧才察觉那是自己咬牙的声音。 “就喀嗦一刀砍掉,雷欧下手的话,一定不会太痛吧?” 帕希菲卡说道。她不可能不害怕,害怕也是理所当然。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哥哥姐姐,对砍断手臂这种行为不可能一无所惧。 可是……少女却拼命挤出勇敢的笑容,伸出自己的左手。 “左手,可以吧?” 基塔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魔虫操控者只是轻轻耸肩。 “哼……” 雷欧重新握剑。力道并没有松懈,可是他有一种长骑剑从手中滑落的错觉。 ——他很害怕。 他很害怕自己会犯错。 他终有一天将成为领主,变成领导、守护人民的人物。站在决定数百、数干人民未来的立场。拥有权利的同时。他也必须负担责任。 错误是不被容许的。 贵族——统治者不能犯错,错误有时甚至会左右人命。 因此有些贵族选择独善其身、选择堕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甚至假装成大恶人。 为了逃离对犯错的恐惧。 雷欧亦是如此。 他也曾期盼某种绝对正确的东西。 可以认定是绝对正确的某种道理。一旦拥有,只要遵循就不会犯错的某种道理。 理想、正义、骑士精神、无法撼动的真理。 然而…… 正确吗?这真的正确吗? 此刻在这里砍断这个废弃公主的手真的正确吗?或者正确的不是砍手。而是砍脖子呢? 这真的是绝对正确的事吗?眼前的正义……真的是绝对吗? 不,正义这种似是而非的东西究竟是否存在?要如何保证那并非像德伊鲁所言,只是幻想而已? 雷欧握剑的手再度使力,然后—— “……喂?” 基塔夫猛然向后一跃。 “……雷欧?” 看着挥动巨剑刺向杀手的少年骑士,帕希菲卡发出惊讶的声音。 “我……”雷欧一脸憔悴……可是挡在帕希菲卡前面瞪视基塔夫。“我才不想成为做这种事的骑士……才不想要这种‘见死不救’的正义……!” “……嗯。”基塔夫向前跨了一步,以手指捏住雷欧的剑尖说:“失败过一次的猎物,我是不会再出手的。别看我这样,该收手时也会收手咩。” “……嗄?” 基塔夫对傻眼盯着自己的少年少女耸耸肩。 “……总之,唉,其实只是想耍耍帅而已。我啊,也不想再跟大小姐的哥哥、姐姐为敌咩。” 基塔夫在那短暂的时间内,深刻理解了夏侬与拉蔻儿的性格与实力。 倘若杀死帕希菲卡,他们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他吧。假使要他再一次,而且是跟全身燃烧复仇之火的那两人决斗,他宁可放弃赏金。此外…… (——再过五年,这个废弃妹妹一定会变成好女人的。) 美女难求。 然而,美丽、温柔,而且坚强……拥有真正坚强心灵的女子更加难得,因此基塔夫忽然很想看看这名少女的未来。 “可、可是,那么一来——” “所以,另外接受你的委托吧?你好像挺急的,费用就事后再算。” 基塔夫说完,手指弹起了吊在肩头的乐器。 就在那一瞬间,不知原本葳在何处。超过帕希菲卡他们的想像……可能有数百只以上的魔虫一起在空中飞舞。 “…………!” 帕希莽卡他们只能愕然注视这一切。要是基塔夫还有执行暗杀行动的意志,两人可能瞬间就被杀死了。 “去吧,我的手足。” 声音响起的同时。基塔夫的无声旋律对异形昆虫们下达命令。宛如雾霭一口气散去,魔虫们往四面八方飞散。 第100章 “那、那个……谢谢……” “道谢就跟那个小少爷说咩。如果不是他狠下心来用那把超大的剑指着我,说不定我也不会帮你哟。” “……雷欧。” “我其实还是很迷惘。”少年骑士朝回头的帕希菲卡虚弱一笑。“帕希菲卡,我应该要帮助身为废弃公主的你……或者置之不理才是正确的?还有……正义这种东西,骑士精神这种东西,是不是就像德伊鲁大人说的那样,只是没有形体的幻影?” “那是——” “可是……假如在这种彷徨的心情下对你见死不救,我一定会后悔的,唯独这件事是肯定的,所以……现在还没有答案。虽然现在没有,可是说不定……” 沉痛的话语。 但对目前的他而言,坦白说出一切已是竭尽所能的正义。 “有朝一日我可能会变成你的敌人。” “……没关系。”帕希菲卡微笑说道:“现在这样就够了,谢谢。” ※※※※※ 魔虫不用说当然并非单纯的虫子,它们的能力大幅超越正常的昆虫概念。 特别是几乎可称为半智慧的高度自主判断力,跟只有极度单纯神经系统的虫子明显不同。 学者们和基塔夫这群魔虫操控者也明白这点道理,然而—— (将命令从243890复制传递至277783。) (300001进行中继。) (244555以最优先模式联络全体单位/强制侵入/权限‘d1’/首要战术目标设定为‘g’……) 但是,没有人类能够察觉魔虫们沟通时的无声语言。 ※※※※※ 要塞。 就连当地人也不晓得这座奇异的建筑物兴建于何时,人类毕竟是有限生命的存在。传统、传说、文化……即使以这些东西抵抗时代潮流,也终有风化的一日。 可是,对于非人类的存在而言,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布拉宁啊,就在你们引以为傲的一座要塞里,击溃你们的希望吧。” 跟在两名守护者后头的葛里尔笑了。 地点是要塞内部。那里除了他以外……还有被他带来的夏侬、拉蔻儿。 一个特别宽敞的圆形大厅。天花板的部分崩塌,蓝天清晰可见。那个景观看起来也像是某种竞技场。 夏侬他们没有反应。 在秩序守护者的面前,人类不许拥有自由意志,只是绝对服从的存在。正因如此,他们才能守护管理世界的秩序,这就是律法的规则。 “守护者啊,只要你们一死,就没有人守护‘律法破坏者’(providencebreaker)了,其余事情就交由人类善后。” 葛里尔低语后,朝夏侬他们伸出手臂……但手臂冷不防从手肘处错开、掉落。 “什么……?” 手臂被砍断了。然而……是谁? 葛里尔回头,只见一只魔虫从空气中渗出似的现身。 (解除高度迷彩模式/战斗阵式/紧急联络全体单位/发现目标‘g’) 葛里尔听见人类绝不可能听见的魔虫之声,神情一扭。 “多此一举!” 一股隐形的力量随葛里尔的嘶吼进射,朝魔虫袭击。不知那是什么力量……下一刹那,魔虫仿佛承受不住体内压力,爆裂开来。 残骸一块块落在坚硬的地面。 就像刚刚沐浴在高热内,魔虫残骸飘散着热气。 “竟敢如此嚣张……!” 宛如时光倒流,右手从半空飞回葛里尔的身体。手臂截面一接触,伤口立即愈合……葛里尔测试般地转动右手两、三下。 “魔虫这种玩意能干嘛?” “一味轻视自己以外的东西,就是你的愚昧之处。” 听见这句话的葛里尔双眼暴睁。 一名蓝发少女轻飘飘地出现,挡在夏侬他们前方。 ※※※※※ “……回来了!” 基塔夫伸手抓住一只以猛烈之势飞回来的魔虫。魔虫在基塔夫的手掌上降落,发出耳朵勉强可闻的尖锐声响。 “……好像找到了,这家伙会带路,你们跟在后面吧。” 基塔夫说完,轻轻敲击乐器键盘.再度施放魔虫。 魔虫在帕希菲卡两人头上绕了一大圈,开始朝原来的方向飞去。 “遵命!” 身后载着帕希菲卡的雷欧,立刻挥鞭催马飞驰。 “谢了,绝音杀手大叔!” 帕希菲卡忽然回头高呼。 “大叔……”基塔夫皱眉。“嗯~~四舍五入的话也不过二十岁,叫大叔未免太伤人了……” 就这么留下心灵受创的基塔夫,雷欧他们一路朝要塞的方向疾驰。 ※※※※※ “……辛苦了,249871。”亚菲对几乎无法分辨原形的魔虫残骸说道。 “终于现身啦。赛菲莉丝(zeffiris)……!”葛里尔哼道:“原来如此……侵入魔虫的通讯网,一路追到这里吗?” “正是如此。” 相对于亚菲一贯平静的语调,葛里尔的满脸怒容更加明显。 “这个没用的烂东西还真狡猾,赛菲莉丝你这家伙——” 蓝发少女冷冷打断葛里尔的声音。 “只有我主‘龙骑士’(dknight)可以直呼我的真名,你这种次级品还不配叫我。” “次级品?哇哈哈哈!我是次级品?” 葛里尔放声大笑。 一边狂笑,一边摊开双手。 叮铃当啷…… 犹如无数玻璃碎片敲击的声响。前一刻还看不见有任何东西的葛里尔背脊,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同时长出某种东西。 那是什么? 巨大……比任何鸟类更加巨大的闪亮羽翼。 眨眼间生成的四片羽翼优雅张开,仿佛在炫耀隐藏其中的权势。 叮铃当唧唧唧唧…… 从天而降的阳光分解成七色彩虹向四周散开,四片半透明的翅膀大幅度地缓缓拍打。 伴随彩虹出现的东西。 其名乃是“秩序守护者”,是主神玛乌杰鲁的使者、律法的宠儿。 仰望其姿,体察其威,并且畏惧……其心。 他们是神的代理人,依规定是高于人类的存在。 葛里尔的狂笑变为怒吼:“……别小看我!” 异度空间连接,回路确立,质量填补。 pm单位4葛里尔·希比里昂,转换成第三级天谴执行型态。 葛里尔开始改变型态。 ※※※※※ 空中飞舞的那个东西呈现人形姿态。如果具有绽放七彩光辉的四片羽翼——背上生了四片羽翼的轮廓,可以称为人形的话。 距离不明,因此无法判定实际大小……但身高至少有人类的数倍之多。 而且—— 没有脸孔,甚至没有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 可以从身上轻装铠甲似的装备空隙间窥见的那个表皮光润的白色表面上,没有半根毛发,即使从远处观看,也有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单纯突起物似的尖削头部,左右各有两道锐利的切痕,并排于四道痕迹深处的红色物体(复眼?)犹如呼吸般地缓缓闪烁。 右手拿着绽放金色光芒的巨大长枪。几乎跟葛里尔等高,那把异样巨大的长枪上刻着错综复杂的花纹。无数光点在纹路里奔驰。 “那是……什么?” 雷欧抬头仰望在半空飞舞的“那个人形”,双眼发直地问道……然而其实他已经察觉,比本能更加深邃的地方。他已经理解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因为对那个人形的绝对服从,早已深深烙印在所有人类的意识里。 那是君临于众人之上的存在。 从遥远的太古,甚至还未有历史记载的古代开始,就一直守护这个世界的上位存在。永恒不灭的世界守护者。击退混沌的战士。 因此,他们的名字就是—— 秩序守护者。 “那是……那是……” 可怕而诡异的外貌,具有人形却与人类完全异质的姿态。 然而,注视那个人形的雷欧,全身充盈的并非嫌恶……而是某种感动。 全身虚脱,恐惧从心底进出,他忽然有种想要匍匐于地的冲动。 “雷欧?” 身后传来帕希菲卡的声音。 “那是……那那那那那、那是……” 不行了……雷欧开始想要惨叫。 无法悖逆秩序守护者,那是天理难容的事!人类理当对其盲从。对秩序守护者采取敌对行动……那是万万不可之事……! 身体被恐惧束缚。 帕拉贝拉姆似乎感觉到主人的失常,停止驰骋大地。 “雷欧!” 少女的声音很遥远。 他的内心有一种雷声般的轰鸣。从比本能更加深邃的地方,某个声音强迫自已重新确认那个既知的事实,那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打转。 “啊啊,那才是……!” 那才是正义,绝对的善。 正义?真理?自以为是的判断毫无意义。那就是正义的化身,那个存在与行为本身就是正义……! “雷欧!雷欧!振作一点!那只不过是怪物呀!” 雷欧呆滞地听着帕希菲卡的声音。 这名少女……并不惧怕那个人形。 并不惧怕那个……绝对正确、强大的存在。 为什么? 那个存在不可悖逆,那是既定的事实。 正如水往低处流,黑夜之后必是白天,那个人形以跟这些事象相同的次元支配人类,人类只能惊惧地在地面爬行。 第101章 因为那就是真理。 那是绝对不容怀疑的真理。不可违逆。违逆就等于犯错,将背负无可饶恕的罪恶。 然而,这名少女为何能够悖逆那个存在? 是气魄?是倔强?不!不对,或许也有这些因素,但不仅止于此。 还有其他更重要的—— 可以与绝对正义为敌的人,神谕宣告将会毁灭世界的人。 “雷欧波尔特!” 帕希菲卡的叫声击中他的背脊。 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线。 可是有某种……雷欧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那个东西击碎了压制他的恐惧。绝对的服从意志如烟消散。走入死胡同的思绪再度启动。 “帕希菲卡……你……?” 雷欧竭力压下解放感引起的急促呼吸与心跳……回头望向少女。 ※※※※※ 亚菲举起单手大力一挥。 周围骤然出现数个半透明的多角形。那些多角形不断折叠,变成多面体包围她与昏厥的夏侬他们。 “防御场吗?耍小聪明。” 葛里尔……的实体展开羽翼。 那并非羽毛,而是某种结晶片聚集而成的羽翼。相互碰触、叮当出声的无数结晶片,跟七彩虹光同时绽放奇迹。 长枪纹路里奔驰的光点亮度顿时增加。 葛里尔汇集从羽翼流入的“力量”,经由刺出的长枪释放。 卷起强烈的声光漩涡,天谴代行者的攻击朝亚菲他们扑去。 “…………!” 多面体在半空浮起,利用眺跃的动作避开那一击。交错的激光沿着要塞与大地奔驰,继续进生其他闪光。 爆炸声……! 激光奔驰过的轨迹所产生的超高温急速膨胀……不,那是空气爆炸的悲鸣。 要塞被笔直剖开,大地也被凿出焦黑的痕迹。 那是被超高温灼伤、熔蚀的大地伤痕。 从那道痕迹的深度和长度来看,跟大陆随处可见的玻璃谷十分类似。 压倒性的力量。一击便足以改变地形……不,是可以创造地形的破坏力。最大出力时的一级战术魔法也难以达到的效果,葛里尔长枪一挥就办到了。 超高温的余波引起剧烈的气压变动,狂乱的暴风席卷四周。 那简直就像局部性的天灾地变。 “我很清楚,”葛里尔在激烈的大气震动中讥嘲似的道:“你的实体仍然被封印在‘空间夹缝’,能施放到这里的力量连原本的百分之一都不到吧?” 羽翼散布虹彩光芒,激光不住放射。 亚菲一边闪避,一边升起多面体。假使在接近地表处胡乱逃窜,葛里尔的攻击很可能会直接击中附近的荷兰村。 贯穿空气的破坏之光朝天际延伸,接触的云朵纷纷爆碎。 “不……就算只有百分之一,你的力量对我等‘精神控制型’(civilian)的秩序守护者仍是一大威胁。不过……” 数个红眼以复杂的顺序闪烁。 或许那就等于人类的“笑容”也说不定。 “我也知道你们arffi5·m4‘龙机神’(dragoon),如果没有跟龙骑士连接,就无法启动大部分的武装。” “你大概打算将他们其中一人塑造成新的龙骑士,不过那是没有用的。人类无法反抗我们,将无法对我产生战斗意志的人当作驾驭者,你终究无法解放攻击力。哈哈哈,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了!” “……你是笨蛋吗?”昏厥的两姐弟在多面体里一边呻吟一边扭动,亚菲瞥了两人一眼后说:“这两个人……人类无法反抗你?那么你在塔尔斯镇经由中继点所尝到的败北是幻觉吗?你也知道吧?你没有自己想像得那么完美和绝对。” “闭嘴!” 只要帕希菲卡·卡苏鲁不在附近,人类就无法违逆秩序守护者,绝对办不到。因此,他才特意将夏侬和拉蔻儿带离那个少女身边。 “闭嘴、闭嘴!灭亡吧,旧世界的亡灵!” 汇集全身力量,葛里尔举起长枪。 他开始切换攻击模式。 游戏到此结束。以他原本的攻击力而言,超高温和冲击波这些只不过是儿戏。 他在天谴执行型态时的力量,就等于统御世界的那股力量。支配所有触及的空间,甚至控制一切的可能性,能够将物质转换成任何型态。 那是支配万物“型态”的力量形相干涉能力。 犹如神明的力量,没有任何存在是这个力量所无法破坏的。 纵使不能破坏尚未显露实体的亚菲,但毁灭那两名守护者已是绰绰有余。只能启动最低限度武装的亚菲,无法防御形相干涉能力,被囚禁的魔兽根本不值得畏惧。 然而—— “夏侬哥!拉蔻儿姐!” 听见那声音的葛里尔动作一顿。 “律法破坏者……!” 白马骑士带来的少女逐渐接近。那是葛里尔……不,是律法的绝对力量也望尘莫及的唯一存在。 “喝!” 葛里尔的长枪猛然刺出。 庞大的破坏力沿着长枪的轨道进出。只能发挥少部分力量的亚菲无法完全挡御,甚至无法中和那股破坏力,多面体遽然碎裂。 为了防止长枪击中两姐弟,亚菲张开双手挡在前方 “………!” 少女娇小的身躯立刻消失。 幸亏她舍身相护……夏侬和拉蔻儿并未蒙受死亡之光就被抛向半空;然而,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支撑他们,两人浑身无力地坠落。 “…………!” 帕希菲卡的惊呼响起,然后—— ※※※※※ 声音响起。 呼唤自己的声音,妹妹的声音。 自己必须保护她,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她。 啊啊,可是现在的我没有力量,没有战斗的力量和能力。 面对那个过度强大的秩序守护者,人类比尘埃还不如…… “你不是发过誓要保护她吗?” 曾经在某处听过的话语。 对,我发过誓了。 不是为了正义、理想那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因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都感到害怕。如果失去她……自己将会极度寂寞、悲伤。 理所当然似的陪伴在自己身旁的人。亲爱的家人。 对某一日家人被夺走的愤怒。对荒谬命运的抵抗。 年轻的母亲去世时,他就意识到了。 父亲遇刺时,那就变成了一种信念。 神、命运、劫数。 开什么玩笑!就算那是命中注定,他也不愿轻易就范。岂可乖乖认命? 所以……他需要力量,需要战斗的力量! 是剑吗?不,那种东西派不上用场。 魔法吗?那也不够。 不够,不够,不够…… 力量!足以与命运抗衡的力量! 即使对方是神,也足以与那个荒谬唱反调的……力量! 连神都足以毁灭的力量! (……说得好。) 沉静的声音从某处响起。 (就姑且……承认汝有资格成为我的驭手!) 某种东西开始启动。从遥远、深邃的某个地方,某种东西…… (虽然目前还不能完全复活,但arffi·m4龙机神系列编号26赛菲莉丝,将成汝之利刃,毁灭敌人!) ※※※※※ 两人犹如石头一般,从高空裂开的多面体坠向地面。 仿佛被帕希菲卡的惨叫逼迫.雷欧催赶帕拉贝拉姆。 尽管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他仍旧焦虑、急躁,即使知道一切都是枉然,仍旧不想呆坐着等待结果出现。 面对绝望还是不愿放弃的人。 奇迹……经常为他们发生。 “…………?” 雷欧愕然抬头。坠落停止了。 夏侬浮在半空,双手抱着依然昏迷不醒的拉蔻儿。 不,他并非浮着,而是继续下坠。尽管继续下坠,但速度减至难以称为坠落的程度,他们就像飘落的羽毛般缓缓下降。 “大哥……夏侬!” “……拉蔻儿拜托了。” 夏侬瞥了一眼跃下马匹飞奔而来的雷欧说道。 无法争论,好不容易扶住夏侬硬塞进他手臂里的拉蔻儿,雷欧一脸茫然。 “究竟是怎么——” “快走,有话以后再说。” 夏侬说完的瞬间—— 空中的葛里尔一挥长枪。 无色的光,纯粹的光,柔美且极端无情的光芒涌向他们。神乎其技。那股力量自由操控万物,按照自己的意志进行破坏与创造。 那是“使徒闪光”(apostolicradiance)。 它所触及的一切之物尽皆转换成虹光——就连空气都被分解。化为虚无的光芒散落——那道虹光朝夏侬与雷欧涌来。雷欧本能地确信自己难逃一死。 然而…… ——呜呜呜呜呜呜吼吼吼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美丽、奇异……宛若风声,又像某种野兽的远吠响起。 朝天空张牙舞爪的魔兽叫声,甚至向逼近眼前的死亡命运挑战的悖逆者狂嗥。 面对那个咆哮……有时连劫数都必须屈服。 光线……尚未抵达他们面前就烟消云散。 接着—— “什么……?!” 雷欧与帕希菲卡看见了。 就在那一瞬间……巨影在光芒中浮起。 夏侬举起一只手,以手掌承接小石子的姿势挡住葛里尔的闪光。雷欧与帕希菲卡觉得自己真的看见了,那个犹如夏侬本人的影子,跟他采取完全相同的姿势……可是具有远比他强力、巨大的轮廓。 第102章 那个伸展着羽翼……人类和野兽都无法匹敌的影子。 “夏侬哥——” “快走!这厮由我毁灭。” 他的语气令帕希菲卡一阵战栗。 明明是哥哥熟悉的声音,但明显不是哥哥的语气。 那是哥哥与某人的意识混合后的异质存在,此刻在她眼前的人物就是如此。某个既是哥哥,又不是哥哥的人物:既是人类,又不是人类的存在。 帕希菲卡本能地察觉到这个事实。 ※※※※※ “龙机神……!” 葛里尔看着击退闪光的夏侬……不,是看着夏侬背后的存在,喃喃自语。 在天谴执行型态时,葛里尔的视觉跟人类截然不同,可以看见人类肉眼无法捕捉的光、热,或是气流、风向。 而那个存在就是以本身的真实型态,烙印在葛里尔的视觉正中央。 跟夏侬以相同姿势矗立的异形,人类和野兽都无法匹敌的某种巨大存在。 ——龙机神。 人类的眼睛无法辨识,没有确切的物质性实体。可是,那个强大的力量体俨然存于秩序守护者的复合视觉内。 那个……展开巨大羽翼的身影……跟葛里尔的天谴执行型态很相似。虽然相似,但外形更加锐利……更具攻击性。 “你……” 他浑身发抖。葛里尔自觉的同时,也感到一阵屈辱。 他深感恐惧,全身战栗。面对这个尽管获得龙机神的力量,却依旧只是人类的夏侬,贵为绝对存在的自已居然……! “你这小子!” 葛里尔怒吼冲向夏侬。夏侬从容拔刀。对于在天际飞舞、炸裂大地的葛里尔而言,这种刀剑攻击原本是不值一哂的行为。 长枪刺出,散布着七彩虹光,贯穿大气。 然而…… 夏侬随手一挥长刀,就将长枪弹开。虹光如飞沫、如碎片闪耀,夏侬接着将长刀往上一挥,然后自然落下。 锵!无数玻璃碎片的撞击声。 那一瞬间,跟葛里尔相同……不,是更加强烈的闪光进射而出。葛里尔迅速闪避,但终究慢了一步,左边的一片羽翼被连根斩落……在下一刹那化为虹彩消逝无纵。 “喔啊啊啊啊,你、你这小子。你……!” ※※※※※ “怎、怎么……会有这种事!” 帕希菲卡和拉蔻儿骑着帕拉贝拉姆,雷欧跟在旁边一面奔跑,一面回顾。超越人类智能的战争。 飞扬交错的闪光。没有飞溅的鲜血,也没有爆炸声响,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飞舞的虹色破坏、震耳欲聋的玻璃旋律。华丽而凄绝的殊死战。 他们甚至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场战争实在太过强大,也太过高次元。 “什么跟什么……帕希菲卡你……不,废弃公主……究竟是什么?还有夏侬!” “我还想问你咧!” 帕希菲卡以不输巨响的声音吼了回去。 ※※※※※ 控制事物的各种型态,改变其外观的“形相干涉能力”。葛里尔将它与对方冲撞的同时终于醒悟了。 他赢不了对方。至少以单纯的力量来看,获得亚菲力量加持的夏侬在他之上。 (混账……岂有此理!我可是秩序守护者啊!是统治世界既定型态的力量,由玛乌杰鲁钦命的四个绝对之柱!我怎么可能会——) 两道光线在半空撞击。不停相互施放的攻击,无法触及对方身躯,在周围激起无数虹彩。 (哼……!) 葛里尔心意一决,主动缩短与夏侬间的距离。 对于同样具有形相干涉能力的对手,光是施放使徒闪光这种远距离攻击。只会相互消耗力量,不会造成致命伤害。况且既然具有形相干涉能力,也可以随意进行自我修复。事实上,葛里尔被砍断的羽翼也已经复原了。 就结果面言,还是必须以武器刺中对方,直接灌入形相干涉能力才行。 反过来讲,只要先让对方吃自己一枪、灌人力量的话,即使是龙机神也可以破坏。只要将所有质量瞬间转换成热量,就无法进行任何修复。此外,既然本体无法实体化。倘若将攻击力引导至现实空间的窗口——骑士的肉体毁灭, 亚菲也会束手无策。 葛里尔以长枪抵挡长刀的斩击。 若是近距离打斗,肉体上的差异……那种些微差距将变得异常明显。葛里尔以长枪防御夏侬施放的激光、格开长刀,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空隙。 长枪刺出。激光同时进射,砍断了葛里尔的左臂,但那根本不算什么。眼见舍身诱敌的攻击奏效,长枪尖端立即刺入夏侬左肩。 夏侬闷哼。 (赢了!这次要让你分解成基本粒子啦!) 葛里尔信心十足地灌人全身的干涉力。 不到一瞬间,夏侬就该被完全分解,然而…… “什……什么?”然而……理应被瞬间分解的夏侬,却抬头露出凄绝的笑容。 然后—— (什么?这是什么……) 逆流袭来。 葛里尔灌注的庞大形相干涉能力反噬,沿着长枪涌入他的体内……! 两人都是舍身攻击,但是搏命的程度迥然不同。 “喔喔喔喔喔喔!” 葛里尔松开长枪。但已经迟了一步,他的右手被分解成基本粒子,如烟消散。 “呜……!” 失去武器和双手的葛里尔往空中飞去。 夏侬旋即跃起追击。 他一口气跃至人类绝对无法到达的高度,以瞬间举至葛里尔头顶上方的长刀斩碎阳光…… (岂、岂有此理……) 葛里尔惊慌失措……但目光无法从自己头顶斩落的刀刃移开,宛如被恶梦纠缠一般。 无情的斩击,没人彻底失去抵御能力的秩序守护者的脑袋。 (我是秩序守护者啊!我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不、不呜呜呜呜!) 毁灭源源不绝灌入,长刀从头顶劈至股间。 右半身与左半身——变成两半的葛里尔凄厉哀号。 (呜呜啊呜啊呜呜啊啊啊呜呜呜呜!) 最后,第四秩序守护者葛里尔的庞大身躯,缓缓分成左右两半坠落……在撞击地面的前一刻化为虹彩,灰飞烟灭。 ※※※※※ 夏侬一回神……发现自己身处精灵大人的湖畔。 葛里尔造成的肩伤已无任何痕迹。说奇迹也算是奇迹,但这种小事如今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回头询问的对象,当然是蓝发少女。长发和野兽耳朵般竖起的蝴蝶结随风摇曳。 脑海中模糊残留着战斗时的记忆和她合为一体时的记忆,另外还记得当时跃入脑中的片段知识。 可是那跟他所生存的世界常识差距过大,一时难以理解。 “我是某人在遥远的旧时代赠予汝等的武器。当汝等产生了与神——创造这个‘封弃世界’的玛乌杰鲁对抗的意志时,我就会现身帮助汝等,我乃是隐藏在空间夹缝的最后一条龙。” “与神对抗?” 亚菲对夏侬充满疑窦的询问轻轻颔首。 “是的。” “……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啊,我们只不过……” 只不过不想失去帕希菲卡。 如果那被称为对神的叛逆,夏侬也无法反驳…… “现在这样亦无妨,但记好了,我是为了与神对抗的最后魔兽。”亚菲静静说道:“被封印于异度空间的这个身躯尚未完全复活,我能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仍然有限。同时,我亦不能介入人类间的纷争,我绝非万能。” “然而……当汝等与剩余的三个秩序守护者战斗……以及与天神玛乌杰鲁战斗时,就呼唤我吧,呼唤只有我主才能呼唤的我之真名。届时,我将成为龙骑士夏侬·卡苏鲁之利刃,毁灭敌人。” 少女语毕,朝夏侬走近,在半空轻轻浮起。将嘴唇贴近他的额头。 明明是虚幻的嘴唇……却不可思议地在夏侬额头残留柔软、温暖的实体触感。 “我……为了帮助你,已经等待了五千年以上的时光。” “我——” “……后会有期,我暂时的主人。” 如此说完,亚菲的身躯逐渐模糊,最后终于消失。 译注5:all-aroundfreeforminginterceptor,汎环境迎击战用自由塑形兵器。 终章 “今天也要巡逻吗?辛苦了。” 在家门前听见那句呼唤,丽塔婆婆抬起头。 一瞬间……她不知对方是谁,最后才因那个眼罩认出骑马男子就是德伊鲁。跟旅行装束似的服装一起包裹他的氛围……那股气息,总觉得跟以前有些不同。 “那群小朋友在这儿时偷懒了一阵子,不过巡逻本是老身的每日工作嘛。” 听说昨天精灵大人的湖泊发生骚动。荷兰村本身并未蒙受实质上的损害,可是村民们纷纷嚷着自己见鬼了。 话虽如此。见过精灵大人好几次的丽塔婆婆自然不会大惊小怪……因此也没有多想。 “倒是你,怎么了?竟然穿成这样。” 德伊鲁的一身打扮……分明就是旅行者的装束,肩头还背着一个大包包,似乎不是了两天的短期旅程。 “我想去看看妻子……留在王都的妻儿。” “……原来你结婚了啊?” “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是我私自扔下妻儿逃到这里。” “是吗……那又更寂寞了……”丽塔婆婆不停轻轻点头。 第103章 “不过那样也好。有地方回去,就应该回去。” “不是回去,”德伊鲁断然说道:“犯下的错误无法挽回,顶多只能补偿而已。不过我并不是回去弥补过错。现在我该回的地方,就只有这个村子。” “嗯……” “我也不敢奢望妻子会原谅我……如果她现在过得很幸福,那是最好;如果不是……我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嗯,不论是被她嘲笑,还是被她斥责,我都心甘情愿。不管结果如何……还是希望能亲口向她说一声抱歉。” “……还真是奇怪呢。” 丽塔婆婆笑着说:“乡下地方的贫穷庸医……这么一打扮,看起来还挺英勇的,简直就像准备上战场的骑士大人。” “是吗?”德伊鲁苦笑。丽塔婆咧嘴一笑,又重重点头。 “当然是啦,嗯,你路上小心吧。” “我不在的时候就拜托了.药品也尽量配好放在架子上了。” “啊啊,知道啦,一切有老身,你安心去吧。”丽塔婆婆说完,中年骑士朝她深深行礼……然后踏上了旅程。 ※※※※※ “我决定先回荷兰村一趟。”雷欧说道。 马车和帕拉贝拉姆停靠在荷兰村附近的岔路上,夏侬他们与雷欧正在话别。 “也还没跟绝音杀手和巴雷特大人告别。” “……是吗?”夏侬点点头……犹豫片刻后又说:“……真有点寂寞。” 雷欧微笑应道:“谢谢你。” “之后有什么打算?”雷欧听见拉蔻儿的问题,羞涩地笑着搔弄自己的脑袋。 “虽然发生了许多事……我还是想要当一个伟大的骑士,所以想先回家好好学习。因为我现在终于知道,进行武术修行前,还有一些事情得好好思考。” “骑士……吗?” “……虽然德伊鲁大人那么说……但我还是觉得骑士精神……骑士有应该遵循的正义。就算没有,那也只是大家还没发现……我相信在某处一定会有人人都能共享的正义。” 慷慨陈词的少年显得神清气爽。 只是不能依赖、盲从它。并失去自我思考的能力……但我们终究需要理想和正义,一定是这样的。在这个不确定的世界,人们还是需要……可以深信不疑的某种信念,因为人类是软弱的生物。 “所以……我想试着去寻找。或许会是一场空……可是,即使真的找不到,我还是想要尝试。我想……寻找本身也有它的意义。” “……你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好骑士。”夏侬耸肩说道:“虽然不知道下次见面时是友是敌。” 雷欧露出暧昧的苦笑,他自己大概也没有把握。 “在那之前就先暂别了,夏侬、拉蔻儿、帕希菲卡。” 雷欧说完,走近帕希菲卡,牵起她的手跪在地上。 迷惑的少女脸颊微红,雷欧的嘴唇轻触她的手背。尽管两人年纪尚轻……但那确实是骑士与接受对方忠诚的贵妇之间的暗号。 “再会了。” “嗯,再见。” 帕希菲卡笑着点头。 ※※※※※ “……亡命者与逐梦者。” 基塔夫在某棵树上眺望着分别朝左右岔路离去的两组人马,一边弹起了心爱的乐器。那虽是控制魔虫的道具,但只要他有意,也能演奏正常的乐声。 “在此分道扬镳,然而……然而……唉~~我果然没有诗人的才能咩。” 基塔夫苦笑。他仿佛在替他们饯行,弹奏着优美的旋律。 然而,前方净是苦难的旅程。 然而,终点净是真实的骑士之道。 尽头究竟会有什么? 此时的他们仍然一无所知。 后记 某日某地。 覆盖在距离这张面具底下的人们,在看不见彼此神情的情况下交谈。文明利器(=电话)缩短的距离却招来不自然的接触,人们学会哂笑着诉说悼念之语的技巧。 在伪善与伪恶的缝隙间,臆测对方的心意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听说最近有人谣传我对女仆有特殊癖好。” “那不是事实吗?榊一郎爱女仆这档事,连我妈都知道了呢。” “等一下——” “我爸跟我弟也知道喔。我弟还说‘既然榊先生这么喜欢女仆,你就带他去名古屋车站附近的雷○克好了’,那里的店员都会打扮成女仆。” “不,那个——” “基本上,你的每本书里都少不了女仆嘛。” “哈哈哈,你胡说什么?那只是偶然。” “‘在经验法则的概念下,偶然不断累积就会成为必然’,你好像说过这句话嘛?” “啰、啰嗦……哎,所以我说嘛,其实我喜欢的女仆不是流行于街头巷尾的那种角色扮演,而是基于悠久的历史背景,名实相副、气质与知性兼具,同时态度谦和的一种理想女性类型。” “是是是。” “等一下,你那种哄小孩的语气非常伤人耶!” “好好好,你怎么说就怎么算吧。” “喂!听好了,我基本上啊——” “是是是。” “是○△◇.所以¥x&%——!” “好好好。” “口☆$……!……!!” “是是是。” ——以下无限循环。 教训:越是想要解释误会,越会深陷泥沼而无法自拔。 就是这样,大家好!我是榊。 虽然有人谣传我对女仆有特殊癖好,但那是天大的谎言。至于证据,对了!这本第四集里面,也都看不见任何女仆(正在看自己写完的第四集作者一校稿)……。 ……呃,这种事不重要(一手将原稿藏到背后),为您献上“废弃公主”系列第四集《半桶水骑士的进行曲》。 相信许多读者都知道了,但还是再提醒一次……本书是由《龙杂志》连载的“雷欧篇”增补修正而成。当然也跟先前的“薇妮雅篇”一样,各章都有添加不同元素,阅读过杂志的读者或许也会有新发现(?)另外也有全新撰写的篇章。喂!喂喂!对,就是你啦!别再考虑了,就直接 拿到柜台结账嘛(笑)。 (半桶水的白马骑士> 本集主要配角雷欧波尔特的首次登场。不知为何情况超好,居然一次就ok了(通常编辑都会回传一次意见,我再进行修改),如果每次都这样就好了。 顺道一提,没想到网友们认为这个雷欧很适合“超人○霸王·尼奥”的主题曲。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本想让帕希菲卡在故事里唱这首主题歌,最后还是被编辑t小姐制止了。 <大小姐的忧郁> 全新撰写的篇章。因为连载时完全没有提及雷欧的故乡,就尝试性地加入这则小故事。 本章加了两个全新角色,跟连载时的六章相比,完全就像番外篇。不过呢,反正也挺可爱的。我个人相当喜欢菲雪那种爱装大姐姐,但某些地方又有点幼稚的角色(但要是真的在身旁出现,大概会痛苦得抓狂),不知道读者们的感想如何? (精灵大人之湖) 泳装之章(喂!)连载时刚好遇上夏天,就当作服务读者,养眼养眼一下。嗯,实际服务则由插画的安昙先生负责,果然封面就是泳装拉蔻儿的站姿图,网站留言板跟聊天室上的反应奇佳。因为许多读者只看单行本,所以这就是《龙杂志》忠实读者的特权啰(笑)。 哎呀呀,这次的单行本会出现怎样的插画呢?真是令人期待。 <王国骑士> 引退骑士德伊鲁的首次登场。这位大叔的外型范本是制造氧气破坏炸弹,最后跟原子怪兽一同葬身海底的某博士1。 本节也是杀手基塔夫的首次出现。编辑t小姐称他为“黑色史尼夫”2,但爱好史尼夫的友人则强烈抗议“这根本就不是史尼夫”,这样说也没错啦。 (多数正义) 拉蔻儿大显身手(该这么说吗?)的篇章。本章也获得读者的广大回响,有人认为“拉蔻儿怎么那么残酷”。也有人认为“哎,虽然是双胞胎,男女果然大不同,非常有趣”。我本身还是认为这种“会为了重要的人变成魔鬼”的女性(母性吗?)魄力十足,相当帅气喔。 译注1:一九五四年,日本东宝公司推出的怪兽电影“酷斯拉”里的独眼科学家芹泽博士。 译注2:sunfkin,芬兰童话作家朵贝·杨笙(tovejansson)笔下故事《姆米谷》里的重要人物,爱好自由和孤独,经常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软弱与坚强> 雷欧苦恼的篇章。前几章为了剧情铺陈,故意不去描写雷欧的内心世界,从本章开始记述。换言之,就是正义傻瓜也有正义傻瓜式的想法。 葛里尔再次登场,剧情急转直下。 <骑士们> “雷欧篇”的最后一章。可能有读者会觉得本章大过华丽、泄漏大多内情,其实跟我的初稿相比,华丽度大约减少三成,情节泄漏度大约减少两成。(与本公司旧产品相比?) “再怎么说都大夸张啦!”因为编辑t小姐这么抗议才保留了一些,嗯,自己回头重看之后,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其他诸如克里斯的三度登场、帕希菲卡的母亲与双胞胎哥哥的现身等等,其实也有许多意外的剧情发展。整体来看,好像写了大多东西……不过基于不该将观点全部集中在夏侬一行人身上的判断,对克里斯的着墨也比连载时多了些。 那么,最后当然还是“感谢大家”系列。 第104章 女士优先。 草野ぐりま小姐,非常感谢你帮忙维护网站与查证资料。 编辑t小姐,好像老是东拉西拉地干扰你工作,还请你多多包涵。 接着是男生组。 负责插划的安昙雪伸先生。感谢的话语旱已罄尽……因为有安昙先生,才有《废弃公主》,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造访榊一郎官方网站“蠢动榊君”的网友们,以及参加夏季网聚的朋友们,谢谢各位带来的欢乐时光。 然后最重要的是,阅读本书的读者们。 多亏各位的支持,出道迄今总算迈入第三个年头。差不多该加速将黏在屁股上的新人外壳脱掉才行了,结局究竟会如何呢?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支持。 再会了。 1999/12/1 使用机器:panmoniclet'snoteal—n2 背景音乐:dance(by高屿さち子) 第五卷流浪狗少女的梦幻曲序章 某句话潜入脑髓深入。 “……汝等是一体。” 这句话轻巧温柔……却以无与伦比的压力渗透脑部每个角落。 窜改该人物原本输入的一切——涂改记忆,删除感情。将人类迄今累积的全部变成毫无意义之物。 静谧……但迅速彻底的破坏。 没有疼痛,没有苦楚。 “欢喜吧,此刻乃是重生之时。” “一切皆是为了我主天神玛乌杰鲁。” “汝等个人即是全体,全体即是个人。” 没有恐惧,没有苦恼,也没有不安。 什么都没有。 舍弃所以个人执着的尽头,就是彻底自由的地平线。 充盈着白色虚无的世界。就连肉体的毁灭都不足为惧,绝对的安宁。得到终极彻悟的人们,抵达精神极致境界。 “不背叛,不违誓。” “汝等因信仰合为一体。” “信仰才是汝等的完美羁绊。” 因为虚无,所以不会摇摆。 因为极致,所以无法撼动。 没有丝毫疑虑或杂念,全部皆是为了献给我主天神玛乌杰鲁。 事成后,只须依指示行动。 汝是手,汝是脚,汝是……剑。手不会苦恼,脚不会恐惧,而剑不会怀疑。 只须执行他人的命令。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不是克服,而是忘却……这不是超越恐惧、不安、苦恼,只是不再有所感受。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只是被夺走绝大部分自主思考能力。即使他们理解,一切为时已晚。就连对结局感到后悔的自我……都已不复存在。 一切皆已融化。维持自我的轮廓、组成自我人格的外客,皆已被掠夺……并进行漂白。 他们舍弃了自我。 无所依靠地摇摆扭曲……脆弱不堪的心灵,借信仰的名义融合互补。汇集不完全,创造完全。如此一来,就能忘却孤独,不用害怕一切困境,无须畏惧任何敌人。 四人一体的群集生物。 此为玛乌杰鲁教教会珍藏密敛的最高战力。绝不背叛玛乌杰鲁神的地上天谴代行者。消灭异教、审判背信者、埋葬教敌的肃清之剑。 其名即是“肃清使”(pufsers)。 然而…… 没有任何不安的因素。 一切都很顺利。已经执行过好几次,也不断成功、毫无疑问的仪式。就跟平时一样,这次也没有必须担心失败的疑虑……本应如此。 “什……什么?” 地点是在数个烛台照耀下的密室。 没有窗户,与外部的联系,只能凭借唯一一扇门扉。房间本身的空间相当宽敞……但或许是空气沉淀所致,室内飘散着坟墓深处般的气闷感。 不,也许这里真的是坟墓。因为这是专门葬送生命……迄今累积的生活之场所。 房间中央,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精确放置了四张床铺。 床铺上仰躺着四个人。 四个人皆为年轻男性,短发与白衣的打扮也一样。不……应该说是故意打扮成相同的模样。因为他们的相似性,终究是人为造成。 为了达成更完美的统一意识,候选人尽量挑选个体差异较小的伙伴。容器会影响内容物,虽说是统一意识,意识与肉体的关联性依旧不容忽视。因此……事先将候选人们的肉体条件置于某种相似状态下。 转生成肃清使的仪式。 换句话说,就是将绝大多数的脑部记忆……总之就是先清除阻碍统一的个性,再强制烙印常驻型通讯系魔法,将他们连成一体。 彻底破坏个人意识,将魔导式固定于脑内,成为全新意识的一部分,再也无法解除。尽管肉体各异,但是他们经由灵魂相互连接。舍弃个体,成为共享所以体验与记忆的单一生物。 可是…… “什么?” 四位候选人同时睁眼。 样子不像单纯醒转。睁至极限的眼睑间,白眼球上浮起红色龟裂般的血管。 这并非原本预定的状态。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在场观礼的神官们,同时转向室内一隅寻求解释。 那里站着两名神官,身穿,身穿黑色——跟玛乌杰鲁教的普通神官服款式相同,颜色相反的黑色服装。 赎罪者(atoners)。 原本不应存于玛乌杰鲁教的魔法技术者。 他们负责肃清使的转生仪式。利用通讯系魔法侵入候选人的意识,灌入自行解冻型的魔导式——原本只是这种作业。 “快回答!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 两名黑色神官——此次仪式负责人和助手,神色茫然地站在原地。对观礼神官们的质问置若罔闻……下一瞬间,两人同时向前扑倒。 “喂!” 一名神官急忙奔去,抱起其中一名赎罪者…… “死……死了!” “什么……?” 在惨叫声的催促下,其他神官冲向另一人。可是他的脉搏已经停止。翻开眼睑查看,瞳孔完全扩散。 “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两名赎罪者的生命活动业已停止。 没有惨叫,没有流血,没有苦闷,没有痉挛,甚至没有衰竭的模样。只不过从心脏和脑髓开始,全身器官自发性地停止活动……情况看来就是如此。 ……这就是——这就是“死亡”吗? 观礼的神官们颤栗,不,反倒是以近似困惑的心情望着尸体。这是欠缺所有人类感觉的死亡方式。异样的“终结法”完全没有一般死亡词汇所能联想的气息。 “是……是谁……” 靠近门口的神官,迅速开门窜出。他大概认为只要请医师进行适当的医疗处理,这两人说不定还有救。 “喂……喂……!” 一名神官发出狼狈不堪的混浊声音。其他神官们的视线循声转回床铺上的候选人们……众人目击了那里发生的奇异现象。 候选人们同时举起右手。 当然并未打暗号,完全是自发性的动作,可是他们在同一时间举起右手。这个弹跳似的动作,让人联想到某种发条人偶。 候选人们同时放下右手。 候选人们同时向右转。 候选人们同时向左转。 候选人们同时…… “这是……怎么一回事?!” 犹如某种笑话,候选人们反复相同的动作。这其中自然找不出任何意味,宛若痉挛。 虽说是统一意识,个体的肉体控制仍是个别个脑部负责。若非如此,一旦其中一人失足,另外三人也会不由自主地跌倒。本来……现在这种喜剧动作,根本不可能发生。 动作甚至堪称滑稽。话虽如此,当然没有人发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候选人们以仰躺之姿同时开口出声。可是就连那喘息般的声音,都是以完全相同的语气,发自四个人嘴里。 “啊……啊啊啊……啊……” 吓啊——候选人逸出沉重的气息, “……然而与此同时,其人被欲望蛊惑,污染肉身,鄙视权威者,诬蔑光荣者!” 候选人们猝然……非常猝然地迅速吟咏起圣典的部分内容。 那是讲述创世战争结尾的章节。 “……犹如是非不分的野兽,一味朝灭亡奔驰!蒙受污染的大地,最后由九样玉玺与六册经书封印!被我主天神玛乌杰鲁之名所灭绝!然走咒骂未死!人心叵测!成千谗言与上万诅咒暗中潜伏而至!隐匿于我等之影!形成恶德之风!祸害哉!祸害哉!祸害哉!祸害哉!祸害哉!祸害哉!祸害哉!祸害哉!祸害哉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响彻地下室。 候选人们挥舞手脚,虎目暴睁,以分毫不差的节拍、完全相同的语气唱和。 脸颊逐渐泛红,与其说是兴奋,或许是并未呼吸所致。将肺部空气挤压至最后一丝,仿佛自己的魂魄都乘着那声嘶吼迸射……候选人们持续叫喊。 接着突如其来地—— “祸害哉!” 如此喊完一声,全员陷入沉默。 宛如摄取空气般,八只伸长的手臂呯咚一声垂下。每个候选人皆全身虚脱……双眼翻白。一瞬间以前的狂乱恍若虚幻,他们静静横躺于床铺上。 沉默支配整个地下室。 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移动。众人都不敢去确认候选人们的生死。因为他们害怕——袭击候选人与赎罪这的不明原因,或许会如瘟疫一样传染给自己。 ……究竟过了多久? 第105章 冻结的情景发生变化。 其中一名候选人起身。 “…………!” 神官们猛然一震。 那明候选人以缓慢的动作走下床铺,环顾其他候选人与赎罪者,接着……微微一笑。 神官们依旧不动,或许该说他们无法移动。众人皆震慑于……唯一苏醒的候选人身上某种压倒性之物。 远方急促的脚步声接近。 大概是刚才飞奔而出的神官带来赎罪者或医生。神官们终于从被束缚的状况下解脱,面面相觑。 一片混乱的密室里,候选人悄悄微笑……同时说道: “祸害哉。” 于是…… 夜风从敞开的窗户吹入。 秋季的干爽空气吹动窗帘,大举入侵。置于办公桌上的文件被夜风吹起,有几张掉落地面。 房间主任蹙眉捡起文件,合上窗户。堪称高龄的身子强忍寒风。暗示漫长、冰冷生活的夜风,有时比冬季寒风更为刺骨。 “真是的……”他苦笑低语,同时在办公桌的椅子坐下。 八成又是那名年轻的女性神官(其实是他的专属仆役)柯蕾特的杰作。肯定是打扫房间时,为了通风打开窗户,结果忘记关上。 柯蕾特是很认真的女生,他对她就像自己孙女般疼爱,不过她向来不得要领,做事常常会少根筋。交代她十件事,其中九件会很诚实地履行,但绝对会忘记最后一件……就是这样的女生。 “还得再叮咛她一下。” 这里有许多重要文件。外流会引起问题的,他固然不至摆在桌上……话虽如此,也有不少一旦遗失会略感困扰的东西。必须让柯蕾特牢记,她打扫的乃是玛乌杰鲁教第一涉外局长的房间。 “你冤枉了,开窗的是我。”声音冷不防自房间后方的暗处响起。 “…………?!”仿佛心脏被人揪住般地惊讶,他猛然回头。近来逐渐稀疏的银发顿时一乱,可是他无暇理会。 “好久不见了,葛涅斯特·霍克。” 黑暗畏惧声音主人似的向左右分开——不,这是他自己的错觉,事实上那声音主人仅向前跨出——一个苗条的女子身影浮现。 外表相当华丽的女子。 微卷的金色长发,从正面看就像狮子的鬓毛,工整的五官带有一股异样的阴郁,相较于优美,妖艳这个形容词更合适她。 年龄……难以分辨,大约二十七、八,但看的角度不同有时像二十岁左右的妙龄女郎,有时又像年越四十的成熟女子。而共通点也只有那股妖异的艳丽。 明明接近冬季,她的服装却像夏天的娼妓般暴露,毫不吝惜展露白皙的肌肤。 或许是为了遮掩,她身上缠着披肩……不过那块薄布反而更加突现柔软、丰满的身体线条,增添煽情的印象。 美则美矣——但与清纯、纯洁这类词汇水火不容的女子。 那身打扮并不适合造访玛乌杰鲁教的神官,尤其是第一涉外局长这种要人的房间。只要是严谨的神官,肯定会唾弃她的放荡。 然而…… “史……史黛雅大人……!”葛涅斯特朝地板一头撞去似的当场伏地,女子嫣然一笑注视他。“好、好久不见……史黛雅大人依旧美丽动人——” 一听见葛涅斯特的话语,女子微微皱眉打断。 “我不喜欢这种惺惺作态的客套话,你忘了吗?” “在……在下失礼。” “哎,毕竟我们也十年没见了。” 史黛雅再度换上微笑,在葛涅斯特眼前一站。听任这位老人,而且还是地位崇高的人物跪伏自己眼前,一派自然地接受膜拜。 她当然不是普通女子。 “不知您今夜有何吩咐?”葛涅斯特额上冒起冷汗说。 他终究不敢与她目光相对。自从上次不小心对上,他就打从心底感到恐惧。除了跪伏于地之外,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名女子。 “我有一点事拜托你。” “既然是史黛雅大人的吩咐,葛涅斯特·霍克万死不辞。” “我在找人。” 史黛雅语气轻松,仿佛在寻找离家出走的家猫;然而,既是这名女子“寻找”,这个人物必然相当重要。 “所以,我想跟你借人手。因为我自己也有其他工作没办法随便腾出时间。这原本是那家伙的工作……可是交接没多久就死了。” “……嘎?” 葛涅斯特不禁抬头……又慌张地垂下目光。 那家伙她如此称呼的存在,葛涅斯特当然也猜得出对方是谁。 可是,她刚才是说“死了”吗?是谁?难不成——难不成是他? 岂有这种荒唐的……! 葛涅斯特并未提出他的疑惑。史黛雅的话绝无虚假,至少他没有怀疑的权限。她似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有详细说明的意思,若无其事地接着说: “因此,我想借用那个人。喏,就是那个……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叫什么呢?” 史黛雅皱眉。就连这种表情,都给人一种恍惚喘息的印象。 “啊啊,对了对了,虔敬的猎犬(pioushound)。” “……!”跪伏的葛涅斯特,以充血的双眼凝视地板。他当然知道那个名字,深恶痛绝地明白,然而“非、非常抱歉——” “啊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史黛雅不耐地说:“没问题,我也知道‘使用方法’,只要把那人提供给我就好。” 既然她如此表示,葛涅斯特再无反驳的余地。 “那就拜托了,我两天后再来。”史黛雅说完,鼓励似的轻抚葛涅斯特的背脊,打开窗户。 寒冷的夜风再度入侵。 “…………” 不知自己究竟伏在地面多久,葛涅斯特迟疑不决地拍起脸孔时,那名美女早已不见踪影。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关闭窗户。 面对她非常耗费精神,简直缩短他的寿命。 况且……这次的内容格外严重。 “如果是肃清使或异教检察官也就算了……” 无论他多么不愿意,只要是她的要求,他就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服从。 “……为何偏偏是……虔敬的猎犬……” 他握着窗框的手之所以微微颤抖,并非全因寒冷所致。 第一章某个下雨天 某个下雨的秋日。 夏侬与这名少女相遇了。 夏侬·卡苏鲁并不讨厌雨天。 一旦如此表示,他妹妹必定以看着珍禽异兽的眼神对他说: “雨天有什么好?不但湿漉漉的,出门又得带雨伞,鞋子还会被泥巴弄脏耶。” 您说得是。夏侬并没有故意跟妹妹唱反调的打算。 正如妹妹所言,雨天有诸多不便。尤其是对他们这种旅人,不但必须暂停旅程,也很难寻觅露营地点,一点好处都没有。 话虽如此,他还是喜欢雨天……下雨的情景,不,更正确地说,他是喜欢在下雨的情景中独自漫步,打从还在故乡时就是这样。 这该称为有声的宁静吗? 雨声能遮掩四周的杂音。刺耳的诸多声音,都融化在雨滴敲打地面的声响里,而湿润沉重的空气就像海绵般吸收一切。不知何时开始,只能意识到缺乏变化的单调雨声,一种模拟的寂静覆盖耳膜。 阳光被乌云遮蔽,无力于地面刻凿明确是影子,所有的景色都蒙上一层灰色薄膜,隐约不清。色彩淡化的视野犹如回忆的情景,现实感逐渐消失。 一切外在事物随逐渐冰冷的体温远去。舒畅的孤独。只要待在雨中,仿佛就能想起早已遗忘的事。 在雨中漫步,跟冥想也很相似——他如此认为。 可是仅限于手里只有一把雨伞,轻松漫步的情况。 “盐和调味料四种……再加上线……” 夏脓嘀咕的语气比平时更加不耐,目光看着手中的纸条,纸条上以娟秀的笔迹详细罗列着购物清单。 “两件内衣……就算是家人,会有人指使男生替自己买内衣吗?” 包裹高瘦身形的黑外套、厚皮手套、拒绝剪发似的黑长发,以及束发的白布,都是非常普通的旅行装束。明显是年纪尚轻的二十岁,却一脸疲于人生的倦怠表情也是旅行者所有。 不过……看不见一向在他腰际晃动的长刀。 取而代之的是拿着购物用的布包与黑伞。 “没有忘记买……什么吧?”他如此说完,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深深渗入雨里的城镇风景。 人影零星,他们的步履也很缓慢。在模糊的景色中行走的人们,宛如幻影里的生物,存在感十分薄弱,无所依靠。就连整齐并列的建筑物都丧失立体感的世界里,只有白色的呼吸证明人们确实存在。 夏侬终结似的移动目光,巨大的城门映入眼帘。 足以容纳马车交会而过的宏伟建筑。从厚度来看就很坚固的门扉,以及小型高塔似的门柱,俨然区分城镇的内外。光是开启与关闭,想必就是非常费力的工作。那道门扉向外开启的模样,就像意欲吞噬道路的巨兽下颚。 “好必须在天色变暗前赶回去……”夏侬低语穿过城门。 砖块堆砌而成的巨大门柱,内部是中空的,也是守卫们的值班室。夏侬以木牌凭据换回进城前寄存在此的爱用长刀。 许多边境城市都有这种大型城壁与城门(当然也为了预防非法入侵、猛兽和魔兽)除此之外,许多地方也禁止携带武器入城。 这固然是为了揭止当地居民的暴力犯罪——对身份不明的流浪者,武器的携带与持有限制尤其严格,因为对方可能是想入城劫财的盗匪或山贼一类。 第106章 不论城壁的方位多么坚固,如果在城内受到攻击,其防御力也不免大减。 “不过,这把刀的形状还真奇怪。” “这是我老爸的遗物。”夏侬笑着回答一脸好人样的中年男性守卫,将长刀挂回腰际。“不一直带在身上,总觉得不安心。” “你真是危险的家伙。” 守卫苦笑。如果不知道夏侬面对的情况,有这种感想也很正常。不过,老实说……夏侬携带的武器,并非只有长刀。 不但身上总是带着一、两件称为暗器的秘密武器,现在手里的雨伞柄虽细,但内部也加了钢条。尽管无法进行真正的战斗,一旦遇袭,应该也能够抵挡刀械的一击。 “小心点哟。” 夏侬轻轻挥手回答守卫的话,走出城门。 就在这时…… “……咦?”夏侬突然停步蹙眉。 城门旁边……敞开的门扉旁,孤伶伶地站着一个人影。 外表大约十岁左右的……少女。 犹如垂挂在瘦小身躯上的粗衣,与其说是衣服,倒像随处可见的布袋,在脖子和手脚的部位胡乱打洞制成。黑发与其说是流长,倒像是没剪。话说回来,关于发型,夏侬也没资格说别人。 那股略显阴郁的打扮,实在很像……孤儿。 少女的黑眼盯着道路彼方。 或许由于目光看得太远……难以判断那双眼是否有焦距。 仿佛在等待某人……或某种东西的眼神。直到等待的目标出现为止,可能都不会动。说不定她并非孤儿,只是迷路而已。 然而,如果只是这样,夏侬也不会特别留意。 孤儿一点也不稀奇,迷路的孩子更不特别。少女并没有走投无路的样子,夏侬自己也无力照料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只不过是在路上擦身而过……仅止于此的关系,仅止于此的陌生人,跟风景没什么差别。 但,少女没有伞。 当然也没穿雨衣。身上穿着在这种时刻可说是有欠考虑的简陋衣服,就这样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不论是贴在皮肤上的湿衣下摆,或是那头长长的黑发都滴着大大的水珠。她应该在雨中站了相当长的时间。 说不定……从早上就站在这里了。 夏侬是中午过后进城的,刚好跟结束晨间市场的巡回商人马车队在城门擦身而过——被他们的喧哗分散了注意力,极可能因此忽略了这名少女的存在。 “嗯,不过……” 夏侬跟少女毫无关系。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道的事,只要本人无所谓,不管多么奇怪,不去干预对方的行为才是明智的选择。 (多管闲事只会引起麻烦而已。) 夏侬如此告诉自己,通过少女前方。 少女没有动。 没有做任何事——仿佛连打哆嗦这件事都已遗忘,文风不动,静静伫立——那双真挚的眼眸,一味凝视着绵延不绝的道路彼方。简直像在诉说,她就是为此而生。 雨势不断增强,但少女不为所动,就这样伫立原地。只有她的周围,时间仿佛暂时停止般没有变化。 ……少女前方忽然一暗。 少女初次将焦点对准身旁的空间。 前方站着……双眉紧蹙的夏侬。看来他又折回来了。 夏侬默默牵起少女的右手,强迫她握住自己的雨伞,对茫然若失的少女凶巴巴地扔下一句—— “再见。” 以最后通牒般断然的口吻说完,抱着买好的东西,用外套盖住头顶,快步离去。 (啊啊……该死的!) 外头做过简单的防水加工,但雨势一大,也只能聊以安慰。夏侬对不断渗入的雨水感到不适,一边暗自嘀咕。 (竟然又多管闲事……啊啊,真是愚蠢!) 回去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何弄丢雨伞呢……夏侬边烦恼边行走,突然停下脚步。 脑海萌生不祥预感,他缓缓向后一转。 “…………” 一如预料,少女就在那里。 她就站在夏侬身后,右手拿着雨伞——可是根本没有向上撑起,而是在地面拖行。这样根本不叫撑伞。 “喂,你这样子我不就跟白痴一样吗?” 夏侬说完,牵起少女的手,让她撑好伞。少女总算学会了,撑好雨伞——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着夏侬。 ”好,再见。“ 再度叮咛的说完,夏侬转身离去。 向前迈出……二十步,此时夏侬再度停步。 一回头,少女撑伞站在他身后,跟刚才相同的位置,夏侬一时甚至以为自己没有移动。 “…………” 夏侬皱眉盯着少女,少女也面无表情地回看他。注视一阵子之后,少女或许以为这是某种游戏,开始模仿他皱眉。 “……诶,我告诉你,”夏侬叹息道:“我在旅行途中,你懂吗?” 少女没有反应。 “你家在哪?叫什么名字?” 仍然没有反应。也许是听不见,也许是智能不足……正当夏侬开始感到奇怪时,少女张开小嘴。 “……诗音……” 一瞬间……夏侬并未理解那是语言。 仿佛在开口瞬间,化为无意义的气息消散的空洞声音。过了一段时间……他才醒悟那个声音是少女的名字。 “……你叫诗音吗?” 少女轻轻点头。 “喏,诗音,你家在哪?” 诗迎摇摇头。光凭这个动作,无法判断她的意思是自己没有家,或是因为迷路不知道家在哪里。 “我正在旅行喔。不可以跟着我,懂了吗?” 可是,她这次对夏侬的话没有反应。 因为平常的对手是你讲她一句她便还你十句长长的妹妹,一旦对方反应如此迟钝,他就乱了阵脚。再叹一口长长的气,夏侬转身离开少女。 然而…… (呜哇啊啊……) 结果一如所料,夏侬在内心发出哀号。 脚步跟气息也跟了上来。 她保持跟原来一模一样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不论夏侬加快或放慢步伐都一样,少女如影随形地跟在夏侬后面。 (……没办法了。) 夏侬将步调改成小跑步。因为这样下去没完没了,而且刚买的东西会淋湿。 吧唧吧唧快速奔跑的脚步声在后方追赶。夏侬听着身后的声音,继续加快步伐。只要全力奔跑,凭两人的腿长差距,少女绝不可能追上他。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紧追在后,竭力狂奔的脚步声,没多久就已喘不过气,他听见少女紊乱的呼吸声,然而,她依旧不肯停止追逐夏侬。 不过是刚遇见的陌生人,是什么原因让她如此拼命? 可是—— ……吧唧……吧唧……吧唧…… 脚步声越来越小,夏侬内心安心地吁了一口气。虽然觉得她很可怜,可是他想不出其他方法。为了让对方放弃,夏侬再度加快脚步…… ……吧唧……吧唧——呯咚! 一个特别大的声音响起。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因此,他不能回——尽管如此告诫自己,夏侬的脚步不觉减缓。他感到自己的双腿突然变得沉重异常,但还是借由奔跑之势,向前踏出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然而,这已是极限。 停下脚步。 当作最后一丝抵抗,他并没有转过身体,只有扭转颈部,以眼角余光越肩捕捉少女的身影。只要瞥见少女没事,他就打算继续奔跑。 (啊啊……) 夏侬很想抱头哀号。 少女一言不发,以跌倒在地的姿势……注视夏侬的背影。 那双眼犹如被人舍弃的小狗。 默默无语……却像是前言万语的眼神。 神情里没有跌倒的疼痛和濡湿的不适……只有被遗弃的哀伤。没有对抛弃者的恨意,只有纯粹的悲戚。 倘若她大声哭喊,或者愤恨瞪视,反而让他能够狠下心来,然而,少女却以跌倒在地的姿势,一脸寂寞地凝视夏侬的背影。 从这向前一步。再一步。 只要这样,大概就能抛下她。虽然没有根据,但他有这种信心。 从这将视线转向前方,向前踏出一步,少女应该就会放弃。她大概不会爬起身,而是就这么趴在原地……哀怨地看着夏侬,然后放弃吧。 恢复原本空洞的眼神——独自淋雨等待某种东西。 现在正是胜负的关键,或者该说是一种策略。 只要踏出一步,就是夏侬的胜利;假如他整个人转身,就是少女的胜利。 (好!一步而已,很简单的。只要抬起腿,稍微向前移动、放下。一步而已。这样就好。好,要走啦,现在要走啦,好,就是现在,我要抬起腿了……) 就这样在脑中快速宣言应该采取的行动,身体却一动也不动。 (我……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吗?) 跟雨水相异的水珠从他的额头滑落。 (呜……呜呜……) 苦恼不已的夏侬,以及在后方凝视他的少女。 大雨不会厌腻似的依然朝两人头顶浇灌冰冷的水滴。一切都暧昧不清的世界里,青年与少女犹如雕像般冻结。 唯独时间无意义地流逝。 结果…… 对这种胶着状态感到厌倦的少女起身……偶近夏侬,紧紧抓住他的外套下摆,夏侬终究无法踏出那一步。 带着忧郁的碧眼眺望天际。 对毫无转晴迹象,染满阴沉色彩的天空投以无意义的目光,坐在窗畔的少女叹了一口气。 第107章 非常沉重的一口气。 或许是湿度的关系……整齐盘起的美丽金发也显得有些扁平。 “雨……” 大大凸出壁面的窗户。 打磨坚固的枧木,在涂抹多层亮光漆做成的窗框,以及其周围的装饰,光从这些判断,就知道这是跟民家截然不同的高级建筑。如果仔细观察,窗框内的玻璃是双层结构。地是设置这种大型凸窗,就必须耗费高度建筑技术与高级材料,而这扇窗似乎还没有隔音与保温功能。 站在这扇凸窗旁边的,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可爱少女。 瓜子脸不单只有可爱,还带着一种凛然的气质。在奢华的建筑里,少女的容貌也极为自然地融于其间。 正是深居简出的千金大小姐,然而—— “哇啊啊啊啊啊!烦死人了!” 呯咚!少女朝地板用力一踏,大声嚷道。 什么气质云云都已飞到九霄云外。如果闭上嘴巴,她的容貌确实很像贵族人家的小姐,可是一脸焦躁地瞪视天空的模样,反而荡漾着庶民那种爽快、豪迈的气息。 在贵族的纤细容貌内,暗藏庶民那种杂草般的坚韧。她是夏侬的妹妹——帕希菲卡·卡苏鲁。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帕希菲卡像野兽般地吼道。 毕竟她的优点就是精力过剩,自然不喜欢行动受限的潮湿雨天。 “该死的雨天!给我差不多一点!” 她直直指着天空胡言乱语。可是,无数的雨滴仿佛在嘲笑她,仍旧在窗外不停起舞。 “幸好我们偶然发现这个地方!” 她现在说话的地点——是大宅第的一个房间。 这幢宅第奢华地盖在足以容纳十间或二十间普通民家的地皮上。高度只有两层,不过十分宽敞,墙壁上并排着大大小小数十个窗户。不论怎么看,都不是庶民财力所能建造的宅第。 然而,窗户虽多,却没有镶嵌玻璃。墙壁处处都是裂痕,严重的地方甚至有足以容纳整辆马车通行的大洞。向两侧开启的玄关正门,其中一扇……不见了。 换句话说,她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废墟。 旅途上忽然下雨,在寻觅避雨的地方时,偶然发现这幢宅第。 从主要干道转向岔路,行驶约莫半小时。犹如迷惑旅人的幻想……这幢宅第骤然矗立在前方森林。 虽然不知为何被废弃,但原本应是地方大领主别墅之类的。玄关大厅的空间甚至能直接充作舞会场地,房间数量亦很惊人。尽管没有细数,不过肯定不是十、二十之数。 从荒废的程度来看,应该有数年无人居住。 很明显有遭过宵小窃盗的痕迹(大概是想偷废气宅第的剩余财物),现在没有人类居住的气息。因为是花费大量金钱建造的坚固建筑物。也无须担心可能回崩塌。 ……就是这样。 卡苏鲁兄妹一行人,很幸运地将整辆马车驶进这幢废墟。 “看得我都要全身发霉啦!如果继续默默看下去的话——哎,就只会哗啦哗啦地下个不停!你就没其他把戏了吗?嘎?例如横着下啦!七彩雨啦!” 家具被人搬光的室内原本就很冷清,再加上掺杂雨滴的寒风不断从裂缝跟洞口吹来,更是格外寒冷,而且潮湿;不过,相较于在森林里露营,这里的地面至少是干的,已经是强过百倍的环境了。 “你真是夸张……才第二天而已嘛?” 苦笑着跟她说话的,是在房间角落看书的姐姐拉蔻儿。 不论是那双总是水汪汪的眼睛,或是柔顺亮丽的黑发,还是懒洋洋的口气……她的容貌跟态度整体带着一股安详的沉静。 假如帕希菲卡代表动,拉蔻儿就是完全的静。 就算说这两人是姐妹,大概也有不少人会感到狐疑。事实上,她们并没有血缘关系。话虽如此,在相同双亲教养下所形成的性格,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差距,终归是不解之迷。 “哎哟……你想想办法嘛,拉蔻儿姐~~例如用魔法把乌云吹走呀~~” “这毕竟是不可能的事。” “哼,发霉也就算了,如果连续下十天,头顶肯定会长出香菇来。” “你干嘛一脸陶醉……” 看见姐姐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帕希菲卡有气无力地说。 “因为很可爱呀。” “那叫痴呆才对。” “是吗?”拉蔻儿难以置信地反问。 帕希菲卡顿时想像姐姐头顶长出香菇的模样……再硬生生地消除那幅想像,因为那模样自然得令人不寒而栗。 “……话说回来,夏侬哥还真慢耶——” “坐不住的话,一开始就应该跟去嘛。”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想在这种大雨里一路走到城镇。” 故意选在这种地方过夜,不光是为了避雨。 进城不能携带武器也是有原因……基于以前在塔儿斯镇得到的教训,夏侬他们没事尽量不进城。万一城镇的居民被卷入他们的事,很可能造成大量死亡。 可是,如果没有过原始生活的觉悟,有时也必须到城镇或村庄采买生活必需品。假使不多少了解世间情势,也可能对旅程造成不利影响。因此,夏侬一行人有时也会小心翼翼地在城镇或村庄逗留。 不过,他们最多也只有停留数目。只要情况有一点不对,他们便立即远离人群。 就这层意义来说,这个跟城镇保持适当距离的废墟,正好当作旅人的歇脚处。只要不是发生天大以外,也不用担心危及他人。要是一直没被阻击帕希菲卡的刺客发现,他们甚至愿意住在这里。 “哎呀……说人人到……”冷不防……拉蔻儿以焦点模糊的瞳孔,注视空无一物的半空说:“夏侬回来了。” 不明缘由的人看了,很可能会退避三舍的危险举止,其实是在检视脑内展开的警戒用结界魔法“乐园(asgard)”的情报画面。 平常很少在白天使用这种魔法,但这几天拉蔻儿断断续续地启动,好搜查周围情况。因为雨声很容易掩盖声音与气息,无法保证敌人不会藏身在这场雨中接近他们。尽管看起来浪漫异常,性格温吞过头……她姐姐在这方面却是一丝不苟。 “真的吗?” “嗯……不过这是……?” 拉蔻儿似乎发现了什么,脖子一歪……但帕希菲卡根本没有在听。 她快步冲出房间,在长廊上奔跑,全速冲到楼下玄关。 “好慢耶,夏侬哥!” 烟雨蒙蒙的情景中,人影走在连接大门和玄关的道路上,帕希菲卡不胜欣喜地(或许本人并未察觉)大叫: “你是到哪闲逛啦?有没有帮我买礼物?真是的,连买个东西都比别人多花一倍的时间!” 帕希菲卡越骂越起劲的声音—— “所以你的脑袋瓜里就是老人……” ——急速变弱。 夏侬抵达缺了一边门扉的玄关,收起雨伞,甩掉水珠。看着他的身影……帕希菲卡嘴巴半张,僵立原地。 不,正确来说,她看着的……并非夏侬的身影。 异样沉重的沉默降临,只有单调的雨声响着。 “……我回来了。”短暂沉默后,夏侬再也无法忍受这般沉重似的说:“我买了你要的内衣,不过,你也别再指使我去买内衣了,你难道不会害羞吗?我可是不好意思哪。海洋,清单上的东西差不多都买了,但是有两种调味料缺货,盐倒是很便宜。” 帕希菲卡一言不发。相较之下,夏侬却以外地饶舌: “啊啊,累死了。帮我泡杯茶,茶!基本上,既然托别人买东西,至少回来的时候,要心怀感恩地泡杯红茶才……对……” 再度沉默,这次更加沉重。 夏侬的额头上滑落一道跟雨水相异的水珠。 帕希菲卡的蓝眸并非注视那样的夏侬本人,而是他身旁。 一个紧紧揪住夏侬左手臂的黑发小少女。 少女——诗音似乎不太明白状况,不可思议地看着夏侬跟帕希菲卡,一发现帕希菲卡正凝视自己,就直勾勾地回视她的眼。 那并非惧怕,也不是挑战的目光。宛如直接镶嵌了天真这个词汇的眼神,反倒让帕希菲卡为之退缩。 这时……拉蔻儿终于也走下楼梯过来。 “你回来啦,夏侬……” 不用说,她事前就已透过警戒用结界魔法乐园的情报,察觉到夏侬身旁有一个少女似的人物。 话虽如此,亲眼看见夏侬带着一名陌生少女,终究有些奇怪吧。她眨眼两、三下,接着以睡眼稀松的黑眸,依序环顾夏侬、诗音和帕希菲卡。 “……礼物?” 拉蔻儿指着诗音,懒洋洋地问道。 走在向来一尘不染的长廊,他眉头深锁。 玛乌杰鲁教教会第二涉外局西部地区统御支局——这是他目前所在建筑的名称。 以圣地——圣葛林德所处的莱邦王国为中心,向全世界扩展的超级庞大组织玛乌杰鲁教,除了无数的教会外,也在王国境内数个地方,王国境外数十个地方,设置与圣葛林德具有相同统御指挥功能的支局。 这个体制早已超过宗教团体,而近似地方分权体制的国家。不,相较于多数国家因过度的中央集权体制,引起政治、军事与经济方面的地方落差,结果是难以全面、圆滑地管理自己国土……这个组织甚至可说是超越国家好几步。 一个单纯的(不知是否能如此称呼)宗教,为何能拥有这种程度的组织力与执行力? 第108章 对此有许多不同看法,但知道实际理由的人,整个达斯特宾大陆恐怕也不及百人。 “啧……该不会又要听那些罗哩罗嗦、唠唠叨叨的抱怨了?” 被召到支局时,就有不好的预感。 他原来就被降职了,再加上对工作虽称不上无能,却也不够热心长官对他印象不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受命担任边境异地检察官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被贬职了。只受到这种待遇,或许反而该感谢天神玛乌杰鲁。 跟他同期入教,却走上截然不同的命运……跟那男人相比,他应该算相当幸福。那种被人眷养成杀人生物的人生,光想就令他不寒而栗。 “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参见。” “进来。” 取得许可后,他打开门,慢吞吞地走进房间。身材高大的他,以前经常撞到房门上缘,现在进房时已经养成无意识躬身的习惯。顺道一提,这种进入房间的模样,简直让人联想到从巢穴钻出来的熊——这句话出自他的上司。 “你还是一副大嗓门啊。”上了年纪的微胖上司——贺伍杰尔·史料费路德皱眉说。 他负责管理现在逐渐变为闲职代名词的异教检察官,说起来也是与“出人头地”无缘的人物。 据说目前的娱乐是用餐以及访问附近的孤儿院,看着孤儿院里的儿童脸孔。“他们都叫我贺伍爷爷喔。”只要是支局的人,一定听过如此自豪地炫耀。 能够在这种小市民的琐事里发掘乐趣……贝尔肯斯也对他颇有好感。 曾经一窥玛乌杰鲁教黑幕的他,看见贺伍杰尔这种神官——走入民间,共享苦乐并帮助他们,这种尚未遗忘神官本质意义的人,就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可是,贝尔肯斯今天却也闷不吭声,全身紧绷到几乎可说是僵硬。 而那个原因,就站在贺伍杰尔身旁。 “皮耶特罗·贝雷萨……!” “好久不见了,贝尔肯斯。你还是健壮如昔,真是太好了。” 这名青年神官温和微笑。 不胖不瘦,带着某种沉稳气息的人物。年纪差不多二十五岁,那股沉稳也很类似长年执勤的神官的稳重。 几近白发的银丝,有细心梳理的清洁感。 身上衣服是玛乌杰鲁教里最普通的神官服,脚上鞋子是神官们经常穿着的外出用布鞋,全身打扮就像随处可见的外出玛乌杰鲁教神官。 “……确实很久了,原来你还活着啊?” “真过分,几年不见,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细长的黑眼注视贝尔肯斯。 “我老实告诉你,”贝尔肯斯以明显厌恶的声音说:“我讨厌你,讨厌到光是待在你身旁就想吐。” “别、别说了,贝尔肯斯。”贺伍杰尔边说边从怀里取出手帕擦拭额头。本人或许并未察觉,但脸上冷汗涔涔淌下。 近距离面对浓烈的杀气时,即使意识无法察觉,肉体也会发出反应。尤其是贝尔肯斯这种受过严格战斗训练的一流高手,他所施放的强烈杀气,并非普通战士所能比拟。 “之所以召你来……是这位贝雷萨祭司想问问你,这次调查途中有没有看见一名奇妙的少女。”贺伍杰尔皱眉擦拭额际的汗水说。 他对贝尔肯斯和皮耶特罗的过去并不清楚,更不知道自己为何在一点也不温暖的房间汉如雨下。 “奇妙的少女?”贝尔肯斯双眉紧锁。他立刻想起两名金发碧眼的少女,但竭力仰制表情变化。对皮耶特罗供出她们俩,实在太过危险。“这种事很难讲,毕竟边境各地的文化与风俗都不太一样……要说奇妙的话,那块土地上的居民看起来都很奇妙。” “这种事还用你告诉我?我……或者该说贝雷萨祭司要找的人,是指撇开这种差异,还是跟普通人明显不同的少女。” “……恶魔的私生子(spawn)这一类的吗?” “呃……”贺伍杰尔的声音一顿。 莫非……不,他对那个人物恐怕也是所知无几。这件事的主导人是皮耶特罗,肯定不是正经神官应该插手的事。 “如果您不说出具体条件,我也不晓得该如何搜寻记忆。” “不,免了。”插嘴的是皮耶特罗。“我听说你前阵子都待在外边境一带,只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贝尔肯斯,我并没有期待这么凑巧的偶然。” “是吗?” 毫不在意贝尔肯斯的冷言冷语,皮耶特罗向两人恭敬行礼。 “抱歉,打扰两位了。我还有使命在身,就此告辞……”皮耶特罗接着一派自然地离开房间。贝尔肯斯感到他的气息逐渐远去,全身的紧绷终于消除。 “……你们好像认识,有什么过节吗?” “嗯,是啊。对了,是谁派那小子找人?” “霍克枢机卿。” 贺伍杰尔的回答让贝尔肯斯在内心呻吟。(霍克局长疯了吗?) 葛涅斯特·霍克——第一涉外局局长。 贝尔肯斯见过他,原本贝尔肯斯应该在他底下工作,霍克局长也兼任官方上并不存在的第六涉外局局长一职。 因此贝尔肯斯或多或少也了解霍克局长的性格。头脑相当灵活,与平日骄傲的态度相反,内心是城府极深的男人。 这样的人……竟然做出这种大胆的行为,肯定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难不成……) 贝尔肯斯的脑海掠过一名少女,以及她的“守护者”(guardian)那双胞胎的身影。 废弃公主与她的守护者。 在昔日玛乌杰鲁教的圣地葛林德,被神谕宣告为“毁灭世界的剧毒”。在尚未取名的襁褓时期,就应该自王国史上消除的公主。 杀手、王国军人,以及玛乌杰鲁教教会的教敌歼灭部队肃清使——持续守护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击退这些敌人的双胞胎。 他们的能力高强。不论是剑士的哥哥,或是魔导士的姐姐,从贝尔肯斯的角度来看都是一流,甚至一流之上。倘若要与他们为敌,铁定需要一整支部队的肃清使。 就连乍看之下软弱无力的那个废弃公主,在绝望的状态下仍有不屈不挠的战斗意志——坚强;然而…… “通通风吧。” 或许是感到气闷,贺伍杰尔走近窗户,大大敞开。秋季的干爽空气不断流进室内。 “冬天快到了。” 贺伍杰尔并未注视任何地方,……只因吹抚脸颊的冷风,有感而发的低喃。 (——希望这只是我杞人忧天。) 远眺窗外的秋季天空……贝尔肯斯遥想着此刻大概在这个天空下的某处继续旅行的他们。 美丽虚幻的旋律,环绕在帕希菲卡周围。 指甲撩拨的震动弦音,悲哀无比地响起。连绵不绝的音律,宛如在诉说她的心声。尖锐诉说悲伤,沉重诉说绝望。在滂沱大雨的冷冷空气中,旋律显得更为鲜明。 “啊啊……” 右手放在胸口,左手与那蓝色眸子,仿佛向谁求救般地深深透着苦恼。光是看着她的这种姿态,任何有良心的人或许都会忍不住流下泪水。 “天国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哀伤不已地抖动睫毛……她歌唱似的说道:“骇人听闻的事终于……终于……” 跳舞似的将身体朝后方一扭,这次换成左手放在胸口,右手高高举起,帕希菲卡说道:“我究竟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呢……哥哥他居然……啊啊,夏侬哥他……” 旋律转趋激烈,这里似乎是高潮。 帕希菲卡摊开双臂,仰天大叫:“居然诱拐女童!” “吵死啦!”在夏侬的咆哮声下,旋律戛然而止。“谁诱拐女童啦?” “夏侬哥。” “别用手指我!别指我!”夏侬拨开伸向自己的手臂,瞪视迎面指着他的帕希菲卡吼道;“什么‘终于’啦、‘骇人听闻’啦……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拉蔻儿你也是!还拿出鲁特琴跟着她胡闹!” 拉蔻儿在帕希菲卡旁边迅速收拾乐器。 “…………”这个问题女童(总之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诗音,仿佛在看一场跟自己毫无瓜葛的纠纷,一脸诧异地站在夏侬身旁。她总算松开了夏侬的左袖,但依然紧靠在他旁边,寸步不离。 “你们是要我说几次才懂!” 夏侬用拳头捶打墙壁怒吼,可是帕希菲卡豪不惧怕,斜眼看着他说: “在麻努林的时候也是,年纪一把了还没有女朋友,我就觉得奇怪。恋童癖是变态喔,是异常喔。身为人类,你不觉得可耻吗?啊啊,连我这个妹妹都觉得羞愧呢。” “呵呵呵……?”夏侬面露狰狞笑,绕到帕希菲卡正面。“我带女朋友回家时,不晓得是谁每隔几分钟就带‘沙漠之鹰’来乱?” “那件事是那件事,这件事是这件事。” 话说回来,当时的女朋友并非真正的恋人,而是有事来访的单纯女性朋友。 老实说,夏侬在故乡相当受同龄女生的欢迎。高挑的身材、俊俏的五官,以及超龄的稳重,跟同年纪的少年相比,自然格外出色显眼。 话虽如此,他到现在都没有真正的恋人或暧昧不清的女友。 帕希菲卡的妨碍或许是部分原因,不过最大的理由据他说是——“麻烦”。 当然,夏侬也是男人,并非对女性没兴趣;可是他对女性并无幻想,或许因此才没有积极涉足爱情。嗯……如果佳丽有两位就各种意义而言异常强烈的女性,选择恋人自然会更加慎重了。 第109章 “……虽然知道事情原委,”拉蔻儿看着彼此互瞪的弟弟妹妹以及诗音,插嘴说道;“不过夏侬这个孩子也不一定就是孤儿……不小心的话,真的会变成诱拐喔?而且名就我们是立场来说——” “我知道,我也知道……”夏侬呻吟道。 跟刚才相同的废墟一室。 窗外雨下个不停,房间依旧充诉着郁闷不快的潮湿空气。 夏侬在这里向帕希菲卡和拉蔻儿说明事情始末……然而,对无法甩脱诗音一事,称不上有什么具体的理由。 他们是流浪者,而且是逃亡者。 就算诗音是孤儿,没有亲人,也不能带着她旅行。夏侬他们原本就必须保护帕希菲卡免于职业刺客、接受特别命令的军人、骑士或者教会暗杀部队的攻击,如果这时再加上个诗音,根本就是累赘。只要增加一个自己无法保护自己的人,护卫的辛劳也暴增一倍。 不,别说是累赘了,要是杀手们看见他们带着诗音,对方会怎么想?如果把她掳走当人质,那真是万万不秒。 对夏侬他们是如此,对诗音本身也很不利。要是替她着想,他就不该带她回来。 “可是,该怎么说……一看见她的眼神,就没办法抵抗——” “啊~~真丢脸。”对于试图自我开脱般辩解的夏侬,坐在拉蔻儿旁边双手抱胸的帕希菲卡一脸不屑地说:“夏侬哥是男人的话,就该跟她好好说清楚、说清楚呀。这样拖拖拉拉有什么用?最后还是得带她一起走。” “总觉得你……好像比平常更凶?”夏侬皱眉说。被帕希菲卡吐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但这次的语气确实特别严厉。 “这当然是因为夏侬带回来的是女孩子——” “我平常就很凶!” 拉蔻儿浮起意有所指的微笑说到一半,就被帕希菲卡大声打断。 “是吗?” “就、是、这、样!” 帕希菲卡呯的一声拍打膝盖,满脸通红地说。看见夏侬跟拉蔻儿都被这股气势吓得不感发言,她脸色一沉……视线转向夏侬身旁的诗音。 承受这股格外锐利的视线,诗音仿佛也察觉事情有异。看见她紧紧揪住夏侬的左手臂,帕希菲卡额上青筋暴起。 “呃……诗音?”帕希菲卡盯着诗音的脸孔说。虽然努力换上一副爽朗的笑容,但仔细一看,不但脸颊僵硬,额上青筋也若隐若现。 ……非常容易理解的性格。 “我们啊,不能够跟你在一起的,懂吗?”或许是因诗音沉默不语,再加上神情难以分辨内心思绪……帕希菲卡换成哄小孩的口气。“我们一定要跟诗音说拜拜喔。” “…………”诗音默默摇头,不断地、不断地摇头。 “诗音。”帕希菲卡再度呼唤她诗音恐惧万分地躲到夏侬身后。 “她好像很讨厌你呢。”拉蔻儿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帕希菲卡皱眉。这样下去,就只有自己变成大黑脸了。 “唉……真是伤脑筋!”帕希菲卡垂下双肩,叹了一口气。“拉寇儿姐也说句话嘛,夏侬哥一点志气都没有。” “是呀……”拉蔻儿头一偏。“诗音?” 诗音听见她的呼唤,从夏侬身后微微露出脸孔。 “诗音想要怎么样呢?” “…………”她没有回答。 “那么,你可回答‘有’跟‘没有’吗?” “…………”诗音轻轻点头。 “诗音有家吗?” “……没有。” “原来如此。那么,有没有爸爸或妈妈呢?” “……没有。”诗音与其说的话语,更像是吐气音地简短回答。 “走散了吗?” 她摇摇头。 “去世了吗?” 又是一阵摇头。 夏侬他们面面相觑。拉蔻儿的视线在空中游移片刻,略微思考后又问:“……莫非,你对自己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知是否连这种自觉都没有……诗音先是露出沉思的神情,然后轻轻点头。 第二章关于这名少女的失忆 从窗户外射入的橙色夕阳光芒,映出两个人影。 宛如褪色绘画的情景,大厅里的一切仿佛潜藏气息似的无声。在倦怠色彩之中,只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这带来一股气闷感。 帕希菲卡犹如在仰制自己的心跳,下意识地按着自己左胸。 虽然声音不大,但有些紊乱的心跳。 “夏侬哥……?” 迎面而立的哥哥脸上是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严肃神情。 了如指掌……已经看到不能再熟悉的哥哥脸孔,此刻却像陌生男子的脸。不知是因为英挺五官上的认真表情……或是比夕阳色彩更加潮红的脸色所致。 夏侬下定决心似的向前……踏出一步,但依然默不作声。察觉他严肃表情上掠过的一丝踌躇阴影,帕希菲卡醒悟了。 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想必是非常重大。也许是对夏侬,也许是对帕希菲卡,或者是对双方。说不定是将迄今筑成的一切损毁的…… “夏侬……哥~”舌尖响起甜美哀怨的声音。 夏侬正视伫立原地的妹妹眼睛说:“帕希菲卡……我已经……” 正因为在懂事前就已看到不能再熟悉,所以有些事情至今从未察觉。 家人,异性家人,异性,男人。 怎么可能…… 帕希菲卡也觉得莫名其妙,却无法挥去这个想像。面对狼狈不堪的她,夏侬难以启齿地说:“我已经……已经没办法把你……当作妹妹了……”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的心跳停了。 不过,这当然只是错觉。心跳反而更加快速响亮,她感到一种坐立不安的焦躁。 ……等一下,这个意思是? “没办法把你当作妹妹了。”这句话在脑中不断萦绕。 我要说什么才好?说什么才好?说什么才好? 她拼命找话说,但什么都找不到,只有骄躁感不断涌现,犹如泡沫般绽开消逝。她应该说什么能化解情势的笑话?或者该把这件事当成笑话?或者…… “我好高兴……” (……咦?) 帕希菲卡一阵混乱,就像在紧张过度的情况下说了不该说的话,就像说了最尴尬的话……就像自己的嘴巴,不,就像自己的身体不属于自己的感觉。仿佛生了一层薄膜,在意识抵达身体前就滑落的感觉。让帕希菲卡更加慌乱。 “夏侬……哥……” “我已经不是你的哥哥了。” 夏侬摇头说完……张开双臂。朝她缓缓走来。明确意识到即将来临的紧拥,他向她敞开双臂与胸膛。 (咦?咦?) 帕希菲卡察觉自己也朝哥哥走去。 朝他的臂弯里,朝他的胸膛里…… (唔……等、等一下!) 不知如何是好的焦虑意识。 激素逼近的夏侬身影。 (该说是心里准备或者是希望夏侬哥温柔一点……不,不对!不是这些!) 意识更加骄躁……身体却背叛她的意识,双手祈祷般地在胸前轻握,双颊羞涩泛红,整个人跃向夏侬的胸膛。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呜哇哇哇哇!等一下啊啊啊!) 然而…… “夏侬哥!” ……呯咚!咻咻咻! 一跃而出的帕希菲卡没有抱到夏侬,一头撞上坚硬的地板。 “……咦?” 至于原本应该温柔紧拥她的夏侬,先是冷淡无情地闪过身,再跟她擦肩而过。帕希菲卡揉着因强烈撞击而擦破皮的鼻子,回头一看—— 岂有此理!他居然跟某人热情地拥抱在一起。 “夏侬哥——!” “啊啊,我可爱的妹妹呀——!” “……咦?等一下?” 仿佛听不见帕希菲卡在底地呻吟的声音,夏侬跟某人紧紧相拥。 “这是怎么一回事?” 夏侬终于听见她的声音,松开双臂,向她展示着臂弯里的人。由于过度惊讶,帕希菲卡甚至忘了闭起嘴巴。 跟夏侬抱在一起的竟是—— “诗音?” “就是这么一回事。”夏侬理所当然地说:“对于任性妄为、放肆无礼、个性别扭三项要件齐备的帕希菲卡,把你当作妹妹实在太累了,因此我决定换一个更好一点的妹妹。” “……嘎?”帕希菲卡顿时发出不成言语的简短声音。 诗音抬头看着夏侬,以幼犬撒娇似的声音说:“夏侬哥~~” “好妹妹,什么事?” “旁边那个姐姐呀,用好可怕的眼光瞪我。”诗音边说边指着帕希菲卡。 “原来如此。好,我们到那边去。” “走走走。” 夏侬跟诗音其乐融融地牵手离开房间。 帕希菲卡独自留在房里,对出乎意料的结果瞠木结舌,房门呯咚一声在眼前关闭。 橙色的夕阳光芒迅速变暗,黑暗浓度暴增的房间,空气急遽变冷。 “等……” 然后,听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帕希菲卡…… “等……等一下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自己的叫声吵醒。 ……醒来一看,已经是早晨。 窗外射来的,并不是傍晚的倦怠光芒,而是清晨那种透过眼睑也能射入眼珠的冷冽锐光。 “唔喵……” 虽然至少没有睡眠不足,但全身微微冒汗。那场梦是不是恶梦很难评断……但肯定是让人清醒后很不愉快的梦。 “……好冷。” 帕希菲卡调整气息,一边起身。 第110章 大概是沉睡时因气闷而踢被,原本盖在身上的毛毯,现在躺在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她伸手拉回毛毯,叹了一口气。 “可是,怎么会做这么荒唐的梦……” 结局固然很荒唐……最荒唐的还是自己在梦里的反应:为什么要可怜到对哥哥如此勃然心动、高兴不已呢? 那简直就像—— “哎!害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并非对任何人讲话……她自言自语着,忽然往旁边一看。 夏侬的睡脸映入眼帘。 跟帕希菲卡一样,在打扫干净的地板上铺着厚布,毛毯盖到肩膀附近,姿势是侧躺,面对帕希菲卡的背脊,略微弓起。 睡觉的时候,夏侬当然不是平常那种不耐烦的表情。沉稳舒缓的成熟脸孔里,同时带着一种儿童的天真。 “……呵呵。” 她微微苦笑。 帕希菲卡重新躺下,双肘撑地,把下巴托在交叠的双手上面,凝望夏侬的侧脸。 她好久没有仔细观看哥哥沉睡的侧脸了……比自己年长五岁的哥哥,却显得如此可爱。知道夏侬这种侧脸的人,大概也只有拉蔻儿跟她,这么一想,她就很想随便抓个人来好好炫耀一番。 “嗯……” 夏侬一阵蠕动。 他向上翻身之后……旁边好像残留一个鼓起。 “…………咦?” 帕希菲卡皱眉,缓缓起身绕道夏侬头顶,伸手掀开毛毯一角。 她看见一个小团块。 犹如紧贴成犬酣睡的幼犬,卷曲身体睡在那里的是——诗音。仔细一看,铺在夏侬左侧的毛毯空空荡荡。他们睡觉时,诗音确实还在那里…… “唔……” 帕希菲卡皱眉抱胸。 想必是在帕希菲卡睡着以后,诗音才钻如夏侬的毛毯里。嗯,这件事(虽然不太愉快)可以原谅她,因为她非常明白诗音对夏侬的依恋。 问题是夏侬没有拒绝。 夏侬原本就睡得很浅,不论多么疲倦,有人钻进自己被窝还没察觉,绝对不是他的风格。帕希菲卡根据自身经验,对这件事非常清楚,尽管这是快十年以前的经验。 “嗯……” 诗音感到夏侬翻身,在毛毯里动来动去。少女再度贴近夏侬,将头枕在他的臂弯,昏昏沉沉的夏侬也弯起手臂。这应该是下意识的反应……不过看来也很像相拥。 “…………” 帕希菲卡默默蹲下,握住摆放在夏侬头顶后方的长刀,用力一挥插在鞘里的武器…… “你这个——”长刀飕的一声落下。“没有节操的超级大变态!” 黑鞘直接击向无辜沉睡的夏侬脸孔……但并未击中。 或许是感受到杀气,突然睁眼的夏侬举起双手将长刀夹在掌心中。难以置信的迅捷反应,但怒火中烧的帕希菲卡当然不可能就此罢手。 在夏侬的动作影响下,诗音咚的一声从毛毯里滚出来。诗音揉着眼睛起身,察看发生了什么事。 “帕……希菲卡?”几乎是毫无意识的反射动作,夏侬以双手挡下帕希菲卡的一击,目瞪口呆地眨眼。“你、你干麻突然这样?!” “呸!闭嘴,变态!” 帕希菲卡拼命的将长刀往下压。 如果换成平时,他瞬间就能打发她……但这次情况稍有不同。不但是意料之外的偷袭,夏侬还躺在地上,刚刚醒转,而且是应付自头顶攻击的奇怪姿势,就连他也无力抵抗。 结果……跟夏侬的臂力相比本应不值一晒的帕希菲卡,竟漂亮地跟哥哥的力量势均力敌。 “让你这个有恋童癖的变态哥哥苟活,太对不起这个世界啦!为了这个世界、为了所有人类、为了让儿童健全成长,本公主在此讨伐邪恶的变态!” 面对挟带一股莫名魄力的帕希菲卡,夏侬流着冷汗说:“你别突然说这种莫名奇妙的话!” “我也知道是莫名其妙!” “别将错就错!” “罗嗦!基本上,什么叫‘没办法把你当作妹妹了’!害我产生奇怪的期——不对,是害我产生奇怪的误解!” “……嘎?” 不明就里的夏侬双手不禁一松。 从掌心压迫中逃离的长刀滑出,漂亮命中夏侬的额头。 ……咚。 夏侬跟闷响一起后仰,或许是刚好打中穴道,他痛苦地抱着头。毕竟他也是会感到疼痛的。 “…………!” “邪恶终于灭亡。”帕希菲卡紧握拳头,对窗外的朝阳感慨良深地宣告。 “……邪恶就是你啦!”夏侬忍不住泪眼汪汪地大吼,诗音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结果…… 昨天晚上,经过拉蔻儿的耐心询问,也只晓得诗音有某种程度地丧失记忆。 就连诗音这个名字,很可能都不是真名。大概是在街头闲逛时偶然听来的名字或者某个单字,就直接当成自己的名字使用。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方,一回过神来就身处那个城镇,没有在此之前的记忆。 总算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时,天色已经黑了,大雨依然不停,就算强迫她回城镇,她也没有可去之处……所以,夏侬他们就决定暂时照顾她一个晚上…… 收好毛毯,唤来在隔壁房间守夜的拉蔻儿,夏侬他们吃过简单的早餐。 有时也会启动警戒用结界魔法乐园,而不轮流守夜……不过夏侬跟拉蔻儿还是尽量轮流守夜。魔法终究只是技术……不,说得更极端的话,只是一种道具。若是通晓原理的人,也有办法反施其计。事实上,帕希菲卡也曾因此差点丧命。他们俩非常明白,魔法绝非万能的奇迹。 言归正传—— “现在……怎么办嘛?”帕希菲卡在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闷闷不乐地看着依然粘在夏侬身旁的诗音说。 “真是伤脑筋呢。”拉蔻儿嘴巴这么说语气却一点也不困扰,一副置若罔闻的态度,迅速收拾早餐餐具。她大概是想赶快收好去补眠。 “现在就算逼她回镇上,这个样子……”夏侬边说边朝诗音瞥了一眼。 从她依赖夏侬的模样来看,即使逼她回城镇,也可能会独自折回这里。城镇距此虽然不算太远,但边境的主要道路没有绝对完全的路,对诗音这种小女孩更是如此。如果半途发生意外,夏侬他们也不免寝食难安。 “嗯……话是这样没错。”帕希菲卡叹息。 “哎,反正我们至少还会在这里逗留四、五天……在这段期间慢慢想法子就好了吧?”拉蔻儿一派轻松地说。 雨已经停了……不过,难得觅得这么棒的废屋,暂时待在这里,是他们一致(当然不包括诗音)的决定。 况且边境的主要干道在雨天后,有两、三天不能通行乃是常识。 在道路和周围完全干涸为止,一点点施力都可能造成土石崩落的危险。已经崩塌堵塞的地方,倒也可以用魔法疏通,但若在行进间发生崩落,很可能因此丧命;纵使侥幸不死,如果马车损毁,旅行的困难度将暴增数倍。 “唔……”帕希菲卡不满地低语。 她当然明白拉蔻儿的看法没有错,虽然明白,仍然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感觉。 “这一小段期间,你就把夏侬借给诗音吧?” “什么意思嘛!” 不理会斜眼瞪她的帕希菲卡,拉蔻儿轻笑着离开房间,大概是打算用院子里的井水清晰餐具。 “你们在嘀咕些什么?”夏侬问道。 “……没什么。”帕希菲卡绷着脸说完,大步走近他们俩,在诗音前面蹲下。“诗音,我看你一直黏他,这种阴沉男有什么好的?”帕希菲卡用食指戳着一脸真诚看着她的诗音额头问。 “…………”诗音一时露出沉思的神情……最后终于想到了什么,以天真无邪的目光看着帕希菲卡说:“诗音等了很久。” 微弱但清晰的声音。 “……嘎?” “等了很久。夏侬来了。所以,喜欢。” “呃……诗音,我听不太懂。”帕希菲卡诧异地说。 因为诗音刚开始老是闷不吭声,即使开口也只说片断的单字,因此夏侬和帕希菲卡都以为她有某种缺陷——姑且不论是精神或肉体。事实上,据说边界还有某些城镇和村庄视这类缺陷儿童为弃民加以驱逐。对这类可能成为正常工作人口累赘的存在,能够容许他们的富裕村庄和小镇并不多。 然而,观察诗音的眼神和小动作,有一种明显连贯的知性。至少截至目前为止,没有忽然冒出言行矛盾的举止,或者意味不明的动作。 硬要说的话……她就像刚学会语言的外国人吧?虽然知道词汇,但还不习惯将自己的思绪和感情化为语言,传递给他人。 以莱邦和基亚特这些大国为中心,达斯特宾大陆的多数国家使用大陆通用语言——当然多少夹杂一些特殊腔调和独特用语——不过,大陆西侧的小国家,据说也有不少地方使用独自的语言体系。 诗音也可能是从那些国家来的漂泊民(wildy),但是……她之所以不常开口,或许也跟性格有关。 “等了很久。夏侬来了。所以,喜欢。” “不,我不是没听见——” “喜欢。”仿佛这句话便已说明一切的神情,诗音斩钉截铁地说。搞不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理由。 “好好好,我知道了。”帕希菲卡叹了一口气。每次跟这名少女说话,她就感到不知所措。 “她好像在等人……”将湿布贴在额头(当然是吃了帕希菲卡一击的部位),夏侬补充道:“大概是在等城镇外的人来迎接她……” 为什么会这么想,诗音自己好像也不知道。 第111章 理由也许就在遗失的记忆中,可是夏侬他们目前也不从得知。拉蔻儿也会使用搜索意识的魔法,不过对感受性高、人格尚未网球成形的儿童使用,很可能造成不良影响。未来说不定还是必须使用,但夏侬他们决定把这当成最后手段。 “总之……她好像误以为我就是那个人,虽然不知她为何这么想。” “喔……可是诗音……如果诗音等的人不是夏侬哥,可以不待在那里吗?那个人说不定现在正在找你喔。” “……”诗音头一歪。与其说她在思考帕希菲卡的言论正确与否,或许她压根就没想过自己等待的……可能是夏侬以外的人。 对她来说,应该是命运的邂逅;虽然对夏侬而言,不过是碰巧送他一把雨伞罢了…… “可是……”帕希菲卡头一歪。“夏侬哥跟她说话以前,难道城镇居民都没跟她说过话吗?” “问题就是这里……” 城镇居民不可能没发现。事实上,他们仔细问过诗音后,听说也有几个人想带她进城……可是她一拒绝,对方就立刻撒手离开。 “这听起来也很奇怪。” 就算诗音本人不愿意,任何有良知的成人,照理说不会任由身旁没有大人的少女独自留在雨中。正因如此,夏侬跟帕希菲卡一开始都以为她是弃民。 “等道路干了,再到那个城镇问问看,目前也没有其他可行的办法了。” “也只能这样了。”帕希菲卡抬头看着天花板叹息。“目前能够做的事……啊,对了!” 帕希菲卡将视线转向夏侬说:“夏侬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至少也听听内容嘛。” “你既然说得这么开心,照经验法则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是很正经的事喔,很正经的。一讲到诗音的事就忘了。大发现喔,大发现,嘻嘻嘻。” “发现?你发现什么了?” 刚才的闷闷不乐烟消云散,帕希菲卡一副要唱歌的模样。 夏侬狐疑地看着妹妹。可以让帕希菲卡高兴成这样,肯定是发现相当“好的东西”。 “想知道吗?”帕希菲卡笑盈盈地用膝盖蹭到他身边。 “……不想。” “快说你想知道!” 帕希菲卡故意将下巴放在夏侬肩头,拉扯他的耳朵。另一边的诗音,大概以为这是某种游戏,也伸出小手轻拉夏侬的耳朵。 “想知道吗?”帕希菲卡边问边扭转夏侬的耳垂。 “好啦,好啦,请告诉我。” 松快随口应付的哥哥,帕希菲卡竖起食指说:“浴——室——” 葛涅斯特眯眼凝望那个东西。 “…………” 巨大的野兽伸展羽翼。 异样的姿态,甚至堪称怪诞。姑且称之为野兽,但别说是野兽,现实世界中是否真有这种生物……是个很大的疑问。 六片羽翼宛如刀械般尖锐,两只角像长枪般朝天矗立。四只手臂分别握着剑,全身则覆盖刀片似的尖鳞。 同时——额头上有赞扬魔王布拉宁的文字。 根据圣典记载,羽翼上刻有成千谗言,尖上刺了上万诅咒,但画家未能重现原貌至那种地步。 龙——如此称呼的传说魔兽。 根据玛乌杰鲁教圣典第一部〈创世之章〉,昔日曾有二十六头大龙,在混沌魔王布拉宁的指挥下,与玛乌杰鲁的使者“秩序守护者”(peacemaker)进行多次激战。 当然……没有人亲眼看过龙。 现在葛涅斯特凝视的画作,也是后世的宗教画家,基于圣典描写和自身想像所绘制。圣典原本就比较缺乏具体记述,或许是为了避免详细描写天神玛乌杰鲁的敌人……关于龙的姿态,圣典里的相关说明也极度简略。 然而,讽刺的是,正因这种暧昧不清的描述,龙这个题材,不只是宗教画家,同时也激起许多艺术家的想像力。 事实上,不论哪一幅,相较于形态固定的秩序守护者,世界各地的作品对龙的描写都不尽相同。 或许是这个原因……尽管它们是魔王的使者,一般人对龙的态度顶多只有恐惧,并没有严恶。此外,各地残存的原始宗教里,也有人认定龙是神圣的“自由守护者”。 “嗯……” 玛乌杰鲁教中枢的圣地——圣葛林德市内,设有数个教会设施。 圣葛林德这个城市本身亦足以称为一个教会设施。以大教堂为中心,兴建了负责各种事务的建筑,而且城市里随处都有礼拜堂、修道士宿舍以及资料馆等等。 葛涅斯特目前正在圣葛林德大教堂旁的宗教美术馆。 馆内放置了大量与宗教相关的绘画与雕刻。除了唯一明令禁止制造雕像的玛乌杰鲁以外,大部分成为绘画与雕刻的题材,在这里展示。 葛涅斯特看的正是这些作品里的一副——描写创世战争的绘画。 话说回来,跟秩序守护者相比,龙在这副画里占的比重较大,因此以前被教会涉外部下令禁止公开展示。 或许是对昔日过度残暴的猎杀异教行动的反省,码乌杰鲁教也开始容许这种“行为不端”的绘画、与雕刻。这究竟是自我批判精神的彰显,仰或纯粹是为了取得世俗谅解的某种计划性宽容,其实连葛涅斯特也不知道。关于这方面,主要是第三涉外局的工作。 “…………” 葛涅斯特转移目光。 目光所及处画了一个伟大的秩序守护者,正持剑击倒这一头顽强巨兽。除了从背脊延伸开来的彩虹羽翼以外,都跟人类的姿态如出一辙。这大概是为了迎合玛乌杰鲁教的官方见解——人类乃是模仿秩序守护者的外形所创造。 “官方见解……吗?” 葛涅斯特浮现一抹淡淡的自嘲笑容。 就在此时—— “葛涅斯特枢机卿?” 声音冷不防响起,葛涅斯特的视线转向对方。 一名少年飘然而立。 葛涅斯特……一时哑然。 如果问他是什么原因,他也无法以言语说明。然而,就觉得对方是具有某种……独特美感的少年,仿佛出于名匠之手铸成的刀剑。 优美、细致,而且……锐利。 葛涅斯特向来可以凭直觉判别出这种人的身份。 从乍看就很名贵的外出服判断,不是贵族,就是有钱商人的子嗣。 可是,这名少年不仅止于此。他无法判别。 “抱歉……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葛涅斯特如此询问……不过他跟这名少年确实是初次见面。只要见过一次,他就不可能忘记。 事实上,他也察觉到其他零零星星参观者的视线,都集中在这名少年身上。 任何人都忍不住要留意他。犹如放进羊群里的一匹白狼,纵使隐藏梨爪与獠牙,对于本质完全不同的存在,本能会自然生出反应。 “不,这是第一见面。不过,在下经常听见您的传闻。” “呵呵呵,神职人员的传闻,铁定不是什么好事。”他苦笑着说:“那么……你是?” “失礼了……”少年向他鞠躬。“在下是克里斯多福,柏拉赫,请叫我克里斯。” 盯着目标……缓缓按上长刀。 并为特别使力。一旦用力过度,动作就会迟钝。不光是刀术,对技巧与名声而言,需要的并非缺乏气度的单纯蛮力。在必要的刹那,朝正确方向迸射的瞬间爆发力,才能赋予技巧异于单纯四肢动作的迅捷和高强。 双手、双脚、腰部、颈部,不,不光只有这些,全身的关节、肌肉,以及驱动它们的血液——自在操控构成全身的一切,在技巧展现的瞬间,依照一定节奏,谋取施放技巧的时机。 犹如一枝箭羽般施放的全身一击,才能产生骇人的破坏力。 “…………” 夏侬迸发锐利的呼吸,踏出一步,抽刀一挥。 咚——地板响起蹬地声,滑出刀鞘的银光曳着残影,扑向目标。 银光闪烁。 瞬间迅速来回翻动的刀刃,发出悦耳的声音没入鞘中。 下一瞬间……夏侬面前的木制厚门,化为数片断木落在地板上。 “喔喔!” 背后传来故作夸张的惊叹,以及敷衍了事的掌声……夏侬回头。 “好厉害、好厉害……这样当劈柴工人也不成问题呢!” “你就没有其他感想吗?” 夏侬背后……站在宅第走廊的人,是一个劲拍手的帕希菲卡,以及在她旁边有样学样的诗音。不过诗音的样子不像在拍手,只像在左右挥动双手。 光凭刀技“劈开”厚实的木材,其实相当困难。姑且不论想锯子那样慢慢削断,要一刀劈开厚实的木块,确实比敲碎岩石更不容易。相较于要对适当部位给予某种程度冲击,就会半自动裂开的岩石,耐撞性高的木材,必须确实“劈穿”才行。 “嗯——当街头艺人说不定也没问题喔。” “……随便你说了。” 夏侬不耐烦地说完,捡起门板碎片,一一放进他带来的袋子。诗音见了,立刻跑到他身旁,开始帮忙捡拾。 “喔喔,你来帮忙吗?真是好孩子,跟某个超级任性的小妞完全不同。” 夏侬说完,轻抚诗音的头。诗音还是没有显露明确的表情……但眼尖的帕希菲卡发现,继续默默帮忙的少女,脸颊居然浮现淡淡的羞红。 “……哼。” 帕希菲卡不禁蹙眉……不过她也不是傻瓜,自然不会在这时做出自掘坟墓的多余行为,而且那样更不可爱。 第112章 (话说回来……总觉得不太对劲。) 看着其乐融融将门板尸体装进袋子里的哥哥与少女,帕希菲卡陷入沉思。 (夏侬哥本来就对别人很好……可是应该没有好到会收留来路不明的小孩。拉蔻儿姐也是……好像特别疼这个女生。) 拉蔻儿跟夏侬不同,对事情的态度很明确。帕希菲卡原先以为她也会对诗音采取坚决的态度,因为那样对诗音也比较好。 然而……拉蔻儿这次对诗音的事却非常不干脆。她应该也知道一旦投注感情,只会更难分开。 (真的这么可爱吗……唉,确实是很可爱没错。) 毛躁的头发加上粗陋的衣服,外表并不显眼……不过仔细一看,诗音长得的确很可爱。现在头发已经由拉寇儿梳理整齐,衣服也换上帕希菲卡的备用衣物,再以别针固定,跟第一次见面相比,外表变得十分干净、非常可爱。 乖巧、老实,而且有些柔弱,宽松的衣服更加突显她的可爱。即使从帕希菲卡的角度来看,诗音也确实很容易激起他人的保护欲。 (果然还是这种老实、乖巧……小狗狗一样的女生……看起来比较可爱吗?弱不禁风,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的感觉……就像妹妹的感觉……) 想到这里……帕希菲卡双眉一皱。因为她发现到,诗音那些看起来可爱的要素几乎都是她所欠缺的。 “……走啦。”夏侬的招呼声惊醒了帕希菲卡。 看着扛着袋子的夏侬,以及一脸理所当然站在他身旁的诗音。帕希菲卡仓皇站起。 “啊,知道了。抱歉,我在想事情。” “想事情?你那种粗制烂造的脑浆胡乱想事情,小心发‘智慧烧’喔。” “要你管!” “话说回来,我工作得这么辛苦,第一泡的权利就由我接收了。” 夏侬边走边说,帕希菲卡吐槽: “这又不是什么辛苦的工作。” “那你自己劈劈看啊?” “要我这么柔弱的少女做这种苦力……夏侬哥好过分哟。” “我撤回刚才的言论,你还是发一点‘智慧烧’吧。” “吵死了。可是,发现浴室可以用,而且把它修好的,也是我跟拉蔻儿姐,我也坚决主张第一泡的权利!” 夏侬出门购物的期间,检查过所以房间的帕希菲卡和拉蔻儿,找到只须简单修缮就能使用的浴室和厨房。 这幢宅第里有许多间独立的浴室和厨房,大概是除了贵族主任及其家人专用的设施外,还兴建了客人或仆役专用的设施。 一庶民的角度来看,没有比这更浪费的事——不过这次多亏了这种铺张。大部分都已荒废、损毁得无法使用,但分别有一间厨房和浴室,似乎只要添加柴火,就勉强能用。 就这样,夏侬为了添加柴火,就勉强能用。 “哇哈哈,泡澡哟~~泡澡哟~~” “现实的家伙……” 夏侬口里这么说,倒也不是无法理解帕希菲卡的高兴心情。 对长期旅行的他们来说,洗澡是非常奢华的享受。他们多半是以湿布擦澡,或者在泉水、水池、河川里以冷水净身。最后一次泡热呼呼的热水澡是在荷兰村。最近这阵子由于气温降低,在户外洗冷澡也越来越痛苦了。 好久没有这样好好泡澡,就算不是帕希菲卡,欣喜若狂也是很正常的。 “基本上呀~~可爱的少女才适合洁净无暇的异地泡哟,嗯~~” “……可爱的少女?”夏侬边说边指着诗音。 “我啦!是我啦!” “帕希菲卡……”夏侬故意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然后说道:“耍笨是无所谓,说谎可就不行喔说谎。” “不好意思喔,我就是不可爱!” 帕希菲卡停步娇喔,诗音走到她前面。 “干……干嘛?” “…………”竭力诉说的眼神,帕希菲卡不禁退缩。诗音以全身庇护夏侬的姿态站立,然后简单明了地说:“不准欺负夏侬!” “谁欺负他啦!谁……呃……唔唔。” 被如此无畏的眼神注视,帕希菲卡也顿觉气弱;然而,另一方面,她也感到一股不愉快的感觉开始在内心某处堆积。 “夏侬哥你也说句话嘛!” “就是这样,诗音。其实,我一直被这个大脾气的妹妹欺负。” “…………”犹如在说他好可怜,诗音用全身一把抱住夏侬。这是小孩子特有、毫无顾忌和害羞的直接动作。 (忍耐、忍耐,我要忍耐!) 帕希菲卡如此告诉自己。她开始体认到,假如每次诗音贴着夏侬就要发火,那真是没完没了。因为话不多,她用全身表达意志,跟狗和猫是一样的。 话虽如此…… “哟,诗音,你在安慰我吗?真是温柔哪,跟某个任性大放纵的丫头完全不同。” 夏侬故意大声说完,再度轻抚诗音的头。被他逗笑的诗音,开心地将红红的脸颊贴上夏侬的身体。 “嗯……” “呜…………”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对,不是根本没有生气的理由吗? 夏侬跟收留的孤儿;相处融洽,只不过如此而已。帕希菲卡根本没有生气的理由,根本没有,完全没有。既然没有,就不该生气。不生气,不生气……暗,没关系,没关系—— “听好了,诗音,你畅达以后,千万不能变成那种九连环性格的人喔。” “性格乏味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被夏侬指着的帕希菲卡跺脚大嚷。 “真是漂亮的作品。” 与葛涅斯特并肩走在美术馆里,那名少年——克里斯多福·柏拉赫拉男爵赞道。因为尚未授予正式爵位,称他男爵或许不正确。 柏拉赫。 葛涅斯特当然听过这个名字。对一般人来说,并非特别有名,但对从事葛涅斯特这种工作的人,是极为熟悉的名字。 因为这是那个“男爵夫人”(baroness)——率领两支特殊部队的魔女本名。 表面上他是在正式拜领爵位以前,到圣葛林德大教堂参拜,顺道向玛乌杰鲁教第一涉外局——对王室和贵族进行外交工作的单位负责葛涅斯特打声招呼,才到这里来找他。 只有询问担任秘书工作的女神官柯蕾特或任何熟悉他的人,确实不难得知他在假日会到这座美术馆。 然而…… “这就是长达五千年的文化精髓啊。”克里斯多福指尖滑过身旁的石膏像说。 拥有羽翼的美丽女性雕像,张开双臂与羽翼,宛如拥抱参观者的姿势,这座雕像就这么注视两人,的确展现出符合艺术品的美丽……以及高雅。 秩序守护者的雕像。 “这不是文化喔。”葛涅斯特以微笑掩饰道:“这是……信仰。” “……两者有何不同?” “文化是结果论的产物,既不能控制,也没有方向性。益处果然很多,但有时甚至会破坏过去,只不过是后世将这类的东西统称为‘文化’罢了,相较之下……信仰则是意志不断累积的结果。” “原来如此,真实深奥的解析。换言之,指向‘神’的方向性,才是信仰的本质……” (这个少年或许是个大人物。) 葛涅斯特在内心低语。 从刚刚开始就不断变换方式交谈,还是无法看透对方,甚至没有说溜嘴;尽管如此,他也并非沉默寡言,回应的话语也不是胡说八道。外表约莫使五、六岁……可是拥有这个年纪少年所没有的沉稳与聪颖。 “换言之,信仰……不是文化这种没有目的、没有秩序的‘现象’,而是基于拥有主体的意志所控制。” “……大概就是这么一会事,虽然是种极端的说法。” “那个拥有主体的意识是?” 若无其事的询问方式……但葛涅斯特感到话题逐渐接近这名自称克里斯多福的少年的造访目的。 “当然是我们自己。” 信仰就是这种东西,至少一般信徒与神官所知道的信仰就是如此。信仰就是为了将自我导向更好的方向。 “是吗?我倒不这么认为。” “喔?” “神……是否真的存在?” 葛涅斯特重重点头说:“这是当然的,玛乌杰鲁给予信徒无限的爱——” “爱与……控制。” “…………” “每年在圣葛林德大教堂进行的神谕拜领,现在仍旧在进行。” “过去某一时期,也有行为不检的人认定那些都是诈骗。”葛涅斯特苦笑道。 “这么说来,我听说您在十年前左右为止曾经担任驻守大教堂的神官。” “从十八年前到八年前……的十年间,我曾经负责神谕公开,以及平日参拜的相关事务。当时也负责安排国王陛下与陛下的弟弟布雷公爵的席位。或许是因这个缘分,才受命担任第一涉外局局长。” “十六……不,十七年前的第五一一一回神谕的时候也是?” “呵呵呵,柏拉赫卿对那个传闻似乎也很感兴趣。” “嗯,相当感兴趣。”克里斯多福笑容不减地说:“毕竟我曾经两度参与废弃公主的暗杀计划。” “…………” “葛涅斯特·霍克枢机卿,担任玛乌杰鲁教第一涉外局局长,同时兼任非官方部门第六涉外局局长——重大背信者暨教敌歼灭部队‘肃清使’的总监。”克里斯多福朗声说道:“……就是这样,我也稍微拐弯抹角地向其他地方打听过了。 第113章 我原本就不擅演戏,更没自信能从您这种对手骗得情报,毕竟我的专长是破坏。” 他仿佛肩膀酸痛似的转动手肘,一边微笑。那笑容不知为何看起来比刚才年幼,却是更加锐利。 “……果然是特务战技兵吗?” 对葛涅斯特的问题点点头,克里斯多福又说: “不过这次是单独行动,跟部队没有任何关系。接下来的问题,请您当做是克里斯多福·柏拉赫个人的提问。” “真是强硬哪。” “我也这么觉得。”克里斯多福厚着脸皮说。 两人在美术馆里漫步了一会……最后葛涅斯特率先开口。 “……你想问什么?” “关于第五一一一回圣葛林德神谕的真相。” “真相?” “关于当时的神谕,没有留下任何直接的文书纪录,就连谍报部的资料,都跟那些不负责任的流言相去无几,一切都只能依赖相关人员的记忆。因此,我只好造访当时在场的人,询问他们知道的情况。” 仔细一想,情况真的很诡异。 刺杀废弃公主——帕希菲卡·卡苏鲁的命令目前仍然有效;然而,该命令的根据——第五一一一回圣葛林德神谕的资料却已不复存在。 “……问谁都是一样的。” “就算是看见相同的东西,个人的见解也未必相同;更何况——” “更何况?” “那句话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呢?”克里斯并未回答,反而向他提问。 “那当然来自天神玛乌杰鲁。” 他试图回以模范答案,但这名少年想听的当然不是这种回答。 “那句话来自天神的根据是?” “实际上的命中率,准确洞悉未来的能力——这不正是全能玛乌杰鲁的证据吗?” “没有命中喔。” 葛涅斯特也猜到他会这么说,立刻回答道:“只有两次。” 而且再深入分析……没有命中的这件事实本身,也可能是某种纪录错误,尽管现在已无法重新确认。 “是竟然——有两次。全能之神岂会出错?” “也可能是接收神谕的神官解释错误。神谕所使用的语言,跟我们的语言不同,即使是拜领相同神谕,个人的理解也未必相同。” “可能。”克里斯多福微微一笑。“的确如您所言,但如果要讨论可能性,我也能这么说——那只不过是假借天神之名招摇撞骗的其他存在。神谕之所以命中,也只是利用人为力量在背后操弄,下达神谕根本称不上全能,因此,对预料之外的情况就无从处理。” “荒谬……就算是这样,”葛涅斯特苦笑道:“既然那个存在可以对我等世界造成现实上的重大影响,称之为神也不为过吧?” “您刚才说神给予我们无限的爱。”克里斯多福静静说道:“可是,您如何保证那个爱跟我们的爱是相同的?” 一瞬间……葛涅斯特不知该如何作答。 因为这亦是不知不觉在他内心萌生的疑问。 不知不觉?……不,不对,这是十七年前那一天萌生的疑问。 神是存在的。在现实上。虽然我们看不见,它仍存在在那里,对人类行使影响力。至少自称是天神使者的超越常理之存在,确实是存在的。 葛涅斯特知道这件事。 然而——他们真的爱人类吗? 他们对人类的控制,真的是为了让人类变得更好吗? “你想说什么?” “就算神真的是神我们所认知的神,跟现实上对我们行使影响力的存在之间,是否有落差?如果是这样……神谕的意义也就跟着改变。” “…………” “废弃公主真的是应该铲除的存在没?她真的是带来巨大灾厄的存在吗?如果只向神谕寻求这个证据……说不定我们在根本的地方就想错了。” “……很有趣的想法。”葛涅斯特说。 能够产生这种想法的人少之又少,神谕便是如此绝对性的东西。 黑夜之后必是白天,水往低处流……神谕几乎是跟这些事象在相同次元侵入人们的仪式。这是基于五千年以上的岁月所创建的常识,即使不是玛乌杰鲁的忠诚信徒,这也如同既存事实刻画在人们内心。 神谕就是真相。 对此保持怀疑的,若非疯子,就是异教徒(不过对玛乌杰鲁教教徒来说,这两者是同义词),不然就是有相当特殊隐情的人。 “我见过她了。”克里斯多福轻描淡写地说:“两次。另外也见过她的守护者,还见过跟他住了一阵子的女生。见过他们之后……我变得不明白了。不管怎么看,偷都不像邪恶的存在,更不先像毁灭世界的人。她拥有非常坚强……非常坚强的心灵,除此之外就是普通的女生。” 葛涅斯特缄默无语。 “同时,我也遇见非常可怕的怪物,极端骇人地强大、摄人……仿佛室我们人类如草芥。” “…………” “我听说那是教会派遣的怪物,为了将废弃公主连同塔尔斯镇整个消灭。我并不打算讨论这件事的是非对错,因为我跟‘漆黑之鹰(ckhawk)依情况也有采取相同行动的打算。可是,我无论如何都很在意,无论任何都很想问:那个怪物……那个怪物究竟是什么?” “那是……”葛涅斯特一时语塞。 教会确实对莱邦王国发了一封教皇署名的密函,要求将废弃公主连同塔尔斯镇整个消灭……可是消灭塔尔斯镇一事,其实并非玛乌杰鲁教高层的决定。从派遣肃清使开始,就不是第六涉外局局长葛涅死特的决定了。 一切都是“他”的要求。 对“他”的要求,人类没有拒绝的权利。不论是葛涅斯特,甚至是教皇,纵使对方没有任何说明,他们除了遵守,没有其他选择。 对“他”和“他”的族人(尽管不知这个形容是否正确),怀疑或许忤逆这种行为,对神官们而言,甚至会造成信仰——存在理由的崩溃。 然而,“他”竟然死了。 “他”理应是绝对而永不灭亡的存在,那么…… “那么……”不知他是如何看待葛涅斯特的沉默……并肩而行的克里斯多福冷不防绕到他的正面说:“在下今天就此告辞。未来或许还会来向您请益,到时请多多指教。” 留下这句话,克里斯多福向他行礼后,迅速转身离去。 今天只是来打声招呼……是这个意思吗?以肃清使当借口固然容易,但对方分明是在故意挑衅。克里斯多福之所以主动离开,也是看出他会如此说明,否则的话,应该会提出让他更加为难的问题。 话虽如此—— “根本的地方……吗?” 换成十几年前,有这种言论被异教检查官折磨至死都是活该;然而,如今却挟带一股奇异的重量,沉淀在葛涅斯特的意识底层。 急急忙忙脱下借来的衣裳。 尚未发育的肢体,不论是胸部也好,腰身也罢,女性特有的丰满也只能寄托未来发展……不过,光滑细致的肌肤足以让同性傻眼或嫉妒。 少女接着迅速脱下由多余布条和别针随手制作的内衣,毫不在乎地任由缺乏人类气息——也因此宛如人偶般苗条纤细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大剌剌的走近门扉。 门扉后方传来经重重反射后,变得模糊不清的水声。 “等一下!” 头发猛然被人抓住,诗音向后一仰。 “…………” 她一回头,双眉深锁的帕希菲卡就站在那里。 “你在干什么?” “洗……洗澡。” “……别说得一副理直气壮,夏侬哥正在里面洗澡呀!” 相隔一扇门板的后方,混着水声,传来一阵阵非常欧吉桑风格的哼唱。 最后……跟拉蔻儿讨论的结果,第一泡的权利由夏侬取得。因为这几天,工作最辛苦的人是他。 虽然只有三人,但多数决就是多数决,帕希菲卡不情不愿地同意了。顺道一提,诗音并不在表决名单里,她已经被视为夏侬的附属品了。 可是,即使如此—— “诗音要跟夏侬一起洗。” ——也不可能答应她。 “不可以!” 帕希菲卡一吼,诗音微露哀伤的神情。 “呃……” 帕希菲卡不禁退缩。 尽管不认同夏侬的借口……可是这名少女的表情里,确实有种教人无法违逆的东西。因为很少显露明确表情,一旦出现哀伤的神色,就非常令人印象深刻,让帕希菲卡感觉自己像个大恶人。 努力重整不觉间萎缩的心情,帕希菲卡说道:“你呀,不论如何也算是女的,要有点羞耻心嘛。” 从指使哥哥去买换洗内衣的女生口里说来,是相当可笑的台词,不过就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顺道一提,帕希菲卡本人到十岁左右还跟夏侬一起洗澡的事实,当然也暂时束之高阁。 “……帕希菲卡要一起洗吗?”诗音侧头问她。 “为什么变成这样?”帕希菲卡垂下双肩说。一般常识似乎也随昔日记忆一起遗忘了,对帕希菲卡来说天经地义的道理,这名少女很多都没有概念。 “诗音喜欢夏侬。” “我知道。” “帕希菲卡也喜欢夏侬?” “呃……” 当面问她这种问题,她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最喜欢你了”——虽然以前也对哥哥说过这句话。 喜欢……也有许多形式。 第114章 帕希菲卡不禁想起早上那个讨厌的梦。 夏侬和自己的关系就像是理所当然的兄妹,可是……自己和夏侬终究不是有血缘联系的兄妹,只不过是基于“兄妹”这个认知在一起的陌生人。 这件事……老实说,不晓得夏侬是如何看待? 当然就立场而言,帕希菲卡跟拉蔻儿的关系也是一样,但同性跟异性的情况不尽相同。“我最喜欢你了”——过去不假思索的这句话,对现在的她来说,觉得是非常欠缺思虑的一句话。 “……我们是兄妹,当然不讨厌。”总之先说一个无关痛痒的回答。 诗音一副“正合我意”……的模样点点头,干脆爽快的说:“大家一起洗吧。” “所以说,为什么变成这样?”帕希菲卡边说边涌起白费力气的感觉。 第三章虔敬的猎犬 王都札威尔。 以莱邦王国的王宫札威尔城为中心形成的都市,除了宗教以外,是莱邦王国国境内各种领域的中心。 长达数千年的历史,将王都演化成迷宫般的复杂结构……话虽如此,或许是历代主政者的努力,王都并未失去身为都市的均衡。 其中一个例子,便是随处可见的公园绿地。 贵族的居住区、庶民的居住区、商业区、港湾区……王室在各区主动征收土地后,兴建公园对外开放,这些绿地空间,对人口与建筑都过于稠密的这个都市,达到降低内部压力的功能。 假日时是庶民的休息场所,发生意外时是避难场所,有时亦是祭典或王室活动的场地,这些公园是王都的珍宝。 在这种……分散于王都的公园之一。 天真嬉戏的孩童们对面……一棵特别高大的树木绿荫下,停着一辆马车。 色调偏暗,因此并不显眼,但只要小心观察细部,就能察觉马车外观相当精细,洋溢着贵族的风格。 同时,一名男子在马车前方飘然而立。 剃得短短的金发,以及犹如钢铁雕像般坚毅的五官格外醒目。在孩童们嬉戏的白日公园里,唯独这名男子周围荡漾着黑夜的静谧。 “不过真令人吃惊……是龙吗?” 声音从马车里流泻。 然而,男子背对着马车,文风不动,仿佛马车……甚至说话的对象都不存在。 “神话时代,魔族与神明战斗的王牌——二十六头魔兽神。老实说,我原以为只是传说;但既然如此,废弃公主的神谕可靠度,也就是越来越高了。” “不过是有人目击类似‘龙’的影子,我反而比较在意跟他们战斗的人形存在。” 这名男子——王国军谍报部特务处理班漆黑之鹰班长,路克·试达姆少校说道。 另一人的声音有着女性特有的艳丽,以及岁月累积的沙哑。 人称“男爵夫人”——艾伊丽丝·柏拉赫男爵夫人。 在王国军中,以其特殊性和高强的战斗力闻名的第四暨第五特务部队统筹人物。 马车乘客室的窗户打开一道细缝。 双方并未交换视线……透过不知能否容纳一只手指的细缝,统领王国黑幕的两人相互交谈。 “显然是超乎人类常理的存在,不论是那个外形,或是破坏力。” 路克对附近嬉戏的孩童们投以锐利的目光,同时说道。 随时可见的景象:快活、宁静,令人会心一笑。少年少女们在行道树间奔驰,相互追逐嬉闹。 “当然也可能是某种自动攻击性魔法……” 事实上,从塔尔斯镇的骚动开始,废弃公主一行人就在谍报部的监视之下。 面对感官敏锐的夏侬,以及可以利用魔法探查的拉蔻儿,普通的监视方法当然非常困难,也经常发生跟丢的情况;然而,即使是他们,终究难以完全逃离谍报部偏及王国全境的监视网。除非他们躲进深山,选择远离尘世的生活。 因此,负责监视他们的谍报部成员,前阵子捎来极端异常的报告。 守护者夏侬·卡苏鲁背后升起的巨大兽影……以及拥有羽翼的奇异巨人。综合片段的目击情报,荷兰村所发生的非人战斗情形隐约浮现。 普通人听了肯定一笑置之;可是,路克和男爵夫人却十分感兴趣。因为他们非常明白,只要没有确切的证据否定,无论是多么愚蠢的情报,将之视为妄想或幻觉都是很危险的。 “你觉得是什么?”男爵夫人带着某种……挑衅的声音问。 “我个人的意见也可以吗?” “无妨。” 就在此时,路克忽然移动目光。 正在游玩的其中一个孩童——碰巧跑在他身旁一个小男生跌倒了。跌得非常严重,少年的手肘擦破了一大片。 伤口开始渗血。少年趴在地面,泫然欲泣地环顾四周……与路克目光相遇。 祈求帮助的目光看着路克。 但路克不发一语,神情跟平时一样本然。 以为大人绝对会担心地跑到自己身旁的少年,仿佛被人背叛,神情哀怨地僵在原地。 “——你是要站起来,还是要放声大哭?”路克仍旧以木然的声音问:“快点决定。” “…………”少年一时惊讶无语……然后咬紧牙关站起来,接着又征询意见似的看着路克。路克轻轻点头。 “很好。”声音很低,但明确的夸赞从路克的唇间逸出。少年眼睛一亮,点点头跑开。 “……心肠真好。” “那种小孩,将成为未来守护王国的人。”路克目送少年的背影,冷冷说道。 并非害羞,这就是他的天性。 “——秩序守护者。”路克仿佛忽然想起刚才的问题般说道。 “——我还以为史达姆少校是彻底的现实主义者呢。” “其乃主神玛乌杰鲁之宠儿。披羽翼、挟虹光降临者。众凡夫俗子啊,忌惮吧,敬畏吧。因其乃上位者,律法钦定高于地上诸族之王的存在——” “………乌玛杰鲁教圣典第二部《席克隆拜领语录》第二节?” “是第三节。”路克语调平淡地纠正。 “光看报告的话,确实很像玛乌杰鲁教所说的秩序守护者。” “玛乌杰鲁教高层跟这一类‘非人存在’接触的情报,虽然尚未证实,但谍报部也曾听过好几次。不过,也不能立刻认定那就是这次的羽翼巨人……” 玛乌杰鲁教高层是连王国军谍报部都难以窥探的圣域。玛乌杰鲁教高层难以调查的理由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极端彻底的情报管理体制。 就组织本身的完成度而言,恐怕与王国军也不相上下。 “这么说来,第六涉外局局长霍克那里好像也有所动静。” “肃清使吗?” “呃……这次似乎没有派遣肃清使,而且异教检察官也是第二涉外局的管辖,那个局长跟霍克枢机卿的交情不太好,情势很微妙哪。” “我这里若是发现什么情报,再向您报告。” “有劳了。对了……回到刚才的话题,如果那个巨人真的秩序守护者呢?” “如果真是玛乌杰鲁教所说的秩序守护者……”路克轻描淡写地说:“夏侬·卡苏鲁击倒了那个巨人,击倒了那个一击就能创造玻璃谷,拥有超凡破坏力的对手,此事不容忽视。以一个人类来说,他的力量太过强大。更何况他既非军人,也不是政治家,假使恣意使用这股力量,世界势必混乱,而且,也会出现想延揽他,取得这股力量的人。我们事实上也有接获报告,基亚特方面正打算与他接触。” “第三公主赛内丝·露露·基亚特——基亚特帝国里,唯一拒绝接受玛乌杰鲁教祝福与洗礼的人,人称‘兽姬’。她所率领的基亚特帝国危机管理组织(riskmanager),我记得叫做……‘绯红’(scarlet)。” “最后一场战争大约是二十年前……目前的战略级攻击性魔法,以及在各国王室、高层的明智外交政策下,勉强保持的势力均衡状态,很可能被废弃公主一行人一口七破坏……尤其是绯红这两年的奇特行动特别引人注目。” “叛乱?” 男爵夫人语气轻松地问,仿佛讨论明天的天气。倒不是因为这是其他国家的事——对她来说,一国的命运跟明天的天气本来就是相同次元的问题,若非如此,肯定无法承受因为自己的一个调配,就可能造成数十,不,是数百死亡的这种沉重压力。 “有这个可能性。包括玛乌杰鲁这种旧秩序和价值观,对于那些想要加以破坏的叛徒来说,废弃公主的存在想必是极为难得的王牌哪,如果这张王牌还拥有足以击败秩序守护者的实质战斗力——” “这对任何国家来说都一样吧?” “…………”路看的神情此时首次出现动摇。不过,也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察觉到这股细微的变化。 “布雷登公爵跟包含有谍报部的贝达修达尔将军派,走得很近一事,我也略有所闻喔。” “……还不至于发动叛变。”露克说:“王位转让、部分统治权委托军方、容许军方首脑参与王室会议、改变贵族制度以及取消部分特权……顶多就是这样吧。不知是因为长达二十年的和平,还是国家本身到了穷途末路……无论任何,要进行些许改革,而作为改革首领以及之后的傀儡,布雷登治公爵都是最适任的人选。因为公爵虽然对王位很执着,对政治却没有太大的兴趣。” “的确很像贝达修达尔将军的想法。那么,你也同意这件事?” 第115章 “我只是一介军人,高层有令,我就遵循;不过,现阶段的行动是基于个人裁量权。” 远处传来孩童们的嬉笑声。 沉默片刻后,男爵夫人叹息似的说:“……依情况不同,我们也很可能变成敌人喽。” “很可惜。”路克语调平淡地说。或许是真心感到可惜,然而对此事毫不迟疑——就是这种感觉。 “义母大人……时间到了。”马车驾驶座上的一名少女说。 “这么快?抱歉,少校,今天还有约,我就此告辞。” “慢走。” “吉儿,拜托了。”男爵夫人说完,少女轻轻颔首,一抖缰绳。 路克没有目送发出喀啦喀啦车轮声前进的马车……目光直视公园的风景,接着越过树木和建筑屋顶,凝视耸立在远方逆光中的巨影。 莱邦王国王室——札威尔城。 “史雷、玛妮。” 他说话的同时,身旁风景轻轻晃动。一个佩带长剑、身穿轻装铠甲的年轻士兵,以及一个像是魔导士的年轻女子,犹如烟雾般在那里出现。 两人似乎是以幻影系魔法“幻城”(urgard)隐身,担任路克的贴身护卫。 路克认真打斗的话,瞬间就能击毙一、两位普通战士。 这样的他之所以特别带护卫行动,是因为会面对象是统领“绯红之剑”(crimsonsword)和“执拗之矢”(obstinatearrow)两支强力部队的男爵夫人。那名驾车少女,恐怕也不是普通人。 “辛苦了,回‘鹰巢’(hawknest)吧。”路克松开衣领说。 跟诗音一起住在废墟……第三天。 就连夏侬他们也逐渐习惯这名奇妙少女的存在,简单来说,就是开始明白该如何应付她。 “总之……” 站在窗衅的拉蔻儿,回头望向坐在地板上的夏侬和诗音。 至于帕希菲卡,则在拉蔻儿身旁抱胸望着他们俩。 “诗音不想离开夏侬,一方面是想待在自己喜欢的夏侬附近;另一方面,则是害怕自己不在的时候,夏侬可能一去不回,对不对?” “…………” 诗音露出略微思索的表情……接着点点头。 嗯,夏侬的确曾为了摆脱诗音而狂奔。对诗音来说,自然很担心他又扔下自己离去,因为不能保证下次夏侬会回头。 “为了这种不安烦劳不已的你,请用这个!” 拉蔻儿说着商人的推销台词(但她那种温吞的语气听来毫无魄力),拿起摆在窗台上的东西,向众人仔细展示。 当啷——金属与金属的撞击声响起。 “……等一下。”说话的是夏侬。“为什么变成这样?” “夏侬哥每次要去上厕所、洗澡、换衣服,就得好说歹说地拉开诗音,很麻烦嘛,而且每次都要我扮黑脸。”帕希菲卡一脸理所当然地跟在后面。 “不,这我知道——” “拉蔻儿姐跟诗音商量的结果——不过,诗音也只有点头或摇头——总而言之,这就是最完美的结论喔。” “……我的意见呢?” “否决。”帕希菲卡当场断言。 “在否决之前!求求你听一下。” “夏侬哥真任性耶~~” 帕希菲卡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双手叉腰说道。夏侬无精打采地看着拉蔻儿手里的东西说:“……你啊,先去给我问一百个人‘任性’这个字的定义。” 目前出问题的东西,就是……附有锁链的颈环。是拉蔻儿用放在马车里的细链子、预备的布料和皮带组合制成。 “这样子,诗音也可以放心了。” 帕希菲卡还是不太喜欢诗音待在夏侬身边,不过一想到这样诗音有事没事就黏着夏侬的次数也能减少,倒还可以忍耐。 因此……拉蔻儿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做了这条颈环。 “也听听我的意见啊,求求你们。” “夏侬……”拉蔻儿诧异地说:“莫非……你不喜欢?” “……这种事还要问吗?你的神经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亏我做得这么可爱……”拉蔻儿忿忿不平地说。她的视线垂落手上,锁链同意似的发出当唧的声音摇晃。 “就算可爱,哪有白痴戴了这种东西会很开心的?”夏侬握拳击打地板咆哮。 “可是可是,这里还特别绣了下史比的图案喔,很可爱吧?夏侬不喜欢小史比吗?” “啊!拉蔻儿姐的手工好细哟~~” “鬼才高兴!” 听见夏侬不耐烦的回答,拉蔻儿深受打击似的身形一歪……满脸歉意地说: “猫……猫咪图案比较好?” “不是!”夏侬疲惫不堪地怒吼:“啊啊啊……真是的……要怎么说你们才懂……呃……对!对了!我的意思是,想用这种东西束缚谁、跟谁连在一起的想法很肤浅!” “诗音,夏侬哥说你很肤浅。”帕希菲卡把双手放在一脸茫然的诗音肩膀上说。 “我是说你!”夏侬指着帕希菲卡大吼……接着叹了一口气。“诗音……你这么不相信吗?” 诗音听了摇摇头。 “既然如此,没有那种东西也无所谓吧?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这种事不该用那种形式一一强制,你懂吗?” “……嗯。” “好孩子。”夏侬对轻轻颔首的诗音露出满足的微笑……帕希菲卡和拉蔻儿在背后窃窃私语。 “啊,他竟然有脸说那种花言巧语。” “夏侬说不定是让女生哭泣的高手呢。” “对呀,一张嘴巴不知骗了多少不知世事的纯情少女。” 一瞬间……夏侬的脸颊扭曲痉挛。 可是他的姐姐和妹妹并未察觉,或者该说根本置之不理,继续交谈。 “好像会说‘即使跟你同居也不结婚’这种话呢。” “呜哇,这真低级!” “可是可是,我觉得夏侬其实很适合家庭喔。” “毕竟已经为家庭生活操劳这么久了嘛。啊,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夏侬哥呀,泡澡的时候还会哼歌喔,很像欧吉桑吧?” “年纪越大,就越像爸爸了呢。” “果然是喜欢比自己小十岁左右的幼齿,一定是这样的。血缘是无法抵抗的,变态的血缘。” “……喂,你们两个!别在那里胡说八道!” 回头怒喝的夏侬,以及调侃他的双胞胎姐姐和妹妹。诗音仿佛看见不可思议的东西……频频眨眼注视他们。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他或许像在沉睡。 可是,他绝对没有睡着,睡着是不可容许的行为。他正真诚地执行使命,用唯有他才能办到的方法。 紧闭的眼睑内侧,浮现一名少女的身影。 找出这名少女,不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找出这名少女,这就是他的使命。找出来要做什么……这些问题都与他无关。他是猎犬,虔敬的猎犬,因此,按照命令奔驰、搜索,然后找出。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出。只不过如此。 ——啊啊,天神玛乌杰鲁哪,我所敬爱之神。 他欣喜雀跃地想着。 ——今日能再次以您代理人的身份在这片大地奔驰,是我的无上幸福。 猎犬不须思考多余的事,不应去思考。对命令、服从感到喜悦,只为这件事欢喜、奋斗,这就是猎犬的一切,也是猎犬存在的理由。 因此猎犬无须烦恼,也不用恐惧。 不过……他之所以被称为猎犬,并不只有这些原因。 他的能力——一如猎犬般咬中目标的能力,找出目标、进行追击的能力,这就是他被称为“虔敬的猎犬”的最大理由,这是其他人类绝对无法模仿,专属于他的能力。 “喂……大叔。” 对这个叫声,他一开始并没有反应。 并非没有察觉。无论是谁,要接近他而不被他发现都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正专注于工作,他找不到必须中断工作以回应对方的任何理由,只不过如此。 “大叔!干嘛站在路中央睡觉啊?看起来很恶心耶!” 对方声音有些兴奋。 不但飘散着淡淡的汗息味,肺部收缩的声音、吸气与吐气通过气管的声音,以及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都有点大,体温也有上升的迹象。 观看之下……数名人影站在小巷里。 骨骼、体重、内脏的形状——他从这些得知那些人影是一群少女。 “快醒来,大叔!” 孩童般尖锐……但粗鄙的声音与口气,他终于睁开眼睑。睁开或闭上其实都一样,不过身体仍然残留过去的习惯和小毛病。 他仔细观察少女们。 身体上挂的几个小物体,大概是某种装饰品。廉价纤维和同样廉价的染料味道,以及浓烈刺鼻的化妆品臭气,让他感到不舒服。乡下娼妇那种夸张而低俗的打扮,与稚气未脱的内脏颜色和青春洋溢的心跳声,非常不搭的打扮。 最后透过可见光的感知确认影像。 热气、味道与声音等情报在他脑内组成的身影,和光学影像重叠。 “这里是交通要道,你站在这里睡觉很碍事耶!”对他的内心一无所知……领头的少女讽刺道。 就算说是交通要道,这里也只是小村庄里几乎无人通行的小巷。正因如此,他才选择这条小巷一隅作为工作场所……不过也由于无人通行,才引来一些喜欢这种地点的人们。 “……是吗?”他微微朝着地面……静静说道:“那真是抱歉了。” 第116章 “既然知道不对,就应该有更适当的道歉方法嘛。”领头少女对身后并排的数名少女说。少女们嘻嘻哈哈地点头……其中几人卖弄似的从怀里掏出刀子玩弄。 “更适当的道歉方法?” “哎,总之最快的就是钱喽?”领头少女冷笑道。 虽说是少女,她们都已十六、七岁——身体跟成人差不了多少,一旦聚集了五、六人,大男人也敌不过她们。即使体力低于平均值,凶暴性也足以弥补。倘若握有刀械,那就更不在话下。 “原来如此……” 他缓慢点头。 他发现自己的双脚在颤抖,呼吸也变得有些紊乱。 少女们看见他的样子,放声大笑。 “大叔怕了啊?暗啦,咱们很温柔的,只要你好好道歉,绝对不会为难你的,喏,哈哈哈哈。” “原来如此。” 也取出神官服底下……挂在后腰的烛台。 三个尖针的小型……丧礼使用的烛台。价值并不算高的钢铁材质,不过制工相当精细,变卖后应该可以换得一些金钱。 现在少了原本应该插在三根针上的蜡烛。 “搞什么?最近的神官都随身携带这么奇怪的东西哪。你想用那个求咱们饶你?你也有带现金吧?咱们收了这种东西,还得去变卖——” 他微笑着将手伸向滔滔不绝的少女。 犹如搂住猎物的蜘蛛,他的手紧紧抓住她的头……那一瞬间,少女第一次露出不解的神情。他的动作就是如此流畅自然。 “悲伤啊……” “——咦?” “悲伤啊……这是何等悲伤……” 他说着将右手的烛台指向少女脸孔。 “喂!大叔,你要做——什呜呜呜呕啊?” 噗嗤一声,烛台……烛台的三根针刺入少女脸孔。 右眼、左眼,以及眉心。 “啊……啊喔喔喔……” 少女的身体不住痉挛,口里发出不知所云的声音……最后一动也不动了。他一松开手,双眼和眉心被刺了小洞的少女,就像破布般滑落地面。 “怎……怎……” 背后的少女们,一时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她们的方向,看见仰倒在地的伙伴双眼和额头淌下的红色细线,少女们醒悟了。不,并不是醒悟。她们无法理解,只不过察觉自己置身在非比寻常的状况下。 她们的大脑陷入恐慌状态。 “怎……怎么……怎么一回事……这是怎么一回事!” “悲伤啊……” 他缓缓抬头。 嘴巴这么说……细长的眼睛却温和地微笑。 “你们不觉得吗?天神玛乌杰鲁说过:世人哪,不许偷盗,不许掠夺。唯有施予才能化解饥渴……啊啊,这是何等美好的话语!你们为何无法理解这个话语?你们为何要做这种行为?我很悲伤,非常、非常悲伤……一想到你们这种邪恶的异教徒,竟然活在玛乌杰鲁所爱的这个世界……一想到你们呼吸空气、踩踏地面、生存在这里的事实……啊啊,我就悲伤得不能自已……” 他说着走向其中一名僵立的少女,缓缓揪住她的脖子。 猛然回神的少女正想逃离,烛台尖针噗嗤一声刺入她的侧脸……侧头部、耳朵和脖子。少女张嘴想要大叫!却已翻眼痉挛。 他缓缓感受手掌里濒临死亡的触感,同时说道:“啊啊,祸害哉……人间邪恶除之不尽……悲伤啊……这是何等悲伤。” 嘴角扬起微笑。只有微笑。 少女们当然并未自称是异教徒。 但对他来说,不崇拜玛乌杰鲁,浑身沾染色欲的人类都是异教徒——也就是所谓的邪教徒。 他的世界非常单纯。 不是玛乌杰鲁教徒,就是异教徒;不是敌人,就是盟友。仅仅如此。 “人类不信奉真神,抛弃道德,信奉假神的肮脏异教徒猖獗……这是何等悲伤的世界。啊啊……异教徒祸害哉,邪教徒祸害哉。” 恍惚的口吻如此说完,他接二连三地将烛台刺入恐惧僵硬的少女们头顶。第四名少女颓倒在地,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回过神来的两名少女分别采取不同行动。 一个人用力挥刀,大吼扑向他。 全身净是空隙,动作也很迟钝。前后左右上下……他同时从各个方向观察少女的动作,下了这个结论。热能分布、声音反射、光线波长、臭气浓淡、空气流动,各种情报明确描绘出对手的行动,基于这些情报,还能进一步预测出对方的行动。 少女在他的视野里,分裂成无数的瞬间残影,在过去到未来的轨迹上缓慢移动,仿佛于刻成这种轨迹的空虚长管中滑行。 脑中浮现数个对应方法,他选择了其中最喜欢的一种。 他一流畅的动作伸出左手,指尖抚摸似的触碰少女的手。 只不过如此……少女的刀子就偏离了他,击中小巷的墙壁,当啷一声火花溅出。他继续向前踏出,将烛台刺入少女的侧头部。 少女双眼翻白,全身痉挛。 只不过对少女的动作施以单一定点的些微力量,就搅乱了它的方向性。对方是如何动作……每块肌肉是如何收缩,骨骼是如何活动,肺脏与心脏是以何种节拍律动,血液是汇流至何处……瞬间掌握所有情报,找出最佳攻击点,这也是唯有他才能实现的技巧。 可是……他对此毫不骄傲自然,以沉稳的动作搜寻最后一名少女。 发现了。最后一名少女背对他,朝小巷出口全力逃亡。 逐渐变小的远去背影。 对着在“视野”中摇曳七彩残影远离的少女背影,他不慌不忙地伸出左手说: “圣弓啊,请赐予灭亡” 连动式启动咒语(batchspell)。 莱邦王国军的魔导士若在此处,大概会很惊讶。因为他启动的魔法,是跟王国军正式采用的攻击性魔法“神枪”(gungnir)几乎相同的魔法。 尖锐高昂的声音晃动小巷的空气…… ……啪啾。 发出挤破水泡似的一样声音,少女的腹部消失不见。 “……呵呵。” 他看着色彩鲜艳的泡沫飞溅,少女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急速泛着青变冷。在他的“视野”中,少女宛如绽放的七彩花朵,曳着各种色彩在路上分离。 “呵呵呵呵呵……” 集中的冲击波击碎少女的身体,吹向四面八方。 失去支撑的上半身当场掉落,下半身继续前进数步……终于倒下。 遭受魔法攻击的瞬间,她的血管因冲击四处破裂,她甚至来不及感到痛苦以及身体分裂的恐惧,便当场死亡……然而,这根本算不了什么安慰。 “喔喔……神啊……世间仍旧充满了邪恶与异教徒。崇敬恶魔之人啊,祸害哉。异教徒啊,祸害哉。啊啊,悲伤啊……这是何等悲伤……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无法忍受似的逸出大笑……青年神官——人称“虔敬的猎犬”,教会最强最坏的战士皮耶特罗·贝雷萨,毫不在乎地踏过少女们的尸体,离开现场。 在宽广的浴缸伸展手脚……不过这里毕竟是仆役用的浴室,跟专为主人与家人建造,有如小水池的主浴室相比,显得十分狭窄。 “呜呼……” 帕希菲卡转过身,将手掌和下巴放在浴缸边缘。犹如被人放进箱子里丢弃的小猫,将脸孔微微从边缘冒出……的那种姿势,帕希菲卡将身体泡在热水里呻吟。 旁边的诗音当然还是默默地泡汤。 “还不性吗?”双颊红扑扑的诗音问。 “确实数到二十了吗?” “……嗯。”诗音用力点头。 “那好吧。” 听见帕希菲卡的许可,诗音立刻跃出浴缸。少女正想离开浴室,忽然不可思议地转头望向还泡在热水里的帕希菲卡。 “啊……我还想再泡一下。没关系,你先出去吧。” “……嗯。” 诗音点点头,离开浴室。更衣室传来一阵窸窸索索的穿衣声,不过没多久就静下来了。 “确实是……好孩子啊。”帕希菲卡喃喃自语,转身仰躺在浴缸里。 她的确是老实可爱的少女,夏侬跟拉蔻儿喜欢她也不是没有理由。诗音的确有一种教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的……感觉,就好像年纪差了一截的妹妹。 然而,帕希菲卡对她还是有些无法释然。 “这果然是……嫉妒吗?”叹息晃动升起的热气。 夏侬他们越是照顾诗音,就结果来说,他们关心帕希菲卡的时间自然随之减少。她非常明白这个道理。 帕希菲卡已经十五岁了,距十六岁的生日——也是神谕预言的命运之日——也只剩三个月左右。虽然还称不上是独当一面的大人,却也很难称为儿童的岁数,自己的事可以自己完成。 另一方面……至于诗音,不晓得满十岁了没有?算是小孩子,是需要监护人保护的年龄。从夏侬的角度来看,在意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啊!帕希菲卡!你在闹别扭啊~~” 这句话在脑海中浮现,是以前故乡朋友对她说过的话。 不过一年多以前的事,却像是遥远的过去一般。 “美羽蒂叶过得好吗……”帕希菲卡感慨良深地低语。 她很怀念故乡的生活。那里认识的人很多,朋友也不少,不但有周日学校的老师,也有目光凶狠(但意志坚定)的鸟类。 然而…… 他们都已经去了现在的帕希菲卡所无法触及的远方。 第117章 她只剩夏侬和拉蔻儿两个家人。只剩他们了。只有他们依然在她身旁,把她们当成最重要的人……有时甚至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视。 因为是家人,因为是妹妹。 因为有他们,帕希菲卡才能活到现在。因为他们告诉她,活着也没关系。即使与全世界为敌,他们也希望她活着。 可是……如果失去他们,连他们都到自己无法触及的地方,如果他们有了比帕希菲卡更加重视的存在—— 自己又该怎么办……? “……好冷。” 仿佛嘲笑帕希菲卡的苦恼……天空落下的水珠,在她的鼻头溅开。 油灯的火光摇摆不定。 葛涅斯特一边收拾文件,轻轻叹了一口气。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又该怎么办? 束手无策的感觉让人郁闷。 在天神玛乌杰鲁的面前,他们的行为本来就形同虚无。这并非其他宗教经常讲述的歪理,而是知扑葛涅斯特头顶的实际感受。 他知道,神——至少称为玛乌杰鲁使者的超然存在,确实君临于这个世界。 绝大多数人类并不晓得他们的存在。 然而,他们俨然君临于人类之上。面对他们的力量,人类等若草芥。葛涅斯特每次看见为了国界微微偏向一边而争吵不休的各国王公贵族,就觉得愚蠢至极。 他们就是如此强大。 就某种意义来说……他们正是支撑玛乌杰鲁教的力量,存在于现实的超越者。高层对他们的畏惧,支撑着不可撼动的信仰。 然而…… “废弃公主……” 只因一名少女的存在,某种东西开始变调。对秩序守护者来说,人类理应同于草芥;既然如此,他们为何对那名少女如此执着? “难不成——” 敲门声响起。 “……抱歉,霍克大人。”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进来。”他刚说完,柯蕾特就捧着放着红茶的托盘进来。 “这是由信徒送的新茶试泡的……机会难得,霍克大人也——” “谢谢,我尝尝看吧。”霍克微笑点头。 “啊,还有,请您别太劳累喔,霍克大人总是熬夜……” “嗯。” 他点点头,同时暗自苦笑。明明劝他早点休息,却又捧着红茶前来,这名少女果然有些少根筋,也可能只是纯粹不知道红茶里含有提神的成分。 “啊……柯蕾特。” “呃,什么事?” 柯蕾特以为他要责骂自己做错事,慌慌张张地回头。葛涅斯特对微微抬眼注视自己的少女苦笑道:“我不是要骂你,别怕成这样。我有件事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嘎……”柯蕾特将托盘抱在胸前,走回葛涅斯特前面。 “柯蕾特,你认为神应该是万能而绝对的存在吗?” “不是吗?”柯蕾特眨眼问。 “如果不是万能而绝对的存在……你觉得可以称之为神吗?” “呃……这是什么意思……?” “神不会错,永远是正确的,而且不会死亡、不会改变,因此才称为神;可是……倘若那个神并非永生不死的存在呢?” “那是不可能的。”柯蕾特说:“既然是神,就不会死亡;因为不会死亡,所以才是神,因为是正确的,所以不会死亡。” “……说得也是。”模范解答。 “即使有什么错误,看起来像是死亡,也是因为我们这种卑微的存在无法体察神的意志。从最终的观点来看,神永远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说得也是。”葛涅斯特颔首。 只要是码乌杰鲁教的普通神官,就会这样回答。姑且不论自己是否相信这种说法的正当性。 对他们而言,神不过是一种概念、现象、事实。葛涅斯特以前亦是如此。没有必要在现实追究神存在的证据,因为神是在自己内心组成的偶像,不过是“命运”和“正确”拟人化。 人类的未来既不确实,也不确定。为了接纳这种不合理,拥有更积极的方向性,才需要神。只不过如此。 因此,神没有存在的必要。 就跟数字和方向一样,神是一种目标概念、理想,而不是现实上靠近、依偎的对象。至少葛涅斯特以前如此认为。 直到涉外局前人局长将他带到自称“秩序守护者”的存在面前那一天为止…… 神……因为不存在,所以才是神。至少是因为跟人类存在于不同的理论次元,才能超越缺乏信心者自作聪明的歪理和理论。 没有人类想要握住风。风是一种现象,并非握在手里的物质。因此,风时常被视为自由的象征,正因无法触及,人类才产生憧憬。 然而,神一旦化为现实中的物质存在……至少那个自称是天神使者的存在出现时,神或许就舍弃了自己是神的事实吧? “霍克大人?”柯蕾特担心地问:“那个……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葛涅斯特苦笑道。 柯蕾特这种普通神官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葛涅斯特很喜欢这名绝对称不上伶俐,但认真诚实的少女。当然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是比较接近祖父对孙子的爱。正因如此……他希望这名少女终其一生都以普通神官的身份努力工作。他期望夺去她内心平静的事实,永远不要在她面前出现。 他也只能期望。因为即使祈祷,大概……也无法抵达神的所在。 “你说得没错,我有一点疲倦,因此对信仰有些怀疑。” “嘎?连霍克大人也会吗?”柯蕾特毫不隐瞒脸上的惊讶说。 “嗯,不过你要替我保密喔,身为枢机卿,总觉得很不好意思。” 葛涅斯特的表情仿佛向他人坦承恶作剧的小孩,柯蕾特天真地笑了。 离开浴室员,笔直朝睡觉的房间前进。一到傍晚,独自走在这种废弃宅第里终究很不舒服。 同样是黑暗,森林里的黑暗和宅第里的黑暗也不尽相同。该说是颜色?还是浓度……横亘在解放空间里的漆黑,以及虽然处处坑洞,可是跟室外空间有所区分、隔离的场所中横亘的幽暗,气氛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风。 漠然不动的幽暗。沉淀的漆黑,等待明日的夜暗,更加突显射进室内的朝阳明亮,然而,残留在这幢废弃宅第的幽暗没有明天,永远无法驱逐的幽暗横亘期间,释放一股馊味。 结束的味道。 这或许触发了人类的生存本能。 “呜,好冷、好冷。”帕希菲卡全身打哆嗦,啪咯啪咯地在走廊奔跑,一路奔上楼梯。“浴室可以用了哟——” 边说边跑进房间,一股暖烘烘的空气裹住她,再假神放置于房间正中央的大型油灯所散发的热量,有人的房间果然会产生某种温暖。 “嗯,我这里告一段落以后就去。”夏侬一边保养长刀一边说。 “……真是漂亮的头发呢。” 另一方面,拉蔻儿则是坐在大型油灯旁,仔细替诗音绑头发。她似乎打算利用油灯的热度烘干湿发,顺便替她绑。身旁有一个装着简单的发油、药剂,以及发饰的小盒子。拉蔻儿自己不太戴发饰,不过平常替帕希菲卡绑头发时,会使用一些小发夹。 “啊,要绑头发啊。” “对,因为难得头发这么长。” 帕希菲卡兴致盎然地观看。拉蔻儿有时会替她绑头发,不过她还是第一次在旁看别人绑头发。 “帕希菲卡的头发也很好玩……不过诗音的头发感觉又不一样,很有趣呢。” “是这样子吗?”帕希菲卡问。 “因为她不像帕希菲卡有自然卷,另外,编结的方式、整理的方式也不一样。就算只是扎起来……啊!” 拉蔻儿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将手伸进放在身旁的盒子里搜寻一针子,从里面取出一条白布。 “这样扎起来……应该是这样吧?呃……喏,夏侬,你看。” 仿佛在向对方展示刚缝好的布偶,拉蔻儿笑盈盈地……向夏侬和帕希菲卡展示用白布扎起黑长发的诗音。 “嗯?” 或许是告了一个段落,收好长刀保养工具的夏侬,一脸不耐烦地回头。 看见用白布束起黑长发的诗音,他脖子一歪,似乎不明白拉蔻儿的笑容含义。 “比起这种不可爱的发型,应该还有其他更好的绑法。” “不可爱的发型……哪?” 拉蔻儿苦笑。她征求同意似的转向帕希菲卡,帕希菲卡却暧昧地轻轻耸肩。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拉蔻儿的意思……但老实说,不晓得该做什么表情回应。 “可是,诗音最喜欢这种绑法了,对吧?”诗音本人好像也不太了解这个发行的含义……但一听见拉蔻儿后面那句话,立刻点头。“因为跟夏侬一样嘛。” “…………”听她这么一说,夏侬本人也终于发现了。拉蔻儿那种非常随便、粗糙的绑法……确实跟他的发型一样。 “喂,夏侬,到这里来一下。” “啊,喔……” “诗音到这里来。你们看,这样站在一起,很像兄妹吧?” “…………” 她这么一说,的确不能说不像。至少帕希菲卡这么认为。 黑发和黑眼,光是这样,跟帕希菲卡相比,诗音绝对比较像夏侬,而双胞胎的拉蔻尔当然跟他也很像。 “对啊。”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帕希菲卡表情僵硬地点头。 事到如今……他知道重看资料也没有意义。 可是他不断反复阅读,而且每次都更加忧郁。 第118章 就像不断重看已经结束的官员录用考试试题(而且还写错答案)的考生心情吗?知道自己犯了无法挽回的错误,明明知道,还是忍不住要重新确认……的这种心情波动。 葛涅斯特将资料扔向爱用的办公桌。 “虔敬的猎犬……” 葛涅斯特在油灯的微光中低语,隔着眼皮揉着疲倦的眼睛。 他的本名是皮耶特罗·贝雷萨。 祖父是军方魔导士,父母双亡,十四岁时加入玛乌杰鲁教。 热忱忠心的神官……纪录上是如此记载。充满虔诚、聪颖,具奉献精神。就神官来说,是相当优秀的男人,尽管有些许神经质。 然而,不知他为何想当肃清使,纪录上并没有说得这么详细。现在就算问本人,大概也得不到回答。 总之,他在七年前的某一天,自愿接受肃清使的转生仪式……结果发生事故。 关于那天发生的事故,现在还不清楚确切原因,只有比较可能的说法。 根据那个说法,将通讯系魔法烙印在脑里的前一刻……他曾经抵抗。 那应该是几近无意识的抵抗。话虽如此……不,正因如此,人类保护自我的本能,潜藏于他体内的魔导士本能瞬间开花,加以抵抗。推翻烙印的魔导式,加以破坏。 被这股余波击中的其他三名候选人。以及两名负责仪式的赎罪者,当场死亡。不仅如此——根据某位赎罪者的知识。 现实上有没有可能发生这种事……葛涅斯特并不清楚。 但是调查过皮耶特罗的意识容量、健康状态与知识的赎罪者们,认为他的意识容量高达常人的九倍。就连莱邦王国的魔法最高权威——宫廷魔导士团“翡翠法阵”(jadecircui)的魔导士们,顶多也只有常人三至四倍。 皮耶特罗最后受命担任异教检察官。 他们也曾经讨论是否让他们加入赎罪者,不过,一方面他本身希望担任异教检察官,加上必须有人替折损两名贵重的赎罪者一事负责,再三考量的结果……就决定将他分派给当时最年轻、权力最弱的第二涉外局局长。 起初什么问题也没有。 事实上,皮耶特罗运用他的能力,追捕到许多教会方面的犯罪者,建树良多。 老实讲……皮耶特罗双眼失明。 不,不光是视力……就连一般人所谓的听觉、嗅觉和味觉都没有。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全部丧失功能,就连舌头也是。在那场仪式中,所有器官的功能都被破坏了,只剩下触觉。 然而……皮耶特罗却因此获得前所未闻的“眼睛”、“耳朵”和“鼻子”。 是魔法。 他使用吸收的庞大意识容量,不断启动探查系魔法。而且除了广域探查系魔法(explorer)以外,还重复启动(doubletask)——光认知、溴感知、热源探知、声音探查等复数个探查系魔法,取代丧失的四感,不,是运用比原先规模与精确度都更高的感觉。 相较于攻击性魔法,探查系魔法原本对魔导士的负担更大。因为除了启动魔法的意识领域外,还需要多余的意识领域来处理探查能力捕捉的情报。 因此,大部分的探查系魔法,其实对魔法能力都有所限制。 最大探查范围和最大探查密度下的探查,将产生庞大的情报量。是普通五感接收情报的数十倍,不,是数百倍的量。一般人类无法处理这种情报压力,最后将引起意识破裂,论为废人。 可是……他却消除了所以限制。 不,何止如此。启动复数个探查系魔法,利用相乘效果,将探查范围扩展至异常的界限。事实上,那个范围是普通魔导士的数百倍……足以探查一整个地方的范围。 这亦是拥有超人意识容量的他才有的能力。 犹如猎犬般追逐气味至天涯海角,犹如山猫般于黑暗中捕捉光线,犹如毒蛇般察觉猎物的热能,犹如蝙蝠般从声音的反射掌握状况。 没有任何人物是他无法追及的,也没有任何对象是他无力发现的。 默默操纵着一般人很可能被那股压力破坏人格、疯狂而死的庞大情报,他欣喜雀跃地找出目标。一旦被他狙击,没有任何人类能够逃脱。 他正是神的猎犬。 然而……即使拥有如此卓越的能力,他不到半年就被解除异教检察官的职务,被教会的人抓了起来。 他是玛乌杰鲁教的忠诚信徒,太过忠诚了。 他不容许任何否定玛乌杰鲁教的行动,不容许违反码乌杰鲁教教义的行为,不容许侮辱玛乌杰鲁教神官的言语,无论那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事…… 只要是派他前去执行异教检察官任务的地方,就有好几个人被杀,不……是数十人,甚至数百人。对他来说,违反玛乌杰鲁教的存在都是异教徒,是应该毁灭的存在。 玛乌杰鲁教是神权地上代行者,自己是神的使徒,因此,自己的行动绝对正确。 他似乎是如此认为。因为这么认为,他才持续杀人。既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罪恶感,欣喜雀跃地持续杀戮。 被害者的正确数字目前还无法确定。 取代五感,启动魔法辨识外界……是这个异常状态,造成他在精神上发生扭曲吗?或者是天生精神上的病态,在仪式中显在化……这亦没有定论。 官方纪录里,皮耶特罗,贝雷萨基于教会内部的自治权被逮捕、处刑。倘若考量现实情况,他的行为等同于昔日猎杀异教行动的再现,玛乌杰鲁势必遭到世人唾骂。教会为了证明自己的自清能力,当然必须主动铲除他。 然而……当时对他的能力感到不舍的第六涉外局局长,暗中拥护、拯救他,将他幽禁于地牢中。或许前任第六涉外局局长也不晓得该用他来做什么了,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在各种意义上,皮耶特罗都太危险了。 “可是……” 既然是史黛雅的要求,即使是如此危险的异常者,也必须从地牢中放出。 史黛雅似乎想派他寻找什么,可是葛涅斯特并不知道虔敬的猎犬的目标,他只能目送欣喜雀跃地前去完成使命的狂人背影。 史黛雅在寻找什么? 那个虔敬的猎犬在寻找什么? 是目前众矢之的的废弃公主吗? 话虽如此…… 翌日……与诗音相遇的第四天下午。 “……接下来,”拉蔻儿扬起比平日更加深浓的笑意,挽起双手的袖子,她的前面堆满了上次夏侬买回来的调味料,以及原本堆在马车上的食材,“好久没做这么费功夫的东西了,好好期待吧。” 拉蔻儿在修理后总算可以生火的厨房里,喜不自胜地宣言。材料原本就有了,不过一直到今天上午才修理完成。 “喔喔。” 拍手声响起,夏侬倚着墙,无精打采地鼓掌。站在他身旁的诗音,也有样学样地拍手。至于帕希菲卡,则侧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撑着手肘,望着姐姐……接着手: “拉蔻儿姐……做费功夫的料理是无所谓,可是求求你,千万别用魔法调理啦。” “放心吧,毕竟好不容易可以使用这么完善的厨房。” 拉蔻儿点点头。 她原本就很擅长料理,可是,在外地旅行的时候,常常是夏侬做的比较美味。 帕希菲卡认为这是跟性格有关。拉蔻尔懂的东西多到让人以为这大概跟性格有关。拉蔻尔懂的东西多到让人以为知识早已堆积在脑里的书柜,料理方面的知识也渊博到难以置信的地步。跟夏侬相比,很明显居于上风。 然而,她也只是知道而已。 原本反应就比别人慢一拍的她,对无法显现数值或明确结果的暧昧作业甚感棘手。因此,并不擅长应用。如果没有找齐食谱上的食材,她就不知如何是好,随便乱做一通。调味料方面也是,不一一量好就不能安心的性格。如果没有找齐调味料,使用其他调味料取代的话,就一定会失败。 而换成夏侬,这方面就完全凭第六感行事,他很善于使用手边食材和调味料做菜。 就结果来看,在外地旅行的时候,夏侬做的料理多半比较可口。 顺道一提,至于帕希菲卡的情况……别说是料理,基本上就是笨手笨脚的人,夏侬和拉蔻儿也不太会让她做菜。 “首先是甜点,你们很久没吃了吧?” “做得出来吗?”帕希菲卡眼睛一亮说。 这么说来,他们已经好久没尝到甜点这种就某种意义而言非常奢侈的食物。 “因为很费工夫,平常也没办法做。而且吃的人多了,做起来也格外起劲呢”她说完,朝诗音的方向看去。夏侬似乎有所察觉,朝她瞟了一眼,但帕希菲卡本人并没有发现自己语气里隐藏的微妙变化。 “首先……对了,做个简单的海绵蛋糕。有鸡蛋吧?” “还剩十个左右,因为某人要吃五人份的哪,所以就多买了一些。先不提这个……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夏侬问 。 “啊,那么,麻烦你弄鲜奶油。” 夏侬挽起袖子走向料理台。诗音理所当然地跟在他后面,一起站在料理台前…… “……嗯嗯……”对她的身高来说,料理台当然太高了。 “什么?你也要帮忙吗?”看见诗音拼命伸长小手,夏侬苦笑道。 “诗音要帮忙。” “是吗是吗?可是身高……啊,帕希菲卡。” “什么事?” 看见诗音的模样之后……努力思考自己可以帮什么忙的帕希菲卡,不禁起身反问。 第119章 夏侬若无其事地指着她刚才坐的椅子。 “你坐的那张椅子借给诗音。她跪在椅子上的话,高度应该刚刚好。” “…………”帕希菲卡迅速环顾厨房。 另外还剩两张椅子,可是每张都损坏的很厉害,要是随便跪在上面,感觉很可能会突然解体。事实上,也正因如此,帕希菲卡才选了看起来最结实的这张来坐…… “……好。”帕希菲卡把椅子递给诗音。 她接过椅子,奋力将椅子拖到料理台前,放在夏侬和拉蔻儿的正中央,然后爬到上面。 夏侬,诗音,拉蔻儿。 三人并排制作甜点。 “…………”帕希菲卡靠着墙壁,眉头一皱。 很不愉快,很不好玩,她的内心飘散着一股漠然的生疏感。 黑发的三人。金发的自己。 就连搅拌材料的声音,都像在区隔自己与他们。想要帮忙的心情也枯萎了,对试图介入已然成形的人民圈子里……她感到一阵踌躇。 “啊啊,真是的,你在做什么呢?”过度用力搅拌的诗音,脸上沾了鲜奶油。夏侬苦笑着用手指刮下来,放进口里。 “…………”帕希菲卡皱眉。 “嗯嗯,再甜一点比较好吧?” “是吗?” 帕希菲卡听着背后传来的声音,悄悄离开厨房。 帕希菲卡独自走在长廊,眉头深锁。 “唔……” 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愉快的原因是什么。 但是,强烈意识这个原因实在太痛苦了,就好像被迫认清自己是多么任性、肤浅的人类。 同时,她也发现自己忘了以往有多么幸福。她当然不是不知道,但幸福这种东西,一旦习惯就不免忽略,认定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对自己是夏侬哈拉蔻儿的妹妹这件事。 对他们关爱自己这件事。 对他们即使是在“扮家家酒”,仍将自己当场家人这件事。对夏侬和拉蔻儿把自己视为第一优先这件事。 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将这些都视为理所当然。 然而……倘若他们的对象不是自己。 不,夏侬和拉蔻儿现在还是很重视自己,她对这件事毫不怀疑。 可是…… 妹妹——比帕希菲卡更适合当他们妹妹的少女。 如果问别人谁才是夏侬他们的妹妹,恐怕任何人都会说是诗音。 发色不同,眼睛颜色不同,就连骨骼都有很难以言喻的差异。夏侬、拉寇儿和帕希菲卡,在容貌上很明显不是亲人。 诗音的存在,让她时而遗忘的“扮家家酒”这件事重新浮现。终究是扮家家酒,不是真正的家人。自己身为他们妹妹存在这件事,是多么不自然,诗音让她体会到这件事。 这非常痛苦,非常、非常地痛苦。 自己为何没有生为他们真正的妹妹呢? 不,即使不是真正的家人!假如至少是黑眼黑发,就不会感到如此生疏才对。她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她第一次对把自己生成金发碧眼的双亲感到怨恨。截至目前为止,因为过度遥远,自己对他们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情感…… 就在此时—— 忽然有东西从前方走廊山闪过。 “咦?” 当然既非夏侬,也不是拉蔻儿或诗音,他们所在的厨房在帕希菲卡身后。这间宅第里也没有其他人,拉蔻儿已经以探查魔法确认过了;况且几算后来有人类接近,夏侬也应该不会没有察觉。 既然如此,那是什么? 从前方微妙透出的人影。在微暗的走廊,缓缓朝她接近,缓慢的动作仿佛于半空中滑动…… “幽——” “嗯……?” “这里我来就好了……你去看看帕希菲卡。” “帕希菲卡?”夏侬皱眉停止搅拌。 “她不是一个人出去了?” “只要待在这幢宅第里,就没问题吧?附近也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你不是有定期启动乐园吗?” “……夏侬,”拉蔻儿保持微笑,可是迸射出奇异的魄力,凝视双胞胎弟弟的脸庞。“你还不明白吗?” “呃……不,哎,我知道啦。”夏侬搔着后脑勺,将碗搁在料理台上。“那丫头也十五岁了喔,就快十六岁了,嫉妒这种小孩子算什么嘛?” 夏侬呯呯拍着诗音的头说。诗音不可思议地轮流看着夏侬和拉蔻儿的脸。 “嗯,我自己也有点忽略她——” “要是她是当面关心她就会感到开心的老实丫头,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基本上,把诗音跟自己比较这件事,就已经有问题了吧?我们现在是为了谁在这里……这种事没理由不明白啊。” “你说得是没错……” “…………”诗音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椅子上爬下来,朝厨房门口走去。 “诗音?” “诗音去找帕希菲卡。”她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厨房。 一瞬间夏侬和拉蔻儿面面相衬。 “……嘿……”夏侬单手覆住脸道:“真丢脸……竟然让小她五、六岁的小孩子担心——” “没关系,与其我们跟他解释什么,只要她跟诗音能相处融洽,一切就不成问题了。话说回来,夏侬。” “什么事?” “你好像特别宠诗音——” “你自己不也一样?” “你不觉得奇怪吗?” 的确很奇怪。从一捡到诗音开始,就该明白了;无论是对夏侬或者诗音,待在一起都没有好处。 然而,夏侬他们最后竟将诗音留在自己身旁三天。老实说,就算觉得有些许不愿或不便,都应该狠下心来把她送回相遇的城镇。 “一被那种眼神注视——” “虽然很可爱,可是,你也知道不能把她留在身旁吧?越是投注感情,就越来越难分开喔。” “……是没错。” 话虽如此,夏侬无论如何都无法狠心赶走她,拉蔻儿也是一样,如果诗音说“想跟大家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无法反对。 然而……先不论夏侬,拉蔻儿对这种事原本应该看得很淡。就某种意义来说,即使是残酷的决定,跟夏侬相比,她也比较少犹豫。这是必要的,假如没有其他方法,不论情感上是否看得开,她都有立刻执行的决断力。 这样的她,一面对诗音却变得优柔寡断。 要说奇怪,确实很奇怪。 某种东西开始变调。尽管不知是什么,唯独这件事很奇怪是可以确定的。 “我有一种感觉,”拉蔻儿说:“那个孩子……莫非是异能者?” “嘎?” 听见这个出乎意料的发言,夏侬发出愕然的声音。 异能者——也就是玛乌杰鲁教所说的“恶魔的私生子”,有人说他们继承了创世战争时被毁灭的魔族之血——世间如此称呼具有异常能力的人。 他们无须依赖魔法,不受魔法原本在咒语念诵和意识领域管理上的限制,可以发挥跟魔法相同,甚至超越魔法的力量。 夏侬他们以前也曾遇见这一类人。 “所谓异能者的能力,并非只有爱尔菲缇娜那种预卜先知的能力而已喔,其中也有可以对他人意识行使直接影响力的人。因为不同于魔法的意识连接,即使我和夏侬受了那种影响,也很可能不会发现。” “…………” “那个孩子很喜欢夏侬,也想待在夏侬身边,所以才无意识地干涉我们的意识,这也是可能的吧?她地城镇的居民也是这样。” “这种想法……再怎么说也太夸张了吧?” “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 这么一说,确实也不无可能,亦能解释夏侬和拉蔻儿为什么一直拖延跟诗音分开的事。 虽然这种想法也有点像是推卸责任。 “但是……这样子的话,湖就更难离开那个孩子了。” “说得也对呢……”拉蔻儿头一歪。 差点尖叫出声……可是,帕希菲卡认出那个人影的轮廓瞬间,就安心地吁了一口气。 因为对方是她认识的人——虽然不晓得可不可以这样形容。 宛如兽儿般竖起的紫色缎带,以及蓝色长发构成的独特样貌。五官可爱但缺乏表情,荡漾着一股远离俗世气息的少女。 最重要的是——仔细一看,她的双脚并没有踏在地板上。 在荷兰村时,把力量借给哥哥夏侬,消灭了称为“秩序守护者”这个超然存在的魔兽。 被称为“最后魔兽”的魔族最强战力。 传说中的魔兽——龙。 “啊啊!”帕希菲卡指着化身少女的魔兽说道:“小史比!” “……你叫谁?”小史比,不,是arffi·m4“龙机神”系列编号26赛菲莉丝,简称亚菲,面无表情地说。 “不,因为你也是龙……”帕希菲卡耸肩说:“虽然我有向夏侬哥问过正式名称,可是很长的关系,我也记不起来。” “跟以前一样叫我亚菲就好,,反正除了我以外的‘亚菲’,不是被破坏,就是已经无法运作。而且可以呼唤我真名的,也只有汝之兄‘龙骑士’(dknight)。” “啊,是吗?”帕希菲卡一脸无趣地说:“总之,荷兰村的事多谢了。如果没有亚菲的帮忙,夏侬哥、雷欧跟我大概都难逃一死。” 亚菲仍旧面无表情,但紫眸直勾勾地盯着帕希菲卡。 “……真是奇特的女生。” “哪里奇特?” “我以为多少会有点怕我。” “为什么?” 第120章 “我是魔兽嘛,现在借由人类的姿态与汝交谈……可是只要我有意,随便一击就能刨开大地,分开海洋,至少是远远超越人类力量的存在。”帕希菲卡爽快的态度,令亚非一时语塞。“……夏侬哥说过,刀子啊,如果没有牢牢接触后向下压或者用力拉,是无法切东西的。” “……所以。” “力量这种东西就是这样吧?光是有力量,根本不足为惧。朝向敌人的刀子,一点也不可怕,朝向自己的话,当然就很伤脑筋了……不过亚菲的确曾经保护我们嘛。伙伴的力量越大,我只会觉得越可靠,根本没有害怕的必要,不是吗?” “…………” 亚菲此时缄默不语。 因为她想起昔日——现在已经死亡的原来主人,对她说过的话。 “力量本身并没有错,问题在于将力量用在错误的方向。你的确很强大,的确拥有可以瞬间毁灭数亿人口的力量;可是,这并非你的罪过,是我们希望你如此的。如果谁有罪过,那就是将你制造成这样的我们……你没有错,亚菲。” 数名同伴无法在自我意识与被赋予的庞大力量间取得平衡,最后因此损坏,或者失去控制,或者进行自爆,最后被相同的亚菲们处分掉。 自此之后,除了没有自我崩溃,保持精神平衡的二十六具亚菲以外,总计两百具制造好的初期型亚菲们全部遭到废弃。 基于相同的战术考量,因此非常相似,但分别模拟成不同形态——残余的二十六具亚菲,本身的自主能力也被施以多种封印和限制,如果没有奴手龙骑士,就几乎无法发挥本身能力。 至于那二十六具菲亚,目前还保持完整状态的就只有她而已。二十六名的龙骑士——就连她本来的主人,都已经死亡了。 接受她——不畏惧、不忌惮、不厌恶,甚至给予她爱的主人,将她隐藏在异度空间,离去时说: “赛菲……拜托了,我们已经没有足以守护这个世界的力量,我们恐怕终究会失败。可是,不能就此舍弃希望,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虽然是仅存的微笑希望,但假使连这都舍弃,一切就结束了。战斗至今的人们,他们的牺牲和意志都将前功尽弃……” “赛菲,我要交给你一个艰辛的命运……拜托了,我已经无技可施了。你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把力量借给我们遥远未来的子孙们……” 就这样……她等待了五千年以上的时光。 思索、尝试了无数的自我改良方式,输入自己的外形情报,将最强的自己进而改造成更加强大的存在,并且继续等待。 同时,在创世战争影响下变得更加复杂封闭异度空间里,不断寻求脱身之道。 靠她自己的力量。 犹如服从饲主的忠犬,并非自己的意志……而是为了主人留下的最后命令。 然而…… “……怎么了?” “不,没事。”亚菲轻轻摇头道。 “啊,要找夏侬哥的话,他在厨房。” “不,刚才也说过了,我今天是来找汝,帕希菲卡·卡苏鲁。” “……是吗?” “夏侬·卡苏鲁派不上用场。” “派不上用场是指——” “协助我吧,这亦是为了汝身安全。” “呃……如果是我的能力范围,当然没问题。具体来说,要做什么呢?” “那个,从三天前左右待在汝等身旁的少女——” “你是指诗音?”亚菲神色木然地说:“杀死她。” 第四章关于这名少女的危险 “……咦?”帕希菲卡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刚才好像说了非常惊人的要求!” 面对表情僵硬的帕希菲卡,菲亚仍然面无表情地说: “杀死她。我是这么说的。夏侬·卡苏鲁和拉蔻儿·卡苏鲁都派不上用场,因此才寻求汝之协助。” “等、等一下,亚菲!杀死她?为什么要对那种小孩——” “因为很危险。”亚菲斩钉截铁地说。 “什么嘛,什么……有什么危险?” “你到现在都没有感到奇怪吗?这样下去,汝之兄姐很可能都会被杀。” “你……你说什么?!” “她是——”亚菲说道一半,就闭口不言。 回头望向那双紫眸注视的目标…… “诗音?!” 黑法少女伫立在那。 因为是在异样漆黑盘踞的走廊上,她的表情有一半为影子覆盖,看不清楚。尽管看不清楚—— “……帕希菲卡·卡苏鲁。”亚菲静静说:“杀死她。” “等一下!”帕希菲卡惨叫着重新转向亚菲。“为什么非得……为什么非得要我做这种事不可?” “我无法插手。”亚菲如此说完,轻摇右手。 下一瞬间,她的手里竟握着一吧短剑,宛如魔术一般,不过无论这个最后魔兽做了什么,现在都没什么好惊讶的。 亚菲将短剑递向帕希菲卡。 “现在这里可以杀她的,唯汝而已,帕希菲卡·卡苏鲁。现在汝还能杀死她,快点下手,否则汝之兄姐皆难逃一死。”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脑子烧坏了吗?”帕希菲卡书完,一手挥开短剑。短剑坠地,发出一声闷响。 诗音被那个声响吓得浑身发抖。 那个样子看来只像是弱不禁风的少女,帕希菲卡实在感受不到亚菲所说的危险。 然而…… 亚菲的身影突然在视野边界晃动。 “…………?!” 帕希菲卡慌张回头,亚菲的身影在眼前模糊、抖动。她也听夏侬说过,亚菲原本就不是完全的身体…… “亚菲?!” 她似乎有话想说,但已经无法化为声音。帕希菲卡不禁轮流打量晃动的亚菲身影和诗音。 在她犹豫不决之际,亚菲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异响。伴随玻璃破裂的声音,她的身影完全消失。 “什……什么?” 望着一瞬间以前亚菲所在之处……接着,帕希菲卡转向诗音。 她的大半身影依旧在黑暗中,看不见脸上表情。 只能感受到……目光朝着自己,一直凝视自己的目光。 “诗音……”帕希菲卡感到一股沉闷的漆黑与寂静直扑而来。 心跳加速。 “快点下手,否则汝之兄姐皆难逃一死!” 脑里响起亚菲说的话。 她并不先像是会开玩笑的少女(姑且不论是否为少女),她说得很坚定。 难不成诗音……竟然是新派来的刺客?真是莫名其妙。 可是……帕希菲卡已经看过许多逾越常理的家伙。“真是莫名其妙”——亚菲的警告严重到无法如此一笑置之。 她无法判断。 诗音是敌人?或者不是? 帕希菲卡能做的也只有疑问而已。 “诗音……做了什么吗?” 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动。少女默然伫立于薄暗深处。 帕希菲卡以几乎悲鸣的声音:“回答我啊……诗音,你做了什么吗?” 回答她的只有寂静。 诗音为什么不回答? 帕希菲卡在逐渐沉重的恐惧中,望向脚边的短剑。 万一诗音是刺客,万一就像亚菲所说,她的目标是夏侬和拉蔻儿的性命,万一真是如此…… 夏侬很强,拉蔻儿也是。 然而,两人都太大意了,豪不设防地宠爱诗音。万一被人……利用这个弱点……就算是夏侬和拉蔻儿,终究难逃一死吧?谁都不会认为十岁左右的少女是刺客。 “诗音……你……” 万一亚非搞错了—— 不,可是…… 帕希菲卡陷入混乱。捕风捉影的想法浮现,又消失。大脑不停空转的感觉,只有焦虑的仪式逐渐侵蚀自己。 原本就存在的对诗音的嫉妒心、亚菲的话语、眼前毫无反应的诗音…… 这一切化为一团,在她的意识中形成一股漩涡。 就在此时—— “喂——你在做什么?” 夏侬的声音。 他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后方的瞬间,帕希菲卡感觉犹如即将窒息。 诗音转身朝夏侬的方向奔去。 莫非……因为自己的身份被识破,诗音想要立刻执行杀害夏侬的行动? ……对诗音毫无戒心的夏侬……即将被杀! “汝之兄姐皆难逃一死!” 那句话在脑中破裂。 难逃一死,哥哥难逃一死,即将被杀! “不行!”帕希菲卡尖叫奔出。 她没有减缓脚步,直接扑向诗音。 或许是出其不意,诗音并没有任何抵抗动作,跟帕希菲卡一起滚向地板。地面堆积的尘埃扬起。 “喂?”惊慌失措的是夏侬。他对突如其来的发展感到错愕,朝两人奔去。 “夏侬哥,别过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快住手,喂!” 帕希菲卡更加用力压住诗音。诗音不知哪里撞疼了,发出一声尖叫,但帕希菲卡依然没有松手…… “难逃一死!” 对,必须保护夏侬。 “快点下手,否则汝之兄姐皆难逃一死!” 对守护自己的哥哥…… 必须保护他才行! 可是——呯! 响彻走廊的清脆声,停止了时间。 “…………”冻结般停止动作的帕希菲卡。 脸颊发烫,热度逐渐变为痛楚…… 帕希菲卡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许知道,但意识拒绝理解,因为实在难以置信,因为不论夏侬做什么事,唯独这件事是他绝不能做的。 第121章 感到惊讶的,老实说……夏侬也是一样。 “……啊……”他也停止动作……刹那间满脸困惑地注视自己的手。可是,当他一转向诗音,脸上的迷惑就立刻烟消云散。 “夏侬哥——”帕希菲卡捂着被打的脸颊,抬头看着哥哥。 夏侬猛然将她从诗音身边拉开。 “你在干什么!”夏侬罕见地以极度恼火的口吻说:“你看!” 帕希菲卡听话地转向诗音。少女脸上交替浮现困惑、恐惧和惊讶的表情,眼色泛起泪光。 她看来终究只是一名弱不禁风的少女。 诗音果然只是普通少女吗? 亚菲搞错了吗? 她奔向夏侬纯粹是因为害怕?之所以没有回答帕希菲卡的质问,纯粹是因为慑于陌生少女——亚菲的存在和她的消失吗? 诗音的脸颊上有伤痕。 大概是帕希菲卡扑向她时,被某种尖物割伤的。浅浅的割伤,红色血珠开始缓缓从那条红线渗出。 “如果你也是女生,就该知道脸上破相是多么严重的事!” “可……可是……” ——我是因为担心夏侬哥。 面对夏侬的怒骂,她甚至说不出这句话。 况且……重新面对正混乱不已的诗音,她说不出自己认为她是刺客。无论怎么想,实在不像是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听起来只像是信口开河的借口。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 “…………”帕希菲卡紧咬下唇。 夏侬以指尖温柔擦拭诗音脸颊的鲜血,将她抱起。 “没事吗?” “嗯……” 诗音轻轻点头。夏侬低头看着仍然跪在地面的帕希菲卡说:“帕希菲卡,向诗音道歉。” “…………”帕希菲卡说不出口。 并不是讨厌向诗音道歉,这种事根本算不了什么。 夏侬担心诗音,将诗音摆在第一位。 “我——” 自己为了夏侬……为了他……为了守护自己的哥哥…… “借口不用了,总之先道歉。” 可是,夏侬却担心诗音更甚于自己。相信诗音更甚于自己。连自己的解释都不肯听,就擅自决定错在自己,而不是诗音…… 即使全世界都不相信—— 她以为唯独夏侬会相信。当然他没有这样断言,反而说过“可能没办法”。 然而……即使如此,就算是吵架,就算是拌嘴……她都以为夏侬终究相信自己甚于他人,认为他重视自己甚于他人,因此帕希菲卡才忍耐到现在。 忍耐着活到现在。 被全世界,连见都没见过的人民,认定“毁灭世界”,被世间期待死去的自己。被指挥活着本身就是罪孽的自己,甚至连父母都不愿相信的自己。若非夏侬他们的期望,她现在应该早就死了才对。 但是…… “什么嘛……”呻吟似的声音,甚至不像自己的低沉、沙哑的声音。“什么嘛……诗音来、诗音去的,根本不知道别人是什么心情!” “你说什么?你自己先欺负诗音——” “罗嗦!”帕希菲卡大叫。“罗嗦、罗嗦!罗嗦!笨蛋!” 乱七八糟。 好不甘心,觉得很丢脸,自觉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究竟想做什么?内心乱成一团,完全搞不清楚。 可是,话语脱口而出。嘴巴擅自乱动,滔滔不绝。 “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还装成一副了若指掌的样子,别装出监护人的嘴脸!还说什么要‘保护’我!只有在自己方便的时候,说些漂亮话,耍耍帅罢了!” 阻止我。谁来阻止我。 虽然内心这么想,自己却无法阻止。 明明没有这样想,明明不想说这种话。 但是尖锐、刺耳的话语,反而让她更加激动。一旦出门,就再也无法停止。犹如火上加油,脱口而出的话语让她发热,接着燃烧成激情。 “夏侬哥不论是谁都可以是吧?温柔的对象是谁都无所谓嘛!只要可以保护谁,就感到满足了嘛!既然这样,即使对象不是我换成诗音也无所谓嘛……!夏侬哥……你这种人……!” “帕希菲卡!” 听见夏侬怒不可遏的声音,帕希菲卡冷不防全身一缩。 可是,原以为又要再来的一巴掌并没有挥来……夏侬只是对她怒目而视。 “原来如此。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吗?” ——不是! 帕希菲卡想这么说,却说不出口。一方面是逞强……最重要的原因则是,烧灼的意识开始模糊,思绪无法化为适当言语。 “……太遗憾了,公主大人。” 夏侬的声音跟平时的嘲弄和玩笑截然不同。 对不起。 只不过一句话,不过是一句话,她却……说不出口,变得说不出口了。 就算是现在道歉,夏侬也不可能原谅她——她有这种感觉。如果是妹妹,或许可以原谅;然而,如果只是在一起数十年的陌生人……如果只是被父母要求,不得不保护的麻烦公主,他已经不可能原谅了。她有这种感觉。 夏侬和诗音都没有动,帕希菲卡也没有动。 就连时间都不堪重负似的屏气敛息。 就这样,在所有事物都冻结的情景中……废弃公主的双眸落下数滴晶莹的水珠。 第五章牵绊的形式 “嗯……” 拉蔻儿一脸为难地看着房间的左右两侧。 右侧是正在保养长刀的夏侬,左侧是望着窗外发呆的帕希菲卡。尽管两人不至于对另一芳视若无睹,但也没有相互攀谈的意思。 换成了平时,每天最少拌嘴(不知该如何形容)两次的两人,完全不跟对方交谈。 对熟悉平时两人的拉蔻儿来说,是很异常的事件。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最后,诗音的事也还没解决。即使拉蔻儿试探地询问,帕希菲卡表示:“随便她吧?”夏侬也只是说:“没必要硬把她赶走吧?” 至于诗音本人,或许是感受到某种异样的气氛,虽然紧紧依偎着夏侬,仍旧不时畏惧地看着帕希菲卡的方向。 这么一来,事情就麻烦了。 事实上……帕希菲卡跟夏侬几乎没有真正吵过架。在拉蔻儿的记忆里,大概只有一次。毕竟年纪相差五岁,要真的吵架起来也不容易;况且两人除了兄妹以外,还是保护者跟被保护者的关系,在真的吵起来之前,一定会有人先道歉。 平常的吵嘴,其实也是两人特殊的相处方式,不但事后心里不会有疙瘩,必要时他们也能在瞬间恢复正常态度。 然而……!一旦这样认真吵架,他们俩就变得非常顽固。 “那个……夏侬?” “干嘛?” 不耐烦的声音一如平时,但拉蔻儿感到他有一点不高兴。 “呃……我们逗留的时间超出计划……也应该让马儿散步了。” “是吗?” “啊……而且还有诗音的事,你带诗音到城镇去买买东西吧?说不定那里会有认识她的人……” 帕希菲卡顿时一脸惊讶地抬头,浮现欲言又止的神情……但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夏侬好像也察觉到她的态度,却始终没有对她说什么。 “我知道了。诗音,跟我来。” 夏侬一站起身,诗音也跟着站起,可是……她的动作里藏着某种迟疑。 “…………” 诗音正想追上迈步而出的夏侬,却又回头看着帕希菲卡的方向。 帕希菲卡没有动,也许有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但她没有反应,只是固执地眺望窗外。这个姿势本身就显示了明确的拒绝意志。 “诗音,走了喔。” 在夏侬的催促下……诗音频频回头看帕希菲卡,最后终于离开房间。 如果悠闲自在地乘坐马车,宅第到城镇差不多一个小时。步行前往有点远的距离,不过搭乘马车就只是散步的距离。 “……夏侬。” “什么事?”夏侬看着前方问。 “夏侬喜欢帕希菲卡?” “……嗯啊。” 想不到他立刻给予肯定的答复。 理当如此。不喜欢妹妹的话,不可能为了保护她而舍弃故乡。 以前看见父母一天到晚只注意她,年幼的夏侬也曾经感到嫉妒,他甚至……有一段时期很讨厌帕希菲卡。 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陌生人。 然而……即使如此,不,正因如此…… “帕希菲卡也喜欢夏侬。” “……那家伙这么说的吗?”夏侬苦笑道。诗音用力点头。“诗音觉得帕希菲卡怎么样?” “嗯……”她一时露出思索的神情,但轻轻点头说:“大概喜欢。” “是吗……”夏侬伸手轻抚诗音的头。 “诗音喜欢夏侬、拉蔻儿、帕希菲卡,所以……有一点伤心。” “为什么?” “夏侬跟帕希菲卡现在感情不好。” “不……该怎么说呢?”夏侬搔着后脑勺说。尽管是一目了然的状态,不过被这种小女孩一语道破,还是很不好意思。“偶尔也会发生这种事。” “诗音害的?” 夏侬第一次转头看身旁的少女。 即使是小孩,重要的地方终究看得很清楚。 “不……诗音没有错。” “可是,是诗音害的吧?” “…………” 夏侬说不出话来。反驳固然简单,可是诗音的感觉比外表看来更加敏锐,就算这时否定,大概也无法消除她的不安。 第122章 “不只是因为诗音喔。” 光是说这句话就已耗尽全力。夏侬不喜欢因为对方是小孩,就随便用谎言敷衍对方的想法。他认为正因为是小孩,才必须说实话,努力让对方接受现实,尽管对小孩来说,这种态度有时反而更残酷。 “不肯相信诗音的帕希菲卡有错,不肯相信帕希菲卡的我也有错。” “可是——” “没有努力让帕希菲卡相信自己的诗音也有错。大概就是这样吧?” “……听不懂。” “这种事大家有错,所以,只能有人先让步……” 对夏侬来说,他也没想过会被帕希菲卡如此激烈拒绝。老实说,那一瞬间他真的非常生气,尽管知道那并非帕希菲卡的真心话…… “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 或许因为两人一直是理所当然的兄妹,他才对这件事有些大意,认为即使减少一点关心,帕希菲卡也会明白。 然而…… 他人终究是他人,不是自己,是拥有跟自己不同心灵的人。 因此,努力理解对方这件事绝对不能怠慢。无论对方是妹妹,或是任何人。 不明白的话,就必须提问;假使对方不明白,就必须努力说服对方。因为对方是他人。他人,跟自己不同的某人……尽管如此,依然是自己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对这件事怠慢,并不是信赖,而是单纯的依赖。 夏侬苦笑低语:“认为对方应该明白的这种想法……毕竟太天真了。” 马车抵达城镇。 夏侬再度接过木牌凭据,将长刀寄放在城门旁边的值班室。 守卫们瞟了跟夏侬一起的诗音一眼,但什么都没有说,或许分别在脑海中想像夏侬跟声音的关系。 “我有点事想请教。”夏侬将诗音推到前面说:“这个孩子似乎丧失记忆了……你们知道有谁可能认识这个孩子吗?或者有谁在找迷路的小孩?” “她是前几天站在门外的小孩嘛?”前几天跟夏侬交谈的守卫正好在场,于是说道:“我才想这三天好像都没看到她……原来被你带走啦?” “是她硬跟着我的。因为下雨,路面情况不太好,才让她留在住宿的地方。” “原来如此。啊……我也挺在意的,所以跟很多人问过了,看看有没有人认识她。可是呀,这个小孩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城门旁边,好像认为会有人从道路另一侧来接她。” “可是,就算是城镇旁,把这种小孩留在门外不管,没问题吗?” “话虽这么说……不过被这双眼睛一看,就没办法勉强她哪。” “…………” 异能者——这个词汇闪过脑海。 就某种意义而言,帕希菲卡前天的举动也很不寻常,虽然夏侬实在不认为诗音会说谎……但或许终究不是普通少女。 “喏,诗音……”夏侬驾车穿过城门,转头看着身旁的少女。“你……” “…………?”诗音侧头回视夏侬。 天真无邪的黑眸……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心机或恶意。 “不,算了。” 他把马车停在城门旁的规定地点。 “接下来……” 夏侬一边思考,带着诗音朝商店街前进。他不觉得自己比守卫更有办法查出诗音的来历。 不能将诗音一直留在身边的想法并没有改变……既然如此,该怎么办才好? “反正,先买一个可以让我家那个任性小妞开心的东西吧?” “…………?”诗音头一歪。 “帕希菲卡啦。买个礼物给她,也比较容易和好,不论是对我,还是对诗音。只要默默交给对方,也不用想该如何解释。用东西诱骗这种想法或许很幼稚……可是我实在很不习惯这种情况。” 顺道一提,送礼的想法并非出自夏侬,而是拉蔻儿的提议。她出发前一刻曾对他耳语。 看来让马匹散布和购物都是买礼物的借口。 “……嗯。” “所以,应该买什么东西呢?不,还是先去买日常生活用品?上次大概都买齐了,也不用买什么大的东西……” 夏侬这时忽然停步。 礼物。 他完全不晓得该买什么。每次帕希菲卡生日,他都是先问她想要什么才去买。一方面是烦恼这种事很麻烦,在加上他认为,就结果来看,与其自己随便乱买,不如直接问对方想要什么,比较容易让对方开心…… 可惜这次事与愿违,他也不可能去问帕希菲卡。 “嗯……伤脑筋啊。” “伤脑筋?” “嗯……举例来说,诗音,假设你跟我吵架了,什么和好的礼物会让你开心呢?” “…………”诗音侧头,似乎非常认真地思索……“呃——呃——呃——” “不,问你是我不对。别想了。” 看见不停将脖子左摇右摆,烦恼不已的诗音……夏侬叹了一口气说。 坐立不安。 怀抱着这种心情……帕希菲卡依然默默凝视窗外。 冰冷火焰在背脊劈里啪啦摇曳的感觉,焦躁感,仿佛自己浪费了许多时间……仿佛错失了大好机会。 “…………” 万一诗音真是刺客……夏侬现在的情况很危险。 帕希菲卡无法确定诗音是无害的存在,无法说服自己。 然而,帕希菲卡其实也无法完全了解亚菲心里在想什么。 虽然认为她是盟友,不过毕竟是魔兽(尽管看起来并不像),身上的氛围跟人类有微妙的差异,言谈间有时会夹杂莫名其妙的单字——也许对她而言是天经地义的词汇也不一定。 她不像在说谎,话虽如此,完全接受她的说法,总觉得好像会犯下天大的误会。 “帕希菲卡。”拉蔻儿唤他。 “……什么?” “结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她的问题,帕希菲卡不知该如何作答。 亚菲为何要她杀死诗音,她不知道最关键的理由。在这种状况下,她没有自信能向他人解释当时的心情,既然无法解释,说与不说都一样。 拉蔻儿说不定也无法接受她的接受,说不定也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如果是这样……自己就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如果是这样……自己大概会想离开这个世界。 “我说帕希菲卡,”拉蔻儿走到帕希菲卡的身后说:“不说出来,对方是没办法理解的喔。任何事都是如此。我们毕竟跟你是不同的人,对事物的感觉、想法,每个人多少都有些差异,有些事就算你知道,我们也未必了解,所以害怕表达自己的想法,是不行的喔!” “……拉蔻儿……” 并不是要对方理解。 而是努力让对方理解。看似相同,实则不同。彻底的不同。 一味等待对方走近是没有意义的。自己不主动走向对方的话,谁都不会靠近自己。 “……说得也是。” 帕希菲卡从头开始说明前两天晚上发生的事。 “……好漂亮。”诗音感叹道。 “喔,这种东西我不太懂哪……”夏侬边说边端详陈列品里的其中之一。 商店街尽头的广场上,有几个人架设露天商店。贩卖的东西种类繁多,跟普通店家相比,这里比较容易杀价。大多是农夫和工匠来此自行销售,交涉顺利的话也能买到许多物美价廉的东西。 夏侬他们驻足的地方,是在贩卖首饰的露天商店里面。 手镯、戒指、耳环、项链、坠饰……贩卖各种商品,即使是普通人的眼光也看得出相当出色。 “还真贵啊。” 比他想的更贵。对夏侬的荷包来说,其实有一点心疼。 “我也是要吃饭的,”露天商店的女老板说:“而且每件首饰都是我的自信之作。每个都有着不同的意义和愿望,花费长时间制成,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这样已经很便宜了。” “这是你做的?” “没错。” 年纪大约三十五岁吧?称不上年轻,却也不是可以联想到工匠的老成。 毛躁的红发、小麦色的皮肤,穿着不起眼的茶色衣服。手指骨节粗大,如果不是那个丰满的胸部和腰身,说不定会被误认成男子。 “意义和愿望吗——” “首饰这种东西呀,少了它也不会死。哎,说得白一点,就是没有用处,对我们的生活而言。” “卖首饰的人可以说这种话吗?” “你先听我说完。正因为没有用处,才必须赋予意义。就像护身符,跟神官的祝福是一样的,例如……这个戒指。”女工匠得意洋洋地指着其中一枚戒指说。 一颗小石头镶嵌在复杂的手指状戒指台。 对夏侬这种不擅长手工艺的人,光想像其中耗费的时间,就不禁感到头疼的首饰。 “这个戒指台带有恋爱祈愿,这边的则是祈求平安健康的护身符。” “原来如此。”夏侬苦笑。 原来也有这种销售方式。除了形状和颜色的美丽之外,如果赋予这种附加价值,就算价格贵了一点,大概也很少会有客人抱怨。 确实没有用处的东西,正因为没有用处,客人才寻求意义——浪漫。即使只是口头上的附加价值,也绝无法说它不正当。 “这个……好漂亮。” 诗音拿在手里的首饰,制工特别精细。 是耳环。一个小园环的内侧连接另一园环,园环正中央吊着一颗摇摇晃晃的蓝色石头。不论是刚才戒指的石头或这颗石头,都是使用无法称为宝石的便宜货,但首饰本身确实非常精致。 第123章 “喔,你看得出来?小小年纪,眼光倒是挺高的嘛,小姑娘。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女工匠如此表示,而价格也的确比其他首饰贵了两成。“那副耳环带有‘牵绊’的祈原。” “牵绊?” “嗯,为了永运‘紧紧相系’,祈祷可以永远相守。即使分隔两地,不论相距多远,也祈祷有一天能够重逢。恋人、亲人、好友,什么都好。耳环这种东西是两个一对,因此赋予这种祈原也很不错。”女工匠感慨万千地说。 搞不好……这是她自己的祈原与盼望,祈祷可以跟某个分隔两地的重要之人再会。 “…………” “小哥,你可爱的妹妹好像很喜欢这个喔。”女工匠吃吃笑道。 “不,我不是要买给她的……可是这个有点超出预算……不能算便宜一点吗?” “不能耶。” “呃……” “你先看看这颗石头的加工,很精致吧?尤其是切割方式。这种石头叫做流克马石。嗯,虽然是很常见的石头,不过加工可就难了喔。”女工匠说着伸手在身旁的袋子里搜寻,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因为非常坚硬,相当不容易气割。这是多层结构的结晶,一切就会碎裂,而且裂成奇怪的形状。光是要从这块石头里切出这一颗,也很花时间喔。” “……那块石头,可以借我一下吗?” “啊?可以是可以,你可别拐跑我的石头喔,虽然原石也不是什么高价的东西。” “不会啦。啊,还有这也借我一下。” 夏侬左手拿着那块石头,右手拿着女工匠放在脚边的凿子,注视着两样东西。 “你想干什么呢?切割流克马石可不是外行人——” 咯啦……一声响起,凿子击中石块。 石头一角,正好等于小指指尖大小的部分。那个部分仿佛早已预定要脱离,从本题剥落后掉在女工匠的膝头。 “嘎……!你竟然……”女工匠端详那颗小石……接着转向夏侬。“真令人惊讶……可是你……你是剑士吗?” “你看得出来?” 夏侬此刻并未佩带长刀。 “嗯,我曾经看过这种切口。某个剑士大叔一刀斩断岩石的切口,就跟这是一样的感觉。” “毕竟不是刀子,原本也没什么自信。这样多少可以替你节省制作下一个作品的时间吧?给我打一点折扣嘛。” “……哎,好吧。”女工匠苦笑道:“就打个九折好了。” “这点折扣早就算在定价里了吧?六折,不至少七折。” 夏侬咄咄逼人。 女工匠笑盈盈地说:“不~~行。” 最后……在夏侬的极力争取下,以七折的价格买到那副耳环,不过,对方也要求他再劈三颗流克马石。 “嗯,如果帕希菲卡也喜欢就好了。” 夏侬在掌心砰砰砰地玩弄装着耳环的小纸袋。转头一看身旁的诗音,她大概很喜欢很喜欢女工匠特别免费送她的手镯,用自己的右手拿到眼前,细细观看。 顺道一提,这只手镯虽然是商品里最便宜的,还是少不了她的作品风格,带有“永恒不变的温柔心灵”这种祈原。三条缠绕的银色锁链上,串着仔细打磨过的白色小贝壳。 “……好漂亮。” 夏侬看着喜不自胜的诗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 “喂……诗音。” “…………?”诗音抬头看他。 “诗音喜欢我们吗?” “喜欢。”不假思索地迅速回答。对诗音来说,这或许是天经地义的事。 “有多喜欢?” “…………”诗音顿时头一偏。嗯,对小孩子来说,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更何况是对原本就欠缺会话语汇的诗音。 “不论是我、拉蔻儿、帕希菲卡都喜欢吗?” “…………”诗音点点头。中间停顿一秒,就是她认真思考的证据。 “想一直待在我们身旁吗?” “…………想。”或许是察觉到夏侬在思考某种重要的事,诗音又想了一阵子,点点头。 “如果待在我们身旁,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呢?”他知道问小孩子这种事是无理取闹,而且诗音根本不晓得他们的情况。“要是待在我们身旁,说不定会因此死亡。诗音这样还想跟我们在一起吗?” “…………” 诗音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让夏侬大吃一惊。 诗音非常理解他的问题含义……知道自己的答案将左右一个决定。这名少女的言行尽管有些奇怪,但智慧和情绪方面没有问题。不,脑筋说不定比普通人更好。 “诗音……”一瞬间,声音停顿。夏侬晓得这并非犹豫,而是她在整理话语。“诗音不会死的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夏侬双肩一垂说。 她终究是个孩子,还无法真正理解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夏侬如此想。 “诗音不会死的喔。”诗音重复了一次说:“可是,如果见不到……夏侬、拉蔻儿、帕希菲卡……” 如果见不到,对这名少女来说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 “兔子……会因寂寞而死喔。” 拉蔻儿以前曾经半开玩笑地这么说过。 假使……对这名少女来说,离开夏侬他们身旁是这么痛苦的事…… “……原来如此。”夏侬以手掌轻抚诗音的头。“一看见诗音啊……就有一种记忆被牵动的感觉……我现在终于懂了。” 听见夏侬的话,诗音头一偏。 “你很像她哪。” “……像她?” “帕希菲卡。” “…………” 对只认识现在的帕希菲卡的诗音来说,想必是一头雾水。 “可是帕希菲卡……讨厌诗音?” “不,不是。” 夏侬苦笑。 最让她焦躁不安的,是在诗音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仿佛看着过去的自己……感受夏侬他们被过去的自己抢走,因此让她焦躁不安。 更何况对象是跟夏侬他们一样黑发黑眼的诗音,更加无法仰制这种想法。 (我真是无可救药的傻瓜,明明知道……却不当一回事。) 因寂寞而死的,绝对不是只有兔子而已。 “嗯,或许要花很久的时间,但帕希菲卡一定可以理解的。她毕竟不是能够真心怨恨、严恶他人的丫头……她傻到恨不了别人。” 就在此时……夏侬忽然感到某种气息,抬起头来。 一名青年站在城门正中央。 “贝尔肯斯?……不……” 看见浮现在逆光中的神官服,他瞬间萌生这种想法……但并不是,并不是那个高大的神官。中等身材,跟那个大型野兽般的神官相比,这名神官显得非常温和稳重,长长的眼睛散发着极度沉静的光芒。 两人几乎没有共通点,若要从外观找出共通点,顶多也只有穿着同款式的神官服这一项。 但即使如此,夏侬之所以一瞬间想起辈尔肯斯,是因为这名青年神官身上荡漾的某种东西。 说是气息的一部分也无妨。 仿佛怀里藏着刀刃,却仍不露声色。 不……不对,假设贝尔肯斯怀里藏的是普通刀械……这名青年神官怀里藏的就是……炸药。尽管两者都具致命性,但不同于贝尔肯斯,这名神官的气息没有方向性。 朝全方位爆炸,杀死周围所以人类……就是这种杀气。 “…………” 夏侬紧咬下唇。 他没有武器,不,身上几件暗器,但这名神官……肯定具有非比寻常的战斗力。就连跟一流高手对战至今的夏侬,跟他对峙时也感到一股忍不住想高声大叫的压迫感,这种替用的道具能否应付对方? “喔喔……终于找到了。”银发青年神官以感动发颤的声音说——不,既非演技,也不是讽刺,这名青年神官真的很感动。“喔喔、喔喔……我主啊……天神玛乌杰鲁啊……能够助您一臂之力,是我的无上幸福——” “……你是谁?” 对方并未回答夏侬的质问。 青年神官慢慢前进,抽出探入怀中的手。戴着白手套的手,握着铜色的烛台。 神官手持烛台前进……没有人会认定这是武器质问他,然而,夏侬立刻明白这是这名青年神官的“獠牙”。单纯地“拿着”,跟自然地“摆出架式”是不同的。 “我是猎犬,神之猎犬。”神官歌唱般说道:“我的名字是皮耶特罗·贝雷特……是伟大的玛乌杰鲁的使徒,神权代行者。来吧,跟我来,身需要你。” “别开玩笑了。” 夏侬将手按上腰带。 白色圆状带扣的一部分,有一个小零件,跟带钢涂成相同颜色,是相隔一段距离就无法分辨的小零件……! “……来吧。” 皮耶特罗大步走近。 以漫不经心的步伐。并非外行人的脚步,却也没有警戒的模样。 “诗音?” 夏侬还是先问问看,但诗音摇头,他应该不是她所等待的“那个人”。 (究竟是什么人?他的目标似乎是诗音……) 夏侬起初以为对方是教会派来的新刺客,目标是帕希菲卡和身为守护者的自己;可是,似乎并非如此。这个皮耶特罗神官眼里只有诗音,几乎没把夏侬放在眼中。 “别过来。”夏侬将诗音推到背后说。 青年神官此时终于……停下脚步看夏侬。宛若那一瞬间,第一次察觉夏侬的存在。 距离大约五岁,是大部分情况都可以应付的距离。 第124章 “我前进的道路,是神指示的道路。你竟做出阻拦我这种无礼的——” “无礼的是你吧,传教士!就是因为到处都有你这种家伙,才害得大家无路可走。” “原来如此……你也是异教徒啊。”皮耶特罗微笑道。 “你说什么?” “祸害哉,愚昧的异教徒……想到你们这种肮脏的生物,居然生存在玛乌杰鲁所爱的这片大地……我的胸口就好像要炸裂了。” 伟大的玛乌杰鲁啊,请对虔敬的子民赐予慈爱! 对异教徒施以天谴! “祸害哉,恶魔的使徒。” 那一瞬间! 皮耶特罗的身影急速扩大,夏侬感到有人触碰自己的太阳穴。 (好快……!) 夏侬不觉向后一弯,避开横向挥来的一击。烛台擦过他的鼻尖,尖针穿透半空。刹那间……不,甚至比刹那更短的时间差距,夏侬逃过太阳穴被对方刺穿的惨剧。 (这家伙……!) 这名青年神官在夏侬察觉之前……瞬间逼近五步的距离,犹如怪物般的速度。 “嘁!” 夏侬右手一挥。 抽出了零件——那个零件尖端连接了铁丝。铁丝半长不短……以夏侬的手臂说,长度就等于手肘到指尖的铁丝从腰带滑出,尖端有一个小三角形的砝码。 锐利的破空响起。 即使没有刀械……即使只是一条短铁丝,只要速度够快,就能形成斩击。事实上,夏侬可以利用这条铁丝击碎整颗苹果。 然而…… 青年神官迅速后退避开,铁丝空虚地在半空挥落。 “啊啊……这是何等悲伤!” 皮耶特罗嘴巴这么说,脸上却浮现无限喜乐的笑容,取出另一个烛台。 宛如异国的三叉短剑,神官手持两个烛台,笑着朝他逼近。 “诗音,快逃——” 一瞬间,只有一瞬间。 眼睛对着皮耶特罗,手上也拿着铁丝,然而催促诗音逃亡时,面对皮耶特罗的气魄,在不满一刹那的时间骤减。只不过如此……皮耶特罗便已侵入这种甚至难以称为空隙的……空隙。 夏侬察觉的瞬间,皮耶特罗已在攻击范围内。 “哼……!” 即时甩出铁丝,在锐声中击向左手的烛台,接着…… 噗嗤。 右手的烛台发出异样的声音,刺入夏侬的腹部。 夏侬的动作瞬间停止。不知是由于紧张,仰或痛楚尚未涌现,他愕然愣在当场。 “…………!” “啊啊,非常、非常悲伤哪……” 烛台迫近夏侬的眉心。 “唔……?!” 皮耶特罗一阵踉跄。原来是诗音抱住他的腰。少女紧抱不放,不计一切要阻止青年神官的行动。 “啊啊,这里竟然也……” 皮耶特罗一脸惊讶地说。 他高兴地——打从心底高兴地摇摇头——迅速旋转烛台。 “这里竟然也有异教徒!” 凶器尖端向下反转,朝少女的脑门落下…… “诗音!” “喔…………?” 烛台还没抵达少女的身体就停了。 “喔喔喔喔…………” 这是困惑吗?一瞬间,皮耶特罗恐惧万分地身形一歪,宛如内心受到极大的冲击。 “喔……喔喔……!” 仿佛畏惧什么似的,皮耶特罗向后退开。 “…………!” 看准这瞬间——尽管腹部的痛苦不停扩散,夏侬用力挥动铁丝。 皮耶特罗反射性地想要闪身,但这次的动作略微迟钝,铁丝咻的一声击中神官右手,割破神官服和下面的肌肤。 “……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年神官难以置信地注视被铁丝划破的手臂……接着依序看着诗音、夏侬。 伤痕很浅,尽管流了很多血,但右手还不至于完全废弃。 “哼——” 夏侬紧咬下唇。 刚才的一击原本是要让再也无法战斗。夏侬其实是瞄准胸部,结果被他避开。 没有爱用的武器,腹部受伤,而敌人则是轻伤,夏侬已无胜算。考量对手的技巧,大概也没法带着诗音脱身。 然而…… “喂,怎么了……?!” 事已至此,居民也察觉情况有异,数名守卫从城门奔来。 “……啊啊,我……贵为玛乌杰鲁的深谷神权上地代行者的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皮耶特罗如此喃喃自语完,转身背向夏侬,朝守卫们的方向走去。 “喂,你在干什么——” 大概认为脚步不稳的皮耶特罗不是什么利害角色,数名守卫毫无防备地走向他。 “混蛋!别靠近那家——” “雷鸣啊,请赐予灭亡。” 夏侬还来不及出声警告……皮耶特罗周围迸射的电光就已击中守卫们。 瞬间在他们身体奔驰的强烈电流,灼烧他们的神经、肌肉,最后寻求出口,在他们的腹部和脸孔炸开。 肉片发出啪咯啪咯的黏稠声纷纷坠落,一秒之后……守卫们全数倒在地上。 剩余电流产生的雷蛇,炫耀胜利似的在尸体周围跳舞。夏侬看见这个景象,发出呻吟似的声音。 “魔法……” 连动式启动咒语启动的攻击性魔法。 这是跟拉蔻儿的“雷槌”(mjolnir)一样的魔法,但不同于拉蔻儿平时将威力减至非杀伤程度的“电槌”,他的威力则是提升至足以杀死人类的程度。 “等等……你这家伙……” 不理会夏侬叱喝,青年神官悠然离开。其他居民和守卫们也察觉事态,聚集起来……但或许是目睹过度迅捷而残忍的杀戮,谁也不敢出声阻止青年神官。 “……唔……” 世界软绵绵地倾倒。 不,倾倒的是夏侬自己。 “夏侬、夏侬、夏侬……” 颓倒在地的夏侬感觉诗音正贴着自己,拼命压住自己的腹部被刺中的地方。她可能是想阻止流血。 没关系的。夏侬张嘴想告诉她……结果被血液呛到,失去了知觉。 帕希菲卡望着窗外。 傍晚的天际,险恶的黑云开始扩散。 “拉蔻儿姐……” “……什么?” “好像……又要下雨了。” “嗯。” “…………” 帕希菲卡再度沉默。 她向拉蔻儿吐露了一切。 姐姐到最后都没有插嘴,只有回应似的频频点头,然后说道: “这件事……最后还是跟夏侬还有诗音一起沟通依次。我现在发表意见很简单,但毕竟只是毫无意义的臆测。夏侬的武断也有问题,但也可能是帕希菲卡有所误会……既然牵涉到亚菲,事情就很严重。” 最后,结论就是……跟夏侬他们再沟通一次。 可是,只是购物的话,早就该回来了。再过一个小时,太阳就要完全西沉了。 “担心的话,要不要去接他们了?” “…………” “或者,你还在生夏侬的气?” “倒也……不是这样。”帕希菲卡眯起眼。“……啊。” 窗外……马车从道路的另一头驶来,是夏侬他们乘坐的马车。 “拉蔻儿姐,那个……” 帕希菲卡一喊,拉蔻儿也走到窗边,俯看驶向宅第的马车。 驾驶座上的不是夏侬,是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而且携带武器。 “那是什么?夏侬哥呢?” 帕希菲卡的声音不安地颤抖。 “——无论如何请你们别靠近城镇。” 男人是城镇守卫的其中之一。 简单说明情况后,男人不屑地加了一句。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来历,不过请别把我们卷入其中。” “你这是什么态度嘛!夏侬哥是被害者——” “帕希菲卡!”拉蔻儿阻止出言顶撞的妹妹,向男人低头。“好的,我们会听从您的吩咐,谢谢您特别跑一躺。” 其实可以随便扔在跟城镇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守卫还特地把夏侬和诗音连同马车整个送回(而且抱着被青年神官袭击的觉悟),他们反而应该感谢守卫的好心肠,夏侬腹部的伤也做了急救处理。 “……那再见了。” 男人简单告辞,匆匆离去。 接下来—— “什么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嘛?”看着因失血过多而昏迷的夏侬,帕希菲卡说道。夏侬躺在铺在地板的毛毯上。“你说句话啊……夏侬哥……” 回应的只有完全不像发自哥哥的短促、微弱的呼吸声。 “这是……?”拉蔻儿一边摺夏侬的外套,忽然发现了什么,取出一个小纸袋。 “……是帕希菲卡的。”畏畏缩缩说话的是诗音。 “夏侬……买给帕希菲卡的吗?” 诗音点点头,里面放着一对小巧精致的耳环。 “……帕希菲卡。”拉蔻儿将耳环递给帕希菲卡。 “……你就不会多想一下啊,夏侬哥……送礼求和……这种点子太普通啦……”右手握着耳环,再用左手盖住右手拳头……帕希菲卡凝视夏侬的侧脸。 “发生什么事了?”拉蔻儿问道,但诗音只是摇头。她们已经向守卫问过事情大概,不过毕竟只有诗音目击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帕希菲卡回头大吼。 诗音吓得全身一缩。因为帕希菲卡的声音里,第一次掺杂对诗音的怒气。 就连两天前为了保护夏侬飞扑而出的时候,帕希菲卡对诗音本人都没有明确的怒气和憎恨。 第125章 然而,帕希菲卡此刻的表情和声音,明显有着对诗音的怒气,而且没有丝毫隐藏的意思。 “你应该知道什么吧?基本上,夏侬哥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被打败的人!因为他很强!因为他非常强!” 夏侬总是保护自己,不论来的是什么敌人,他都迎战、得胜、归来,总是一脸不耐烦的神情,可是…… “因为……”帕希菲卡起身走近诗音,揪住她的衣领。“因为你在旁边……!” 诗音没有回答,默默无语,目光哀怨地注视帕希菲卡。 “帕希菲卡!” 拉蔻儿介入两人之间。 慢慢松开她抓得手指发白的手……帕希菲卡双肩一松。 她知道。 正因为诗音在旁边……正因为要保护她,夏侬才受了这么重的伤。这大概就是事实吧。 可是,她不该为了这种理由责怪诗音。面对手持凶器的暴徒,无论身旁的人是谁,夏侬肯定都会保护对方。他就是这种哥哥。这并非诗音的错。 她知道。 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将发怒的矛头指向诗音,她知道。 夏侬第一次……舍命保护帕希菲卡以外的人,帕希菲卡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感到嫉妒。 她觉得自己很肤浅,觉得自己很愚蠢,觉得很难为情。 然而…… “对不起……” 重复这句话,帕希菲卡再度跪在夏侬身旁。 第五章转生 夏侬的情况暂时好转了,毕竟原本就并非缺乏锻炼的强健体魄,可是,不论做什么动作,腹部的重要部位都会被牵动。即使伤口本身不大,但或许是腹部被刺后立刻行动,流了相当多的血。 简单说,就是极度的贫血状态。尽管不能说是致命,却缺乏必要分量的血液。 “夏侬哥……哥哥……” 再怎么呼唤都没有回答。 拉蔻儿说没有性命危险,可是一看见哥哥持续昏睡的模样,就感到惶惶不安。 怕他就这样一觉不醒。 “……帕希菲卡!”走进房间的拉蔻儿唤道,她刚才应该是到楼下的井汲水才对……“诗音呢?” “咦?不是跟拉蔻儿姐在一起的吗?” 帕希菲卡一说完,立刻想到某种可能性。拉蔻儿可能也在想相同的事……脸色一沉摇摇头。 “我用乐园查过了……附近都没有反应,至少她不在这幢宅第里。” “莫非……” 是自己的错,因为自己责怪诗音……! 帕希菲卡不觉站起,可是,看见她的反应,拉蔻儿却只是冷静地……非常冷静地问:“……你要去哪里?” “还用问……当然是去找诗音!天已经黑了,而且还在下雨!这种时候一个人跑出去的话。” “……为什么?” 姐姐沉静的声音一时让她不寒而栗……帕希菲卡回头。 “什么为什么……!” “碍事的小孩不见了,不是正好?既然是她自己离开,帕希菲卡也不用感到内疚啊,反正我们总有一天都要跟她分开。” “…………” 帕希菲卡注视姐姐的目光仿佛正看着某种无法理解的东西。 可是,心底有一个自己同意姐姐的言论。 对,是她自己要离开的,没必要感到内疚,反正总有一天都要跟她分开,只不过是把时间提前罢了。诗音只不过是以她的方式,对夏侬的伤势负责…… 所以……所以…… “拉蔻儿姐。” “什么事?” “以前啊,雷欧曾经说过这种话。”帕希菲卡徐徐吐气说:“我才不想要这种‘见死不救’的正义。” “……是吗?” “见死不救……固然轻松,固然简单,可是一旦见死不救,一切就结束了吧?事后不管多么后悔,都没办法挽回。”帕希菲卡说完,叹了一口气。“就算总有一天必须分开……我都希望至少能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分开。” “…………”拉蔻儿面无表情地凝视斩钉截铁的妹妹。 “还有,拉蔻儿姐,如果要试探我,要做得再自然一点。” “对不起嘛。” 拉蔻儿伸出小小的舌头说。她这时的神情,看来有一点沾沾自喜……是帕希菲卡想太多了吗? “不过,你还是先等一下。我也赞成去找诗音,可是让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我们也不知道神官为什么要袭击夏侬……必须要想个对策才行。” “……是诗音啦。” 听见这个声音,帕希菲卡和拉蔻儿急忙回头。 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夏侬微微抬起上半身说:“那家伙……一开始眼里就只有诗音。” “夏侬哥!”“夏侬……” 朝呼唤自己的姐妹微微一笑,夏侬继续说:“拉蔻儿、帕希菲卡,你们去找她吧……我已经没问题了。” 嘴巴这么说,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 “如果遇上那个银发神官,小心一点。那家伙……不但会用连动式启动咒语,而且手法相当熟练。拉蔻儿,搞不好对方的力量跟你一样,甚至比你更高。他是赎罪者,会使用‘雷槌’,但咒语不同。我想不是伪装,应该是真的玛乌杰鲁神官。” “夏侬哥——” “……你已经戴了啊。”夏侬略显不好意思地说:“耳环。” “啊……嗯。” 帕希菲卡双颊也羞涩地染上微红,点点头。他买的小巧耳环在她的耳朵上腼腆晃动。 “那个啊,听说是带有‘牵绊’的祈原,祈祷可以永远相守。即使分隔两地,也祈祷可以重逢。” “…………” “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拉蔻儿也永远都是你的姐姐。我一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人还是不能依赖理所当然。” “夏侬哥——” “我不是妈妈,可是人类这种生物啊,是很软弱的,有时也会想依赖具体的行为或物品。没有理解这种心情是我的责任,所以啊,不知该怎么说……我觉得这种东西倒也不坏。” “嗯……谢谢。” “喔。” 夏侬边说边搔头,终究还是有一点不好意思。 帕希菲卡盯着这样的哥哥一会,下定决心似的站起。 “夏侬哥……对不起,我去找诗音了。” “啊啊,不用担心我,去吧。可别让我后悔当你的各个哪。” “嗯。”帕希菲卡站着应道。 她似乎还是很担心夏侬的身体……仿佛想要斩断自己的不舍,快步奔出房间。 “……拉蔻儿。” 夏侬催促蜷伏在自己身上的拉蔻儿,她轻轻点头说:“现在的情况有一点危险……总之我先施以假想控制意识(emtof)的魔法。你没办法格斗吧?万一那个神官出现,没有护身的方法就糟了。” “……抱歉,拜托。” 暗夜的森林。 诗音独自在林间行走,浑身湿透,却继续在大雨和黑暗封闭的世界步行。 她的脚步没有犹豫,但也没有明确的意志。因为这并非朝向某处的步履,而是为了逃亡的步伐。 她并不怕幽暗。 相较于横亘在自己脑中的漆黑……相较于那个深不见底的虚无,夜晚的幽暗根本不足为惧。至少诗音如此认为。 “……夏侬……”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一回过神,自己就在那里。宛如在那一瞬间诞生,没有以前的任何记忆。 她有知识,会说话,也有最基本的常识;但是,完全不晓得自己是谁。并不是蒙上一层烟雾似的想不起来……并不是这样,而是完全没有。她知道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对此感到非常落寞,非常恐惧。她什么都没有,是一具空壳。没有任何应该填满的东西,一具毫无意义的空壳。 然而…… 唯一的救赎,是刻在她内心的那一点确信。 她便是靠着这点确信继续存在。 某个人。某个人会来迎接自己。从这条路的另一头,一定有某个人会来。 自己的时间将从那时真正启动,她不知为何对此深信不疑。 因此,她每天都在城外等待。 全神贯注地等待。也有大人们想要带她离开,但她拒绝了。只要她拒绝,大人们就立刻放弃,谁也没有违逆她。 接着,她第一次遇见了,从道路彼方走来……呼唤她的人。没有强制她做任何事,只不过给她一把伞的存在。 她认为他一定是“迎接她的人”。 夏侬·卡苏鲁。 她希望跟他一起走,他也没有拒绝。 于是,她的时间开始转动。她感到原本的空壳里,名为记忆的水逐渐满溢,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存在被这个世界接纳。 “拉蔻儿……” 拉蔻儿·卡苏鲁。 她很高兴拉蔻儿替她绑头发,替她做甜点。一个跟夏侬面貌相似……可是,给予她不同温柔的人。 然后……然后是…… 帕希菲卡·卡苏鲁。 她是特别的。 “帕希菲卡……” 谁也无法违逆诗音。 只要是诗音的期望,夏侬和拉蔻儿都会顺从她的心意,所有人都按照诗音的期望行事,一旦诗音拒绝,城镇的居民就立即放弃带她走的想法,无须语音亦可传达。诗音只要在内心期望,一切都如她的心意。 没有任何人跟她唱反调,她是完全自由的。 话虽如此……这就等于没有人在她身旁。 仿佛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 在这些人里,唯独帕希菲卡不同。 第126章 她没有按照诗音的期望行动。即使她如此渴望,帕希菲卡仍旧做出全然不同的行为。对诗音而言,她的言行充满了惊奇。 这是头一遭,诗音觉得很开心。 跟自己不同的某人。跟自己相异的某人。现实犹似永无止境的双面镜,众人都按照她的意志行动,自由自在……而且到哪里都只有温柔的世界里,那是唯一跟她意见相异的存在。 跟夏侬相遇后,诗音的时间开始启动。 跟拉蔻儿相遇后,诗音知道了自己的容身之地。 接着……跟帕希菲卡相遇后,她第一次变成了“人类”。 人类,介于人与人之间的存在。 人类在跟他人的回忆以及意识关系中形成自己的轮廓。人类这种东西的轮廓,无法独力形成,在跟他人的关系中,人类形成自己。切割、磨耗、挖除纯粹的灵魂……这样成为人类。 然而—— “……呜……呜呜……” 一边走在黑暗中……诗音轻轻啜泣。或许是因为从天而降的雨滴,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哭。 她很恐惧,很哀伤。 对离开夏侬他们这件事。 一旦离开夏侬他们,自己就再也不是自己了。在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回到独自伫立的时光。并不是诗音这个人类在那里,而是一个孤儿站立在那里……仅仅如此,变成情景的一部分。 她很害怕。 唯有这件事……让诗音感到极度恐惧。 “……呜呜……呜……” 诗音不停抽噎,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离开宅第。 “因为你在旁边……!” 帕希菲卡的那句话。 正如她所说,正因为诗音在旁边,才会发生这种事。 自己不可以在这里,她如此认为。 更重要的是……她很怕被帕希菲卡怨恨。不是以前那种嫉妒或愤怒,而是愤恨不已地瞪视自己,她感到非常害怕。 如果继续留在他们身旁,夏侬说不定还会受伤,说不定又会让拉蔻儿担心,又或许会被帕希菲卡怨恨。 因此……诗音逃走了。 接下来。 ——孤独。 在不断高涨的寂寞感中,诗音第一次意识到了。 但已经迟了。那里……那个温暖的场所,再也不是她应该归去的地方。 “因为你在旁边……!” 帕希菲卡的那句话,如此告诉她。她再也不能待在那个地方了。 “对不起……” 只有回头一次如此低语……接着诗音在大雨和黑暗封闭的森林中不断前进。 没有前进的目标。 背对着唯一应付该回去的地方,少女不可能有前进的目标。 取下装在马车上的油灯,帕希菲卡提着油灯跟拉蔻儿走在夜路上。帕希菲卡在衣服外面披了一件连帽外套,拉蔻儿则一手拿着雨伞。 拉蔻儿断断续续地启动乐园,寻找诗音的身影但似乎尚未发现。 两人不时拼命高呼诗音的名字,终究没有回应;不对,既然对方是主动离开,呼唤对方也不可能有所回应…… “应该不可能走得太远……” 小孩,而且是女生的双腿,就算只是普通行走,夜晚的森林也很费神,再加上地面因大雨开始湿滑,脚步变慢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当然这对帕希菲卡她们也是一样。 “噫,拉蔻儿姐,诗音到底是什么人?” 帕希菲卡以灯光确认地面,忽然想起似的问。 关于诗音的来历,因为情报过于不足,再讨论也不可能有结果,她们曾经如此下结论……可是在黑暗中默默行走也很郁闷。 “……不知道耶,不过应该不是普通的孩子。我也想过她可能是异能者——” “像爱尔菲那样?” 拉蔻儿听了帕希菲卡的话,轻轻点头。 “嗯,爱尔菲缇娜的能力是预知未来,假设诗音的能力是精神干涉,倒也不无可能。” “……精神干涉……” “不过,玛乌杰鲁确实讨厌异能者……”拉蔻儿边走边说到这里……骤然停步。“……帕希菲卡。” 听见姐姐略微压低声量的呼唤,帕希菲卡停步回头。 “有反应了,这个方向。” 拉蔻儿的纤纤玉指朝一个黑暗方向一指。不过,在帕希菲卡的眼里,净是一片深浅难辨的幽瞑—— “以你的脚程……大概不到十分钟就能追上。你去吧,带诗音回宅第。” “——咦?” 帕希菲卡先是反射性地奔出,然后回头望向拉蔻儿。姐姐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拉蔻儿姐呢……?” “因为反应有两个。” 到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为止,她又花了一点时间。 同时……从拉蔻儿紧盯的黑暗里,朝油灯光芒照射的地方……一个白色神官服身影悠然浮现。帕希菲卡看见那个身影,忍不住咽了一口气,拉蔻儿收起雨伞,静静问道:“皮耶特罗·贝雷萨……?” 银发青年神官以细眼静静注视她们俩,同时颔首。 夏侬望着天花板发呆,一边望着诗音的事。 没有其他事可做……或者该说,根本就束手无策。受伤的人可以做的事,除了思考以外,就只有安静等待身体复原了。 “诗音……吗?” 她究竟是什么人? 异能者,不……或许是这样,但绝非仅止于此。先不论猎杀异能者行动盛极一时十几年前,近年来玛乌杰鲁教也很少派遣异教检察官屠杀异能者。 至少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派遣那么高强的手下,就连追捕帕希菲卡时,教会都没派遣过这种能手。 “究竟……” 她是什么人? “真是飞来横祸啊,我的主人。” ……冷不防出现的声音一如往常美丽、宁静,而且缺乏抑扬顿挫。 夏侬回头看着漂浮在一旁半空的少女身影。 “赛菲莉丝……!” 夏侬想要起身,但因剧痛而断念。亚菲无声滑至他身旁,咻的一声在空中停止。 “像有很多话想说的表情哪……不过我也遭遇了一些困难。虽然曾经勉强来过这里一次……结果遭到那东西阻挠,又被压回异度空间。”亚菲说。 那个东西——她说的这个字所指的当然是…… “……诗音吗?” “对。” “……你知道她的来历?” “当然知道。” 亚菲点头。 “那个东西的本名是夕紫。” 紫眸闪烁着冷静的光芒,最后魔兽宣告: “夕紫·亚提拉里……重武装炮兵型(artillerytype)的秩序守护者。” “……诗音!” 听见对方的声音,诗音浑身一震。 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她看见油灯照耀黑暗的昏晦光芒,声音好像是从那里传来的。 “诗音?你在哪?” 心跳快速。是帕希菲卡的声音。 ——害怕。 害怕再被那双充满怨慰的眼神注视。倘若被帕希菲卡那样的目光注视,诗音恐怕连自己活在这个世上的事实都会害怕。 “诗音!” 略显焦躁的声音响起,灯光逐渐接近,她却只是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诗音!” 帕希菲卡拨开树丛出现时,她终于回神似的身子的一弹,想逃离现场。 “诗音,喂!等一下!” 帕希菲卡随那个声音一起扑来,两人如同数天前的姿势交缠滚倒在地。 泥泞飞溅,油灯坠地。灯里的火苗奇迹地没有熄灭,暗淡的光芒映照出少女两人。 “诗音,哎呀,总算抓到你了。”帕希菲卡倒在地上,抱着诗音苦笑。 “……帕希菲……卡……” “啊啊,那个,该怎么说呢……这个……以后要好好叫我一声姐姐喔。”帕希菲卡凝视目光畏怯的少女说,语气有些羞涩,但诧异的呻诗音无暇注意。 “…………?” “抱歉,是我不好。不是你造成的,你没有错,所以你没有必要离开,知道吗?” “可是……” 因为自己在旁边,夏侬才会受伤,诗音也知道这个道理。 “即使现在这样,我们的人生就已经够危险、够麻烦的了,不论是我、夏侬哥,还是拉蔻儿姐。现在就算再多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也差不了多少。” “…………” “知道吗?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虽然我可能会常常嫉妒你,可是……这样子分手还是很难过喔。”帕希菲卡说着,将自己的额头贴上诗音的额头。“……知道吗?” “……可以吗?” 诗音语气迟疑地问。 眼神犹如畏怯的流浪狗。 孤苦伶仃,也不知该依赖谁,甚至害怕他人触碰……但另一方面,眼神彷若在拼命祈求什么。 “可以吗?” “可以呀,我们在一起吧。”如此说完,帕希菲卡取下一个耳环,装在诗音的左耳上。“约好了……喔?” “……嗯……嗯……嗯!”诗音不断地、不断地点头,仿佛想要借由点头的次数,传达自己的心情,一边点头……一边哭泣。 “嗯,好乖好乖。那么,我们走吧,因为这里有一点危险,其实我找得很急呢。” “…………?”诗一首抬头,眨着湿润的眼。 “拉蔻儿姐正在跟那个神官打斗。拉蔻儿姐的魔法应该不会输给他……可是拉蔻儿姐一旦认真打斗,待在附近是很危险的。”帕希菲卡说完,抬起油灯,拉着诗音的手站起来。 第127章 “雷槌啊,击出!” “雷鸣啊,请赐予灭亡!”两个魔法同时发出。 电光和电光从两人的手中迸射、交缠、消失。 性质过于相近的魔法同时启动时,有时会发生相互抵消的情况,不过双方魔导士的力量必须异常接近,因此并不是常见的现象。 “树枝梢振羽展翼吧,食骸巨鸾——” 拉蔻儿在林间奔驰,同时念诵咒语。 不论是何种形式,对方都确实打赢过夏侬,而且也会使用连动式启动咒语,要是跟对方正面硬拼,怎么想拉蔻儿都没有胜算。 “鼓动汝之羽翼,展现烈风!” 启动的攻击性魔法产生强烈的暴风。跟同属烈风系的“虐杀龙”相比,杀伤力较低,不过能够进行精密的操纵。 “圣盾啊,请赐予守护!” 皮耶特罗的叫声呼应。 攻击性魔法“天骸鸾”的效果——也就是卷起旋涡,压缩至极限迸射的空气团,在接触地面的瞬间释放。除了没有火焰和光芒之外,跟爆炸并无二致。 轰隆! 空气挖掘空气的声音。 附近几棵树被连根拔起,砂石与枯叶飞舞,但那个破坏力仍旧无法穿过皮耶特罗所形成的防御屏障,最后消散而逝。 可能跟拉蔻儿使用的“塞壁”(midgard)是同种防御性魔法。赎罪者的数目尽管不多,但据说王国的正式军用魔法几乎都被纳入他们独自的魔法体系。 “果然厉害……” 拉蔻儿浮起浅笑……接着苦笑。她还是第一次遇上如此擅使魔法的对手,一方面觉得棘手,却也感到自己已在暗自欢喜,不禁对自己的不认真苦笑。 没有必要手下留情,不,手下留情反而将因此丧命。 “抱歉了……” 必须痛下杀手。 对方不但使用魔法,而且具有跟肃清使相当的体力,面对这样的对手,就连拉蔻儿也没有能维持“不杀”的自信。拉蔻儿迅速飞奔,同时念诵下一道咒语。 “夏侬哥在等我们喔。” 帕希菲卡说着牵起诗音的手奔出。不断被泥泞的地面绊倒,现在的两人浑身是泥,但她们毫不犹豫地狂奔。其中一人跌倒了,另一人就支撑、拉起对方站好,互相拍落对方身上的泥土,再开始继续奔驰。 为了回去,回到那个地点……为了归去。 拨开灌木丛,连接宅第的道路映入眼帘。宅第就在眼前,帕希菲卡的表情因安心而舒缓。 可是,帕希菲卡冷不防停步。来不及停步的诗音撞上她的背脊……但僵硬的她甚至没有回头。 就在宅第前面。 一名女子双手抱胸站在道路正中央,当然不是拉蔻儿,有一种华丽……非常华丽、妖艳的印象。 明明没有风,狮子鬓毛般的头发却缓缓摇曳。 女子……并没有淋湿,没有撑伞站在雨中,却完全没有淋湿,宛如雨水不敢触碰她的身体。 女子周围浮着数个球体,那个球体的白色光线,远比帕希菲卡的油灯明亮,淋漓尽致地照出女子的妖艳美貌。她也许是自我表现欲相当强烈的性格。 “你是——” “秩序守护者史黛雅·希比里昂……叫我史黛雅吧。” 这名女子嫣然一笑。 皮耶特罗浮起冷笑。 他并不害怕,他谁都不怕。 因此,他也没有恨,促使他行动的,只有喜乐而已。 过去他因大量杀戮的罪行被捕,被迫度过数年的幽禁生活。 魔导士的幽禁跟普通人不同,魔导士即使空手也拥有超越完全武装的士兵的战斗力,因此他们的监禁极度严苛。为了让皮耶特罗无法使用魔法,不断持续喂食某种毒品,并关在镶有铁栏杆的小房间里。 然而,他概然承受这种对待,因为他认为这是神给予他的试炼。 ——汝,吾所爱之民,皮耶特罗啊。 神的声音总是在他的脑中响起。 ——不可憎恨吾之使徒,只可憎恨异教徒。若是不信奉吾之愚蠢异教徒,杀害亦无妨,肢解亦无妨,践踏亦无妨,烧毁亦无妨。 他深信这个声音来自他敬爱的玛乌杰鲁。 体内扭曲偏执的声音,他可能牙根没想过那只是内在不断反射的结果。说得明白一点,他的神就是在他内心的自己,但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件事,他只是纯真地相信,毫不怀疑。 他确实是虔敬的。或许是过于虔敬。 ——但不可憎恶吾之信徒。无论遭受何种对待,不可发怒。倘若对吾之爱真诚,即忍受这场试炼吧。 (这是当然的!) 他满心欢喜地度过幽禁生活。不知何时将被释放,继续从事消灭恶徒的神圣使命,因此他努力锻炼体力,每天欣喜雀跃地在牢笼中进行数千次伏地挺身、仰卧起坐和其他各种锻炼,负责监视的神官们内心发毛地看着他,但他对此一无所觉。 接着,试炼结束了。 他欣喜雀跃地重返世俗。 新赋予的使命,是找出某个少女。找出这名少女是至高无上的使命,是天神玛乌杰鲁的期望。 那名女子如此告诉皮耶特罗。 “这件事只有你才办得到。” 自称天神使者的那名女子如此说。 当然是这样。他是猎犬、神的猎犬。 极度异常的意识容量、堪称偏执的毅力,以及支撑这股毅力的信仰心、超感觉、疯狂至极的辨识能力,缺乏任何一项都无法造就虔敬的猎犬吧。吸收四名肃清使候选人和两名赎罪者的意识所创造的怪物。并非相互连接、填补扭曲的灵魂,而是揉和成更加扭曲的形状后诞生的怪物。 他运用这个超感觉找出异教徒。 找出来,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再杀死。不留活口。 现在他前面有一个阻挠者。 黑法女子。魔导士。 他内心暗想:她一定是异教徒,是恶魔,是教敌。必须杀死,可以杀死,玛乌杰鲁肯定会欢喜。啊啊,这是何等幸福! 杀死!击溃!烧毁!肢解!榨干鲜血!践踏内脏!泼洒脑浆! 啊啊!太美好了!这是何等美好!感谢啊,喔喔,感谢啊,我主!! “圣之军团,天之军团,主之军团!”皮耶特罗开始念诵咒语。“奉我主之命,在此显身吧,神之圣剑!尘归尘!土归土!魂归魂!邪恶啊,恐惧吧,忌惮吧,畏怯吧,神圣奇迹……将毁灭汝!” 魔导式展开、启动。 虚空抽出无数小薄片汇聚成为立体,立体零件再相互结合……化为人形。 共计三具人形。 大小约莫是人类的一半,三具都是纯洁少女的姿态……同时背脊上长有羽翼的白色模拟生命体。 赎罪者所用的魔法中难度最高——正常必须三名赎罪者普通力启动的魔法——半自动型肃清魔法“圣三连净化者”(tri-defecater)。 “净化!” 皮耶特罗的大叫声中,小小的少女们在空中跃向目标。 那个白是死亡的纯白,封在体内的超高热色彩,与不洁的异教徒一起烧毁、神圣业火的颜色。 尘归尘,土归土。 让万物回归尘土的灼热小少女们,在拉蔻儿周围展开,接着于空中滑动,将她包围。 “墙啊,阻挡一切……!” 拉蔻儿高呼……但皮耶特罗的笑容依然。 绝对封灭圈。 三具白色小少女们以可怜的目标为中心,连成一座三角形时,囚禁在中央的目标就再也没有未来。一具便足以将人类瞬间烧得尸骨无存的超高热。少女们将标的包围其中,焚烧毁灭。 无论逃向何方,一旦死三角完成地位,便能配合目标的动作自由移动,绝对无法逃离。 此外,即使以防御性魔法阻挡高热直击,也无法防止辐射热;就算成功阻挡,连同防御屏障将目标包围其中的净化者们,短时间内就能将封灭国内的空气提升至数百度,如果目标因气闷而降低遮蔽密度,就不免吸入足以烧灼肺部的热风。 可是,下一瞬间……三具少女还来不及将拉蔻儿围困在死三角里,就被包裹在发光的多面体内,不得不在空中停止。 “什……什么?!” “山不转路转咯。”同时启动三个魔法毕竟很辛苦……拉蔻儿气喘吁吁地说:“就是单纯的塞壁,不过……施法的对象不是我。” 拉蔻儿在三具净化者将他围困于封灭圈以前。先将对方包裹在防御屏障里了。而能够施展这种高妙技巧的,自然也只有足以确保常人三倍意识容量的她。 “可是……”皮耶特罗笑道:“你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了吧?” 皮耶特罗朝拉蔻儿直冲而来。就算是一流魔导士,既然已经启动三个高遮蔽密度的塞壁,就不可能有多余容量启动其他魔法。这如同是亲手封印自己的魔法。 愚蠢的异教徒,让我亲手毙了你吧。 同时……拉蔻儿举起右手。 装在左手腕的换装式小型弓(patiblebow)发出一声锐响,射出小型箭。 “愚昧!” 烛台弹开箭羽。 使出这种攻击手法,就是这名女魔导士山穷水尽的证据。皮耶特罗高声大笑,紧追节节后退的拉蔻儿。 再十步,再十步就可以碰到她了。 然后,将这个烛台刺入那张脸。 啊啊,太美好了。神啊,感谢您! 皮耶特罗边想边看着复合“视野”里不、捕捉到的拉蔻儿脸孔,光线、热能、声音、气味清楚描绘出女魔导士的美丽脸孔。 第128章 想像尖刺入那张脸的触感,皮耶特罗喜不自胜地颤抖。 太美好了!这是何等美好的事! 刺入那张镇静到令人恼恨的美丽脸孔……脸孔……令人恼恨的镇静脸孔? 警戒心猛然升起。 但已迟了一步。 下一瞬间……从右侧直扑而来的超高热,将避无可避的皮耶特罗焚烧。 “我要收回那个孩子了。” 帕希菲卡一时无法理解史黛雅的意思。 收回?谁……诗音? “老实说,我吓了一跳。解冻后就不见踪影的‘亚提拉里’,竟被‘律法破坏者’(providencebrether)一行人捡走了。” 史黛雅装模作样地耸肩,拨拨头发。 “那个孩子啊,是我们的伙伴。精神控制型(civiliantype)原本有配对的亚提拉里——重武装炮兵型,平常因为力量太大,不方面使用,都是以存在系压缩状态保存在异度空间里。这次是为了对抗那个亚菲,才启动解冻作业。” “你……你在说什么——” “可是,跟那个孩子——跟夕紫配对的葛里尔却擅自抢先行动,结果一下子就被你们歼灭了……那个孩子解冻之后,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放出来。不得已之下,我只好趁我的重武装炮兵型伙伴进行解冻和微调作业的空档,出来找她。” “…………” 史黛雅说的内容,帕希菲卡连一半都听不懂,虽然不懂……但她终于明白亚菲警告的意思。 诗音是敌人。夏侬他们派不上用场。 当然如此,因为他是某种秩序守护者…… 感到小手紧紧抓住自己衣服下摆,帕希菲卡回头一望。 她只是一脸畏怯地看着帕希菲卡和史黛雅。 “过来吧,夕紫,你应该待在我们这里。你靠着的那个女生,才是你最大的敌人喔。” “你……你……别擅自决定!”帕希菲卡大叫。 这个孩子是诗音,这孩子自己也是如此期望的。绝不能让他人擅自决定这孩子的命运,不能让他人决定这孩子的容身之地。 “你这样说我也很困扰……嗯?”史黛雅忽然感到什么似的望向半空。“哎呀呀,竟然输了呢。不过,既然替我找到夕紫,我就不怪你了。辛苦了,但还没有结束喔,虔敬的猎犬,机会难得,守护者也顺便一起处理掉吧。” 帕希菲卡当然不晓得她在说什么,但她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诗音!” 她边叫边扑向史黛雅。 她不觉得这是鲁莽。帕希菲卡从迄今的经验里隐约明白,秩序守护者不会直接袭击她。 既然如此,只要自己缠住这名女子,多少都能争取一点时间吧? “快逃!” 拉蔻儿叹了一口气。 皮耶特罗施放的净化者确实很厉害,皮耶特罗的下半身几乎都不见了,在高热的烧灼下,瞬间炭化、崩坍。 该说是惊人的生命力吗?即使变成这种状态,他还有呼吸……话虽如此,终究难逃一死吧。 将净化者封锁在塞壁中的拉蔻儿节节后退……趁皮耶特罗冲上前的瞬间,强制收缩其中一个塞壁,并降低部分区域的遮蔽密度。 塞壁中的净化者在挤压下所释放的高热,穿破塞壁,化为热线光束一口气喷出。 那道光束对着前方的皮耶特罗。 皮耶特罗……惨遭自己创造的死亡少女焚烧。 换装式小型弓当然只是为了不让皮耶特罗识破这个计策的陷阱。深信拉蔻儿无计可施的皮耶特罗,完全掉入她的陷阱中。 这是某种自我毁灭,话虽如此—— “对不起。”拉蔻儿轻声呢喃。 尽管是打算杀死对方的打斗,但并非出自她本身期望的战斗。虽然对事情看得很开,可是对拉蔻儿来说,将他人逼至绝境非常痛苦。 拉蔻儿又叹了一口气,举起右手。至少缩短对方的痛苦……她如此寻思,将小型弓上的箭尖对准皮耶特罗的头颅。 下一瞬间,那颗头软绵绵地扭曲。 “所以……”夏侬愕然僵硬。“我跟拉蔻儿之所以无法拒绝那个孩子也是……?” “人类无法违背秩序守护者的意志,唯一的例外是你妹妹帕希菲卡·卡苏鲁的特性发动之时……但她的特性现阶段还很不稳定,除非是极度恐惧或愤怒,否则无法生效。因此……你们无法违逆夕紫想要待在你们身旁的意志。” “怎么可能——” “如果夕紫觉醒成本来的模样……如果解冻彻底完成,立刻就会取得秩序守护者原本的意识,大概早已将你们杀了。重武装炮兵型跟精神控制型的战斗力有天壤之别,重武装炮兵型原是为了演示世界规模的天灾和天谴所留下的东西,无法启动原本能力的我,恐怕无法取胜。” “无法取胜?” 能力远超过那个秩序守护者葛里尔的亚菲也无法取胜? “现在……她只是对我感到一种漠然的恐惧,才想将我压回异度空间。不完全的解冻状态,当她身上还残留依附人类属性时,我无法对她出手;而且随便给予刺激的话,完一解冻作业突然加速,反而更危险。因此,我一直无法出手。无奈之下,只好建议帕希菲卡·卡苏鲁杀死夕紫,但她似乎没有接受。” “赛菲莉丝!” 夏侬起身扑向菲亚,但他的手抓了个空。看来她对自己的存在与非存在,可以进行某种程度的控制。 “……你……你……!”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也可以大略理解你们的感情,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太危险了。” “诗音不是这种人!” “我知道你的心情,但这种感情也是在夕紫操恐下的产物。” “不对……这……” 他确实对此也有怀疑,但…… ——诗音喜欢夏侬、拉蔻儿、帕希菲卡。 他想起诗音说的那句话。 “这是……我自己的意志……!” “我的主人,”亚菲打断夏侬的话,“抱歉,有话以后再说。有妨碍出现了,虽然无法明确掌握……好像又有一具……秩序守护者来了,在你妹妹和夕紫那里。” 她看过那个东西。 巨大的触手和肉块。在塔尔斯镇看到的恶梦,又出现了。 不过,这次没那么巨大。虽然并不巨大—— “……看来是没办法逃了……” 拉蔻儿脚下踩着泥泞,时而绊倒……但全力在夜间森林里驰骋。 怪物从后方追来。 刚才还是皮耶特罗的怪物,不断繁殖与变形,早已不是地面上任何生物的形状……移动着六只长脚,扭动着背上的十只触手,从肩膀上冒出来的三颗头颅高声大笑……怪物朝拉蔻儿追来。 “异教徒啊!呜嘿嘿嘿嘿嘿啊啊啊啊啊!异教徒!异教……徒喔喔喔!” 拉蔻儿自己当然不可能知道——幸好操纵皮耶特罗这个中继点的史黛雅,目前注意力集中在帕希菲卡和诗音身上,并未行使“律法”的影响力。 不然的话,她恐怕甚至无暇产生逃亡意志,就被原本是皮耶特罗的怪物抓住、撕裂了。 不同于秩序守护者本体,中继点的影响力是借来的。一如其名,它只是中继本体的力量。 “神枪啊,贯穿!” 拉蔻儿回头释放魔法。集中的冲击波犹如长枪般贯穿怪物的腹部,皮耶特罗的中心部位难以置信地出现一个巨洞……然而,瞬间就愈合了。 “果然……不行啊。” 就算跟对方硬拼,也无法取胜。 对手无论受了什么伤都无所谓。 除非不给对方再生时间直接消灭,或者持续攻击到对方的再生能力极限,两种方法取其一,但第一种方法使用的“魔天狼”(fenrir)无法一人独力施展。 既然如此…… “……虽然没用过。” 拉蔻儿开始念诵咒语。 帕希菲卡朝史黛雅扑去……但轻轻松松就被对方闪开,跌落地面。 史黛雅只不过退开半步,耸肩说道:“嗯,我们的确是律法的一部分,没办法直接攻击你……话虽如此,也不是被一个人类扑击就无计可施的存在。” 不过她似乎仍有所警戒,斜眼留意帕希菲卡,同时朝杵在原地的诗音夕紫走去。 “来吧,我来替你进行解冻,恢复你应有的模样吧,” 史黛雅伸手。 诗音……全身发抖,但无法将视线移开那双手。 夕紫。 重武装炮兵型。 秩序守护者。 这些词汇伴随着难以抵挡的重量镶入自己心坎,自己的内心深处有某种东西,知道这是正确的,同时想要接受,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待这个。不是夏侬的手,自己等待的是这双手…… 夕紫,诗音,夕紫,诗音,夕紫,诗音—— 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不……根本无须考虑。 迄今的自己,被称为诗音的部分,跟夏侬、拉蔻儿与帕希菲卡共度的时光中筑起的一切,开始被抹灭,宛如在说,这一切都是子虚乌有。 ——不要! 重要的、重要的回忆,开始被漂白。形成诗音这个人类的所有记忆、跟他们相处的珍贵时光,一切开始消失。 ——不要! 然而,抗拒无法化为声音,一切开始缓缓崩塌。被剥开的人类外皮下,秩序守护者的真实面貌逐渐外露…… “诗音?” 在起身高喊的帕希菲卡眼前,少女的外貌开始变化。 第129章 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声,那双手分解成无数碎片,开始进行重组。破坏与再生逐渐蔓延至手臂,抵达肩膀和胸部,最后扩散至全身。 绑住黑发的白布条啪的一声绽裂,右手的手镯也一样弹开,身上的衣服发出声音碎裂。 “诗音……!” 最后,慢慢起身的那个人……已经不是帕希菲卡熟悉的那名幼犬般的少女了。 黑长发悠然晃动,全身赤裸站起的那个身影,是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柔顺的黑发,黑眼,五官处处残留诗音的影子;可是……脸上浮现的神情,再也不是纯真带着不安的小少女所有。 玻璃珠般冷冷注视帕希菲卡的眼,让她一阵战栗。 仿佛在向她展示诗音时期的遗迹——单边耳朵上的耳环轻轻晃动。 “觉醒的感觉如何?”史黛雅笑道。 “还有……一点奇异的感觉。”诗音……不,原本是诗音的东西说。 “嗯,毕竟刚刚解冻,还要进行微调,况且距上次的启动已经压缩千年以上了。” “史黛雅,既然是你来……葛里尔——我的另一半死了吗?” “是的,很遗憾。”史黛雅略显遗憾地说:“被他杀死了。” 帕希菲卡和夕紫随这句话回头。 她们的视线前方左右,推开宅第门扉,飘然而出的是…… “夏侬哥……”帕希菲卡错愕低语。 他的步伐业已没有伤患的虚弱。 单手握着爱用长刀的那个身影,笔直朝这里前进。被前额发阴阴影遮住的表情虽然看不见。 史黛雅周围飘然漂浮的球体所散发的光线,在他脚下刻出深深的影子。 那个影子……拥有展开羽翼的巨兽轮廓。 “汝乃焚烧天庭之巨人,身披银白色闪电,手控雷鞭的支配者啊!雷轰电驰啊!基于战士的誓言与盟约,我在此召唤汝!先身吧,武雷神!” 闪电在皮耶特罗眼前迸射。 电光交织的零件开始组合,形成巨人的身影。 第一战术级军用攻击性魔法“武雷神”(tgor)启动。 “果然……很吃力……” 拉蔻儿罕见地真的很罕见——神情痛苦扭曲说道。 因为她全力启动武雷神。 外观依然是半裸巨汉……但颜色不是平时的银白色,宛如直接将闪光封在体内,前所未见的白色。 全力启动时的武雷神。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自杀行为。 原本就是效果持续型——这种启动时常驻意识中的魔导式,会压迫、消耗魔导士的精神,因为随时间逐渐消灭的魔导式必须不断修正,持续启动。 所以,平常为了延长魔法的持续时间,必须预留一些意识容量,才能继续追加魔导式进行调整。简单来说,出力上是有所保留的——正常情况下。 那么……全力启动的情况又是任何? 必须同时启动两个原本就已经消耗庞大意识容量的武雷神魔导式,并不是逐步修复,而是利用互相增补来维持魔导式。 然而…… “接下来……”拉蔻儿在痛苦中挤出笑容……堪称为凄惨的笑容说:“来比耐性吧。” 皮耶特罗的异样身体和武雷神正面冲撞。 闪光迸射,烧烤肉体的异样味道在森林里扩散。 承受足以将普通人瞬间蒸发的力量,皮耶特罗的身体继续忍耐。 破坏的部分重组后,朝武雷神推挤。武雷神竭力抵抗,施放强力闪电,同时将皮耶特罗压向地面。 “看是我先因意识容量不足而发疯?还是你先被蒸发殆尽……” 拉蔻儿舔着嘴唇,如此说道。 刀光一闪。 虽然是相距甚远的攻击,然而就宛如挥下一把隐形巨刀,连根斩下远方史黛雅的右臂。 那只手臂咚一声坠落,放射虹光悠然消失。 “……哎哟,我可没打算跟杀死葛里尔的对手堂堂正正地作战哪。”史黛雅嫣然一笑,被斩落的右臂也在瞬间复原。 “夏侬哥!”帕希菲卡大叫,但夏侬并未回答。 仿佛是陌生人。 夏侬向前迈出,他知道对手的力量,现在已经不是逊于精神控制型秩序守护者的夏侬……以及亚菲了。 然而,手中长刀的刀尖微微一晃,刀尖的另一端,夕紫庇护似的挡在史黛雅前面。 “龙神机(dragon)看来尚未完全复活……而且跟骑士的精神统一也还有落差。” “彼此彼此。”夏侬静静说。“你刚完成解冻,还没进行微调。太勉强的话,可能会引起原子崩解,根本无须我动手解决。” “也许吧,但说不定也可以将你卷进去一起陪葬喔。” 夏侬和诗音。亚菲和夕紫。 着究竟……是出自谁口中的话? “等一下……”帕希菲卡浮现又哭又笑的表情说道:“住手……夏侬哥……诗音……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你们明明感情那么好……喂……”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内心的齿轮脱了轨。明知事到如今这根本是毫无意义的傻话,但却无法停止。 “喂……住手嘛……喂……” 帕希菲卡双眼湿润地说,史黛雅以嘲笑的目光默默看着她。 夏侬挥下长刀…… 夕紫右手向前直击……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轰然巨响完全淹没了帕希菲卡的叫声。 逐渐消灭的魔导式。 在不时中断的意识里,拉蔻儿强制性地进行修正,依然相信自己终将得胜。 因为她看见皮耶特罗的复原速度开始减缓。 就差一步。跟塔尔斯镇不同,对手只比人类大了两圈,应该有办法应付。 拉蔻儿挤出最后一丝力气,维持魔导式。武雷神发出一股格外明亮的光芒,压向皮耶特罗…… “你这个异教徒!”三张脸大吼。 接着…… “圣之军团,天之军团,主之军团!”皮耶特罗开始念诵咒语。 “…………!” 拉蔻儿体悟到自己的败北。 她根本没想到这个怪物可以启动魔法。对全力维持武雷神的拉蔻儿来说,没有余力抵御圣三连净化者。 “奉我主之命,在此现身吧,神之圣剑!” “尘归尘!土归土!魂归魂!” “邪恶啊,恐惧吧,忌惮吧,畏怯吧,神圣奇迹将毁……” 咒语念诵骤然停止。 皮耶特罗三张并排的脸孔,狐疑地转向一旁的黑暗。 “天啊、地啊,其间所有存在啊,如今赐予汝均一之终结……” 朗朗念诵咒语的声音。 “夏侬?” 仍旧与怪物纠缠的武雷神之光芒照耀下……拉蔻儿的双胞胎弟弟从黑暗深渊缓缓出现。 “你已经完了,给予你力量的秩序守护者已经逃走了。” 在武雷神压制下仍蠕动不已的怪物看着夏侬的视线……显得无比痛心。 “我没有能力救你,无论是你的精神,或是你的肉体,所以,我不会求你原谅……”他举起右手说:“无论神魔,皆灭于此!” 闪光射出。 从级近距离施展的“破天”(ragnarok)和武雷神——两个强力魔法的破坏力,将人称“虔敬的猎犬”的怪物击成无法再生的碎片,焚烧殆尽。 终章 影子们聚集在幽深、幽深的漆黑底部。 “龙机神果然在逐渐复活中,跟葛里尔那时观测到的干涉能力相比,力量高了一倍左右,而且那家伙很可能在五千年间不断进行自我改良。” “自我改良?这相当可怕,不过——” “对了,龙机神的系统与我等不同……尤其是假想人格非常不稳定和敏感,正因如此才能进行自我改良,同时为了完全,才设有龙骑士。龙机神毕竟是我等的原型,那家伙就算最后失去自我平衡,也打算提升自己的战斗力吧……” “愚蠢至极。为了信守对故主的承诺?” “这方面的原因,那家伙自己大概也不明白,就如我等一样。” “…………” “嗯,也罢,我也有几个应变方法,取得许可或许要花上一点时间……这也没办法。” 交谈似乎就此结束。 影子们在合色中滑行般地离去。 其中一个影子忽然回头说:“夕紫。” “……什么事?” 静立原地的影子和影子。 “那个耳环挺不错的嘛,可惜少了一边。” “…………” 影子没有回答……径自离去。另一个影子轻轻苦笑,也跟着离开。 于是,最后只留下无尽的黑。 马车发出哒哒的声音,在森林小道上行进。 背后此刻只有他们离去的宅第。这幢古老的建筑物,跟昨天不同,只剩下一半。 宛如被巨人之手挖空的惨状……但既然是蒙受天神使徒与魔兽对战的余波,就结果来看,反而该说是轻微的灾情;不过,现在当然也没有人会因此感到欣慰。 夏侬和帕希菲卡。 坐在驾驶座上的两人中间,横亘着非常痛苦……苦不堪忍的沉默。 从清晨开始,两人就一句话也没有说过。默默无语地收拾行李,逃亡似的离开宅第。既然知道再待下去可能会有危险……夏侬他们谁都没有逗留的心情了。 “……夏侬哥。”听见沙哑的声音……夏侬微微转动视线,望向妹妹的方向。 “那……那个……” 欲言又止,不知该任何开口……大概是这样吧。 第130章 夏侬于是代她开口: “根据亚菲的说法,夕紫体内……还残留诗音人格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是什么意思?在帕希菲卡自己醒悟以前,夏侬又接着道: “事实上……诗音已经死了。” 痛苦的事情……苦不堪言的事实,与其自己发现,有时从他人口中得知反而比较轻松。 “…………”帕希菲卡紧咬下唇。 “这次该说是不分胜负?或是互相小试身手……但下次再见面时……就得真的拼个你死我活了。” “……不可能了吧。”帕希菲卡告诫自己似的说:“不可能……恢复成原来的诗音了吧。” “亚菲是这么说的,可能性等于零。” 沉默再度降临。 这股压力甚至比刚才更为沉重。 “……我还以为多了一个妹妹。”隔了一会……帕希菲卡忽然察觉似的急急说道:“想说可以摆个姐姐的架子,因为我从来没有当过姐姐嘛,就觉得……当别人的姐姐好像也不错……好不容易有这种感觉了。” “……是吗?” “可是——” 已经不可能了吧。 “帕希菲卡,”夏侬的声音打断那句话。“大家都说保护你是愚蠢的行为。” “……夏侬哥?” “大家都说需要奇迹才能护你周全,或许也真是如此。” 帕希菲卡静静凝视哥哥的侧脸。 “但反过来说,只要有一个奇迹就够了。” “这是——” 乱七八糟的解释,可是…… “假如我们从一开始……就认定你是毁灭世界的存在……因此放弃你的话……奇迹就不会发生。一旦放弃,一切肯定就结束了。” “……说得也是。” “万一失败,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可是奇迹这种东西……我认为是在不肯放弃的人面前出现。”夏侬叹了一口气。“放弃的话,原本该发生的奇迹也没办法发生了。” “…………夏侬哥。” “要舍弃希望,随时都可以。” 对。 舍弃,放弃,停止挣扎。 她不想这么做。不可能当这种事是家常便饭,这种事……在帕希菲卡他们的旅程上,并非今天才有的事。 即使如此,她现在仍旧在这里活得好好的。如果这就叫奇迹,自己遇见父母、夏侬、拉蔻儿,以及其他许多朋友,被他们拯救,而且仍在这里活得好好的这件事,如果可以称为奇迹的话…… 奇迹是存在的。 奇迹会不断发生,要让它发生,一定要。 帕希菲卡如此认为,因此…… “嗯,说得也是。而且……也还没听见她叫我‘姐姐’。” 虽然生硬,但帕希菲卡露出一抹微笑。 而在她耳畔……只有一边的耳环无声摇曳。 后记 冰冷的电话线今天也载着人民的声音震动,喜悦和悲伤都转换成电位,以光速施放。犹如脑神经般复杂的电子网中,电子化的思念往来如织。 电气喜悦,电气悲伤,电气发怒。 即使那是推托、之词,电气仍默默传达。然而,一旦想到人们脑中伸展的苦恼与纠葛,其实不过是神经电流,这些事也就不足为奇、不值一提了(对不起,撰文的本人也差不多开始不知所云了)。 “你好,我是富士见书房的t。” “啊,你好,我是榊。” “新书的进度如何?” “不太顺利呢。” “没想到写到一半电脑竟然坏了,程式突然整个当机,而且还是在正准备储存打了半天的原稿前一秒。一定是谁在写了我名字的稻草人上钉五寸钉喔,绝对是这样,哼哼哼!” “你就买台新电脑吧。” “别、别说得那么轻松!我可是连国民健保都差点付不出来的穷困小说家。” “没钱是因为你乱买书和空气枪吧?这先不管,今天打电话给你,其实是想再对可怜的榊先生落井下石。” “呵呵呵(汗),例如截稿日又要提早一个月之类的?” “嗯。” “…………真的吗?(大汗淋淋)” “…………真的。” “t小姐……你其实很讨厌我吧?” “不,没这回事。” “不会三更半夜穿着白衣在神社出现?” “不会。” “这么说来,富士见书房旁边刚好就有神社嘛。感觉好像会在一个特别大的树干上,看见带有历代编辑怨念的稻草人排排站(附有脱稿作家跟画家的玉照),有点怕怕的。” “您在说什么?请看着我的双眼。这看起来像是怨恨榊先生的眼睛吗?” “你呀,电话里谁看得见?” “没问题的。榊先生的话,一定看得见。” “不,这种毫无根据的事就算说得再肯定也没有意义。嗯,总之我努力看看。” “拜托喽——” 接着第二天,刚修好送回来的电脑……坏了。 作者于是开始认真检讨诅咒报复的有效性。 言归正传。 《废弃公主》的新书不知为何遇上截稿日提前一个月的不祥之事,对未来感到有点恐惧的……榊一郎。 本集前半部的剧情较为平淡。啊,仔细一看前半部,完全没有战斗场面嘛,而且怎么连女仆都没出现?哇欧!榊一郎,你怎么了? 在各种意义上,风格稍有改变的第五集。哎呀呀,不知各位读者大人的评价如何,真令作者惶恐不安。 第三集的时候也曾经举办过,榊一郎官方网站(根本就是作者在幕后操弄)网友参加型计划“角色名称大赛”的角色,这次也有出场。 这次投稿的网友比上次多很多(投稿数五倍),其中也有很多好名字,真是令人欢喜无限。而在挑选之际,当然也比上次更难抉择。 但终究是按照我个人的喜好决定,虽然我也很努力挑选,但对落选的朋友们,真的很抱歉。 名字已经在网站上跟评语共同发表过了,最后的结果如下…… 诗音:绘都濑虎 夕紫:一式 葛涅斯特·霍克:大隅敦志 以上三位,谢谢大家! 另外,maxi、时计屋梦幻、克罗努斯提供的名字,虽然没有用于当时投稿的角色,不过还是挪用在其他角色,分别是:皮耶特罗、贺伍杰尔和柯蕾特。 那么,各位提供的名字,究竟成为什么样的角色呢?还请大家慢慢阅读本集内容。 最后,当然是“感谢大家”系列。 已经感谢到不用再感谢的人,全力协助网站营运和企划活动的草野ぐりま小姐。 惠赐角色设定相关意见的キツシ——岚山先生。 因为排程问题,非常劳碌辛苦的编辑t小姐。 另外,想必也因截稿日的影响而受了不少苦的画家安昙伸先生。 还有,写信给我的读者朋友们。 造访网站、替我加油的读者朋友们。 我很想一封一封回信,但目前时间上已经无法容许。特别是对次写信来的朋友们,实在非常抱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回大家那种在短时间随便写写的应付内容。 假使不是因为这本书的缘分,我跟大部分的朋友应该都不会得知对方的存在。 尽管现在还是因写作不成熟而暗自生气、苦恼、挣扎、发牢骚等等……可是因为有各位的存在,榊一郎总算还能够打起精神。大概吧(笑)。 那么,下集再会了! 2000/3/14 使用机器:自组电脑 背景音乐:dis-(bymicaarisaka) 第六卷短暂的歌剧曲序章 “谢谢。” 它们怀抱着这句话沉眠。 极度遥远的昔日。 如今已无法触及的逝去世界。 幸福的时代——弥足珍贵的回忆,肯定它们存在的一句话。 “谢谢。” 这句话让它们感到浑身颤抖般的喜悦。 它们当然明白这是它们的天生结构,这股喜悦乃是基于创造者的期望所产生,它们都很明白。 尽管明白,它们仍然以此自豪。 受人依赖、奉献自我或协助他人,与其他存在共同完成某件工作——事成后获得这句奖励的话语,就是它们最大的骄傲。对它们来说,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即使无法欢呼、不能说出感激的话,它们仍将这句话当作精神食粮,更加努力地完成职务。它们全力以赴,只为了在更多场合、更多时刻,帮助更多的人类。 ——我等有所贡献…… ——喔喔,我等对人类有所贡献…… ——今后亦希望能有所贡献…… ——无论何时、无论何处……无论何时、无论何处…… ——我等都要为人类奉献…… 它们是道具,为了帮助人类而诞生。对于单纯为此目的诞生的它们而言,这既是存在理由,亦是喜悦。 然而…… “对不起……” 大门伴随着这句话关闭。 命令是……待机,期限是未知。 它们被留置于寂静与黑暗中。它们本身并没有对监禁感到痛苦的感性……可是毫无目的地存在此处,这种状况对它们来说,却是非常寂寞、悲伤的事。 于是…… 赐予它们喜悦的人类离去了。那些给予它们无可取代的一句话的人们,朝大门的另一端……最后朝遥远的未来奄然而逝。 所有人类都不见了。 对……与它们不同,有生者必有死。 第131章 死亡后离开这个世界,永远离去。 因此,在有限的时间里,人类尽力完成许多事。竭力追求自己所能达成的事,同时朝该目标迈进。同时,为了确实成就更多的目标,试图留下丰功伟业,人类才需要它们的协助。 没有生命的它们,帮助拥有生命的人类。 它们就是为此存在,单纯为了这个理由。 因此,人类一旦消失,它们的存在就没有意义。它们终究只是协助者、奉献者,这就是它们的全部。 “谢谢。” 所以,它们陷入沉睡,不断沉眠等待。 直到需要它们的人类再度现身为止。 “谢谢。” 将这句美妙的话语安放胸口,它们持续等待,等待了无限漫长的岁月。只要人类需要它们,一天也好,一年也好,它们都将继续等候。一百年、一千年都可以等。对没有生命的它们而言,既没有浪费时间的想法,更没有无聊的概念。 可是…… 究竟还要等多久呢? 漫长的沉睡期间,一个疑问逐渐化为不安。 这样下去,自己是否终将腐朽?一味地等待……是否永远无法获得报酬,而在遥远的未来结束呢? 它们开始怀疑。 在这个幽幽黑暗中——究竟还要等候多久? “谢谢。” 为了那句话,那句肯定它们存在的话语。 为了被某人需要,成为人类的助手,与有限生命的人们共同成就、遗留许多丰功伟业。 它们选择等待。 持续等待之间,它们开始感到无比饥渴,极度渴望被他人需要。 就在此时。 在异响声中!黑暗出、现龟裂。 是偶然?或是某种必然的运作?原因无法确定,也不是它们必须思索的问题。无论何者,对它们来说都没有意义。 只不过……某种微小,但确实产生的变化,赋予它们行动的理由。足以令人失去神智的长年岁月,持续封锁它们的黑暗与寂静崩裂,微风与光线流入其间。 它们感受到了。 某种东西出现了,某种东西到此开启这封闭的黑暗世界。 它们体内冻结的时间再次启动。 来吧,睁开双眼。 来吧,睁眼走到室外。 那里肯定有需要它们的人类…… ※※※※※ 宛如一场恶梦……但那的的确确是现实。 自己被某种不明物体追赶。 就恶梦的场景而言,或许算是相当老套的类型。即使内容多少有些差异,大部分的人们应该都有类似经验——畏惧身后节节逼近的模糊黑影,对无法灵活蹬地的双腿感到焦躁万分,仿佛在深海奔驰……缓慢而永无止境的梦境。 完全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 不晓得被追上后将会发生什么,也不知自己该逃向哪里,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追逐。唯独对没完没了的追逐感到挥之不去的恐惧。 没有理由,没有意义,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恐惧感。 可是…… 相对之下,梦境里也有某种安心感。 梦境不是现实,因此并不完全。追逐者的身影模糊难辨。不断奔驰的身体亦感受不到痛苦与疲劳。之所以心浮气躁,双腿无法称心移动,或许正是因为心灵与肉体没有契合。 在心灵某处知道这是梦,有另一个自己以清醒的眼眸凝视竭力逃亡的自己。 这不是现实。追逐者的威胁、被追逐者的恐惧,终究是没有实体的幻象。正因如此,没有必要真的感到害怕——另一个自己非常明了。 但另一方面…… “所以我才说这样不好嘛!” 现实中……被不明物体追逐的情况又是如何? 没有暖昧、没有妥协、在明确的现实中……被来历不明的物体紧追在后、死命窜逃的情况。在难以完美运作的现实世界中,身处于恶梦般的状况下。 人类所感受的恐怖……那又是多么骇人的感觉? “欸!现在跟我发牢骚又有何用?”哥登·英格兰抖着小胡子大吼。 身材矮小,娃娃脸,圆滚滚的黑眼珠——乍看下有股稚气未脱的感觉,其实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不同于那张脸,他的个性非常神经质,对芝麻小事都斤斤计较,因此离婚。 话说回来……无法结婚或许是工作的缘故。 “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 “这我也知道呀!” 与哥登的马车并行的另一辆大型马车里,一名伙伴探头说。 他们正在逃亡。 全力在山谷间遁逃。两侧是高耸的峭壁,既无法往右,也无法往左。只有一味鞭打马臀,向前逃亡……只有前方是可行的逃亡路径。 “基本上,太乱来了!”乘坐在另一辆马车里的一名伙伴哭叫。 “应该选择普通大道才对嘛……!” 时间大概是中午过后,虽然冬季将至,但如果缓缓地、悠闲地徜徉其间,此刻还能感受到一股微温的阳光。现在是最适合午睡的时刻……不过哥登他们目前身处的情况来看,肯定不容许他们午睡。 “你们不是也同意抄小路吗?” 哥登边说边拼命挥鞭拍打马臀。或许是感到背后追逐物的异样气息,马匹原本就自发性地快跑。 “就算是这样,也不用特地选择连地图上都没记载的路呀!” “要是走正规道路,通行税——” “请不要在那种地方小气啦!” “话说回来……”哥登身旁的一名少女呢喃。 少女身上带着一股神色茫~~~~~~~然的氛围。 她的名字是妮可,就只有这样。 身为孤儿的她,没有代表血统的姓氏。临时需要姓氏时,就借用形同父亲的哥登的姓氏,自称妮可·英格兰……但基本上就只有妮可,这就是她的名字。 金发,加上碧眼。 若只听见这两项,会有一种贵族干金般艳光四射的印象……不过就妮可的情况来看,既不艳丽,亦不华贵。 少年般短而整齐的金发,颜色有些暗沉,碧眼总是葳在半闭的眼睑内。无法判断她究竟是清醒或是睁着眼在睡觉——若让伙伴们发表意见,整天到晚都像才刚睡醒的少女,那就是妮可。 “……究竟是什么呢……那个东西……” 回头望向以雷霆万钧之势,追逐哥登和伙伴们所乘坐的三辆大型马车的奇怪家伙,少女缓缓歪着头。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理应是相当急迫的情景,但这名少女该怎么形容才好——甚至有一种让周围时间都为之虚脱,极度迟缓的印象。 “连看都不晓得了,问我也是白问!” “……换句话说……就是不知道啰……” “正是!”哥登昂首肯定这种根本没什么值得自傲的事。 “不过肯定是某种魔物!”隔壁马车的一名伙伴说。 没错。 追逐他们的……正是所谓的魔物。 老实说,在这片达斯特宾大陆上!对魔物这种存在并没有明确的定义。 若要问那到底是什么?这种逾越常理、令人无从答起的生物——人类的浅薄知识无法理解,大部分情况下都不易打发的麻烦生物就总称为“魔物”,或是“魔族”,仅止如此而已。其中也有教人怀疑其存在真实性的虚幻魔族,而最著名的魔族即“最后魔兽”,大部分的人都认为那只是一种想象生物。 忤逆、对抗旧世界的玛乌杰鲁神与其使徒们的怪物——魔族。 既然是这种生物,人类按常理无法适用也很正常……人们基于这种简单理由,就将来历不明的生物全部归类为“魔族”、“魔物”。这自然包括栖息于边境的“魔虫”(bug)……有时就连拥有超能力的人类都被称为“恶魔的私生子”(spawn),归入这个字眼的范畴。 话虽如此,那真的是生物吗……哥登他们满腹狐疑。 模仿人类外型的白色群体。 说得极端一点,它们就是这种存在。 具有光滑白皙的外皮,仿佛柔软异常的人型。大小约莫……等于人类孩童吗?显然小于成年男子的平均大小,而与躯干相比,格外短小的四肢更让人联想到孩童。 然而,虽说是人型,却没有头部。而是在相当于胸部的地方有一道垂直的裂口,其中埋了一颗成人拳头大小,散发着红色玻璃光芒的球体。这颗球体似乎等于人类眼睛的视觉功能…… 群体的数量大约四十个。 除了体型娇小外,也没有利爪和獠牙这种尖锐器官,因此也就没有被大型猛兽追逐的直接恐惧感……可是那种犹如彻底偷工减料的诡异人偶造型,一个就已非常恶心,更何况它们是整个集团追来……真是笔墨难以形容的可怕。 “那一定是‘泥人’(mudmall)……我有听过喔。”一名伙伴神色紧张地回头说。 泥人——人类如此称呼的魔族。名称固然因地方而有微妙的差异,最常用的大概就是泥人。这么一说,看来的确有点像是泥娃娃,不过就泥巴来说……却是相当白皙。 据说它们的行动原则完全是个谜。 绝非袭击人类的凶恶魔物,话虽如此,亦不是可以掉以轻心的对手。再怎么说,人们毕竟无法预测它们会做出什么事。 曾有农场主人表示半夜遭到泥人袭击,家畜皆被屠杀殆尽;亦有母亲表示它们收留在森林里迷路的孩子,带着孩子返回村庄。 何者才是泥人这种魔物的真实面貌,仍是不解之谜……不论如何,正因逾越人类常理才称为魔物,既然无法明白它们的行动原则,就无法否定其危险性。 第132章 就连边境上都相当罕见的泥人,因此也有学者质疑它们的真实性……可是对亲身遭受魔物集团追逐的哥登他们来说,其存在无庸置疑。 “可是……为什么要追我们呢……”妮可依旧神色茫~~然地说。 “要是知道,就不用这么伤脑筋啦!” 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际,这群魔物们依然发出毫无魄力的声响,紧紧迫在马车后方。精神饱满地挥动格外细小的双臂,一直、一直紧追他们不放。 毕竟是魔物,并没有普通生物的杀气和凶气……可是,面无表情的诡异人型蜂拥而至的景象,却也相当令人作呕。 它们为何要追逐哥登一行人的马车队?追上之后又有何打算?这一切都是谜……不过有些泥人手上也拿着棍棒之类的工具,实在很难相信被它们追上之后,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他们已经在山路上东逃西窜近半小时,两者间的距离还是没有拉开。话说回来,哥登他们的马车是搬运重物的长距离专用马车。马匹们也没有善于短距离疾驰的瞬间爆发力,而是纯粹重视牵引力所培育的马种,脚程较慢亦无可奈何。 然而…… “该死的,没完没了……只能硬干了吗?”哥登说。 “这太乱来啦!”“咱们又没武器!”伙伴们异口同声地反对。 “不是堆了好几把?什么长剑呀、战斧呀、长枪的要多少有多少嘛!” “连刀刃都没有的钝刀怎么用啦?” “这方面就要靠气魄——” “办不到!!”伙伴们众口一词地怒吼。 哥登不讲道理并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他们多少也已经习惯了,但这次毕竟不可能按他的命令行事。 就在此时。 “话说回来——” “喂!忙得不可开交时一直说些有的没的……这次又是什么?!” 或许是对事到如今依旧莫名倦怠的声音感到不耐,哥登忽然大声咆哮,但妮可并未因此胆怯,继续说道:“……前面有人……” “呜哇?!”哥登发出短促的惨叫。 他一回头,视野里确实映着一道人影。不知对方在想什么,旁若无人地站在马车行进的道路上。 “蠢材!闪开——不,快逃——”哥登高喊。 然而,那道人影——头发、眼珠,就连身上的旅行外套都是黑色的高瘦青年——只是微微向旁边一跨,就避开了马车。马车当然还在行进的道路上奔驰……可是,青年那种干钧一发的闪避方式,甚至让哥登以为自己碾过了对方。 “什么?!”哥登急急回头。 那名青年照样以最小动作连续闪避后方两辆马车,接着若无其事地站在山路上。不用说,追逐马车的泥人们迎面冲向青年。 “不妙,快逃呀!” 哥登的叫声太迟了。 就在那句话响起的同时,青年也向前踏出一步。青年与止不住奔驰之势的泥人们擦身而过—— 下一瞬间。 泥人在半空飞舞。 “咦……?”哥登口里逸出诧异的声音。 青年乍看下犹如呆住般默然而立。 可是……不知何时出鞘的长刀,闪闪反射午后慵懒的阳光。那并非莱邦王国常见的使用剑身笔直的双刃剑,那把描绘着平缓曲线的单刃刀,是通晓武器的高手们称为“太刀”的特殊武器。 其中一个止不住来势,腾空飞起的泥人,难看地滚落在青年身旁。原来青年拔刀后立即反手一转,打在泥人脚上。总之,青年只是伸出长刀,泥人绊倒后止不住跌势,这才飞上了半空。 跌倒的泥人犹如被翻转的乌龟,啪嗒啪嗒地挥舞手脚,却没办法起身。 其他的泥人们也不理会刚才失足的伙伴,还是一味冲向青年。或许它们原本就没有照顾伙伴、害怕这类感觉。 银光翻腾。 青年宛如跳舞般向后弹跳,轻松闪过不断逼近的泥人们,分别以手中武器敲打对手。 外套下摆和白布束起的黑长发仿若在空中泅水般飘动不已。他的动作里没有一丝紧张感……犹如熟稔的演员或舞蹈家,重现早已过好招的武打场面般优雅。 然而并非如此。 并非仅止如此。青年的动作里还有某种武打场面或舞蹈表演所没有的元素。 “喔喔……” 哥登一行人紧急刹车,重新望着青年。 十个泥人在眨眼间趴伏在地,青年的气息却丝毫不乱。 没有多余的动作,以最小动作迅速击败对方。 何止如此……仔细一看,他并未斩断对方,而是故意反转刀刃,用刀背对付泥人。 只要是对武术稍有涉猎的人,应该就看得出来。 他从一开始便不是以长刀“斩杀”泥人们。严格来说,也不是“叩击”。他只是单纯利用对手的动作“投掷”对方。 虽然不确定普通的斩击对魔物是否奏效,但既然有四肢、靠关节行动,自然就难以抗拒冲击——是基于这种判断吗?或者纯粹因为没有斩杀对手的必要? 无论如何,既然使用长刀这种专事斩杀的武器,最简单的方法自然就是斩杀敌人。使用长刀却不斩杀敌人,而是投掷对方……只要稍加思考,就能明白这是多么困难的技巧。 更何况是面对数十个来历不明的魔物……这名青年的动作里,还可看出某种程度的悠哉。挥刀的侧脸也没有被追逐的焦虑,反倒有一种不耐烦的倦怠。 然而…… 话虽如此,他的动作中并没有轻佻或迟缓,甚至有一种优雅气息,这名青年的动作里确实隐含磨练至极限的卓越魄力。 杀气……不,或许该称之为斗气。只有在实战上得以发挥的战士气魄,亦该称为战场之风。 在这名青年身上可以看到这种气息。每当他向前踏出,外套飞舞、发丝跳跃之际,某种隐形色彩就混杂于空气中,犹如烟霭般裹住他的身影。 即使是不通刀法的外行人也看得出来,他是累积大量实战经验的一流,不,是超一流的能手。 “……了不起!”哥登握拳低语。 可是—— 被叩击在地的泥人们纷纷站起。 人类若是没有任何防护,就会被直接扔向坚硬的地板,并会因冲击引发呼吸困难或轻微脑震荡。在格斗术里,投掷技巧往往比拙劣的打击技术更能有效压制对手。无论是多么顽强的人类,倘若在毫无防备下滚落地面,不但暂时无法移动,即使勉强移动也很迟缓。这并非缺乏锻炼的问题而是——具有脆弱内脏的人类宿命。 话虽如此……泥人们却若无其事地起身。真不愧被归类为魔物,看来恢复力亦非等闲之辈,或者它们原本就没有感受痛楚或疲劳的神经也未可知。 青年眨眼间击倒的魔物们,同样在眨眼间复活了。 这样的话,再重复多少次都是一样。 不,就算青年刀法高强,只要他是人类,体力终有极限。 可是…… “总觉得……” 青年左手离开刀柄,以食指搔刮脸颊。 “这好像挺棘手的。” 在被不断、不断击倒仍旧起身的魔物们包围下以毫无焦虑、恐惧,无精打采的声音低语道。 “喂,小心一点!还没结束——”哥登大喊。 不知是终于醒悟到这名青年不容小觑,亦或是有其他想法……泥人们起身聚集至一处。 “……喔?”青年发出佩服的声音。 在仿佛能听见“咕啾”之声的动作下,身体相互融合的泥人集团转眼间形成一个物体。 外形依旧不变……但变成身高足有四倍的巨人。 “喂喂喂……” 青年将长刀扛在肩上,发出诧异的声音。 尽管不像眨眼间那么快,但在数次眨眼之后,泥人们合体变成一个巨人——或者该说是大泥人?即使变得如此巨大,仍然显得有些短小的体型……这时应该爆笑还是感到恶心?情况相当微妙。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好棒……”妮可不知为何感动地呢喃。 大泥人朝青年跨出一步。 下一秒之后…… “炎之民,飞舞吧。” 不知来自何处的声音。 在那个声音宛如山风般消散的同时,朝青年走近的大泥人脚畔发生爆炸。被刨开的地皮,闪耀着午后阳光漫天飞舞。 地面上……严令禁止似的,爆炸痕迹刻凿出一道线。 这是主动防御。 “……魔法?!” 愕然环顾周围的哥登他们的前方,不远处的风景…… 一阵摇晃。 犹如搅乱水面的镜像,空间激起一阵涟漪,就在下一瞬间,一辆旅行马车凭空出现。相较于哥登他们的马车,堪称为小型,不过光凭外观就能看出相当结实牢固,是由四匹马牵引的马车。 恐怕是以幻影系魔法隐藏整辆马车。 “啊……” 马车的驾驶座上……有两个人影。 年纪十五来岁,看起来无拘无束的金发碧眼少女。 另一名则是二十岁左右,有着一头乌黑长发及水汪汪眼睛的女子。 两人都颇具姿色,印象则是一动一静……简直就是一正一反。虽然都只是坐在驾驶座上,可是从外表来看,该怎么形容——仿佛体温或血压都有相当的差距。看起来偏高的当然是那名少女。 “有受伤吗?”黑发女子问道。 明艳与清纯毫无抵触地融合在一起的那个身影,确实具有成人女性的媚惑……同时潜伏着少女的娇憨。 第133章 只是静静微笑,就将幸福感缓缓传染给周围的那种女子。 浑身带着相当恬静的气息……不过与妮可相比,或许并未严重到成为个人特征的地步。与其说是慢吞吞,倒像是对任何事都相当有自信的……那种印象;不过,这毕竟只是跟妮可相比的情况。 “啊,啊啊,幸好——” “那是泥人嘛。”女子喜不自胜地凝视白色怪物,表情像是盯着珍奇玩具的孩子。“我曾经听过,这还是第一次看见。” “你们……”哥登说着,目光重新转回青年。 或许是对突如其来的爆炸感到困惑,大泥人停下脚步, 胸部的巨大红色单眼——不,乍看下也许是单眼,其实是数个红球汇集而成的复眼转向女子。 “好像不是我能够应付的家伙啊。” 青年如此说完……毫无警戒地背向大泥人,朝哥登他们走去。 大泥人打算追他,巨腿跨出一步。 “拉蔻儿……拜托了。” “收到了。”女子边说边高举双手发出歌唱般的声音。“率领绝命烈焰,烈焰之王,将一切卷入轰然烈火中……” 朗朗的声音带着独特的韵律,勾勒出连串话语。 那是咒语——呼唤魔法的语言。 “适可而止喔,毕竟它们没有杀人之意。” 青年毫无紧张感地说完,黑发女子颔首。 “黑暗之主啊,火祭之长啊,此刻乃是毁灭神明冶世之时,代替封闭者之要求,吾在此召唤汝……现身吧,火炎帝!” 接着…… 某种吱吱嘎嘎的声响接续女子的话语。 风景骤然扭曲。 扭曲并未凝结,宛如烟霭般缓缓摇曳。摇摆振幅瞬间加大,形成某种物体。 “什么?” 那是巨大的人型。 因为是扭曲形成的,自然而然像个冰雕人像,透明的身影没有明确的色彩。它只是扭曲映照周围的景象,或者透视混合各种色泽。一个由扭曲形成轮廓的巨人就在那里。 “什……什什……!” 哥登他们无比惊讶。他们也猜到这是魔法……可是半自动攻击性魔法这种东西,就连军方里能够使用的人都寥寥可数,尤其是第一战术级的魔法更是如此,一般人几乎不可能有机会亲眼目睹它的启动情景。 下一瞬间——人型里闪耀着火红色彩。 是火焰。火焰在刹那间成长为狂飙的烈焰,在人型中卷起漩涡。 封闭在玻璃容器里的烈焰——看起来就像这种感觉。寻求出口的狂乱红光,在透明巨人体内描绘着时时改变的斑斓图案,替巨人身影增添异样的魄力。 似人非人,甚至不是生物。 正因那个身影不是生物,因此不但极度狂暴,同时亦有一种优美。 “喔喔……” 哥登与其伙伴忍不住发出赞叹之声,唯独妮可从怀里取出笔记本和细长木炭般的东西,一个人在那里热心写笔记。 “去吧,火焰人!”明明不是她召唤的,金发少女却自以为是地指着大泥人娇叱。 “那是火炎帝1才对。”黑发女子立刻吐槽。 不用金发少女吩咐……将烈焰封于体内的巨人火炎帝开始悠然走向大泥人。 大泥人没有动,红色单眼依然盯着青年他们,仿佛对烈焰巨人亳不关心。 烈焰巨人的手……揪住了大泥人的手腕。 “!” 巨人的手掌和大泥人的手腕间骤然喷起白烟,同时空气中开始飘散犹如头发烧焦的讨厌臭味。 大泥人……烧起来了,因为巨人手掌所发出的热能。 似乎终于认清巨人才是敌人或是危险物——大泥人挥开烈焰巨人的手,可没想到火炎帝也轻易松手了。 “……咦?” 黑发女子仿佛有所察觉似的哼道,但其他人的注意力皆被白色巨人和红色巨人的对决所夺,无人发现她的异状。 接着—— 火炎帝这次紧紧握住松开的手掌。 下一瞬间,烈焰巨人将它巨大的拳头直直挥向大泥人。 爆发。 轰炸声和火焰冲天飞起。 猛烈的暴风甚至抵达哥登他们的站立处,吹乱一行人的头发。众人慌乱躲在马车阴影下,还不忘继续盯着那幅景象。这种惊人的画面不可能常有机会见识。 承受强烈一击的大泥人脚步一阵踉跄…… 接着在下一刹那,它的身影激起水波般的小纹路。似乎是无力保持合体状态,大泥人分解成原本的数十个泥人,咕咚咕咚地坠落地面。 “好……厉害……”哥登的伙伴们轻声惊叹。 即使释放如此破坏力,巨人似乎仍有余力。体内卷动的火焰色彩略微变淡,但巨人双手抱胸傲然睥睨泥人。 坠落地面的泥人们,在地上爬行了一会……但立刻站起身来。其中几个大概是受到爆炸直击,四肢弯成奇怪的形状而无法起身,继续在地上扭动。不过,没有任何泥人死亡,看来真的应该称它们为魔物。 然而…… “再怎么说,还是太狠了吧?”青年回头望着泥人们说。 刚才的刀法也好,现在的言论也好……这名青年似乎压根没有毁灭泥人的打算。 “哎呀呀,”黑发女子困扰地说:“我也不想弄得这么激烈,设定……出错了吗?我做了坏事了吗?”她边说边以水汪汪的黑眸凝视泥人们。 “……咦?”女子身旁的金发少女表情一僵。“拉蔻儿姐!我才想怎么没看过这个魔法……莫非是新作品?” “倒也不是新作品,应该说是重现母亲笔记本里的魔法。因为有些文字花掉无法解读——” “是、是吗?”金发少女额上浮现冷汗说:“不过,拉蔻儿姐的新魔法经常失败——” “没问题的。”黑发女子嫣然一笑。即使没有任何保证,依然能够让他人安心的稳重微笑。 “虽然没有根据。” “……总觉得很不安耶。”金发少女抱头。 “哎,不过……总之先收拾收拾。”尚未收起长刀的青年盯着泥人们说。 不知是判断绝对没有胜算,或是基于其他理由?对方既没有脸孔,动作里也没有表情,因此无从得知……总之,尚能移动的泥人们抱起无法移动的伙伴,开始准备撤退。 没想到泥人们逃亡的行动如此利落。 既没留下任何话语,亦没有难舍的动作。 有点……令人傻眼的结局。 “就战斗力来说,还真是脆弱不堪的家伙哪。虽然很耐打,可是动作里并没有攻击性,也没有任何杀气。” “因为它们是魔物吧?事实上它们有袭击我们,不可能没有恶意呀。”金发少女抬头问道。 “例如魔虫,该说是杀气还是斗气……它们也有类似的气息,因为跟人类或普通动物的性质不同,所以比较难察觉;可是那群家伙完全没有这一类的东西哪。原本看见有人被逼得走投无路,才暂时先插手……说不定它们其实是可以讲道理的。”青年终于收刀入鞘说道。 “我想语言应该不通。” “那倒是。”似乎走到哥登一行人的身旁,才终于发现他们的存在——青年一脸无精打采地问:“你们……没受伤吧?” 很客气的一句话.但青年的口吻极不耐烦。 俊挺的五官上也浮现提不起劲的神情。明明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却有一种格外老成的氛围,也许他的烦恼很多。 “啊……嗯,不要紧……”哥登代表一行人点头。“虽然素不相识,感谢各位在危急时——” “喔,那就好了。对了,拉蔻儿。” 几乎无视于准备致谢的哥登,青年又转向黑发女子。 现在重新比较两人,尽管有男女之别,不过可以发现他们俩的五官非常神似,肯定是双胞胎……要不就是有血缘关系。 “什么事?”黑发女子头一偏。明明是成人女子,那种动作却带着一股稚气。两者间的落差并不损及她的美貌,反而直接升华成艳丽,因为她是真真正正的美女,而不是靠化妆或服饰堆砌的冒牌货。 “火炎帝那东西很危险,赶快解除吧。” 青年下颚所指的前方,不用说就是赶跑泥人们的烈焰巨人。敌人离去后,巨人仿佛在警戒对方折回,双手抱胸站立。 “呃…………”黑发女子笑容不减地说:“……这个有一点——” “……喂?” “启动很正常哟!操纵也是,所以我才以为没问题嘛,可是,”黑发女子回视烈焰巨人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跟‘武雷神’(thof)很相似,性质毕竟不同……我也不知该怎么还原封在体内的力量,安全解除魔法。” “什么意思?”青年皱眉问道。 “那种魔法不能直接解除。高密度封锁火焰、雷电这种东西的容器——以目前来说就是人型力场——要是消失了,它们本身的破坏力就会直接释放出来。因此,普通的魔导式里,都包含可以将呼唤出来的火焰还原、无害化,再解除魔法的式子。” “……原来如此。” “我忘了加入这个式子,而中途想补加的时候……连自动控制的式子都……变得怪怪的。该怎么解释呢……好像没办法接受我的命令……” “…………” 青年回头望向巨人。 巨人……正缓缓转向青年他们。 半透明的巨体,细部原本就很模糊,难以分辨脸上的神情……不过总觉得它在笑。或许是哥登他们的错觉也不一定。 第134章 巨人双手叉腰,睥睨脆弱人类的那副模样,确实具备统御火焰的君主威信。 “呃……”冷汗直流的金发少女说:“换句话说……这是……?” 这个魔法巨人迈向屏气吞声、双眼大睁的一行人。 此刻仍在巨人体内熊熊燃烧的火焰……看起来非常、非常灼热。青年再度转身黑发女子,金发少女和哥登他们也不禁转向她。众人视线祈求似的集中接着—— 环顾四周满脸冷汗的众人脸孔……黑发女子微微一笑说说: “……嘻嘻。” “少给我装蒜啊啊啊啊啊啊啊!?” 青年大吼的同时—— 巨人引发了大爆炸。 ▲▲译注1:surtr,北欧神话里镇守火焰巨人的国家穆斯培海姆(muspelheim)的国王。 第一章巡回剧团来也 脚步声在又冷又硬的空气中响起。 超出必要地大声、刺耳……而且不祥。 这单调的断续声,有一种直接侵蚀听者神经的感觉。再加上这悠然的步调,在宣示脚步声主人的权势同时……亦增加听者的不快和恐惧——尽管不确定脚步声主人是否有这企图……可是对遭受不安和恐惧煎熬的人而言,这脚步声想必发挥了与拷问相等的效果。 烛台火光摇曳。 描绘出红色暧昧光芒的扭曲影子,长长爬在灰色的地饭以及灰色的墙上。像是展现潜藏于自身的力量,摇摆不定拖拉着巨大变形的影子,脚步声的主人悠然行进。 “嘻嘻嘻嘻嘻……” 仿佛无法忍耐般逸出笑声。 相较于喜悦,声音里的嘲笑色彩更加浓郁。悄悄地、偷偷地,但明显带着骄傲的笑声,掺杂在规则的脚步声里,奏出更加不愉快的乐章。 邪恶从其间渗出。享受勒索弱者的愉悦,将对方的哀号当成仙乐聆听——就是这种邪魔歪道的笑声。听见这种笑声的人,大概会明白什么叫连声音都能染成一片漆黑。 “愚蠢的家伙……” 清晰响亮的低语。 宛如想要让某人听见。 “耶一点程度的骑士,就想讨伐本大爷吗……” 邪恶狞笑的脚步声主人。 站在黑色影子底端的那个身影——身穿染得比影子更加黑暗的服装,一名高瘦的男人。 不,或许该称为青年比较正确。贴着斑谰阴影纹路的那张侧睑,具有年轻人特有的弹性与锐利。年纪恐怕是二十岁左右吗?五官端正,眼睛犹如黑曜石殴闪烁着光亮的暗黑,女子般的长黑发在昏暗里妖艳摆动。 他是名优美的青年……可是身影某处带着颓废的毒。 夏侬·卡苏鲁。 人们如此称呼这名青年。 “既然如此……” 夏侬停下脚步。 视线落在他的脚畔——长长横亘在地面的钢铁物。 是锁链。 一旦被束缚,即使猛兽也绝对无法脱身——那是任何人都会如此确信的粗大钢铁束缚工具。那个长长连接的锁链,延伸至坐在墙边的一个人影。 堪称悲惨的一幅光景。锁链及其尖端连接的颈环——同样闪烁着钢铁光辉的束缚工具,相较于它无声宣告的顽强,被束缚的人物身影,实在过于微小、纤细,以及可怜。 夏侬唇角保留一抹淡淡的嘲笑,俯瞰该人物。 金发碧眼的娇小少女。 半裸少女脸孔低垂,靠墙而坐。 有点自然卷的金发整齐盘起……但也只有这里还残留注重仪容的高贵。身上穿的衣服破烂不堪,沦为单纯的布条挂在她矫小的身躯上。那身子究竟遭受多少暴虐蹂躏——有良知的人都不禁要同情起她。而在钢铁颈环缠绕着的白细玉颈。更添一股教人心痛不已的印象。 “心情如何呀。公主?” 夏侬踏着响亮的脚步声走近少女。 听见那无情响彻的冷硬足音,垂首的少女浑身大颤。大概遭受过相当可怕的待遇……发高烧似的无法停止颤抖,少女纤细的双肩不停轻轻抖动。 微微弯下高挑的身躯,夏侬伸出右手握住锁链。动作称不上粗暴,但也感受不到任何慰勉与温柔,他拉起锁链。 锁链发出无情的铿锵声响。 “啊……”少女逸出唏嘘般的声音。 仅仅是承受恐惧、维持自我清醒,大概就已耗尽全力,少女恐怕连大声哭号的余力都没有了。 那张可爱的脸孔贴着强作镇定的木然神色。 要经过多少痛苦.才能让感情丰富的花样少女,戴上如此无情的假面……那模样仿佛不断、不断、不断地忍受痛苦,最后所有表情都被削落殆尽一般。 “喔喔,公主啊……必须如此对待您这种高贵人士,我的痛苦……希望您能理解。” 夏侬说着,揪住微微呻吟的少女衣领……不,是挂在颈部的铁环,让她站起。他的声音里当然没有话里所言的痛苦。凝望少女时的说话口吻以及声音,毫无抑扬顿挫。不知是原本就没有一般人的情绪,或是……拼命在压抑即将爆发的激情? 收起刚才的邪恶笑容,夏侬以骇人无比的木然神色注视少女。 然而……那张俊美脸孔上浮现的沉静,比嘲笑或愤怒的表情都更加凄惨。或许该称为风雨前的宁静吗……封锁在木然神色下的激昂,便足以让观者浑身战栗。 捕捉者和被囚者。 潜藏其中的立场和意义恐怕完全相反的两人……都没有显露感情,宛如假面般的脸孔与脸孔相对。 “你……”沉默片刻后……或许是无法承受这股沉重,少女声音沙哑地说。 她的名字是帕希菲卡·卡苏鲁。 本来……应该冠以公主的称号,接受成列骑士们的伺候,充分享受王族特权的少女。 然而—— “你这个人——” “骑士团已被我歼灭。面对我的力量,任何骑士皆如蝼蚁。已经没有任何守护你的力量了……” 夏侬再度将帕希菲卡拉近。 因为双方身高差距,帕希菲卡变成吊在半空的姿势,不得不以脚尖站立。或许是相当难受,她的脸颊开始痉挛。 可是,夏侬的僵硬俊脸依旧面无表情,盯着公主的蓝眸继续说: “这一刻……我等很久了,究竟梦见过多少次今晚?多少次因欲望烦躁不已,度过难以入眠的夜晚?不过,你终于要成为我的人了……” 夏侬木然的表情出现龟裂。 他终于无法抑制假面下波涛汹涌的感情,夏侬恍惚喘息道: “喔喔……你这……美丽的……” 声音苦闷似的断续。 而公主不露神色的脸孔亦开始动摇,脸颊与眼睑抖动不已。 与其说是恐惧,反而像是有所期待似的震动。没错……就好比少女面对抱持多年爱意的公子,预期对方即将说出自己梦寐以求的告白。 “高雅……而且……可爱……的……这个……” 夏侬竭力接续片断的话语……然而语音颤抖,终不成声。 仿佛内心无比激动似的喘息不已。 啊呀! 青年与少女,两人间横亘的是憎恨?恐惧?抑或是…… 黑眸映照出公主颤抖的娇容。 犹如度过千年白昼、亿年黑夜、仿佛永无休止的烦闷日子……凝望着终于得手的心上人。 最后——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种事谁干得出来呀!” 咻的一声扔出帕希菲卡……夏侬踏地狂嗥。 ※※※※※ 贝克达镇。 位于莱邦王国西部边境,拉丁男爵领地内的一个城镇。稍微偏离主要干道,再加上不是玛乌杰鲁教所指定的朝圣地,一般人对此并不熟悉。 这附近原本有几座矿山,因此聚集大量矿工、进行矿物加工的工匠,以及进行买卖的商人,由此发展成一座城镇。 挖掘的矿物资源主要是铁矿、煤矿和少许的金矿。 因此就钢铁与相关器具、工具、武器的生产地来说,贝克达镇在商人和工匠间颇具名声。并非令人惊奇的高级货、工艺品,但是基于优良矿物资源制成的精良实用品——这是众人对贝克达产品的评价。 由于这种背景,贝克达在边境上是比较富裕的城镇,附近地区的治安也不算太差。为了保护贵重的税收来源,拉丁男爵命令直属骑士团积极逮捕附近地区的强盗、山贼等匪类。 也因为这个原因,拉丁领地内的警备和开发程度差距甚大,残留许多让人难以相信是相同领地的危险地区和未开发土地。 言归正传—— 这几天,贝克达镇失去了平日的宁静。 不论男女老少,几乎镇上所有居民都因某件事而心神不宁。这并非不安所引起,相反的……是难以压抑某种期待所渗出的结果。 人们平日的生活并未改变……可是,他们脸上时而掠过坐立不安的神色。难以克制神情与动作的人们。或偶尔和与自己表情相同的人目光相遇的人们……他们声音里暗藏着孩童般的兴奋,不停窃窃私语。 “这么说来,差不多了哪。” “嗯,说来真不好意思,其实我这几年都很期待呢。” “尤其是他们的公演,该怎么形容?真的很精致!” “上次欣赏时,整晚都兴奋得难以人睡喔。” “哎,其实我也是……真难为情。” “我家的黄脸婆和小鬼头们都眼巴巴地盼望呢。” “舞台剧果然很棒哪。” “还特地到咱们这种乡下地方来,真是感谢他们。” 第135章 “毕竟咱们这里真的很缺乏娱乐,尤其是巡回剧团这一类的。” “嗯嗯,的确。” ……情况就是这样。 巡回剧团。 一如其名,是在边境村庄巡回,提供娱乐舞台剧的艺人集团。在缺乏娱乐的乡下小镇和村庄,他们的存在和吟游诗人一样十分重要。 从大约十人规模的小团体,到超过百人的大剧团都有。而巡回路线也是,有耗费数年巡回莱邦王国全境的剧团,也有以半年左右的期间,专门在某一地区的城镇或村庄巡回。 无论何者……他们都替不断重复的平凡生活带来新鲜香气,例如:其他乡下或都会流行的服饰、游戏与歌曲。他们的功能一如巡回商人,但就商业交易的性质而言,剧团带来的风俗文化更加华丽刺激。 他们是边境村庄和城镇的大红人。 而且……在各巡回剧团里,哥登·英格兰所率领的英格兰剧团更是人气佼佼者。 然而…… ※※※※※ “伤脑筋哪,夏侬老弟!” 如此说完……仿佛要将椅子踹倒般猛力站起的,正是英格兰剧团的团长哥登-英格兰。 在他旁边手持某种笔记本之物的妮可,依然一脸痴呆懵懂伫立。令人不禁怀疑她莫非正站着睡觉……不过看见她振笔疾书的模样,似乎至少是清醒的。 “这里是高潮,一定要好好演才行!” “我也知道。”夏侬一脸不耐烦道。 他的神情和打扮都没有改变——因为平时就是一身黑衣,即使换上极度“邪恶魔导士”的服装,也没有任何不协调的感觉——可是和刚才不同,阴森邪恶的气息已经一扫而空。 他本身的演技当然也多少有些影响……但这个气氛还是要归功于灯光的变化。 反光板将室外阳光和油灯光线汇集后反射到舞台上,在演技中断的同时亦返回待机位置。负责灯光的两名团员在舞台两侧将控制绳缠在木桩上,像要松弛酸痛般地转动双肩。 他们只是幕后人员,不过必须以滑轮和绳索自由操控包括凹透镜等总计十二面的大镜子。这自然是非常高超的专门技术,即使是容易被观众忽略的工作,可是就戏剧效果的意义而言,他们有时比演员的演技更加重要。 尤其是对临场凑合用的花瓶演员——练习与经验都极端缺乏的三流演员而言。 地点位于英格兰剧团公演大帐篷。 夏侬他们正在帐篷里。铁杆和木材组合而成的三座大脚架,建立出一个正三角形。沿着三座脚架撑起的蓝布,成为临时的天花板和墙壁,区隔出内外空间。 三角形的一边搭了一个舞台,观众座位面对舞台排列。 容纳人数大约两百人,以中小型的剧团来说,是较大的一种。跟大型剧团相比固然略逊一筹,然而不论是组合式舞台、附属的照明设备、从演员的休息帐篷连接到舞台的秘密通道等等……在设备充实度来说毫不逊色;不过,还是有部分木材是使用巡回演出当地的资源。 “就是说嘛~~好好演呀!” 双手叉腰埋怨的,是被囚禁的公主大人……更正!是帕希菲卡。 服装还是跟刚才一样破破烂烂,不过仔细一看,里面穿着泳装,要说是理所当然的确也是理所当然。 楚楚可怜的印象如烟消散,这是否也该归功于灯光效果或演技?高贵的五官和明亮的蓝眸依然未变……但或许是态度活泼,可爱容貌里也具备了小野猫般的顽强和倔强。 “帕希菲卡你也是!”哥登以卷在手里的剧本粗暴地拍打座椅扶手说:“一点表情都没有!” “可、可是……”面对哥登气势凌人的态度,忍不住向后倒退的帕希菲卡开始寻找藉口。“因为要一直拼命憋笑嘛。” “所以就叫你不许笑啦!认真演,认真一点!对情节和角色投注的感情不够! “凯莉公主要对在威胁中感到一丝喜悦的自己心生矛盾,同时坚守最后一道防线,绝不屈服于恐惧之下喔! “这种‘啊,在这恐惧中萌发的情怀是什么?面对这名男子,我为何有小鹿乱撞的感觉?明明是如此骇人的男子。但我是公主,国王的女儿,要是现在身心都臣服于这样的男子,又该如何面对牺牲的骑士们’!这个场面就是需要这种表情!” “就、就算你跟我挑剔这么芝麻绿豆的事——” “什么芝麻绿豆!被没有未来的恋情冲击,仍旧与恐惧对抗的公主……表情就是这样子!” “呜哇哇哇哇哇!” 哥登的表情像魔术似的瞬间改变,甚至带有些许喜感。本人越是认真诠释,就越显滑稽。 就演技指导的技术上或许十分了得,但年逾四十的欧吉桑示范少女演技这件事本身……嗯,老实说是不可能的。 “就叫你不准笑了!夏侬老弟,你也是!刚才公主与邪恶大魔导士目光相对的部分,感情再丰富一点!你演的是惨遭王国背叛、发誓复仇的魔导士!可是内心依然忘不了儿时立誓共度一生,最后因身份差异而无法结合的公主! 消灭王国、准备复仇的魔导士,这时心中应该卷起矛盾扭曲的爱!因此绝不可能那样面无表情——” “唉,可是……”而对砰砰砰以剧本拍打座椅扶手的哥登,夏侬略显困惑道:“因为对手是这样——” “叹,那是在怪我吗?‘这样’是什么意思嘛?‘这样’是怎样?” 帕希菲卡叮铃当啷地拖着锁链走近夏侬。顺道一提,锁链是真的,不过颈环部分是在木制品的表层涂上类似钢铁的油漆。 “我也是拼命强忍才没有大爆笑耶!” “彼此彼此啦。”与她面对面的夏侬顶道。 现在也很像刚才剧情里的姿势,唯独气氛截然不同。 “看着这种可笑脸孔,还得不停说什么‘美丽’、‘可爱’之类与现实强烈矛盾的形容词,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吗?” “哪里矛盾啦?话说回来,什么叫可笑脸孔?可笑脸孔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种脸孔。” “不许指我!” 挥开夏侬堂堂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指,帕希菲卡大发娇嗔。 可是—— “……夏侬、帕希菲卡……” 极度突兀——也因此非常引人注目、极为恍惚的声音,呼唤舞台上的两人。 像是一桶冷水当头淋下,夏侬和帕希菲卡猝然停止争吵,望向声音主人——站在哥登身旁的金发碧眼少女。 是妮可。 “……要是两位不愿意,不演也没关系的……” 她的后方——原是观众席的地方,坐着数名英格兰剧团成员。程度略有不同……不过共通点是身体某处都缠着绷带。 仔细一看,灯光师、哥登和妮可全身上下也有无数细微的伤口。他们忿忿不平的视线,尽数集中于舞台上的夏侬和帕希菲卡。 “说得也是,不演也可以喔。只要你们愿意偿还受伤的医疗费、中止公演可能造成的损失……随时都可以不演。” 哥登拧眉瞪视两人,接续妮可的话。 “呃……” 夏侬和帕希菲卡同时呻吟——最后双双垂首。 ※※※※※ 事情要回溯到两天前。 “你们要怎么赔给我!” 哥登猛揪脑袋,胡乱抓着开始冒出白发的脑袋瓜大叫。 来往行人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但哥登毫不在意——频频抓头的动作激烈到让观者不禁担心他莫非想扯下所有头发,接着他大声吼道: “说呀,你们究竟要怎么赔给我……再不到十天就要公演了!” 他的前面除了夏侬、帕希菲卡和拉蔻儿等卡苏鲁三兄妹之外,还有英格兰剧团成员(正确来说只有一部分)的身影。 一如前述,夕阳照耀下的主要干道上,也能看见三三两两的行人……但哥登的嘶吼简直像一个禁止进入的结界,阻止他人入侵,没有任何行人靠近这里。一眼就能看出有麻烦事的现场,没有人笨到想主动靠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贝克达中央医院的正门玄关前。 这是他们此刻站立的场所。前方是长长横亘的大道,背后悠然耸立着一栋约莫城堡大小的灰色建筑。在夕阳映照下,贝克达中央医院在地面刻凿出浓密的黑影。 领主出资成立的准官方医疗机构,就乡下医院来看,拥有相当罕见的规模、设备和人才。同时与莱邦王国平均相比,医疗费低廉许多,确实是十分周到。 许多慕名的伤患与病人还特地从邻近城镇和村庄到此看病,甚至偶有其他地方的领主前来视察。因此成立这间医院,领主拉丁男爵在领民间的支持度也大幅攀升——没遭遇什么抵抗就顺利实施增税。随着不断兴建道路和文化的传播,最近的领民也变得见多识广,各地领主似乎更难靠给人民甜头或惩罚来统治。 话虽如此,即使规模再大、设备再精良、名医再齐备、出资人是领主……医院终究不是万能的。尽管对寄予一丝希望前来的病患及其家属很抱歉,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例如——被卷入攻击性魔法的暴风,医生判断必须一个月才能痊愈的患者,纵使对方要求当天治愈,医生也只能摇头苦笑。医生既不是万能的天神,也不是召唤奇迹的圣人。 就是这样。 没多久以前,英格兰剧团的十三名团员刚在贝克达中央医院办妥了住院手续。这对总共只有二十五名团员的英格兰剧团而言,刚好超过半数。 第136章 住院的人全都是撞伤、骨折,诊断结果显示平均需要一个月才能治愈。 他们每一个皆无生命危险,亦非绝对无法移动……但至少不是能进行剧团活动的状态。毕竟所谓剧团活动,其实也是相当繁重的体力劳动。光是在舞台上大声呼喊,都需要相当的体力。 而且在剩余的十二名团员中,有六名的伤势必须治疗一个星期。这些人不用住院……不过当然也无法期待他们一如平时工作。不但无法进行体力劳动,更不可能包着绷带、浑身瘀青地上台表演。 “这样下去,咱们的剧团就完了!” 可以正常活动的团员只剩六名,平时的四分之一。 当然不可能进行公演。 哥登再三恳求医生帮忙,但即使是名医也束手无策,只是让哥登重新确认这个令人绝望的现实。 如此这般…… “那个……” 夏侬刚一出声,哥登就像能卷起一阵龙卷风般猛力转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要怎么赔给我!说呀,要怎么赔给我?!” “不,你这样问我也……”有点慑于对方排山倒海的气势,夏侬说道。 哥登眼角噙着泪光。年纪一把的欧吉桑还这样——夏侬内心虽这么想,可是也不能怪他,因为情况确实几近绝望。 “你给我负起责任,责任啊!” 赶走泥人之后。 拉蔻儿的半自动攻击性魔法火炎帝失去控制,引发大爆炸,扫荡在场的英格兰剧团成员。 拉蔻儿立刻启动防御性魔法“塞壁”(midgard),阻挡绝大部分的破坏力……可是她已经将大部分的意识容量分给火炎帝,没有余力把塞壁扩大到能保护所有团员的范围,结果无法保护在场全员而造成大量伤患。 哥登也明白夏侬他们并无恶意。 当然也明白应该感谢他们击退泥人。尽管终究不晓得泥人追逐剧团的目的为何——但要是处理不当,别说是一个月的伤势,说不定还可能引起全体死亡的结果。 然而,实际面临“无法公演”的事态,无论是道理、或是冷静的判断,都已抛到九霄云外。 “请问……公演不能延后一个月左右吗?”拉蔻儿问道。 毕竟这是她的魔法失去控制所造成,就连平时一派悠闲的她,表情都显得有些落落寡欢。看来她正在自我反省。 不过,这是身为家人的夏侬他们才看得出来的变化。对不太熟悉拉蔻儿·卡苏鲁的人们来说,要从她依旧一派悠闲的态度中察觉反省之色,或许是颇为困难的事。 哥登的怒火很自然地转向拉蔻儿;不过,这也不能算是转向,毕竟她才是这一切的元凶。 “可以是可以、可以是可以呀,但一想到延期所造成的损失哪!” 他似乎还保持最后一丝理性,并未做出揪住女性衣领的下流举止……不过英格兰剧团团长以拉蔻儿都畏惧得倒退一步的神情,逼近卡苏鲁家的长女。 “这次是全新作品!准备工作也很繁杂!不但已经取得公共停马场的使用许可,也定好了零件等等的借用契约!就连治疗费都很惊人!如果一直没有现金收入,还没抵达下个城镇就要饿死街头啦!基本上……咱们这行要是失去信用,要花多少工夫才能扳回!这是多么,丢脸的事,你们懂吗,你们懂不懂?嗄,喂?” 本来转战乡间的巡回剧团。大多经费都很拮据。 人气较高的英格兰剧团公演收入也多……不过为了凝聚人气,他们也不惜花费重金,制作极度精致讲究的舞台装置和道具服。因此,事实上英格兰剧团的财政绝对称不上宽裕。 就算饿死街头是夸大其辞……但这样下去,到下一个公演地为止也会被迫过得更加辛苦,尤其是半途行经主要干道时的通行税就是一大负担。选择没有登记为官方道路的支线绕道而行就不用付税,但治安败坏,很可能像今天一样遭受怪物袭击,或者遇上山贼或强盗。 更何况……最重要的是,既然决定公演,也已经商请城镇和领主的协助,一旦中止演出,英格兰剧团将因此名誉扫地。 要是公演许可和演出委托因此减少,剧团财政将更加恶化,这对英格兰这种中小型剧团来说,是很致命的状况。最坏的情形将可能永远无法改善经营状况,甚至造成剧团必须解散。 “要怎么赔给我?要怎么赔给我呀?!快点,给我想想办法啦,这可是你们的责任喔?!” 哥登继续自暴自弃地大吼。 拉蔻儿表情依然悠闲,不过略显困惑地侧头。夏侬寻求协助似的望向其他只受轻伤的团员,但他们只是以略微怨怼的神情注视夏侬一行人,完全没有出言相助的意思,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 “混帐!剧团的营运好不容易上了轨道——” “……那个……”就在此时,其中一名团员冷不防发出迟缓的声音。 神情看起来就像一股劲儿、彻头彻尾、始终如一地茫~~~~然的少女,跟拉蔻儿是相同类型,不过就缺乏紧张感的程度,这名少女大幅超越她。 是妮可。 “……团长……这样争执下去也无济于事……换个积极的想法是不是比较妥当……?” “积极?这种情况是教我怎么积极?”团长回头对妮可说。 这么说来……就只有这名叫做妮可的少女,完全没有焦头烂额的样子,但或许只是她没办法做出这种表情。 “……人手不够的话,换一个人数较少的剧本即可……如果还是人手不够,就只能另觅替补团员了——” “替补?到哪里去找?一、两个人也于事无补喔。” 巡回剧团多半原本就很缺乏人手,有不少演员还得兼任幕后人员或其他工作。换言之,只要少一个人,就等于一次少了演员和幕后人员两个人手。 “……幕后人员和艺术指导方面,虽然有点违反规则,还是有替代方案——” “不,可是演员人数不足怎么办?我也不能亲自下海扮演二十岁的魔导士——” “替补演员……三个人的话……?” 格外具体的数字。 一股不祥的预感。夏侬、帕希菲卡和拉盖儿面面相觑,接着视线转回妮可。 “难不或……”帕希菲卡表情僵硬地后退。 “嗯嗯嗯,三个人、三个人……黑骑士戴面具遮住脸的话,就能一人分饰两角。至于其他方面……嗯嗯嗯。” “喂!等一下!” 斜睨开始干劲十足规划角色的哥登,夏侬对妮可说。因为他觉得妮可似乎比哥登容易沟通。 “……请几位负起责任,好好努力……” 妮可说完,缓缓微笑,夏侬急忙摇头说: “别胡说八道,我们怎么做得来?” 说起卡苏鲁三兄妹的演戏经验,也只有在故乡参与周日学校的毕业公演而已。别说是幕后人员,就连当演员的经验,前前后后就只有那一次。说得白一点,是外行中的外行,当然不可能担任专业剧团的替补演员。 “要说信用的问题……用我们这种人才是有失身份喔?” 不用夏侬提醒,让几乎没有演戏经验的外行人上台,本来就很荒谬。不能公演是个问题,可是做出以外行表演骗取金钱的行为,终究也会失去信用。 然而…… “……请好好努力……” 扬起虚弱无力的笑容……但不知为何让人有种自信满满的感觉,妮可重复道。她似乎内心另有打算……可是看起来也像是睡昏头了,教人惶惶不安。 夏侬不知如何是好地环顾周围—— “…………” 突然对上哥登的目光。 “嗯……嗯嗯……嗯嗯嗯!” 英格兰剧团团长以一种走投无路者特有,布满血丝、格外沉着的眼睛盯着夏侬他们……接着—— “反正都是死路一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小孩见了肯定会当场号啕大哭的神情说完,无声诡笑。 事情就是这样。 接下来的两天——夏侬他们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接受哥登的严格训练。 因为没时间背剧本,就在掌心、道具服的领子周围、下摆等处,密密麻麻地抄写重点和重要台词,但这样还不够,最后就连夏侬穿的外套(不用说当然是道具服)内侧都吊着紧急用的剧本。 顺道一提,这次英格兰剧团在贝克达的公演戏码是“灭杀者·沃特战记”这出较为知名的戏。这是很久以前完成的剧本,不确定是否依照史实。不过,由内容来看,纯为创作的可能性很高……总之,剧情比较单纯。 邪恶的大魔导士灭杀者·沃特(pervoight),率领麾下黑骑士与魔兽进攻某王国,不但歼灭王国军队,甚至掳走公主。然而……享受胜利美酒也只是一刹那,偶然路过的著名流浪骑士只身潜入大魔导士居住的高塔,击退黑骑士与魔兽,最后打败沃特、救出公主的故事。 顺道一提,最后一幕当然就是公主与骑士的婚礼。 与其说是老套……或许该说是不能免俗,不过观众因此就会感到心安也是事实。 可是……英格兰剧团这次演出的“灭杀者……特战记”的招牌,上面多了“颠覆”,下面多了“空中大决战”几个字。 面对询问个中含意的夏侬,哥登如此解释。 “你仔细听好了,这次公演的全新作品,乃是基于大胆的解释,以全新角度诠释‘灭杀者·沃特战记’这出名剧,我是想从以往未曾多加着墨的灭杀者这个角度来发展剧情。 第137章 喔喔,这才叫温故知新嘛!” “是、是这样子的吗?” “……既然留了一头长发,不如以松脂固定头发,全部竖起来……或者干脆……将头发剃光……在头皮上写满咒语等等……嗯嗯嗯。” 仍旧一脸恍惚的妮可露出有些妖异的笑容。不知是什么诡异嗜好……她似乎在脑中想像打扮怪异的夏侬,并以此为乐。 不愧是在哥登教育下养大,身为他左右手的这名少女本身的兴趣就相当奇特。 “别随便乱讲、乱说啊!” 夏侬发出悲鸣。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妮可和哥登真的会这么做。 “……我又没有要你从眼珠放射奇怪光线,或身体变大之类的……” 妮可劝解似的说,夏侬眯眼盯着负责艺术和道具指导的少女。 “你是要我感谢你?” “啊!不过……说不定可以从嘴巴吐个火球之类的——” “就说不可能啦!” 妮可咬着指头抬眼说完,夏侬立刻不耐烦地还嘴。 看着仍继续与哥登讨论“夏侬·卡苏鲁之邪恶大魔导士改造案”的妮可,夏侬叹息低语:“还是应该不顾一切地逃走吗……” 事实上…… 夏侬他们除了自己能力等等之外,还有其他必须考量的问题。 原本,他们卡苏鲁三兄妹就该极力避免与别人长期共处,或者进城这种引人注目的行为。 身为人称王国最大禁忌的废弃公主及其守护者(guardian)的他们,包括不欢迎帕希菲卡活着的人类与非人存在,都想要他们的命。 目前那两者似乎都顾虑对世间的影响,并未公开追杀他们——如果是后者前来追杀他们,一不小心就很可能消灭整个地区。实际来说,塔尔斯镇那次也有为数不少的人因此丧生。 所以,夏侬他们向来避免在单一地点停留过久。 可是,为了继续旅行,不免会花费不少金钱。 一如前述,各地领主和公会设定的通行税,只要选择非官方的支道,就能节省一定程度的支出;然而其他必要经费现实上毕竟很难删减,尤其是马车的消耗零件、衣服、香料和调味料这些东西,都极难自行取得。 因此……夏侬他们偶尔必须在旅行当地打工,不过时间都非常短暂——短则一天,长也不超过七天。 至于这次事件.尽管也有赎罪的意思,但形式上是由英格兰剧团雇用夏侬他们。至少哥登答应他们,只要公演顺利结束,就会付他们些许酬劳。 这对没有固定现金收入的夏侬他们。是非常难得的机遇。 此外—— 这阵子也没有刺客出现。 最后一次是在荷兰村遇上“绝音杀手”(silencer)基塔夫·杰依洛特,而近一个半月来,都没有职业刺客(elimina-tor)或挟带特别命令的军人狙击废弃公主——取而代之的是在半个月左右前,与玛乌杰鲁教的杀人神官和秩序守护者发生一点冲突,但他们并非针对帕希菲卡的刺客——夏侬他们因此过着较为平静的生活。 而且这阵子都不停奔走,停留数天应该不成问题。 夏侬一行人如此判断,因此应允了哥登的提议。 话虽如此…… “为什么倒楣的都是我们哪。”夏侬无精打采地说。 仔细一想,这个状况是拉蔻儿的失败所致,严格来说,夏侬和帕希菲卡都没有任何责任。 然而……这次拉蔻儿并未担任演员,而是受聘为舞台指导。若要详细说明工作内容,就是使用幻影系和音乐系的魔法,让舞台产生特殊效果,增加临场感的幕后人员。 原本就喜欢大肆玩弄魔法的拉蔻儿,听从妮可的提议欢欢喜喜地进行魔导式的改良。喜欢的工作做起来也特别快,她早早完成分内工作……现在则代替忙碌的团员们,在帐篷外准备伙食。 因此……频频在表演途中被台词弄得浑身发痒而恼羞成怒的夏侬,以及为了强忍爆笑像是颜面痉挛的帕希菲卡两人,就惨遭哥登的集中训练。 “没办法呀,夏侬哥一下子就发飙。” “任谁都会想发飙嘛……这种……”夏侬掐住帕希菲卡的脸颊,猛然往外一拉。“面对这种可笑诡异的脸孔,还要一睑正经地大赞‘美丽……’你也该想想我的立场啊。” “可笑的应该是夏侬哥吧?” 帕希菲卡挥开哥哥拉扯自己脸颊的手指。夏侬迅速伸出左手,来回拉扯另一边的脸颊续道:“……基本上,为什么我要演邪恶的大魔导士啊?” “因为你本来就一脸邪恶吧?反正也不可能被当成正义的骑士嘛,怎么看眼神都很邪恶。” “那你自己又怎样?是被囚禁的公主的脸吗?” “美少女演什么都很像啦。” “自己夸自己都不会害臊吗?” 如此这般……这两人似乎动不动就吵架或拌嘴,夏侬和帕希菲卡开始莫名其妙的争执。姑且不管什么角色分配之类的,基本上让他们俩同时站在舞台上就是一个错误。 平时看得不能再熟悉的对象,若要装模作样地念出夸张台词,那么不仅观众看起来搞笑,演员本身若没有相当强烈的自我意识,一定会感到不好意思。因此,光是外行的演技就足以令自家人发笑,而被取笑的外行人在羞耻心作祟下也恼羞成怒起来。 况且这两人是平时就把吵闹当亲密的兄妹,面对这种绝佳吐槽良机,当然不可能白白放过。 然而…… “夏侬老弟!帕希菲卡小妹!” 哥登在爆发前一刻大叫。 “……是,对不起。” 夏侬和帕希菲卡再度同声道歉。 ※※※※※ 拉蔻儿·卡苏鲁在铁板前面寻思。 “嗯……” 脖子一向右偏,柔顺的乌黑长发就无声自肩头流泻。宛如黑色瀑布的秀发光泽,更加增添她的柔美。 “嗯……” 这次脖子向左一偏。每次左右摆动,秀发就随之摇曳。原本神情略显悠闲的拉蔻儿……此刻却黛眉深锁,或许是神情泄漏出内心的苦恼,她的模样格外迷人。 事实上,理应在帐篷外制作大型道具,原本还敲敲打打的一名团员,正馋涎欲滴地呆望着拉蔻儿……结果榔头不小心敲中自己的大拇指,偷偷在那里喊疼,不过拉蔻儿本人完全没有发现。 拉蔻儿前面的铁板,目前堆着鸡肉和蔬菜的热炒,开始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这是团员午餐的预定食材,足以喂饱数十人份的午餐。存平常顶多只须制作三人份料理的拉蔻儿眼里,肯定是相当庞大的食材。可是,因为这铁板本来就是调理近三十名团员的伙食专用——现在汇集于广大平面正中央的食材,看来反而有点寂寞。 顺道一提,英格兰剧团使用的炖锅更大。因为炖菜只要一次煮好,忙碌时非常方便,所以锅子大得吓人。夏侬他们试着以锅子罩住帕希菲卡,结果她还因此出不来。 废话少说。 铁板上开始飘散教人垂涎三尺的香味……但拉蔻儿认为火候不够。 这种热炒料理……尤其是肉类,火候是美味的关键。如果没有以大火快炒,食材的美味将迅速流失。 这时应该加强火侯吗? 可是—— “伤脑筋了,如果使用‘炎杖’vatein)……夏侬一定会生气的……” 有一次使用之后,细部控制失败……结果菜肴连同整个锅子炸飞。 延长普通攻击性魔法炎杖的火候时间——当时拉蔻儿还认为自己这种想法真是妙不可言,将原本瞬间发挥的热量一点一滴地施放,可以自由引出强烈火侯,防止食材的美味流失……事情本应如此。 然而,追加特殊控制用——延迟燃烧效果的式子所启动的炎杖,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瞬间发挥远远高于普通炎杖的火力——大爆炸。最后别说是锅内菜肴,无论怎么等,炸飞的厚底锅都没有再掉回地面。 “算我求你,别再使用了。” 眺望通寻不着锅子的天空……夏侬如此吩咐。 “说得也是,万一锅子又飞到星空一去不回就麻烦了。”她边说边陷入思考。 其实拉蔻儿这名女子……专注力比常人都来得高。 魔法这种技术本身就是需要相当专注力的技术,许多魔导士是自幼接受魔法教育,累积多年修行,才终于能够运用初级魔法,可是拉蔻儿从小就能启动简单魔法——即使小孩子本身活泼好动,有注意力涣散的强烈倾向。 拉蔻儿一旦全神贯注,魔法绝不可能失败,有时甚至能发挥连夏侬都为之啧啧赞叹的胆识。 不过该说老天是公平的吗……相较之下,她平日的注意力就相当涣散,非常令人傻眼。也许是平常就开始累积意外发生时需要的专注力,或者是因为平时的专注力就异于常人,为了防止神经衰弱……平时故意维持失神状态。让神经休息也未可知;当然这并非拉蔻儿本身意识下所进行的事。 就某种意义来说……拉蔻儿的这种悠闲态度,跟夏侬不耐烦的态度是同质性的东西。不愧是双胞胎,这方面确实很相似——但被父亲训练成使刀高手的夏侬,更善于瞬间提升或解除自我专注力。尽管没有拉蔻儿这么极端,他也能够自由控制、一点一滴地施放注意力。 搞不好正是因为这种不上不下的能力……才造成他容易感觉疲劳。 “……对了!”拉蔻儿似乎想到什么,砰的一声击掌。 第138章 “只要不用火加热就好了……呃……” 说完,她将右手举在锅子上方,开始念诵咒语。 “来吧!从天而降,食月之狼……汇集明月的银白之力、无焰之光、无光之热,将汝之憎恶形成破坏之形——” “就叫你别再用了!” 打断咒语的声音响起。 同时伸来的手,骨碌碌地将她转向一旁—— “……咦?” 拉蔻儿诧异出声的同时……耸立在她旁边的树木猝然从中断裂。 “…………” 她一回头……只见夏侬和帕希菲卡满脸苦涩地站在那里。两人背后则是从帐篷里赶出来的哥登、妮可,以及两名负责灯光的团员。 突然从中断折的树干,迸发树木断裂的刺耳声响,缓缓倒下。一看见那道裂口……不知是何种魔法的效果,木头竟纷纷化为泥浆崩落。 这是树液瞬间沸腾的缘故——若不加以说明,一般人大概也一头雾水。 “哎呀——” “‘哎呀’个头……算我求你,做菜时别再使出军用魔法了……”夏侬全身无力说道。 顺便一提,现在拉蔻儿使用的魔法是“月食狼”3。并非藉由火焰烧死目标,而是强迫目标变成加热状态。 不同于从外侧点火燃烧,而是让标的物均匀加热,在人类烧伤前煮沸体液——牺牲者最后被自己的体液煮熟全身而死。 “可是可是,咻一声就可以加热,我觉得很方便哟。” “不方便也没关系,你按普通方法做就好了,普通方法!” “可是可是可是,这种‘真方便呢~~’的想法,才是文明发展的动力哟。” “……文明进步的贡献就交给别人,我求求你。” 长长的一声叹息后……夏侬呻吟似的说。 ▲▲译注2:曼尼(magni),北欧神话中雷神索尔(thor)与巨人族女子雅伦莎克沙(jamsaxa)所生的儿子。 ▲▲译注3:hati,北欧神话里巨大狼形怪物芬里尔狼(fenrir)的儿子,不断追逐月亮,并在世界毁灭(kagnarok)时吞噬月亮。 第二章杀手们也来搅局 与贯穿贝克达边境的主要官道相隔一小段距离的城镇。 达斯特宾大陆上交织的主要干道,目前多半是按照玛乌杰鲁教的朝圣路径所修建。 大部分的地方都市当然都是沿着这些主要干道存在,如果非得偏离这些主要干道,城镇居民与领主经常会主动兴建准官方道路或支道。 文化和商业上都是大陆主动脉的主要干道,将许多人载入或载出这些地方都市,促进地方文化与经济发展。 然而……贝克达镇并不是其中一例。 城镇本身规模就比较小也是理由之一——彻底发展金属相关产业的贝克达镇,尽管专业商人经常造访,可是并非观光客的游憩地点。一如城镇的主力商品,就连朴实刚健、严禁奢华都变成该地风俗,事实上这座小镇也没有吸引旅人目光的观光资源,造访者当然不多。 其他相同规模的城镇里至少有数间旅馆,但这里就只有一间——“狮子猫亭”。而且也不是专业旅馆,只是碰巧有多余房间的农家,利用农闲时经营的民宿。 因此,狮子猫亭的主人,多半时间都很无聊。 他是经营狮子猫亭的农家的入赘女婿,再一个月就是收割期,到时不免要被迫下田帮忙——但目前岳父、岳母和大舅子夫妻俩都在田里工作,他则无所事事。就女婿的立场而言,在家当米虫也不好意思,因此主动出任这间旅馆的老板……或者该说是常驻员工。 话虽如此,当几乎没有房客的旅馆的员工,事实上跟在家当米虫也没什么差别。 因此,通知客人来访的玄关铃声响起时,主人不禁暗忖“天下真是无奇不有”,一边打着呵欠走出帐房。 不过,他的呵欠打到一半就顿住了。更详细说明,他忘了将张到一半的嘴巴闭起来……一脸愕然呆傻的模样僵在当场。 狮子猫亭的玄关。 居然出现三名客人。 “啊啊……呃……” 哑口无言片刻后,主人总算挤出声音。因为他觉得继续沉默下去,对方好像会不由分说地一拳挥来。 两名男人,以及一名老人,这就是客层的结构。 令主人感到惊讶的是两名男人……他们的体格。 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外套,上面罩着风帽,下摆正好长及脚踝,两人像是影子般全身漆黑。 但另一方面,他们与影子不同,存在感并不稀薄。 尽管未达巨人的程度!但肩膀宽阔,身材高大。透过外套也显得肌肉偾张的身躯,化为无言的压力胁迫观者。加上一身黑色装扮,压力更为沉重。只不过默然伫立在那,就肓一种仿佛可以听见轰然声响的……那种魄力。 而且,他们的双眼周围不知为何罩着面罩。 虽说面罩,但也只有遮掩眉宇到脸颊一半的狭窄范围。由乌黑直线般的线条构成,整体形状也很类似贵族用来辅助视力的高价装饰品——眼镜。 其实这只是野外旅行者为免双眼被烈日灼伤所作的遮阳面罩(visor),但因看不见眼睛,而有一种奇妙的压迫感。 如此装扮的男人有两名,可以看出两人有一点身高分别和五官差异……但服装的元素基本相同,因此有点像是双胞胎,压迫感亦呈双倍。 “是……客人吗?” 如此询问的主人,腰部已不禁向后一缩。 “……正是。” 两名黑色装束的其中一人低声说道,犹如两块巨岩相互磨合的喀啦声响。或许当事人平时说话就是如此,但因言词本身亦很冷淡,听来就像恐吓一般。 “我们没有预约,有空房吗?” “啊啊,抱歉……啊,不,有空房。” 毫无理由、莫名其妙、反射性地向对方道歉……接着主人才又慌张摇头。 虽然是仿佛浑身都在强调“咱们是来自黑暗世界的冷血杀手,逆我者亡”的家伙,但有钱就是大爷。万一真是杀手也很伤脑筋,不过正牌杀手不太可能打扮得如此招摇,这种装扮实在是因此反而太假了。 “那请给我们两间房……我们先预付两天房钱。”仍旧像是从地底发出的声音,其中一名黑衣怪客说道。 “啊、啊啊,多谢惠顾。”主人说完,取出房客登记簿。 其中一名黑衣怪客大概是在找钱包,伸手在外套中窸窸窣窣地摸索……冷不防响起沉重的声音,某件东西坠落在狮子猫亭的地板。 “…………” “…………” 黑衣怪客和主人的视线无言集中在那里。 那是……镰刀。 用来收割的农家镰刀。尺寸和基本形状与普通镰刀并无二致.但刀柄部分卷着皮革,看起来像是长年使用的东西。 “呃……” 主人挤出亲切的笑容,内心冷汗直流。 没有农夫离开田地还带着农具行走,因为没有必要。不过,世界广大,或许真有某些怪人不随身携带农具就无法安心、莫名喜好镰刀所以才贴身收藏,或者一舔镰刀就能抑制宿疾复发等等。或许、大概、肯定是这样。 透过面罩朝拼命安慰自己的旅馆主人投以锐利一瞥……失手滑落镰刀的黑衣怪客弯身拾起镰刀。 “那个、这个……方、方便的话,请、请在房客登记簿签名。” “……嗯。” 没想到黑衣怪客老实点头,接过主人递来的笔。乡下地方还有许多人不会读写,由主人代笔的情况也时而有之……不过最近可以撰写自己名字和简单词汇的人也增加了。 杰西·费格逊。狄亚·费格逊。 两人果然是兄弟,黑衣怪容先行签名……接着回望站在身后的老人。 “鲍德烈特。” 黑衣怪客呼唤后,老人上前接过笔。 在房客登记簿上振笔直书的动作毫无停滞,可以看出这名老人平时就很精于读写的事实。 鲍德烈特·蓝顿。 这似乎是他的名字。 仔细一瞧,称他为老人或许还有点早。可能因嘴边蓄着长须,再加上黑发中混着大量白发,外表显得比较苍老……实际年龄应该未满六十岁。 巨大的鼻子——俗称的鹰勾鼻,耸立在教人禁不住想出声问他有何不满的颦蹙脸孔的正中央。身上有些脏污的深绿色长袍,予人一股格外沉重的印象。 在房客登记簿写下鲍德烈特的这名老人,直勾勾地盯着主人,接着说道: “听说这镇上出现了巡回剧团的马车队。” “啊、嗯……您大概是指英格兰剧团。昨天,不,前天抵达的吧?他们的帐篷搭在镇外的公共停马场喔。” 主人不由自主地转头道。转头的前方自然只有墙壁,不可能看见公共停马场……可是面对这群家伙,实在教人坐立不安。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鲍德烈特颔首,合上房客登记簿递给主人。“带我们去房间。” “啊啊,请、请往这边……” 陡然一惊的主人指着通往客房的走廊。 感受背后三人组悠然步行的气息,主人在内心发誓——总之千万不能多管这群客人的闲事。 ※※※※※ 当先进入主人带领的房间——杰西和狄亚这对费格逊兄弟脱下外套。 外套下方仍是一身黑,但不同于宽大的长外套,是沿着全身线条的衣服。虽然不至于紧贴穿衣者的身体,可是也没有足以拉扯的空间,让人联想到某种作业服的打扮。 第139章 头顶上略长的棕发,全部梳向后脑勺。 腰际两侧各吊着一把插在皮革鞘内的镰刀,两兄弟加起来一共四把。外行人或许看不出来……不过,有武术嗜好的人大概就会发现,那是连拔剑动作皆能转化为攻击手段的实战剑术——不论是镰刀悬挂的位置或悬挂法,都像在配合拔剑术,也就是所谓的快速抽刀法。 即使悬挂方式与剑相同,当然也未必能跟剑一样快速、攻击性地拔出镰刀。 这把镰刀乃是“死神双镰”——费格逊兄弟的武器。 乍看下像是农具的这把镰刀,若由使刀高手操控,便能化为致命武器。换言之,问题并不在于武器,而是使用者的技巧。 “那么……” 哥哥杰西低语后转向弟弟狄亚。 接着—— “你这个饭桶!” 哥哥扎实的拳头咚的一声击中弟弟的脑门。 面罩一偏滚落地板。强烈的拳骨冲击下,狄亚因剧痛大幅踉跄……接着说道: “好、好痛耶,大哥。” “哪有家伙会把武器掉在那种地方?这下旅馆大叔可要大起疑心啦!” “呃,可是……大哥上次还不是——” 边说边抬头的狄亚黑眼……又小又圆。令人联想到草食性动物的双眸,彻底背叛其他外观,有一种格外温柔的印象。 “啊~~啰嗦!不许还嘴!男人要默默展现成果!不是吗? “嗯。对、对不起。” 狄亚说话仍旧有如岩石磨合的喀啦声响……可是语气异样温驯。 先不论武器有没有掉落,如同竖起“哟!咱们是杀手喔,请多指教”这种招牌的打扮,本身就大有问题——不过杰西和狄亚似乎都没有想到这件事。 “在边境随身携带一、两件武器的人应该也不少。”一直默不作声注视两人的鲍德烈特插嘴。“有空为这种小事争执,不如多花点时间思考策略。” 望着两人的表情严峻如故,不过这种一脸不满的神色单纯是天生如此,并非对费格逊兄弟有任何意见。 他的房间在隔壁,现在是为了商讨事情才到这个房间。 老实说,费格逊兄弟和鲍德烈特根本不熟,这次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偶然携手合作。 不论如何这次是一件大工作。 工作本身的规模并不大,只是杀死一名少女。少女身边有两名护卫,倘若他们有意阻挠,就一并解决,就是这种工作。 然而,这名少女的来头很不简单,而她的护卫亦非等闲之辈。 他们的目标是——废弃公主。 莱邦王国的最大禁忌,圣葛林德神谕预言将成为“毁灭世界的剧毒”的少女。 肯定是难缠的对手,赏金也异常高额。 而且(从赏金金额来看也是理所当然)保护她的守护者们也是异常高强,工作本身难度颇高。官方也好,非官方也好,无功而返的刺客数量令人难以置信。 此外,尽管其中不少家伙再也无法进行战斗活动……可是,他们却没有杀死任何一人——这样就能了解他们的技巧有多惊人,即使称之为奇迹亦不为过。 无论如何,费格逊兄弟所属的职业刺客行会——嗯,并不是什么严密的组织,说得白一点,只是接近于某种互助会的形式——其中首屈一指的那个绝音杀手都败在他们手下甚至被迫停业。 即使是技术高超的职业刺客,现在也不敢轻易插手废弃公主的刺杀工作。 猎捕这个废弃公主和守护者的头颅。 倘若第一件工作就达成如此傲人的成果,他们死神双镰——费格逊兄弟的名声在黑暗世界也会越发响亮,两人因此兴致勃勃。 “说得也是,正是如此。现在不是计较小事的时刻。”杰西取下面罩说。 他的双眸则是……眯眯黑眼,同时眼尾下垂。光是看着这双眼,就油然生起一股幸福感。 费格逊兄弟——这两人戴着面罩时,外表显得非常可怕,可是一旦露出真实面孔,人都变得毫无魄力。 “这是件大工作。只要顺利完成,咱们就是一流了!好好加油吧!” “说得对,大哥!” 一同握拳立誓的费格逊兄弟。 “这样一来,就再也不会被别人取笑是没经验的菜鸟杀手、青涩小鬼,叫咱们滚回老家种田了,大哥。” “当然是这样,狄亚!” 老实说……费格逊兄弟入行已逾半年,但两人至今都没有完成职业刺客委托的任何经验。兄弟俩都是天赋异禀,拥有独具一格的卓越武术技能,可是目前都没有任何杀人经验。 因此别说是被同行视为二流,两人甚至被当成学徒。“死神双镰”也是自己叫着好听的,谁也没有这样称呼他们。 正因如此……兄弟俩才对这次的工作格外起劲。 与他人合作并非他们的风格,不过既然知道对方有魔导士,为了慎重起见,他们这次也准备一名魔导士伙伴。那就是鲍德烈特。 “为求慎重,我再问一次……”杰西转向鲍德烈特说:“你真的不用报酬吗?” “别唠叨个没完,我只求能够复仇。”鲍德烈特断然表不。 这个名唤鲍德烈特·蓝顿的人物,乃是在职业刺客行会介绍下与他们合作的魔导士,但职业刺客似乎并非他的本行。这次之所以协助费格逊兄弟,基本上也是因为私人恩怨。 不过当事人宣称自己以前隶属于宫廷魔导士团“翡翠法阵”(jadecircuit)(事实如何十分可疑),年纪虽然大了点,魔法技术确实有其独到之处。使用的魔法种类亦很丰富,只要好好发挥实力,肯定是值得信赖的伙伴。 而且他别说是对赏金兴趣,就连对职业刺客的评价都显得意兴阑珊,目的终究只有私怨——复仇。 因此……一旦打败废弃公主,赏金也好,名声也罢,都是由费格逊兄弟独占。不,是两人共占。这么一想,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条件了。 只不过,这名鲍德烈特·蓝顿魔导士—— “嘻嘻嘻……可恨的凯洛儿·卡苏鲁,你这红眼毒妇!我绝对要再次让你知道谁才是优秀的魔导士。” ——成天到晚都是这样教人郁闷不已地邪笑。 而且…… “喂,鲍德烈特。”杰西不耐烦地说:“凯洛儿·卡苏鲁已经死了,咱们现在的对手是她的女儿拉蔻儿·卡苏鲁……要说几次你才清楚?” “………喔?”鲍德烈特刹那间浮现讶然的神色……“喔~~喔~~喔~~对了对了,我记得喔,嗯~~” 他砰砰砰地拍打开始变得有些凉飕飕的额头……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记得的样子。 “呜呜~~”狄亚悲惨地呻吟。“好不容易遇上大工作……为什么偏偏要跟这种老头——” “闭嘴,狄亚!”杰西嘀咕道。尽管记忆力衰退,但鲍德烈特的听觉并未退化。“只要这趟成功,就能跟更正常的家伙联手了。” 老实说,既没有实绩,又是菜鸟职业刺客的费格逊兄弟,透过行会召募魔导士伙伴时,应征者也只有这个蓝顿老头;话说回来,若非对手极度顽强,职业刺客多半不会与他人联手(毕竟报酬将因此减少),正因如此,众人更加不想与费格逊兄弟这种新人联手。 好不容易取得废弃公主与守护者的有力情报,伙伴却是这种即将罹患老年痴呆症的老魔导士,前途实在堪虞,杰西痛彻心肺地明白弟弟想说什么。 “他的技术是真的,技术哪。” “这样说也没错啦。” 第一次见面时,费格逊兄弟见识过鲍德烈特的魔法。自称曾是翡翠法阵一员似乎也不是吹牛皮,鲍德烈特从基本魔法到高级军用魔法都实际启动给他们看。 费格逊兄弟对魔法种类所知有限,但至少知道即使在寥寥可数的魔导士之中,能够使用强大高级军用攻击性魔法的魔导士更加罕见。鲍德烈特的实力想必不假。 话虽如此—— “嘻嘻嘻……拉蔻儿·卡苏鲁这臭丫头……翡翠法阵时代的仇恨,这次定要你好好偿还。” ——他的记忆力似乎跟不上本身的坚强实力和执着恨意。 费格逊兄弟。 以及鲍德烈特·蓝顿魔导士。 就各种意义来说有点令人不寒而栗的魔手,正准备伸向仍旧一无所知的夏侬一行人。 ※※※※※ “简单来说——”哥登犹如指挥棒似的挥动叉子说:“这次的方针就是以魄力弥补拙劣的演技。” 事情发生在英格兰剧团的午餐时间。 英格兰剧团目前位于贝克达镇外的公共停马场。这里是巡回商人或少数旅人路经时,停靠马车、栓住马匹的场所,占地相当宽敞。 哥登他们使用废弃木材(事前接获英格兰剧团的公演通知,贝克达镇特别替他们准备的),在这座公共停马场的一侧搭起一张长桌。 公共停马场拥挤时,说得白一点就是充满马匹、驴子的臭味,不太适合当作用餐地点,不过这次只有剧团和夏侬他们的马匹系在另一端,公共停马场本身相当空旷。 夏侬他们和残存的团员(呃,其他团员当然也没死),靠着临时搭的桌子,享用迟来的午餐。 其中也有团员只能使用单手,不过靠着一只叉子总算可以顺利开动。 “魄力是指……?”帕希菲卡笑盈盈地问。 一人不如两人,两人不如三人.三人不如四人……用餐这档事是人越多越美味。可是对平常都跟城镇或村庄保持一定距离的夏侬他们来说,绝不可能和这么多人一围桌吃饭。 第140章 正因如此,这种大伙一起用餐的情况,对她来说才更加新鲜、愉快。尽管对舞台上的魔鬼训练感到一筹莫展……不过跟剧团一起行动的这两天,帕希菲卡一直都很兴致高昂。 (至少这点还挺感激的。) 夏侬内心寻思。 事实上——直到与英格兰剧团相遇为止的前几天,帕希菲卡都还闷闷不乐。 (并非不在意,也不是遗忘……但至少眼前忙得团团转的话,就没时间去想难过的事。) 忽然一瞥帕希菲卡耳垂上摆动的小巧耳饰——只剩单边的耳环,夏侬内心暗想。 “其实之所以看中夏侬老弟……”听见自己的名字,夏侬将视线转向坐在对面的哥登。“是因为见识了他的刀法喔。” “……看中的……应该是我……”缓慢……缓慢……地将炒时蔬送进嘴巴的空档,妮可插嘴道。 “欸!要是让你来说明,天都要黑了,所以我才帮你说啦。” “……那真是抱歉…………” 不知是真心道歉或开玩笑,妮可神色茫然地垂下头。 哥登重新转向默默用餐的夏侬说:“总之当时就觉得……正牌货果然不同啊。” “嗯嗯……”夏侬随口应道。 “该说是杀气?还是斗气……总之正牌货散发的这种气息。果真会传达给旁观者,连我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了。” “太夸张了。” 夏侬有此不好意思地摇头,但哥登坚持道: “不,一点也不夸张。我原本就对戏剧这种死板的形式感到质疑。” “嗄?” “戏剧这东西呀,是演员和观众基于双方了解下成立的。例如……以树木来说……” 哥登说完,以叉子指着直立挂在马车旁的大道具。 “……团长,这样很没礼貌……” 哥登不理会妮可的指责,继续说道:“这个和那个,看起来一样吗?” 哥登指的东西是——画着树木图案的大道具,以及附近生长的真树。 “不,完全不一样,那是符号化的树木。基于‘这是树喔’这种约定,双方接受这个情况后,将它当成树木的世界才因此成立。” “原来如此。”点头的不是夏侬,而是拉蔻儿。 关于这种话题,她比夏侬和帕希菲卡都更容易理解。 “既然无法将空间切割搬来,戏剧终究只能基于各式各样的约定成立。这当然也无所谓,否定这件事,就等同是否定戏剧这种型态本身。” 哥登挥舞汤匙。 “然而,取悦观众这种事,基本上不是单纯以对方预想的形式展现对方预想的内容。所谓‘有趣’,毕竟得在正面的意义下背叛观众的预测。理所当然地观赏天经地义的内容,这有多无聊大家都明白吧?” “说得也是……确实需要出人意表的内容。” “所以说……所以说啦!假如只是汇集大量替代品,藉由双方约定来贯彻谎言的世界,根本没有意义。有时必须背叛这个约定,有时必须打破,若非如此,戏剧这种东西将被极度单纯化,大家都没有差别。这么一来,肯定无聊透顶,看过一次就结束了,戏剧这种艺术终要没落。” “这……是不是有点极端?” “你先听我说完嘛,我也知道这很极端……咦?我刚才说到哪了?” “看过一次就结束了……就是这里。” “喔,是吗?呃……正因如此,我才想在这充斥着符号的僵硬戏剧世界里,激起波纹,任何一个都好。关于这个方法:一个是给予名剧全新诠译,另一个是在戏剧里增添‘真实’,换言之就是正牌货。” 夏侬感到衣服手肘处有一阵轻微拉扯。 转头一看,帕希菲卡正皱眉望着他。 “……你听得懂吗?” “大概知道。” “鸣呜,真不甘心……” 帕希菲卡似乎听不懂。不过呢,夏侬其实也只是隐隐约约地明白。 “具体来说,正牌货的剑士认真挥剑的模样,可以酝酿出不同于武打场面的魄力。而且,正因为是在符号化的虚伪世界,这种魄力一定能给予观众跟约定相异的耳目一新感。 “说到夏侬……即使欠缺一点演技,只要靠武器的真实魄力慑服观众,就能让对方感到有趣。” “可是夏侬哥的角色是魔导土吧?”或许是终于说到自己也能理解的话题,帕希菲卡开心地插嘴。 “因为人手不够嘛,他也得分饰追随邪恶大魔导士的黑骑士。没问题的,黑骑士没有台词,只要靠那股魄力十足的正牌刀法镇慑观众即可。” “喔~~”帕希菲卡瞅着夏侬。 “……干嘛啦?” “这个年轻老人型怠情症侯群喔——” “闭嘴!你这个自我毁灭型粗暴少女!” 夏侬对感慨良深地呢喃着妹妹大吼。 话虽如此—— (看来我的修行还不够哪。) 夏侬内心苦笑思量。 他的父亲曾告诉他:卓越超群的一流高手,气息反而较为接近外行人。 犹如水或风,平常是无色无味,若有似无地存在那里,完全看不出任何危险性。可是必要时刻一旦出现,水与风宛如激烈的风暴翻转,可以瞬间发挥强烈的破坏力——父亲说真正的高手就是这样。 无谓释放杀气恫吓外行人,即表示修行还不够——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也经常有武打场面……但终究欠缺某种认真对打的魄力哪。” 说话的是坐在妮可旁边用餐的剧团成员。 年纪约莫与夏侬相同……或者比他略小。清爽整洁的金发,细长的绿眸,加上全体纤细、可爱的脸孔。 跟夏侬相比,不禁给人一种温柔软弱的男子印象……不过一看他的体格,就知道他锻炼得相当不错。 这名叫做莱尔·卡拉比涅克的青年,此次饰演“灭杀者·沃特战记”的主角骑士席克斯·科安普。 “这也是没办法的。”夏侬重新转向莱尔说:“不过武打场面终归是武打场面,我听说这也别有一种难度。” 夏侬说完,眼光飘向并排在帐篷旁边的演戏用道具剑。 因为有一点兴趣,夏侬也曾借来挥过…… “或许没有刀刃,可是挥动那个也有相当危险性喔。” 以棍棒来说,力道十分强劲,只要配合一定的速度和角度,不但可以穿刺,也能够斩杀。即使是道具剑,如果没有认真地对招练习,也很可能会受伤吧。 “这点我也承认。可是,舞台剧的三脚猫武打,剑术过度流于形式,不免让人产生一种低劣的安心感。毕竟剧情发展已经固定,从观众角度来看,就变成乏味的动作场面。” “……嗯,我想也是。”莱尔轻轻耸肩同意哥登的说明。 “这我也明白……” 夏侬并不确定哥登所说的武打剑术究竟水准如何……不过他曾经亲眼见过好几次并未预想实战情况的剑术流派。 让尖酸刻薄的人来说,这种现代剑术叫做“仪式剑术”,嘴巴更毒的人则谵称为“杂耍剑法”。相较于实战上的威力,更重视给予旁观者的视觉美感,因此近来有许多贵族子弟将这种剑术当成嗜好修习。 因为原本是从正规实战剑术衍生出来,只要好好钻研,亦能变得相当高强。不过从夏侬的角度来看,无法从中感受哥登所说的魄力——换言之就是舍命挥剑的气魄。 一味追求外观美感,是因为这样看来比较帅气,更受人欢迎……就结果来说,武术师傅可以收取更多指导费。在这个不知战争的世代越来越多的莱邦王国,剑术演化成“舞蹈”、“杂耍”继续生存。 王国军的训练过程当然也加入一定分量的实战剑术训练,至于特殊部队,听说更是彻底追求杀人术的技法。事实上,夏侬遭遇过的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就是完全熟稔实战技术的高手。 夏侬向父亲学习的刀法,自然是实战专用——但老实说,夏侬认为两者都不是正确的。 两者都是剑术为求生存所演化的结果。只能说技术为了继续当作技术生存,变迁成某种极端的形式。他认为这件事并没有对错,正因为有需求,技术才应运而生。既然如此,配合需求的形式加以演化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不知道团长期待的水准如何,不过想要将实战气魄带入戏剧里恐怕很困难。既然不是真的对打,势必会有几分安心。”夏侬重新转向哥登说道。 撇开夏侬不谈,对方手持道具剑的状态下,实在很难操纵杀气或斗气。一个不小心,道具剑也可能砍伤对手、造成骨折,可是这毕竟只是意外,道具剑带到哪都是戏剧用的小道具,并不是专为杀人铸制的武器。 “不,没问题。”哥登猛力点头说:“正式上场时是用真剑。” “等一下啦。”夏侬忍不住以平时的口吻说:“什么‘没问题’?这也未免太乱来了。” “不,将生死一线间的紧张感传递给观众,才能诠释出魄力十足的场景!我也已经订了骑士席克斯的‘圣剑’和黑骑士的‘魔剑’啰,明天应该就会送来,哎呀呀,真不愧是金属道具的产地,工作迅速,真是帮了大忙。” “喂喂喂……”夏侬知道哥登的意思,虽然知道—— “对了,平常我们在攻击性魔法的情节,也会在舞台装设特殊效果的炸药喔。” “不,那、那个……”夏侬一脸为难地说。 不论怎么看,哥登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第141章 “难得到现在都没出现伤患和死人哪,演员也好,观众也好。” “……每次公演平均有两人……”正准备去添饭,慢吞吞走过夏侬背后的妮可有气无力地说。 “…………” 这一定是受伤人数——夏侬决定不继续追问,自行如此断言。要是错了,就各种意义而言,都有一点毛骨悚然。 不过,他还是向英格兰团长投以询问的视线。 “既然是演员,就要有舞台才是我等死亡之所的心理准备!” “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这样吧,这句话!” “哎,不过这次没有使用炸药。” “万事拜托了。” 夏侬吁了一口气,但哥登并未看他,而是对着拉蔻儿说: “反正有正牌魔导土,不如就用真真正正、道道地地的攻击性魔法——” “不可以!”夏侬忍不住咆哮……然后叹息回望剧团成员。 “……真难得你们能在大叔的手下演戏啊。” 不知是已经放弃?或者原本就是大叔的支持者——以莱尔为首的团员只是苦笑耸肩。 第三章乐手也来插一脚 低沉粗糙的声音问:“……你是帕希菲卡·卡苏鲁吧?” 这当然不是询问,只是确认罢了。 透过遮阳面罩端详频频眨眼的少女,费格逊兄弟握住外套底下的镰刀。朝致命瞬间凝聚的力量,化为眼睛无法察觉的轻微颤抖。 肯定的话语出口同时,两把刀刃将从外套下解放,左右夹击少女的玉颈。牺牲者的头颅和躯体瞬间分离毙命,甚至来不及感到痛苦。 万一发生无法预测的意外,其中一把镰刀落空,他们两人都还有第二把。顺畅滑出的两把镰刀,必会迅速砍下少女的头颅。 费格逊兄弟只对自己要求专家才做的行为:迅速、利落、极度禁欲、冷酷……以及确实。莫名其妙地恐吓牺牲者、凌虐对方……甚至乐在其中,这对职业刺客来说,终究只是二流,至少他们兄弟如此认为。 附近没有守护者的身影。 在傍晚的公共停马场和场内搭建的帐篷。 两人大略察看附近,只有剧团成员模样的家伙,没看见那对双胞胎:不过,费格逊兄弟也只听说过对方的主要特征,并不清楚夏侬·卡苏鲁和拉蔻儿·卡苏鲁的实际长相。 尽管难以置信……但莫非是碰巧同时外出? 若是如此,这真是求也求不到的好运气,工作瞬间就能结束。 也许是对方发现费格逊兄弟的气息,潜藏某处准备偷袭也未可知……不过他们亦有所准备。鲍德烈特藏身在与此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准备施展攻击性魔法……应该是这样。从那老魔导士的痴呆情况来看,毕竟有些不安。 总而言之,赶快收拾眼前的少女。 不论如何,这样事情就结束了,这就是一切。 然而…… 甚至不满一瞬间的迟疑,掠过兄弟俩的脑海。 既然被圣葛林德神论断言是“毁灭世界的剧毒”,他们心想大概是充满邪气的少女。可是,实际目睹她的模样——她的外貌中完全没有神谕所说的不祥之气,不过是一名平凡、无力的少女。 真的……可以吗? 这种踌躇掠过脑海,但也只有一瞬间。 咱们是无情的职业刺客。 自己对自己诉说的声音,让杰西和狄亚一阵陶醉。 抱歉了、少女,这也是工作—— 费格逊兄弟等待少女亲口宣布自己的死刑,凝聚全身力量。一句话,只要承认自己是帕希菲卡·卡苏鲁,她的人生就在那一瞬间结束。 “你是帕希菲卡·卡苏鲁吧?” 面对默然不语的少女,又问了一次。 于是…… 少女忽然抬头……说了。 “……不是喔……” “…………” 费格逊兄弟的表情愕然垮下,不过因为面具遮掩,看不见眼睛周围。 两人面面相觑,接着再度注视眼前的少女——金发碧眼,带着一股特殊恬静气息的少女。 “你不是……帕希菲卡·卡苏鲁?” “……不是……”被两人指名的少女。以无法判断究竟是醒是睡的语气说:“我叫……妮可。” “咦?可是情报明明说有金发碧眼的可疑少女,跟巡回剧团到贝克达镇——” 狄亚说到一半,杰西就无言赏他一拳。 “……喔喔。”狄亚抱头呻吟。 “好、好痛耶,大哥…………!” “你给我闭嘴……!” 费格逊兄弟精明地交头接耳。 根据鲍德烈特向情报走私组织“幽魔”(spectef)——以魔导士为主的非法组织,派遣或常驻人员在莱邦王国全境,贩卖以通讯系与探查系魔法取得的情报——购买的最新情报,某个貌似帕希菲卡·卡苏鲁的少女,目前跟巡回剧团一起行动。 从上一个情报判断,是相当合理的距离,同时情报内亦包括貌似守护者的双胞胎,因此费格逊兄弟认定对方就是目标,急忙赶往贝克达镇。 顺道一提,只要多付一笔费用,就可以在一定期间内拥有、独占“幽魔”的情报。费格逊兄弟不顾囊中羞涩,预付了一星期的费用。如此一来,其他同行取得相同情报,抢夺猎物的可能性也大为减少。 然而……反过来说,这个情报一星期后又将出现在黑市,届时难保经验、装备与实力都优于他们的职业刺客不会插手抢夺。 容许的时间并不多。 至少费格逊兄弟如此想。 其实……一如前述,这阵子几乎没什么职业刺客追杀废弃公主一行人。 守护者们过于高强亦是其中一项原因……其他还包括:来历不明的巨人现身、王国军谍报部和邻国基亚特危机管理组织(riskmanager)——“绯红”(scarlet)的动静,再加上牵涉到某些不透明、不可解的情况,即使是手段高超的职业刺客,也感到火药味而不愿插手。若没有能够嗅出危险的好鼻子,杀手这一行也无法长久持续。 “是吗?找错人了吗?啊,真对不起——” “……帕希菲卡……她出去了……” 妮可出声打断了顾左右而言他的杰西。 并非无视他的发言……纯粹因为时间的行进方式比他人慢了一轮,才错过开口的时机,与他人的发言重叠。 “咦?嘎?啊啊……是吗?原来是这样,那么……真对不起。” 杰西赶忙抑制嘴角不经意扬起的笑容。 幸运并未放弃他们。 一开始以为“希望落空”,内心十分焦虑……看来情报本身并未骗人。 “团长拜托他们去购物……办一点杂事……我想不用半天就会回来……两位要等吗?” “不,因为事情有点急,我们自己去找就好了。她是去镇上的商店街吗?”杰西问。 潜伏在此也可以,不过对时间有限的他们来说,毕竟希望早点解决。而且相较于这个空旷的公共停马场,城镇里更容易下手攻击。 “是的。”妮可神色茫然地点头。 ※※※※※ ……如此这般。 当事人帕希菲卡、夏侬以及拉蔻儿,跟哥登一起外出购物和办杂事。因为演员换人,剧本也有部分更动,衣服和小道具当然也得进行细部修正——哥登如此主张,便紧急来这采购必需品。 对最近不断进行特训的夏侬和帕希菲卡来说,即使只是采购,也有一种稍事喘息的解放感,不过,采买完毕后还是得继续特训,距公演日只剩不到五天。 “可以的话,还是希望多一个人……负责音乐哪。” 空出来的右手按着下颚.左手置于腰际。哥登以不论怎么看都像在“思索”的姿势,边走边说道: “演员的演技不佳终究无可奈何,灯光和舞台美术方面也已经尽力弥补了。既然如此……其他可以提升娱乐效果的要素就是音乐,也只剩这个了。光靠拉蔻儿小妹的鲁特琴还是太单调.况且有些场景希望她可以专心负责特效啊。嗯~~果然需要另一个乐手……这里找得到适合人才吗?还是应该多贴几张征人广告?或者拜托演艺公会……” 顺道一提,夏侬、帕希菲卡和拉蔻儿在他后面抱着货品,哥登自己则两手空空,不过他并非故意将工作推给夏侬他们,只求自己轻松。 纯粹是因为哥登这号人物在思考舞台剧的事情时,就会忽略常理、体贴这些东西。只有相处短短四天的夏侬他们也很明白,一边苦笑,一边抱着货品跟在哥登后方。 “嘻嘻……” 夏侬猛然朝旁边一看.帕希菲卡不知为何笑得很开心。 “心情挺好的嘛?” “嗯,还好啦。”帕希菲卡对夏侬点点头。“夏侬哥没有一种很兴奋的感觉吗?” “为什么?” “该怎么说呢……大家一起做某件事,不是很开心吗?虽然辛苦,却很充实的感觉不是吗?就好像朝着某个目标迈进……嗯~~我也不太会形容。这种事不是会让人想要吹口哨吗?” “我是不会啦。”夏侬一脸不耐地说道。 原本就不太喜欢团体活动的夏侬,至今仍旧无法习惯这种剧团气氛。尽管不至于感到不快、痛苦,可是一想到事事都得与众人协调合作,就不由得升起一股烦闷的情绪。 “我反而一想到公演失败的下场,就非常头痛。” “嗯,话是这么说啦。”帕希菲卡轻嘟小嘴说:“夏侬哥的这种想法,难道不觉得有点寂寞吗?” 第142章 她似乎对夏侬无法坦率理解自己的喜悦有些不满。 “因为……夏侬有天才气质。”并肩而行的拉蔻儿突然插嘴。 “天才气质?”帕希菲卡反问。夏侬也是一脸讶异地看着拉蔻儿,想必这个评语大出他的意料。 “天才气质……这种说法或许不太恰当吧?总之,因为夏侬从以前就是凡事独力完成的孩子。” 明明年纪相同,拉蔻儿的语气却像年长的姐姐或妈妈。 “因为不须向他人求助,大部分的事都可以独力完成。这种孩子在成长期间,都没什么机会领略获得他人帮助的喜悦、相互协助后的充实感等等的喔。 “所以这种没什么类似缺点的缺点。同时凡事都很优秀的人,虽然善于帮助他人……可是不太懂得寻求帮助。” “……是这样吗?”帕希菲卡转头询问,夏侬只是暧昧皱眉。 “麻烦事自己三两下就解决了。即使不等他人协助,自己也足以应付,没错吧?” “……我看是你自己吧?”夏侬哼道。 天才气质——夏侬认为这个字眼比较适合拉蔻儿,自己只不过是不擅求助。 可是,即使词汇本身不妥,他也必须承认拉蔻儿的分析有某种程度的正确性。毕竟在父母双亡的现在,若说这世上谁最理解夏侬,铁定是他的双胞胎姐姐。 “喔~~是这样子呀,嗯,听拉蔻儿姐这么一说,或许真是如此。”帕希菲卡仿佛发现对方弱点似的吃吃笑道。 就在此时—— “休息一下吧?”大概是理出一个头绪了……哥登回头问道。“……咦?抱歉抱歉,怎么东西全扔给你们,只有我两手空空?” “不,其实也没多重。” 夏侬说道。他们拿的袋子里,几乎都是布料。尚未进行缝纫的布或碎布片这些东西,除了衣服的装饰和修补外,也能用于小道具、大道具的制作和修补,应用范围相当广泛。 “在这里喝杯茶吗?当然是我请客喔。” 他指着耸立在商店街一端的酒吧。似乎是以贩卖酒类和餐点为主的店家,不过跟招牌一起放在店门口的菜单上,也写着茶水和点心。 “喔喔,大叔真是大度量!” “请叫我团长,团长!”哥登苦笑道。 ※※※※※ 今天的访客真多。 妮可一边缝补衣服,同时内心暗想。 “呃……打扰一下,小妹妹?” 这名男子神色轻佻地向妮可攀谈。 身穿皮衣的纤瘦男性,年纪大概二十五岁吧?一头长发,不过没有夏侬那么长,也没有绑起。 这是近来吟游诗人很常见的打扮。事实上,他的肩头也背着一个像是装了乐器的大袋子。 “我看到你们贴在商店街的征人广告喔。” 男子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传单不停晃动。 传单上注明的日期是前天,记载着英格兰剧团急征乐手的广告。乐器种类不拘,条件是必须精通各类型的乐曲。 “……啊啊,您是乐手吗……” “是呀是呀,正如条件,只要是名曲都难不倒我哟,基本上也自备乐器。” 男子如此说完,晃了晃挂在自己肩头的大袋子。 “……我们能付的薪水其实不多,可以吗?” 贴在贝克达商店街的广告传单,就聘请乐手或吟游诗人来说,价格偏低。具体而言,大约是行情的一半。 “是呀是呀,这没问题。老实说,我前阵子都还在从事其他行业,以吟游诗人身份,只能算是菜鸟咩。哎,到这附近来,也足为了观光、修行,一想到这是学习服务业基础的修行,反而很感谢你们愿意付钱呢,嗯嗯嗯。” “啊啊……” 明日张胆地从头到脚打量这名语气轻佻、滔滔不绝的男子——妮可点点头。嗯,应该没问题。倘若真如男子所言,只要是名曲都难不倒他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我知道了……团长现在外出……请您稍待片刻……” “好~~”不知是敬礼或有其他含意,男子竖起食指在脑袋旁左右晃动。 “……呃……我是妮可。” “哎呀呀,真是可爱的名字,我是——”男子宛如歌唱般地报上姓名。 ※※※※※ 鲍德烈特·蓝顿很兴奋。 “嘻嘻嘻嘻……” 一边兴奋不已,同时以某种浑浊物体煮沸般的声音发笑。 阴森而邪恶的笑脸。平常人想要摆出这种笑脸都很困难,如果不是某种长年的怨恨、嫉妒,不可能做出这种表情。倘若再年轻个二十岁,哥登搞不好会揪住他的双肩说:“你想不想演邪恶大魔导士呀?”不过……先不管什么角色不角色的,他本来就是魔导士。 他正坐在贝克达镇的某栋建筑物屋顶。 这似乎是一栋废弃建筑,屋子里没有居民的气息,堆积厚厚尘埃的地板上,倒是留有无数野猫掉落的毛发和脚印。 鲍德烈特启动“智女神”(snotra)——藉由扭曲或增幅光线,可以看见远方或暗处的侦察魔法——监视某间店的门口。 那是夏侬他们进去歇脚的酒吧。 他从刚才就透过智女神逐一清查从那间店出来的客人,同时缓缓展开远距离攻击的特殊攻击性魔法。 肉体年龄已开始衰老的鲍德烈特,很久都未从正面攻击敌人。从杀气和视线都无法抵达的地点,利用魔法一击致胜.这就是他的风格。 顺道一提——远距离狙击型魔法这种东西,其实几乎不存在。 因为在瞄准作业时,攻击性魔法终究必须靠视觉确认标的物,但这么一来,就得在攻击性魔法以外,事先启动知觉系、探查系魔法——例如智女神。而一般魔导士的意识容量,并不足以同时启动这两种魔法。 除此之外——魔法的启动难易度亦与效果发生点的距离有关,魔导士离得越远,难度就越高,精确度亦随之降、低。 因此……倘若想让攻击性魔法发挥实质效果的狙击能力,势必要不断追加提升精准度、稳定效果的式子,魔导式最后不免变成无法独力启动的庞然大物。 如果想要维持相同于狙击用的大型弓的能力,需要三名平均水准的魔导士的意识容量。如此一来,军方耗费时间研发这种式子也失去意义。因为三名魔导士慢吞吞地同声念诵咒语之间,十名熟练的弓兵早已将敌人射杀了。 然而,鲍德烈特有独门秘技。他现在一边启动智女神,同时在意识中展开启动长距离狙击型魔法的式子。其他魔导士听了定会大吃一惊,他的意识容量确实是平均之上……话虽如此,也只有高出两倍左右。若要启动上述两种魔法,无论如何都需要四倍的容量。 “嘻……嘻嘻嘻嘻……看呀……看呀,凯洛儿·卡苏鲁……” 他原本就对悬赏帕希菲卡·卡苏鲁首级的赏金不屑一顾。 驱动鲍德烈特的东西,乃是对帕希菲卡他们的母亲——凯洛儿·卡苏鲁的怨念。 回想起来,二十多年前(究竟是几年前,其实鲍德烈特早已记不得正确数字),他和凯洛儿·卡苏鲁都是翡翠法阵的成员。 凯洛儿当时年纪尚轻,是没有任何功绩的新人。 相较之下,鲍德烈特的意识容量尽管不及她,却是在魔导式技术研发上成就卓著的第一线研究者,即使拥有位阶的高级干部——堪称翡翠法阵顶点的二十名魔导士,授予他们第一名至第二十名的“位阶”——亦要输他一成。事实上,目前莱邦王国军正式采用的攻击性魔法,有几个他也曾参与基础式子的研发。 这样下去,他也能成为拥有位阶的高级干部——鲍德烈特如此认为,对自己的未来毫不怀疑。说到翡翠法阵里拥有位阶的魔导士,其实就是莱邦王国魔导士的顶点。尽管并未授予爵位,但其特权与贵族相等,有时甚至比贵族更高。 最高的财富与荣誉,这些对他来说已近在眼前。 然而…… 他的发达之路突如其来地告终。 被某个干扰者亲手毁灭。 不用多说……正是凯洛儿·卡苏鲁。 大幅凌驾常人之上的意识容量,以及操控该容量的感性、丰富知识,再加上姣好的姿色与豁达的性格……她的存在原本就对他的仕途形成威胁与妨碍,但两人绝非敌对状态.她甚至对鲍德烈特怀有某种程度的敬意。 可是,某起事件让她彻底成为他的敌人——该结果造成鲍德烈特惨遭翡翠法阵内外的嘲笑和辱骂,最后丧失原本的尊贵地位。 至此之后……他暗自发誓要向凯洛儿·卡苏鲁复仇,努力累积力量。 自行组合全新攻击性魔法,耐心等待自己累积绝对足以胜过她的力量与技术。 如此这般—— “可恨的母猫……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 鲍德烈特念念有词地盯着店门口。 他打算……等拉蔻儿一出来,就立刻狙击她。 身为魔导士的他,解决同样是魔导士的拉蔻儿,不过就是这样。其他则由费格逊兄弟负责。 一开始就与费格逊兄弟达成这项协议,鲍德烈特对夏侬或帕希菲卡的生死,几乎没有兴趣。 他所憎恨的,只有强烈继承凯洛儿美貌与实力的拉蔻儿·卡苏鲁一人。凯洛儿亡故的现在,他的复仇心全部转移至她的女儿。倘若自己的爱女兼爱徒——拉蔻儿死亡,九泉下的凯洛儿想必也会悲伤不已。一想到这里,鲍德烈特不禁一阵出神。 话说回来…… “出来、出来、快点出来,凯洛儿·卡苏鲁……!” 第143章 最近随着年纪增加,痴呆情况越来越严重,他现在已无法区别凯洛儿和拉蔻儿。 鲍德烈特有时……会突然怀疑自己今天是否吃过午餐,或者一天连吃三顿午餐。正因如此,近来有些发福。 这么说来,他此刻也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可是既然想不起来,大概不是什么重要事,鲍德烈特如此判断。 其实…… 他原本是为了掩护费格逊兄弟,才爬到某栋建筑物屋顺启动、调整智女神……偶然发现走在商店街的夏侬一行人。 怨恨凯洛儿·卡苏鲁的二十多年.其间不断累积的怨念,在他脑中的比重已超越自己的人格。一眼看见与凯洛儿有些神似的拉蔻儿侧脸,鲍德烈特亟欲复仇的意识马上充满敌意和兴奋……结果完全忘了与两兄弟的约定。 言归正传。 “嘻嘻嘻……出来啦、出来啦、出~~来~~啦啊啊啊啊啊啊!”鲍德烈特陶然狂嗥。 为了进行精密瞄准,直接投射在自己视神经上的智女冲影像里,出现推开店门走出的夏侬一行人。鲍德烈特慎重其事地瞄准四人之中的拉蔻儿,兴奋之余忍不住想立刻启动魔法效果——好不容易克制住欲望,继续进行精密调整。 视野中映照着拉蔻儿一无所知的悠闲神情。 “嘻嘻嘻嘻嘻嘻……去~~死~~!”鲍德烈特不由得起身大叫。 他的腿……噗啾一声踩到某种柔软物体。 “……啥?”出乎意料的触感,让他不禁逸出诧异的声音。 他的视野完全与魔法连结,自然无法看见……不过他所踩到的,是不知何时在他旁边午睡的猫咪尾巴。 这只猫咪——占据附近一带的老大——柚吉(雄猫,一岁三个月,咖啡色虎斑),拥有当猫咪太过可惜的不拘小节、落落大方的性格。 因此呢,即使有人无礼占据它的午睡专用席,也并未出声抱怨(暗想人类也会想晒晒太阳暖暖身子呀)就在那人旁边午睡。真不愧是老大,跟附近的小流氓猫仔不同,不会为小事发怒。 然而,一旦被人猛然踩住尾巴,踩住它引以为傲的尾巴,柚吉也无法视若无睹。 于是…… ——喵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柚吉怒不可遏的爪牙攻击,在鲍德烈特的脸孔彻底爆发。 ※※※※※ “……咦?”走在路上的拉蔻儿……忽然抬头朝远方一看。 “怎么了?”帕希菲卡停步问她。 “总觉得那个方向好像有猫咪和老爷爷的声音。” “又来了……”帕希菲卡皱眉说:“有事没事就听见灵界、精灵界这些诡异世界的声音,会被别人当成危险分子喔。” “说得也是,还是得适可而止。” “…………” 什么适可而止?这种声音听见一次就已经很危险了——夏侬虽然这么想,可是也不敢向她确认,最后选择沉默。 “想太多啰、想太多啰。” “说得也是……”拉蔻儿颔首同意帕希菲卡的草率结论。“嗯,算了。” ※※※※※ 话说回来…… “你……你这家伙……凯洛儿·卡苏鲁……” 当费格逊兄弟发现鲍德烈特不但脸孔刻满红色格纹,还从屋顶滚落至建筑物阳台,不慎撞伤腰部而痉挛不已时,已是数小时以后的事。 “这还真夸张啊……” 杰西边说边扛着嘴里不停念着“你这家伙!你这家伙!”的鲍德烈特离开建筑物。幸好建筑物已经荒废,要是有居民的话,事情就难以收拾了。 “守护者果然……很可怕。” “既然没看见敌人,就是被对方识破,唯有先下手为强了。” 杰西和狄亚完全误会了当时情况。 “老头说要从不会暴露杀气的远距离进行攻击……结果竟是如此?不过,究竟是遭到何种攻击?” “我也不知道!无论如何……果然不能轻敌啊。” 面罩下的狄亚神情肃然地点头。 压根没想到鲍德烈特是被猫咪袭击的费格逊兄弟,对敌人深不可测的实力大感战栗……扛着全身痉挛的老魔导士偷偷从巷子离去。 ※※※※※ 公演帐篷里传来的乐曲,跃入返回停马场的夏侬他们耳中。 “……喔?”夏侬略微感动地哼道,拉蔻儿也闭眼欣赏旋律。 “呵呵呵,一直没有乐手前来应征,我还在想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么看来,已经没有加贴广告的必要了。”哥登满足地点头。 英格兰剧团原本负责音乐的团员如今正在住院,除了夏侬和拉蔻儿以外,剧团成员里没有一个人懂乐器。正因如此,为了紧急征召弹奏乐器的人才,才在镇上几个地方张贴急征乐手的广告…… “我是听不太出来……很厉害吗?”帕希菲卡问夏侬。 “嗯,至少弹得比我好。”夏侬苦笑应道。 虽说当时年纪尚幼,但接受优秀师父(而且是两人)指导的夏侬和拉蔻儿,就业余者的水准而言十分厉害。夏侬曾有一段时期真的考虑以音乐为业,就帕希菲卡所知,若是比他们厉害……能力就足以靠音乐吃饭了。 “喔——真厉害。”帕希菲卡坦率点头。 关于音乐……帕希菲卡不太会取笑哥哥。 因为她知道哥哥是真心喜欢音乐,而有关音乐的话题,对他来说就像是某种神圣领域。尤其是他们的母亲凯洛儿去世的两个月前,三人在母亲生日时合奏的回忆,对帕希菲卡来说具有特别的意义。 不论是在那之前,或在那之后——在帕希菲卡的记忆里.那是坚强无比的凯洛儿唯一一次在他们面前落泪。 “是怎样的家伙呢?乐器的音色也是首次听见……” 果然很在意演奏者吗……懒散的夏侬罕见地将行李放在马车旁,匆匆忙忙地走向帐篷。帕希菲卡也不禁感到有趣,追在他的身后。 看见两人的模样……拉蔻儿轻笑。 “虽然是双胞胎,长女毕竟比较稳重吗?”哥登亦为之苦笑。 “是啊,就是这么回事。” 不论怎么说……对她而言,夏侬和帕希菲卡终究是可爱的弟弟和妹妹。 另一方面…… 在帐篷内侧——舞台中央,有一名纤瘦的男子坐在代替椅子的木箱上,背对观众席弹奏某种奇妙的乐器。 “……咦?”夏侬蹙眉停步。 他记得从男子背影露出的部分乐器。 那是—— 片段记忆瞬间组合,描绘出一名男子的身影。那身影与此刻眼前的男子背影完全吻合。 “…………” 夏侬不觉将手伸向腰际长刀,可是……帕希菲卡并未特别紧张,越过夏侬身旁,直接朝男子走去。 “喂喂喂,你就是应征乐手的——” “帕希菲卡,快逃!”夏侬裂帛般的声音响起。 “……嘎?” 听见响彻整座帐篷的呼叫,帕希菲卡和团员们狐疑转头时,夏侬已猛力抽出长刀,跃至帕希菲卡前方。 脑里掠过一个名字。 绝音杀手……! “——哎呀?” 发出愕然惊呼的——是那名男子。 接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个诧异叫声重叠。 声音主人是——男子与帕希菲卡。 两人互相指着对方,嘴巴大张,似乎颇为惊讶。 可是,夏侬已从惊讶中回神,拼命计算此刻的情势。 对方并非随便就能应付的对手,他的战斗力不是一般职业刺客所能比拟。只要对方有意,即使是一整个城镇、村庄,不消一天就能全部歼灭。至少不能让帕希菲卡与团员们被卷入其中,必须想想办法…… 近似焦躁的情绪让夏侬全身寒毛倒竖。 然而…… “什么嘛?我才想说好像在哪见过这个乐器耶。” “哎呀呀,我也才想说好像在哪听过你的名字咩。” “好久不见,基塔夫大叔。” “喔,可以的话,叫大哥就好了咩。” 就这样,两人其乐融融的对话让夏侬差点扑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夏侬嚷道。 “……咦?”帕希菲卡眨眼回望夏侬。 “这家伙——” “你好像是叫基塔夫·杰依洛特?人称‘绝音杀手’?”帕希菲卡询问乐器男基塔夫。 “喔喔,你记起来啦.真教我有点感动。”基塔夫嘻皮笑脸地说:“啊!不过已经不是绝音杀手啰。我转行了,现在是乐手大哥。” “不,不是这件事。”夏侬禁不住抱头说。 夏侬感到一阵气息,朝后方微微一瞥……只见终于走进帐篷的拉蔻儿也惊讶地伸手掩口。 “你们俩为什么好成这样?” “………啊啊!”帕希菲卡砰的一声击掌。“我没跟你们说吗?夏侬哥和拉蔻儿姐在荷兰村被掳走的时候,是他帮我找你们的。” “是……是这样吗?” 在那之后——夏侬击倒了巨大化的秩序守护者,与同行的少年骑士话别……因为发生了许多大事,帕希菲卡完全忘记跟他们说明这件事;话说回来,基塔夫突然消失亦是原因之一。 “可是这家伙本来是杀手——” “基于职业者的尊严,对失败过一次的猎物不会再出手……反正他都这么说了,出手相助也是事实,没问题的。况且既然已经转行,就更没问题了。” “……是吗?”夏侬这次以略微怀疑的目光质问基塔夫。 第144章 “大部分都是事实咩。” “……为什么又到这里来?” “唔……因为爱上了令妹。” 基塔夫装模作样地说,帕希菲卡则频频眨眼。 “嘎?” “请容我叫您一声大哥……哎呀!开开玩笑,只是开开玩笑,别这样瞪我嘛,大哥。啊,又说溜嘴了。” “唉,那时确实是一场交易,不过既然我已经不当职业刺客了,就算你免费啰。转行是因为毫无眷恋。绝音杀手的目标猎物绝对难逃一死……虽然大家都这么说,可是一旦被摔成这样,只要失手一次,就权威尽失,很可怕的。根本接不到任何委托咩。唔,反正原本就是被迫接下爷爷的家业,现在转行也算是急流勇退哪。” 基塔夫边说边弹奏键盘。 是夏侬不太熟悉的乐曲……但优美的旋律震动空气。第一次目睹他将武器当成乐器使用,看来只要基塔夫有心,也可以弹出普通的声音。 “你不是……来追我们的?” “不是不是,我已经栽在那个大姐手上了。虽然侥幸不死,不过实在没兴趣再找令妹的麻烦。” “……上次真是托你的福了。”拉蔻儿脸上浮起苦笑说。 “…………你们的朋友?”尚未理解状况的妮可凑到帕希菲卡身旁问。 “不,该怎么说呢?”被对方这么一问。帕希菲卡也只能模棱两可地笑了。 其实自己是王国和非人类的东西所追杀的废弃公主,曾经差点死在眼前这名杀手手上——这种话实在说不出口。不过,妮可这个人搞不好会觉得有趣。 “我也没带魔虫来呀,啊~~不过有其他东西哟。到这来是因为听见有趣的传闻,想要尝试某件事呗。” “尝试某件事?” “哎呀呀,这附近的某个坑道,据说挖到了埋在地底的‘要塞’(thefortress)。结果呀,听说在里面找到很好玩的东西。不晓得你们有没有听过?叫做‘泥人’的东西。” “…………!!”夏侬和拉蔻儿讶异地交换眼神。 “因为很罕见,我也不清楚它的来历。根据我的师父爷爷说,那是一种魔虫喔。不,或许正好相反吧?反正,泥人并不是战斗用的咩。” “总而言之,有人在那里发现大量泥人,没想到它们好像还‘活着’,结果第二天,就全部从领主放置的保险库里逃走了。” “所以!我们遇见的是——” 基塔夫对愕然低语的夏侬笑道:“啊,你们已经遇见啦?看起来很可爱吧?” “难不成……它们跟魔虫同类的意思是……”拉蔻儿若有所觉地望着基塔夫。 “没错,果然厉害。其实它们可以利用这个——‘控制音阶’(mandvoice)来操纵喔。不过当初尚未实际确认之前,我也是半信半疑。 “后来……抓到逃亡的泥人之后,我心想要是当成杂耍供民众欣赏,说不定很受欢迎,才一路找到这里,这就是我出现在此的理由。说得更明白一点,我之所以来此应征乐手,主要是想参考一下什么叫做表演。” “……等一下。”夏侬扬手打断自己劈哩啪啦说个没完的基塔夫。“从你刚才的言论听来……莫非已经驯服了泥人?” “服服贴贴的呢。”基塔夫立刻应道。“你想看的话,我也可以叫它们出来。” “不用麻烦了!”夏侬大嚷……接着回头看着拉蔻儿。“……你觉得如何?确实感受不到杀气……就我探查气息的结果看来,附近似乎没有魔虫……” 就算基塔夫曾是卓越的职业刺客,少了魔虫这种武器,亦无法与夏侬他们为敌。虽然他武艺似乎也不弱,可是假使真想再次击袭帕希菲卡,理当不会双手空空地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个嘛……”拉蔻儿头一歪。“我想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不过如果真的是来袭击帕希菲卡,即使不这样面对面,应该还有很多其他方法。” “这样说也没错……”夏侬感到困惑。 帕希菲卡像是早已既往不咎……可是这个自称基塔夫的男子所施放的魔虫,曾经差点致她于死地。夏侬毕竟没有亲眼目睹帕希菲卡所说的后续事件……心情上难以坦率原谅对方。 不过对方亦是职责所在,就某种意义来说,恨他也没有用。对差点害死帕希菲卡一事,基塔夫本身也已遭到拉蔻儿的充分报复。 这些道理夏侬也明白,虽然明白…… “我实在不喜欢你。” 基塔夫对夏侬的言论耸耸肩。 “嗯……你这样说我也没辙咩,要我道歉的话,爬过去舔你的鞋子也无妨啦。唉,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如果真的无法忍受,要把我赶走吗?” “万万不可!!” 如此宣告的——当然不是夏侬。 而是站在他身后的哥登。 “团长——” 制止开口欲言的夏侬。哥登说道: “听过刚才的言论……虽然不太清楚详情,但难道说你可以操纵那个魔物——泥人?!” “正是如此。”基塔夫点头。 “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吗?” “我刚刚开始练习,太细腻的动作可能还没办法控制。” “呵……呵呵呵呵呵……”哥登无法抑制似的狂笑。“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本还认为命途多舛……哈哈哈哈哈。” “团长?” 夏侬不由得皱眉呼唤,但哥登充耳不闻,继续低沉、低沉地窃笑—— “太了不起了!!”他大声咆哮。“你太了不起了!” “过奖了。”基塔夫嘿嘿笑道。 “只要有你在,沃特魔物军团绝对具有正牌货的魄力!真正的魔物、真正的骑士、真正的魔法……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太厉害了!肯定会让观众惊讶万分的!!” “等一下……等一下,团长!”夏侬慌张说道……但对方置若罔闻。“如果让那种东西进入城镇……必定会乱成一团的啦!更何况这家伙原本是真正的职业刺客——” “什么?居然连他都是正牌货?!” “别开心成这样!话说回来,不是把正牌货聚集在一起就好!团长!你有没有在听?”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喂,那边的,魔物军团的道具图可以不用画啦!” 哥登高声大笑,神采飞扬地迳自离开。 傻眼注视他的背影——夏侬对站在旁边的妮可说: “喂,这该说是太过随便?还是无理取闹……那个大叔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啊啊,这是对戏剧沸腾喷发的热情……”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团长向来是这样的……” “不,可是——” “……只要观众喜欢就是胜利……” 拳头咻的一声竖起大拇指(可是看起来仍旧很茫然慵懒),妮可说道。夏侬感到双腿崩塌的无力感,双肩一垂。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有团员都是那样吗……?” “我想不至于如此吧。”帕希菲卡苦笑道。 “哎呀,人生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咩。” “你给我闭嘴!”夏侬对冷不防妄下结论的基塔夫怒吼。 第四章魔物也来凑热闹 莱尔冷汗直流。 原因是眼前飘然而立的青年。 乍看之下并非特别顽强。 仔细一瞧,就知道毫无赘肉的身躯经过严苛的锻炼……话虽如此,也没有肌肉偾张的感觉。在高挑的身形影响下,反倒显得有些瘦削。再加上犹如女子般在颈部附近束起的长发,以及莫名困倦的神情,完全感受不到一丝霸气。 有一种少年老成——形容枯槁的气氛。 话虽如此! “呃……”莱尔呻吟。 光是被那意兴阑珊的眼眸一瞥,他就全身僵硬。 并非两人间距如何、对方架式如何之类的这种问题,莱尔发自本能相信——擅自妄动的瞬间将被对方斩杀,因此发出悲鸣,他甚至有一种全身各处都被剑尖钉住的错觉。 “我要出招啰。” 出声招呼后,青年——夏侬向前踏出。 莱尔立刻反应,准备行动……却呆立当场。身体因紧张而僵硬,无法称心移动。外行人如此近距离面对真正的斗气,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可是对莱尔来说,完全是初次的体验。 夏侬提着巨剑前进—— “我、我投降!” 发出哀号般的嘶吼……紧张登时瓦解。 莱尔全身虚脱地将武器——圣骑士席克斯·科安普所用的傅说“圣剑”的仿制品,扔在地上,吁了一口长气。 顺道一提,因为夏侬主张“这也未免太乱来了”,席克斯的“圣剑”和黑骑士的“魔剑”都没有装配刀刃。 然而—— “……我什么都还没做喔。”夏侬不禁泄气地说。不过……对他来讲,这种反应或许也很正常。 “别开玩笑了,团长!”莱尔对身后的人物——抱胸站立的哥登大嚷。 地点是在英格兰剧团的公演帐篷内。 夏侬和莱尔正在舞台上练习武打场面,可是…… “这样根本不是练习……我会被杀死。” “我并不觉得自己很认真啊——” 夏侬伸出食指搔刮脸颊,但莱尔似乎没听见,接着又道: “我也知道认真排练是很有意义的事……可是这位小哥实在逼真过头啦。” “你这是什么态度? 第145章 这样还算骑士吗?” “我是演员!” 哥登气势汹汹地训斥完,莱尔马上还嘴。 “不对!一旦投入角色,你们就必须忘却刹那之前的自己!既然被分配到骑士一角,身心都必须变成席克斯·科安普!不许贪生怕死!为了正义,纵使面对顽强的敌人,也要有玉石俱焚的觉悟!” “不,唉,我们也明白团长的意思。” 面对握拳主张的哥登,其他团员们半傻眼、半劝解地说。 “你也说句公道话呀,夏侬——” “呃……你这样说我也很困扰。” 听见莱尔突如其来的要求,夏侬脸上浮现无奈的表情。 “基本上呀,你也太不成熟了,面对咱们这种外行人,怎么可以玩真的嘛?” “我根本没有认真——” “对咱们来说已经够逼真啦!真的以为自己会被杀死耶。对你来说也许根本算不上认真……不过多少配合一下咱们嘛。正牌货的魄力或许很重要,可毕竟还是有程度之分呀。 “要是咱们连身体都动不了,根本就没办法过招。” “真是麻烦死了……”夏侬难得一脸苦涩地收剑入鞘。 ※※※※※ 红色单眼骨碌碌移动。 接着那身光滑白皙的四肢——没有头部的身体以顺畅的动作行走。 泥人——被人类如此称呼的魔物。 三个泥人并排而立。 在英格兰剧团的公演帐篷中……面对三个泥人,拉蔻儿与妮可双双侧头。 “这样子如何?”拉蔻儿回望妮可。 站立在她前面的,不用说就是泥人……跟其他两个姿态、尺寸相同。泥人基本上几乎没有个体差异,只能靠脏污和伤痕大略区分,是体格和动作里完全看不见个性的东西。拉蔻儿前面的泥人与其他个体并无不同之处,原本应该如此。 可是,她所展示的泥人外观,显然与其他个体迥然不同。 乍看下已经无法分辨出那是泥人。 具体来说,它身上穿着宽大的黑衣。原本并不存在的头部,则绑上以多余布料聚集制成的脑袋,罩上拉蔻儿亲手制作的面具。 贴上纸张制作的圆弧面具,有两个眼睛似的黑点,以及相当于嘴巴的一条曲线。 令人傻眼的粗制滥造……更正!简单朴素的面具,但那道曲线与黑点的配置似乎带有某种坚持,拉蔻儿满意地颔首。 “……不是挺好的吗……”妮可也点头。 “这些孩子,竟然有四十个……”拉蔻儿不胜感慨地说。妮可仿佛深有同感,两人祈祷般地紧握双手,凝望半空。 这两人凑在一块时,就连四周流动的时间都无力似的迟钝缓慢。单独的时候也就算了,两人加在一起,效果顿时加倍。 “……真棒呢……” “……的确很棒……” “很……棒?”双手抱胸,观望两人作业的帕希菲卡苦恼地说。 这该说是画一个圆再加上两点,或是儿童涂鸦般的面具……若一个一个分开来看,就只像是愚蠢的稻草人……可是一想到四十个排排站好的样子,实在很可怕。胆小的小女生说不定会号啕大哭——她内心暗想。 让泥人变装。 这是妮可的点子。泥人原本就具备四肢,与人类很相似,只要让它们穿上宽大的衣服隐藏体型,头部戴上手工面具,应该就能骗过城镇居民的眼睛——就是这种想法。 最后哥登决定让这群泥人在剧情高潮的时候出场,打算让观众大吃一惊,可是如果登场前被观众发现剧团帐篷里有泥人就不妙了。先不提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预测、诱导观众反应的剧情中——倘若泥人的谣言在日常生活里传开,很可能节外生枝,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万一处理不好,恐怕就如夏侬所言,城镇将乱成一团,根本无法公演。 就是这样……总之为了掩饰这些“总觉得有些可疑的 家伙”,拉蔻儿才开始进行泥人的人类伪装计划。 “你不觉得很可爱吗?” “……不觉得吗……?” 面对一脸不可思议,询问她的拉蔻儿与妮可。帕希菲卡略微畏缩地说:“啊啊……好像拉蔻儿姐变成了两倍……” 她重新端详眼前这个拉蔻儿的玩具……更正!是泥人变装一号实验品。 貌似人类的非人类。 “总觉得啊……” 就帕希菲卡的个人立场与经验,对所谓魔族并无偏见……不过这种泥人大军,终究令人有些不舒服。亚菲亦有令人无法理解的部分,但泥人甚至没有脸孔,更加无法明白它的脑袋瓜里(不,它没有头部)在想些什么。 “不会突然发飙之类的吧?” “没问题的。”拉蔻儿轻松保证。“虽然我也没有根据。” “……不安啊。”帕希菲卡皱眉呢喃。 ※※※※※ 不顾部分人士的不安与苦恼……基塔夫与泥人完全融入英格兰剧团。 泥人们非常勤奋工作。 基塔夫一共带来四十个训练有素的泥人,其中也有像是上次被拉蔻儿的火炎帝打伤的泥人……不过看见每个泥人都行动如常,若非具有高度的自我治愈能力,就是有相互治疗的本领。 基塔夫本身也尚未熟悉泥人专用的控制音阶,因此无法进行太过复杂的作业……可是在单纯的工作,特别是劳力作业方面,它们贡献良多。每个泥人的臂力基本上与普通人类相去无几,但必要时可以合体变成大泥人,就连巨大货品都能轻松扛起。 对魔虫也是如此……基塔夫不但能对泥人下达控制音阶,也可以听取泥人们进行某种对话时施放的微弱……人类耳朵无法接收的特殊音。 因此,他可以一边观察泥人的反应,同时组合复杂的高级命令,也能得知泥人们的想法——据基塔夫所言,与人类的思维模式大相迳庭。 基塔夫和他的直系血亲,其实是某种异能者的家族,正因能聆听这种泥人和魔虫的声音,第一代的绝音杀手才能建立控制某种魔物的技术。 “老实讲,舞台剧里出现的那个叫做‘灭杀者·沃特’的魔导士,据说好像是我曾曾曾祖父的弟弟咩。” ……这是基塔夫的说法。 不过,姑且不论这个故事究竟是捏造或是黑幕下的真实……根据基塔夫的说法,泥人原是为了在魔族要塞中,进行非关战斗的各项作业所创造。具体而言,魔虫是为了在限定地区执行特殊战斗暨强制侦查,或者维持要塞内部治安所创造的魔物;泥人则是为了将要塞内部的保全作业全权委托给它们的泛用型。 不同于魔虫,夏侬并未感受到泥人的杀气或斗气,正是这个缘故。 “既然如此,泥人又为何要追逐人类?” 对于帕希菲卡的疑问,基塔夫的回答如下—— “这些家伙的本能就是执行人类的命令,它们正是为此存在,所以……因为一直、一直在要塞中沉眠,好不容易苏醒,就想找些工作来做。 “但又没有给予命令的存在。因此它们才殷切地渴求命令咩。可是即使试图接近可能给予命令的人类……人类却吓得落荒而逃,所以它们才想一直跟着人类,等待对方下达命令呀。” 除此之外……好像也曾接近过度激动、受伤的人类,进行类似救援的作业,想必是在本能部分烙印了执行这类行为的直觉。 正因如此,泥人一看见恐惧窜逃的人类,为了“帮助他们”才紧追不舍,完全不知道是自己的外貌所致。 “总觉得……有一点可怜呢。”帕希菲卡说。 虽然不确定世间对泥人这种魔物的流言有多少真实性……可是这么一想,泥人护送在森林里迷路的孩子回家的事迹,说不定真有其事。 结果……公演前一天,剧团成员也完全习惯了这群奇特的帮手。 ※※※※※ 费格逊兄弟站在停马场大门,远眺英格兰剧团。 “这次一定——” “嗯,这次一定!” 随着公演时间逼近,剧团成员也开始杀气腾腾。只要将自己的杀气融入忙碌工作的团员间,应该就能骗过守护者夏侬·卡苏鲁读取气息的第六感——他们如此认为。 他们并非畏惧与夏侬·卡苏鲁战斗,而是一旦事前被察觉,就不容易接近标的物——帕希菲卡。先确实解决目标才是重要的事。 顺道一提……今天两人的打扮与平时不同。 上次遇见的剧团少女很可能已经将两人的存在告知夏侬他们,在这个旅行地造访帕希菲卡·卡苏鲁的人物,极有可能是追杀她的刺客——先不论剧团成员,守护者们肯定会如此判断。 因此,两人脱下平时的外套。换上在贝克达镇随便购买的工作服,怀中分别藏着一把收进刀鞘的镰刀。 可是因为依旧戴着面罩,相貌完全相同。 不,如果指出这一点,他们大概会同声回答:“这是备用品,形状不一样的。”他们的确戴着不同形状的遮阳面罩,但老实说形象并无二致。 竟然有这样就算完成变装的想法,费格逊兄弟本身就大有问题,可是…… “大哥。” “什么事?” “你在发抖喔。” 狄亚一说,杰西才发现。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膝盖痉挛般的喀啦作响,同时也察觉弟弟的膝盖亦出现相同的反应。 “你才是——” “我这是在发功喔,大哥。” “我也是。” “咱们还真合得来。” “毕竟是兄弟嘛。” 第146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双双心虚地笑了。 他们的视线前方,类似目标人物帕希菲卡的少女,精神奕奕地四下走动。的确不是前几天的那名少女,可是在狄亚和杰西的眼中,她仍旧只像个无害的女孩。 少女似乎正在准备伙食。盯着锅子或摆放食器的她,犹如小动物般匆忙的动作教人会心一笑,像是猫仔般变幻莫测的神情十分可爱。 旁观者都不禁感染到她的元气……就是这样的少女。 杀死她。 杀死。这是……工作。 “呜呜……”费格逊兄弟发出痛苦的声音。 没有比这更加愚蠢的行为了,此时犹豫不决的感性,正是职业刺客的致命伤。而当事人没有明确察觉这件事,更是最大的问题。 就在此时。 “——你们对舞台剧有兴趣吧?!” 冷不防降临的气息,让两人不禁全身僵硬。 “嘎——?!” 手臂圈住两人的脖子。 以伸懒腰的姿势,将手臂缠住两人脖子的是……哥登。 “你想干什么——” “不用说了。”哥登自顾自地点头说:“我很明白,我也有这种回忆,虽然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想要演戏,不但有兴趣,也很憧憬,可是没有勇气跃入这个世界,无法下定决心,总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明白、我明白的,年轻人。我也曾经为此烦恼万分。一看见你们热情的视线。就想起了过去的自己哪……”哥登拽着两人的脖子,感慨良深地说。 “不……我们是——” “我也曾经多次参观剧团公演,就是说不出‘请让我在此工作’这句话,一味地凝视忙进忙出的剧团成员。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微不足道的烦恼啊。只要拥有热爱戏剧之心,剧团大门永远为你开启!根本无须彷徨!” “就说我们是——” “来吧,不用害怕!先从一日体验入团开始!我们非常欢迎新伙伴喔!” 毫不理会两人不知如何是好的反驳……哥登以意外强劲的力道拖着两名杀手步出。 ※※※※※ “午餐好了喔—一” 帕希菲卡一边呼喊,同时以饭勺咚咚咚地敲着锅盖。 浑身充满元气的娇小身躯穿着平时的旅行装束,天然卷的金发也和平时一样盘起。 不过,之所以与平时气氛迥异——大概是因为没戴手套,以及难得穿着围裙的缘故。头上还绑着印花大手帕,或许是代替三角巾吧? 仿佛强烈宣言“本小姐煮过菜了”的打扮,但其实她只有帮忙削蕃薯皮和烧水。因为已经大略记住剧情,加上对演戏一事多少有些习惯,她现在也有余力帮忙准备团员的午餐。 “喔喔!” 团员们从帐篷探出头,发出开心的声音,想必是正好也饿了。 他们迅速冲到餐桌,像是饥童般饥肠辘辘的模样,话说回来,倘若没有从芝麻小事中发掘乐趣的性格,也无法成为剧团成员。帕希菲卡经过这些天也非常明白,尽管外表绚丽,剧团其实是相当辛苦的行业。 嗯……说不定辛苦纯粹是团长的性格造成的。 夏侬比团员们慢一步抵达。 他原本就不善于团体活动……从这种小地方也能发现。 “……喔?”夏侬对帕希菲卡难得一见的装扮吃了一惊。 这么说来,打从他们开始旅行,大多是夏侬或拉蔻儿下厨(毕竟食材有限,要是交给帕希菲卡负责,一旦失败将会影响钱包重量),不论由谁煮菜,多半是临时凑合的餐点,不用特地穿上围裙。 “……什、什么啦?”帕希菲卡脸颊微红地向后退。 当事人对这身罕见的打扮也有所自觉——因为实在看不惯,免不了有些突兀。 夏侬瞪眼指着帕希菲卡……感慨万千地说: “不、不明生物!” “哪有这么夸张?”帕希菲卡娇嗔逼近夏侬。“因为煮的东西比较多,想说打起精神,才打扮得正式一点嘛!你也该说些很适合啦、你一定会是个好太太之类机灵一点的话呀!” “……真是威风凛凛啊。” “一点都不机灵!不对,根本就不是称赞这种打扮的话!” “呃……不过要是拿把菜刀,简直凶猛得可以上战场——” “……呜呜~~”总觉得无法反驳对方,帕希菲卡呻吟。 “先不开玩笑了,你自己跟人家比比看。” 如此表示的夏侬所指的是——挖开地面,置于适当以砖块和铁棒搭建的临时炉灶上的大型炖锅,以及不断搅拌的拉蔻儿。 “呜呜……”帕希菲卡呻吟。 跟帕希菲卡相比,拉蔻儿看来格外有那么一回事。 或许纯粹是因为她的性格很适合悠悠哉哉地搅拌炖菜。 相较于大火快炒、快速川烫的料理,她更擅长仔细计算材料,不断、不断、不断……地搅拌、舀起浮油,再不断、不断、不断地搅拌,这种需要耐性的料理。或者该说,甚至不确定她做菜时是否需要耗费耐性。 “看她那副沉迷的模样,即使说是为了搅拌炖锅而诞生在这世上……都不为过哪。” “……还真是使用目的极度受限的人生。” “……不过毕竟是双胞胎……”动作迟缓地将放置炖菜盘的托盘端至餐桌,同时插嘴的是……妮可。 发色、肤色、眼珠颜色等就某种意义而言,个别器官与帕希菲卡相同,但这名少女给人一种与帕希菲卡截然不同的印象。她这种少女居然能够成为剧团成员,夏侬他们也觉得十分诡异…… “……夏侬应该也很适合穿围裙……” “…………” “…………” 妮可依旧唰啦唰啦地拖着无精打采的脚步声,走过忍不住面面相觑的夏侬和帕希菲卡身旁。 “不,这个——” 欲待辩驳的夏侬眼前……帕希菲卡噗哧一笑。她的笑容宛如……邪恶本身变成邪恶汁液这种东西滴落。 “说得也是……这么说来,真的很合适呢。” “吵死了,闭嘴!”这次换成夏侬呻吟。 不……他的确被别人说过很适合穿围裙。因此极力避免做这种打扮。 “就可以成为好妻子的意义而言,我输给了夏侬哥呢。嗯~~好不甘心~~啊啊,不甘心!” “…………” 夏侬苦思该如何报复。话说回来,这种事还是帕希菲卡技高一筹。 “喂,你们在干什么?刚煮好的菜要凉啰!” 哥登高声对夏侬他们说。 ※※※※※ “——那两个白痴在搞什么?” 与前几天不同的建筑物屋顶,依然使用智女神监视夏侬一行人的鲍德烈特,忿忿不平地低语。 按照原先计划,费格逊兄弟下手攻击。帕希菲卡·卡苏鲁的同时,鲍德烈特负责攻击、杀害麻烦的魔导士——拉蔻儿。假使夏侬现身,则由费格逊兄弟解决。 可是,在停马场迟疑踌躇不决的费格逊兄弟,不但被哥登发现,还被他拖去跟剧团成员们一起围桌用餐。从两人不知所措的态度来看,与其说是主动潜入,反倒像是被情势所逼。 “……算了,无妨。”鲍德烈特浮起邪恶的笑容说道。 他的目标不是帕希菲卡,只要能够杀死拉蔻儿·卡苏鲁,其他都不重要。更何况……现在使用的攻击性魔法不但射程距离很长,贯穿力也很高。从鲍德烈特此刻的位置估算,杀害拉蔻儿的同时,大概也可以贯穿帕希菲卡的头颅。 “赏金就让给你们了,待在那见识我的手法吧。” 鲍德烈特边说边开始念诵咒语。 ※※※※※ “嗯嗯嗯,感觉不错。”英格兰团长边享用午餐边点头。 泥人们并排站在帐篷旁边,仿佛在服侍团员们用餐。它们当然还是维持由妮可提议、拉蔻儿设计的伪装(或者该说是变装)。 说恐怖的确很恐怖,不过这样整齐排列,倒也颇为壮观。 “那……那个……” 瑟缩询问的是……被半强迫参加用餐的费格逊兄弟。哥登向团员说明两人是来参与体验入团,结果被迫跟众人一起吃饭。 妮可未置一词,也不知她是否有察觉他们是前几天的双人组,迷惘的两人早已杀气尽失,夏侬亦未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基塔夫固然听过他们的名字,可是素未谋面也没有发现即使隶属于相同行会,也很少有职业刺客知道同行的长相:而两兄弟当然不可能发觉基塔夫的来历……最后英格兰剧团的午餐一如平时顺利进行。 单纯是偶然作用下的非常危险的状况。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或许是变装奏效,杰西和狄亚也没有察觉泥人并非人类。 “别在意。”哥登爽快答道。 “就、就算要我们别在意——” “很快就会习惯的。” “…………”杰西和狄亚默然互视。 这名团长的蛮横一如两人目前所经历的,看来不太可能从他口里问出可靠答案,费格逊兄弟轻轻叹息,将视线转回眼前的少女。 那是帕希菲卡。 “……怎么了?”帕希菲卡亲切微笑。 不知不觉……两人的胃部附近一阵绞痛。 “不过,它们要吃什么呢?”一名团员猛然想到似的开口。 众人目光同时集中在基塔夫身上……不过他好像也不太清楚,只有耸耸肩。 第147章 “要是可以一起吃饭就好了。”帕希菲卡轻声说道。 怎么看都找不到相当于嘴巴的器官,终究不可能跟人类吃一样的东西……可是只顾着自己大啖美食,让泥人们在旁边罚站,也有点不好意思。 “哎,它们并非大饭桶不是件非常好的事吗?”哥登兴高采烈地说:“不但可以制作大型道具,还可以增加魔族军团场面的魄力,真是十全十美哪。再加上非常罕见,就算到下个城镇也铁定能吸引大批观众喔。这么一来,正在筹划中的‘那个’说不定也能达成。” “筹划中的‘那个’……?”帕希菲卡问道:“这次的舞台剧也是第一次上演,就已经开始计划下一出的构想了?” “不断进行全新挑战,这才是创作家的基本!” “呃,这也没错啦。”帕希菲卡说。 拉蔻儿依然在她旁边兴致盎然地聆听英格兰团长的发言。至于夏侬,则是一如平时的不耐神情,迅速解决午餐后,以老人家的动作啜饮着红茶。 “关于新作品的构想,其实已由更加创新的灵感制作完成.不过因为有些问题无法解决,不得不中途停笔——” “喔?是怎样的故事?” “剧名叫‘秘密公主’。”哥登自豪说道。 “嗯嗯嗯。” “是以废弃公主为题材的故事。” “……嘎?”帕希菲卡不由得全身一僵。 正准备送入口里的炖菜,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自汤匙滴落……不过情况似乎暂时无须担心。 慌张回头的夏侬……大概不慎将红茶吞进奇怪的地方,在那里呛咳不止。而在他对面的位子上,基塔夫脸上浮现苦涩的笑容。费格逊兄弟不禁分别看着夏侬他们与哥登。 “……怎么了?”对方出声相询,但夏侬止不住咳,无法回答。 不知对夏侬的反应有何感受——哥登满足地颔首。 “嗯~~光听剧名就有此反应,这样子堪称具备名作的条件了!” “呃……这我就不确定了,咳咳咳!”夏侬在咳嗽间努力插嘴。“这又是一个非常……不妙的剧情哪。我记得废弃公主这个话题……光是谈论就会被王室盯上吧?” 废弃公主——造成其由来的第五一一一回圣葛林德神谕,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翻遍任何官方文件,都找不到莱邦王国第一王子佛尔西斯的双胞胎妹妹,诞生于这世上的纪录。 国王之女被神谕宣告是“毁灭世界的剧毒”——若是公开承认此一事实,王室将失去威信。因此关于废弃公主的一切,都被视为未曾发生。 然而,人们的嘴巴本来就没有拉链。有关废弃公主的流言,不知不觉就在世间散布开来。 惊慌失措的王室下令禁止全国人民谈论废弃公主的话题,并对违反者处以不敬罪或暴动罪等严厉刑罚。 结果这个处置反而暴露王室的作贼心虚——证明废弃公主的流言属实,在内外同声谴责王室失策的同时,该处雷亦因此取消……可是实际上的确有人因谈论废弃公主而锒铛入狱、财产被没收。 现在已是公开的秘密……话虽如此,假使要当成舞台剧题材,官方势必会以各种藉口妨碍公演;不过,乡下地方对这类中央下达的规定确实没有这么严苛。 “就是这样才有趣吧?只要是为了戏剧,我愿意向禁忌挑战。”哥登挺胸说道。 “嗯.或许前卫剧就是这么一回事——” “故事会跟世间流传的一样,从十多年前的神谕开始。” 可能因为是自信之作,尽管无人询问,哥登竟开始讲述起内容。 团员们似乎已被迫聆听多次……脸上浮现苦笑,以同情的目光注视夏侬他们,继续默默用餐。 “被堪称命中率百分百的神论断定是‘毁灭世界的剧毒’的公主,出生时尚未取名,就惨遭王宫骑士团的毒手,由王宫魔导士团封印尸体……世人皆以为一切就如传闻所言;可是………废弃公主却还活着!” “…………” 夏侬和帕希菲卡脸上出现迷惘的神情。 英格兰团长仿佛很兴奋,一面挥动汤匙,一面叙述。顺道一提,拉蔻儿……不知是否明了话题内容,照样悠然吃着炖菜,基塔夫则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窃笑不止。 “呵呵呵,情节太过脱离现实,你们大概觉得很假吧?” 哥登咧嘴一笑,夏侬他们同时摇头。 “不~~绝不。” “可是呀,接下来的发展更加离奇曲折喔!侥幸逃生的废弃公主被边境一对夫妇收留,偷偷抚养长大,某一天察觉到自己身世的秘密。” “……原来如此。” 朝屏息聆听哥登说话的妹妹瞥了一眼,夏侬随口应道。 仿佛亲眼目睹般的语气……但实际情况确实如此,他也无从抱怨;不过,他原本就没打算插嘴。 只是…… “然后——” “然后?” “废弃公主决定向抛弃自己的国王与王妃复仇!” “……嘎?”帕希菲卡愕然出声。 “她开始发挥潜藏体内的巨大破坏力,基于对父母的憎恨,一如神谕预测,演化成邪恶的存在。她首先杀死养育自己的义父义母,接着前往王都,进行复仇之旅。” “我才没有做这种——” 夏侬轻敲禁不住出声抗议的帕希菲卡后脑勺让她闭嘴,代替陷入沉默的帕希菲卡,基塔夫开口催促道:“……然后呢?” “她有一个青梅竹马,如同兄妹般一起长大的少年。他为了阻止发狂的废弃公主,一路追逐在后,可是日渐凶狠的她早已变成非人怪物了。” “我说你呀——” 帕希菲卡正欲开口,拉蔻儿笑盈盈地从后方将堵嘴物(她用餐时铺在膝上的布)塞住她的嘴巴。 “——嗯咕呣咕!” “那双眼燃起邪恶凶光,长发犹如昆虫般蠕动不已,挟带怨念的獠牙、利爪,仿佛意欲撕裂父王、母后般不断伸长。看哪,她那丑陋邪恶的姿态!看一眼就将被恶梦缠身,看两眼必定永远失去宁静夜晚。那姿态活脱脱就是威胁世界的剧毒、最强最恶的怪物!啊啊,废弃公主的诅咒呀!神谕在此成真!” “呣咕呣咕呣咕呣咕!” 随着叙述越来越残暴,帕希菲卡的双眼也绽放凶狠光芒……但哥登看来并未察觉,继续说道:“废弃公主变成不畏魔法、刀枪不入的不死怪物之后,青梅竹马依然紧迫在后。为什么?这自然是因为……少年深爱着她。” “呣咕?” “对!正因为他爱她,才想阻止她。即使知道她就是废弃公主,不,正因为知道她是废弃公主,他更加爱她,深信只有自己才能拯救她;然而,他迟了一步,她杀尽所有阻碍她的人,甚至舍弃自己的人类身份。准备下手屠杀抛弃自己的可恨父母……” “呣咕——” “结果是憎恨——扭曲自我的憎恨,才是将她变成邪恶之身的原因。她原本有机会自行推翻神谕,却让自己染上这股憎恨,亲手完成了‘废弃公主’,换言之就是毁灭世界的剧毒。” “……真是讽刺的故事。”夏侬扬起淡淡苦笑,以不输给内容的讽刺口吻(并非针对任何人)说道。 “嗯,所以……正因如此,明白她已无路可退的青梅竹马少年,就以秩序守护者交给他的圣剑刺杀少女。” “……”夏侬的表情越显不耐。 “为什么?因为这是他唯一能替她做的事,替她结束一切。同时这也是只有他才能做的事。谁都没有权利,唯独他才能做的事。正因明白这点,少年才哭着杀死了变成怪物的废弃公主。” “…………” “然后抱着终于变回人类的少女遗体,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去——结束。” “原来如此,还真是有趣呢。”基塔夫笑道。 他和费格逊兄弟当然也注意到,闷不吭声的夏侬、帕希菲卡和拉蔻儿脸上刻划着复杂的神态。 剧情开头的确符合事实……因此无法轻易将之视为故事。先不论详细情节……这个故事的结局,甚至无法否认的确是可能发生的一个选项。 “不过要怎么演?听来像是非常壮烈的故事。”夏侬重整心情后问道。“尤其是那个‘变成非人怪物的废弃公主’的部分,不是十分困难吗?就算靠化妆掩饰也有极限吧?” “嗯,这方面的设计其实差不多定案了。”哥登边说边朝妮可招手。 妮可从怀里取出某种笔记本般的东西朝他们走来,看来她是随身携带这个笔记本…… “……这是基本设计……”妮可边说边摊开的那张图里—— “……该怎么说?真吓人哪。” ——不知该说是极度凶狠还是丑陋,别提小朋友见了肯定哭泣,大人在暗处猛然看到大概都会双腿发软——总而言之。纸上以超出必要的写实笔法,描绘这样感觉的怪物。 披头散发、头部两侧伸出两只复杂扭曲的长角。眼睛除了左右各有一个之外,额头上还有特别大的一个。嘴唇无法遮掩的数根巨牙穿颊而出,唇间依稀可见异样长的舌头,舌尖还长了几根棘刺。 全身被鳞片状的东西包裹,背骨极度弯曲。手脚当然长有连熊虎都要吓跑的黑色长爪。 “……这是发动之后……” “‘发动’是什么?‘发动’?” 妮可毫不理会困惑的夏侬。继续展示下一张图。 “……这是第二型态……” “呃……我也不晓得什么是第二型态哪。” 第148章 第二张图上的废弃公主增加了尾巴,还有四只让人联想到螃蟹或虾子脚的器官。顺道一提,胸口原本该是乳房的部分则嵌了巨大的眼睛。 “姆咕咕!呣咕咕!” “……还有这是第三型态……就是飞行型态……”不顾嘴里塞着布,在那里手脚乱挥的帕希菲卡,妮可若无其事地说道。 “这么说,她会飞哕?” “……我们也尝试加装羽翼……” 话说回来,第三型态已经失去人类外貌,远远超过昆虫或野兽的恶心躯体上,颤颤地长着不知是手还是脚的昆虫节肢。仔细一看,背脊上的确画着四片左右分不清是羽翼还是披风的扭曲物体。 “看哪,骇人的三阶段变形!” “啊啊……” 妮可对自己绘制的图案投以陶醉的眼神(尽管有些睡眼惺忪),哥登仍旧挥拳续道:“一旦使出必杀技‘废弃公主火球’(scrappedrincessme),王宫骑士团也一招就拜拜!好犀利呀!” “唉,就算你目光闪烁地跟我说‘好犀利呀’我也搞不懂。不过,就某种意义来说,确实很犀利。” “呀咕咕!” 哥登得意洋洋地握拳叫嚷,帕希菲卡则不服气地抗议。 “……对了,至于最后的场面……这个脸孔部分会啪一声打开……从里面冒出尖棘,刺死国王和王妃……” “脸孔爆开——!” 哥登如痴如狂地嘶吼(姑且不论那有何值得陶醉),从基塔夫出现开始,他就一直处于这种亢奋状态。 “——妮可。”夏侬索然无味地开口,因为他觉得问团长也是白费工夫,话虽如此,妮可大概也好不到哪去。“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这种东西怎么演?由谁来演?别跟我说是靠化妆那些。” “……凭着对戏剧的满腔热情——” “就说不可能啦!” “我打算制作专用木偶和人偶装。”哥登不知为何非常自豪地说。 “嗯咕咕!!”帕希菲卡挥舞双手抗议。 倘若冷静思考,这并非帕希菲卡应该生气的事……不过总觉得像是自己被说成妖魔鬼怪,才忍不住发火。 “随便你们了——” “就这么决定……咦?你在干什么?” 哥登终于发现嘴里塞着布的帕希菲卡。 “姆咕~~” “这是我们姐妹的纯真游戏。”拉蔻儿嫣然一笑。 “是吗?果真很好玩哪。”哥登立刻同意点头。 “呣咕呜呜呜!(哪里好玩啦!)” 就在此时。 突然……没有任何脉络或预兆,夏侬和基塔夫几乎同时踢倒椅子站起。费格逊兄弟慢了一秒后在椅子上全身一僵……可是两人没有任何行动。 “……?!” 不顾满脸诧异的团员们,夏侬和基塔夫蹬地而起。 杀气。 他们感到的就是这种气息。 技术纯熟、身经百战的高手,可以从敌人的杀气特质大略预知出对方的攻击方法。以弓箭狙击者的杀气、以刀剑斩杀者的杀气,还有以魔法攻击者的杀气——各自都有不同的特征。 这是……这个杀气是…… 一刹那。 这股杀气经由焦躁感无限延伸。 夏侬一边搜寻这股杀气的来源,同时大略了解了敌人的攻击方法。 是魔法攻击。而且……既然看不见对方的身影,若非曲折光线,就是远距离的狙击,尽管后者很难想像。就像确实瞄准目标的弓箭,锐利凝聚的杀气沿着攻击轨道一路描画。不论是何种形式,攻击大概都将沿着这道轨迹袭来。 目标笔直地瞄准拉蔻儿。 同时……帕希菲卡也在这道延长线上。 (混帐……!!) 慢了。决定性地慢了。发现得……太慢了。 延伸后的一刹那,夏侬犹豫了。他的位置与反应速度只容许扑向拉蔻儿或帕希菲卡其中之一,闪避对方的攻击。自己成为肉盾也是一项选择……但若是强烈的魔法攻击,铁定可以轻松贯穿人类身躯,破坏后方的人类。 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 抢救拉蔻儿,舍弃帕希菲卡?抢救帕希菲卡,舍弃拉蔻儿?或者—— 极度短暂的迟疑。 然而……这就足以夺走他的必要时间。这个未满一瞬的迟疑之后,夏侬已经没有抢救她们任河一人的时间。 只剩下最后的选择。 应该以自己的身体为盾阻止攻击? 攻击……来了。 他能做的,也只有伸展双臂介入攻击轨道。 可是…… 闷重潮湿的声响。 “咦?” 禁不住讶异出声的夏侬前方,有一个白晃晃的东西。 是泥人的背影。 止不住势子滚倒在地的夏侬眼前——胸口被烧了一个大洞的泥人砰咚一声倒地。泥人以人类无法比拟的疾速蹬地,跟夏侬一样以身为盾,介入攻击轨道。 “喔——虽然是千钧一发,总算赶上了。” 夏侬回头,视线前方的基塔夫将手指撤离爱用的乐器键盘。 “辛苦了。”他如此说完,俯视泥人。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喂!” 过度短暂……一瞬间的事,因此哥登和团员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拉蔻儿立即察觉事态,将帕希菲卡压入餐桌底下后,朝夏侬他们凝视的方向步出。 “夏侬.这里拜托了。” “怎么了?哎呀,泥人——” “嗯~~发生了什么事呢?” 语气依旧轻佻的基塔夫故作糊涂……朝讶然跪地的夏侬眨了眨堕眼。 ※※※※※ “唼……!!” 鲍德烈特一边砸嘴,开始转身逃亡。 尽管已与敌方保持充分距离……或许是因为上次的失败,他不免有些焦躁,这大概也是造成距离判断失败的原因,可是。根本没想到对方竟能从那么远的地方察觉自己的杀气 鲍德烈特咬唇沉吟。 必须赶紧逃离此处。如果跟夏侬·卡苏鲁正面硬拼,上了年纪的魔导士鲍德烈特毫无赢面。 发挥超乎年龄的迅捷步履,鲍德烈特在大街移动。 转过数个街角,穿过小巷,接着继续奔驰五分钟左右,他气喘吁吁地钻入一条巷子,倚着附近的建筑墙壁。 这条巷子的宽度仅能勉强容纳两人并肩擦身而过,巷子里不见其他人影。 “暂……时……逃过一劫了……吗——” “不。”背后传来否定的台词。 “……!!” 感受心慌意乱的激烈脉搏……鲍德烈特回头。 前方——巷口有一个足足人类两倍高的灰色人型,以及俏生生坐在人型肩头的拉蔻儿·卡苏鲁。 “你、你……” 鲍德烈特也见过这个灰色入型,这是军用魔法之一的“力天神”。经常用于挖掘壕沟和堆积土堤的半自动型魔法,而它强劲的脚力亦能如滑冰般在地面高速移动,它的手臂一击就能发挥凿开巨岩的打击力。 拉蔻儿操控力天神进行高速移动,抢先到达此处。 “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不过既然追杀我妹妹,即使是老年人也不能置之不理。虽然非我所愿,但还是要执行相对的报复处置啰。” 鲍德烈特的目标其实是拉蔻儿本人,但拉蔻儿以为他是来取帕希菲卡性命的杀手。 可是…… “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鲍德烈特气喘吁吁大吼(并不完全是因为奔跑,有一半是激怒)。“凯洛儿·卡苏鲁……你这个毒妇!要愚弄我到何种程度才肯罢休?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你居然忘了本大爷——鲍德烈特·蓝顿?!” “……凯洛儿·卡苏鲁是我母亲。”拉蔻儿说完,脖子微微一偏……接着又道:“蓝顿……鲍德烈特……蓝顿……?好像在哪听过——” “没错!快想起来,是鲍德烈特·蓝顿!” “鲍德烈特……鲍德烈特·蓝顿……嗯—-” “想起来了吗?” “嗯……不行,想不起来。” “欸,不许放弃!再努力一下!” “啊啊,这样的话……”拉蔻儿的脖子左摇右摆……实在想不起来。这倒也不能怪她,鲍德烈特的同事是凯洛儿,并不是她。“嗯~~” “就那个嘛。同样是翡翠法阵的……”对方不记得自己毕竟有些空虚,鲍德烈特忍不住提出暗示。 “唔……嗯~~” “快取得位阶时,不但被你超前,最后还——” “……啊啊!”拉蔻儿砰的一声双掌一拍说:“原本是翡翠法阵的前辈!鲍德烈特魔导士!” “对!你说得没错!” 对拉蔻儿终于想起自己感到非常开心,鲍德烈特满脸笑意地用力点头。拉蔻儿也很高兴自己终于想起对方,充满自信地说: “到处欺骗实习的年轻女魔导士‘我会替你游说加入翡翠法阵’,强迫对方做一些下流的行为来报答,结果被母亲打得半死不活,最后全身剥光光,在胯下贴了一张写有‘尺寸如小指’的纸条,吊在翡翠法阵总部的玄关——你就是母亲以前曾告诉我的那个鲍德烈特嘛!” “……去、去死!”脸上青筋暴起的鲍德烈特说道。 “咦?我说了什么令你不快的——” 能够面不改色询问对方这种事,就某种意义来说,拉蔻儿相当了不起。 “啰嗦! 第149章 总之我要杀死你!绝对要你死!”眼泛泪光的鲍德烈特如此宣言,开始念诵魔法。“——复仇之时已至,被束缚之猛兽啊,解放吧……!!” 就连拉蔻儿也不禁神色一僵。 这不是……“魔天狼”(fenrir)的咒语吗?完全歼灭型——一如其名,启动后将发挥致命威力的魔法。既是如此强大的魔法,塞壁程度的防御性魔法根本无力阻挡。因为歼灭范围确定时所产生的力场,将会干涉、分解塞壁。 强烈无比的魔法,可是魔导式十分复杂庞大,即使是拉蔻儿亦无法独力启动。 “……汝啊,成为破坏之杖…………!” 咒语念诵结束。 接下来……只要鲍德烈特有意,就可确定歼灭范围,将封闭其中的拉蔻儿分解到甚至不残留任何粉末。 “哇哈哈哈哈!怕了吧?怕了吧?怕的话就哭呀!叫呀!哇哈哈哈哈!” “那个……”拉蔻儿举起单手问道:“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我以为魔天狼基本上不是单凭一个人能够启动的魔法。” “嘻嘻嘻嘻,觉得很奇怪吗?莫名其妙吗?嘻嘻嘻嘻,活该!活该啦.凯洛儿·卡苏鲁!” “不——”拉蔻儿摇头说:“我大概可以想像,应该是并用‘意识容量倍增’(mannadoubler)的魔法吧?” “喔喔喔……真想不到……算你行。” “我记得这是一种有缺陷的魔法嘛。”拉蔻儿以食指按着额头,仿佛在搜寻记忆似的蹙眉。“大幅删减记忆区域,藉此强制扩大意识容量,展开假想意识的魔法……因此变得非常健忘——” “欸,闭嘴!只要可以杀死你,充满屈辱的过去忘了也罢!” “不过还有另一个缺陷。”拉蔻儿边说边指挥力天神前进。 大概是猜出她所指的缺陷为何……鲍德烈特脸色大变地向后退去。 “的确……非常缓慢呢。” “别、别过来!”鲍德烈特大嚷。 但力天神并未停步,一走近鲍德烈特,就伸出食指朝他的心口一戳。 “恶!”鲍德烈特问哼倒地。 从旁人的眼光来看,巨人只是轻轻一指人类的腹部,可是其实相当于拳头殴击的力量。即将晕厥的鲍德烈特为了避免精神崩溃——将正准备发挥效果的魔天狼还原成虚无,从意识领域中删除魔导式。 “你……你……!?” “意识容量倍增是很厉害……可是连缺点都记不住的话,又有何用呢?因此,这个魔导式才会停止研发喔。”拉蔻儿俯视鲍德烈特说。 意识容量倍增魔法的另一个缺点。 那就是——相较于使用普通意识领域所启动的魔法,它的启动与效果发挥异常缓慢。耗费时间是普通启动的数十倍到数百倍。双方相隔一段距离的时侯还无所谓,(奇*书*网^.^整*理*提*供)然而现在这种与敌人对峙的情况,就慢得毫无用武之地。 从刚才到现在,鲍德烈特并非故意将魔天狼控制在启动前一刻的状态。 虽然很想立刻除掉拉蔻儿,可是因为魔法太不灵敏,效果迟迟无法展现。 鲍德烈特完全忘记这个缺点,毅然决然地与拉蔻儿正面对战。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笑盈盈地弹开犹如发自地底的怨恨声音,拉蔻儿说道: “那么……一如刚才约定,我要执行报复处置啰。” 清澈明净的爽朗语气,反而唤起鲍德烈特内心无穷尽的恐惧。 于是…… 鲍德烈特的惨叫响彻整条巷弄。 ※※※※※ 一个小时后。 一名口吐白沫的老人,被扛进英格兰剧团成员休养的贝克达中央医院,当场决定住院。 数十处挫伤、两处骨折,而且他的遭遇或许相当骇人……他不断喃喃诉说不成语句、莫名其妙的话。 顺道一提,过了几天,医生待老人冷静之后询问详情,然而别说是受伤原委,就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医生苦恼之余,决定将这名老人送往公立养老院。 ※※※※※ “基塔夫……” 帕希菲卡蹲在缓缓痉挛的泥人身边,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基塔夫。整个单眼几乎都被烧空,剩余的部分有巨大裂痕,白色肌肤上也有令人惨不忍睹的烧焦痕迹……凄惨到让人深信这种奇里一魔物也并非与某种“死亡”无缘。 从夏侬他们的反应和这个泥人的状况来看,帕希菲卡也能想像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泥人以身体为盾,保护帕希菲卡他们,阻挡了敌人的攻击。 “这个泥人——” 轻佻的前杀手……不知为何以非常温柔的目光,看着帕希菲卡和泥人。 “这些家伙虽然没有和人类相同的死亡……” 听见异于平时的沉静声音,帕希菲卡回头。 看见泛着泪光的那双蓝眸,基塔夫满意地点头。 “对没有生命的魔物来说,身体还是会毁灭的……既然存在这世上,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对这些家伙而言,个体的损毁算不了什么,因为它们就像是由全体组成的一个生物,个体本身没有明确的意识喔。就算这家伙毁灭了,对泥人来说,不过是少了一根手指头。” “可是……” 就算基塔夫这么说……她还是难以释怀。 眼前有一个泥人即将停止运作,这个事实对帕希菲卡而言更加沉重、现实。 这……真的不是死亡吗? “即使这是死亡……这些家伙原本就是为了助人而生,因此这也是它们的心愿。” “……可是——” “如果这样还过意不去,一句话……就跟它说一句话吧。” “……哪一句?” “谢谢——这一句哪。对这些家伙来说,这句话就是最好的礼物。” ※※※※※ 长年等待的话语。 在接近永恒的时光中,不断渴求的一句话,答谢它们身为泥人此种存在的最佳话语。 “谢……谢谢……” 它听见了。 难以抑制的喜悦。此刻即将停止运作的它——渥克劳埃德·4m型·个体识别号码nf三三0三t,因此颤抖不已。 ——我有所贡献了吗? ——我……帮助你了吗?数千年的待机并非白费力气,我终于对你有所贡献了吗?我达成某件事,替你实现某件事了吗? 那个的证明。 不过是一句话的报酬。 谢谢——这一句话所给予的喜悦,奔驰在它逐渐丧失功能的电路中,同时经由讯号电路传达给其他的渥克劳埃德。 ※※※※ ——喔喔,我等终于有所贡献……! 渥克劳埃德们的电路因喜悦震动不已。 于是—— 所有渥克劳埃德·4m型形成的集体意识,确认个体识别号码nf三三0三t停止运作。承继个体的经验记忆,将该意识的构成要素全数回收至它们的网路内。 公共停马场的一侧——夏侬站在那眺望夜空。 明天就是公演目了,练习也告一段落,其他团员们为了明天的演出早已就寝。原本他也该睡了,只有今天拉蔻儿也打算启动“乐园”(asgard)休息一晚。 夏侬之所以醒着,是为了在睡前确定四周没有散发杀气的敌人……但这个工作也完成了。据拉蔻儿说,她已经好好教训过白天的袭击者,将他送人医院,因此暂时不会再来袭击他们……而且对方的动机是出于对夏侬他们母亲凯洛儿的怨恨,与帕希菲卡无关。 目前该担心的……勉强来说也只有基塔夫这号人物,不过从白天的行动来看,他应该已经不是敌人。 话虽如此……夏侬依旧感到不安。 白天遇袭时,倘若没有基塔夫和泥人,情况又会如何? 自己老是夸下海口说什么守护的……但夏侬毕竟也是人,一旦疏忽,就有可乘之机。面对不知将于何时何地偷袭的敌人,不可能达到完美无缺的防御力,今天的事件让他深深体会这个事实。 原本打算自己保护帕希菲卡,靠自己的力量。 因为这是他该做的事,因为这是只有他才能做的事。 守护妹妹的心情,此刻依旧不变,尽管没有改变…… “夏侬哥——” 夏侬转向声音来源,只见帕希菲卡小跑步奔来。 “嗯。”他故作镇定地暧昧应道。 “怎么还不睡?” “你才是。不快点睡的话,公演时会很累喔——团长不是这样交代?” 夏侬说完,帕希菲卡还是站到他旁边,一起眺望夜空。 她接着又直勾勾地盯着夏侬的侧脸,仿佛有话想说,可是找不到开口的时机——就是这种感觉。 夏侬无奈之下,主动催她说话。 “……什么事?” “关于那件事……午餐时的那个。” “三阶段变形的废弃公主吗?” “那种怪名字就不用记了!”帕希菲卡皱眉说:“夏侬哥果然很在意吗?” “与其说是在意……”夏侬不知所措地搔脸。“该怎么说?就觉得很不舒坦哪。” “嗯。”帕希菲卡难得老实点头。 是的,那是让人听了非常不舒坦的故事。 “假设命运稍有不同……难保我不会变成那样。” “三阶段变形?” “就说别再提这个啦!” 察觉帕希菲卡声音里混着真实的焦躁,夏侬改变语气。她大概是想谈正经事。就夏侬来说,一方面有些害羞,一方面有些内疚,内心五味杂陈。 第150章 “的确……或许如此。”嘴上这么说,其实没有一点真实感。 他所认识的妹妹,任性妄为、意气用事、鲁莽冒失…… 话虽如此,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也有一种让人心痛的纤细敏感。夏侬明白,恐怕比世上任何人都明白,其实这名少女的本性极度温柔、极度坚强。 帕希菲卡基于憎恨而危害他人? 实在难以想像。 然而,另一方面邪毫无疑问也是一种可能性。 不过是故事,尽管是故事……无论多么荒诞无稽,所谓的可能性就是有可能发生的未来。 帕希菲卡的性格是天生如此吗?不是。 帕希菲卡的性格是后天养成的吗?不是。 两者皆是,两者皆非。 如果没有夏侬,如果没有拉蔻儿,如果没有被卡苏鲁夫妻收养。 如果帕希菲卡没有被任何人关爱……或者成长时没发现自己是被人关爱的;如果发展成易于嫉妒或怨恨的性格。 如果…… 几个偶然,无数的可能性。 一想到这些,心情就变得万分复杂。 因为现在这样与她并肩行走的一瞬间,可说是无数偶然累积而成的一个奇迹。既然如此,不管是多么不可能的未来,将之视为“如果”这个词汇所封锁的单纯幻想,一笑置之……或许都有问题。 “喏。”帕希菲卡站在夏侬身旁说:“如果我就像神谕所说的……万一变成刚才那个故事一样……夏侬哥会怎么办?” “这个嘛……”夏侬耸耸肩。 ——我会杀了她。 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曾经问过同样的问题,夏侬当时如此表不。 倘若他的妹妹真的变成毁灭世界的存在……他将亲手杀死帕希菲卡。这对即使与世界为敌也要守护妹妹,在某方面堪称任性妄为的他来说……是一种个人风格的逻辑。 这种想法现在也没有改变。 只不过……他忽然有感而发。 自己对帕希菲卡的心情将何去何从? 假使杀了帕希菲卡……自己的未来该怎么办? 由夏侬杀死帕希菲卡。 正如那个英格兰团长所说的故事里与废弃公主青梅竹马的少年。 夏侬一面告诉自己这是身为哥哥的责任,但毕竟没有真实感。重新听见那个故事时,夏侬有感而发——假设时刻到来。自己真的能够下手杀死帕希菲卡吗? 不,就假设自己真的下得了手吧。 那么…………杀死她以后,自己又将如何? 实在无法想像。抱着帕希菲卡的尸首,逃往某个地方吗?到哪里?分明已经没有可归之处。 他一直不愿去想。 在那之后的事。 可是……正因为听了团长的故事,他开始在意。 那个为了拯救挚爱的少女,以秩序守护者交托的圣剑杀死对方的少年……究竟到哪里去了?他对自己的行为不后悔吗?大义灭亲的理由,可以安慰他的心灵吗?被自己无法挽救地掏空——自己亲手造成的心灵伤口,能因此抚平吗? 这一切的一切都毫无真实感。 莫非自己口口声声说的觉悟只是在耍嘴皮子——他也不禁这么想。 “如果是被夏侬哥杀死……我也觉得那是无可奈何的,我这么说过吧?”帕希菲卡直言不讳道。 这想必是在她内心验证过无数次的话语,所以如此告白的帕希菲卡,尽管看来有些逞强,却没有半点踌躇。 “那个……那种心情还是一样喔。” “…………” “或者该说,如果真的变成那样……要阻止我喔,就像那个故事里的男生。” “不,这……” 我答应你——夏侬无法脱口而出。 想要立刻答应她,出口的却只有犹豫的话语。 “夏侬哥虽然嘴上不饶人,其实很温柔的。如果我真的变成敌人或怪物之类的,夏侬哥大概也没办法立刻痛下决心杀死我——” “这……” 原本打算否认……可是夏侬闭口不语。 因为他察觉帕希菲卡并不是在讲述毫无根据的推测。 年幼的黑发少女。 说不定……对他来说已经成为第二个妹妹的少女。 “我认为这种性格是夏侬哥的优点,可是……对我的事,千万不要犹豫。我已经有所觉悟了……我自己是这么想的。” “……原来如此。”夏侬好不容易挤出了这几个字。 “啊,还有一件事。”帕希菲卡竖起食指说。 夏侬从她的表情醒悟到这件事才是正题。 “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杀死我之后。就把我忘了吧。” “——?!” “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亲兄妹,该怎么说呢……如果可以假装帕希菲卡·卡苏鲁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我也比较轻松。啊,死都死了,根本也没有轻不轻松的问题吧?”帕希菲卡轻笑。 她的意思就是:希望夏侬不要背负杀死自己的罪孽,能够幸福快乐地生活。只要假装帕希菲卡·卡苏鲁这个人从一开始便不存在——夏侬就无须对此感到内疚。 于是夏侬发现了。 帕希菲卡……对白天泥人的事感到忧伤。 外表看似任性,其实帕希菲卡非常在意他人。平时并不会表现出来……但有时因为某种契机,脸上会出现近乎傻气的温柔。 因为自己造成他人受伤、死亡、陷于不幸……这对她来说是很痛苦的事。 只要活在世上,人类就必定造成他人的困扰,伤害他人,有时甚至必须做出一些牺牲。生存基本上就是这么一回事,若不持续某种破坏,生命无法存续。 因此……平时不过是尽量不去在意罢了。在意的话,就必须当场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她知道这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只会产生另一种形式的不幸。 所以…… “……帕希菲卡。”夏侬像是要抚摸妹妹的头,摊开左手轻触金色发丝—— “夏侬哥呃………………呃好好好好好好痛痛痛痛痛痛痛!”帕希菲卡哀叫。 夏侬以捏碎苹果的强劲握力,用指尖掐住帕希菲卡的头皮。 “什么叫如果可以假装帕希菲卡·卡苏鲁这个人从一开始便不存在,我也比较轻松——嗄?想要这样打消一切的想法太天真啦!总而言之,我是不会忘记你的……”夏侬感触良多地说(左手依然掐着妹妹的头皮)“例如……离开故乡前借你十塞多美的事、前几天吃晚餐时偷偷抢走我的炒蛋的事。” “小、小气……好痛痛痛痛痛痛痛!” “老爸强迫我穿拉寇儿的衣服时,指着我狂笑不已的事。” “好痛痛痛痛痛!头壳要变形啦!” “你看,好高耶、好高耶。” “别把我吊在半空!”帕希菲卡在空中乱踢双脚娇嗔。 话虽如此,其实夏侬提得并不高……不过光凭单手和指尖的力量就举起一人的腕力,果然非比寻常。 他松开手指,帕希菲卡砰咚一声坠落。 “啊——还以为自己没命了耶。何止如此,搞不好头盖骨都被掐出洞来了。” 帕希菲卡说着以手掌确认自己的头颅形状。 “帕希菲卡……”夏侬神情凝重地说:“……你胖了啊。” “这叫发育!”帕希菲卡大吼。 “好像比我印象中更重喔。” “所以就说我正在发育,当然会变重嘛!” “可是身高好像没什么变。” “除了身高以外,还有很多地方嘛,很多地方……” “喔~~”夏侬双手抱胸说:“原来如此……你也长大了啊。我还一直认为你是小孩子……看样子你也……” 双手抱胸的夏侬。以非常老成的语气说:“开始发胖了吗——” “你有完没完啦!”帕希菲卡挥舞双手嚷道。 ※※※※※ 确认说完“晚安”的帕希菲卡返回帐篷,夏侬轻轻叹了一口气。 夏侬自己大概不慎流露出不安与苦恼的神色。 帕希菲卡想必若有所觉……才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顾虑,尽管是完全不必要的操心”。 “真可爱咩。” “……是啊。”不假思索地表示赞同。 夏侬默然伫立原地,没有其他类似反应的反应,于是基塔夫主动走到他身旁站立。 夏侬早已祭觉这名男子从刚才就躲在暗处,应该也听见了他和帕希菲卡的对话。因为没有出现杀气或其他奇怪行动,他便佯装不知。 “哎呀呀,爱上她是说着玩的,不过你妹妹果然是好女人咩。” “……嗯。”夏侬发出未置可否的暧昧声音。 “你知道吗?你们被掳走时……她为了找你们,跟我说什么吗?她说要给我一整条手臂喔。” “…………” “跟性命相比,一条手臂算啥——外行人或许会这么想;可是他们错了,从无法取回的角度来看,手臂、性命都一样。” “说得也是。”夏侬的语气很冷淡。 冷漠原是他的个性之一,面对基塔夫,这种特征更加明显。他毕竟还是对这名前职业刺客有一种抗拒的情绪。 “就算是自己的亲人……能够毫不迟疑地为他人斩断自己身体,实在很厉害喔。嘴巴说说很容易,执行起来却是难如登天。某种意义上,比突然为别人而死更难咩。因此……某种意义上.我真的爱上了你妹妹的这种个性。”基塔夫这时顿了顿。 呼吸数次之后,他又继续说:“想保护她也是天经地义,不过你是不是太逞强了呀?” 第151章 “……你说什么?” “我不是指白天那件事啦。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认为只有自己能保护她,凡事都想自己独力解决呀?” “…………”夏侬默不作声。 基塔夫的发言,正是他此刻的烦恼。 就现实而言,夏侬非常信赖拉蔻儿。假如没有她,他恐怕也无法保护帕希菲卡到现在,未来更加不可能;可是……就其他意义来说,不可否认也有另一个不容许自己依赖拉蔻儿的他。 可能的话,他希望靠自己个人力量保护帕希菲卡,这样比较好。依赖他人,就相当于一项弱点。 “你呀,虽然强得不像话,可是因为太厉害了,反倒认为凡事都得自己来吧?你没办法依赖别人,因为你知道自己有多不凡,别人有多平凡。” “不,我并没有——” “我这么说并没有挖苦或责备你的意思喔,只是你真的很不会依赖他人咩。这两天看着你不由得这么想。” “……拉蔻儿前几天也这么说过。” 他很不擅长团体活动。这几天在英格兰剧团的活动中,他又重新体认这个事实。不论做任何事,他都很讨厌扯别人后腿或被别人扯后腿。他严以待己,也严以待人。夏侬基本上有这种倾向。 而对这件事……他也有所自觉。 “嗯,那位大姐也是个好女人咩……我更正刚才的言论,你该不会是认为依赖他人这件事是一种耻辱吧?依赖他人就是自己能力不足的证明,因此认为这是耻辱吗?特别是有关你妹妹的事。我也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情,不过这个……有一点傲慢喔。” “…………或许是吧。” 白天的那件事。 那件事让夏侬明白自己力有未逮。 明白一个人类所能做的事有多么微不足道。他以为自己早就知道.但直到在现实中碰上那种情况,他未曾深入思考这件事。硬要说的话……他本来是这么想的: 他知道人类的能力有限……或许是这样,然而,只要自己有心,只要自己的能力再强一点,大部分的事应该都可以应付吧? 对,这正是傲慢,没什么比这更自大了。 认为帕希菲卡完全是靠自己——光靠自己和自己的另一半拉蔻儿的力量,守护至今。对这件事引以为傲……或许因此染上拒绝他人协助的想法。 于是夏侬想到了。 基塔夫——这名男子救助帕希菲卡的事。 自己是否无法忍受这件事呢? 对自己以外的人守护帕希菲卡这件事……他是否感到嫉妒? 自己是帕希菲卡的守护者,自己如此认定,如此告诉自己,对这件事过度执着。这就好像—— “我……还真像反对女儿结婚的爸爸哪。” “嗯嗯嗯,或许是这样喔。”基塔夫语气轻松地点头说:“我呀,一个人的话可就一事无成啦。老实说,是因为藉助魔虫和泥人的力量,才能做那么多事。” “不,可是这是——” 这正是“魔虫操控者”(bughander)基塔夫的技术,没什么好羞愧的。 “听好啰,我要说的是——依赖也是一种技术。” “…………” “你很不会依赖别人。对自己有自信是无所谓,凡事都能自己完成也很了不起,可是过度拘泥此事,万一遇上无论如何都无法独力解决的事,你就完蛋啰。” “…………” 句句正中红心,夏侬无言以对。 “顺便告诉你。”基塔夫转向后方。 此刻依旧维持变装的泥人们默默伫立那里。 “那些家伙……现在很高兴呢。” “……?” 话题转得太过突然,夏侬双眉一皱。 “它们对受人依赖一事感到喜悦——帮助、支援他人。并因此被他人需要,它们就是这种存在咩。相互需要,同时对成就某件事感到喜悦,泥人的结构就是如此。 “泥人的能力相当受限。它们即使以个体存在也没有意义,少了人类就一事无成,既不能完成任何工作,也无法执行任何任务……” 基塔夫此时重新转向夏侬。 “这很可耻吗?” “……不。” 夏侬摇头。 脑海里冷不防掠过以前母亲告诉他的话。 “人类都很软弱,都不坚强。可是如果有真正坚强的人类……那就是在自己的软弱对面筑起坚强的人。透澈了解自己缺乏的东西、应当迈进的方向,就连自己的软弱都能善加利用的人;甚至将软弱当成垫脚石,紧紧抓住坚强的人……才是真正的坚强。” 母亲跟他说这番话时,夏侬只有十岁左右,无法理解……但现在已深刻体会。 “……可是,”夏侬浮起淡淡的苦笑。“没想到会被你教训啊,绝音杀手。” “我已经不是职业刺客了,现在是乐手大哥,叫我基塔夫呗。”基塔夫耸肩说。 第五章公演日终于来也 公演当天。 天公作美。英格兰剧团的帐篷里挤满了大批观众。 “好多人好多人!” 帕希菲卡在后台偷看观众席,低声发出欢呼。 前台几乎坐无虚席。因为距开演还有一段时间,到时想必会有许多购买站票的观众,这也再度证明英格兰剧团多么受贝克达镇的支持。 凝目一看……有一群裹着绷带的观众,应该是其他住院团员勉强跑来观看演出。嗯,也不是不能体会他们的不安情绪,毕竟主要角色几乎都是外行人和新加入的团员。 然而…… “喂——帕希菲卡小妹,这里这里。” 听见哥登的呼唤,帕希菲卡走出帐篷。 正好与观众席入口隔着帐篷的相反方向——团员们、夏侬、拉蔻儿,以及基塔夫,都聚集在那,众人围着哥登席地而坐,等待团长在开演前下达最后指示。 “不好意思……”帕希菲卡向众人道歉,加入圈内。哥登待她坐好,环顾众人。 “嗯,原本还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不过该做的都做了。”哥登边说边苦笑。“接下来就请各位全力以赴,我要说的只有这些。” 说简短也太简短……或许是担心嘱咐太多,反而会破坏众人的集中力。不论再怎么说,团长毕竟是团长。 “那么有谁想说什么吗?没事的话——” “……我有。” 帕希菲卡略显讶异地盯着举手发言的夏侬的侧脸,因为她没想到夏侬会主动在这种场合发表言论。 “什么事?” “虽然很努力排练了……不过我们终究是外行人。” 夏侬的语气依旧意兴阑珊、焦躁不耐,简直像在对公演前一刻的热烈气氛泼冷水。 可是…… “所以……呃,或许会做许多蠢事……拜托各位帮忙灭火和擦屁股了。既然走到这种地步,希望公演能够成功。” 团员们对他的冷淡语气一时露出茫然不解的神情—— “事到如今,干嘛跟咱们讲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嘛!” 众人一阵爆笑。 “失败这种事很正常的啦。”男主角之一的莱尔,亲昵地拍着夏依的肩膀说:“搞不好那样比团长的剧本更有趣。” “啊!莱尔,我听见你刚才说的话啰。” “失败交给我们啦,安啦!” “我们可是专家喔,是能够应付任何意外的内行人呀!” 团员们嘻嘻哈哈地站起,或者戳戳夏侬的头,或者拍拍他的肩…………一行人朝帐篷走去。 剩下夏侬他们留在原地……还有基塔夫和妮可。 “夏侬哥……”帕希菲卡注视哥哥的脸。 不晓得是不高兴被取笑,或是不喜欢被戳脑袋,夏侬一脸无趣地沉默不语。 可是—— “难不成……你在害羞?” “……好像是在害羞呢……” 妮可悠然自得道,表情仍然迷蒙……不过她好像也在笑。 “哇哈哈。真可爱。” “……温驯可爱的夏侬,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没想到夏侬这么纤细……” 擅自发表高论的帕希菲卡、妮可,以及拉蔻儿。基塔夫虽然没加入讨论,可是也不怀好意地偷笑。 “……多管闲事!” 依然语气不耐地丢下这句话,夏侬起身离去。 ※※※※※ 结果…… 费格逊兄弟以实习团员的身份,与英格兰剧团的成员们一起忙进忙出。照理说团员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但是一到公演当天,还是会出现一些琐碎事务。被团员委托处理一些杂事的费格逊兄弟,在后台四处奔波……同时暗自连声叹息。 这样子可以在不被标的物怀疑的情况下自由活动,不是十分有利吗——尽管杰西和狄亚曾经一度这么说服自己…… “……喏。大哥。”狄亚遵照哥登的指示搬运放置小道具的箱子,同时低声说。 弟弟的声音不安颤抖。 “怎么了?” “大哥……我忽然觉得这次好像也没办法成功耶——” “王八蛋!别说这种不争气的话——虽然我想这样骂啊。”杰西虚弱回应弟弟。 “咱们果然不适合当职业刺客吧?” “别这么说……”杰西叹道。 从昨天开始协助英格兰剧团的成员,也尝试参与一些排演活动……老实说,比筹划职业刺客的暗杀计划更加有趣。 同样在情势所逼下战战兢兢参与的排演活动……也被哥登夸赞“呦!你们挺有天分的嘛”,杰西和狄亚都有点开心。 第152章 “因为呀……这样下去,第一件工作岂不是永远无法结束。”狄亚说。 话说回来……他们的说法何止有误,根本就不是事实。 并非第一件工作无法结束,而是所有承接的工作统统失败,至今未曾彻底完成过一件委托。 如果确实完成才能成为第一件工作,那么这次的废弃公主暗杀行动,的确也是第一件工作…… “上次的千金小姐暗杀工作也是,那小妞害怕大哭之后……大哥就手足无措了。” “笨蛋!那是因为你……你自己不也觉得对方很可怜,提议放弃吗?就是因为你那样讲——” “可是呀,听了那小妞的身世,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委托暗杀的居然是亲生母亲耶。” “呃,话是没错啦……” 要是让冷静的第三者听见两人对话,恐怕就会轻易指出一件实事。 “你们果然不适合这一行喔!” 费格逊兄弟。 他们原是农家的二男与三男。 他们的父亲专注于农耕,结果某天心脏病猝发死亡,死得实在非常突然。没做过任何坏事,过着稳重朴实的人生——预见自己未来将过这父亲这种人生,两兄弟某天忽然再也无法忍受农夫这个工作。 父亲的田地原本就由长男继承,他们只能算是助手。将来想必就像父亲一样工作、工作,随便找个同村的姑娘成家,生儿育女……最后在某天爆毙而死。一想到这里,他们就无法忍耐。 因此……两人舍弃故乡,开始寻找其他生存方式。 不再单调的生活、华丽的工作与优渥的报酬,这就是他们的期望。不断持续短期打工和得过且过的荒唐生活……两人最后选择当职业刺客。 简单说,这就是追求于农夫完全相反生活的结果。 或许是本身资质不错——在边境各地漂泊时自然学会的格斗术,将两人的能力提升至相当水准。如果是一般军队士兵或街头小混混的程度,他们的确拥有轻松击败对方的实力。 然而…… 先不论肉体上的资质……两人在悠哉的幼年时期所形成的人格,并不适合担任职业刺客。 若要直截了当地说他们是本性善良的人。 一旦受害者恐惧哭泣,两人就无法挥下凶器。另一方面,沉睡状态,从背后偷袭,或者趁对方未防备时给于致命攻击——对这种新伟也会良心不安,难以下手。 两人都是这种性格,因此一直无法顺利完成杀人行动。 光听对方的处境就心生同情……甚至还鼓励对方“一定要坚强活下去”的两兄弟,当然不可能成为职业刺客。 老实说,这次在鲍德烈特发动攻击后,他们也有机会袭击帕希菲卡。因为同样待在剧团,随时都在四周走动,这种机会自然不少。 可是,看着混在团员之间努力练习并尽力帮忙的帕希菲卡,杀意就不禁动摇。或者该说……根本无法涌起杀她的意图。 某种意味上,这可说是相当幸运的事。 倘若散发出杀气,夏侬和基塔夫立刻就会察觉他们的真实身份。 “……好吧。”杰西斩断迟疑似的厉声说:“这就当作最后一次吧。” “大哥?” “即使那个帕希菲卡·卡苏鲁恐惧哭泣,即使守护者们有多强劲……总之尽全力杀死她,发挥咱们兄弟俩的所有力量。如果这样还是失败的话……”他猛力握拳说:“死神双镰,费格逊兄弟的职业刺客生涯就此落幕。” 什么落不落幕的,根本就还没开始……可惜现场没有能指出这一点的入。 “大哥——” “振作一点,狄亚,现在开始才是关键!” “知、知道了,大哥!” 两入交换毅然决断的目光,点点头。 然而…… “喂!别偷懒!还有很多事没做哪!” 发现费格逊兄弟停下手边工作,莱尔和其他团员轰悠叱道。 “是,对不起——”反射性地大声回应……两人再度叹了一口气。 ※※※※※ 如此这般。 公演开始—— “黑骑士所向披靡的魔剑……面对它的剑刃,就连以勇猛闻名的王国军骑士都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沦为一具具的尸首。” 透过拉蔻儿的魔法而扩大的声音响彻整座帐篷。 舞台上……夏侬穿着连脸孔都遮得密不透风的全套钢板铠(temail),持剑站立。顺道一提,铠甲全是纸糊道具,而长剑虽然没有安装剑刃,却是金属制品。重量太轻的话,使用起来反而不顺手,因此这把魔剑是特地从道具剑 里挑选自己惯用的重量与长度制成。 (这果然……不好用哪。) 夏侬在铠甲中暗想。 纸道具虽轻,可终究与实物不同。细部做得很粗糙,尽管行动无碍,但还是有些不顺,再加上盖住整张脸的头盔造成视野极度受限,脚步十分不稳。 已经练习穿过好几次,还不至于发生跌倒这种惨事……不过总是忐忑难安。 “你这个黑骑士!!” 扮成王国骑士的剧团成员们,挥舞着道具剑扑向他。 同样穿着纸糊铠甲,不过少了头盔。而且道具剑是木制品凉上油漆,因此动作十分轻盈。 “愚蠢——” 先说完该说的台词,夏侬迅速集中精神,观察对手的动作。 这场武打戏其实事先并未排练过。一方面是没时间排练……另一方面则是哥登认为双方来真的更有魄力。 听起来很荒唐……不过让夏侬他们登台表演本身就已脱离常轨。夏侬提醒自己点到为止,其余就以实战心情应战——他已与团员们达成这个结论,同时也交代对方要以超过一半的认真态度殴打自己。 (不过……) 两侧同时扑来的剧团成员……更正!是骑士。 (这样子倒也相当……) 也许是因为丰富的武打戏经验,团员的动作非常利落,里面成功融入了夏侬在排演的休息期间传授的实战剑术动作。 如果直接让他们上战场,应该也远比学剑不满一年的军队新兵更能派上用途。熟悉如何运用身体的人,不但学习能力强,应用能力也高。 (快乐呀!!) 夏侬——黑骑士瞬间看穿左右合击的破绽,朝前进小半步的左侧骑士踏出,举剑一剌。 目标是对手的左腋。 正如夏侬预测,骑士竭力转身避过剑尖,但姿势也因此大乱,夏侬直接将刺出的长剑横向一劈。 “……!” 骑士跃向旁边试图避开,可是原本步伐已乱,加上夏侬的动作更快,长剑追上朝旁边闪躲的骑士身体,直接挥过去。 “呜哇?!” 横向挥击的长剑打飞左侧骑士,骑士身体直接撞向右侧骑士,正想上前袭击夏侬的右侧骑士与左侧骑士一起跌倒。 黑骑士——夏侬的长剑反手划过两人。 的的确确只有一闪……疾速穿过的剑尖甚至来不及在眼里留下残影,就漂亮划破两人的道具铠甲。 长剑砍过的铠甲一部分,从骑士们的身上坠落。 “恶……” 低沉的哼声并非演技,而是发自内心。 即使是没有剑刃的道具剑……不,就算只是树枝,如果以正确的角度与速度挥落,也能砍断纸糊的道具铠;不过,唯有换上真正刀剑和铠甲亦能做出相同结果的夏侬,才使得出这种高明技巧。 由于事出突然,观众席传来一阵吸气声。 “……台词和血浆……!” 冷静的低沉声音提醒愣在台上的团员。 那是妮可透过音响魔法下达指令,进行协调的声音。她的声音在平时听起来很不可靠——可是那安恬自若的口吻,现在却能让听者感到一股能瞬间应付失败和突发状况的冷静。 “呜……呜喔喔喔喔喔喔!!” 两名骑士高声惨叫,揪住胸口,团员的手也乘机摸出藏在铠甲内侧的小袋子,使力捏破。 刺眼的红色泡沫在台上飞散。 ——喔喔喔……! 目睹宛如真正的斩杀实况,观众发出惊呼。 团员们惧于夏侬的技巧而呆住的短暂片刻,似乎营造出某种“震撼人心”的效果。从观众的角度来看,仿佛就像“因为斩得太过利落,隔了一段时间才流血”。尽管并非原先的构想,但结果成功地将黑骑士的高超剑术传达给观众。 不用说……这完全是基于事前准备、夏侬的剑技、拉蔻儿的魔法、妮可的镇定,以及团员们的迅速理解和反应才能成就的结果。 ——喔喔喔喔喔…… 观众席的惊呼并未消失,拖着长长的尾音回荡。 剧情还不到三分之一……众多观众就已大出意料,掌心冒汗。 夏侬继续与剩余的两名骑士对峙——与夏侬一样相貌难辨,不过铠甲内分别是基塔夫与哥登,视线忽地滑过观众席。 因为灯光的影响,台上演员看不清楚台下观众。 不过……被娱乐浪潮吞噬的观众气息阵阵袭来。 难以言喻的情绪。 夏侬一个人大概无法让这么多人兴奋。话说回来,即使是拉蔻儿、帕希菲卡、基塔夫、哥登、妮可……或者其他任何人恐怕都没有这种能力。 这是众人齐心协力朝相同目标迈进才能达成的事。 若非如此就无法实现的结果。 (……果然是这样啊。) 夏侬在头盔下微笑。 这种事也不坏,真的……不坏。 第153章 “本人的剑不是用来肃清你们这群俗物的。” 确认完哥登扮演的骑士痛昏过去,基塔夫漂亮挤爆道具血袋……夏侬大声喊出关键台词。有一半像在念稿,可是观众已陷入疯狂,也将这听成“故意压抑的冷酷声音”。 接下来.终于到了上半场的高潮——与男主角之一的骑士席克斯·科安普的一决胜负。 然而—— “到此为止了。” 本该是冷冷响彻的宣言……却如岩石磨合的喀啦声响,带着一股奇妙的恫吓口吻,而且……还是二重奏。 “……?”夏侬在头盔下蹙眉。 出现在台上的……是黑衣双人组。不但一身黑衣,眼睛甚至戴了遮阳面罩。 这种打扮……不知该说是可疑,还是凶相毕露?至少夏侬扮演的黑骑士比两人还大义凛然,更像正义之士。 “搞什么鬼……?” 即使戴着面具,换过衣服,但立刻就能看出是实习团员双人组;虽然晓得…… “……好像是中途闯入的…………”只有妮可的声音流入耳朵。 “等一下,中途闯入……喂?演席克斯的莱尔呢?” “…………呃……” 只有四处奔走的摩擦声传来。 接着—— “……好像被人打昏了。” “嗄?你说什么?” “……我们会以旁白适时掩饰状况,也麻烦你在这一幕结束前临机应变一下” “等一……混帐!”夏侬无奈走向双人组。 双人组盖至脚踝处的黑色长外套同时翻起,双手分别按上挂在两侧腰际的两把镰刀。外形怎么看都是农耕用的镰刀,双手按刀的姿势甚至有些滑稽。 就在这一瞬间—— (……这两个家伙?!) 夏侬几乎是下意识地重新握剑。 是杀气。不知是缺乏经验,或提不起劲,凝聚的气息相当微弱……但肯定是杀气。 “战场上持续飘散着歼灭骑士团的凄惨余韵,此时突如其来地出现两名黑衣怪客。” 拉蔻儿穿插临时凑合的解说。平时慵懒温吞的她,这种时候脑筋动得特别快。 “两人跟黑骑士一样都是灭杀者·沃特的部下吗?或者是王国的杀手?” “——你们有意报上本名吗?”夏侬沉声问道。 这不是台词,对方应该明白。两人挺胸喝道: “死神双镰——费格逊兄弟!!” 刺客岂能这样公开亮相——夏侬内心暗想,不过台下观众似乎误以为这是高潮,欢声雷动。 ……喔喔喔喔! “喝!!”两名黑衣怪客发出锐利嘶吼,分别从左右夹击夏侬。 不同于刚才的剧团成员,干净利落……合作无间的联合出击,而且迅捷无比。 “哈——!!” 镰刀从左右两侧朝夏侬肩头挥下。 夏侬迅速以双手举起长剑抵御镰刀,道具剑传至手掌的冲击十分锐利、沉重。近看下确实是农耕用的镰刀,不过要是真的被击中,说不定从肩头到心窝都会被一口气劈开,就是如此惊人的威力。 第一击的目的大概是牵制。 两人接着分别从下方挥起另一把镰刀。 夏侬双手一滑,握住长剑的中央部分,以棍棒的方式旋转长剑。转动的长剑先弹飞第一把镰刀,再继续弹开下方的第二把。 (……真危险啊。) 普通战斗里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正因为是没有安装剑刃的道具剑才能如此。若是实战用的利剑,手掌肯定被削落了。 两入并未继续进攻,暂时退开保持距离。夏侬形式上是非武装(爱用长刀在后台),可是两入知道他的战斗力非同小可,才选择谨慎的攻击方式。 事实上,尽管没有剑刃,夏侬现在拿的长剑也足以当成棍棒使用。 双入组改变阵式。 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从对面的夏侬来看……他们就像拥有一个身躯、四只手臂的异形战士。 两人以惊人的一致动作逼近。夏侬的长剑依旧按照迎击正面敌人的方式,换言之就是应付前方一人的方式挥下……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前方的敌人跃起,后方的另一人顺势扑来。 夏侬错过微妙的时间点,一剑挥空。 (……不妙!) 换成平时的夏侬,此刻仍足以应付两人的攻击。 然而……全身穿着不习惯的道具铠甲,视野大幅受限的情况下,阻碍了后退的步伐。 姿势不禁一乱。 (要被杀了……!) 焦躁与恐惧交错的瞬间。 可是…… “呃?!” 迎面扑来的男人惨叫一声,突然摔倒在地。 原来是被泼在台上的道具血绊倒。 “……嗄?” 连夏侬也不禁傻眼……正奇怪另一人为何也没袭来,回头一看。 跃起的黑衣怪客……好像目测失误,整颗头穿出布景道具,正因无法脱身而手忙脚乱。 “呃……该怎么办才好?” 如此低语的夏侬耳畔传来……不是妮可,而是哥登焦头烂额的声音。这么说来,原本该被砍倒在地的骑士们都已不见踪影,大概是跟其他人一起在不知不觉间被拖进后台。 “幕啦幕啦?!总之先把幕放下!” “果然名不虚传啊,夏侬·卡苏鲁……” ※※※※※ 舞台地板上的杰西抬头,遮阳面罩在跌倒时滑落,而且脸上沾满了道具血,令人不忍卒睹。 以简直要弄坏设备的速度放下布幕,暂时隔开舞台与观众。 “居然与咱们死神双镰费格逊兄弟不分上下……哇……啊啊啊啊?!” 跃入抬头的杰西眼中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舞台右侧冲来的异形集团。 是泥人们,此刻并未变装。 “等——” 仿佛它们本身是巨大的拖把尖端……排成一列的泥人们占据舞台一边,拿着抹布趴伏在地。 在杰西的眼中,它们节节逼近的模样就像白色的浪花。 “等……等一下——” 以雷霆万钧之势在舞台上滑行的泥人拖地部队,将杰西和好不容易把脑袋瓜从布景里拔出来的狄亚两人、连同道具血扫出舞台。 “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连惨叫都被泥人拖地部队的轰隆声(脚步声)抹去,他们就像被海浪冲刷的树叶,一边不停翻滚,同时被挤向舞台两侧。 “什么什么什么?!”杰西与狄亚愕然回顾舞台。 其他泥人们又以雷霆万钧之势跃至那里,开始更换大道具。 “哎呀呀,”一个极端轻佻的声音对呆望着那幅景象的两人说:“我就想两位怎么看都不像外行人嘛,原来你们是费格逊兄弟呀。” “啥——”惊讶上再加惊讶,费格逊兄弟回头。“你知道……我们吗?” “两位听过基塔夫·杰依洛特这个名字吗?” “绝绝绝绝绝绝绝音杀手?!” 当然不可能没听过。 传说中职业刺客行会里最厉害的杀手,暗杀废弃公主失利后,就发表退休声明,行踪不明的男子。 “你就是……那个绝音杀手吗?!” “对……不过现在只是乐手大哥。”基塔夫竖起食指左右摇晃道。 “可、可是、你为什么——?!” “你的朋友吗……基塔夫?”夏侬脱下黑骑士的铠甲问。 拉蔻儿和帕希菲卡也来到一旁,俯视被泥人们揉得乱七八糟的费格逊兄弟。 “究、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基塔夫为何与守护者其乐融融地在同一个剧团里演戏?再加上泥人的存在,不明就里的两人脑袋极度混乱。 虽然并非无力再战……但现在不是争斗的时候,况且守护者双胞胎同时在场,再加上绝音杀手都在敌方阵营……初出茅庐的职业刺客终究没有胜算。 “妈的!莫名其妙……” 如此闷哼的狄亚以及一旁发愣的杰西——两人的脖子突然被两只手臂紧紧缠住。 “……呜哇?!” “莫名其妙是我的台词啦!”哥登说着用力掐住两名杀手的脖子。顺道一提……或许是相当恼怒,他的额头浮起硕大无比的青筋。“是吗、是吗……虽然不知有何内情,不过好~~~~~~~~不容易步上轨道的剧情,现在搞得乱成一团,你们要怎么负责呀?!” “一旦谈到舞台剧,就变得非常强势呢。”帕希菲卡看着散发异样魄力的哥登说。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们是有为的年轻人?!是对我有什么怨恨吗?!嗄?你们是对我有什么怨恨吗?”哥登半哭泣地吼叫。 “住、住手……好痛苦……快死了——” “唼!去死吧,以死负责,喝呜呜呜呜呜。” 哥登的手劲逐渐增强,费格逊兄弟开始脸色发黑。 “我想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帕希菲卡如此说完,哥登立刻扔下两兄弟,点头说道:“这倒是。” 至于杰西和狄亚,两人已经双眼翻白晕厥了。不知是偶然还是如何……哥登似乎勒中两人的要害。 “可是,莱尔昏迷不醒……好像也受伤了,骑士席克斯的角色该怎么办?”一名团员询问。 中场休息还不到五分钟……不过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必须尽快继续演出。 “既然如此……改变部分角色吧,剧情也是,还有基塔夫,你来演席克斯。” “我吗?”就连基塔夫也略显诧异地反问。 第154章 “找不到其他能够扮演席克斯,而且有空的家伙啦!其他人跟莱尔的体格差太多了,衣服穿不下!” “可是我的台词没有记得很清楚喔?” “欸,剧情大概记得吧?其他就随便你演了!总之开幕!”哥登大嚷。 唉……这时他已经有一半以上是自暴自弃的状态了。 ※※※※※ 如此这般。 变更部分的故事顺序,以相当强势的发展掩盖失误,继续演出。 哥登和妮可逐一下达指令。同时更改、修正剧本上出现的问题,让故事继续发展下去;可是……屡次临机应变进行变更修正,造成故事整体出现严重扭曲。 泥人的魔物军团、翡翠法阵施放的魔法魄力(拉蔻儿实际使用‘武雷神’和‘炎阵’[muspelheim]),当然还是勉强阻止了观众的冷场。 话虽如此,夏侬他们与其他团员都开始难以维持原本的故事发展了。 “于是,云游四海的骑士,年纪轻轻就接受秩序守护者的祝福的天才兵法者——席克斯·科安普,今天也为了武术修行而继续旅行。” 拉蔻儿的临机应变也开始出现疲乏。 而且—— “喂,从刚才那里直接跳到这个场面的话……就没人介绍席克斯的人物背景啰?” “……据说席克斯有一个魔导士随从……是女性……” “嗯,就采用这个设定,所以拉蔻儿小妹,这就拜托你了。” “我……吗?” 三人在后台交换上述对话之后。 拉蔻儿……无可奈何地站上舞台。 旁白毕竟不能中止,只好利用腹语术将口中低语直接以魔法扩大播放。 “呃……”拉蔻儿抬头注视天花板烦恼了一会……对舞台另一侧走来,饰演席克斯的基塔夫说:“你好。” “呃……你好。” 拉蔻儿和基塔夫忽然以在半路巧遇邻居的语气互相招呼。 格外温暖的相遇。 “呃……你是哪位?” “小女子是替王国效力的魔导士……呃……凯洛儿·南布。” 两人结结巴巴地交谈。 哥登在后台抱头,不过两人当然无法看见。 话说回来……临时被拱上台,而且完全没有剧本。这两人能有如此迅捷的临场反应反而值得钦佩。 “其实……” 拉蔻儿扮演的魔导士开始讲述公主被邪恶魔导士掳走,而前去讨伐的王国军也惨遭歼灭的事。 顺道一提,黑骑士和骑士席克斯原本接下来有一场武打戏,可是由于场景更动与人员配置的因素无法执行,只得割爱。毕竟拉蔻儿、夏侬和基塔夫——这三人同时上台的话,就无人可以演奏音乐。 最后决定让黑骑士被王国军派遣的机密特珠部队“死神双镰”歼灭,而所谓的机密特殊部队,自然就是费格逊兄弟。 然而…… “……那么,魔导士凯洛儿,这男人——邪恶大魔导士究竟是何方神圣?呃……听说这个沃特曾是名闻遐迩的魔法战士是吗?效力王国,理当以其出神入化的罕见技艺守护国王与百姓的魔导士。为何弃自己的职务不顾……呃……为何被冠上‘邪恶’的称号呢?” “这是因为……”拉蔻儿面露难色。 这里原是由黑骑士与骑士席克斯交谈.向观众说明情况——但拉蔻儿也不记得详细内容。 “只要说明他是哪里‘邪恶’就好。”基塔夫尽量不引人注目地低语。 邪恶魔导士,预定由夏侬扮演的反派角色。 邪恶,不好的事,有待改进的地方…… 拉蔻儿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双掌合十……接着面带笑容说:“他对人很冷淡。” 哥登这一瞬间在后台失去意识的事。拉蔻儿当然毫无所知。 “不……魔导士凯洛儿,这——” “啊,还有他不善与人相处。” “…………” “下床气也很差喔,所以每次叫他起床都很辛苦……” ※※※※※ “喂喂喂喂!?”后台的哥登拼命压抑狂怒的心情。 刚才为止所使用的方法——给予声音一定方向性,让观众听不见台上和后台对话的方法,由于主导者拉蔻儿粉墨登场,现在无法使用。 因此……现在完全没办法阻止站在舞台正中央的她。 “那不是沃特魔导士的坏处,是夏侬哥的坏处喔。”帕希菲卡在舞台侧边指着拉蔻儿说。 “那家伙在说什么东西——”夏侬呻吟道。他正在弹奏配乐用的鲁特琴,双手都被占用……如果双手有空,肯定会抱头鼠窜。 “从那种表情看不太出来……说不定拉蔻儿姐是因为紧张才胡言乱语的……?” “或许吧。” “……啊啊真是的……随便你们啦……”哥登哭道。 他所致力追求的“真实”早已荡然无存。 ※※※※※ “喔喔!那是灭杀者·沃特率领的魔族军团……!”基塔夫说着举起长剑。 原先预定只出场一次的泥人军团,今天二度登场。说得明白些,哥登和其他团队完全处于自暴自弃的状态。 白色椭圆形的人型,踩着军队般有条不紊的步伐,朝基塔夫和拉蔻儿前进。 虽说是二度登场,与正牌魔物毫无二致的泥人军团一出现,观众席顿时充满紧张和兴奋的气氛。因为英格兰剧团的成员泰然自若地与它们站在同一个舞台,观众才能冷静地观赏——倘若它们突然出现在街头等地。人们铁定会陷入恐慌状态。 “呃……这里交给小女子,骑士大人您快走。” “呃……可是这样好像放任你死在这里。” “呃……不,只要我使出秘技中的秘技——必杀大魔法,就没有问题。” “呃……既然有这种魔法,一开始使用就好了呀。” “呃……因为太早透露的话,很杀风景嘛。” 基塔夫和拉蔻儿都开始不知所云,台词也越来越草率。 而且—— “呃……那么……”拉蔻儿开始念诵咒语。 她所启动的炎杖,将舞台烧出一个大洞,帐篷顶端也开了个天窗,第一排的几位客人被飞溅的火星弹到,进出惨叫。 ※※※※※ 不知该说是奇迹还是什么,舞台剧终于撑到接近尾声的地方。总之拉蔻儿的华丽魔法、泥人大军,以及美妙的配乐(虽然是由基塔夫、拉蔻儿和夏侬轮流弹奏),营造出某种磅礴气势,成功诱骗观众。 于是…… 灭杀者·沃特。 人们如此称呼他。 在战场上被奉为王国军的最强者,尽管没有爵位,其权势甚至胜过一般王公贵族的王国英雄。 除了魔法以外,本身也精通武艺,只要是他率兵出征,每战必胜。对部下有情有义,对同事相敬如宾,对君主誓死不二的男子,这就是沃特。 这样的他……为何突然选择背叛王国?为何掳走公主,杀光骑士团成员?知道个中缘由的只有沃特本人,以及与他长年相处的无名战士好友——日后被称为黑骑士的武术家。 对,所有人都不晓得他的心情。 横亘在他的内心,持续纠缠他的苦恼。 “不过.你终于要成为我的囊中物了。美丽的公主啊,高雅可爱的公主啊!纯真无瑕,一无所知的公主啊!” 沃特的脸孔没有一丝表情。 凯莉对那张面具般的脸孔大感畏惧。 “沃特,王国英雄的你为何——” “因为背叛!”呕血般的呐喊鞭答公主的俏脸。 他的侧脸仍旧神色木然,但烛台火光描绘的阴影,让那张冷漠的脸孔凄惨得难以置信。 “我是为了王国才战斗至今,为了王国——为了守护你的国度,我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数千,不,堆积数万具尸体,连自己都沾满鲜血泥泞,依然不厌其烦地奔向战场!可 是……可是,不够!这样还不够!我绝对不能输,我需要更多的力量。正因为爱国、爱你,才必须对抗所有可能的敌人!为了成为绝对的力量继续守护你!” 沃特边说边离开凯莉,走向房间后方。 “其他人都无法信任。人类会背叛,人类会欺骗,人类会逃亡!正因如此,为了让自己成为绝对的守护者,我用尽一切手段……可是!” 房间深处。 那里有某个巨大物体,盖着一幅大布幔,凯莉无法看见里面的东西;但……沃特朝物体投射的目光明显异常。 “国王——你的父亲,那家伙责怪我……想杀死我……人类会背叛,确实会背叛,甚至对掏心挖肺效命的忠臣也不例外!公主呀,正如你的父亲大人哪!” “骗人!父亲大人不可能——不可能是那样——” 凯莉竭力呼喊……可是发狂的魔导士已无法听见。 “那家伙骂我是邪魔歪道!假借人民之名,妄想毁灭我!毁灭我灭杀者·沃特啊,真是愚蠢的家伙!” 沃特于是揭开占据房间后方的物体外罩。 微暗中露出的庞大物体,这是—— “…………” 凯莉的声音化为无声语句的尖叫迸射。 好几具肉体。 金属和木材组成的结构体里,男女老少的身体宛如零件般镶嵌在内。尸体似的那些零件,看来尚未染上死人色彩。 还活着,他们还活着——身为那恶心物体的一部分! 这是用来扩大魔力的装置。 将活人当成零件放进装置里——以前曾经进行过这种骇人听闻的研究,凯莉也听说过这件事。 第155章 再也不将人类视为人类,践踏其尊严,将之贬抑成单一物体的邪门技法。 沃特竞走上这条不归路。 凯莉公主的父亲知悉此事,认为他是危险分子,决定秘密处刑。一方面是顾虑人民对“英雄”的感情,更重要的是爱女对沃特的情意。 然而,沃特挣脱束缚,在处刑前逃逸无踪。接着,他利用魔物军团、强大的魔力,以及黑骑士……大举进攻昔日掏心挖肺守护的王国。王国背叛了自己——沃特如此认为,过去的忠诚与爱情才转换成激烈的憎恨,导致精神失常。 “公主呀,连你也是?连你也用那种眼光看我?这个竭尽全身心力守护你的我!!”沃特再度逼近恐惧地看着自己的凯莉。 然而…… “为什么……”凯莉拼命挤出的声音,让沃特骤然停步。“为什么你……为什么你不能像第一次见面那样……不能维持那个时候的你……” “…………?!”沃特面具似的表情微微颤抖。 望着从城堡掳来至今,再怎么威胁也不曾哭泣的公主,眼眶里滴落的水珠……魔导士惊慌失措得像个孩子。 “你已经不需要任何人了……就连我也是……变得更强,对于只想让自己变强的你而言…………心里早已没有任何人存在了——” “你……你说什么?我——” “力量不够的话,一起努力就好了……向他人寻求协助就好了……为什么你无法相信他人?如果要追究这一切的源头——最早背叛人们对你的信赖和憧憬、我对你的思慕的……就是你自己……就是无法信任任何人的你呀!” “……胡说……胡说八道!”沃特身子一歪。 百种魔法、干种刀剑都无法憾动的魔人,此刻一筹莫展地脚步大乱。 接着—— “沃特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人影与狂嗥同时降临。 身穿白银铠甲的骑士,手持仿佛与之合而为一的笔直长剑,全身朝沃特落下。 骑士席克斯·科安普。 这一击贯穿甚至堪称不死之身的男人胸口。 “你……你这……个——” “如今正是歼灭你的时刻啊,灭杀者!!” 骑士叫着拔出长剑,迅速举起。 这个动作十分端丽……一种有正义作后盾的果决之美。 “消失吧,邪恶之人!” 长剑从上方一鼓作气地朝喷血踉跄的沃特挥下。 “啊啊?!” 留下简短嘶吼……邪恶大魔导士倒地不起。 过于简单的结局。 颠覆王国的魔人仅仅化成尸体滚落在地。 “……你没事吗,公主?” “嗯……” 凯莉虚弱地回答席克斯……接着走近沃特的尸体。她颓坐在尸体旁边……将一动也不动的男子头部捧到自己的臂弯和膝头。 “沃特……这样就够了……你……你可以安息了……” 凯莉说着,泪珠落在无法回应的尸体上。 于是—— ※※※※※ “……想不到你这个人挺容易入戏的嘛。”夏侬枕在帕希菲卡的膝上,睁开单眼轻声道。 她的蓝眸中闪烁着货真价实的泪光。 演着演着……不禁对凯莉公主萌生超乎必要的感情共鸣。或许因为如此,从夏侬的眼光来看,帕希菲卡的演技也非常了不起。 “该怎么说才好……自己也觉得很意外呢。”低头以免砖观众察觉……帕希菲卡偷笑。 “可是怎么办?最后的‘那个’……”夏侬苦笑道。 按照原来的剧本,最后当凯莉公主与沃特尸首嘴唇交叠时,布幕也同时落下。虽然哥登并未强迫两人实弹演出……可是看他迟迟不降布幕,大概相当期待两人的表演。 偷偷朝舞台旁一瞥——妮可握着控制布幕的拉绳,神色茫然地笑着,分明就是在看好戏。 “嗯……该怎么办呢?”帕希菲卡微笑着让哥哥躺在自己膝头。 缓缓躬身,伏下脸蛋—— “喂,你别发神经呀!” 帕希菲卡的额头砰咚一声,撞上慌张说道的夏侬额头。 “暂时先这样。” “…………” “啊~~夏侬哥脸红了。意乱情迷吗?喂,意乱情迷?” “吵死了!”夏侬斜眼偷觑顺利落下的布幕说。 夏侬准备起身,现在站起来观众大概也看不见了,没必要一直在妹妹膝上扮演尸体。 可是,帕希菲卡抱着他的头不肯松手。 “……喏。” “干什么?放开我。” “不用勉强喔……夏侬哥。” 不用为她一直勉强自己。 不用强迫自己担任守护者的工作。 “…………” 夏侬轻轻抬起指尖,触碰帕希菲卡的脸颊。 接着—— “少臭美了。” “好痛痛痛痛痛痛!” 夏侬拉扯妹妹的脸颊说:“放心吧。要是觉得没办法应付,我会找个适当的家伙,请对方帮忙。” “是吗?” “仔细一想,以前也是这样,只不过自己没发现而已。”如此说完,夏侬苦笑。 布幕完全落下。 最后,被气势镇慑般鸦雀无声的观众席,响起零星掌声……接着变或震撼整座帐篷的欢呼。 终章 “哎呀~~你去看了吗?英格兰剧团的‘灭杀者·沃特战记’!” “看了看了,机关设计得非常精致,有够华丽耶,真不愧是英格兰剧团。这次的武打场面也很逼真,尤其是那个……那个机密特殊部队跟黑骑士的决斗场面,虽然时间很短,可是魄力十足。” “另外也有出现魔物军团吧?听说那是真的喔。” “哈哈,怎么可能?这也太夸张了,不过魔物军团确实也很震撼。” “魔法也是,不晓得他们是怎么重现的?” “那应该也是真的吧?” “怎么可能?那是违法的耶。” “演到一半时,也有许多奇怪的场面呢。” “嗯,不过他们向来如此,英格兰剧团经常尝试各种实验性演出,或许是新的表演手法。” “最后一幕也很感人哪。当然也得归功于乐手的演奏技巧,连我都……忍不住哭了,真不好意思。” “哎,其实我也是,演公主的少女长得真可爱。” “这么说来,我家的丫头……两人都吵着要写信给那个扮演沃特的男演员哪。” “这么说来,那个扮演公主和沃特的演员都是第一次见到,中途冒出来的那个魔导士也是,他们是新人吗?” “或许吧,那个魔导士也是个大美女……而且身材又赞。” “口水!口水啦!” “啊.失礼了。” 虽然中途乱成一团……英格兰剧团的公演大体上深获好评。大量红包扔向舞台,震天价响的拍手和欢呼撼动帐篷……观众都满足地踏上归途。 “真可惜哪——”哥登打从心坎露出惋惜的神情说。 公演第二天。 夏侬三人与英格兰剧团的所有成员在贝克达镇的城门话别。 除了妮可和哥登之外,英格兰剧团里还有基塔夫的身影。不,何止如此,就连费格逊兄弟也混在其中。 公演结束后……被蜂拥而至的观众要求握手、沉浸在少女们尖叫声中,刚开始迫于情势而佯装演员……现在则显得兴致勃勃。 据他们事后向基塔夫表示—— “即使无法成为杀手,说不定可以演杀手的角色。”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单纯的费格逊兄弟。不过,正因为两人单纯的个性,相较于职业刺客,更适合当演员。能够保持因他人笑容而欣喜的纯朴感性——这或许正是优秀演员的条件。 基塔夫也决定与泥人暂时寄居在英格兰剧团,这对剧团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这么一来,剧团就充满了话题性。 不过,哥登略显不满地说:“少了拉蔻儿小妹,魔法效果又得依赖炸药啦。” “所以就说别再干这种事了。”夏侬苦笑道。 “你们俩也是……最后那场戏,气魄甚至不输职业演员。继续演下去的话,很快就能成为当家花旦哪。” 哥登说完,将一个小布袋递给夏侬。 打开那只沉甸甸的布袋……里面装着比原先约定数量多了一点的货币。 “可以吗?”拉蔻儿探头看了布袋内容……接着转向哥登问道。 “结果咱们算是大赚一笔,因为有幸遇见你们嘛。嗯……就当成是给你们的报酬,以及支付这次好运的费用吧。”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夏侬将袋口扎起,收入怀内。 “嗯……有机会的话,再一起演戏吧?因为这次的新作‘秘密公主’呀,不论是年龄、头发或眼睛颜色,看起来都很符合喔……希望帕希菲卡小妹能够饰演废弃公主一角。” 越过说话的哥登肩头……只见基塔夫和费格逊兄弟先是面面相觑,接着忍俊不禁。 “没问题,”帕希菲卡爽朗一笑。“只要你们把变形设计改得更可爱一点。” “……我会想想看的……”妮可迟缓地说。 “那我们走了……后会有期。” “嗯,后会有期。” 哥登和英格兰剧团成员对夏侬的话用力点头。 接着马车驶出。 “……真开心呢。”帕希菲卡望着夏侬的侧脸说。 “是……吗?或许吧……大概。”夏侬苦笑道。 这几天净是艰辛困苦的回忆,但不知为何感到非常开心。 第156章 仿佛舍不得苦日子离去……仿佛怀念故乡,涌起某种乡愁的夏侬转向后方。 帕希菲卡跟着回头。拉蔻儿也从乘客室探头回望。 贝克达镇清晰可见。 还有背对城镇……朝他们挥手的人们。虽然时间短暂。 确实曾是伙伴的人们。帮助对方、获得帮助。共同完成一件成果的人们。 “再见喔!”如此呼喊……帕希菲卡挥舞双手。 后记 我们将它视为天经地义。 认为这是对我们的恩惠,理所当然的存在。不,何止是理所当然……甚至没有特别加以意识。 简单、便利、浑然天成地融入我们的生活当中,对于经过长期验证的该系统,我们所寄予的信赖,已深植于无意识之下,难以分割。而表层意识中,我们甚至不觉得该系统终非万全之物,有时亦会陷入失常——不觉得这种复杂物品自然也会出现功能异常。 它就是电话。 然而……它有时也会做出荒谬绝伦的恶作剧。 藉此将我们逼入绝境,对于那些忘了感谢它的便利的人们,犹如某种天谴,仿佛某种具有正当理由的恶意。 呃,总、之我想说的就是—— 手机坏了,但液晶荧幕显示如常,因此没有及时察觉,结果遇上非常悲惨的事……唉,就只是这种小事。 “对了,榊先生,有件事要告诉你。” “哈哈哈,可别告诉我截稿日又要提早一个月喔!” “嗯啊,只不过是第六集的出刊日要提早一个月。” “哈哈哈,是吗?只不过是第六集的出刊日要提早一个月吗?太好了大好………………………(耗乏铀1般沉重的缄默)……………………” “所以……就是这样。” “等一下啦!!” “嗄……” “这是怎么一回事?下次的出刊日不是十一月吗?” “八月不是出了《straightjacket》吗?结果因此造成《废弃公主》迟迟未出新书。” “的确是这样。” “超过半年都没看见《废弃公主》在书店上架的话,实在非常担心读者会忘记《废弃公主》,而且据说系列书籍的出刊间隔越长,下一集的销量也会越差。” “嗯嗯——” “基于这些原因,截稿日也自动提早一个月。” “妈呀……” 就是这样,大家好!我是榊。各位过得还好吗?我这阵子老是肩膀酸痛,打算抽空到附近找家整骨中心。我每年顶多上一次医院,却付了让人笑不出来的高额保健费,不花一下就亏大了嘛。 ……不,这不是重点。 为您献上“废弃公主”系列第六集《短暂的歌剧曲》。 嗯——因为发生诸多变故,撰写本书时,十分怀疑能否在十月顺利推出。负责的编辑t小姐不但假日加班,每次打电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显悲壮(对不起)。 不过呢,如果十月中旬这本书真的在书店出现,还请各位在心里赞扬一声“辛苦了”。不,不是对我,是对编辑(笑)。 译注1:depleteduranium(du)非常沉重,用于炮弹甚至足以射穿装甲。因为具有微量放射性物质,对人体影响甚巨。 言归正传,这次全都是搞笑剧……原本如此打算,不过当初的计划中途出现变更,最后就变成现在的故事。呃,不过好像每次都是如此。 该怎么说呢?要是读者看完本书,能产生一种参加学校园游会的兴奋情绪,这本书就算成功了吧。 附带一提,我几乎没接触过舞台剧,不过曾参与y·t主持的社团,拍摄独立制作电影。那是相当疯狂的一个集团,对独立制作电影有兴趣的朋友,说不定听过它的名字。 话说回来,就好的意义来说,该集团的成员都是傻瓜(笑)。 不但骑机车冲入海里、在港口使用大量模拟枪(modelgun)拍摄枪战戏、跑到泰国出外景、在香川县“reomaworld”乐园的正中央突然拍起游击战。 虽然吃了不少苦,但也是很美好的回忆。 最后因为诸多因素,该独立制作电影的社团宣告解散,我也与当时的半数成员断绝来往。因为大家想拍的内容想做的事情出现变化,开始意见不合。 因此—— 目前勉强以专业人士的身份,独自承揽从企划到制作的责任并投注心血(不,当然也得依赖编辑和插画家的协助),以撰写小说作品的形式发挥自己的创作欲望。 换言之,这是几乎不用扯别人后腿,也不用被别人扯后腿的形式…… 不过,偶尔回顾当时拍摄的电影片段,还是十分怀念众人合力成就一件事的充实感。例如:将特效用的道具血装在保险套里、为了收集更多爆破用的炸药拆解爆竹、黏上假胡子伪装后,在严禁烟火的地方发射模拟枪…… ……好像都没做过什么正经事耶(笑),不知自己在怀念些什么? 总之,不论如何……这种热闹狂欢的生活早已远去,这次撰写《废弃公主》时,忽然又想尝试那种独立制作电影或者乐团活动(这也很怀念)。 一个人做也不错。 不过大家合力完成某件事毕竟很快乐,尤其是共同创造某件事的话。 ……开开玩笑口。最后还是熟悉的“感谢大家”系列,因为时间和张数有限,写得较为简洁…… 对故事情节惠赐宝贵意见的キツシ一岚山先生、草野ぐりま小姐以及○先生。 因为本人写作速度缓慢,造成诸多麻烦的画家安昙雪伸先生。 聆听原稿迟迟没有进展的本人大发牢骚,还不忘给予鼓励的大前辈麻生俊平先生。 假日加班(强调)进行编辑作业的编辑t小姐。 还有——最重要的当然是购买本书的读者们。 背痛肩也痛,最近持续过着猛一回神,时钟已经指向上午四点左右的生活。 话虽如此,榊一郎仍旧津津有味地享用三餐。 那么,下一集见! 2000/9/16 使用机器:自组电脑 背景音乐:追寻逝去的传说(by武川行秀) 第七卷过路的摇篮曲序章 事情发生在某个下雪天。 一名少年——伫立于缓缓染成一片纯白的山丘正中央。 周围没有其他人影……在清晨洁净的冷空气中,他的身影格外显眼。独自站在这座小山丘上的矮小身影,看起来非常突兀……仿佛拒绝融入周围的风景,飘散着寂寞的氛围。 虽然称他少年,不过年纪应该未满十岁,是个称他幼童也说得通的孩子。从他的容貌来看,大概是六岁或七岁……这种年纪才对。 可是…… 跟同龄儿童桐比高了半个头的身材,另外最重要的是握在那手里的——一把刀,让他看来特别成熟。一个人站在山丘卜的身影,确实给人孤独的印象……但另一方面,完全看不见跟父母走失的孩童那种怯懦。 他握的耶把刀形状有些奇特。 虽是双刀刃,但刀刃明显弯向一边,看起来就像将作业用的刀子拉长。并非借由大力挥舞的力量砍杀敌人,或是靠蛮力压斩对手的道具,而是先摆好正确的刀刃角度。再拉动刀刃仔细“劈开”——就是基于这种技术所铸制成的形状。 那是少年也能使用的略小型的刀,而且制工相当粗糙……但应该不是孩童游玩用的东西。就玩具来看,一旦刀刃脱落,那尖锐的钢刀尖端还是有些危险。不……别说什么危险,光是挥动一百下,普通的孩子肯定就无法抬起手。 “…………” 少年无所事事地悄然站在雪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摆好刀,接着向下一挥。 空气迸射一声微弱的声音并绽裂。 少年再度挥刀。 挥刀,挥刀,不停挥刀。 少年中邪似的拼命挥刀。与其说他专注……倒像是在生闷气,给人一种固执的印象。不知他是特别喜欢修练刀法,或是……年纪轻轻,却有什么烦恼吗? 少年继续挥刀。 十下,二十下,三十下…… 动作还很拙劣,可是如果让熟稔刀法的人来看,肯定要大吃一惊。这名少年已有相当根基,不论是握法、施力、重心移动、肌肉运用……都不只是单纯地举起、放下武器,他的行为本身足以称为“技巧”。尽管只是基础中的基础……在莱邦王国中,即使是骑士或职业军人,也有尚未达到此种境界的家伙,而年纪轻轻的这名少年却已能如此自然地施展刀法。 想必他是拥有傲人的天资和卓越的师父,本人的努力固然重要,但也必须有相对的天资,努力才能发挥效果。若从年龄来看……这种熟稔度称得上是异常。偶尔因武器沉重而身体晃动,反倒显得有些可爱。 少年以单调的声音继续数着。 “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看来超过一百下还不打算停止。 少年的身体升起一股热气。这是当然的,就算再熟练,不断挥动沉重的刀,身体还是会发热,也会累积疲劳。 但少年仍旧继续挥刀。 仿佛年幼的他亦有坚强的意志…… “一百五十三、一白五十四、一百五十——” 可是…… “——夏侬!” 银铃摇动似的——如此可爰的声音在冬季的山丘上响起。 少年——夏侬停卜挥刀的手臂回头。 第157章 一名少女小跑步奔上山丘。 与少年极度相似的黑发黑眼少女,就像是同一个模子铸战,具有许多共通点的容貌,在宣示着少女和他拥有浓厚的血缘。 他的双胞胎姐姐——拉蔻儿。 “……什么事?”夏侬侧头问。 拉蔻儿的模样跟平时有些不同,她的表情和声音里少了平时的悠哉慵懒。 “爸爸……和妈妈……在叫你。”拉蔻儿以幼儿那种不擅运用舌头的结巴语气——但又异常成熟的口吻表示。 “为什么?”夏侬侧头问。 父亲和母亲都知道夏侬在进行晨间修练,更何况吩咐他练习的正是父亲本人。父亲当初既不说明理由,亦不容他反对地灌输这些技术——不过他也很喜欢刀法这种东两——而且开始修练后,若非发生什么大事,父母也不会来打扰他练习。 话说回来……自从夏侬开始习武,父亲每天都随时在旁指导,唯独近一年来,父亲和少年一同来这片草原的次数减少成三天一次,多半是少年独自默默挥刀。 “帕希菲卡——” “帕希菲卡?她怎么了?” 更侬兴致索然……不,应该是有所忌惮似的讲出那个名字。尽管是孩童的口吻,但显然对那个名字非常冷淡。 “她……发烧了。”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夏侬意兴阑珊说道。 “可是……”拉蔻儿神色困惑地接道:“总觉得……爸爸和妈妈的样子……比平时更可怕……要我……赶快带你回去……” “……真麻烦哪。”仿佛真的很不耐烦地说完后,夏侬将刀子收回放进一旁的刀鞘里,再跟同样放在旁边的麻袋一起扛在肩头。 “夏侬——” “反正过两天就好了……她一定在那里大哭小叫了吧?” 对双脚砰砰砰踩着雪白地面的拉蔻儿——这似乎是她催促对方的意思,夏侬边打呵欠边说。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 “好好好,知道啦。” 不知她为何如此焦虑,拉蔻儿使尽全力拖着他。夏侬勉强维持差点要被拉倒的身体,跟她一起朝家里步出。 “什么跟什么嘛,真是的……” 话虽如此……他的表情依然不耐。 ※※※※※ 事实上……这个“妹妹”对夏侬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不,甚至是怨恨她、讨厌她才对。正因如此,尽管帕希菲卡发烧确实不值得大惊小怪……不过刚满周岁的她哭泣也好,痛苦也罢,对他而言都是无关痛痒的事。对她只有感到郁闷,从不曾觉得同情。 就夏侬来说,帕希菲卡不过是潜入他们家的陌生小孩——只能算是异物。他根本不把这种家伙当成“妹妹”,对她的认知也仅止于——只要肚子饿了、尿布湿了,就大哭小叫的麻烦生物。 “从今天起,她就是你们的妹妹。” 父母这么告诉他,但孩童的心灵不可能随大人的这种理由轻易调适。 第一次看见时,不负责任地认为她很可爱……可是一起生活后,烦闷感令他无法忍受。不但吵翻天,琐碎杂事也因此增加,甚至连房间都被她侵占。而且父母总是把帕希菲卡摆在第一顺位,夏侬和拉蔻儿因此沦为第二。 (为什么……爸爸和妈妈都比较重视那家伙?) 夏侬有时会这么想。 (那种——别人家的小孩比较重要吗?那种小孩……那种家伙……) 由于欠缺虚荣、面子和常识,孩童的心灵有时极度单纯。单纯地利己,单纯地残酷,单纯地率直,不会故意伪装、遮掩自己的内心。 是的。 夏侬很讨厌帕希菲卡。 然而…… ※※※※※ “我回来了。”夏侬一边整理被拉蔻儿扯皱的衣服,同时朝似乎在后面房间的父母唤道。 后面是帕希菲卡的房间。 原本是夏侬的房间……可是父母表示那里光线好,自作主张地把房间给了帕希菲卡。事后当然也立刻加盖夏侬的房间……但这种“被抢走”的感觉终究难以拭去。 不对,被抢走的不仅是房间。 “爸爸——妈妈——” 跟在匆匆奔向后面房间的拉蔻儿身后,夏侬仍旧呵欠连连。不就是平常那种发烧嘛,又何必特地叫他中止晨练,把他召回家来呢? 不,就算不是平常那种发烧也无所谓。 那种小孩干脆……消失最好。 她本来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不在这里是天经地义。就算消失,也只是恢复成以前的生活,恢复成以前……只有家人的生活。 夏侬不自觉地想着这些事,他边想边进房……接着不禁呆立原地。 房里充斥着异常沉重的空气,父亲和母亲以前所未见的凝重表情转向夏侬和拉蔻儿。 “怎……怎么了?”忍不住全身僵硬的夏侬问。 可是……还没听见父母的回答,他就已醒悟这股沉重空气的原因。因为这正是他前一瞬间幻想的情况——覆盖在帕希菲卡稚嫩脸庞上的,是连儿童的眼睛都能辨识出的垂死样貌。 老是在那里大哭小叫……如此充满生命力的这个“生物”,此刻被母亲凯洛儿抱在胸前,发出非常轻微、虚弱的喘息。 “为什么……”夏侬呻吟似的低语。 帕希菲卡发烧了,而且这一次碰巧十分严重,程度足以致命。 事情不过如此,不过如此而已…… “夏侬……拉蔻儿……”玉马——父亲那张粗犷的脸孔露出悒郁的神情说:“一天到晚忙着照顾帕希菲卡,都没时间关心你们俩,我感到很抱歉。” “…………” 事到如今为何要重提这件事——在这个想法萌生之前,夏侬已因惊讶和羞愧而全身颤抖,因为这就像是——自己的内心被父亲识破。 然而…… “现在说这些,你们或许也听不懂……”玉马凝望仿佛即将咽气般喘息不已的帕希菲卡,再将视线移回夏侬他们身上。“这孩子……就各种意义来说,是背负不幸的人。” 他初次听见这件事。 不幸,是什么不幸?是什么意义的不幸?他甚至无法全然理解不幸一词的含意,对儿童来说这不过是没有实体的概念:可是……一看见父亲的表情,他也能想像到这是非常、非常辛苦而悲伤的事。 而她——帕希菲卡竟背负着这种事吗? “出生时就该拥有的东西!这孩子在出生前就失去了好几样。这并非任何人的错,谁有错、谁没错——这种事毫无意义,只因大家都很软弱、胆小……所以这孩子出生时就被夺走了许多东西。” 不知对父亲这番言论有何感想——母亲凯洛儿垂下目光。 “因此,我和妈妈希望至少奉献出我们所能给的一切——正如我们给你们的一切,希望给予她一般人在出生时,无须努力就能轻易得手的东西——跟你们拥有同等的幸福。希望这孩子长大之后,不会对来到这世上一事感到后悔。”夏侬和拉蔻儿……默然无语。 两人对玉马的这番言论确实连一半都无法理解,不过模模糊糊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 一般人理应拥有的东西,这孩子却已被人掠夺。 对了。 他拥有父亲和母亲,也拥有拉蔻儿。夏侬从出生起就理所当然地拥有家人,他们总是伴在自己身旁。 可是,帕希菲卡没有。听说她是母亲凯洛儿的友人所生,恐怕在她懂事之后……她身旁也不会有真正的家人,一个都没有。 在陌生人围绕下成长的孩子。 真正的母亲,真正的父亲,真正的兄弟姐妹,她全都没有。 因此……即使只是代替品,就算不是真正的家人,父母也想给她相同的东西。倘若是绝对无法取得的东西,至少……即使只是代替品,即使是赝品。 然而…… 一切都是惘然,这孩子此刻即将死亡。 父母的心血终究成空——她在此一无所知地逝去。 不论是自己背负的不幸、夏侬的双亲因此拼命灌注的亲情,以及夏侬的不满,她挟带这一切的一切……从这世界消失。所有东西都无意义地磨灭,宛如这个人打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就此消逝不见。 “…………”一想到这里……夏侬就觉得坐立难安。 “我们尽力了,今晚是关键时刻;不过……只有人的生死,有时真的是无可奈何,你们也要有所觉悟。” 夏侬静静聆听玉马的话。 ※※※※※ 他蹑手蹑脚地进入房间。 虽然知道这是多此一举(父亲和母亲都对气息异常敏锐),可是这个房间里荡漾着让夏侬不禁如此做的沉闷气氛。 “你还没睡吗?”昏暗的房间深处传来凯洛儿的声音。 她——宛如成为一尊化石,和早上维持相同的姿势搂着帕希菲卡。仿佛深信只要轻轻一晃,手臂里微不足道的小生命就要粉碎…… 可是,她并非身体强健之人。夏侬走近一看,母亲脸上明显浮现憔悴之色。 “妈妈,你休息一下吧——” “没关系,要是没做完所有能做的,事后一想到‘啊啊,当时那样做就好了’,实在很讨厌嘛。” 母亲淡淡一笑。 仔细一想,固执正是她的特色……可是与纤细身段毫不相称的强韧意志,或许正是侵蚀她生命力的祸首。 凝目一看……她对面是抱胸端坐的父亲,以及一旁靠着他而坐的拉蔻儿。两人都沉睡般地闭着双眼……但似乎并未熟睡。 第158章 即使想睡,大概也睡不着吧。 “夏侬……过来。” 凯洛儿向他招手。 夏侬乖巧地坐到母亲身旁——凯洛儿怀抱里的帕希菲卡,头部正好就在他的鼻尖前方。 “……情况怎么样?” “目前还不知道。”凯洛儿叹道。 父亲和母亲在这方面都一样——这对父母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孩子,就顾左右而言他,找借口敷衍了事。既不会纵容放任,亦不会轻视小觑,他们在必要时刻会把自己的小孩当成大人看待。 他们绝不说任何推搪安慰的话,因此—— “今晚仍旧是关键时刻,只要能够维持到明天早上……” 夏侬也知道此刻的每分每秒……正是一个生命殒落或存续的紧要关头。 “……喔。”夏侬说完紧盯帕希菲卡的小脸。 她的模样……异于平时,生命感极度薄弱,甚至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消失的感觉。 “……啊……” 小手动了。 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仿佛在搜寻被掠夺的东西、失去的东西。 这当然只是夏侬一厢情愿的想法,但是…… “……握住她。” “……咦?” “握住她,拜托。” 听见母亲的恳求,夏侬——握住那只颤巍巍的小手。 那只手超乎寻常地小,大小几乎跟洋娃娃的手一样,可是比玩偶更加脆弱……而那只手传来的热,诉说着一个生命正竭力抗拒死亡。 炽热。 那小手非常滚烫,而且……那只手的触感非常细小、无常,仿佛继续这样握下去,就会像雪一般因热融化,消失不见。如果夏侬用力一握,肯定就能轻松损毁这只手……像是玩偶般四分五裂。 然而…… 夏侬忽然有所体悟。 这只手和洋娃娃的手不同,无法修复,不能修补。一旦这一刹那损毁……永远都无法复原。 “妈妈,我——” “什么事?” “我……我……” 夏侬支支吾吾,宛如不知是否该坦承自我罪行的犯人。 因为自己的幻想,帕希菲卡才会被病魔缠身——夏侬如此认为。这股愧疚感深深侵袭他稚嫩的心灵。 (不是我的错,我……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他对自己辩解,但话语在他的内心空虚响起。 (我只是想说,要是她消失就好了,要是她——) ——死亡 夏侬在自己内心轻声说出这个词汇,忍不住浑身大震。 对年幼的他来说,“死亡”并非实际上的现象,只能算是“消失”的同义词。不过是从这里消失,不过是某人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事实卜他只能如此自我中心……而且极端暧昧地凭感觉掌握这个意义。 因此,他才幻想帕希菲卡消失,根本没考虑到消失在现实上代表的意义——死亡。 只要帕希菲卡消失。 年幼的夏侬低头俯视在母亲胸口,因高烧苦闷不已的婴儿想着。 只要这婴儿就这样死亡。 只要独占父母关心的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死亡……只要她一死…… 死亡,结束,消失,不见。 未来就此断绝。 前方空无一物,永远消灭,不能重新再来,无法挽救。 什么都……没有。 莫名的失落感,自己的日常生活突然缺了一块的空虚感。 夏侬有种窥伺地狱底层的感觉,而他知道自己跟帕希菲卡一样——正濒临某种关键点。虽然没有理由,可是有意义,对六岁的男孩来说,这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我……” 倘若自己的幻想是这一切的原因。 假如自己的幻想是错误的。 能够拯救这孩子的也只有自己…… 夏侬心中涌起这种确信。这或许是幼儿特有的愚昧和自以为是的误解,然而在当时,对他而言是真实的,具有与真实同等的意义。帕希菲卡的生死,交托在夏侬的手里。 因此…… “我——” 再许下超越这孩子死亡的祈愿吧。不停祈祷,直到取消原本的荒谬幻想,相信自己的祈祷足以推翻这个残酷无情的现实。 父母都是公开声明不相信神明的人,在这样的父母影响下,夏侬亦从未向神明祈祷……可是如果这是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请神——就算不是神也好……任何人都好……请你……) 夏侬握住小小的手恳求。 (这孩子——请救救这孩子……) ※※※※※ 穿透眼睑射入的光芒。 那道白光甚至让人感到痛苦……夏侬睁开眼。 他似乎因为拼命祷告、祈求,不知不觉耗尽力气睡着了。 猛一回神,发现父母都不在,只有靠墙而坐的拉蔻儿正沉沉酣睡,她身上披着一条毛毯。 于是—— “………!” 夏侬立刻抹去在意识里扩散的睡意,站起身来。 父亲呢?母亲昵?还有……帕希菲卡呢? 听见他慌张奔出房间的脚步声,醒转的拉蔻儿揉着眼皮……但他连这件事都没理会。 他发狂似的在家中寻找。 她的身影,她的声音。 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 这化为恐惧,压着年幼少年的身躯。 结束,消失,不见。 死亡。 未来就此断绝,所有可能性消灭殆尽。“说不定”——三个字涵盖的所有可能未来,都化为单纯的幻影烟消云散。 一想到此,他就再也无法忍受。 说不定可以更重视她,说不定可以更喜欢她,说不定可以给予她更多喜悦。 她长大以后,说不定会开口叫自己“哥哥”,说不定可以一起体验许多快乐的事、开心的事,说不定痛苦时可以相互扶持,说不定可以一起跨越悲伤。 这些未来,这些无限的可能性。 一切都已不见,消失。 夏侬觉得自己此刻才初次体会什么是真正的后悔。 “啊啊……” 他好想看看那张可恨的小脸蛋。就算是哭声也好,什么都好,只要她在这里,只要她还活着,这就将……成为可能性。不晓得下一刻将发生什么,不知道明天将会如何;然而,只要活着,只要她还活着……这都将成为明日两人一起生存时的可能性。 他认为这是就算赌上一切都值得相信的美好事情。 (拜托……拜托……) 少年开启通往室外的最后一扇门。 接着—— “……你醒了吗?” 父亲的声音。 然后是父母伫立在逆光下的影子—— “啊……” 夏侬频频眨眼,待眼睛习惯了强烈阳光,他望向母亲的胸口。 母亲抱在怀中的“妹妹”。 夏侬发现她正发出从昨天的样子,完全无法想像的安隐气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立刻跌坐在原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唇间逸出虚弱无力的笑声……同时某种东西从脸颊滑落。 他伸手抚摸自己的脸,初次察觉自己在哭泣。 就算照顾她很麻烦,就算原本不是家人。 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倘若自己的明天少了她的身影……他觉得自己将会很寂寞,宛如理应在那里的某种重要之物全部遗失一般。 正因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太好……太好了……哈哈哈哈……” 话不成声。 跌坐在家门口,脸颊被连自己也不知为何冒出的水滴沾湿……少年只是一味抬头看着“妹妹”傻笑。 第一章其名为梅菲丽亚 ……自己即将死亡。 女子看见这个未来。 并不是预测,这是已经决定的未来,甚至不容其他可能性介入,刻划在女子背脊上的伤口很大、很深。 早已感受不到疼痛,手脚也无法移动。视野逐渐变暗,就连理应在身旁流动的潺潺流水声,都开始逐渐远离。 所有感觉与身体缓缓分开……唯独意识恍恍惚惚地飘浮在虚无中,但也终究随着流淌的鲜血渐渐稀释。 而且—— (啊啊……是谁……) 数个气息慢慢接近女子。 但这股气息——并非人类所有。 女子已无法掌握这股气息的真面目……但恐怕是被血腥味引来的野兽。包含魔物在内,边境的荒山里散布着大量的危险动植物。不论来的是什么动物,一匹就足以对妇女小孩造成威胁,若是成群的魔兽,有时就连一支武装士兵小队都有危险。 无处可逃。 基本上这名女子现在连动都不能动,这正是命运的最后一击,被截成两段的未来,如今再也无法重新接续。 不公平、没道理,而且缺乏慈悲,命运这种东西原是如此,大部分时……都没有人类意志介入的余地。 可是…… (来人啊……拜托……) 女子恳求。 女子以逐渐淡化的所有意识祈祷。 (来人啊……救救我……帮帮我……这个……) 女子原本完全不相信奇迹,她非常明白祈祷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在短促而缺乏幸福的人生中,她深深体会到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如果不想随波逐流,就只能靠自己的手脚划水前进。她非常明白恳求、祈祷这种事——不可能只靠这些抵抗命运。 然而……此刻的她除了恳求、祈祷之外,也没办法做其他事了。 第159章 饥渴的紊乱气息朝她接近。 接近的方法开始变得大胆。起初防范女子逃走的野兽们,大概已察觉到对方无法自行移动,是唾手可得的猎物。 (只有……这个……请手下留情……) 大胆逼近的气息,就连感官几乎死亡的她,都仿佛能看见野兽们同时龇牙咧嘴的凶猛姿态。 (啊啊……来人啊……) 命运总是没道理、不公平。 话虽如此……正因如此,有时命运会毫无前兆地改变,名为偶然的奇迹也会莫名其妙地降临。 ……冷不防。 野兽们的动作停止了。 ※※※※※ 咸水鳄(saltwatercrocodile)。 栖息于边境河川……或是接近海洋等河口地区的大型爬虫类。 咸水鳄生性凶猛,甚至会袭击大型家畜和人类。体型小的也有人类两倍长,大的甚至可达四倍长。 相较于庞大的身躯,咸水鳄的牙齿每颗都很小,锐利程度却有如剃刀。力道方面自不待言——特别是咬碎力比其他任何动物都来得强,一旦被它咬住,只要拖入水中,猎物的命运就已告终。 光是强韧的上下颚就足以肢解猎物……不过它们还会继续扭动身躯,利用旋转的劲道拧断猎物的身体。 除了想像中的魔物“龙”以外,咸水鳄可说是最厉害、最巨大的爬虫类。至少在滨水地区,它并非普通人类能够应付的生物。背向它全力逃跑,或许是最明智的抉择。 然而,堪称滨水暴君的咸水鳄们,同时停止动作。 宛如雕像般静止不动,甚至没有发出声响,这群大型爬虫类盯着某个方向。 它们正警戒着。 但,是为了什么……? “闪开——这样说也听不懂吧?” 无精打采的低语声。 一道人影从铺满枯叶地毯的森林中悠然走出。 在秋季倦怠的阳光中……那道人影变成一名高挑的青年。 白布束起的黑长发,隐藏着索然光芒的黑眸,以及光看外表就很沉重,拖着长长下摆的黑外套。 一一拆开来看的话,是极为阴霾黯淡的身影……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并没有给人这种感觉,或许是俊逸的五官和带着某种武术家的气质所致。动作乍看下很虚弱、倦怠……然而其实这名青年的动作里没有弱点。 “……喔。” 青年一停步,神色不耐地环顾鳄鱼们。 每只鳄鱼的身躯都比青年大了一倍有余,共计三只。 即使在地面爬行也显示出慑人吨位的这些巨体,飘散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魄力。教人联想到岩石的粗糙皮肤,看起来非常顽强,若是脑筋正常的人类,肯定不会想与它们作战。 可是—— “好像很不好应付哪。”青年边说边将右手按上左腰。 他的右手手指流畅地握住一把插在黑鞘里的大型刀刀柄。 外观和莱邦王国普遍流传的长剑明显不同,护手和刀柄的构造本身没什么特别,但缓缓弯曲的刀身具有一种异国风情的美感。 太刀——通晓异国武器和兵法者如此称呼这种武器。 然而……不论何种兵法武术,终究是用来对付人类对手的东西。 对于在地面爬行的鳄鱼对手——这种重心极低,同时动作跟人类截然不同的生物,原本的神妙技巧究竟能发挥几分程度? 鳄鱼们目不转睛地瞪着青年。 它们并未像寻常野兽般发出威吓嘶吼,亦没有龇牙咧嘴;可是爬虫类不露情感的空洞目光,清楚显示一种不容置喙的威胁。 恫吓对方或者转移注意力——它们并非能靠这种手段解决的生物。正因过分憨直,这种生物单纯到令人恐惧,只会朝猎物直扑,一味咬碎对方。 它们虽是冷血动物,攻击时的瞬间爆发力却绝不逊于哺乳类动物。不,正因身体结构不适合长距离奔跑追逐猎物,鳄鱼能确实擒翕进入攻击范围的对象|qi|shu|wang|。它们发挥本身巨体难以想像的瞬间爆发力,牢牢咬住日标。 然而,不知青年是否知道这些……他一无所惧地掠入伏地的女子和鳄鱼之间,只要再走三大步,脚尖就足以接触鳄鱼鼻头的距离,这绝对是鳄鱼的攻击范围。 可是,鳄鱼没有动。 面对猎物时,原本只会反射性地咬住对方,不知何谓客气的动物……此刻却戒备着。说不定是本能告诉它们,对方并不适合当成“饵食”。 微妙的距离在青年与鳄鱼们之间形成一股均衡。 鳄鱼们杵在纯粹食欲和防卫本能的间隙——这种几乎不知何谓踌躇的爬虫类之王,困惑似的一动也不动。 倘若青年此时右转离去,说不定鳄鱼们也不会移动。 但他继续踏出一步。 因为好不容易形成的均衡自行崩溃了—— 鳄鱼们反射性地弯曲身体。 攻击袭来。 是右侧?左侧?正面…… 巨体—— “……!” 腾跃而起。 行动的是右侧的一只。 巨体破空猛扑,锐牙丛生的长颚逼近,即将咬碎青年。 青年—— “……喔。” 逸出毫无紧张感的声音,轻松跃起—— 降下。 在鳄鱼的鼻子上。 鳄鱼“嘎呜”一声闭上嘴,岂有此理——青年的双脚居然从上方踩在鳄鱼,合上的嘴。 不知是被青年攻其不备,或是初次经验。被踩住的鳄鱼硬不动。 “……老爸曾说过哪?” 伫立在鳄鱼上的青年一脸不耐说道:“他说——鳄鱼这种动物的咬力很强,张嘴的力量却很小。原来如此,看来是真的。” 鳄鱼自然不可能出言驳斥……它很不舒坦地倒退,扭动全身将青年弹飞。青年以轻巧的动作着地之后,其他鳄鱼们立刻扑来。 他微微向旁跃去,闪过攻击——在空中拔刀。 鳄鱼摇摆大嘴横向攻击,但青年仿佛洞悉对方的行动,依然落在鳄鱼上方。 他将长刀向下一插。 伴随着一声闷响,加诸全身重量的刺击(不知该如何形容),从鳄鱼的鼻尖贯穿下颚。 “……嘿。” 但是,即使上下颚被长刀缝住,鳄鱼照样轻松扭转身躯,弹飞青年。同时另一只从旁边窜来——青年虽然及时闪避,不过长刀也因此脱手,留在鳄鱼的嘴上。 这么一来,他就没武器了。 “我听说爬虫类都很迟钝……” 盯着上下颚被长刀贯穿,却毫无痛苦之色的鳄鱼,青年喃喃自语:“看来也没办法靠‘疼痛’赶跑它们吗?” 既然如此,又该怎么办? 他的武器此时还插在鳄鱼身上,鳄鱼确实被固定在地面,不过只要它有意,应该很容易就能将嘴巴从地面拔起,扑向青年,而其他两只也还健在。 倘若疼痛不足以镇压对方,要阻止对方就只能杀死它们了。 鳄鱼们再度朝青年冲来,就连被贯穿在地的鳄鱼也用力挥动身躯甩脱长刀,跟随伙伴们攻击。 青年文风不动。 只是耐心等待对方的大嘴逼近自己—— “炎之民,飞舞吧。”他仅仅如此低语。 下一瞬间……鳄鱼们在爆炸声中飞向半空。 宛如预先埋了炸药,爆炸的火焰和狂风从地面喷起。就是这股力量,将爬虫类之王扔向空中。 主动防御系防御性魔法。 假使现场有军方魔导士,或许就知道这是莱邦王国军里称为“炎阵”(muspelheim)的魔法。这并不罕见,换言之是很好用、很强大的魔法。 鳄鱼们——或是肚皮略微焦黑,或是被挖空一块仰倒在地。 毕竟是拥有强韧生命力的爬虫类,这还称不上致命伤——不过其中两只似乎晕厥了,一动也不动。另一只意识尚存……可是没有任何生物比仰躺在地的鳄鱼更加无力。小型鳄鱼也许还能马上跃起,现在那副庞大的身躯却像是一场大灾难,反倒让它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 拼命舞动短小四肢的模样甚至有些滑稽。 “……抱歉了。” 青年说完,拾起长刀。 似乎有了些许空闲时间。 “接下来……” 声音虽然懒洋洋的,可是青年收刀入鞘后,迅速朝颓倒在地的人影奔去。 ※※※※※ (啊啊……) 在几乎失去五感的边缘,女子感到有人靠近的气息。 不知对方是谁,虽然不知道,可这名女子如今既没有其他方法,也没有时间。尽管不安,现在也只能相信这个偶然是人生最后的幸运。 发紫的嘴唇开启。 “我们虽然……虽然素昧平生……” 声音早已背叛她的意志,跟细喘差不了多少……可是她将呐喊般的意志力灌注其中,对接近的气息说道。 “……什么事?” 那个人并未阻止女子的举动。 大概一眼就察觉她已无药可救。所以至少听听她的遗言吗……那名陌生人轻轻抱起女子的同时,弯曲自己的上半身,或许是想将耳朵贴近她的嘴唇。 “请您……请您……将这个……” 这是赌上生命……不,是消耗残余性命的恳求。她即使早已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甚至无法察觉自己被人抱起的触感……女子挤出浑身力量,继续诉说人生最后的话语。 ※※※※※ 达斯特宾大陆的夏季很短。 就连对烧灼肌肤的强烈阳光感到不悦的少女们,都不禁怀念起这种炽热艳阳。 第160章 日历上的四季平均瓜分一年的时间,可是真正称为夏季的期间,其实只有短短两个月。夏季是充满生命力的季节,不过跟漫长的冬季相比,夏日实在太过短暂、虚无。 残夏一溜烟奔离,冬季前奏的秋季腼腆到来。迎接与夏季同样短暂的收获季节,人类和野兽开始为即将来到的寒冬进行准备。 如此的秋季某日。 “唔……喵。” 利用停靠在大道旁的旅行马车车厢一侧,撑起的简易式帐篷。 一名少女在篷内沉睡。 工整的五官十分讨人喜欢,称她可爱……应该也不会有人反对;话说回来,她那有些稚气未脱的容貌,要称她明艳,或许还言之过早。 “唔喵……” 少女在毛毯下一个翻身,金色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荡。 帕希菲卡·卡苏鲁。 这是少女的名字。 既没有狂妄的由来,也没有隐喻的含意。取名的双亲只是希望她就如这名字般——受大家喜爱。 然而,这样的愿望也无法如愿,某些人们使用另一个名字称呼她。 对莱邦王室的历史来说,有如最大污点的另一个名字。 总之就是——“废弃公主”。 昔日在玛乌杰鲁教圣地——圣葛林德所下达的神谕,断言她是“毁灭世界的剧毒”,本应被暗中铲除的莱邦王国第一公主。 其存在犹如禁忌,自所有官方纪录删除。为了守护世界的未来和王室的颜面这种大义,惨遭各路人马追杀的薄命公主。 这就是她…… “喵……” ——原本应是如此。 不顾身份地嘴巴半张,呼噜呼噜发出阵阵鼾声的帕希菲卡,那副模样完~~全看不出这种悲惨的背景。要是让双眼满布血丝,苦思暗杀大计的王室成员看见,搞不好会当场虚脱。 话说回来—— “唔喵……” 原本早睡早起的她,之所以过了平时的起床时间仍未起床,是因为昨天深夜被恶梦惊醒了好几次。 不论多么积极面对人生,努力将之藏入豁达的庇荫里,苦恼有时仍会化为这种型态爆发。惊醒哭泣、睡着、再被恶梦吓醒……这种事一旦不停反复,不但会睡眠不足,也会累积疲劳。她此刻的睡脸是历经这种时间才终于取得的安宁——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她的哥哥姐姐。 这些暂且不提。 “嗯嗯……唔?” 帕希菲卡翻身。 某种东西啪啪轻拍额头的触感介入她的睡眠,而且……不知拍打她的是什么东西?额头上残留着某种黏腻的湿润感。 可是…… “唔喵,嗯~~” 接着是啪啪拍打脸颊的触感。 而且照样是湿淋淋的感觉。 虽然不会痛,可是很烦人。 接着又是啪啪两下。 然后再来啪啪两下。 继续又是啪啪两下。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唔……呜……” 帕希菲卡一开始输给睡意,打算来个相应不理……可是对这种固执反复的睡眠妨碍行为,她终究无法继续假寐。 “夏侬哥……今天早上就……再让我睡一下嘛……” 嘴里含着卤蛋似的如此咕哝……她终于睁开蓝眸望向眼前的人影。 那有如笑话般的娇小身影。 “啊噗。” ……啪啪,啪啦。 玩具般短小的手掌,沾满唾液抽打她的脸颊。 “……咦?” 帕希菲卡昏昏沉沉地眨眼。 仿佛催促她“快起床”,小手固执地拍打帕希菲卡的脸颊.唾液不停滴下。 “啊噗.噗噗。” “…………” 因深沉睡意停顿的头脑慢慢开始运转,帕希菲卡呆滞地注视眼前的人影一阵子……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噗,啊噗啊噗!” “这这这这这……这是什么?” 或许觉得惊叫着向后飞跃的帕希菲卡很有趣,这名可恶的睡眠捣乱者开心地咯咯大笑。 小小的人影。 非常短小的四肢,相较之下异常硕大的头部,仿佛没在思考任何事的眼睛,闭不上的松弛唇间淌流的唾液。 “小、小贝、小贝小贝、小贝比比比…!” 没错。 这正是——看来出生未满一岁的婴儿。 ※※※※※ “你起来了呀。” 将脸孔从盖子开始咕咚咕咚震动的热水瓶抬起,这名黑衣女子轻唤。 大约年过二十的美丽女性。 令人印象深刻的漆黑长发和水汪汪的黑眸,她的样貌里既有成年女性的成熟,亦残留某种小女孩般的娇憨。 特别是慵懒无比的表情,让人感受剑某种儿童特有,不知人间疾苦的单纯和天真。 拉蔻儿·卡苏鲁。 若说这名女子是熟稔多种军用魔法的超一流魔导土,恐怕会有人嗤之以鼻。 而且她和双胞胎弟弟还是昕谓的“守护者”(guardian),一起打败狙击妹妹帕希菲卡·卡苏鲁的众多敌人……就算本人亲口这么说,大概也有人无法置信,不如说她是某处的卖花姑娘还比较有说服力。 她就是这样的女子。 “拉、拉蔻儿姐……!” 唰一声掀开帐篷帘幕钻出头来的,不用说就是帕希菲卡。她手脚并用地爬到拉蔻儿身旁,接着不顾一切大声嚷嚷。 “那、那是什么啦?为什么有那种——” “啊噗。” “啊啊,出来啦!” 手足无措的帕希菲卡,犹如目睹怪物从洞窟深处爬出。冷静一想,这根本没必要慌张,也不用鼓噪……但或许是相当震惊,她完全心神大乱。 “啊,那个……!那个小贝比……” 婴儿似乎还没学会爬行,刚爬出帐篷就砰咚一声跌倒,手脚乱动。 好不容易长齐的麻色发丝,以及骨碌碌转动的茶色眼珠,乍看下没有任何明显特征,是非常普通的婴儿。 “帕希菲卡……”拉蔻儿一如平时的慵懒表情里,增添了一丁点的讶异之色,交互看着妹妹和婴儿。“喔?是这样吗?还一直认为你是小孩子——” “……嘎?”一时无法理解姐姐感触良多的台词,帕希菲卡用力眨眼。 “如果爸爸妈妈尚在人世,一定会很高兴的……啊啊,爸爸、妈妈,看哪,你们的第一个孙子昵。”拉蔻儿将凝望遥远彼方的恍惚眼神对着秋日天空说道。 ……不过,说不定只是单纯失焦。 “咦?不,那个——孙子?” “那……孩子的爹是谁?” “呃……那个,孩子的爹……?” “啊,雷欧?嗯,最近的小朋友一脸正经,没想到这么早熟呢——” “不是……重点不是这个啦!” “不是跟雷欧生的?那究竟是——” “所~~以~~说~~” “说得也是,这种事不是重点。可爱妹妹生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就算不知道孩子的爹是何方神圣,也一定要让这孩子幸福——” “拉蔻儿姐~~!”帕希菲卡揪住摆出祈祷姿势,感慨万千的姐姐的衣领,前后摇晃。“就说不是这样啦!” “不是什么?” “所以说!那不是我的小孩!基本上我的肚子也没大过,要怎么生嘛!” 拉蔻儿一时侧头……以极度认真的神情凝视妹妹。 “帕希菲卡……这样说自己忍痛生下的孩子,很残酷喔。”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帕希菲卡以最大音量吼完,咻一声全身虚脱地松开姐姐的衣领。 “那玩笑就到此结束吧?” “…………” 拉蔻儿笑盈盈地看着妹妹举起颤抖不已的拳头,说道:“其实呀,这是夏侬——” 姐姐如此一讲,帕希菲卡才发现。 这么说来,拉蔻儿的双胞胎弟弟不见人影。帕希菲卡恍然大悟似的表情,指着婴儿道:“——他生的?” “我想男人是没办法生孩子的。” “要不然,就是分裂出来的?” “……那应该更不可能吧……” 姐姐的回答让帕希菲卡忽然头一歪。 “可是,夏侬哥不就是从拉蔻儿姐分裂繁殖的吗?” “这是谁说的?” “爸爸。”帕希菲卡不假思索地回答。 拉蔻儿顿时陷入沉思……接着像是在想像什么,一脸陶然地说:“……这样也很美妙呢。” “因为有点可怕,我就不追问你是什么东西如何美妙了……说正经的,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这是夏侬捡回来的喔。” 拉蔻儿一靠近婴儿,就以异常熟练的动作轻松抱起那娇小的身躯。大概是不怕生的孩子,婴儿发出开心的叫声。 “跟他换班守夜之前,我启动了‘乐园’(asgard)……”拉蔻儿看着绵延在主要干道旁的大片森林说:“结果发生反应喔,一名成年女性和婴儿。” “咦?这么说——” “母亲的话……”介入两人对话的声音无精打采,不过这也不是只有今天如此。“……可惜迟了一步。” “夏侬哥?” 从马车后方现身的声音主人,高挑的身躯罩着一袭黑外套,正是独自击退三只巨型咸水鳄的青年。 “啊,你回来啦。” 拉蔻儿嫣然一笑。青年——拉蔻儿的双胞胎弟弟夏侬·卡苏鲁,犹如欧吉桑似的转动肩膀说:“嗯啊——肩膀好酸。 第161章 拉蔻儿……抱歉,替我泡杯茶。” “好好好,那这孩子就拜托你了。”拉蔻儿让夏侬抱好婴儿,将热水瓶移开火堆。 “迟了一步是指……?” 帕希菲卡忍不住问道——然而瞥见夏侬衣服上的脏污和扛在肩上的锄头,马上醒悟了状况。夏侬大概也察觉到她的变化,轻轻耸肩,并未出声回答。这种答案亲耳听了也不会高兴才对。 “所以这孩子是……” 孤儿——帕希菲卡硬生生地咽下这个字眼。婴儿当然不可能明白,但她还是说不出口。 失去应该伴随在旁的某个人。 比任何事都严重的失去——这婴儿还不晓得这个事实。 “原来如此……”帕希菲卡神色复杂地凝视夏侬怀里的婴儿,那既非怜悯,亦非哀伤。“真是糟糕呢……” 与其说她在对拉蔻儿或夏侬说话,帕希菲卡的语气倒像是直接跟婴儿交谈。 “茶好啦,因为怕洒出来危险,我稍微放凉了。” “嗯……” 接过拉蔻儿倒满红茶的杯子,夏侬利落地一手抱着婴儿,另一只手喝茶。 “话说回来,夏侬哥。” “……什么事?” 抱着婴儿喝茶——帕希菲卡觉得夏侬的这个动作格外纯熟,忍不住头一歪。 “也许是我多心,夏侬哥好像很熟练耶?该不会外面有什么私生子吧?” “有的话还得了?基本上,你以为是谁害我熟练的?” “……嗄?” “因为老蚂身体不好,我跟拉蔻儿经常照顾你啦。老爸原本就不擅长这种事嘛,顾没两下就好像快摔下来,让他带小孩实在太危险了。” “……啊,原来如此……”帕希菲卡脸上浮现感慨之色。 义母凯洛儿·卡苏鲁在帕希菲卡四岁左右病故,她对义母并未残留清晰的记忆……不过,她好像依稀记得义母经常躺在床上。 “……怎么?” “没什么。” 或许是感到她的视线,夏侬抬头相询,但帕希菲卡只是微笑摇头。 抱着婴儿的哥哥,坐在一旁的姐姐。 越过两人身影……她仿佛看见代替体弱多病的母亲和笨拙的父亲,照颐婴儿的少年少女。 “对了,是男生?女生?” “女生。”夏侬立刻回答。 “……你确定过了?” 妹妹微微眯眼射来尖锐的目光,夏侬还以一个不耐烦的视线说: “话说在前头,这种东西我早就看惯了。” “真……真的吗?” “你以为我替你换过多少次尿布?” “你……!” 帕希菲卡忍不住要开口叫起来……可是似乎想起了什么,满脸通红地陷入沉默。 片刻的烦闷后,她终于……以细若蚊纳的声音说:“这、这倒也是。” 话说回来……即使在懂事以后,她也跟哥哥一起洗过好几次澡。要说看惯的话,或许诚如他所言;然而,被别人毫不害羞、紧张,堂而皇之地断言“早就看惯了”……总觉得有些屈辱。 “她叫梅菲丽亚。” “喔,小梅呀。” 她重整情绪注视婴儿。 婴儿用力睁开小眼回望帕希菲卡。对出生未满一年的生命来说,眼里映照的一切都充满惊奇,令她感动万分。 “……不过该怎么办才好啊?”夏侬放下茶杯,以指尖逗弄悔菲丽亚.同时叹了一口气。“再怎么说,我们也不可能带着小婴儿一起旅行。” “……咦?”帕希菲卡眨眼。 “不但危险,我们也没这种闲工夫。” “啊……可是——” “你……”夏侬眯眼瞅着帕希菲卡。“该不会是想留下来自己养吧?” “不,这个……呃……”帕希菲卡伸指搔着脸颊。 看样子是有想过一点点。夏侬愕然望着嘻皮笑脸装迷糊的妹妹……接着转向拉蔻儿。 “我看,就请附近的……村子或小镇收留她吧?” “嗯……这应该算是妥当吧?” 夏侬说完,跃上马车驾驶座,抽出放在脚边抽屉里的地图。 那是莱邦国土管理院发行的地图,有时会漏载小型村落……不过至少散布于主要干道沿线的村庄和城镇的相关情报,记载得相当详尽。不仅是夏侬他们,亦是王国边境旅行者的必需品。 “嗯……继续沿着大道走,就会抵达贝卢拿德里镇。那是黑格兰公爵家的直辖领地,好像是颇大的城镇,在那里寻找孤儿院之类的设施就可以了吧? “夏侬哥,可是这样子有点——”帕希菲卡从旁盯着地图说。 “是有一段距离。照平时的前进速度,差不多要花上四天吗?哎,反正这阵子本来就打算到那附近,也不算是绕远路——”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不然呢?”夏侬皱眉回顾妹妹。 “这段期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喂奶。” “…………” 夏侬闷不吭声盯着天空半晌……接着面无表情地重新转向帕希菲卡,砰的一声用双手按住妹妹的肩膀。 “……加油。” “我哪可能挤得出奶啊!” 帕希菲卡的咆哮声响彻在秋季的主要干道上。 ※※※※※ 堆积在小河旁边的石块。 是那种当成石碑未免太过荒谬的粗糙物品,倘若周围没有新近掘过土的痕迹,恐怕也没多少人猜得到这是墓碑。 然而…… “……喔。”男人钦佩地看着这块石头。 四十岁左右,身穿轻装皮革铠的中年男人,身体结实,但个头矮小……或许是这个原因,两把宽剑悬挂在背脊而非腰际。 身上穿的野战服和腰际悬挂的小袋子,是莱邦王国军正式采用的物品,不过脚上的皮靴和武器,显然与莱邦士兵的装备不同。这种欠缺整体感的模样,正是典型的佣兵打扮。 犹如在证明他经历过好几场战役,衣袖卷起的手臂上有着大大小小的无数伤痕,而那张方形脸孔也有两道明显的刀伤。 面目狰狞大概就是在形容这种脸孔。四四方方的粗犷睑孔上,衬着一双飞斜的细眼。 个性似乎出乎意料的一丝不苟,黑发以发油整齐梳理……但这样反而显得很突兀,如果小孩在夜路上遇见这种脸,肯定会号啕大哭。 “果然厉害。” “什么?” 冷言相询的是站在他身旁,一名伙伴似的男人。 高挑纤细的身材,跟矮子男相比五官亦显得格外细致,暗沉沉的金发十分毛燥。从两人相同的打扮来看,他应该也是佣兵——不过这位竹竿兄实在不适合这种打扮。 外表一看就很虚弱,如果一直盯着他那缓缓下垂的瘦削肩膀,就连穿得好好的皮革铠仿佛都要开始下滑。年纪将近三十吧?这位竹竿兄给人一种被儿童踹一脚,都会直挺挺……砰咚一声倒下的印象。 身上也末携带武器模样的东西,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型背包,犹如停在树干上的蝉一般,垂挂在细长的背脊。 怎么看都不像装了长剑、短枪、战斧这类佣兵的标准武器——他的背包里究竟放了什么武器呢? “这块墓碑的石头……并不是以不知从哪捡来的石头直接堆砌而成,而是从那里的……”矮子男用下巴比了比附近的岩石。“岩石劈下来的。” “是同时并用某种魔法吗?一般来说不可能吧?” “依据不同的岩石质地,光靠剑术劈开岩石也并非不可能;不过,就算同时并用某种魔法,若非精通剑术的魔导土,也无法达到这种效果。年纪轻轻,切口却如此漂亮。” “为什么认定对方是年轻人?” “这里的足迹就是证据,踏法很年轻。” “…………” 竹竿兄眨着淡紫色的眼,朝矮子男所说的那块地看去,但地面净是堆积的落叶,根本看不见足迹——本来应该那样。 “嗯,既然维克你这么说,想必不会错。” “大概是十五到二十出头,从步伐宽来看,身高应该比亚特你略矮一点。这里也有鳄鱼的足迹……看来是这名年轻人击退的。” “不愧是前‘致命突击队’(mortalstorm)……该这么称赞你是吧?” “这件事就别提了,我还没到缅怀昔日英勇的年纪。” 细长锐利的黑眼朝竹竿兄瞪了一眼。 “失礼了。” 亚特不知是在摇摆,或是在点头地晃动身躯。 “好,咱们继续追击吧。别看安契生大人那样,他这个人好像也没什么耐性。虽然半路杀出程咬金,咱们也没时间蘑菇了。” “了解。” 于是两名佣兵背对这块石碑步出。 ※※※※※ “嗯,呵呵。” 帕希菲卡在左摇右晃的马车驾驶座上搂着梅菲丽亚,一旁的夏侬手握缰绳,拉蔻儿则在乘客室里午睡。 “总觉得很不可思议哩。手指和脚趾都这么小,可是真的会动,皮肤也滑滑嫩嫩的。” “啊哒啊,哒啊啊,啊噗啊。” 可能误以为是母奶的代替品,梅菲丽亚以意外强劲的力道咬住帕希菲卡朝自己脸颊戳来的手指,开始吸吮她的指尖。 “你这家伙,好痒耶,哇哈哈哈。” “她可不是玩具,别闹了,快让她睡觉。”夏侬忍着呵欠道。他昨夜为了援救梅菲丽亚和掩埋她的母亲,几乎彻夜未眠。 “我知道呀,不过还好小梅肯吃副食品呢。” “大概才出生半年吧? 第162章 可能的话,我想还是准备一点羊奶或牛奶比较好……真是麻烦死了。”夏侬叹了一口比平时更加沉重的气,也许是对育儿有相当苦涩的回忆。 “照顾我的时候也很辛苦吗?” “差不多吧。”夏侬瞥了一眼帕希菲卡和她手里的婴儿续道:“老爸和老妈都只顾着理你,又强迫我和拉蔻儿照顾你。半夜哭个不停也没办法好好休息,稍微不留神就闯下大祸,结果害我被老爸毒打……” “…………” “为什么我家父母如此疼爱这种别人家的小孩?为什么我非得做这些事不可?当时也曾这么想哪。” 夏侬伸手搔脸……接着终于露出一丝苦笑。 梅菲丽亚在不知不觉间进入梦乡。如今只有轻微的鼾声,以及马车行进的声音,在两人的对话间响起。 “夏侬哥讨厌过我?” “嗯啊。” 帕希菲卡若有所思地突然问道,夏侬没有任何犹豫或勉强,极度自然地应道。 “那……” 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尚未化为声音的话语在喉咙深处中断,要重新亲口问他这种事,就连帕希菲卡也感到害羞。 夏侬不知是否知道她的这种想法……停止苦笑接着又说:“好久以前了吧?你曾经发烧……” 感慨良深的语气,想必是印象非常深刻的事件。 但这时——夏侬的表情唰一声僵硬。 “发烧?然后呢?” “不,没什么。”夏侬难得耸肩装糊涂。 不晓得他究竟想起了什么——帕希菲卡发现夏侬的脸颊带着一抹淡淡的酡红。 “什么啦?这样反而让人很在意耶。” “不.呃……”夏侬把手摆在唇边摩擦下颚说:“就觉得那时要是顺道将你勒毙,现在就不用为了超级任性的九连环丫头所苦了嘛。小梅,你将来可不能变成这种任性妄为的女生喔。” “多管闲事!”帕希菲卡口里娇嗔,内心也不禁苦笑。故意在这种地方企图隐瞒,哥哥还真是笨拙,至少不可能成为诈欺师之流。“基本上呀,是夏侬哥……” 此时,帕希菲卡顿住。 因为夏侬的表情冷不防变得锐利。 “……真不该做这种不合身份的事。”夏侬以尖锐紧张的声音拂去感慨的余韵说。 道路彼方。 两名男人以阻挠马车前进的阵形站在路上。 一个是矮小但身体结实,样貌极为凶猛的男人;另一个是高挑但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儒雅男人。 夏侬未能及时察觉这两名带着佣兵风格的男人气息。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故意压抑气息……另一方面则是夏侬沉浸在过往回忆,造成察觉气息的感官因此磨钝。 “带小梅进去,然后叫醒拉蔻儿。敌人的底子很硬。” “……知道了。”帕希菲卡从驾驶座后方的窗户钻进乘客室。 “真是有够黏人……”夏侬嘀咕完,伸手按住长刀。 马车既未减速,亦未加速,以人类步行的速度朝男人们前进。 “你们打算报上名字吗?” 听见夏侬不耐烦的质问,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而,或许是另有想法,他们老实回答: “维克·纳甘。” “亚特·史普林格菲尔德。” “你们没有突然奇袭,是有相当自信吗?以最近的刺客来说,算是罕见的实力派哪。” 两人听见夏侬的话,又互看了一眼。 “喂,你在说什么?” 维克蹙眉问。 矮子男佣兵踏出一步……以恫吓力十足的低沉声音宣告: “咱们有点事要找你们带走的那个婴儿。” 第二章维克和亚特 主要干道刹时充满沉默。 “……你说什么?” 夏侬眯眼重新端详伫立马车前方的双人组。 四十岁左右,个头不高,但结实的身体背着两把宽剑的男人。 三十岁左右,身材高挑,但或许是双手下垂的站姿缺乏气势,看起来格外轻飘飘的男人。 他们分别自称维克和亚特,不过这当然未必是真名。 两人皆是身穿轻装皮革铠,佩带莱邦王国军正式采用的军用品……然而皮靴和细部装备仍有差异。除此之外,乍看下只有维克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武器,亚特没有任何武装配备,至少夏侬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形似武器的武器。不知他是魔导士,或是携带某种暗器——隐藏式的武器等。 他们应该不是正规军,两人怎么看都像是佣兵,话虽如此,从一流的尊业高手到刚从普通农夫转行的外行人,佣兵里也有各种不同程度的人…… (……看来十分厉害,尤其是双剑大叔。) 夏侬认为对方并非虚有其表的外行人,没能及时察觉对方接近的气息,除了因为夏侬的思绪正飘向往日回忆,也是因为他们故意屏气摄息。若非累积相当战斗训练和实战经验,不可能有此表现。 况且……维克身上背着两把宽大的重量级巨剑,站姿里却没有明显的紧张,这就是长时间携带武器行动,几乎与身体合而为一的证据。 “你是说婴儿?” “我不知道你在误会什么,”维克以低沉混浊的声音说。或许当事人平日说话就是这种调调,可是这种滚烫泥浆般的声音,再配上粗犷狰狞的五官,听来实与恫吓无异。“咱们对你们这些人没兴趣,刚才已经说过了,咱们有点事要找你们带走的那个婴儿。” “……婴儿……” 这当然是指在河岸亡故的那女子,托付给夏侬的婴儿——梅菲丽亚,然而,全身满是武打演员氛围的两人,究竟找梅菲丽亚有何要事呢? “你们是什么人?” “这是我们想问的问题,你们到底是谁?是跟那个婴儿……不,是跟婴儿母亲有什么关系吗?” 夏侬并未立刻回答维克。因为难以揣测对方的意图。 “或者只是单纯路过?” “…………” 那婴儿似乎牵扯上某种阴谋,既然如此……搞不好那位母亲的死亡也是某种人为原因所致,不,甚至没有确切证据证明那名死亡的女子就是婴儿的母亲。 不知对一语不发的夏侬作何感想……维克和亚特忽然互看一眼。亚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重重点头,接着走向前说: “我们其实是受了婴儿父亲委托,特地前来迎接。” “……怎么听都像是‘临时捏造的理由’,是我多心了吗?” 夏侬眯眼睨视亚特道。亚特侧头思索片刻,接着说: “……有点欠缺说服力吗?” “是有一点。”夏侬略显不耐地应道。 “你给我闭嘴,亚特。”维克将亚特推向后方,向前步出。“看你们的样子只是偶然路过……不论咱们是谁,把素不相识的婴儿交出来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不晓得你们怎么看我们的,”夏侬打从心底哑然失笑说道:“但就算是偶然路过,婴儿也不是说一句‘喔,原来如此’,就可以随便交给他人的东西吧?尤其是……交给你们这种态度的家伙哪。” 这两人实在形迹可疑,不过从他们俩的角度来看,或许夏依他们才叫形迹可疑。 “……是吗?” 然而,如此回应的维克,反倒显得有一点欣喜。 不过……夏侬并非完全相信他们“有点事要找婴儿”的这种言论,对方也可能是故意让夏侬误会,其实是打算袭击帕希菲卡的刺客。 “你在紧张什么?”维克皱眉问。 夏侬的脸上神情或者紧绷的肌肉,似乎不小心泄漏了内心思绪。话虽如此,一般人想判别其中差异几近不可能“刚才你也说了什么奇袭之类的,看来你们也有某些不欲人知的事情喽?” “不用你多事。” 夏侬怏怏不悦地回嘴,维克满不在乎地续道: “或者你们想把这个婴儿……卖给某处的人口贩子?不管如何,留在你们身边对婴儿来说,我想都不是一件好事。” “彼此彼此吧?” 维克并未理会夏侬的吐槽,将手伸向背上的剑。 “……既然不愿老实交出,那就没辙了,只好凭武力一较高下。” “维克……对方不是交代不要把事情闹大吗?” 亚特如此打岔,维克则是头也不回地回答伙伴: “我不会杀死他的……尽量。” “还真是温柔哪。” 夏侬说着握住长刀。 姑且不论亚特,维克这个人与其晓以大义,不如以长刀打醒他比较方便;不过,那当然也不是简单的事。 “喔……为了既不是自己生的,也不是好友生的婴儿拔刀吗?” “……不行吗?” 对他来说,保护梅菲丽亚其实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像现在这样招惹无谓的麻烦,但是一想到竭尽临死之力,将亲生孩子交给自己的那名女子……夏侬觉得至少必须负责将婴儿带给可以安心托付的人。 “不不不,这才痛快。” 不知他是否是认真的……维克猛一点头,抽出双剑。 轻轻挥动从宽度来看就很厚实的两把剑刀,那个动作甚至带着老练战士的轻松。 然而……一瞧见从驾驶座跃下,正准备拔刀的夏侬,这名粗犷的佣兵双眉一蹙。 “咦?……你的这种架式——” 此时话语中断。 ……啪啦! 犹如强制斩断对话——电光轰隆一声在两人间进射开来。 “拉蔻儿?” 一边回头,同时反射性退出攻击范围的夏侬,看见打开马车乘客室侧门,跃下道路俏立的拉蔻儿和帕希菲卡。 第163章 她似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马车里念诵咒语。 而在这段期间,电光继续从地面朝天际攀升、折叠、歪曲,开始形成某种形状,从空气中抽出的发光零件,叮叮当当地镶嵌在闪电的骨架上,让入联想到组成某种人偶的光 景——可是那里没有实体,它只是某种纯粹力量的凝结具现。 夏侬曾经看过这个工程。 破坏力的化身。 魔法组成的模拟生物。 正因是模拟,它才能够以自然的压倒性力量葬送敌人。 第一战术级攻击性魔法“武雷神”(thor)……! “这……!?” ……好像有人启动了这种魔法。 “这是什么?” “完成!”帕希菲卡不知为何代替拉蔻儿握拳宣言:“重攻击型小史比壹号!” “…………” 刹那间忘了敌我之分的夏侬和维克他们面面相觑。 这是……呃……这是相当……该称为奇妙吗?总之是极度诡异的物体。应该是物体没错,叫它生物也未免有太多语病。 “这个胖嘟嘟的物体……比起身体显得过于巨大的头部摔然一歪。 “……喂。” “别问我。”夏侬强忍亟欲抱头哀号的心情说。 “那是什么?” “都叫你别问我!” 维克和亚特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眼前出现的物体,看着这个不合逻辑的物体,两人的表情与其说是战栗,比较像是迷惑。 这个物体的整体型态是“直立步行的短尺寸鳄鱼”。 巨大的头顶黏着不知是鬃毛还是鸡冠的东西,两旁则长着小得可怜的角,眼睛细得教人不禁想要掰开眼皮检查里面的东西,手脚短得令人莫名感动。 仿佛将布偶直接放大成人类的两倍大,这个傻里傻气的外形……夏侬曾经见过。 话虽如此,装扮跟上次看到的有些不同。 圆滚滚的身上穿着有如玩具般粗糙的盔甲,右手握着用来敲钉子的超大型木槌……似的东西。 “啊啊~~好可爱……小史比……” ……嗯哼。 发出类似鼻塞,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声音之后,这个物体——应该是嵌入控制用假想精灵(routine)的第一战术级攻击性魔法,摇摇晃晃地摆动小手小脚,朝佣兵们的方向步出。 “又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夏侬呻吟般说道。 大概是平衡感不好,这个胖嘟嘟的物体砰咚一声跌倒。 “……所以那是什么——” “所以就叫你别问我,拜托!” ……嗯哼…… 小史比霍然站起,眯眯眼仿佛在诉说“好痛哟”,一点一滴地浮现泪珠似的东西。 “……做得真精致,虽然不晓得有什么用处。” “别担心。”拉蔻儿对有气无力的夏侬轻笑道:“我只是改变部分外观和假想精灵的设定,功能跟武雷神一样喔。” “武……武雷神?”维克低喃。 维克和亚特似乎也知道武雷神是何种魔法。 武雷神这种魔法创造的巨汉型模拟生物,将强大的破坏力密封体内,它是专门用于据点攻坚或突破战线的强大魔法,能够启动这种复杂魔导式的魔导士不多,更何况还可以独力改良调整这种式子的魔导士,绝对有王宫魔导士团“翡翠法阵”(jadecircuit)级的实力。 ……嗯哼,嗯哼嗯哼。 高举双手大声呼啸——不过看起来也像是单纯开心地挥舞小胖手——重攻击型小史比壹号朝佣兵们走近。 “…………!” 发现地面的焦黑脚印,就连维克和亚特也脸色大变。 毕竟以堂堂武雷神攻击两名步兵,就相当于以攻城兵器袭击临时搭建的小屋,而且接触目标以前本应密封于体内的破坏力——雷电,这个重攻击型小史比壹号显然无力掌控,正呈现漏电状态。 ……嗯哼? 看见维克两人节节后退,小史比再度大头一歪,仿佛在询问对方“怎么了呢”,手里的木槌因这个动作撞上一旁的树木,刚看见一道蓝色闪电窜起……立刻变成熊熊大火。 “等、等一下,这也未免……!” 不顾手忙脚乱、惊声尖叫的亚特,帕希菲卡高举拳头说: “去吧,强行突击型小史比!扫荡冷酷无情的杀手们哟!” 不只名字跟刚才不同,而且不晓得谁比较冷酷无情,唉,尽管不合逻辑之处甚多,但夏侬早已懒得指正。 ……嗯哼。 这个类似直立步行的龙的物体,左摇右摆地奔向维克他们。不停挥舞手脚的这种跑法,即使不是拉蔻儿也禁不住要会心一笑——如果看的人不晓得这个傻头傻脑的外观内侧,密封着穿透城壁、能瞬间蒸发数十人的破坏力。 ……嗯哼,嗯哼。 就算躲过直击,光接近这种有控制问题的东西,就是非常危险的行为,这就像是在埋设炸药的山脚下玩火。 “呜哇啊啊啊啊………!” 亚特惨叫,维克神情扭曲,两人迅速向后飞退…… 小史比冲向两人。 闪光,以及烟雾。 爆炸声撞击秋季天空,夏侬他们的头发承受暴风和冲击,瞬间飞起。 ……最后。 平静下来的沙尘后方——有一个足以掩埋数名人类的大洞,以及在底端挣扎翻滚的小史比。 看不见佣兵的身影。 “……果然逃走了吗?” 夏侬望着不断升起浓郁焦味的地面哺喃自语……那对佣兵双人组似乎趁着爆炸的浓烟和巨响迅速撤退。干净利落的收兵手法,不愧是老练佣兵的证据。 话说回来,小史比约莫缩小成刚出现时的三分之一大小,施放一定力量之后,它似乎就会缩小,这方面也跟原本的武雷神不同,原始版的武雷神没有厉害到能够借由分割力量来缩小身体。 就魔法技术上的意义,的确很了不起—— “好,小史比,辛苦了。” 拉蔻儿如此说完,模拟生物霍地站起……大概是想打招呼,它一边用力挥手,身影逐渐变淡、消失。 “不过……你竟然又使出这种莫名其妙的魔法——” “想说为充满杀戮的日常生活增添一点滋润。” “……这根本就是十二万分的杀戮吧?” 夏侬望着地面的大洞说。不过,拉蔻儿之所以启动小史比这佯程度的魔法,当然是认定他们俩绝对避得开,夏侬也是因此才没出手制止…… “但我还有特别做得可爱一点喔。” “……你以为这样就能一切都被饶恕?” “可是无论如何,拉蔻儿姐不是逼退敌人了吗?真是的,杀手先生也真缠人,我又没背着‘本姑娘是废弃公主’这种看板,到底是从哪嗅到味道跟来的?” 帕希菲卡在夏侬身旁双手抱胸说。夏侬一脸虚脱地看着妹妹。 “不……好像是为了别的事。” “……嗄?” “我是说……他们好像不是来袭击你的杀手。” 换言之……拉蔻儿对不是杀手的对象,施展了骇人的攻击性魔法。 “…………” “…………” 沉默横亘在三人之间,夏侬发现凝视黑洞的姐妹俩,额头上同时浮起冷汗,他不耐烦地补了一句。 “唉,不论如何,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正经的家伙。” “……对、对呀,就是说嘛,嗯嗯,哇哈哈哈哈。” “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不可以在意喔。” “你呀!你还好意思说……” 夏侬对把手放在妹妹肩头劝慰的双胞胎姐姐呻吟道。 ※※※※※ 相当漂亮的文件窜改。 当年应该下达过的第五一一一回圣葛林德神谕,以及有关消灭废弃公主的原委,没留下任何关于这两件事的纪录。 王室资料室——从家系表到历代王族喜好的菜单料理方法,就连理当保留所有王室相关纪录的书库里,都找不到任何纪录。 现任第一王子佛尔西斯出生时并非双胞胎,而是独生子,当时圣葛林德神谕的相关王室文件,也都被篡改成无关痛痒的内容。 然而…… “虽然漂亮,不过并非完美吗?”克里斯低喃,合上文件。 即使没有直接的纪录,只要追查记载内容里的不自然 之处,其中就会浮现某种轮廓。这就像是拟真画(trmpei'oeil),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去看就不会发现……一旦知道其中隐藏某种东西,就能从纪录编织出来的“图画”里,找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空白。 名唤“废弃公主”的这个空白。 “关于当时的圣葛林德神谕,目击者恐怕逾百………其中想必也包括他国大使,不论是暗杀,或是以金钱贿赂,终究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悠悠之口。” 因此,勉强捏造的纪录就会出现空白。话虽如此,要不是向佛尔西斯王子借用王室资料室的钥匙,也无法浏览这些内容。 若非王族,或者取得王族许可的人,是不能进入王室资料室的。因为里面也藏有见不得光的纪录——例如三代前的第二公主是众所周知的色情狂,夜夜出城找庶民寻欢,还有五代前的国王是不见血就无法入睡的虐待狂等等。 顺道一提……王族因为格外重视血缘,子弟里经常出现某些异常的人,毕竟浓郁的血缘关系,原本就会突显深藏在理性内的特殊性和异常性。 就某种意义来说——废弃公主这种存在,说不定也是其中一种。 第164章 “……克里斯?” “这里,佛尔西斯大人。” 克里斯早已发现王子的气息,冷静地将纪录文件放回忙架,迅速取下另一本书籍。 “啊啊,原来你在这里吗?”从书架后方探头的金发碧眼少年——佛尔西斯王子,对克里斯微笑。“热衷调查虽是好事,不过偶尔也要呼吸户外的空气喔。露琪亚做了烤饼,要不要休息一下喝杯茶?” “说得也是,恭敬不如从命。”克里斯说完,将随手从书架抽出的伪装书籍放回原位……忽然发现佛尔西斯的视线。“……怎么了?” “……原来你有这种癖好啊?” 克里斯闻言重新望向这本书……神情猛然一僵。 他根本没注意名称,随手从架上抽出的竟是——化妆书。 王公贵族基于礼貌,男性也经常略施脂粉和佩带饰品。就连佛尔西斯的耳垂上,也有一粒尺寸虽小,但闪烁着洁白光芒的珍珠耳环。 可是……克里斯手上拿的分明是针对贵妇人的化妆书。 “不,这是——” “哎,你这种美型男或许也很适合扮女装。” “不——” “不过要是有更深入的兴趣,不好意思,我可能得重新考虑我们的相处方式了,因为我没这种兴趣——” “这是误会一场。” 不晓得有没有听见克里斯的辩解,佛尔西斯继续笑道。这王子搞不好很坏心眼。 “不过呢,露琪亚听了大概会很高兴,她这个人最爱替别人变装了,其实我也有一次被她强迫穿女装呢。”佛尔西斯苦笑道:“……可惜父亲大人不是很喜欢。” “佛尔西斯大人……” 女装打扮的佛尔西斯。 这会让国王巴路提力克联想到什么……克里斯也不难想像。 “那……调查还顺利吗?” 两人一起走向书库出口,佛尔西斯对抽查一事道问。 “嗯,呃——” “很辛苦吧?”佛尔两斯对嗳昧点头的克里斯,扬起一如平时的笑容道:“毕竟有关废弃公主的纪录全都被删除了。” “…………” 克里斯差点停下脚步,最后终于按捺住惊讶情绪,看着佛尔西斯的侧脸。废弃公主的双胞胎哥哥依旧一脸温柔,毫无气魄地接道: “我也曾经调查过喔。第十三号书架、第十八号书架……你好像跟我一样从文件开始调查,因此我猜想可能是这件事。” “……殿下……” 或许是外表老实之故,这个莱邦王国的第一王子,不知该说是少根筋,还是反应迟钝,从平时的言行举止看来,绝对称不上聪明——然而这似乎是判断错误。他虽然并不敏锐,可是对事情的观察力、判断力,应该比常人优异。 “是佛尔西斯。” “咦?” “我不是要你别叫我殿下吗?” “……抱歉。”克里斯停步低头。 “我的双胞胎妹妹……”佛尔西斯停步凝视克里斯的脸,克里斯仿佛从一如平时的温柔笑容里看见一抹阴霾。“同时生自相同父母的存在,可以称为分身……或是另一半。 “…………” “我们是一样的人……只有性别不同,因此说不定……要是命运稍有偏差,被父亲大人所杀的……‘被抛弃’的说不定是我……” 佛尔西斯叹息般地说完,继续迈步。 “佛尔西斯大人——” “我有事拜托你。”佛尔西斯这次对着前方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调查我妹妹的事……但可以让我帮忙吗?” “不,这个——” “不行的话,至少也告诉我调查结果吧?”佛尔西斯对因自己这番意外提议而犹豫不决的克里斯,静静说道:“我也有知道的义务……必须知道代我而死的妹妹的事。虽然没办法替过世的妹妹做任何事……至少希望可以记得她。就算大家都想忘掉她,不,正因如此……至少身为她另一半的我,应该有记住她的义务。” 克里斯重新端详莱邦王国第一王子的侧脸。 “幸福的丧家犬永眠于此。” 这句话掠过脑海。 死亡一切就结束,消失,磨灭,就连这里曾有一个人类存在的事实,终将被世人忘却。 正因原本就是非法训练,“执拗之矢”(obstinatearrow)所搜罗的孩子们,一旦进入训练中心,包含户籍资料的所有纪录都被删除。就算死亡,墓碑上亦没有可供识别的名字,不过是沦为没有个性的亡者,与众多尸骨一起杂乱掩埋于刻凿无情碑文的墓碑下。 自己确实存在此处的证据消失,只剩虚无。 他对此感到恐惧。 感到无法忍耐的恐惧。 因此克里斯记得,他记得在那些同类相残的求生过程中,不断消失的同学脸孔,对踏着他们生命存活的自已而言,他认为那是一种责任。 大国第一王子和原是孤儿的特务战技兵。 彻底相反的出身与立场——正因这种非凡的身世,少年们才对自己加以追忆的义务。 克里斯对这名叫做佛尔西斯的少年……初次感到亲近感。 “……开玩笑的。不过,除此之外我也没办法替她做任何事,这或许是为了掩饰只有自己苟活的愧疚感……或许只是种自我满足。” “不,”克里斯摇头。“我想没这回事,公主要是知道,一定会很开心。” “……真的吗?” “嗯。”他真的这么想。 “殿下!柏拉赫大人!”略显福态的中年女性——佛尔西斯的随身侍女领班露琪亚,从走廊转角处现身唤道:“两位一直没回来,奴婢才担心地跑过来看,没想到竟杵在走廊中央聊天……奴婢的拿手烤饼都要凉了呢!” “抱歉,露琪亚,我们立刻就去。” 克里斯和佛尔西斯交换一个苦笑,朝露琪亚的方向奔去。 ※※※※※ 维克和亚特的伤势都不严重,顶多只有几处瘀青而已。 “不过……”维克在树荫下拂去身上的尘土说:“想不到突然使出武雷神的改良型。” “什么改良不改良的……他们好像说是什么‘重攻击型小史比壹号’,总之真是出乎意料的伏兵,对方居然有魔导士。” 至于亚特,则是坐在维克身旁,额头敷着以附近河水浸湿的布块。瘀青看起来很痛,不过就承受第一战术级攻击性魔法的结果来看,这种程度的伤势可说是毫发无伤。 “不晓得他们是什么来头?” “……天晓得。” “可是维克,你当时好像相当震撼啊?有什么发现吗?” “啊啊,那个呀……” 亚特发现在那个莫名其妙的魔法启动的前一刻——维克蓦地心神大乱,造成斗志有些钝化。先不论没想到对方有擅长第一战术级攻击性魔法的高手,两人之所以没留在原地,选择暂时与夏侬他们保持距离,这也是一大原因。 “那小伙子的架式……还有武器都很相似哪……”维克卸下皮革镗的垫肩,拂去内侧的尘土说。 “相似?跟谁?” “玉马·南布……不,后来好像冠上卡苏鲁这个姓氏……总之被称为‘致命突击队最强的男人’。不,就分队指挥官的能力来说,只能算是普通……可是在刀法、格斗术。以及设计陷阱等其他方面,依个人战斗技巧来看。肯定是我所知范围里最强的。当时我还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依旧忘不了他的强劲身手。” “连维克都赞不绝口吗?” 维克的声音仍然低沉混浊,但亚特从他的语气里感到某种格外炽热的东西,这是很罕见的情况。对当时十几岁的维克·纳甘而言,那名叫做玉马·卡苏鲁的人物,说不定是他憧憬的对象。 “因为那男人的武术颇为特殊……我不可能看错。从年纪来看,他应该是那男人的徒弟。” “啊——原来如此。” “嗯,不管对象是谁,我对执行任务都没有任何犹豫……不!” 亚特皱眉。 重新绑好拂去尘土的垫肩,维克轻轻一笑。这男人甚少露出笑容…… “反而应该感谢这种幸运吗?如果可以跟那个玉马·南布的徒弟对战。” ※※※※※ 婴儿以全身哭泣。 这对无法言语的婴儿来说,正是对父母或其代理传达自我意识的唯一手段,因此婴儿才犹如世界末日似的使尽全力哭泣,不颐一切号啕大哭。 “呜哇哇,呜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 婴儿哭泣的理由多不胜数。也许是肚子饿了才哭,也许是看不见妈妈才哭,甚至可能是想换尿布。 对听不惯的人来说,声音听起来都一样……可是拉蔻儿表示:“仔细听的话呀,其实每种情况时的哭声都不同喔。” 例如肚子饿的时候,哭泣的嘴形会呈现吸吮母奶时的形状。 毕竟是沟通的手段,搞不好婴儿哭泣时也有所区分。 “呜哇哇,呜哇哇,哇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拼命放声大哭的梅菲丽亚身旁,帕希菲卡也跟着苦闷嘶吼,以指甲抠着马车乘客室的内壁。 “呜哇哇哇哇哇,呜哇,哇啊啊啊啊!” “呜喔呀啊啊啊啊啊……” “……你在干什么?”把缰绳交给夏侬,从驾驶座钻入乘客室的拉蔻儿,对犹如猫咪磨爪般搔抓墙壁的帕希菲卡问道。 “总觉得一听到这种声音就——” “坐立不安吗? 第165章 真拿你没办法。”拉蔻儿苦笑着抱起躺在椅子上的梅菲丽亚。“帕希菲卡就算生了宝宝,搞不好也会因带孩子带到一半想睡觉,忍不住勒死孩子呢。” “……我才不会那样。” “这种事其实很常见喔。”拉蔻儿有时会一脸慵懒地谈沦惊悚话题。 “我才不要结婚,也不会生小孩。” “为什么?很可爱哟。” “……不为什么。”帕希菲卡呕气似的说。 “……奇怪的丫头。”拉蔻儿边说边从椅子下的抽屉取出布条。“这大概是尿布湿了。” 拉蔻儿手脚利落地替梅菲丽亚换好尿布。儿时曾照顾过帕希菲卡,加上在故乡和旅行当地有多次带小孩的经验,对她来说是很简单的工作。 “啊,不哭了。” “舒服吗?太好了,小梅。” 不快感一消失,也没有表达意识的必要,势利眼的婴儿以帕希菲卡都不禁傻眼的速度停止哭泣。 “简直就是收放自如,真亏她可以这样要哭就哭,要停就停哩。” “小贝比就是这样嘛。”拉蔻儿微笑抱起婴儿。 “……是吗?原来如此。” 帕希菲卡接过拉蔻儿手里的梅菲丽亚。婴儿不停挥动小手触摸自己的脸颊,她不禁表情一缓。 “嗯……果然很可爱。” “啊噗。” “啊啊,皮肤滑滑嫩嫩的,哇哈哈哈。” 拉蔻儿默然凝视磨蹭婴儿脸颊的帕希菲卡……接着说道:“帕希菲卡,我想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嗯。”帕希菲卡抱着婴儿,微微垂下头说:“可是,就一下子,一下子而已嘛。” “…………”拉蔻儿并未多说什么,离开乘客室,返回驾驶座。 “……怎么了?”夏侬手持缰绳问。 “尿布,换过后就安静了,不过今晚这段期间……大概会哭得很厉害吧?毕竟妈妈不在。” “今晚看样子是没得睡了。”夏侬无精打采地说。 乘客室传来帕希菲卡的嬉闹声和梅菲丽亚的声音。帕希菲卡似乎彻底喜欢上梅菲丽亚了。 “不过……刚才的家伙说有点事要找小梅,不知道是什么事?” 他们肯定还会再出现。 偶然冒出拉蔻儿这个伏兵才撤退……可是从他们的实力来看,想必不可能如此轻易放弃。 “也许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子——” “嗯,也有这个可能……总之抵达贝卢拿德里镇以后,稍微调查一下或许比较妥当。” ※※※※※ 昏暗不明的室内响起敲门声。 轻轻的两下,隔了一段时间,又是两下。 但伏在床铺上的人影一动也不动。并不是在睡觉,从紧闭的窗帘和室内杂乱的模样来看……这房间的主人显然是在抗拒与室外接触。 敲门声静下来。 接着,在短促的推门声中,刻有精致纹路的房门开启了。 狂暴的白光射入拒绝室外的阴暗,在这道纯白里……一名男子的身影染上黑压压的色彩。 “蝶玛夫人。” 男子语气殷憨地唤道。 彬彬有礼……可是在某处冷然傲视对方的口吻。 “侍女们很担心,至少请您吃点东西。” “……出去。” 含糊不清的声音命令道。伏在床铺上的脸孔,以及从濡湿枕头间逸出的话语,这是长时间哭泣的疲惫者特有的声音。 “我的……我的孩子……我的……” 梦呓般的低语。这并非针对门口的男人,而是朝自己内心投射的话语。 “蝶玛夫人,”男人维持堪称无情的冷静态度说:“请安心,属下自有办法。” “……安心?”人影语气骤变,虽然虚弱,可是极度紧绷,仿佛蕴藏某种即将爆发的东西——就是这种声音。“你是要我如何安心?安契生!那孩子已经死了!我的孩子……我珍贵的……现在、现在又教我如何安心?” “孩子可以再生。”被对方称为安契生的男子道。殷恋的语气不变,但其中挟带迫使对方屈服的气势。“然而,您不振作的话,什么都无法开始。” “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的脸,也不相心听见你的声音!出去!” “属下遵命。”安契生静静说完,向人影一鞠躬。“可是蝶玛夫人,属下必须请您再替城主生一个孩子。不管您的心情如何,必须再生一次,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因此,若是您搞坏身体,事情就麻烦了。” “出去!我求求你……出去!” “您的身体不是您一个人的东西,而您所生的婴儿,也不是您一个人的孩子,请您千万别忘记这件事。” “…………” 或许是早已无力咆哮,只听见房间主人的呜咽声渗入枕间。安契生也没再多说什么,合上房门。 “已经……已经结束了……早就结束了……为什么你偏偏……一直这样……” 掺杂着低泣声的话语。 这个再度陷入幽暗不明的房间,只有濡湿的啜泣声犹如诅咒般不停、不停地响着。 第三章母亲的脸孔 白色阳光在小河细流上闪烁。 河岸包围在寒冷但舒爽的空气中。 随着夜气逐渐远去,一股纯净的新生淡香缓缓扩散,弥漫现场的阳光和微风都非常纯朴……同时也很温柔。 ……时间是清晨。 不是有益健康、维持规律生活这种装腔作势的理由,而是能够让人单纯肯定早起好处的……这种爽朗时刻。 “……唔喵……” 装在提桶里的清水。 从小河流截取出来的小水面……映照出一名少女的脸孔。 深邃、深邃的蓝眼,还残留大量婴儿肥的可爱脸颊,盘起的金发似乎微带自然卷,不过美丽优雅的五官称为美少女也不算丢人现眼…… “……喵呜……” 不算丢人现眼……应该是吧?就平时来看的话。 不知是因为整体邋遢呆滞的神情,或是由于虚弱眨合的充血眼眸……少了这名少女平时特有的霸气。倘若就这样扔下她不管,任由她继续发愣虚脱,搞不好会融化崩塌。 脸上的疲倦昭然若揭。 少女——帕希菲卡将双手伸入水中,瓦解水面倒影。对意料之外的冷冽踌躇片刻,接着以略微粗暴的动作掬水洗脸。 “好冷…!” 冰冷的水侵蚀松弛的肌肤,侵占帕希菲卡意识的睡意遽然一惊,瞬间飞到九霄云外……但也只有一瞬间。就像朝诱饵聚集的乌鸦,不甘心的睡意再度占领她的大脑。 虽然郁闷……却无技可施。 “嗯……夏侬哥~~” 结果,在部分思考停摆的状况下,帕希菲卡将装满水的提桶递给在旁边等着洗脸的哥哥。 “嗯……” 至于接过提桶的夏侬,眼皮下方的黑眼圈若隐若现。他这三天几乎都没好好睡过,无精打采的表情不是这两天才开始的,可是现在这种涣散的程度更加严重。 “夏侬哥……”帕希菲卡眼神迷茫地看着一旁的夏侬。“你今天早上的脸特别地怪耶~~~” “……你这张脸还好意思讲别人。”夏侬面无表情地将提桶一倾。 “呜哇!”提桶虽小,不过当头淋下的冷水还是让昏昏欲睡的少女发出惨叫。“你在做什么啦?” “哈哈哈,你的脸好怪。” 夏侬似乎也因睡眠不足造成大脑有些迟钝,他指着帕希菲卡哈哈大笑。怒气冲冲的帕希菲卡正想骂人……忽然又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 “哎哟,夏侬哥坏死了!” 帕希菲卡假惺惺地娇声说完,不慌不忙朝夏侬的胸口下方一抱。 “哈哈哈,你这丫头。” 夏侬以无所谓的爽朗语气说着,低头俯视将湿淋淋的头部朝自己胸口磨蹭的妹妹。 湿衣服黏在皮肤上的这种不适感,随着妹妹挖掘般的转头动作,毫不留情地开始扩散。 “你、这、丫、头!” 哈哈大笑的夏侬伸出右拳,温柔挡住帕希菲卡的头部……接着缓缓地,但犹如挖掘似的左右旋转。 哥哥有棱有角的拳头在头顶的穴道上来回滚动,激起一阵绝妙的疼痛;可是,不肯认输的帕希菲卡仍旧一心一意将头上残留的水气,擦到哥哥的衣服上。 转呀转呀,擦呀擦呀。 转呀擦呀转呀擦呀。 转呀擦呀转呀擦呀转呀擦呀转呀擦呀…… 两兄妹嘻嘻哈哈地笑着,同时继续这种阴险的攻击。正常人看了,恐怕会觉得这种气氛有点难以接近。 他们固执地持续这种转呀擦呀转呀擦呀的恶作剧好一阵子……不久并非哪个人先主动罢手,两人松开对方,双双叹了一口气。 “……好困。” “是吗?真是巧了,其实我也是。” 夏侬不耐烦地应道,接着回头望向停在河岸附近的马车。 四匹马儿向来以意外的顽强和坚韧陪伴夏侬他们的旅程,但今天早上也显得有些疲惫,在附近吃草。 在大家都疲惫不堪的这个场合,唯一的例外就是——抱着梅菲丽亚的拉蔻儿。 她一手抱着婴儿,正从马车乘客室后方的货物架,取出早餐用的干燥食材。帕希菲卡也在哥哥身旁望着马车……一脸难以接受的模样说: “……托蔻儿姐为什么完全没事呢?” 尽管表情慵懒,不过她原本就是如此,从拉蔻儿的动作来看,确实找不到疲劳的影子。 “她才两晚而已嘛……熬夜。” 第166章 “就算这样,我觉得应该还可以再疲倦一点。” “……搞不好只是看起来像醒着,其实正在睡觉。” “…………”看见姐姐失焦的双眼,哥哥的说法格外有说服力。“说不定是平常就努力睡起来存着。” “又不是储蓄……” 今天是捡到梅菲丽亚的第三天。_ 昨夜和前夜……夏侬他们彻夜未眠。昏昏欲睡时,梅菲丽亚就哇哇大哭,急急忙忙抱起她安抚,或是喂她吃副食品,或是替她换尿布……确认她睡着后,正感到松了一口气……没多久她又哭了。 尤其夏侬还忙着掩埋疑似梅菲丽亚母亲的女性,帕希菲卡则是恶梦连连,两人连续三晚都没睡饱。 至于梅菲丽亚,大概是对看不见妈妈一事相当不安,虽然他们完全没有责怪婴儿的想法,不过睡眠不足的疲劳也让他们快发飙了。 “总觉得呀,睡眠不足一旦超过某种程度,就算想睡也睡不着了。” “反而有种精神奕奕的感觉哪。” 那当然不是活力涌现,单纯是察觉疲劳的感觉开始混乱。 “看来不勉强休息一下真的不行。” 相当不妙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倘若前天的佣兵来袭,不免有一点伤脑筋。 “……帕希菲卡,”拉蔻儿温吞的声音飘来。“没事的话。帮我看一下小梅,我要准备早餐。” “嗯~~知道了~~” 昏昏沉沉地答应……话虽如此,帕希菲卡还是小跑步奔向马车,从拉蔻儿的手里接过梅菲丽亚。 如果只是准备早餐的短暂期间,随便让她睡在一旁好像也无所谓……但婴儿这种生物,稍不注意就不晓得会闯下什么大祸。经过这三天,帕希菲卡也有深刻的体会。 昨天也是……小梅趁她打瞌睡时吞下不慎掉落的发夹,当时不知究竟短少了几年的寿命呢!幸好夏侬将小梅倒吊起来,才让她吐出发夹。 “唔——想睡觉吗,小梅?” “啊啊噗。” “咦咦?什么什么?” “噗……啊噗噗。” “嗯嗯嗯,真是太好了。” 进行不可能成立的对话,帕希菲卡瞅着梅菲丽亚的小脸,磨蹭她的脸颊,以指尖轻轻戳她。 夏侬一语不发地注视搂着梅菲丽亚的妹妹。 帕希菲卡的动作里确实带着睡眠不足的疲惫……然而,换尿布也好,喂食也好,半夜哭闹也好,就算梅菲丽亚如此麻烦,帕希菲卡还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逗弄她。 夏侬一开始以为这跟疼爱小狗或小猫这种宠物一样……但似乎并不尽然。 “小梅看~~我是妈咪哟。” “啊哒啊。” “别教小孩子说谎啊、说谎。” 帕希菲卡不理会夏侬的吐槽,又将梅菲丽亚转向他说:“小梅看~~那是欧吉桑哟。” “达啊哒啊。” “……至少也叫个爸爸嘛……” 夏侬边说边在内心蹙眉。 拉蔻儿的动作跟帕希菲卡的明显不同。 拉蔻儿照顾梅菲丽亚的动作比较公式化、作业化,过去多次照料别人家孩子和妹妹的她,深知何时该松手。 但帕希菲卡的动作却异常专注,照理说这样更容易疲劳。 然而,喜欢得舍不得放手——这种心情光从帕希菲卡的动作也看得出来。 犹如第一次……而且是对生儿育女一事已经半放弃的母亲。 (那个傻瓜……) 夏侬的视线移开妹妹和婴儿,在河岸蹲下,伸手掬水。 (该不会又对自己说了什么无聊的借口吧……) 以沁凉的河水紧绷双颊,他一边想着这种事。 ※※※※※ 车轮发出喀啦声响停下。 “……辛苦了。” 克里斯出言慰劳驾驶,从马车步下。驾驶轻轻答礼,将马车驶向马厩。 “我果然不适合当贵族啊。” 在门口目送马车的克里斯苦笑低语。 从王宫到这栋柏拉赫官邸……步行也不用多少时间,一想到徒步可达的距离却故意使用马车的人力耗损,克里斯仍然觉得愚蠢至极。 话虽如此,他之所以搭乘马车,纯粹是因为贵族徒步入宫,反而显得突兀。 与佛尔两斯的特殊关系,加上他本身的俊美容貌,克里斯原本就引来超乎寻常的关注眼光,要是再引入注目,可能会妨碍他执行任务。 “……我搞不好不太适合当暗杀者。” 克里斯又是一阵低语,然后穿过柏拉赫官邸的大门。 尽管是掩人耳目的养子关系,任务结束前他基本上都算是柏拉赫男爵家的人,因此他回的不是执拗之矢的队员宿舍“科维巴”,而是这栋柏拉赫官邸。 顺道一提,柏拉赫男爵的领地是与王都札威尔北方相毗邻的一小块土地,柏拉赫官邸并未设于自身的领地,而是设在比较便利的王都一隅。 男爵亡故的现在,负责主事的男爵夫人(baroness)乃是怕拉赫官邸的主人……但克里斯从未在官邸内遇见她。虽然下知她在哪里做什么,不过目前是每隔十天回官邸一次。 以正式特务战技兵的身份配置在她的麾下已逾三年,可是迄今仍旧猜不透这个上司的想法。 “……什么事?”克里斯停步问道。 地点是在连接大门和官邸玄关的前庭。院子里有花坛,但没有其他大型建筑,视野相对清晰。 然而—— “……我警告你。” 那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说不定具有“老子何时都能干掉你”的威吓意义,但克里斯神色不变,也没有回头。 不让对方发现死角才是一流的战斗者;即使被发现死角,也拥有不让对方乘虚而入的实力,则是超一流的战斗者。 “别多管闲事,柏拉赫大人。男爵……不,还没接受正式册封的下贱小毛头,不该插手王室的问题。” “还真是有够挑衅。”克里斯微笑道。 虽然看不见人影,但可以察觉对方的气息,似乎并未特地隐藏。不知是不把克里斯放在眼里?或是意图恐吓? “话说回来,特地前来警告我这种‘下贱小毛头’,没想到布雷登公爵是如此细心之人。” 气息震动,看来被他料中了。 “……不许侮辱公爵,你这个怪物!我也查出你以前是特务战技兵了,那个男爵夫人的棋子——” 此时声音中断。 玄关大门开启,一道人影从室内走出。 “克里斯。” 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呼唤他的那个人影是——少女。 年龄或许比克里斯稍长,由于脸上洋溢稳重温柔的微笑,表情远较五官令人印象深刻的那种女孩。 长长的黑发全部梳向后脑勺的发型,让裸露的额头显得更加宽阔。鹅蛋脸上,不知是因微笑,或是原本就很细,狭长而清秀的黑眸凝望着克里斯。 “吉儿……?” “……克里斯。” 被他称为吉儿的少女,维持毫无变化的微笑摇头。这种固定不变的表情。看来倒像是戴着一副微笑的假面。 很可爱的笑脸,那是肯定的,甚至很有魅力;然而……看着她的微笑,因为表情太过完美,让人无法想像其他神态。 那是名为笑脸的面无表情。 “你不叫我姐姐的话,我会哭的喔。” 少女面带笑容……可是以三流演员也不屑为之的生硬语气说。 “…………” 看着皱眉不语的克里斯,名唤吉儿的少女脖子一歪(但笑容仍像被某种东西固定似的毫无变化),倏地环顾周围说:“你在跟别人说话?继续、继续。” 气息诧异颤动。克里斯也就罢了,对方大概没料到会被其他人察觉。 由此可见……那人应该尚未查出这名少女的来历。 气息迅速远离,没有发出行进或衣物摩擦的声音,对方的目的应该只是口头警告。 “……没关系吗?” “无所谓,我想已经说完了。对了,你为什么特地——” “为了迎接可爱的弟弟。” “……我真是开心得快哭了,吉儿薇丝德·柏拉赫。” “…………” 发现吉儿不动如山的笑脸上开始静静淌下泪水,克里斯暗自皱眉。这名少女一哭起来,犹如无声哭泣的木偶,格外恐怖。 “……更正!是姐姐。” ”听见这句话,吉儿的泪腺马上停止活动,似乎是收放自如。 “母亲大人传话,她说‘今天全家团聚,大吃一顿虾子吧’。” “我知道了。” 这是以前讲好的暗语。 意思是一八:oo时,在第四特务部队“绯红之剑”(crimsonsword)的办公室“史卡巴德”,听取调查报告。 “不过,总觉得提不起劲。” 克里斯向来不太会应付绯红之剑的成员。 同样接受男爵夫人的指挥,就这点来说是姐妹部队……可是执拗之矢和绯红之剑的成员特征大相径庭。说得白一点,绯红之剑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人物,包括眼前这名少女吉儿。 虽然见过面,但这是第一次共同执行某个任务。听男爵夫人说……吉儿只是负责联络,不过看样子除了联络以外,也是负责监视克里斯的。 她在户籍上是克里斯的姐姐。 特地跟克里斯一样安插为自己的养子,能力想必也有相当水准……可是从她的动作来看,即使有一定能力,克里断认为她应该也算不上超一流。 第167章 “另外,妮蕾狄亚小姐的第二封信,以及遥远塔尔斯镇的爱人捎来的第三封信,寄到了喔。” 吉儿依旧一脸灿笑,但说话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所谓的爱人,似乎是指薇妮雅。 “……所以,哪个才是正牌女友?姐姐不会跟别人说的。” (……我们这阵营的成员都是这种人吗……?) 克里斯神情略显无力地暗想。 虽然他也听过男爵夫人的麾下……尤其是第四特务部队绯红之剑的成员,许多都有情绪方面的问题。 小孩子还是该在普通的家庭里成长——事到如今,克里斯不知为何想着这种不合身份的常识。 “别担心,母亲大人已经交代我将内容一字一句抄在传阅板上,让大家传阅。” “别传啊。”克里斯呻吟道。 ※※※※※ 距贝卢拿德里镇还有一天左右……夏侬一行人顺利消化路程。 夏侬原以为佣兵双人组马上就会进行下一波袭击,但他们迄今仍未现身。 “对方交代不要把事情闹大。”——既然竹竿兄佣兵如此表示。搞不好是担心他人目光才暂缓攻击。越是接近城镇,路上擦身而过的人数亦随之增加。 “嗯……话虽如此,也不可能一直这么平静吧。” 夏侬回想佣兵们的身手道。 更侬他们现在……将马车停在主要干道旁的停靠所休息。 停靠所。 这是在王国政府或地方领主管理的主要干道上,基于一定距离设置的建筑名称,名称依地方而有所不同,或称“避难所”,或称“停靠所”……总之就是公家设置的休息设施。 尽管称为停靠所。既不可能提供餐点,也不可能准备温暖的被窝,只是一栋孤单建于路旁空地的无人建筑。只有可容整辆马车进入的宽敞大门、顽强的砖造墙壁、几张长椅,以及储存雨水的井,其他什么都没有。简单而言,跟废弃房屋相去无几。 话虽如此,紧急时刻只要躲进这里锁上门栓,多少面可以隔绝野兽或强盗等的威胁,对经常餐风宿露的边境旅从来说,有能够遮风避雨的屋顶和墙壁也已经谢天谢地了。这间停靠所是使用正规道路通行税所建的设施,也不须特别支付费用,因此使用者相当多。 某些停靠所亦被当成主要干道的定期马车——“公共马车”的停靠站,这里也是其中之一。平时很少利用主要开道的夏侬他们,几乎从未使用这类设施……但由于这几天睡眠不足,因此决定在此休息片刻。 除了他们以外,停靠所里还有十几个人影、四辆马车,以及数匹马。 那两名佣兵也好,或是狙击帕希菲卡的杀手与王国军也好……既然这里有这么多闲杂人等,不太可能随便现身攻击;不过,来的若是秩序守护者(peacemaker),结果如何就很难讲了…… “啊啊……总算可以喘口气了。”帕希菲卡把梅菲丽亚抱在膝上,在停靠所一隅的长椅坐下说道。 “嗯啊……”夏侬吊儿郎当地躺在隔壁长椅上,懒洋洋应道。拉蔻儿则在停靠所后面准备迟来的午餐,不见人影。 梅菲丽亚正酣睡着,因为如此,夏侬他们才决定到停靠所休息。 从今天早上开始……不,从昨晚开始,梅菲丽亚就不停哭闹。醒了就哭,吃饱了又哭,哭累了再睡,就这样一直循环。这种循环间隔比普通人的一天短暂,因此夏侬他们休息时经常被这种哭声吵醒。 而且,哭声似乎也并非单纯因为尿布湿了、肚子饿了这些事,就算喂她吃东西,替她换尿布,梅菲丽亚还是哭个不停。 终究还是对母亲不见了感到不安吗? 或是有其他原因吗…… 无论如何,婴儿哭声这种东西会彻底磨损听者的神经,对两、三天不睡也能灵活如常人的夏侬而言,一遇上这种东西也束手无策。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果然还是要妈妈才行吗?” “天晓得,也不可能问小梅。” 面对萎靡不振的帕希菲卡,夏侬也是一副萎靡不振地回应。 “根据夏侬哥的经验,没有任何线索吗?” “你啊……就我的记忆来说,哭闹的原因大概就只有尿布湿了、肚子饿了,这两件事吧。” “听起来好像我是非常势利眼的婴儿耶。” “哎,本来就是……或者该说现在也是?” “什么意思嘛?” 两人斗嘴的声音也很颓废无力。 “你究竟想说什么呢?啧!” 夏侬叹了一口气,轻戳梅菲丽亚的脸颊。 结果—— “啊吧啊……” 梅菲丽亚微微睁眼。 夏侬神色僵硬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啊,糟糕——” “夏侬哥你这个笨蛋!!” 两人慌张起身……无奈为时已晚。 下一刹那。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梅菲丽亚发出足以撼动整栋停靠所——这样形容或许有些夸张,可是对夏侬他们来说就像是这么大声——的声音开始哭泣。 “完了……” 两人不知如何是好地面面相觑。 “那边的人吵死啦!” “别把小鬼弄哭啦!” 停靠所各处响起怒骂之声。 虽是暂时的,但这里本是消除旅行疲劳的设施,尽管程度不同,大家都感到疲倦。时间正值午后,也有不少人在午睡,要是这时听见婴儿尖锐的哭声,当然会感到烦躁。 “对下起、对不起。” 两人朝四面八方道歉,抱起梅菲丽亚准备走出停靠所。 然而…… “婴儿的工作就是哭呀!” “就是说嘛,不过是婴儿哭声,大男人气成这样好意思吗?” 女性——而且微带中年成熟和深度的声音响起。声音是来自公共马车内部。 夏侬他们一看,几名人影正从公共马车的车厢走出。有男性也有女性,年龄也不尽相同,下至二十岁左右,上至可称为老婆婆的女性,整体来看,是非常普通……非常平凡的旅客。 不过…… “你们出生的时侯也是婴儿吧?” 旅客里的女人们对刚才叫骂的男人们说。 男人们一时怒不可遏。似乎想要出言反驳…… “唼——” 但不知从女人们双手叉腰瞪视的表情里察觉到什么……横躺在一张长椅上的一个男人羞赧转身,背对夏侬他们,将毛毯从头盖住。 只要有人先退让,其余的就很容易应付了。刚才恶言相向的其他人,仿佛也觉得自己不该意气用事……众人或是浮现难为情的表情、或是耸肩苦笑,有些人选择离开停靠所,有些人继续倒头大睡。 “啊啊……”帕希菲卡感动地四下环顾。 男人们之所以退让,也许不是因为女人们的声音和表情带着憎恶或敌意,而是那犹如——斥责撒娇孩童的语气。 “那、那个……” 帕希菲卡和夏侬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旅客们于是缓缓走近,围住两人。他们纷纷盯着帕希菲卡……或者该说是帕希菲卡怀里的梅菲丽亚,说: “哎呀,哭得好伤心哩。” “好,乖乖,没事、没事喔。” “尿布呢?” “母奶呢,喂了吗?” 男人们看着梅菲丽亚苦笑,女人们则是彼此出声相询。 “啊,呃……尿布刚换过,副食品也——” “这样不行啦。” “对呀,小姑娘,看她这样子,应该还没完全断奶吧?” 女人们对慌张解释的帕希菲卡摇头。 “咦?可是副食品——” “哎呀呀,真是的,最近的年轻人就是这样!” 女人们惊讶地彼此互看。 “突然不让婴儿喝奶的话,婴儿会很不安喔。吸母奶不光是为了填饱肚子,所以母奶和副食品要并用一阵子才行,如果一下子就只给婴儿吃副食品,那当然会哭闹不休呀。” “啊啊……原来如此。” 夏侬对女人们充满过来人的自信言论频频颔首。 简单说,对尚未完全断奶的婴儿而言,比起凝视自己的脸孔、拥抱自己的双臂……母亲喂食母奶的乳房才是他们印象最深的部位。 这么说来,夏侬的记忆中也残留没有乳汁的凯洛儿。敞开胸脯拥抱帕希菲卡的光景,她大概是想借此安抚帕希菲卡。 “一定要给婴儿吸母奶。” “咦?不,那个——” 帕希菲卡咀嚼女人们的话中含意半晌……好不容易了解众人是如何看待自己,以及要求她做什么事。 “这、这种事——” 在她犹豫之际,梅菲丽亚依然哭个不停,虽然没有刚开始的那种爆发力,但这种苦闷的啜泣声反而教人难以忍受。 “就是呀,婴儿只要有母奶吸,多半就不会哭了。” “哎呀哎呀,还在哭喔,动作快呀。” “你也不是第一次喂奶吧?” “怎么了?莫非是没有乳汁?”对帕希菲卡的反应感到讶异的一名女子问。“就算没乳汁,只要含住乳头,婴儿也会感到安心的。” “不,所以说,这——” “这婴儿不是她生的。”代替被女人们施加的压力——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东西——压倒,而开始胡言乱语的帕希菲卡,夏侬从旁插嘴。 第168章 “其实是我们半路捡到的……被人丢弃的婴儿。” 懒得说明详细经过的夏侬,随便敷衍收留梅菲丽亚的经过。 “唉——真没天良。” “长得这么可爱耶。” “真可怜。” 旅客们纷纷表达内心义愤。 “我们想把这孩子托给大城镇里的孤儿院,毕竟我们还在旅行,没办法给予妥善照顾。”夏侬耸肩道。 “原来如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是哭成这样该怎么办呢?” “如果至少可以暂时喂母奶——” “啊,既然如此……” 旅客们一阵嘀咕,接着同时转向后方,将原本站在后面的一名女子推出来。 年轻……大概是这群人里最年轻的女性,二十岁左右吧?就年纪来说,也堪称少女。穿着附有风帽的朴素衣服,或许是黑长发高高盘起之故,给人一种格外成熟的印象。 另外……这名女子的胸口抱着一个红包袱。 “啊……!”帕希菲卡轻叫。 一只难以置信的小手正从那个红包袱里伸出来。 “爱丽丝,你可以喂这孩子吃点母奶吗?” “……好的。”脸上浮起淡淡苦笑,女子走近帕希菲卡。“请帮我照顾一下这孩子。” 女子将婴儿交给旁边的中年女性,那位中年女性对带小孩似乎也十分得心应手,点头说了声“没问题”,就轻松抱起女子的婴儿。 “好好好,库巴斯——跟阿姨玩一下喔!” “……借我抱。”女子伸出双手说。 “咦?啊……好的。” 帕希菲卡依言将梅菲丽亚递给对方,女子没有任何迟疑,以单手利落地解开旅行服盖住的胸口。 称不上硕大……可是因母奶鼓胀的那个乳房,强烈宣示着“母亲”这个身份。 婴儿的眼睛或许也区分得出来……女子一将梅菲丽亚温柔抱向自己的胸口,婴儿的小嘴就理所当然地吸住女子的乳头。 “嗯……没关系、没关系喔.不用担心……” 梅菲丽亚当然不可能明白女子说的话……但她立刻一脸安心地吸吮母奶,小嘴和喉咙宛如精巧的玩具轻轻颤动,旁观者看了也不禁要会心一笑。 “啊啊啊……” 帕希菲卡就这么钦佩莫名地端详梅菲丽亚和黑发女子。 她的年纪应该跟帕希菲卡差不了多少……可是对婴儿这种存在来说,女子的姿态里有某种堪称绝对自信的事物。 是忍受腹痛产子的实际体验? 或是过来人才有的余裕? 还是—— “母亲……吗?” 夏侬感慨良深地说。帕希菲卡不可思议地注视他的侧脸。 接着—— “……啊!” 发现夏侬只是感动万分地……一味盯着女子裸露的胸脯,帕希菲卡忍不住朝他的屁股用力一踹。 ※※※※※ 他走在阴暗不明的长廊上。 那是仿佛设计者深信这种长度本身。乃是维持权威的必要之物,毫无意义的漫长走廊。相距固定间隔的窗外,本应不吝绵延的白昼情景……光线和声音似乎都对擅入室内感到迟疑,独特的幽暗和恬静沉淀在这个狭长空间。 只有他的脚步声单调响起。 或许也有人对此处弥漫的气息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可是他很喜欢这条、长廊,每次漫步其间——缓缓走完这条漫长道路时,他都暗自感到愉快。 即使这不是自己主掌的场所。 “安契生大人。”声音蓦地响起。 某扇门开启,门外站着一名女仆打扮的年轻女子。倘若他——罗伊·安契生的记忆无误,她应该是负责本周餐饮的一名女仆。 女仆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罗伊以视线催促后,她一脸祈求似的问:“夫人她——” “还是一样郁郁寡欢。” 他谨慎地选择用词道。若是对欠缺责任感的女仆透露多余情报,不知会引起何种流言蜚语。 “奴婢很担心……夫人几乎都没进食——” “确实很令人但心。” 他真心领首,只是他所担心之事跟女仆并不一样。 蝶玛·黑格兰必须再生一次孩子,如果她身体虚弱到无法生育,他的愿望将化为泡影。 “但有时唯有时间才是良药,就算我们多管闲事,也不可能让夫人恢复心情,你只须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即可。” 既然他如此表示,女仆也无话可说,再怎么说,对方终究是实际主掌黑格兰公爵官邸的总管。 目送女仆前往厨房准备早餐的背影,他轻声呢喃: “当然……不论如何,都必须让她保持健康。” 不论使用任何手段。 方法很多,只要肉体可以承担受孕、生产,精神并没有保持健康状态的必要。 问题反倒是…… “后顾之忧必须确实处理掉才行哪。” 如此低语的罗伊,表情……呈现一种令人恐惧的冷酷。 ※※※※※ ——当啷当啷当啷—— 公共马车的驾驶摇铃。 “谢谢。”拉蔻儿越过车窗向旅客们道谢,夏侬和抱着梅菲丽亚的帕希菲卡,也轻轻点头致意。 结束简单的午餐和休息……公共马车又到了上路的时间,从贝卢拿德里镇驶来的这辆公共马车,预定经由主要干道住帕物扎领地的方向前进。换言之,跟夏侬他们的行进方向完全相反。 夏侬他们大概再也没机会遇上这群旅客了。 “保重喔。” 搂着亲生宝贝的黑发女子嫣然一笑,她身后的其他乘客们隔窗微笑,俯视夏侬一行人。 “快呀,库巴斯……说拜拜喔。” 黑发女子抓着婴儿的小手,左右轻轻挥动。 “啊,拜拜。” 帕希菲卡也握着梅菲丽亚的手左右挥舞。 不过数小时的相处……可是对无依无靠的旅行者而言,这亦是一场相逢与离别。事实上,夏侬他们甚至没问对方的姓名……所谓的偶然相逢,或许就是如此。 可是—— 公共马车开始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前进。 “母亲毕竟不一样啊……”夏侬望着缓缓驶出的马车道。 “夏侬哥——”帕希菲卡眯眼轻叱:“大色狼。” “——什么意思?”夏侬不明所以地回视妹妹的脸。 “不就是胸部因为母奶有一点胀起来嘛?” “所以说,你到底在说什么?” 夏侬叹了一口气,视线转回逐渐远去的马车。 斥责男人们的中年女性。 将母奶分给梅菲丽亚的年轻女子。 她们的体内有“母亲”。 被人戏称软弱无力的女性体内——某天突然苏醒的坚强与自信。 这也是夏侬曾经……在母亲凯洛儿身上看见的某种东西。 母性——被如此称呼的某种东西。 那就在她们的表情里。 猛然间……夏侬想道。 帕希菲卡和拉蔻儿未来是否也将成为那种脸孔呢? 尽管难以想像……然而…… “怎么了?”或许是察觉夏侬笑容里的微妙变化,搂着梅菲丽亚的帕希菲卡身体一偏,从下方紧盯他的脸。 “不……没什么。”夏侬说完苦笑。“好,我们也差不多该出发了吗?” ※※※※※ 克里斯与吉儿在史卡巴德的走廊并行,他双眉微微一蹙。 到这里为止,已与好几位第四特务部队绯红之剑的特务战技兵擦身而过……每个看来都很怪异。 要不没有表情,要不就是一直对着墙壁傻笑,或者像梦游症患者般在建筑里四处游荡。 直截了当地说,即将毁灭或早已毁灭的家伙特别多。 “可怕吗?”走在前面半步的吉儿问。 “可怕呢。”克里斯老实回答。 他们(包括吉儿)的强弱无法从言行举止判断,不管怎么看,许多家伙的身手甚至不如外行人;然而,如果只是情绪崩溃的人类,编成特务部队也没意义。 他们必定有某种特质,才会被遴选为绯红之剑。 “毕竟我也不太了解,关于你们这群家伙的底细。” “克里斯。”吉儿冷不防停步,回头。 “……我说错话了,是姐姐。” 看着笑盈盈的义姐开始淌流滂沱泪水,克里斯赶忙改口。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应付这名少女。 吉儿再度迈步道:“这里募集特务战技兵的方针跟你们完全相反。” 吉儿轻描淡写地续道:“你们是基于严密训练塑造成高通用性、高适应度的战斗兵器,数量虽少,但性能卓越、能力均一,是没有太多个人特征,容易运用的棋子。” “确实如此。”克里斯颔首,如今也不会对这个事实有任何感慨。 “而我们则完全相反。彻底培育个人的特殊能力,塑造成特殊兵器。我们是能够经由训练增强,但无法经由训练获得能力的特珠人类。因此通用性低,个人特征明显,是难以运用的棋子。” 听完她的说明,克里斯脑里闪过一个词汇。 “异能者……” “一般人可能对‘恶魔的私生子’(spawn)这种说法比较熟悉。不过,增强这种特殊能力,绝对不是幸福之事。” 吉儿的声调依然没有变化。 语气温柔,但其中不带一丝感情,犹如念稿。 “这种能力多半是在感情激昂时才出现,因此为了能够在必要时提升感情,并在其他场合压抑自我……为了能够自由操控,才使用各种不同的方法,催眠暗示、药物注射……等等的许多方法。” 第169章 “…………” “当然有人因此半途自缢,甚至在训练途中完全‘崩溃’,学员的生存率说不定比执拗之矢更低。我们锻炼的不是身体,而是心灵。” 这究意能否称为锻炼?克里斯感到疑惑。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吉儿姐?” “什么问题?” “你的能力是什么?” “跟你的武术相比,我们的能力就像旁门左道,所以只能在一种情况下公开,就是对方死亡之时。” “……还真吓人啊。” “开玩笑的。我的能力是预知未来,精准度和时间呈反比降低,因此若是下一瞬间的动作,可以分毫不差地预测。” 如此说完瞬间,克里斯的贯手1擦过吉儿的鼻尖。 “……看吧?” 忽然……尽管只有一点点,克里斯察觉吉儿的笑意加深了。 “原来如此。” 她刚才并非避开克里斯的攻击。 吉儿早已知道克里斯会从何种角度、以何种速度进行攻击。 “有点不好应付哪。” “这就难说了,毕竟你的攻击有办法快过我的预知速度。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专供特殊用途的特殊兵器,虽然在特定条件下有绝对优势,可是在其他情况时远不及你。” “原来如此。” 大概是基于这种理由,相较于执拗之矢,绯红之剑的特务战技兵很少参与实际任务,也充满神秘性。 即使是在莱邦王国军的特务部队里,他们仍旧更加特殊。 “对了,吉儿姐有听说男爵夫人召我来的原因吗?” “略有所闻,不过当面问比较快喔。”吉儿说完,在一扇特别大的门前停步,轻敲门板。“吉儿薇丝德·柏拉赫、克里斯多福·柏拉赫参见。” “进来。”男爵夫人的声音越过房门传来。 吉儿和克里斯分别推开左右开启的两扇门扉,进入室内。 这里是——餐厅。 让人难以相信只是用餐的宽敞空间,这里的地板面积,恐怕足以容纳一整栋小型民房。 中央有一张非常细长,铺着白布的餐桌,另外,跟这张餐桌的尺寸相比,数量偏少的椅子并排于其中一侧——房间内侧,餐桌上摆着以海鲜类为主的三人份晚餐。 也有蒸虾。“今天全家团聚,大吃一顿虾子吧”——理应是单纯的暗语,没想到真有这道菜,或许是男爵夫人风格的恶作剧。 “你们坐吧。” 站在餐桌对面的男爵夫人,催促克里斯和吉儿人坐,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下。待两人坐好,投以请示下一个动作的目光后……男爵夫人才说: “先来听听近况报告吧……” 男爵夫人眼镜后方的眼睛一眯。 克里斯在脑里迅速汇整目前的成果。他只有制作最低限度的文件,因为管理得再小心,一旦以文字记载保存,就有被他人偷看的可能性。 “那么……克里斯和妮蕾狄亚小姐进展到什么阶段了?” “疑似情书的信件本月寄来第二封——” 回答者不是克里斯,而是吉儿。 “哎呀呀,想不到你手脚这么慢啊,克里斯。还以为你差不多已经夺去她的香吻,居然还在通信阶段?” 克里斯强忍差点从椅子滑落的心情,静静地,但带着明确指责的语气说: “男爵夫人——” “这可不是玩笑,你要跟妮蕾狄亚·普雷辛打好关系,她是有用的棋子。” “对调查而言……吗?”克里斯蹙眉问。 “对废弃公主的调查当然也是……不过军方和王室方面的行动有些可疑,虽然中心人物是贝达修达尔伯爵。但这波可疑行动里也有普雷辛伯爵。制服妮蕾狄亚·普雷辛有益而无害。” 若无其事陈述的男爵夫人,以及若无其事聆听的克里斯。将人类视为棋子、王牌或消耗品,如今没有人会对这种事感到反感。 那并不是冷酷。一旦情况需要,他们能将情绪从自己的思考中分割出来,对支配王国黑暗部的人而言,这是必要的技能。 光靠美丽辞藻是无法拯救国家的。 “情况一旦生变,说不定得要你暂停现在的调查,执行其他任务。玛乌杰鲁教会方面也有一些动静,情况发展搞不好比想像的更快。” “这是……” 克里斯脑里掠过一个严重的词。 叛乱。 “最坏的情况……虽然规模不大,不过我们的王都将会成为战场。” “…………!”克里斯目光一利。吉儿仍是一脸笑意,宛如根本没听见男爵夫人和克里斯的对话内容。 “嗯,这件事迟早会发生。话说回来,原本的调查进行得如何?” “一如纪录……透过佛尔西斯殿下的协助,属下也调查了王室资料室,可是窜改得十分彻底。不过,关于当时出席圣葛林德神谕仪式的贵族、官僚、高级神官,从当时的入城纪录和会议出席簿里,找到六位可疑人物的名字。其中已经与霍克枢机卿、库诺布尔子爵、贝耳古曼外务卿接触,但尚未问出有意义的情报,其他则没有——” “就非专门的任务来说,成果非常好,就这样继续调查,如果中止的话,我会派吉儿跟你联络。那么吉儿——” “是。” “那件事的判定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以我的能力为基准值,具有同等或更佳成绩的是:妮德鲁丝、马龙、亚得力特三人。” “加上吉儿就是四个人……克里斯!” “是?” “你从执拗之矢的特务战技兵里选出十五名能力最强的,我也会自行挑一些候选人。” “……莫非?”克里斯声音僵硬地说,同时脑海立刻浮现几个人的名字——跟自己拥有同等战斗能力的少年少女。 “我刚才不是说了?最坏的情况,我们的王都将会成为战场。” 译注1:空手道中,以指尖戳击对方喉咙、侧腹、胸口、眼睛等部位的招术。 第四章再战 贝卢拿德里镇。 以地方都市来说,算是大型的城镇。这座在玛乌杰鲁教朝圣地之中也算特别大的城镇,亦是著名的商业交易中心。城镇南侧也有一条运河,倘若搭船沿河而行,短短半天就能出海。 现任领主是黑格兰公爵,三十五岁左右的壮年,个性较为温厚,可说是缺乏霸气的人物。 “哎,因为那里的总管很可靠嘛,虽然他原本只是从夫人娘家一起跟来的侍从。” ……诸如此类的情报,还不到一个小时,夏侬就已听得耳鼓发胀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 夏侬竭力压抑不耐的声音附和。 放眼望去净是绵延不绝的翠绿大地。 这里是位于贝卢拿德里郊外的酪农场,是只以栅栏隔开部分草原建成的场所,也涵盖附近森林的一部分。 随处可见牛只悠哉吃草的身影,大型牛舍的对面也有马匹的放牧场,夏侬他们的马车就停在那里。 夏侬他们为了向对方索取牛奶给梅菲丽亚喝,因此停靠此处。 农场主人性情温和的妻子表示“大家都有困难的时候”,免费送了他们一整桶携带用木桶的牛奶……也许是平时生活相当无聊,好不容易逮住夏侬他们,自顾自地说了一个多小时的闲话。 夏侬早已感到不耐,不过他旁边抱着梅菲丽亚的帕希菲卡,倒是兴致勃勃地聆听。与其说是善于交际,不如说她喜欢八卦。 至于拉蔻儿,因为轮到她顾马车,目前并不在场。 “夫人最近也很少露面呢。好一阵子前听说她怀孕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怀孕……” 夏侬不觉瞟了一眼梅菲丽亚,虽然觉得梅菲丽亚不可能碰巧就是这名领主的女儿…… “不管怎么说,夫人的娘家在地方领主之中也是屈指可数的望族,事情变成那样,心灰意冷也很正常……啊,你们知道吗?就是柯飞尔伯爵家的那起事件。” 身材略胖的爽朗大婶仿佛在讲述军事机密,凑近夏侬的睑孔悄声道。夏侬尽管不耐,还是假装奉陪,帕希菲卡则是兴冲冲凑过耳朵。 “据说伯爵本身是非常优秀的魔导士……可是八年前在领地内进行某种大型魔法实验时不幸过世,现在别说是官邸,就连整个直辖领地都统统消失不见……” “……奈落(ginnunsasap)事件吗?”夏侬喃喃自语。 莱邦王国称之为战略级攻击性魔法的大规模魔法改良实验中……原本应该在魔导士们意识内的假想空间,模拟启动的魔导式,因失误而与现实世界连接的事件。 夏侬本来也不清楚详情,但曾发生与该战略级攻击性魔法有关的事件,才从拉蔻儿那里听说这件事。 “据说死了数十万人呢。唉,不但直系亲属跟整座城镇一起消失,就连其他亲戚也被追究责任,一律处以终身禁闭,事实上就是抄家灭族。而嫁入黑格兰这里的夫人,唉,虽然免于刑罚……可是实验失败的伯爵本人早就过世了……” “……原来如此。”夏侬边说边皱眉。 正因本人死亡,亲戚才被降罪。造成数万人死亡的人为灾害,倘若没有任何人受罚,无法安抚民心。如果要彻底追究事故责任,下令进行实验的菜邦王族也应该受罚……柯飞尔伯爵被抄家灭族,正是为了阻止他人继续追究责任。 只要有犯人,而且受到惩罚,人民就没话说。几乎不会有人继续追究,就算真的有,个人的弹劾行为在国家权力面前亦不足为惧。 第170章 “啊,抱歉,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哎呀,真的吗?嗯,如果要在咱们镇上待一阵子,随时都可以分牛奶给你们喔。” “谢谢。”姑且不管这些八卦,夏侬发自内心感谢。帕希菲卡也用力点头。 “小事小事,我以前呀,也是为了挤不出母奶而伤脑筋哩.当时也多亏咱们家的母牛照顾。” “是吗?” “哎,加油啦,小爸爸,太太也这么年轻,真是辛苦呢。” “…………” 夏侬、帕希菲卡,以及梅菲丽亚,这个农场主人的妻子,脑海里究竟如何描绘这三人的身份关系图?帕希菲卡和夏侬顿时醒悟过来。 在要求自立与成熟的严苛乡下环境,十五、六岁结婚生子的少女确实不算稀奇…… “不,我——” “是呀是呀,真的非常辛苦。”帕希菲卡打断夏侬的话应道。 “居然把这么年轻的姑娘搞成妈妈,外表看起来对那方面一点兴趣都没有,这种人反而比较厉害哪。” “嗯啊,真的呢。” “你这小色狼,一脸昏昏欲睡的模样,晚上可要让太太好好休息喔?” “…………”夏侬默默凝视帕希菲卡那悄悄地……可是以惊人力道落在自己脚背上的鞋子。 “我们告辞了,真的很感谢您。来,快走吧,老~~公~~” 帕希菲卡不怀好意地笑道。 这妮子分明是在取笑他,这时就算勉强辩解。也只是让她更开心,夏侬于是板着一张脸(被踩的脚其实相当痛)一鞠躬。 ※※※※※ “……你到底在想什么?”一边在酪农场悠闲漫步,夏侬转头问身旁的帕希菲卡和梅菲丽亚。 “有什么关系?好玩嘛。”帕希菲卡笑嘻嘻应道:“你在害羞什么呢?老~~公~~” “别闹了!话说回来,昨天我也稍微想过,仔细思考……你有朝一日也会成为母亲哪。” “……我才不会。” 夏侬若无其事地看着逗弄婴儿的妹妹说,但帕希菲卡不知为何语气坚决地否定。 “我绝对不会成为母亲的。” “…………”夏侬感到妹妹口吻里带着某种异常的不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你想当?还是不想当?” 帕希菲卡对夏侬的问题露出略微思索的神情…… “……想当呀,可是……” 跟正常人一样谈恋爱,跟正常人一样结婚,跟正常人一样生小孩、带孩子。 这种俯拾皆是、令人傻眼的未来,对这名少女来说,却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世界。 “既然如此,一定没问题的,不这样想的话,什么都没办法开始吧?” “……可是,我没有自信。” 帕希菲卡重新紧拥梅菲丽亚。她与其说是想要守护婴儿的母亲,不如说是……企图依靠某种东西的幼童。 “自信?看你现在的样子,我想绝对没问题的。” 连明天都无法掌握的命运。 夏侬以为帕希菲卡是基于这个理由,才对当母亲一事半放弃的…… “这毕竟是……‘扮家家酒’嘛,”帕希菲卡轻轻一笑。 “没有责任……只是‘游戏’罢了。” “…………” “我……就算生了孩子,也没有可以爱对方的自信。” 夏侬此时想起——人工孵育小鸡的故事。 养鸡场基于某种理由放弃母鸡,而改由人工进行保温、孵化的鸡,据说偶尔会不孵育自己产下的鸡蛋。就算进行孵育,有时也不认为出生的小鸡是自己的孩子,直接啄死对方。 “我没有自信。”帕希菲卡反复道。 血缘关系——基于血亲这种关系,当然且必然涌现的情爱,亲生父母理应灌注的亲情,她从未尝过。 犹如人工孵化的小鸡。 因此……她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我、老爸、老妈,还有拉蔻儿……当你的家人还不够称职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帕希菲卡激动摇头,梅菲丽亚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她的脸。“你们都对我很好,就算这只是‘扮家家酒’,我认为你们比真正的亲人更疼我……” 帕希菲卡想起拉蔻儿说过的话。 “就算我们只是在‘扮家家酒’……正因为这样,比起那些理所当然在一起的关系,我认为反而更加可贵喔。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不是因为义务或者情义……而是打从心底想要待在你身旁。” 没错。 理论上可以理解,只要将自己从玉马、凯洛儿、夏侬和拉蔻儿.这些家人身上获得的亲情,依样画葫芦地投注在孩子身上即可。 可是,自己有能力投注吗?能够爱对方吗? 就算是有血缘关系的父母,都可能杀死亲生孩子。 既然如此,不就无法保证自己可以做得跟夏侬他们一样好?谁能够保证她可以喜欢自己的孩子? 她不相信骨肉之情,无法相信,因为自己从未享受过。 “小孩无法选择父母,而父母亦无法选择出世的孩子。大家都不可能喜欢所有人,就连我也有讨厌的人,讨厌的人不是自己孩子的可能性——” “还以为你在烦恼什么……”夏侬打从心底疲惫地双肩一垂。“你选过了吗?” “嗄?” “你是自己选择当我妹妹的吗?” “……这个……” “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是何时发生的事……当你晓得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时,你内心的‘家人’因此瓦解了吗?从那一瞬间起,我们就成了你碰巧喜欢上的陌生人吗?” “没……没这回事!”这件事她可以清楚断言。 “对有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你未免也太在意了。基本上,就算是‘扮家家酒’,持续一生就好了,将自己的孩子也当成‘扮家家酒’就好了,你也给我醒一醒哪!” 朝理想不停累积的模拟游戏。 朝理想配戴的面具。 直到伪善再也不是伪善的那一天。 “话说回来,有没有血缘关系这种事……你是看到有人在拉线说‘好~~就从这里连到这里吧’是吗?” “……嗄?” “没见过吧?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种东西,既然如此,在意也是白费力气。” “……这种解释听起来好像很勉强耶。”帕希菲卡轻轻苦笑说。 “啰嗦!总之这种事等你成为女人,生了小孩再来烦恼!现在根本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夏侬硬生生地结束对话。说不定……他是在害羞呢。 如此这般,接下来则是一如平时,不痛不痒的对话。夏侬和帕希菲卡一边漫无边际地闲聊,同时在牛群遍布的牧草地上行进。 就在此时—— 夏侬猝然停步。 帕希菲卡愕然抬头望着哥哥的侧脸……接着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前方是稀疏散落在牧草地上的树木其中之一。 下一瞬间,树荫里冒出似曾相识,佣兵打扮的男人们。 “……就想差不多该出现了。”夏侬将帕希菲卡和梅菲丽亚挡在身后,无精打采地看着两名佣兵——维克和亚特。“还以为这次会准备什么陷阱之类的。” “咱们也考虑过……”维克边走近边说,双手已经按上双肩——背在背脊上的剑柄。“难得有机会跟玉马·卡苏鲁调教出来的徒弟过招,我原本还觉得这工作挺无趣的,现在稍微享受一下也不为过。” 夏侬和帕希菲卡互看一眼。 “……你们认识我老爸?” “喔……是他的儿子吗?原来如此,这么一说,你不仅长得像玉马大人,也有凯洛儿大人的影子哪。” 维克不胜感慨地道。夏侬重新端倪他的佣兵打扮……接着说: “……莫非你跟致命突击队有关?” “我曾经担任侦察兵。嗯,也算不上正规队员,比较像是实习生的身份。” 难怪他有此身手。 “致命突击队”堪称是莱邦王国军史上最强的佣兵集团,该部队本身有许多问题,二十多年前就已解散……但是就个人战斗能力而言,据说与当时的宫廷骑士团“琥珀骑士”(ambefknight)旗鼓相当,甚至在其之上。 “……看在我老爸的份上,这次不能放过我们吗?” “没办法。” “要不冷静下来谈谈。” “剑士不许说这种丧气话,既然是剑士——”维克这时同时抽出背上两把宽剑,“这样谈判才是正道。” “……你的个性还真是麻烦哪……”夏侬发自内心不耐地说。 “没办法,这是天性。都四十五岁了,想改也改不了。” 夏侬叹了一口气,拔出长刀。 他这才将视线移开维克,转向亚特。跟双剑矮子男相反的竹竿兄,正从背包里取出某种棒状物。 亚特一发现夏侬的目光,就扬起缺乏紧张感的笑容说: “啊,请便、请便,不用管我,我是负责加油的。” 拉开右手两校、左手两校伸缩式的棒子,将四枝棒子连接在一起,棒子最后比他的身高更长。 亚特接着轻轻挥动右手,犹如魔术般飕一声展开一块布。尺寸很大,足以包裹住一个人的布,看样子刚刚是折叠起来藏在某处…… “……旗子?” 一看见亚特组合完成的东西,帕希菲卡冒失大嚷。 是的,那正是旗子。 展示般地大力一挥,亚特露出灿烂的笑容。 “好——开始替你加油喽——” “…………” 呃,夏侬也知道战场上确实有负责摇旗奔走的人员(为了振奋军心以及识别敌我),可是…… “锵、铿铿铿锵、铿铿铿锵、铿铿铿锵~~” 听起来像是某种歌曲的前奏……亚特开始摇晃大旗高呼。 第171章 从同时以诡异动作轻盈摆动的手脚看来,似乎是某种舞蹈。 “把抵抗的敌军全部杀光光~~去呀,前进哪,你们这群胆小鬼~~人类终究难逃一死……嗯,好,各位不嫌弃的话,请跟我一起唱。” 盯着飕飕挥舞旗帜,独自欢欣起舞的亚特……过了一阵子,感到全身虚脱的夏侬将视线转回维克。 “你带来的伙伴真可靠。” 维克默不作声。 “前进哪~~前进哪~~拨开血海,砌成尸山~~我等之剑才是天理……傻瓜啊!要扔下没精神的家伙咯~~” 夏侬暂且不理会亚特(尽管不认为他真是专程来摇旗呐喊的男人),视线依旧盯着维克,对帕希菲卡小声说: “帕希菲卡,你把小梅留下,到拉蔻儿那里去。” “咦?” “他们的目标是小梅,如果带她一起逃,他们一定会迫你的,我也没有同时牵制两人的自信。” “可是——” “总之我会拖延时间,你带拉蔻儿过来。” “可是!” “好啦,听我的话!” “…………” 哥哥的话确实有理。 帕希菲卡为免刺激对方,缓缓后退…… “……对不起,夏侬哥!” 但还是抱着小梅朝马车停靠的地方奔出。 “帕希菲——!” 叫声半途断绝。 长刀倏地接下宽剑突如其来的一击,强烈的冲击自夏侬的手臂窜升。 “啐……!” “被你小看就伤脑筋了。” 维克以单手压制夏侬的长刀说。 令人难以置信的沉重斩击。 单手操控本应是双手挥舞的宽剑,他的臂力铁定非比寻常……但这股重压并非单纯是臂力所致。 毫不费力就将进攻的角度、速度、双脚的运用、踏步的位置、间距等各种要件,转换成力量——这男人对这种技巧极度熟练。 “不准你在旁边看戏,亚特。” “没问题.收到~~”亚特扛着大旗奔出。 “……不是负责加油的吗?” “是来支援的。在我专心应战时,负责解决杂事,是非常可靠的伙伴。”维克边说边旋转左手宽剑。 ……不妙! 夏侬迅速抽回长刀向后跳跃,但旋转的剑尖划破衣服,檫过他的侧腹。 (原本已经打算放弃的……) 夏侬感受鲜血自腹部渗出,重新摆好长刀。 跟双手持剑相比,单手持剑的斩击速度和重量较为逊色……不过攻击时可将身体伸展至极限,说得极端一点,就算使用长度相同的剑,单手持剑的攻击范围更加宽广。 由于对手使剑。夏侬不觉间以普通剑士的对战方式计算间距。因比无法确切掌握这种宽广的范围,睡眠不足看来也多少造成判断力迟钝。 “喔——天资不错,修练也很扎实。”维克的声音仍然恫吓般的低沉。不过……“经验也有一定程度。能够连续两次挡下我的攻击,应该不是侥幸。没什么比这更令人开心了!原本想说要是让我希望幻灭,打算砍到你永远没法握力呢。” “少自以为是了。”夏侬哼道。 直向与横向——两把宽剑在脸孔前方摆成十字,维克开心地咧嘴一笑。正因平时老是绷着一张脸,粗犷脸孔上浮现的笑容反而有一种壮烈的魄力。 “好!放马过来!” 这个自称维克的男人,尽管分明很喜欢战斗这件事,不过并非沉溺于享乐,造成漏洞的蠢蛋。 不用说……他终究不可能给夏侬追上帕希菲卡的可乘之机。 ※※※※※ 视野蓦然一黑。 虽然忍不住向前一倒,但帕希菲卡最后总算维持住平衡,一种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平衡感觉。抱着梅菲丽亚——抱着婴儿的自觉,或许让她产生高出平时一倍的集中力。 “……这、这是什么?” 仿佛在回应她的问题,遮蔽视野的色彩犹如海浪般灵活揭起,变成一幅黄色的巨布。 绣着某种象形文字的这块布是——挂在一根长竿上的旗帜。 “旗手其实跟上场作战的士兵没什么差别,”迅速旋转竿子卷起布,从旗帜后方现身的,不用说就是佣兵双人组之一——亚特。“当然必须拥有保护自身安全的武器。话虽如此,扛着大旗也不可能有余力拿其他武器行走,所以才有人想出把旗子当成武器的武术……就是这种战旗术。” 亚特轻松舞动竿子,旗帜刹那间展开,猛烈翻滚。明明只是普通布料,动作却异常强劲,在帕希菲卡眼里宛如凶猛飞禽的羽翼。 “嗯,这跟正统派的武术不太一样,不过听说比街头杂耍来得实用。” 语气简直就像在宴会上表演特殊才艺。 然而……平时轻飘飘的亚特,现在几乎判若两入。右手执旗而立的那姿态,仿佛旗帜原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酝酿出自然而不造作的氛围。 那种轻飘飘的不可靠之感早已荡然无存。 这恐怕才是真正的亚特,没有掌旗的他……就比喻来说可能就像是单脚站立。 “好,可以把那个婴儿交给我吗?我得手后也不会吃了她,别担心。”亚特如此说完,朝紧拥小梅的帕希菲卡踏出一步。 “就算这样,我也不可能说一句‘好,是吗’就把她交给你吧?” 帕希菲卡拒绝,再度开始逃跑,避开亚特,奔向他的左侧,但亚特迅速旋转旗帜,以旗杆捞向帕希菲卡的脚。 “…………” 帕希菲卡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 并非由于自己跌倒!而是因为不觉间失手扔出梅菲丽亚。 可是,旗杆毫无停滞地继续旋转,朝梅菲丽亚扔出的方向一伸,旗帜卷住半空的婴儿。 令人叹为观止的迅捷技巧。 动作不像伙伴维克那样充满力道,但相较之下,这位竹竿兄拥有连杂技师看了也会脸色铁青的速度和精准。 “好险、好险。”亚特接着再将婴儿轻轻弹起,接在自己的手臂中。 “还我!”帕希菲卡站起身娇叱,但亚特耸耸肩。 “我不能答应你。这毕竟是我的工作。话说回来,你们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吧?我想你也没有主张‘取回’这孩子的权利吧?” “吵死了!” 帕希菲卡大叫扑向亚特,下一瞬间,亚特抱着梅菲丽亚,撑竿跳似的以旗杆为支柱,在半空翻滚。 轻巧落地的瞬间,他已经来到帕希菲卡的身后。 帕希菲卡别说是抢回梅菲丽亚,就连想碰到亚特都办不到。 旗帜又是一阵翻腾。 帕希菲卡转身准备再次扑向亚特,这次却被猝然卷来的布条夺去自由,砰咚一声滚倒在地。 “…………” 帕希菲卡俏脸惨白地停止动作。 亚特的战旗术太过矫健敏捷。 她无法想像要如何操作,才能让平凡无奇的旗帜发挥这种功能——刚才这招是为了不让帕希菲卡受伤,故意将她轻轻绊倒在地。 但反过来说,只要对方有意,也可以将她朝岩石一头摔落……帕希菲卡至少知道这点。 街头杂耍根本无法相比,此乃杀伤力十足的战斗技巧。 “真是倔强的丫头,你干嘛这么生气呢?” “因为她在哭呀!” 听见帕希菲卡叫嚷,亚特才初次察觉怀里的婴儿正在啜泣。话说回来,面对如此激烈的打斗,到现在还没哭出声或许才是奇迹。 “啊啊,真的耶,抱歉了。” 亚特苦笑,可是帕希菲卡依旧尖声大喊。 “婴儿能做的就只有哭!不论多伤心、多难过、多痛苦,婴儿都只能哭泣,哭泣这件事就是婴儿唯一的语言!” “……这倒也是。”亚特有些慑于帕希菲卡的气势应道。 “连这种唯一的语言都没发现……我当然不能把婴儿交给你们这种人!” “…………” 既不是嘲笑,也不是无视……亚特一脸难为情地以掌旗的手指搔着后脑勺。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到底要对这孩子做什么?” 亚特灵活地耸肩。“这毕竟是业务机密。” “既然如此……认定你们心怀不轨也是无可奈何的咯~~” 说话语气一派慵懒的人,当然不是帕希菲卡。 “前几天承让了。” 或许是已经察觉到她的气息,亚特执旗朝黑衣女魔导士行了一礼,就走向帕希菲卡,爽快交出梅菲丽亚。 “咦?” “请帮我照顾一下。” 一时无法理解亚特的行动,帕希菲卡眨了眨眼……下一瞬间,明白他的话中含意,俏脸愤怒皱起。 搂着婴儿势必无法应付拉蔻儿。 不过,若是帕希菲卡这种程度的敌人,随时都能抢回来——这就是他的意思。 没有将梅菲丽亚当成人质的想法,不知是清高?或者只是愚蠢?真是个让人摸不着头绪的男人。 “要是我赢了,可以告诉我那个业务机密吗?” 毫无紧张感的口吻,仿佛在跟附近店家交涉青菜价格,不过亚特的态度也是一贯悠闲。 “不行!随便乱说话会被维克骂的。” “那么……”拉蔻儿笑容不减地说:“就只好强迫你吐露实情了。” 抱着梅菲丽亚的帕希菲卡,冷不防浑身一震。 当然那既非恐吓,亦非威胁,拉蔻儿基本上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性格,一旦认真起来,冷酷到连夏侬都要甘拜下风。 “雷槌啊,击出!” 攻击性魔法几近出其不意地启动。 第172章 以连动式启动咒语(hspell)高速启动军用攻击性魔法“雷槌”(mjolnir)。展开的魔导式干涉世界根本原理,瞬间将魔法化为物理现象显现。 紫色电光从拉蔻儿的左手尖端——从半空骤然迸出,分裂成数条之后,朝亚特袭去。 尽管杀伤力已经减弱,但如果被正面击中,恐怕也有一两天无法自由行动。 然而…… “喝!” 旗帜飕的一声旋转。 旗帜……一闪掳住雷蛇,就这样在虚空烟灭。 “绝缘丝和避雷线——” “正是。顺道一提,这用了特殊丝线和织法,除了刀枪不入之外,防火性和耐撞击性也相当不赖喔。”亚特微笑道。 他的战旗,乍看之下,只像是一幅华美艳丽的布料……可是到了战旗术专家的手里,就成为比铜镜更加优异的屏障。 钢镗可能被劈开,即使没有碎裂,也会对内部人体造成冲击;然而……在风中沙沙作响的旗帜如风一般化解斩击,抹去雷电,让火焰无法穿越。 “当然还是有极限的。”亚特边说边狂奔。 正如他所言,只要施加超越旗帜防御能力的破坏力,就可以击败他;不过…… “我不会再给你念诵咒语的时间咯!” 亚特以棍棒术的技巧刺出旗杆,拉蔻儿迅速避开,但也因此失去平衡。 “喝!” 竿子接着旋转叩下。 拉蔻儿继续滚动,闪过这一棒。 可是,拉蔻儿的动作显然比亚特迟钝,她对武术并不专精,倒也不能怪她,虽然勉强躲过一、两次攻击,但这名旗手大概不出十招,就能将她击倒在地。 “想不到你挺灵活的嘛。” 然而,亚特暂时收起竿子说。 他想必看穿拉蔻儿是具有相当实战经验的魔导士。 一般来说,魔法用来进行中长距离的支援或奇袭,就算使用连动式启动咒语。终究难以面对面打赢武艺高强的战士。 拉蔻儿既是这样的魔导土,却毅然来到亚特面前……他因此判断其中可能有诈。 “……嗄?” 可是……剧烈移动后有些气息紊乱的拉蔻儿,并没有准备念诵咒语的模样。 经过这两天的监视,他也已经确认没有其他可能是伏兵的伙伴。 即使暗藏某种秘密武器,大概也没办法侵入亚特的攻击范围内,就算有某种陷阱,现在也没有准备的时间。 既然如此,她到底有何计策? 还是只顾着提升魔法技巧,对基本战术一无所知的傻瓜魔导士? “是我料错了吗?无论如何,这样子我完全没有吐露实情的意愿喔?啊,小妹妹,别偷偷逃走,我虽然不太想用这招,不过你要是逃走了,我可要对你姐姐不利咯。” “…………!” 抱着梅菲丽亚,正准备离开的帕希菲卡动作一顿。 “啊,没关系、没关系,帕希菲卡,你先走吧。”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拉蔻儿,气定神闲地说。 “咦?” “这个人没办法对我怎么样的。” “莫非你瞧不起我?”亚特略显受伤地说:“别看我这副模样,我可是会冷酷无情地痛下毒手、辣手摧花喔。” “真的吗?” “对啊,会做出简直是笔墨难以形容的色色的事喔,例如那种事啦、这种事啦,哈哈哈。”亚特不知为何一脸爽朗地笑着点头。“……所以,如果不想被我凌辱,你们姐妹俩就一起乖乖投降吧。” 拉蔻儿闻言对亚特微笑说道:“不可能的,那种事你做不出来。” “唉,那就没办法了。” 亚特边说边将旗杆尖端朝拉蔻儿的肩头挥下。 ※※※※※ “哟!”维克轻笑。 他的双剑斩击多半被夏侬以毫厘之差挡下。 照理说来……若非双方实力介于伯仲之间,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刀剑相碰。事实上,维克近十年来都没遇见五招之内无法击败的对手。 “不愧是玉马大人的儿子!长刀的挥法、握法、脚步、呼吸、气魄、与对手的间距,每一项都完美无缺!” “吵死了!”夏侬重新摆好长刀说。 他已经开始喘气了,仅仅七招,为了防御对方的叩击。他就消耗超乎全力奔驰的力量和体力。 就战斗者而言,这男人应该足以与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匹敌。不,相较于精神上具有某种脆弱的那少年,在包括精神力的综合战斗力方面,这男人说不定更加厉害。 以正经八百的方式无法取胜。 “可惜你偏向防守,是因为缺乏明显的攻击技巧吗?基础很扎实,但发展性还差一步,所以遇上接二连三的攻击,就只能一味防守。” “就叫你少管闲事!” 可是,夏侬自己也知道维克说得没错。 他确实没有决定性的进攻招式——换言之,就是刀法、剑术里常说的必杀技这一类。 他拥有一些特殊技巧,不过那毕竟是业余喜好。只能算旁门左道,攻击时会破绽百出,遇上一定程度的高手,靠那种技巧和对方迎面互砍实在过于危险。 以前央求父亲传授这类绝招时,父亲皱眉告诉他。 “你是呆子吗?就算是最犀利、最高强的招术,我跟你的身材、体重、细微动作的习惯也不同吧?即使你完全照抄我的绝招,也不可能运用得比我更纯熟。” 父亲边笑边往当时十六岁的夏侬头上戳。 “所谓的绝招啊,不是从别人那里获得的。是从跟别人学来的基础技巧里,将最适合自己的零件,在实战中调整、组合而成的东西。知道了吗,傻儿子?” (快思考、快思考……!) 夏侬以长刀接下一把维克不断袭来的双剑,身体闪过另一把。 (快看清楚对手的招式特征,脚步、间隔、剑路、视线、习惯……利用这些组成绝招……!) 夏侬在绞尽脑汁拖延的时间中暗忖。 维克的动作里没有弱点,一般人施展进攻招式后,必定形成或大或小的漏洞,他则是利用另一把宽剑弥补。 双剑并非各自运作,其中一把在攻击时造成的破绽,由另一把宽剑巧妙化解。 然而…… (……原来如此。) 猛然间发现……夏侬寻思。 (并不是两把剑,只不过是剑和盾……) 两把都是可以攻击的宽剑,可是其中一把攻击的瞬间,另一把不会同时进攻。另一把负责防御,在那一瞬间它不是剑,而是发挥盾的功能。 仔细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剑术与踩踏步伐、腰部转动也有关系,不可能同时将两把沉重的巨剑当成进攻武器挥舞。 (既然如此!) 夏侬向前踏出一步。 双剑尽管可以增长攻击范围,然而挥击时门户洞开,也因此产生破绽。 夏侬平举长刀,打横一挥。 维克以右剑轻松接下。不过,这亦在夏侬的预料当中。 维克的左剑迫近。 是刺击。 “呜喔?!”维克大叫。 夏侬松开自己的长刀继续向前踏出,抱住维克刺来的左臂。 右剑的抵抗力骤然消失,维克身形微微一倾,这就形成破绽。 他大概压根没想到夏侬会扔下武器。 “…………!” 维克忍不住将右剑朝夏侬叩击,但两人相距过近,剑刃反而够不到他。 夏侬抱着维克左臂继续向前踏出……在维克失去平衡时松手,借身体旋转之势,手肘朝维克的肩头一撞。 “啊!” 维克的右剑落地。 接下来…… ※※※※※ 旗杆朝拉蔻儿的肩膀挥下。 帕希菲卡闭眼听见一声闷响,按照那种猛势,至少可以击碎一块锁骨。 可是…… “啥?” 发出愕然叫声的竟是亚特。 他的旗帜穿透拉蔻儿的身体,直接击中地面,那声闷响是旗杆尖端打中地面的声音。 “看吧,你没办法对我怎么样的。” 犹如被亚特的旗杆贯穿身体……可是没流一滴血……拉蔻儿嫣然一笑,左手握住穿透自己腹部的竿子。 “雷槌啊,击出!” “喔喔!”亚特松开旗杆向后跃出,滚动两、三圈拉长间距,电光总算没追上他,在空中消散。“岂有此理……幻影魔法?可是也有呼吸啊……” 亚特扔下的旗帜,此刻好端端地被拉蔻握在左手。若是幻影,亚特松手的瞬间势必会滚落地面。 没有触感,被贯穿腹部的拉蔻儿的确不是实体。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汝乃魔兽,最后魔兽,火焰和雷电的统御者,在面包店战役展现决战力之魔兽啊!基于拉蔻儿的盟约,现身吧,小史比……多多益善~~” 间距虽然拉长,却是适得其反。 “等……!” 下一瞬间。 不容对方制止,迅速念诵咒语的拉蔻儿前方,出现约莫十只小史比。 小巧玲珑,尺寸不到上次小史比的三分之一,可是全体一起朝亚特走去。 嗯哼。嗯哼。嗯哼。嗯哼。嗯哼。 朝亚特逼近的小史比军团。 单只单只来看嘛,是很可爱,然而全体以完全相同的动作、相同的表情,整齐列队迫近的模样魄力十足……或者该说有点吓人。 “等一下,什、什么多多益善?” “啊,别担心。数量一多,威力也会下降,就算被抓到,顶多是痛到昏厥喔。” 第173章 “……你……你这个人啊啊!”亚特惨叫逃亡。 约莫幼儿大小的小史比军团,一边嗯哼嗯哼地挥动手臂,同时开始以完全相同的动作开心地追赶亚特。 嗯哼。嗯哼嗯哼嗯哼嗯哼。 尺寸缩小后,动作居然也变快了,追上亚特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对了,拉蔻儿姐,”盯着亚特和小史比军团逐渐远去的背影,帕希菲卡对肚子插着旗杆的姐姐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啊,是幻影喔,只不过将身体朝右边错开一个肩宽。” 拉蔻儿说完,解除了“幻城”(utgard)。 “……啊,原来如此。” “一说出答案,就很无聊吧?”拉蔻儿笑言。 她事先消除自己的身影,同时在略偏右侧的地方,映射出自己的虚像。抓住旗杆的“左手”,其实是她的“右手”。这样当然也有气息,尽管只有单手,也可以拿东西,不过,若是攻击左手以外的部位,则会因为那里原本就没有实体,挥空也是天经地义。 不知情的亚特,因此攻击了拉蔻儿右侧的虚空。 最后…… “呜咿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远方传来亚特的惨叫。 ※※※※※ “……这种临时招式果然没用吗?”夏侬低语。 “你在搞笑吗?”维克将左手的另一把宽剑朝他刺出说:“我错看你了!这种找死的行为,不配称为技艺!如果是为了守护某人、某物而战,这样根本就是抛弃责任。战士不但要顾及自身安全,而且还要绝对取胜……不,能够回到守候者身边,才是战士的责任!” “……我无话可说。”夏侬老实道。 既然抛弃长刀,倘若这一招失败,就再也无路可退了,这种行为确实跟找死没什么差别。 话说回来,因为维克身上有斗气却没杀气,夏侬才抱着受一、两处伤的觉悟,采取这种方法…… “不过……”维克淡然一笑说:“如果那时没有扔下长刀,光用左手抱住我,右手继续砍击的话,搞不好就是一个妙招哪。” “我没自信凭单手压制你的手臂。” “既然如此,就该多练练手臂肌肉。照你的体格来说,单手斩击也绰绰有余了。” “……感谢赐教。” “嗯。”维克头一点,放下宽剑……直接向后方仰倒。 “……有够夸张的大叔,真是的。” 俯视发出问响倒地的维克,夏侬叹了一口气。 至少他的舍身一击——那个要害的一拳,确实打中了维克的腹部。 虽然最后还是昏倒了……可是承受足以让一般人瞬间晕厥的重拳,还侃侃而谈到现在,这个自称维克·纳甘的男人,果然不是普通的厉害。 这男人要是一开始就有杀他的打算……结果又是如何? “……啊,不妙,帕希菲卡怎么样了……?” ※※※※※ 攻击在转弯的那一瞬间开始。 小巷与小巷相交的狭窄空间,对偷袭者来说,这里具有绝对优势,遇袭的人无法随心所欲地闪避,而且在偷袭者使出致命一击的瞬间之前,这里有太多可供藏匿的地点。偷袭者就是基于这般缜密的考量,才会选择这里。 然而…… 遇袭者注视笔直挥来的剑尖,他在瞬间完成几项判断。 步伐没有缺点;攻击技巧也不差,只是稍微欠缺单纯和基本的臂力……不过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况且技术也应该足以弥补。 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手。 按照道理来说应当如此,因为他的伙伴都是不辱一流之名的高手,如果没有相当能耐,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可是…… “…………” 他伸出指尖朝刺来的短剑腹部一戳,改变它的轨道,接着将对方的左手往上一顶。对方陷入双手摊开的状态,躯干没有任何防护。 他利用顶开对方左手的余势旋转,再顺势以右手肘攻击。不过,对方上半身一缩,就轻松躲过。 话虽如此,躲避的动作造成对方重心不稳……他的扫腿因此奏效。 可是,他迅速伸手抓住即将跌倒的对手衣领,一把拉过来。 “……好,你死了。”他伸出食指比着对方的黑眸说。 “我就说嘛,我根本打不过你,所以不想比呀。” 气鼓鼓地挥开他——特务战技兵克里斯多福·柏拉赫的手,同样是特务战技兵的少女——法法儿·阿玛莱特说。 枯叶色的长发,纤细的身材。 缺乏女人味,但让人产生特殊好感的容貌。 平凡……乍看下随处可见的普通少女,不过她也跟克里斯一样,乃是人称莱邦王国军最强的实战部队——第五特务部队执拗之矢的队员。 两人所在之处,乍看下像是大街……其实是执拗之矢的训练中心。为了尽可能进行接近实战的训练,执拗之矢拥有数间模拟市中心或特殊建筑的练习场。 接受部队司令官男爵夫人的某项命令,克里斯在这间训练中心与同是特务战技兵的伙伴,不停进行模拟战。 “话说回来,为什么现在忽然要做这种事?” “这是男爵夫人的吩咐,要我从执拗之矢挑选几个特别强的人,不过还没告诉我理由。” “既然这样,我一开始就不行了嘛。”法法儿耸肩说:“光看任务成绩也知道,我的能力是徘徊在最下层的哟。虽然没有重大失败,但训练成绩也好不到哪去。” “……我最近突然这么觉得,”克里斯微笑道:“我们对‘高强’的看法似乎有些误解。” “……喔,有什么参悟吗,柏拉赫男爵?” 法法儿打趣地问,克里斯松开她的衣领。她像是即将跌倒……但扭身在地面一滚,顺势流畅站起。 在战斗上,跌倒本身并不危险,跌倒之后停止移动才会引起致命破绽。 既然如此…… 害怕跌倒而执着于“不能跌倒”的人……以及纵使倒下仍不愿放弃,立刻进行下一个动作的人。 绝对不会跌倒的人,以及即使跌倒也不断爬起的人。 高强的究竟是谁? 看着法法儿这种宛如灵敏小动物的动作,克里斯暂时感到满意。 “总之,你算是合格了。” “你是以什么基准挑人的?”法法儿苦笑。 就在此时—— “克里斯。” 他闻言回头,只见表面上是他姐姐,事实上隶属于男爵夫人麾下,与执拗之矢分庭抗礼的特务部队绯红之剑的队员——吉儿薇丝德,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吉儿的脸孔依然黏着一副面具般固定不动的微笑续道: “母亲大人在召唤你,说是差不多该听听遴选作业的结果。” “我知道了,告诉她我马上就去,吉儿……不是!”一看见盈盈笑脸上宛如牛只唾液般不断淌流的泪水,克里斯火速更正:“姐姐。” 吉儿的泪水骤然停止。 不知她的泪腺究竟是何种结构?克里斯每次都很想彻底研究一番。 “……哎呀,小克里真是女人杀手耶。” “我想这两件事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 克里斯对戏谵地瞧着两人的法法儿苦笑道。 ※※※※※ “总而言之,”帕希菲卡对五花大绑的维克和亚特说:“可以问问两位为什么要抢走这孩子吗?” “……我拒绝。”维克的答案简单明了。 输归输,但轻易透露情报是对雇主失信的行为。 至于旁边的亚特,可能是经历相当可怕的遭遇,脸孔对着地面不停喃喃自语。 “小史比一只、小史比两只、小史比三只、小史比四只、小史比五只、小史比……多多益善……啊啊啊,多多益善……” “不老实招来的话,就要吃苦头咯。”帕希菲卡好笑道。 “打算拷问吗?老子可是受过耐力训练的人。”维克面无表情地说。 然而…… “嘻、嘻、嘻。” 一瞧见帕希菲卡手里的东西,维克粗犷的脸上闪过震惊的裂纹。 那是——鸟的羽毛。 “等等,莫非你——” “嘻、嘻、嘻、嘻。” 帕希菲卡不置可否地窃笑,替无法移动的维克脱下长靴,接着是袜子,意外白皙的脚底板暴露在空气中。 “嘻、嘻、嘻、嘻……就来看看你能够忍受到什么地步吧。” 扬起邪恶的笑容,帕希菲卡将羽毛轻轻滑过维克的脚底板。 羽毛真的只是轻轻碰触,仅仅如此而已…… “…………” 身经百战的佣兵身体咻一声弹起。 “啊,反应不错。” “等、等一下,等一下啦!”维克露出彻底崩溃的神情说。现在这种称为反应也好,或是惊慌失措也罢,总之看起来相当搔痒难忍。 “……呜呜。”夏侬抱着梅菲丽亚哼道。 他对这种攻击大概也很没辙。 “搔痒确实也有用在实际的拷问上喔。”拉蔻儿慵懒笑道。 即使受过拷问训练,对痛苦有一定忍耐度的人,一旦遭到持续性的搔痒,听说不少人都非常容易屈服。虽然欠缺魄力,但似乎比单纯殴打更有效,只要持续半天,有时甚至会引起精神异常…… “嘻、嘻、嘻、嘻。” “住……住手啊啊啊啊……!住手啦!住、住手、住手、啊啊啊啊!” “搔呀搔呀搔呀搔呀。” 五花大绑的维克有如毛毛虫似的在地面扭来扭去,努力逃离帕希菲卡的搔痒攻势;帕希菲卡则像在追逐鸡只般紧追不舍。 第174章 “那丫头该不会是有某种怪癖吧?” 夏侬盯着一脸开心追逐维克的妹妹低喃。 ……最后。 “妈呀啊啊啊!” “哎哟,大叔真可爱,哇哈哈,耶~~吃我这一招。” “好啦.我说,我告诉你,所以那个地方、就那个地方,千万别碰呀啊啊!” 维克杀猪般地惨叫,骑在他身上的帕希菲卡开始正式朝脚底板呵痒。 第五章总管罗伊·安契生 “爵爷。” 幽暗的房间里,总管罗伊·安契生语气平静地说: “爵爷的不务正业让属下很烦恼,属下一直提醒您对女色方面要多加节制,唉……话说回来,女色乃是贵族的娱乐,倒也不是只有爵爷如此。” 罗伊露出微微……扭曲的微笑,这看起来也像是自嘲的笑容。 “那女子的怀孕实在太不妙了,不,倘若蝶玛夫人的孩子活着倒也无妨,妾室之子终究是庶出,龌龊的庶民之血绝对无法进入贵族的血统,isuu書网不可能取代正室之子接掌您的爵位……可是……” 罗伊说到这里,朝床铺走近。 但床铺上的人影一动也不动,甚至没有任何反应。 “蝶玛夫人之子过世的现在,流有爵爷血统者就只剩那婴儿,那婴儿继任爵位的可能性也应运而出。这就伤脑筋了,非常伤脑筋。” 罗伊跪在床上人物身旁,耳语般地说: “婴儿那方面也已有所对策,应该很快就会被那些佣兵带回,之后只要由我亲手确实除去即可,然后……” 床铺上的人物——黑格兰公爵,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是正在沉睡?抑或已经死亡? 尽管他看起来仍有呼吸…… “爵爷必须再活一阵子……至少要再抱一次蝶玛夫人,必须让她受孕才行。啊啊,您无须担心……肉体控制方面,属下会事先输入魔导式,就算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也必定使您有能力让蝶玛夫人受孕。” 一边喜不自胜地讲述骇人的事,罗伊站起身来。 “属下就此告辞,请爵爷在这段期间多多爱惜身体。” 以恭敬虚伪的语气说完,罗伊离开房间。 然而,床铺上应是其主人的人物——榭布雷·黑格兰公爵,一根手指都没动。 宛如是人形的植物般! ※※※※※ 绝望的情况。 战斗失败,跟伙伴一起被逮,此刻被强迫吐露自己知道的所有情报。 地点是在农场内的树林里。原本以他们的身份就无法期待会有援军,也不可能有人偶然路经此处,没有任何化解危机的方法。 “嗯——” “……喂……现在可不是在那里嘀咕‘嗯——’的时候,”蹲坐在五花大绑、倒地呻吟的维克身旁,金发碧眼的少女帕希菲卡说:“你知道自己目前所处的立场吗?大~~叔~~” 浮现一脸得意笑容,帕希菲卡故意让维克看见似的,左右晃动手里的羽毛。 “你……你这个……卑鄙的——” “什么卑鄙?刚刚明明答应告诉我的,现在又一句话都不肯说,说谎的人才叫卑鄙!” 帕希菲卡边说边把羽毛靠近维克暴露在空气中的脚底板。大概是对搔痒非常恐惧……身经百战的佣兵闷不吭声地扭动身体。 “我不会害你,但你还是赶快自白比较好喔。”夏侬站在帕希菲卡身后……并非要胁,而是以同情的语气说道:“趁这丫头还没开始执行她邪恶大脑里想到的‘那~~种事’或‘这~~种事’。” “你说谁邪恶啦?谁?” 帕希菲卡挥开夏侬笔直指着自己的手指娇叱。夏侬面无表情地转向妹妹,以公式化的口吻问:“……对了,要是这位大叔不肯自白,你的下一步手段是?” “呃……倒吊在树枝上啦。把羽毛固定在腋下和脚底板好像搔得到、又好像搔不到的位置,稍微摇晃就奇痒无比,要是怕痒乱动,反而更加痒得不得了。而且逼供的人无须花费任何劳力,这是自动进行拷问的划时代新方案!如果顺便在衣服里放一些扭来扭去的毛毛虫,效果加倍哟!” “……你看,这么邪恶。”双手抱胸的夏侬恳切地对脸色苍白的维克说。 “别一直叫人家邪恶、邪恶的!你们俩也不许点头!”帕希菲卡怒吼。 她一回头,只见视线前方抱着梅菲丽亚的拉蔻儿,以及跟维克一样五花大绑的亚特,双双颔首。 顺道一提,刚剐还一直念念有词的亚特,现在似乎已经克服了小史比军团造成的内心伤害。 “维克……”夏侬脸上浮现沉痛之色,在维克身旁蹲下。帕希菲卡在他背后大声斥责,但他暂时充耳不闻。“我跟你比过招……那场短暂的交战中,你也传授了我重要的事。我想还你这份恩情,可以的话,至少想将你从这个邪恶变态的魔手中救出,希望你能明白……” 看见夏侬凝视自己诉说的真挚神情,维克面容一动。 “啊啊,真美——” “有时……男人经由生死之战,也会萌发敬意与信赖——” 拉蔻儿和亚特感动不已地陶醉呢喃。 “……不许随便把别人当成坏蛋来解决事情!” 帕希菲卡拉扯夏侬后脑勺的长发。 “你给我闭嘴……你对邪恶的自己能够帮上他人的忙,难道没有因此感到高兴的度量吗?”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你身为邪恶化身的修行还不够喔。” “什么跟什么嘛!” 看着开始瞪眼斗嘴的夏侬和帕希菲卡……维克粗犷的神情忽地柔和。 似曾相识的光景。 他想起好久、好久以前,二十多年前令人怀念的一段记忆……同时维克也觉得继续逞强是很无聊的行为。 输了就是输了。 维克……毅然决定供出他所知的一切情报,虽然违反身为佣兵的道德,但他知道的情报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维克……”亚特脸上浮现战栗的表情。“怎、怎么了?你的脸孔歪了喔?” “我这是在笑,混帐东西!”维克面红耳赤地咆哮,重新转向夏侬。“真不愧是……亲子哪……” “……嗄?” “你们俩这样,我仿佛见到了昔日的玉马大人和凯洛儿大人。” “…………” 对维克突如其来的感想,夏侬和帕希菲卡不知该如何反应,一脸困惑地面面相觑。 “雇用咱们的是黑格兰公爵家的总管——名叫罗伊·安契生的男人。他拜托咱们追捕榭布雷·黑格兰公爵的情妇,以及被她带着逃亡的婴儿——公爵的私生子。”维克淡淡地说:“抱歉,咱们知道的情报就只有这样。” ※※※※※ 人们无法摆脱过去。 过去总是如影随形地跟在人们身后。 无论何时都紧跟不放。无声无息、悄然但确实地追随——告诉打算逃避自我束缚的愚者,那是多么天真的想法。 “夫人……” 一听见罗伊的声音,蝶玛盖着被单,在床上发抖。 这位总管让她不寒而栗。那是覆盖在自己身上,对过去的恐惧:本应早已结束……却固执残留的恐惧残影。 那堪称是压抑、束缚她的过去——柯飞尔家族这个贵族世家的呈现。 “请用餐。” “…………” 蝶玛沉默不语,罗伊飕的一声扯下床单。 恭谨但强硬地翻起蝶玛固执伏在床上的身躯之后,罗伊伸出左手抓住她的下颚。 “呜……呜……” 蝶玛仿佛听见颚骨传来的喀啦声响,碾碎骨头般的压迫,让她不由自主地张开紧闭的嘴。 “请您用餐。” 罗伊恭敬虚伪地说完,拿起置于旁边手推车上的大型水壶。 不,那确实是水壶,但里面装的并非清水。罗伊将水壶微微一倾,黏稠的奶油炖肉从壶口流出。煮得非常烂,里面的肉和蔬菜几乎看不出原本形状。 黑格兰家的总管神色木然地将奶油炖肉注入蝶玛口中。似乎已经稍微放凉,温度尚且不致烫伤。 蝶玛想当然尔强烈抗拒,不肯吞咽,大部分都从嘴角流下……但罗伊一点也不在意。 那副模样……也很像在替食用家畜进行强迫性的增肥作业。 没错……是作业。动作中既没有怒气,亦没有阴险的虐待心态,是基于必要的作业。不带任何感伤,只是一味执行的行为。 最后,灌完水壶里的炖肉,罗伊终于松开蝶玛。瞥见掉落在她的衣服和床上的大量炖肉,他说: “怎么又这么不小心……身为黑格兰公爵的正室、柯飞尔家的血统继承人,请您千万不可做出有失颜面的言行举止。” 蝶玛一边咳嗽……同时感到身体腐败的倦怠与疲劳。 完全不是讽刺……这男人是真心这么想。 价值观毫无交集。即使看着相同的东西、听着相同的声音,以相同的语言交谈,也完全无法沟通。 尽管拥有人类外貌,感觉却像面对某种异质怪物。 “这样下去对卫生也不好,请您多加照顾自己,您是重振柯飞尔家族的——” “疯……了……” 然而,话虽如此……因为对方拥有人类外貌,她无法视若无睹。就算知道一切只是惘然,还是忍不住与对方交谈。 就这样不断反复。 从以前……从懂事时开始。 “你疯了……一切都已结束……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都死了,叔父大人和叔母大人也是! 第175章 还说什么柯飞尔家族的血统?那种东西早就结束了!”蝶玛发狂似的大吼。“况且……就连你的人生都因此走样了,不是吗……哥哥?!” “喔喔,蝶玛大人。” 罗伊的表情……倏变。 他发自内心为难地说:“属下说过好几次了,绝对不能以‘哥哥’称呼掺杂庶民龌龊血统的我,这样有辱柯飞尔之名。属下不是您的哥哥,而是总管罗伊·安契生。” “…………” 并不是卑躬屈膝。 这个男人天经地义地如此认为。贵族这种身份——包括血统、家世、绵延不断的单一家谱——这些东西在他认为有至高无上的价值,他认为这种连型态都没有、单纯的概念,应该要排除万难守护,具有独一无二的价值。 因此,这男人甚至将贵族个人视为道具。 一如他的父亲。 蝶玛的……以及罗伊的父亲,只将母亲视为道具,将她们视为处理性欲和留下子嗣的……仅止于此的存在。除此之外,他完全不认为身为自己伴侣的妻子还有其他价值。而对自己的孩子们,也是这种态度。 她不知道贵族父亲的这种态度是对是错,虽然不知道,但蝶玛非常讨厌这样的父亲。 这门政治联姻决定时……蝶玛对连新郎样貌都不知道的这门亲事感到无限欣喜,她认为不论对象是谁,都比待在这种父亲身边好上数倍。能摆脱柯飞尔家族——光想到这点,她就不禁喜极而泣。 然而,她并未因此获得解放,因为罗伊以侍从的身份跟她一起出嫁。 罗伊彻底承袭父亲的思想……不,某些部分甚至更加扭曲。 惨遭父亲蹂躏的庶民女子所生……与蝶玛同父异母的哥哥,父亲的分身。 接下来,发生了那起事件。 对魔导技术的研究家而言,足以匹敌翡翠法阵魔导士的父亲与他的助手们,受王国委托进行战略级攻击性魔法的改良实验。 由于实验失败,蝶玛的父亲——柯飞尔家族消灭了。 同时带走三成领土以及居住其中的大量领民。 存活下来的直系亲属极少,不过他们也被处以终身禁闭,永生不得离开自己的居所,只要踏出居所一步就是死刑——终身禁闭就是这种刑罚。事实上的幽禁,社会性的死刑判决。 在这之中……例外免受刑罚的就是蝶玛和罗伊。嫁入对王室也拥有强大影响力的黑格兰公爵家的蝶玛,以及成为黑格兰家总管的罗伊,王室基于外交上的理由免其刑责。 罗伊的疯狂因这起事件开始表面化。 他利用黑格兰家族的财力、权力,以及蝶玛的孩子,企图重振柯飞尔家族。 为了这个目的,血统不能断绝。 不是掺杂庶民这种污秽血统的自己,而是流着纯粹贵族血缘出生的蝶玛。以及同样承袭高贵血统出世的孩子。这对柯飞尔家族的新主人来说,是不可或缺的要件。 因此…… “请您千万珍重,蝶玛夫人。” 如此宣告的罗伊,口吻依旧殷勤。 ※※※※※ “……有点不对劲呢。”在乘客室替梅菲丽亚换好尿布的拉蔻儿如此表示。 “什么事?”驾驶座上的夏侬问。 夏侬一行人进入了贝卢拿德里镇。 一般来说,许多边境城镇对马车和武装都有诸多限制……不过贝卢拿德里镇除了有黑格兰公爵家的治安骑士团负责警备外,亦与民间义警团合作,因此对武器和马车通行的相关规定也较为宽松。 维克他们如今也乖乖坐在夏侬身旁。梅菲丽亚的母亲(想必就是那名女子)亡故的现在,还是应该将梅菲丽亚还给黑格兰家。尽管有过一点冲突,但夏侬他们如此判断,因此随维克他们一起前往黑格兰公爵的城堡。 不过……夏侬并非完全采信维克他们的说法,所以决定护送到底。 黑格兰公爵家。 在地方上是屈指可数的望族。相较之下多行德政,因此领民的评价相当不错。尽管就领土和权势来说,公爵这个位阶似乎过高,但那是由于黑格兰家族原本是一个小国的王族。 因为厌倦与莱邦王国的无谓战争所造成的耗损,现在已归化其伞下,不过几近完全自治的统治型态与公爵爵位,亦可说是莱邦王国并未轻视前王族黑格兰一家的证据。 “究竟……那位妾室为什么要逃亡呢?” “什么为什么——” “带着婴儿逃亡很辛苦喔,若不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内情——” 夏侬对维克投以询问的视线,可是他摇头。 “咱们并未询问内情。” “这么说来,听说公爵的正室也生了孩子……有什么关系吗?” “啊啊,你这么一提,据说那孩子已经过世了。” 如此回答的是亚特。 “过世了?正室的孩子?” “对啊,不过还没正式确认。维克这个人啊,对武术外的琐碎小事比较不重视……小心谨慎的我就怕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稍微调查了一下;不过,因为洽谈到签约为止的空档只有半天左右,也没查出什么重要的情报。” 佣兵在接受委托前调查委托入是默许的行为,对没有后盾的他们来说,这是预防事成后被对方暗杀,或者遭人欺骗的最低限度防御法。 “刚才应该先拷问你吗?”夏侬苦笑。“总之……这么一来,事情会变成怎样?” “妾室的孩子会因继承人的身份受到关注吧?” 亚特侧头说,但夏侬摇头。 “不……这样不自然吧?而且孩子再生就有了。” “而且如果是这样,妾室也没有逃亡的必要才对?总管也不用特地雇用佣兵,直接派遣治安骑士团搜索就好了——” 拉蔻儿说的确实有理。 “果然是有隐情吗?”夏侬皱眉低语……接着重新盯着维克和亚特说:“现在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 魔导式启动,意识接续,强制介入。 “嗯……” 将自己内心组成的式子——压缩过的魔导式,缓缓输入对方的意识中。 魔导式没有遭遇任何抵抗,就潜入空虚的意识领域,固定之后,慢慢开始自我解冻。 毁坏的意识。 已无法修复。因为人类的意识是由记忆与其他诸多要 素交织而成,乃是一种复杂特殊的结构体,一旦毁坏,人类的意识就再也无法修复,绝对无法回溯,终究是一个“死亡”。 话虽如此…… 还是可以干预意识的容器——神经组织,对生理功能产生影响,维持、移动肉体这种程度不成问题。 不用说,这与移动人偶也没什么分别…… “成效不错。”罗伊满意地检视眼前缓缓站起的榭布雷说。 因坠马引起致命脑挫伤的榭布雷,肉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勉强组合进行简单控制的魔导式,利用调节生理机能阻止脑部组织损坏,但顶多只能再维持一个星期。 老实说,他原本很担心在完成能够确实操控肉体的——控制这个犹如人偶的肉体,让蝶玛受孕的——正式控制用魔导式之前,榭布雷的肉体可能会先行死亡。 可是他成功了,只要再静养一天,烙印在脑海里的魔导式,放着不管也能自我调整、完全掌控肉体的活动。 “还请您再活一阵子,榭布雷大人……”罗伊微笑道。 倘若这时有人在场……大概会怀疑他的脑筋有问题,居然想让这个有如行尸走肉的肉体,拥抱与他流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妹妹,至少这不是正常人的想法。 就在此时…… “安契生大人!安契生大人?!您在哪里?” 门外传来呼唤他的声音。 罗伊将榭布雷放回床铺,走出房间。 “……怎么了?” “安契生大人,原来您在这里吗?有人送来一封写着‘危急’的信件。” “给我的?” 从走廊上迅速奔来的女仆,将一个信封递给他。正面写着“危急”两个字,翻到背面,则有“维克·纳甘”的署名。 “这是谁送来的?” “小孩子……说是对方给了酬金。” 不会错。 为防万一,他都跟那两名佣兵在城外会面,同时交代他们联络时,将写有“危急”字样的信函委托他人送来。 “我确实收到了,谢谢。” 罗伊留下这句话,迅速步出。 妾室之子必须铲除,因为如果蝶玛产下的是女婴,家族会议可能会指定妾室之子接任黑格兰家的爵位。 此外……佣兵他们也必须铲除。 守护贝卢拿德里镇的治安骑士团有可能察觉内情,因此无法派他们逮捕妾室和她的孩子。 无汁可施之下,才雇用偶然前来贝卢拿德里的佣兵——但终究是出身低贱的士兵,无法信任他们,事情一旦结束,为了防止意外,只好让他们永远闭嘴。 这么一想.使用慵兵反而比较方便。即使处死,也不会感到愧疚。 顺利……应该可以这么说吧。 目前什么问题也没有。 独自走在长廊的罗伊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 “从结论开始说。”男爵夫人环顾克里斯、吉儿,以及其他召集来的特务战技兵道。 总计十六名的特务战技兵,被召到第四特务部队绯红之剑的办公室,史卡巴德的某个房间。 克里斯所属的执拗之矢有十二名,吉儿所属的绯红之剑有四名。 虽然不晓得绯红之剑的遴选基准为何……不过执拗之矢方面。 第176章 则是由克里斯实际“试验”之后挑出个中高手。单纯从战斗技巧和训练成绩来看,这里的成员并非绝对“最强”的组合,可是对克里斯来说,他相信自己召集了真正意义上 的“最强”成员。 顺道一提—— 一般来说,几乎不会聚集超过个位数的特务战技兵。十名特务战技兵实质上相当于一支大队——八十名士兵的战力,若是特务战技兵里屈指可数的他们——目前集合在此的士兵们,战斗力难以估计。 “莱邦王国里有人正在计划某种叛乱,以布雷登公爵为首,贝达修达尔将军所统领的改革派,似乎打算夺取政权。虽不至于引起大规模战争,可是非常有可能发生部队规模的战斗,因此……”男爵夫人轻描淡写地说:“我们要以现任王室拥护派的身份行动。” “…………” 特务战技兵无语。 他们本来就不是会如此轻易动摇的人。 正因这样,假如派遣在场的所有人,现在立刻就能攻入王宫,将王室成员杀得一干二净。奇袭和暗杀这类特殊战斗,正是特务战技兵的看家本领。 “敌人恐怕是贝达修达尔将军麾下的东方第三暨第四师团,以及布雷登公爵旗下的私人部队‘灼热枪骑兵’。(gloncer),还有……”男爵夫人忽然顿了一下,这是很少见的事。“王国军谍报部特务处理班‘漆黑之鹰’(ckhawx)……” 第一次……特务战技兵们一阵鼓噪。 在莱邦王国军里,漆黑之鹰是少数目前仍旧经常进行实战的部队。单纯的个别战斗力或许不及特务战技兵,但包含实战经验、情报战等的综合力量,恐怕高于绯红之剑和执拗之矢。 “我们主要是应付灼热枪骑兵和漆黑之鹰。目前还不确定对方会采取何种战术和战略,不过对我们来说,想必将是最强劲的敌人。” “男爵夫人,”一名少女——法法儿举手发言。“我们在谍报战上明显逊于漆黑之鹰,至于少数精锐的据点攻略战,后出手的一方则必败无疑……更何况保卫王室本来就是处于被动,关于这一点,不知您有何想法?” “所以才要派遣绯红之剑,”男爵夫人轻笑。“既然无法靠正规情报战取胜,我们就采用邪魔歪道。妮德鲁丝、吉儿薇丝德、马龙、亚得力特。” 被点名的四个人依序站起。 他们均是绯红之剑的成员。 “他们四个是绯红之剑里屈指可数的未来预知能力者,虽然没办法预测太遥远的未来,不过数秒后的未来有十成,数分钟后的未来有五成,数小时后的未来有三成的命中率。” 执拗之矢的士兵们面面相觑。 预知未来——借由这种模棱两可的东西,真的能够与擅长谍报战的漆黑之鹰一较长短吗? “叛乱一旦爆发,由一位绯红之剑搭配三名执拗之矢。共计四名成员组成游击队,专门支援王室成员、重要据点的正常防卫战力。” 男爵夫人说完,忽地露齿一笑。 “好好努力,孩子们。向来只为破坏和杀伐而存在的你们,这可是第一件的‘保护’工作喔。” ※。※※※※ 黑影犹如并排齐列的墓碑耸立。 每栋都是相同外观——造型极度粗糙的建筑物,并列于宽广平地上。 每栋建筑物都有编号,但在黑夜抹去编号的此刻,在建筑间行走有一种置身迷宫的错觉。如果不计算自己实际上拐了几次弯,就无法确定究竟身在何处。 贝卢拿德里镇东北方的某个仓库街。 邻接主要干道,加上附近有大型河川流经,因此这座城镇的商业贸易很兴隆,也有许多从邻国基亚特载来各种特产的巡回商人,将这里当成转运中心。 领主黑格兰公爵家族亦很积极保护贸易行为,运用交易时抽取的税金,在城镇东北方兴建宽敞的管理站,当成马车等的停车场以及租赁仓库。 这个仓库街……白天熙来攘往,一到晚上就突然安静下来,而且目前仓库内部净空的数个区块也没有巡逻警备,完全处于无人状态。 然而…… “没想到要花这么久的时间。”罗伊一开口就如此说。 地点是现在无人使用的一间仓库,仓库内有罗伊,以及他所雇用的两名佣兵——维克和亚特。 维克的臂弯里有一个裹在大包袱中的婴儿。 “因为在途中出了一点意外。” 亚特笑容可掬地说。与委托人等其他人交涉主要是亚特的工作,维克一开口,或许是因为低沉混浊的声音和冷漠的语气,气氛总是莫名其妙地变冷。 “女人呢?” “途中似乎遭遇不明事故……死了。” “…………” 罗伊默然颌首。这样更好,连杀她的力气都省了。尽管也可能是这两名佣兵心软放她逃走,不过既然已经将婴儿带来,那种可能性极低。 一瞥维克手中的包袱……里面的确伸出一双玩具般的小手,并不是洋娃娃。 “好,另一半酬劳放在前面的马车上。” “……咱们有几个想不透的地方。” 维克开口。罗伊皱眉看着佣兵的粗犷脸孔。 “我付钱,你们收钱完成任务,这样还有什么问题?” “有一个。为什么找咱们,不找治安骑士团?” “毕竟事关黑格兰家族的丑闻,尽量不想用到正规兵。” 这当然不是谎言,虽然也不是所有真相。 “还有一个。为什么那女人要带着婴儿逃亡?” “天晓得,详情我也不知。不过,她似乎有些许被害妄想症的倾向,我纯粹只是想保护爵爷的孩子。” “嗯……这也说得通。”维克点头。“那么最后一个……”他将婴儿包袱放在伙伴的脚畔道,声音……跟刚才相比,显得格外低沉。 “是什么呢?” “为什么你身上从刚才开始,就笼罩着一股杀气?” “……是你多心了吧?” 罗伊微笑。 一边微笑……口里喃哺自语。 “…………” 察觉那是咒语……维克向前踏出,然而—— 连动式启动咒语,魔导式高速展开。 罗伊快了一步。他也预想到了这种情况,因此跟对方保持一段距离。 罗伊正想将眼前的两名佣兵跟婴儿一起炸飞—— 哔叽……! 主魔导式启动的前一刻,罗伊脑内展开的式子猝然大乱。 罗伊脚下一阵踉跄。 他立即消除意识里的所有主魔导式,防止式子毁损对意识造成不良影响。 “魔导……士?!” 他边哼边向后退。 刚才的乃是妨碍启动专用魔法——“妖精游戏”(elme),使用方法是从近距离强制连接敌人的意识领域,灌输魔导式。妖精游戏这种连锁自毁型魔导式,会扰乱对手意识,同时牵连其他魔导式引发自我毁灭。 只须在意识领域里形成保护用的“屏障”,就能轻易防御这种魔法,但刚才完全是攻其不备。 “躲在哪里?” 维克自然没有回答,拔出宽剑走向他。 可是……罗伊立刻念诵下一道咒语。他这种超一流的魔导士,即使启动魔法失败,也很快就能振作。 “炎之民,飞舞吧。” 主动防御性魔法的火焰在维克眼前炸开。虽说是主动防御,但直接命中亦足以令对手当场死亡。 就算没有命中,疾飞冲天的火焰之壁亦可制止敌人前进…… “放肆!” 火焰进裂。 维克持剑跃来。 后方是一面飕飕翻滚的大旗。罗伊刹那间明白旗帜吸收了大半冲击,拦阻火焰延烧到维克。那是另一名佣兵——亚特的旗帜。 这两人也有丰富的对魔法战经验,是出人意外的强敌。 罗伊迅速念诵下一道咒语,尽管他根本没想过要在这种情况下使出王牌之一…… “嘲笑吧、嘲笑吧,杀戮之蛇!” 罗伊感受着逼近的剑气大喊。维克察觉高速启动的魔洼,不知该继续攻击,或是罢手闪避,剑光刹时停滞。 就在这一瞬间,连动式启动咒语启动了攻击性魔法。 “虐杀龙”()。 “咦……?!” 突如其来的旋风将维克吹飞。 “维克?!” 亚特惊叫,他确认滚倒在地的维克并无大碍后,挥旗挑起脚畔的婴儿,单手一抱跃向后方。 但这是没有意义的行为,罗伊冷笑。 旋风的回转速度增加,超高速的空气涡流本身就有充分的破坏力……不过最可怕的乃是它的余波。 气压落差所形成的真空之刃,可以轻易剖开牺牲者的肉体……另一方面,超高速的涡流也与周围物体产生摩擦热。 有效范围并不大……但即使身穿盔甲,一旦进入有效范围,人类身体将被盔甲的高热烤焦,惨遭真空撕裂,最后连同盔甲绞碎身亡,得以存活的唯有涡流中心的魔导士。 仓库内壁崩塌,天花板掀开,地板上堆积的尘埃卷起。在漫天飞舞的置物架残骸与大量备用物品中,罗伊笑着奔向出口。 他离开的同时……仓库轰隆一声垮下。 “……墙啊,阻挡一切!” 罗伊解除消耗大量精神的虐杀龙.迅速切换成“塞壁”(midgard),并确保剩余的意识领域能够启动下一个攻击性魔法。 他并未沉醉于攻击性魔法的强大威力。 第177章 威力只须在必要的瞬间,发挥必要的程度。经验不足的魔导士,往往因迷恋威力强大的魔法,施展超出必要的魔法而感到疲惫……但他没有这种无知。 “全部解决了吗?不……” 虐杀龙应该足以解决维克和亚特。至少是其中一人…… 两人相隔一段距离。不晓得一开始妨碍他启动魔法的魔导士躲在何处,不过肯定没办法同时对两人施展防御魔法。假使扩大防御圈,或许能同时容纳两人……可是这么一来,虐杀龙的破坏涡流中,势必产生一个不受干涉的独立空间,罗伊不可能不发现。 问题是——能否连同那名魔导士一起解决。 妖精游戏是非常高难度、非常危险的魔法,连接意识时,只要对方的反应与对应够快,就能反向灌输妨碍用的式子,进而破坏攻击者的精神。 敌人既然能够迅速、确实地使用这种魔法,铁定不是普通高手。 “总之是大出意料之外的情况与对手,应该避免正面应战这种愚蠢行为吗?” 如此低语完,他也解除塞壁,奔向停在附近的马车,一跃而上。扬鞭一击之后,原本畏惧怯懦的马儿立刻恢复镇定,开始驰骋。 “事情越来越棘手了……” 罗伊一边离开现场,同时皱眉呢喃。 ※※※※※ 倒塌的仓库。 亚特从这些瓦砾堆中,砰咚一声弹开木材露出脸孔,梅菲丽亚也安稳躺在他的臂弯。 “哎——太感谢了。” “不客气。” 拉蔻儿边说边推开旁边的瓦砾,露出头来。 接着,维克的头也从瓦砾下钻出。最后……夏侬和帕希菲卡从隔壁仓库现身。 两人一同施展最低限度的塞壁,由拉蔻儿保护亚特和梅菲丽亚,夏侬守护维克。 “呜哇哇哇哇……” 梅菲丽亚放声大哭。面对这种情况。就连悠哉的婴儿都不免感到惊恐。 “啊啊,对不起哩……” 拉蔻儿抱起梅菲丽亚,帕希菲卡快步跑来。 “想不到对方如此厉害。”夏侬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说。 “听说这总管是来自魔导士名门的柯飞尔家族……就算他是个一流的魔导士,也没什么好讶异的。”亚特看着急忙安抚婴儿的两名女子苦笑道:“唉,不管怎样……牵涉到的问题似乎很复杂,光是撂倒对方也没办法解决——” “你们打算怎么办?”夏侬回看维克两人。 “咱们输给你们,背叛委托人,老实说也没理由对那男人的态度生气。”维克拂去身上的灰尘说:“照那样子看,大概一开始就打算将咱们和婴儿一起杀死。那种人不管教管教,终究是不太舒坦。” “那当然了!”帕希菲卡冲口而出。“我绝对不原谅他!一定要打得他哇哇大哭,要他亲口道歉!啊啊,抱歉,你看你看,好怪的脸耶~~” 一发现梅菲丽亚又要开始哭泣,帕希菲卡重新展开安抚作业。苦笑看着用力伸手拉扯自己双颊的妹妹……夏侬双手抱胸。 “不过,究竟该怎么办呢?” “既然如此……”拉蔻儿灵机一动,嫣然一笑道:“不如弄得盛大一点吧?免得事后心里不痛快。” 第六章直闯黑格兰城 他们悄悄包围这栋废弃房屋。 这是数年前在城镇周边实施的市区规划——当时整批征收的房舍之一。此处本来是工厂,为了方便搬运原料,除了正门之外,后门也设有可容马车进出的大型出入口。因为握有申请兴建时的蓝图,他们已经掌握了室内结构。 微光一阵闪动。 如果没有特别留意,谁也不会察觉的那种微弱光芒……不过对他们来说,已经绰绰有余。 那是一切就绪的暗号。 黑格兰公爵家治安骑士团第九小队。 他们是对付暴戾犯人的专门集团,专长就是将建筑和人质的损害减至最低,迅速镇压犯人。 支援分队的魔导士两名,狙击分队的骑士四名,攻坚分队的骑士十八名,负责指挥的小队长一名,众人分别担任不同职务。 十八岁的治安骑士——达力·法路,亦是其中一人,他隶属于攻坚分队。 身穿软革铠(leathermail),悄然无声地走近废弃房屋,拔出黑色钢棍(baton)。比起直接的防御力和攻击力,他们更重视室内肉搏战的行动机动性,以及接近目标时的安静性,因此尽管他们被称为骑士,却没有佩带长剑、穿着钢板盔(temail)。之所以不使用刀械,是因为他们重视的乃是“镇压”,而非“杀伤”。 “…………” 接受严格训练,但实战经验尚浅的达力紧张地吞咽口水。 只要小队长一下令,魔导士的魔法——没有杀伤力,但迸发的闪光和轰炸声可以暂时麻痹周遭人等的视听觉——立划启动,攻坚分队的骑士们会趁犯人们无力抵抗的瞬间闯入、镇压。万一有人躲过他们的猛攻,狙击分队的弹弓手和魔导士亦会加以拦截,彻底扫荡。 这是一种单纯的作战,然而…… 达力和第九小队的骑士们感到一股疑虑。 事实上,关于这次行动有许多疑点。通报紧急情况、指定“暴戾犯人占据的房屋”、派遣他们急赴现场,这些都没问题……可是没有任何有关犯人身份的情报。 基于工作性质,确实很少以正式文件下达出动命令,但这次的作战未免太过匆促、蛮横。 根据魔导士的魔法探查,室内的确有三名武装者,另外还仃三名疑似女性的反应——其中似乎包括婴儿和少女,她们恐怕就是人质。 (那总管的话似乎不太可靠。) 达力想起传达此次作战命令的罗伊·安契生。 由黑格兰公爵家授予准骑士的勋赏,冠上“治安骑士”这冲夸张的名号……但他们几乎都是庶民出身,总管对这种身份的他们态度轻蔑。 明明自己也是庶民出身——不少治安骑士因此对罗伊 产生反感,但对方是实际主掌黑格兰公爵一家事务的人物, 发有人敢当面拒绝,况且形式上虽是请求,可既然接受命令,他们就必须行动。 (唉……就算是误会一场,对方也不会抵抗吧。) 达力如此说服自己。 现在应该避免思考无谓之事——防止因愚蠢的失误拖累伙伴。 达力全身紧绷,静待攻坚的瞬间到来。这是作战中压迫感最强的时刻,每一瞬间都漫长无比。 就在此时—— “……嗄?” 砰咚……正前方的门扉冷不防开启,一名金发少女冒出头来。 正好是藏身门扉附近的达力伸手可及的距离,两人陷入大眼瞪小眼的状态。 “…………” “…………” 沉闷……或者该说是教人呆住的沉默降临。一心打算前来镇压暴戾犯人,压根没想到会迎面遇上沦为人质(虽然是他们自以为是的判断)的少女。 接着—— “咿呀啊啊啊啊啊!变态啊啊!”这名少女尖叫。“偷窥狂啊啊!” “什么?!”达力……对出乎意料的反应惊疑不定、混乱不已,半反射性地脱口反驳道:“咦?那个……不、不是的……!” “咿呀啊啊,别靠过来,好恶心,变态!性欲偏执狂!” “不、不是的,我不是变态!” “变态都是这么说的!” “不、不是!我、我是——” 达力边说边走向少女,少女越发畏怯地向后倒退。 “龌龊!精神异常!猪狗不如!” “不、不是!你听我解释嘛!”完全忘记情况的达力高喊。 “……对呀,帕希菲卡。”沉着理智的声音响起,只见一名黑发女子随少女走出房舍。 “拉蔻儿姐——”少女的恐慌瞬间平息。 “你看清楚了,软革铠加钢棍,这可不是偷窥狂的装备喔。” “真……的耶,搞不好是这样。” 少女眨眼打量那名骑士的装扮:以黑色为主的软革铠、悬在腰际的备用短剑、各类皮革袋、手柄包里皮革的钢棍,不可能有人以如此完备的武装进行偷窥。 ……如果真的有,那也相当可怕。 “你、你明白了吗……”达力安心地吁了一口气。身为维护城镇治安而进行长期修练的骑士,被人指为变态毕竟有些伤心。 黑发女子用力点头说:“这是猎奇虐待狂的打扮喔。” “果然是变态!” “别随便乱说啊啊啊啊!” 金发少女和黑发女子双双指着达力,他再度惨遭折辱。 “你、你在干什么!” 小队长掺杂愤怒与惊愕的声音飞来,作战计划已整个走样。 不过,至少她们看来并非人质,情报果然有误,治安骑士们精神一松。 此时—— 少女和女子两人同时以手覆耳,在原地蹲下。 爆炸声乍起。 废弃房屋的一部分掀起,达力卷入其中,撞上地面。 “嗄……?!” 其实只有最低限度的破坏力……可是超出必要程度的夸张爆炸声和闪光,猛烈攻击放松戒心的骑士们。杀伤力几近于零,但暂时麻痹、掠夺骑士们的视觉和听觉。 “什……什么?!” 白茫茫的视野中,治安骑士们看见一辆疾驶而去的马车影子。马车并非从后门悄悄离开,而是炸开墙壁,从正面强行突破。 视力和听力很快就恢复了,可是马车、少女和女子也已不见踪影。 第178章 “被他们摆了一道……!”达力起身哼道。 其他方法也就算了,利用闪光和爆炸声让对手瞬间无力化——他们完全被对方学走治安骑士团的拿手好戏。 达力和其他骑士们钢牙锉得格格大响,小队长的暴怒声飞来。 “给我追!魔导士紧急联络堡内的司令中心!居然瞧不起我们,我绝对要逮住他们!” ※※※※※ “那么……蝶玛夫人,请准备。” 公式化……极端公式化的语气,听得蝶玛浑身战栗。 罗伊和蝶玛的丈夫榭布雷,正站在她的寝室门口。 榭布雷的目光没有任何焦点。 混浊空洞、毫无光泽的眼球,凝视着前方的虚空。 “你……你……” 语不成声。惊讶与恐惧……这种感觉在脑海萦绕,说不出完整的字句。既是人称魔导伯爵的柯飞尔伯爵之女,蝶玛多少懂得一些魔法知识。罗伊对她的丈夫做了什么……一目了然。 而且,她也很清楚罗伊的目的。 “快,请把衣服脱下。考量夫人您的生理周期,从今天开始的五天是最适合的日子,要是错过这次机会,就必须再等一个月。就连我也没办法让爵爷再活一个月,况且以‘养病’的理由不克出席家族会议,也不是长久之计。” 榭布雷步伐僵硬地走向她。忍不住后退的蝶玛不慎撞上床缘,最后自己跌到床铺上。 “住……住手……住手!我不要!” 榭布雷……不,现在只是受罗伊操控的肉块,将手伸向蝶玛的睡衣。剧烈拉扯下,睡衣缓缓裂开,纤维劈哩啪啦的绷裂声中,罗伊语气平静地说: “为了确实达成任务,从现在开始五天要暂时委屈夫人。请与爵爷好好努力。属下亦会克尽绵薄之力,务必让夫人怀个健康的子嗣,还请您多加配合……” 罗伊说到此处……猛然抬头。 榭布雷亦停止动作。 “请稍待片刻。” 罗伊任由榭布雷压着蝶玛,径自迈向走廊。 ※※※※ 走廊上闹成一团。 罗伊离开房间,走向鼓噪的源头——女仆和佣人的喧哗之处。 “发生什么事了?” 他出生询问后,一名佣人转头……略显忧郁地开口。 “有一群人自称带着爵爷的私生子……” 罗伊神色一僵。 那两名佣兵、身份不明的帮手,以及婴儿——罗伊以魔法探测出他们的藏身地点后,今天早上派遣治安骑士小队前去。 本想独力解决此事,但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决定。 他当然并未将内情告诉治安骑士团员。 他若是要搜索婴儿,或许不能毫无理由地派遣他们……然而类似这次的紧急作战行动,就可以随意捏造事实。总之,不要留下任何书面报告即可。 那婴儿若在混乱中丧命当然最好,就算死不了,只要能够抓回,不愁没机会下手。 那群家伙也可能透露不必要的情报,不过他已交代他们敌人之中有魔导士。一般为了防止魔导士念诵咒语,都会塞住对方嘴巴,喂食安眠药,那群家伙不可能有时间泄漏口风。 他原本是如此打算…… “那群人现在怎么了?” “脱离治安骑士队的包围,在镇上四处逃窜……” 不妙——罗伊内心大感焦虑。 (没想到治安骑士团是如此没用的家伙……) 遭受治安骑士团围剿的他们,万一不顾一切,采取自暴自弃的行动……那群家伙最后恐怕会前来这座黑格兰城。 “快联络治安骑士团:那群暴戾犯人的目标大概是本堡,吩咐他们加紧守备!” 佣人们闻言赶忙点头。 ※※※※※ 黑格兰公爵领土的首都——贝卢拿德里。 以城池为中心铺设的大道上,只见一辆马车正以雷霆万钧之势疾驶。 人们瞧见这辆由四匹马牵引的旅行马车,在对发生事故的危险性蹙眉之前,大概会先感到困惑。 车顶站着一个男人。 想要站稳都相当不容易的地点,这男人居然迎风握着一面大旗,昂然而立。 “贝卢拿德里的居民们!”掌旗的男人高喊。 或许是施了某种魔法——绝非普通人所能发出的惊人声量响彻整条街。 “初次造访贵宝地,打扰各位了!” 而男人的旁边,则有一名美女坐在乘客室的屋顶。女子任由漆黑长发随风飘逸,以熟练的指法弹奏鲁特琴。 鲁特琴和男人的声音……成为某种警示音,路上行人纷纷转头,马车在退向两侧的人群间傲然驰骋。 “我等受人之托,特地前来归还贵地领主榭布雷.黑格兰公爵的子嗣!” 马车在大街小巷四处流窜,男人讲述的内容当然没有人能从头听到尾,然而,跃入耳里的片段话语,更加激起他们的好奇心。 “不过!不曾做过任何违背良心之事的我等,在不明人士的阻挠下,不但遭人狙杀,甚至被治安骑士团追逐!啊啊,这是何等不合常理!” 马车通过之后……人们开始相互讨论自己听见的片段,试图拼凑出男人讲述的内容。非常积极地讨论,甚至暂停自己手上的工作。 “你听见了吗?”“好像是公爵大人的子嗣之类的。”“冶安骑士团也出动了?”“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喂,你们看!” 仿佛证明那男人所言不虚,乘马的治安骑士们讽刺地追在马车后方出现。 “停下来!还不停吗?” “目古以来,从未有过被别人叫停下来就停下来的傻瓜!换言之,倘若此刻停下来,我就变成史上最蠢的傻瓜。无论如何我都不愿被后世传诵成别人一叫停下来就停下来的傻瓜,因此即使赌上人类的自尊,我也绝对不停下来!” “吵死啦!别说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总之快停下来!” “要别人停下来的时候,不是该自己先停下来吗?” “为什么啦?” 这种无谓争执持续之际,治安骑士团与马车的距离仍不断缩短。 这是理所当然,因为就算有四匹马牵引,马车仍无法与单骑一决雌雄,毕竟马的载重量截然不同。 治安骑士们追上马车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所有人如此认为。 然而…… 闪光在马车和骑士间骤然迸射。 “什么?!” “攻击性魔法吗?!” 骑士们急忙勒住缰绳。 猝不及防的煞车命令,让马儿们纷纷抬起前脚,对半空释放奔驰之势。治安骑士们总算没有冲进光线内,在道路正中央停住。 闪光并未消散,继续以复杂的动作延伸,化为大量的闪烁线条,组成某种形状。 这是—— “这……这是什么?” 骑士们诧异惊叫。 ——嗯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附带一提,这并不是爆炸声。 那里井然列队的——不用说,正是拉蔻儿喜爱的小史比军团。可是,治安骑士们自然不可能知道此事,他们盯着眼前突然生成的魔法模拟生物,满脸困惑。 “这究竟是什么——?” “想用这种东西拦阻我们吗?” ——嗯哼哼,嗯哼哼,嗯~~哼哼。 幼儿大小的小史比们,不知为何肩并着肩在路上站成一排。肩并着肩……而且,激烈地将它们的小短腿交互抬起、放下。 “看起来好像……在跳舞。”一名治安骑士喃喃道。 不,不论由谁来看,确实都像在跳舞。 嗯哼嗯哼嗯哼嗯哼。嗯哼嗯哼嗯哼嗯哼。 发出鼻塞般的声音……或者该说是吼声,小史比们挡住整条街跳舞。 “是……把我们当白痴吗?”一名骑士狂吼,策马急驰。 结果—— ——嗯哼! 小史比军团突然全身颤抖,退了一步。 “喔喔?!” 骑士惊叫出声……这听起来似乎更加吓人,小史比们继续胆怯地向后急退。 “…………” 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治安骑士再度勒马,从马上观察小史比们……这群貌似“龙”的东西,对治安骑士投以诉说般的眼眸(尽管细得无法确定有没有眼球)。 “呃……” 小史比军团一语不发,脖子微倾,深深凝望治安骑士。 一如平时的眯眯眼,颤巍巍地传送悲伤不已的目光。 你要欺负我吗?要欺负我吗? ——仿佛如此诉说。 “你们在干什么?快点击退它们!”分队长模样的骑士在后方下令。 “呃呃……”这名治安骑士呻吟,面有难色地在坐骑上转动身体。“分队长——” “干什么?”后方的分队长……疑惑地反问。 “我、我办不到——” “你是白痴吗?!” 如此这般—— 治安骑士们争执不休之际,他们追逐的马车当然再度将距离拉开。 ※※※※※ 治安骑士们和马车的追逐戏码,就这样在大街小巷上演,事情越闹越大。 有时是拉蔻儿的魔法,有时是亚特的花言巧语,一边将追击的治安骑士们耍得团团转,马车也继续纵横驰骋。 人们瞧见这副光景,好奇心也越发强烈。有事情发生了——甚至必须派遣治安骑士团的某件事。 仿佛迎接祭典的兴奋之情在人群间蔓延,治安骑士团在城镇展开大规模追捕的猎物,本应是令人恐惧的对象……可是由于鲁特琴的美妙旋律,加上亚特不知是认真还是说笑的语气,人们并未产生危机意识。 第179章 发生了什么事? 人们的注意力最后都集中于此。 众人决定旁观事情的发展。 ※※※※※ “……又干出蠢事了啊。” 头顶传来亚特的声音和拉蔻儿的琴声,驾驶座上的维克苦笑道。 旁边控缰的夏侬也不禁苦笑。 无论如何先大闹一场,挑衅对方——这就是拉蔻儿的提议。 姑且不管刚才治安骑士团的袭击,既然指派维克他们这种佣兵搜索梅菲丽亚,那总管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虽然还不知道他的意图为何……总之,既然对方想要保密,他们就干脆将事情闹大。 “我想过了……这应该是他个人的主意。如果公爵整个家族都有牵扯,应该一开始就会派遣治安骑士团。” 拉蔻儿如此表示。 “这样的话,事情一旦曝光,他大概就站不住脚……而且家务事一旦闹大,莱邦王国的中央政府势必介入其中,这么一来,政府和他们家族都不能不管公爵直系血亲、具有爵位继承权的小梅,至少她能就此获得保护。” 国家进入安定期之后……对昔日镇守王国边境有功的地方大贵族,王室和其周围势力确实经常以各种理由介入他们的内务。在这个时代,拥有强大力量的地方贵族,只是中央集权体制的绊脚石。 家务事一旦闹大,他们铁定很乐意介入。如果没有适当的继承人,黑格兰公爵的领土将被王室领土强制合并。 “……差不多该轮到咱们出场了。” 马车道路的彼方。 那就是夏侬一行人的目的地。 黑格兰公爵的城堡。维克和夏侬的视线,捕捉到伫立在城门前方的治安骑士团。 ※※※※※ “把桥升起来!” 辨识出急速接近的一辆马车……治安骑士团长命令部下。 虽然不清楚这群人的来历……可是对方已让第九小队吃了闷亏,如果再容许他们闯入城内,维护城镇和平与秩序的冶安骑士团就要颜面扫地了。 只要升起吊桥,不论马车再快,终究不可能跃过护城河,对方势必得沉入水中,束手就擒。接下来只须拖起对方,好好盘问即可。 “……诱拐者啊,海精灵之父的海神啊,从海洋底端的宫殿现身吧……海王神2!” 年轻女子银铃般的声音朗朗响起。 随着某种软绵绵的声音……护城河的清水冲天升起。 “什……什么东西?” 宛如清水从下,庄上注人某种形状的透明容器——清水流向天际,在空中累积、成形。眨眼间形成半透明的巨人,从护城河中站起。 身形硕大的巨人悄然伸出结实的巨臂抓住吊桥。 “呜哇啊啊啊啊!” 将拉桥用的锁链卷在身上,拼命拉桥的骑士们飞向半空,因为巨人使劲将吊桥压回原位。 海王神——通常是用于海战的攻击性魔法,跟武雷神一样属于半自动型,不过没有武雷神那么引人注目,使用场所也受限——必须有大量的水——因此居住内地的人很少亲眼目睹。 “上……上膛!” 骑士团长以哀号般的沙哑声音下令,弹弓手急忙摆好阵形。 不同于一般弓箭,揉搓定形的黏土球是专门用来镇压暴徒,杀伤对方的可能性极低;然而,由于命中时整颗球碎一裂,力量悉数释放,其冲击所产生的镇压力反倒比弓箭更强,击中颈部的话,有时也可能致命。 “射击!” 十几发黏土球同时射向女魔导士。即使是一流魔导士,启动复杂魔法时,也不可能有余力同时启动防御性魔法,黏土球将直接击中她……照理说是这样。 然而,大部分的黏土球都被驾驶座迸射的三道银光扫落……不用说,那正是夏侬和维克的武器,其余数发则被飕飕翻滚的旗帜拦截、裹住。 “……岂、岂有此理……”愕然嘀咕的骑土团长终于醒悟。 敌人大有来头。别说是那名女魔导士,就连一起行动的男性战士们,以及那名旗手……都很强,太强了。 “究……究竟是何方神圣?” 马车火速冲过喃喃自语的骑士团长身旁。 ※※※※※ 经过一阵艰苦奋战,蝶玛推开榭布雷压着自己的身体……她总算能自由行动,可是一出走廊,就碰上折回房间的罗伊。 “……啊……” “蝶玛夫人,”罗伊对神情僵硬的蝶玛静静说道:“请您暂时离开本堡。” “什……什么?你说什么……” 蝶玛脑筋一片混乱,忽然有一只手从后方用力抓住她,一回头……只见眼神空洞的榭布雷站在那里。 “情况变得有些麻烦,带着那妾室之子的家伙闯入了本堡。” “……啊?” “这里很危险,请您暂时与爵爷一起避难。” ※※※※※ “团长!” “什么?现在正忙着,待会再说。” “可是……市民——” “市民怎么了?” “听到风声的市民们,全都跑到城门来了——” “不许让他们进来!事情会变得更麻烦!” “可是……吊桥还是被那巨人压着……我们人手不够……!” ※※※※※ “好,观众也聚集得差不多了。”夏侬朝围在城门附近的市民们瞟了一眼说。 夏侬紧急停下马车。 治安骑士们七零八落地追来,可是,倏然跃下的维克、亚特,以及夏侬挡在前方,不让他们接近马车。 帕希菲卡乘机抱着梅菲丽亚跃下马车,大声呼喊。 “黑格兰公爵!” 先不管肺活量如何,少女尖锐的声音特别响亮。治安骑士们顿时目瞪口呆,停下挥舞钢棍的手。 “我们受了黑格兰公爵家的总管——罗伊·安契生大人的委托,将您的孩子平安送来了!” 鼓噪声开始扩散。 骑士们和市民们你看我、我看你,口里议论纷纷。大家都从亚特的言词间得知片段的情报……但是在这座城内重新一讲,事情的严重性立刻攀升。 “可是!罗伊·安契生大人居然违背约定,甚至打算杀死这孩子——” 爆炸声响起。 马车侧面升起一道火柱,打断了帕希菲卡的声音。 军用攻击性魔法“炎杖”vatein)。 “总算现身啦,你这万恶根源!” “……我估计错误了。” 罗伊从城堡二楼的谒见用平台,盯着瞪视自己的少女及其伙伴……接着说: “想不到治安骑士团如此无能……不,是你们太出人意表吗?我也猜想你们可能会前来勒索,但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罗伊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小姑娘,我真的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做这种事究竟有什么好处?” “什么都没有……只不过,”帕希菲卡将梅菲丽亚递给从后方走来的拉蔻儿,指着罗伊。“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你这个坏到骨子里的杀婴魔!” “是吗?我们还真合呢。”罗伊颔首道:“我也是讨厌得想吐……你们这种……低贱的愚民们!” 罗伊举起右手。 “吾之神枪啊,贯穿歼灭于七大战阵拦截吾人之愚者!” “墙啊,阻挡一切!” 塞壁随着夏侬的呼声启动。 试图将帕希菲卡和婴儿化为尘土的死亡冲击波撞上防御壁,消逝不见。 “亚特!” “收到。” 维克和亚特双双奔出。大概是打算进入堡内,直接制服罗伊。 但维克不知为何并未拔剑。 亚特将旗帜当成撑竿跳的竿子,咻的一声在半空浮起。这样当然还是不可能跃上平台……但维克同时抓住竿子底部高嚷:“给我……去!” “好~~”亚特留下令人膛目结舌的声音,笔直飞向平台。 “…………” 就连夏侬他们也为之傻眼。 没想到……维克以他超人的臂力,将亚特连旗杆一起甩了出去,尽管他当然是看准了亚特在半空浮起的瞬间——体重几近于零的瞬间…… “夏侬哥,真难为你可以打赢那种人耶。” 夏侬对帕希菲卡点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 “受死吧!” 亚特在空中翻舞大旗,一边控制姿势,同时朝罗伊袭去。 “炎之民,飞舞吧。” 炎阵启动。这道火焰并未烧毁亚特的旗帜,不过成功将正欲袭击的他推回半空一瞬间。 “背叛者……脸还丢得不够吗?”罗伊不屑地说,开始念诵下一道咒语。 速度很快,先不论武打身手,念诵咒语和接下来的魔导式展开、启动都异常迅捷。恐怕与拉蔻儿不分轩轾,甚至犹胜一筹。 亚特的旗杆朝罗伊叩击,同时,罗伊的炎阵再度爆炸,将亚特炸飞,撞上平台的栏杆。 “呕……” 虽然没有昏厥,但似乎痛得无法移动。罗伊神情漠然地俯视亚特,抹去被亚特击伤的脸颊鲜血说道:“事已至此……杀死一、两人也没有意义了。” “………!” 压着吊桥的海王神消失。 醒悟罗伊意欲为何的拉蔻儿解除海王神,开始准备启动下一个魔法。 “没错……一、两人的话哪。” ※※※※※ 第九小队包括达力的治安骑士们,在堡内四处奔走。 为了保护黑格兰公爵及夫人、重臣等堡内人物。 容许外入侵入城池本身已是大大失态,万一城主黑格兰公爵及夫人有任何意外,治安骑士团全员就只有引咎辞职一途。 第180章 “住手!放开我!” 听见突然响起的女性呼救声,达力他们面面相觑。 放眼望去……一名男子正拖着不停挣扎的女子前进。 “放开我!放开我!” 尽管不知详情为何……听见女子走投无路的惨叫,达力他们马上展开行动,狙击分队的一名成员瞄准男子的腿。 黏土球直接命中,男子失去平衡倒下。 达力奋力狂奔,以全身重量压住男子。 “已经没问题了,小姐——” 此时达力当场僵住。 因为他看清了自己压倒的人物长相。随后跑来的其他骑士们,也面色铁青地呆立不动。 “……要开始找新工作了吗?” 达力说完,众人一起点头。 就在此时……达力下方的榭布雷忽然开始痉挛。 ※※※※※ 透过通讯系魔法连接意识领域。 榭布雷的空洞大脑,如今只是罗伊意识的一部分。他使用扩张后的意识领域,展开魔导式。 除了他以外,无人知道这个咒语,因为这是他父亲——柯飞尔伯爵独自研发的魔法。 歼灭系攻击性魔法“狂宴”(banquet)。 这个魔法不具任何物理性的破坏力,原本是妖精游戏的应用魔法,透过强力的……非常强力的通讯系魔法,强制连接对方的意识,灌输压缩型的魔导式。 不过,这个式子并非自我毁灭型,而是自我繁殖型。利用“感染”的牺牲者大脑领域繁殖自我,同时启动通讯系魔法,对周围一干人等灌输魔导式——除了预先设定排除的人,例如魔导士本人和伙伴等。 而且,被该式子占据意识的人,会将自我防御本能扩张至极限。 就结果来说……感染者将异常凶暴,开始袭击周遭人类。即使对方魔导士可以形成精神防御壁,防止自身遭受感染,一旦周遭人类全部变成敌人,被折磨至死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这个魔导式当然也设定成一定时间后,会自我销毁……倘若没有限定自我销毁的时间,以及感染的选择条件,整个国家……不,全世界都可能被摧毁。这就是柯飞尔伯爵研发的第二个战略级魔法。 “死了就好,所有人自相残杀,死光光就好。愚民与杂草无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罗伊严肃宣告,同时展开式子。 女魔导士似有所觉,但已无力防御这个魔法…… “令人忌惮的汝之影,令人憎恨的汝之影!为吾等嗜血者设宴吧!” “雷槌啊,击出!” 拉蔻儿的攻击性魔法迸射,但罗伊展开的塞壁将之隔绝。原本就是与拉蔻儿势均力敌的魔导士,如今又取得榭布雷的所有意识容量,魔法的同时启动(doubletask)也难不倒他。 “啐!” 夏侬和维克奔出。 虽然不知是何种魔法……可是在这个局面下,那男人所使用的魔法,不可能是单纯的攻击性魔法。恐怕是歼灭系,而且是足以杀死城堡周边所有人类的……罗伊目光狂妄地俯瞰夏侬,他笑了。那男人知道,夏侬他们来不及了。 他们确实没时间爬上二楼。 “该死的……!” “死了就好!目击者、碍手碍脚的婴儿,全部死光光就好!” 罗伊宣言,启动魔法—— ……咕咚。 一声闷响乍起,黏土球没入罗伊的后脑勺。 “……咦?” 夏侬他们不禁停步。 罗伊向前颓倒,从他背后出现的是——一名脸色苍白的女子,她的双手握着弹弓。 “我不想看……”脸孔发白的女子蝶玛说:“就算是别人的孩子……我也再也不想看见婴儿死亡了。” 从后方赶来的治安骑士,迅速扶住说完无力坐倒的她。 ※※※※※ 数小时后。 夏侬他们算是向治安骑士团们投降,说明了事情原委。 “嗯……那个男人……”治安骑士团团长蹙眉说。 地点是治安骑士团设置于堡内的司令中心,被绳索五花大绑的一个男人随意躺在地板上。 他是被逮捕的罗伊。 逮捕魔导士时,一般为了防止对方念诵咒语,都会塞住魔导士嘴巴,再喂食安眠药或某种毒品……但此刻的罗伊没有这种必要。 “我的魔法有这么厉害喔……你看……我的魔法比任何人都厉害喔……这样父亲大人一定会夸奖我的——” “虽然是自作自受……” 看着双眼凝视地板上的一点,不断在那里喃喃自语的罗伊,骑士团长叹了一口气。 “他还真可怜哪。” “魔法这种东西……”拉蔻儿插嘴。“既纤细、又复杂。而且……对人类个体来说,原本就是过于强大的力量,一旦用法失误,就会变成那副模样。因此,也被某些人称为‘魔’之法。” “……原来如此。” 那一瞬间——启动前一秒大脑遭受冲击的罗伊,不慎让魔导式在自己的脑里“爆发”。尽管狂宴的式子并未启动……但这个连安全防护式子都不完整的粗糙实验魔法,|奇-_-书^_^网|将部分的记忆和自我卷入其中,引发自我毁灭……最后造成罗伊意识崩溃。 “嗯,大闹城堡之事就算了,还是必须感谢你们哪。” 骑士团长回神道: “毕竟各位不但舍身守护榭布雷大人的儿子,还将他平安带回。” “啊,一切只是顺其自然……”夏侬说到一半……双眉一皱。“……儿子?” “嗯?有什么不妥吗?” “梅菲丽亚……是女生耶。”帕希菲卡道。 夏侬一行人、骑士团长,以及蝶玛——现场所有人僵立原地。 “……难不成?” 维克呻吟似的说:“闹得这么轰轰烈烈……难不成?” “……认错人了?” 亚特接口道。 “结果究竟是什么意思?那母亲临死前偶然交托给我的这个孩子,是跟黑格兰公爵家毫无瓜葛的婴儿?” 夏侬说完,蝶玛……露出沉痛万分的神情说: “……正是如此。我丈夫的妾室之子,听说是个男孩……” 众人目光尽数集中在小梅身上,接着…… “你看……你看……我连这种魔法都会喔……哈哈哈哈哈哈。” 当大家回头朝罗伊投以怜悯的视线时,这名曾是黑格兰公爵家总管的男人,依然对着地板喃喃自语。 译注2:阿戈尔(aegir),北欧神话里的海神。阿戈尔与妻子拉恩(ran)所生的女儿乃是海浪的化身,经常在海上诱惑船夫落海的海洋之女——海精灵。终章 他们蹑手蹑脚地钻人马车。 “……出发咯。”夏侬催促一再回头张望城堡的帕希菲卡。 事情结束后……治安骑士团长和蝶玛表示想顺便询问详情,便邀请卡苏鲁三兄妹,以及维克和亚特在堡内留宿一晚。 卡苏鲁三兄妹表面上跟维克他们一起允诺,但当然不打算在此多作停留,因此才打昏负责守夜的治安骑士,偷偷摸摸地爬上马车…… “……我不是说过了?”夏侬对依依不舍的妹妹无奈地说:“涉入太深会更难过的。” “嗯,这我也知道,可是——” “嘘……”夏侬说完,强行将帕希菲卡压进马车,自己跟着趴下。他似乎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 气息主人缓缓走向马车……接着并未通过,却停下脚步。 “哒啊……” 那是梅菲丽亚的声音。还有—— “你们要出发了吗?” 那声音以宁静的口吻问道……夏侬起身一看,抱着梅菲丽亚的蝶玛俏立眼前。帕希菲卡和拉蔻儿也从马车乘客室探出头来。 “你怎么知道的?” “这孩子半夜哭得很厉害,我起床越过窗户往中庭一看,就发现你们的身影。” “其实我们是在逃犯人。”夏侬自嘲地说。 原以为蝶玛会大吃一惊……她却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原来如此”。对经历过一次丧子之痛的她而言,大部分的事或许都不值得惊讶。 “可是……既然你们还在逃亡,为何又——”蝶玛说着望向臂弯里的梅菲丽亚。 “不晓得,心血来潮吧?你又是为什么?她可是跟你毫不 相干的婴儿喔。” “我们是同病相怜。” 蝶玛轻轻一笑。 她——不顾周遭反对——表示要收养梅菲丽亚。 “同样是失去另一半的身份,至少到互相都能振作前为止……我想来个扮家家酒也无妨。” 夏侬和帕希菲卡闻言,相互看了一眼。 丧母之子和丧子之母。 纵使终究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亲子…… “看样子……我连扮家家酒的的修行都还不够呢。” 看见梅菲丽亚屡屡伸向帕希菲卡的小手,蝶玛不禁苦笑。 她走近帕希菲卡,将梅菲丽亚递给她。 “啊哒啊。”小梅发出开心的叫声。 “她在说你比我好呢。” “…………” 帕希菲卡紧紧搂住小梅……接着重重叹了一口气,将那个娇小的身体还给蝶玛。 “对不起,要拜拜咯。” 最后伸出食指轻戳婴儿的脸颊,帕希菲卡仿佛要斩断眷恋似的大步向后退去。 “请各位……有机会再来玩。” “……嗯,”帕希菲卡对蝶玛点头。“嗯……一定会来的。” 如此说完……帕希菲卡登上马车。 第181章 在蝶玛和梅菲丽亚的目送下……马车缓缓驶出。 ※※※※※ 数周之后—— 两名佣兵找到了榭布雷真正的情妇爱丽丝·威尔森和私生子库巴斯,蝶玛夫人主张将两人正式纳入黑格兰公爵一族,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不过,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后记 拥有个人工作室。 啊啊,这听来何等美妙,仿佛就像是独当一面的小说家。“哎呀呀,因为我的资料都摆在事务所”……如此这般搔着后脑勺向编辑大人辩解,喔喔,总觉得非常专业的感觉(请别问我至今为止抱持何种心态工作。) 然而—— “喂……” “你好,我是富士见书房的t。” “啊,你好。”(一边留意经常光顾的枪店老板的目光。) “你现在人在哪里?工作室和家里都打过了,可是两边都没人接,才试着打你的手机。” “不,呃……我出来找一下资料。”(边说边把玩最新的空气枪。) “原来如此。我想传真校稿给你,传到哪边比较好呢?” “呃……哪边比较好呢?”(同时以眼神告诉店长“这把挺赞的嘛”。) “榊先生,说什么工作室不工作室的,可是工作时不待在那里,不就失去意义了吗?” “唉——工作室是说好听的,不过是自己在老家的房间嘛。”(以眼神央求店长“让我试射一下”。) “总觉得‘只是’(强调)害我寻找榊先生时浪费更多电话费罢了。” “不不不,你多心了,多心了。”(肩膀和脖子夹着手机,将bb弹装进空气枪。) “嗯……那我就传到工作室咯。” “好好好。”(填充瓦斯射击。) “咦?榊先生,好像有砰砰砰的声音耶。” “你多心了(强力主张),大概是工地机器之类的——” “是我多心吗?不过声音非常类似空气枪的射击声。” “咦——为、为什么?!莫非t小姐你也是枪迷?!是枪速吗?!” “……只是编辑同事里刚好有人有空气枪。” “呜——”(自掘坟墓的挖土声。) “别一直赖在枪店里,请赶快回工作室检查校稿,我今天想在日期还没更新前回家。” “……对不起。”(以眼神告诉店长“抱歉,我下次再来”,离开店铺。) 就是这样,大家好!我是榊一郎。 谨向各位献上住家和工作室分开后的第一本书——《过路的摇篮曲》。呃,只是住家跟工作室分开,内容倒也没有就此变得截然不同。 不过—— 上次、上上次的内容都是全新撰写的,这次则是将《龙杂志》连载的《梅菲丽亚篇》增补修正而成。本集除了序章内容是全新的之外,其他章节都不是全新的,不过也有修改部分句子,增加克里斯的情节,让《龙杂志》增刊号里的角色稍微露脸。 已经阅读过《龙杂志》的读者,也可以享受比较两者变化,这算是种极端犯规之招术,尤其是克里斯的部分,很多都是单行本另行添加的、因为克里斯与中心故事相互独立,连载时也不大好安插(唉,这都是自作自受)。 那么—— 以下有部分剧情透露,尚未阅读本集的朋友请小心。 由于本集有小婴儿的剧情,我也四处请教了一番。 青梅竹马的女性邻居刚好带着八个月的小孩回老家,于是请她带来给我看看,请教她一些问题,戳戳小宝宝的脸颊。 向曾经接触幼儿音乐教育的草野ぐり小姐(就是各位都很熟悉的官方网站管理人),请教一些儿童行为的事;编辑t小姐转述电车上看到的小宝宝之间的奇妙对话——我也抄下这些小故事。 就各方面来说,婴儿都是有趣的素材呢。 嗯,虽然收集的资讯连一半都没用完……不过婴儿真是不可思议的生物,可是一旦要亲手养育他们,或许是件苦不堪言的差事。 全国的妈妈们,请多多加油。 另外,关于本集里亚特的“战旗术”,当然是虚构的东西 这个点子是来自超级歌舞全“新三国志”一开场,在中国杂技团的协助下,使用“旗帜”所进行的表演。 我原本打算让亚特“耍绳子”……不过偶然去看了这个舞台表演之后,觉得虎虎生风的大旗,还有一边轻松耍旗,同时飞跃、弹跳、起舞的杂技团成员,实在大帅气了,就借来当成亚特的武艺点子。 至于维克的双剑,则是在千百乐运动1跟使用双剑者实际比划后,凭感觉撰写的。因为只是感觉,就武术理论来说可能相当奇怪(苦笑)。 哎呀,不过千百乐真的很有趣呢。因为工作繁忙,前往道场的次数并不多,不过基本道具都买齐了。嗯,千百乐也好,生存游戏(survivalgame)也好,格斗类游戏都很有趣;话说回来,不是游戏的话,可就不是开玩笑的了。 无论如何,这本书跟其他作品一样,也是多亏各位才得以完成。 因此要特别感谢—— 爽快允诺采访的绫子小姐和她的儿子真。 有朋馆里指导我千百乐运动的朋友们。 插画家安昙雪伸先生。 编辑t小姐。 以及各位读者。 谢谢大家!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那么下一集……还是要写新的吗?截稿日不会又突然提早一个月吧,t小姐?哪?哪?不会吧?应该不会吧?告诉我不会啊啊啊!(错乱) 那么,下一集见咯—— 2000/11/16 使用机器,自组电脑(celeron300mhz128mbram) 背景音乐:hellohello(bylook) 译注1:sportschanbara,简称spochan,以“安全”和“乐趣”为目的,使用充气武器进行的格斗运动。 第八卷永无止尽的情歌序章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约定。 “——父亲大人们也真是的。”他说完轻轻一笑。 晚秋的黄昏。 映照在眼里的一切都宛如褪色的图画,在微红的色彩中摇曳。 在无声起舞的无数枯叶中,她与他并肩而行。 肩并肩……话虽如此,她和他的步伐宽度不同.就连身高也不一样。倘若两人按平时的步调行走,她肯定会远远落在后方。因此与她一起走路时,他都特地放慢速度,配台她的步伐。沙沙……沙沙……脚底传来的枯叶声迟缓得令人心慌。 不过,这正是他的温柔。她很明白——这正是他以行动表示“你待在我身边也没关系喔”。 他忽然停下脚步,凝望着她。 “现在就要替这么小的孩子决定未来啊。”他带着某种掺杂苦笑的表情说。 不明白他的话语和表情的意味,她惶惶不安地回视他。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和他的父亲——既是亲戚。亦是好友的两人,从刚才开始就在屋里讨论某件事;可是。这时的她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们谈论的内容与自己和他有关。 他弯腰注视她的眼。 除非两人席地而坐,否则身材高挑的他,视线不可能与她同高;但即使如此,他仍努力缩短两人差距,看着她的脸蛋。 “雅木,雅木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他冷不防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对突如其来的问题频频眨眼,她还是试图思索这句话的意思。 长大以后,变成大人以后…… 她思考着,拼命地思考。长大以后——变成大人以后,自己要做什么呢?脑海里浮现的,净是甚至无法称为想像,模糊暧昧的东西。由于茫无头绪,即使想将它们与某种具体的东西结合,也无法汇整出想法。 她感到束手无策……只有回答:“不知道。” “说得也是。”看见这样的她,他只是温柔地笑着点头。“雅木毕竟不可能永远都是孩子,再过几年,个子长高、身体变好之后……~定也可以交到许多好朋友,其中想必也会出现喜欢的对象。即使现在走在相同的路上,我们未来终要迈向不同的人生。如果那时我的存在成为雅木的累赘……对我来说也很痛苦。” 他说到这里,露出略显寂寞的笑容……接着重新挺直腰杆。 “所以这毕竟是……错误的决定哪。” 她心神不宁地盯着他远去的脸孔,因为那动作简直就像他要遗弃——遗弃她的某个部分。 她突然怕他将就此离开,怕他匆匆大步前行,扔下她不管。 就算想紧追上前,她也无法奔跑,因为一旦剧烈运动,她便胸口烦闷,她曾多次因此昏厥,最后对跑步一事心生畏惧。 所以,若他打算弃她不顾,她亦无技可施。 只能眼睁睁目送远离自己的背影,只能一味祈求他终将归来,只能拼命忍受不安,痴痴等待。 正如母亲那时一样、 ——他也要消失了,远远离开,再也不回来。 这是毫无根据的幻想,但她对这种未来感到恐慌。对她来说,这是非常、非常可怕的事。 因此她开口问道:“你要去哪里吗?” 他依旧温柔地笑着摇头。 “没有.可是我和雅木未来将迈向不同的人生喔,不可能永远在会一起的。”他如此表示。 她对这件事感到恐惧、悲伤,她握住他的手。与其说是握住,不如说是双手紧紧搂住他的手臂,仿佛想阻止即将远去的他。 第182章 “——雅木?”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吧?”她尝试问道。, 她原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不论未来如何,她所描绘的明日蓝图里都有他。就算其他一切都模糊不清.唯独他的身影鲜明稳固地存在。对她来说,他的存在乃是迎接未来的必要事物。 他将会消失,这种幻想所招致的地狱深渊,让她恐惧万分,因为对她而言,这就等于失去明天。 “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吧?”她反复问道。 无论如何都想让一语不发,只是露出苦涩笑容的他点头答应希望彻底否定自己的不安,她又反复询问。 “会在一起吧?”——不停、不停地重复。 “雅木……”他浮起淡淡苦笑,凝视着她。他的眼温柔如故,但也仅止于此,他并未说出任何能化解不安的话语。 恐惧啃蚀她的心灵。 “我小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你离开。” 她攫住他的手臂不停反复道。 然而—— “雅木真是任性呢。” 他掺杂苦笑的这句台词……让她浑身猛然一震。 任性。 因为这对她来说,就是“拒绝”的台词。 “你这个连跑步都不会的窝囊废,居然这么任性!” 母亲边说边懊恼怒瞪她的身影,在她内心留下莫大的伤痕。 ——他讨厌我。 这种想法令她颤抖不已。 她怕被讨厌,非常怕。一旦被讨厌,就无法待在对方身旁.一旦被厌恶,就将遭抛弃。就像母亲大人那样,恶狠狠地瞪视自己,然后一走了之。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永远无法相见。 仿佛此时才初次发现自己触碰的是炙热的铁块——她弹开似的松手,身子一缩。 “雅木?”自己的言论竟然让她出现意料之外的反应,他似乎很诧异。对他来说,这或许是全无恶意,随口而出的一句话;但对她而言,这却宛如最后通牒。 “对不起!”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当个好孩子,再也不会任性。我会乖乖等待,我会忍耐,就算寂寞也会忍耐.所以——” 豆大的泪珠从双眼簌簌落下,她不停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要离开我,不要扔下我。” “雅木……对不起。我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啦。”他说完,在她身旁跪下。 接着继续弯身。这次终于以相同高度的视线,凝望她泪汪汪的眸子。他那温柔的目光和真诚的口吻,稍梢化解了她的恐慌。 “我知道了,婚约随时都能取消,我就陪雅木到你不需要为止吧。五年也好,十年也好到你生命结束为止也好。” 他的话语里时而包含艰涩深奥的措辞,有些部分她无法完全明白。她毕竟年纪尚幼,无法正确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他在这句话里所投注的情感。 “小姐”远方不知何处……传来总管呼唤她的声音。“小姐,您在哪里——老爷有话跟您说” “喏,金法司在叫你哕。”他催促道。 但她站在原地不肯动,文风不动,抬眼怯懦地盯着他。她渴望证据.渴望消除自己不安的话语。 “……你哪都不去?答应雅木了喔?”她如此探问,拼命窥伺他的神情,深怕他又说出拒绝的话语。 他温柔地微笑颔首,依旧跪在地上,伸出双臂紧紧拥住她娇小的身躯。 “嗯,我答应你。”他温柔呢喃。 “我答应你……” 第一章星散 在薄暗的森林中奔驰。 不确定自己究竟跑了多久,感觉时间在焦躁和战栗的加速下,甚至产生已经在林间逃亡了好几个小时的错觉,但实际上大概不过数分钟而已。 时间是深夜,是黑暗格外沉重的时刻。 树木多半落叶凋零,白色月光自树梢间冷冷流泻,因此眼睛一旦习惯幽暗,视野范围倒也相当宽广,被树影扯得七零八落的微光于林间沉淀。 (该死……!) 他有一股咬牙切齿的冲动,但此刻没时间做多余的事,真的没有。若不集中全身上下所有神经。他甚至有将瞬间惨遭灭口的预感。 夏侬·卡苏鲁疾速奔走。 一边在森林里飞奔。同时搜寻敌人的气息。如果他的感觉正确,敌人只有一个,气息只有一种。敌人并未试图隐藏自身的气息,反而令人傻眼地轻易就能察觉。距离接近时,就连外行人都能察觉的凶猛气息溢满整座森林,却仍意犹未尽地提升浓度。 杀气犹如雾气.缠绕夏侬的身躯。 白布束起的黑长发。看似无精打采的英挺五官,黑色旅行装束包裹的高瘦身材——气息在他全身触摸窜流,戏弄般地卷起漩涡。 非比寻常的气息。 过于庞大,过于浓密,就连散发气息的当事人位置都因此模糊难辨——就是这种杀气。 这并非常人所能散发的。 (真麻烦——) 黑长发和黑衣随风猛烈翻腾,夏侬持续奔驰。 紧握爱用长刀的右手苍白如纸。 他在林间穿梭的身形,若让不知缘由的旁人瞧见,肯定要为那股流畅和优美心荡神驰,但当事人的夏侬根本无暇对此自傲。一旦停下脚步,就会丧生——他有这种切实确凿的预感。他到现在仍无法掌握敌人的位置,甚至看不见对方的身影;然而,敌人似乎对他的动作了若指掌,证据就是—— 飕——的异响掠过他身体。 下一瞬间.他身旁的树干骤然爆裂。 (——) 树木与其说是被某种东西刨开,不如说是其中预埋了炸药,将树皮炸成七零八落的碎片。如果相同的爆炸力在人体炸开……恐怕会损失大量鲜血和皮肉。 这是攻击性魔法的攻击。 究竟是第几次的攻击了?时而施放的魔法攻击,以异样的精准度追逐他,敌人显然正确捕捉到夏侬的动作。 非常不利,没有胜算……或者该说,这根本不是战斗。 事实上.现在夏侬所能做的,也只有四处逃亡而已。由于对方的袭击太过突然,此刻的他并未建构操控魔法的假想控制意识(emtor)。而他现在与能替他施法、建构意识的双咆胎姐姐相距甚远,他甚至无法正确掌握自己目前的所在位置。 换言之,他必须在无法使用魔法的情况下,与这名杀手对战。 可是—— (……?!) 沙——堆满枯叶的地面响起蹬地声。 比预料中更近,夏侬立即扭身,朝一旁跃开,而非前方。 白晃晃的钢铁反射月光,破空横劈而来。 枯叶漫天飞舞,夏侬滚倒在地,他的背脊撞上一棵树。接着他继续沿着弧线滚动,藏身于树荫下。 然而—— 砰咚——伴随一声闷响,钢铁横扫过他的头顶不远处。 (什么!?) 树干发出声响弯曲、倒下。 灌注骇人力道的挥击,猛力砍断树干。如果夏侬当时站着.胸口附近恐怕便跟树干一起断成两截。 难以置信的力量,绝非人类所为。 “喝——”夏侬朝前方一跃,翻滚两三圈后回头。 站在那里的是—— “什……什么!?”夏侬逸出愕然之声。 傲然矗立在他眼前的那东西是——一具盔甲。 形状和材质皆与父亲留给夏侬的遗物——零式多功能型硬革铠(brigadier)不同,金属装甲几乎罩满全身,装甲轮廓本身就已构成完整的人形。 那姿态与其说是盔甲,或许该称为钢铁人形比较正确。那胖嘟嘟的庞大身躯,高度比夏侬还高两个头。仅仅手臂就跟妇孺的腰部一般粗。 而盔甲右手拿的武器,乃是一把巨剑。 夏侬曾经遇过一名少年.佩带着人称长骑剑的大型剑……可是相较于那时见识的巨剑,这把剑更加巨大。长度相去不远.但剑身的宽度和厚度截然不同。 这根本就不是剑——而是在细长的铁板直接镶上剑刃。像是人们直接将斧头拉长制成巨剑的外形——这样形容或许比较贴切。这是借由压倒性的臂力,单方面砍击对方的道具,但就算不磨尖剑刃,单纯挥舞这种钝器都足以歼灭对手。 “这家伙……!?” 这具盔甲里的人类就是敌人吗? 夏侬感到自己握刀的右手正在发抖。 倘若至前一刻为止,他都能掌握敌人的位置,夏侬就有取胜的自信。他原本如此认为——那人竟然隐藏自己位置。使用魔法进行远距离攻击一事。反过来看就是对肉搏战没有信心。 然而.这……眼前的这家伙…… (——!!). 身体的反应比意识更快。 巨剑挥下.擦过火速跃开的夏侬。利刃刨开的空气狂嗥,枯叶爆炸似的四下飞散。 (岂有此理——!) 夏侬瞠目结舌地后退。 巨剑叩击的地面,掘出一个巨剑形状,力量令人难以置信。万一被它击中,夏侬恐怕将从头到胯下被劈成两半。 而且…… (咦——!?) 夏侬继续向旁跃开,但在一切景象横向流动的模糊视野里,唯独这具庞大盔甲静止般地一动也不动。 醒悟出这其间的意义后,夏侬浑身战栗。 敌人在移动。以跟夏侬分毫不差的速度,这敌人正在移动。 (岂有此理——) 难以置信。 怪物般的行动能力。身穿全套钢铁盔甲,手持巨剑——若是普通人,恐怕根本举步维艰;话虽如此,这名盔甲主人却对这身重量毫不在意,亦步亦趋地追随夏侬的动作。 第183章 一一嘻嘻,嘻嘻嘻嘻…… 盔甲内部传来这种声音。 从喉咙深处进出的声音,宛如无法克制逸出的断续声。 这家伙……在笑。 夏侬背脊升起一股寒意。 或许这就形成了弱点。盔甲的巨剑弹起,刺向夏侬的右侧腹。夏侬缩身闪避刺击——但无法完全避开,对方的步伐比想像中更大、更快。 剑尖挖掘似的砍向夏侬侧腹。 鲜红飞沫随风溅开。 “呜喔……’’夏侬脚步踉跄,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盔甲单手挥舞巨剑……接着顺势旋转身躯,击出左拳。 “——?!” 简直是荒谬至极的动作。 拳击有拳击的动作,而斩击也有斩击的动作。若要以拳头殴打对方,就必须有相应的步伐和身体扭转,这与斩击的动作相似却不相同。 可是……这具盔甲的动作里完全没有两者的区别。 斩击也好,拳击也罢,全身动作都经由怪物般的迅捷协调融合,跟前面的动作毫无关联性——仿佛右手、左手和躯干,完全分属于不同生物似的动作。 因此,夏侬再度错估对手的动作。 拳头击中夏侬的身体。 “呜哇!”夏侬被轻松击飞。 犹如在水面弹跳的小石子,他跃起两、三下之后,直接滚落地面。 “呜呃……呜……哼……”夏侬痛苦不堪地扭动身体。 痛楚从身体内侧涌出。他原想利用迅速跃向后方来化解拳击力道……但对方的力量大得离谱,他搞不好已经断了一、两根肋骨。不……最坏的情形,部分内脏都可能破裂了。 早已不是能跟平时一样移动的状态。 “呜……呃……” 沉重的脚步声朝他走来。或许知道夏侬已无逃亡的力量,盔甲以玩弄般的缓慢步伐走近。 “哼……” 必须……必须想想办法才行。 夏侬强压下痛苦,睁开因疼痛而模糊的双眼四下环顾。 他滚落的地方,是一处空旷的场所,周围不见一棵树木,只有地面杂草丛生。 这块地皮大概欠缺让树木扎根的深度。 此处是悬崖。 峭壁上缘的一部分犹如屋檐般突出半空,夏侬刚好被追赶至山崖上方。 (糟糕……) 他被追至尽头,眼见无处可逃。 尽管遥远而微弱.但脚底确实传来河水声。 下面可能有河流,从声音判断,应该不是急流,但如果从一定高度坠落,水面的硬度也与钢铁无异,将无情摧残坠河者的肉体;纵使不高,若坠落之处刚好有岩石冒出,肯定也将骨折溺毙。 (……该怎么办?) 夏侬将长刀当成拐杖竖立在地,勉强维持站姿。 连他都很惊讶被击飞时长刀并未脱手,但也仅止于此,夏依自己最明白,他已无与对手一决胜负的力量。他不但全身疼痛.侧腹也不断出血。 盔甲迈步——停下。 “真是……妖怪……”气喘吁吁的夏侬瞪着敌人的面具。 他重新握好长刀,向前踏出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 盔甲将贴着躯干的左手微微伸向夏侬。 (——!?) 在某种尖锐的进射声之中,夏侬脚下的踏地感猝然消失。 身体和砂土一起浮在半空,悬崖突出的部分崩塌了。 (完了……) 强压住瞬间被绝望侵蚀的意识,夏侬伸出右手。全力刺出长刀。一半的刀刃犹如木塞般嵌入峭壁,支撑夏侬的身体奇qisuu.书。但这面峭壁又继续开始崩塌 “呜……” ——夏侬变成勉强靠一把长刀悬挂在崖壁的状态。 敌人并未直接对他施放攻击性魔法,而是袭击他所站立的地面。想来是因为面具的阻隔,他才没听见念诵咒语的声音。 (该死的……这样连身体都动不了……!) 下一步要不是长刀脱落。就是刀刃嵌入的壁面崩塌,夏侬可能就这么坠入河中。他目前以极其微妙的平衡吊在崖壁,仿佛一个扭身,壁面都将轻易崩塌。 (下面是——) 眼角微微一瞥,高度并不高。如果下面只是普通的湖泊或水池……而且夏侬本身处于万全状态,他大概会毫不迟疑地一跃而下。 然而,目前不但有多处严重挫伤.而且还出血不止,这种状态一旦掉落河中……能否对抗水流。独力从河里爬上岸边呢? (该死的,这样下去根本就是束手待毙嘛……) 穷途末路。 夏侬的右手和最强的武器,都为了支撑他的身体而无法移动。敌人并非单凭一只左手就能应付的对象,况且要是轻举妄动,长刀也可能失衡脱落。 更何况,敌人根本不用接近他,只要再施展一次攻击性魔法,就足以葬送夏侬,对手没理由冒着被他反击的危险走向崖壁。 照理说……应该没有。 夏侬一抬头,只见凹凸不平的盔甲影子浮现于崖边渗出的光线中。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那人在笑,装甲缝隙间透出盛满恶意的嘲笑。 “你……这家伙……” 感受到那人浸润着喜悦、黏腻纠缠的视线——夏侬懂了。 这家伙乐在其中,正享受着杀戮的快感。正等待标的物痛苦绝望。与其说是享受杀害行为本身,不如说是在欣赏标的物肉体上、精神上的痛苦挣扎,尽情享受一切凝结成绝望的过程。 为了这个目的——只是为此而进行杀戮。 这名敌人正在等待。 等待夏侬的表情因绝望扭曲,等待在这个毫无胜算的状况下,夏侬这种高手放弃自己所有力量.精神臣服于敌人,承认败北。为了欣赏这幅景象,那人才故意接近夏侬。 (开什么玩笑……) 夏侬很少被外在的情况左右行动,可是…… “哈——” 夏侬……咧嘴朝杀人者还以一笑。 并不是放弃一切的笑容,亦不是讨好的笑容,那反倒是极具挑衅、没有丝毫绝望的狰拧笑容。 “我才不要露出让你开心的表情。”夏侬如此说完——朝崖壁一蹬。 长刀唰一声脱离壁面,夏侬在半空左手一挥。 利用腾空之势掷出暗器——投掷用短剑(throwingdag—ger)朝盔甲射去。 接着—— “……” 只见短剑深深刺入盔甲的颈部缝隙。 盔甲惊慌似的向后踉跄,从夏侬的视野消失。 (完了……) 夏侬在内心哼道。他并非能挑三拣四的状态,这点他很明白;正因为明白,他才瞄准敌人的头部,可是…… (我杀死他了吗……) 他没时间后悔。 坠落水面为止的一瞬间……夏侬利用投掷的反作用力调整姿势,意识着节节逼近的冰冷水面,同时蜷起身躯。 (——) 沉重的撞击包裹全身。 在无数的水泡围绕下,夏侬没入水中。幸好河水有相当深度,水面下亦无危险的岩石,层层水波化解冲击,承接住他的身躯。 然而—— (糟糕!) 冰冷的流水夺走血液和体温.他的肉体开始急速衰竭。 就算想要离开河水,但吸饱水分的衣服缠住不停挣扎的四肢,身体失控到令人焦躁的地步。夏侬此刻终于体会,人类这种生物一旦不能脚踏实地,甚至连一半的力量都无法发挥。 (要是这样被水冲走——) 夏侬在冷冽的水中拼命挣扎。 可是……抵抗终究枉然,他的意识被急遽扩张的黑暗吞噬。 ※※※※※ 仿佛从内侧滑顺挤出的投掷用短剑掉落地面。 短剑剑刃毫无血污,闪闪发光地滚落在地。 从剑刃长度以及刺穿位置来看,投掷用短剑确实刺中装甲内侧着装者的咽喉,那人当场死亡都不稀奇。 然而…… 别说是当场死亡,剑刃,甚至看不见一滴鲜血、一点脏污。 “……” 盔甲拾起那把投掷用短剑,再度走近崖边,步伐毫无滞碍,稳定到不像是受了致命伤,看来夏侬的一击终究未令这人受伤。 “嘻嘻……嘻嘻……” 就算俯视崖壁,也当然不可能瞧见夏侬·卡苏鲁的身影,放眼净是蜿蜒的河川水流,从崖上无法判断他究竟是沉没河中.或者被水冲走。 可是…… “嘻嘻……嘻嘻嘻……” 盔甲深处传来含糊不清的笑声。 声音仿佛含在口中……可是带着某种感动万分的语气。正如夏侬所猜想,盔甲内的人物是对杀人行为感到快乐的异常者。不知那人是否正为了击败夏侬而开心? 还是……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笑声萦绕在面无表情的铁面背后。 诡谲的盔异边淌流卑鄙笑容,目光直视夏侬·卡苏鲁消失的水面。 ※※※※※ 神明昔日曾经宣告—— “此人乃是毁灭世界的剧毒。” 因此.应该要杀死出生的双胞胎之一——那个女婴。 圣葛林德神谕。 每年于圣葛林德大教堂颁布的这道预言,是否真是神明所赐的谕示,或者只是神官们的信念升华至超能力的领域,借此进行的未来预知,对此至今尚无定论。就连玛乌杰鲁教的冲官们,不承认神明存在——只认同它是信仰上一种象征的都大有人在。 话虽如此,神谕的命中率确实很高。 第184章 过去五千多年的历史中,神谕只失算两次。单纯地计算,就是两千五百年一次的频率。对长寿的也不过经历百年岁月的人类来说,它的命中率足以称为绝对,因此几乎无人跟神谕唱反调。对人类而言,神谕宣告的内容就等于既已确定的未来 ——事实上……那名女婴虽以公主身份出世,但女婴父亲国王深恐她一如神谕,为世界招来巨大灾难,同时害怕自己沾上生出祸胎的污名,结果命令麾下的一名骑士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本来应该就这样不顾部分人士反对,甚至未替刚出世的女儿命名就杀掉她,并由宫廷魔导士们封印女婴遗骸。透过这种堪称无情的行为,预先回避足以毁灭世界的灾难……事情本应如此。 然而,公主还活着。 部分关系人士被她的生母也就是王妃劝服,协助伪装公主的死亡,隐瞒她的身份,将她托付给一对住在乡下地方的夫妇。 十四年过去了,女婴成为少女,跟夫妇生的双胞胎犹如亲兄妹——不,是正如亲兄妹般地成长。如果没发生某个贵族的盗用公款事件,她或许永远都不晓得自己的身世,以一介平民女子的身份度过一生。 可是,王室察觉了她的存在。 同时,某个非人类集团也察觉了。 她在哥哥姐姐——与亲家人一样一起成长的双胞胎护卫下,一同离开故乡。为了躲避王国派遣的各方刺客,为了避免波及自己居住的城镇以及那里的居民。 就这样……她今天也在边境流浪,一面遭受王国派遣的刺客和非人类集团狙击,同时继续永无止境的流浪生活。 出生不久即应惨遭毒手的公主。 既没有服从的臣子,亦没有居住的城池或领地,甚至没有足以夸耀的名字——犹如王室之耻,彻底自各项纪录中抹去,官方上从未出生的公主。 对只被允许活在传闻中的这位公主,人们就称她—— “废弃公主”。 ※※※※※ 温暖和煦的午后阳光。 宛如在画中描绘和平,倦怠的白光射人风景里。 格外宽敞的街道,并排齐列的店铺,遍布四周的行道树,替窗台增添色彩的盆栽,络绎不绝的马车,熙来攘往的行人,缓缓流动的微风……一切仿佛毫无心机地在懒洋洋的时间中打盹。 就在这幅景致中——一间面对道路的小吃店。 突出店门口的平台摆了三张桌子,就在最旁边的一张。 那里坐着两位客人。 “久等了,这是您的蛋包饭、炒鸡蛋、蛋炒饭、奶油培根蛋意大利面、鹌鹑蛋煮蕃茄。”女服务生将不禁浮现的苦笑 换成职业笑容说道。 每道料理都是一人份,这些斟理全是一名少女点的——就算那女孩正值发育期,也实在让人不禁傻眼。 “…………”少女默然。 整齐盘起的鲜艳金发,晶莹剔透的蓝眸尤其醒目。时至今日,具有这种外貌特征的庶民并不罕见,可是在昔日的莱邦王国.这是王公贵族才有的特色。 五官工整.但尚未成熟,与其夸她“漂亮”、“美丽”,“可爱”这种评语或许比较适合目前的她。 她的五官和动作里带着凛然的坚强意志,或者称为气度的东西,但不至于形成轻视或威吓他人的尖锐形象。那种尚未成熟的容貌之所以让观者不禁微笑,或许正是神情和动作里随处可见的稚气所致。 “嗯……”少女黛眉紧蹙,犹如面对杀父仇人般注视眼前的鸡蛋料理。 不,看起来像是注视……其实并没有看进眼里。 她的瞳孔焦点并未凝聚在鸡蛋料理上,似乎正凝神思索,无意识地盯着半空,那双蓝眸就这么固定不动。 而且—— “——啊啊啊啊啊,受不了啦!烦死人了!” 她突然极度不耐地抱怨,女服务生也吓得缩成一团。 “那、那个……我、我讲了什么失礼的话吗……?”女服务生怯怯问道。 少女显然比女服务生年轻,身材也较为娇小,但宛如烈火般从全身冒起的极度不悦之气——这类的东西——让她心惊胆战。 “——嘎?”少女眨眼……仿佛初次察觉女服务生似的回头。 她顿时以茫然不解的神情看着女服务生……最后总算理解对方的话中含意,换上暖昧的笑容道:“呃……没什么事,没事没事。啊,料理来了呀。” 别说是女服务生的存在,她似乎连上菜了都没发现。 “请别放在心上。”如此对女服务生说的.是与少女同桌的黑发女子。 黑长发,黑眼睛,再加上黑色装束。可说是从头到脚一身黑的打扮,却未给人朴素的印象,是这女子出众的姿色之故吗? 成熟女子的艳丽和气质里,不知为何残留小女孩般的天真。这并非尚未成熟,反而或许正是这名女子的个人特色。 “她只是老毛病发作。” “别用这种容易引起误会的说法啦,拉蔻儿姐。”少女蹙眉道。 尽管一头雾水,但总之晓得少女并非对自己发怒。女服务生暗自安心地吁了一口气。 “喔……啊,奶油炖肉请再稍待片刻。” “好,没问题。”温吞亲切的黑发女子——拉蔻儿点头。 目送女服务生返回店内。拉蔻儿的视线转回少女身上。 “你先吃吧,免得菜凉了。” “嗯。”少女点头,拿起叉子和汤匙。 但平时一看见最爱的鸡蛋料理就该笑得合不拢嘴的表情,依然闷闷不乐地紧绷。少女郁闷地叹了一口气。开始静静用餐。 ……速度超快。 以雷霆万钧的速度运送、咀嚼料理.仿佛双手和嘴巴跟少女本身分别是完全独立的生物,堪称蛮干的用餐方式。 在拉蔻儿的微笑观看下,少女一个劲儿地将炒蛋送进口中,两三下就吃得盘底朝天,毫不停歇地继续进攻蛋包饭。相较于用餐,更像是某种作业,她的双手和嘴巴分割、运送、咀嚼着蛋包饭。 犹如怒涛排壑之势。 “…………帕希菲卡。”拉蔻儿笑意不减地唤道。 “唔呃?”停下双手……但嘴巴依然动个不停的少女眨了眨眼。 “你要不要再吃慢一点呢?” 拉蔻儿这么一说,少女才初次察觉自己行动似的——盯着自己的双手,接着又吓一跳似的眨眼。 “啊……是吗?说得也是,应该要品尝一下味道。”少女如此说完,开始放慢用餐速度。 帕希菲卡。帕希菲卡·卡苏鲁。、 这是少女的名字,不过……诸如王室相关人士、暗杀刺客、非人类的家伙们等等,这些身份特殊者.多半称呼她“废弃公主”,或是“律法破坏者”(providencebreaker)。 “……帕希菲卡真容易看透呢。” “什么事?” “尤其是当局者迷这点……”拉蔻儿的微笑变成苦笑。 与平时截然不同——或者该称为异常的进食方式,大概还是得归咎于强烈的精神压力。身处在异于平时的环境下,很多人都会变成暴食症或是厌食症。 “啊啊……不快点找到夏侬的话……”她注视又开始以更加缓慢的速度用餐的妹妹,拉蔻儿喃喃自语:“帕希菲卡就要变成小猪仔了——” “谁是小猪仔啦!” ——夏侬从前天晚上就没回来。 不用说,这正是帕希菲昔暴饮暴食的原因。 就寝前表示要去巡逻,结果一去不归。 夏侬多半会徒步在四周巡视一圈后再就寝,就算是拉寇儿负责守夜,或者启动警戒用结界魔法“乐园”(asgard)负责戒备亦是如此。 若要问其中原因,夏侬自己也交代不清.总之就是“人类的行为没有绝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夏侬是出了名的杞人忧天,这或许也像是为了让他自己安心的某种仪式。 无论如何……他在睡前巡视四周并非前晚才有的行为。 他平时顶多一小时后就会回来休息。 可是……前晚他并未归来。 拉蔻儿立刻启动乐园,但监视范围内没有夏侬的反应。她试着多次将乐园的监视范围朝东西南北移动后重新启动,仍旧毫无反应。之后,拉蔻儿和帕希菲卡一整晚都在夏侬巡视过的地点寻觅,却到处都找不到他。 一筹莫展的她们,第二天一边轮流休息,同时等待夏侬回来。尽管内心亟欲外出寻找,可是毫无头绪,随便离开的话,两人害怕与突然返回的夏侬擦身而过。 然而,夏侬终究没有回来。 发生了什么事吗——就现状来看,几乎没有可供寻找的线索。 两人无奈之余,以树枝和石头在大道旁的扎营地留下“前往叶斯提安镇”这句话,来到最近的城镇。 尽管可能性很低,不过她们猜想夏侬也许先到了这座城镇。为了采购生活必需品和食材,她们原本就计划前来叶斯提安这座贸易之都,而且两人也暗自期待,在人潮汇集之处说不定能获得其他线索。 她们的行动似乎全凭心血来潮……但反过来说,她们可说是已然陷入绝境。 “如果好几火都找不到夏侬……光想像帕希菲卡会胖成何种模样……光想像……想像……”拉蔻儿头一偏……接着像想到什么似的双手合十说:“为免在斜坡上咕咚咕咚地滚个不停,需要一根刹车棒喔。” “你是想像到什么地步啦!”帕希菲卡娇嗔。“基本上,夏侬哥不回来跟我变胖这两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第185章 当事人看来并没有自觉。 “总之……先来一一检视想得到的可能性,看看有什么遗漏之处吧?”拉蔻儿说。 她们原本就是为了冷静下来评估情况,才进入这间小吃店。由于正值午餐时间,因此两人顺便叫了食物,而非单点饮料。 “可能性之一,夏侬自行决定四处逛逛,前往其他地方。例如,他对逃亡生活感到厌倦、某天突然觉得莫名的.悲伤而决定离去,因为天空非常湛蓝……等等。” 帕希菲卡和拉蔻儿两人猛然皱眉凝思—— “不可能。”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驳斥。 “真麻烦”虽然是夏侬的口头禅,但他的个性不会突然做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可能性之二,果然是被卷入某种意外。” 夏侬确实可能遭遇某种意外,受伤无法移动。 但这么一来,一开始启动乐园时就该发现他才对,实在很难想像他会步行到远离乐园探查范围的地点,并在那里遭遇意外。 “不过.说不定是……有人恰巧路过。” “这么说也是有可能啦。” 某人发现受伤的夏侬,将他带进城镇——也有这种可能性,两人亦是闲此前来叶斯提安这座最接近的城镇。 “然后……就这样遭到监禁之类的。”拉蔻儿笑盈盈地提出这种惊人言论。 “监禁夏侬哥又有什么意义嘛?” “嗯。的确没有意义。” “而且要监禁夏侬哥,比杀他还困……”帕希菲卡说到一半就缄口不语,她竟糊里糊涂地主动提起这原本故意不去碰触的想像。 她知道。 假如夏侬无法自己回到帕希菲卡她们身边,这种情形下想得到的可能性并不多。 她不愿去想,虽然不愿去想,可是就连本领高强的父亲,最后都死于刺客之手,夏侬毕竟不是不死之身,既然如此 “可能是夏侬本身没有想回来的意识。具体来说,某种原因造成记忆丧失,或者心神恍惚的状态……说不定是这种情况。” “——咦?”姐姐后面的发言让帕希菲卡频频眨眼。 她闻言才首次发现对,也有这种可能。 “例如坠崖或是被落石击中,造成意识混乱之类的……这种情况下,他甚至不晓得自己身在何方。因此独自在外游荡。” “原来如此……也许是这样。” 严格来说,这种说法相当牵强,但帕希菲卡仍旧点头像肯定姐姐的话语似的。 就算姐姐的推测正确,这种情况终究十分严重。夏侬很有可能头部受伤。虽然能自行移动,应该并非半身不遂的状态——但即使如此。还是可能因受伤造成记忆丧失或智力受损。 然而,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夏侬还活着—— “与职业刺客(eliminator)偶然交战后身亡……这也难以想像。” “咦?真、真的吗?”听见姐姐轻易否定自己的不祥幻想,帕希菲卡忍不住反问。 “不是这样吗?因为又没有留下尸体。”拉蔻儿斩钉截铁地说:“就算是基于某种理由清理尸体,到现在什么都没发生不是很奇怪吗?职业刺客的最终目标是帕希菲卡你喔,没理由只袭击夏依。刺客认为负责护卫的夏侬碍眼而解决他很正常,可是既然如此,下一个应该要袭击我,或者直接攻击帕希菲卡你才对。况且,夏侬一旦迟迟不归,时间越久,我们的警戒心也就越强。” “这……这或许没错。” “等了一天,也没有这类人物接近,嗯,虽然也可能是夏侬的反击让职业刺客身受重伤,无法行动……啊啊,单纯基于私人理由对夏侬心怀怨恨的可能性也可以成立,但这种可能性我想更低。” “呜……” 逐一分忻各种可能性之后,脑袋反而乱成一团。 “线索毕竟太少了。” “结果又是毫无进展……唉。” 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停止用餐,帕希菲卡以叉子搅拌意大利面;不过还没到绝对悲观的地步,因此她也开始有余力品尝料理的美味了。 就在此时—— “有什么颂恼吗?” 声音冷不防从旁边传来。 帕希菲卡和拉蔻儿双双回头,只见旁边站着——一名少女。 年纪不超过十五岁吗?不,因为身材娇小,再加上略呈圆脸,外表显得比实际年纪轻,说不定已经接近二十岁了。帕希菲卡也是身材娇小型,外表有时也显得比实际年纪轻,但这名少女比她更娇小、更娃娃脸。 那少女并非值得一提的大美女……但那双凤眼让入联想到迎着阳光打盹的猫咪,十分亲切可人。 “呃……?”帕希菲卡重新端详这名少女。 衣着是染成黑白双色的异国风服饰,黑长发以绳子在头部两侧扎起白色包包头。这副模样……该怎么形容才好? 是莱邦王国很少见的打扮。 帕希菲卡也曾听说西方存在许多不同的文化圈,他们的父亲玉马亦是出身异域,但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这种服装。 “有烦恼的话,要不要让我看看?财运、事业、感情,我什么都可以看喔。”少女笑容满面地说。 她轻轻翻开右手,掌中就宛如隔空取物般握着数张呈扇形展开的纸牌。 “占卜师?”拉蔻儿望着少女问。 “没错没错,我正是占卜师。虽然经常被人取笑‘就凭你这种黄毛丫头’。但别看我这样,纸牌占卜可是学得非常彻底呢。” “喔……”帕希菲卡一脸狐疑地看着少女。 这也不能怪她——她根本就不相信占卜或预言这类东两。 “人生不可能永远充满阳光,有时免不了被黑暗封闭,失去方向;话虽如此,只要有瞬间光明,即使只是微微光芒,都将帮助人们重新寻回迷失的路。我们的占卜正是这道光,既不是推动你的力量,亦不是拉扯你的力量,但绝对能助你寻同在黑暗中迷失的道路。现在刚好有特特惠价——” 开场白原本说得颇为流畅……可是最后的部分有一道不协调的声响,硬生生地插入她侃侃而谈的声音里。 ——咕噜。 面对默然注视自己的帕希菲卡和拉蔻儿,少女冻结似的停止动作。 两人的视线缓缓下滑,停顿在声响发出的部位——少女的腹部。 “其实……”少女双手一摊,视线望着其他方向咕哝:“我好像从前天开始就没吃过饭了。” “为什么?”帕希菲卡问。 “……盘缠用尽。” 简洁明了的答案。 看见大口享用全套鸡蛋料理的帕希菲卡,少女或许暗中盘算——这肯定是个好客人。虽然每一样都不是昂贵的料理……但总之这名少女大概就是这么缺钱。 “多少钱?”拉蔻儿苦笑着问。 “那就……十四塞多美吧?”少女目光瞟向贴在墙上的菜单说。 这个不上不下的金额,正好跟第一道菜“大碗香菇通心面”写的价钱一样。 “嗯.那么……就拜托了。”拉蔻儿从怀里取出钱包说。 “嘿嘿嘿,多谢啦。”少女搓搓双手说完,立刻伸出单脚勾过一旁的椅子,摆在拉蔻儿她们桌旁,放好手里的纸牌,接着又从怀里取出数十张纸牌叠在上方。 “喂,你要做——” “大碗香菇通心面。”少女一句话就将皱眉走近的女服务生劝退。 其间双手亦未曾停歇,动作流畅地从摊开的纸牌里取出数张,摆放于固定位置。准备似乎就此结束,少女抬头微微一笑。 “那么……要算什么呢?” “遗失物品,人类一名,男性。”拉蔻儿说。 “找人喔……嗯嗯嗯。” 少女熟练地洗牌,或许是累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与修行。她的动作格外灵活。充分洗牌之后……少女轻轻一画图,在桌面摊开纸牌。与其说是占卜动作更类似赌场的发牌人员,不过十分痛快淋漓,很适合这名少女。 “哇……”帕希菲卡发出略显钦佩的声音。对笨手笨脚的她来说,少女的洗牌动作想必是非常帅气。 “那么!”少女拿起第一张纸牌。 就在此时—— 刺耳的声响逼近三人。 那是车轮碾过地面,以及马蹄撞击地面的声响。 帕希菲卡回头一看。只见一辆马车在路上疾驶而来。 一辆由四匹马牵引的大型马车,并非载人马车或载货马车,而是贵族游街时专用——仅具最低限度的行驶功能,多余空间则大量铺设吸收路面震动、隔绝声音出入的软垫,以及夸示车主权势的华丽装饰。 而且……主色调是红色。其他还有金、银和紫色。花俏得令观者不禁萌生“居然能搞成这样”的困惑,让人忍不住质疑配色者莫非在色彩感觉——或者眼睛、脑袋方面有毛病,这辆马车的配色酝酿出一种毁灭性的庸俗。 但不论配色多么俗气。装饰多像暴发户.这件事本身并无问题,这都是当事人的自由。 问题是——马车的速度。 只见数名行人仿佛被马车撞飞,惊慌失措地退至路边。在城外大道上也就罢了。可这并非城内的安全驾驶速度。 接下来—— “呜哇——”帕希菲卡俏脸一皱,发出惨叫。 因为这辆马车通过的瞬间,飞扬的尘土扑向帕希菲卡她们的方向。 尽管超过一半都已吃光,桌上半数的料理还是蒙上一层灰,无论如何都不是能够入口的状态。就连占卜少女把玩的纸牌,都满是尘埃。 第186章 “喂!”帕希菲卡大声娇叱。 一般来说,城镇内皆设有马车的行驶最高速限,要是马车行驶的速度过快,就会像这样掀起尘土,造成周边人士的困扰……不过更重要的是安全问题,万一被大型马车的车轮卷入,别说是小孩,就连大人都要命丧黄泉。 “看你做的好事!你这横冲直撞的白痴!”帕希菲卡对着路上奔驰的马车背影大吼。 她随手将布满灰尘的叉子猛力扔向驶离的马车,当然——高声呼喊也好,投掷叉子也罢,帕希菲卡也知道情况不会因此获得改善,单纯只是泄愤罢了。不过,或许是偶然……叉子并未落地,一边骨碌碌地旋转,同时追上了马车,咚一声刺入车厢外壁。 “——咦?”大概连投掷叉子的帕希菲卡本人都没想到会剌中,讶异地眨动湛蓝的双眸。 而且,宛如被那把又叉子钉住,马车竞突然停在原地。也许是刺得不深,叉子在马车停止的同时,从马车外壁脱落.在地面弹跳。 “客、客人——看你做的好事!”刚才的女服务生大概是从店内目睹一切,脸色大变地冲出来。 “啊,抱歉。” 帕希菲卡轻吐舌尖道歉,但女服务生置若罔闻,只是滔滔不绝地说:“那辆马车是……不,总之在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前,请赶快离开本店!” “——嘎?” “餐钱就不用了!快!咱们跟这几位毫无瓜葛!” 女服务生洪亮的声音不像是针对帕希菲卡一行人,倒像是讲给马车听的。 她强迫帕希菲卡、拉蔻儿以及占卜少女起身,将一行人赶出店外,女服务生的表情浮现鲜明深切的惧色。 将三人完全驱离店面范围后,明明刚过中午,女服务生却挂上“准备中”的牌子,关门休息。 帕希菲卡一心以为对方是怪她不该乱扔小吃店的叉子,可是……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帕希菲卡蹙眉低语。 就在下一瞬间,一个异常粗犷的声音从后方头顶落下。 “——那里的死丫头,是你扔的吗?” 冲撞后脑勺的粗俗言词,让她有些生气……不由得向后一转。 不知是何时靠近的,声音主人就站在帕希菲卡身后。 身材巨大的秃头男。 “粗犷”一词就足以道尽一切的容貌,顺便再加上“傲慢”一语就更完美无缺。如果让他拿着大型凶器,穿上微带脏污的低俗服装,整个人的氛围就与山贼相去无几。 不过.男人此刻穿着一身鲜黄,而且像是某种制服的服装。尽管服装似乎上过浆很干净,但总觉得不太适合这男人。与其说是他穿衣服,不如说是衣服穿他——就是这种感觉。 “——干什么啦?欧吉桑!”帕希菲卡抬眼瞅着对方道。 “老子在问这是不是你丢的啦,小鬼!听见问题就快点回答!你睡着了呀?笨蛋!” 看见男人握着自己扔出的叉子,帕希菲卡道:“哟!你特地帮我捡回来吗?多谢。” “开什么玩笑!”男人咆哮着逼近帕希菲卡。 被远比自已庞大的男人这么一俯瞰,不免会感到一股非比寻常的压力,帕希菲卡向后退了一步……但忽然又改变想法,重新抬眼瞪视对方。 “死丫头……竟敢在叶斯提安镇朝杜兰·荷纳迪大人的马车丢叉子,是活得不耐烦了吗?嘎?” “………杜兰·荷纳迪?那是谁?” 帕希菲卡纯粹是不知道才问……可是男人将平时就很狰狞的脸孔加倍扭曲道:“你敢瞧不起咱们大人?” “杜兰·荷纳迪——荷纳迪商会的会长?”占卜少女发出惊讶之声。 “那是谁?” “实际主宰镇上的大财主。” 帕希菲卡不理那男人。回头询问,占卜少女如此回答。 “啊啊,原来如此……所以,这个大叔就是他的手下。” 帕希菲卡点点头,视线转回眼前的男人。 仔细一看.黄色制服的袖子上绣着“荷纳迪商会”的标士,换句话说,他是隶属于荷纳迪商会的一名员工……可是从男人的外貌和野蛮的言行来看,“手下”这个称呼确实较为贴切。> “连荷纳迪商会都不晓得,真是无知得让人无话可说。不过哪,这可不是一句不晓得就能解决的问题!那辆马车的外壁随便一点刮伤。你知道咱们就得花多少修理费?你这蠢丫头!更何况是对本镇大老——荷纳迪大人丢叉子啊,就算被打得半死不活都罪有应得!” “有什么了不起的?”帕希菲卡不以为意地反驳:“基本上,本小姐就搞不懂谁会沾沾自喜地搭乘那种没水准的马车,而且还在大街小巷狂飙。你先想想对别人造成的困扰,再提什么修理费不修理费的吧?” “你这小鬼……老子不说话你就给我放肆起来——” 男人边说边揪住帕希菲卡的衣领.帕希菲卡虽然硬生生地被男人一把扯过去,澄澈的蓝眸仍旧逼视对方道:“明明从刚才开始就是你在那说个不停,大叔.你的脑袋瓜真的没问题吗?” “混帐,你这小鬼——”男人不禁扬起手。 帕希菲卡全身僵硬,准备承受下一秒的攻击。 然而—— “…………”男人此时宛如冻结般地停下动作。 或许是沉眠体内最接近动物的部分——称为“本能”的某种东西,发出警告。他想必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停止动作,甚至不知全身为何冒出冷汗。 男人脸上浮现错愕的表情,松开揪住帕希菲卡衣领的手,一边擦拭大量冷汗,同时缓缓移动视线。 从帕希菲卡……转向自己的右侧。 “……你欺负她了喔?” 拉蔻儿如此问道。 慵懒温吞……甚至迫使听者的时间进行速度减缓的慵懒声音。又问了一次。 “……你欺负她了喔?” “啊……” 非常美丽的女子,任何人看了都会如此认为。温柔的微笑具备稳重、开朗的慈母温馨。以女性而言,个子相当高挑,但姿态中没有不协调或威吓感,仿若出自天才之手的雕像,充满和谐的美。 可是——男人势必心生疑虑。我为何如此恐惧? “啊啊……啊啊啊啊!” “你欺负我妹妹了喔?” 唱诗般的温婉声音,为何听来却像死刑宣告? 拉蔻儿懒洋洋地微笑,温和柔顺地微笑。 一边微笑—— “雷槌啊,击出。” 惨叫声在这句极其温柔的呢喃声中炸裂。 原本冷眼旁观的路人,全都恐惧万分地向后退去。 “嗯哼……”帕希菲卡低头看着眼前不停痉挛的男人哼道。 拉蔻儿指尖进射的银白电光,乃是莱邦王国军正式采用的攻击性魔法“雷槌”(mjolnir)之产物。这种魔法若是全力施展,被施者铁定还来不及痉挛就要撒手人寰,刚才的一击似乎特地缩小了威力。 话虽如此,听闻此事的男人应该也不会心怀感激。 “承蒙相救的我好像也没立场指责——不过,你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点?” “可是可是,想到帕希菲卡有危险……内心一慌就忍不住——” “忍不住使出军用魔法?” “唉……,,完全无视周围刺来的大量视线,拉蔻儿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以右掌抚着脸颊,苦恼不已地微微侧头。“太过火了吗?” “你这是认真在问吗……嗯,我想这位大叔是自作自受。”帕希菲卡瞅着男人轻声道。 拉蔻儿凭借超人的第六感,从未在掌握分寸这方面失败过,至少并未让男人死亡或四肢瘫痪——可是看四周的反应.总觉得情况不太妙。 由于姐姐平时就常随手施展,帕希菲卡也不免健忘,不过法律基本上是禁止人民使用军用魔法。 对使用魔法这件事,不同地区的人民亦有不同反应。有些城镇村庄的态度倾向宽容,有些地区就连使用简单的护身魔法,仓皇大措的官员都会飞奔而至。至于叶斯提安镇是偏向何者,就连帕希菲卡也还不确定。 姐姐看似傻里傻气,却有洞烛机先的一面。也很可能是,考量过后才决定施展魔法,不过—— “哟~~你是魔导士呀。”占卜少女钦佩地看着男人和拉蔻儿说。不同于其他路人,这名少女并未特别惊讶或恐惧。 “可是,赶快闪人比较好吧?魔导士在这里很少见,随便用一下魔法就会引起混乱。” 少女刚说到这里—— “你!” 仿佛证明少女所言不虚,一道声音介入帕希菲卡一行人之间。 一行人回头,只见一名男人正步下那辆马车,朝她们的方向走来。 中年——三十五岁左右,脸孔特别细长的男人。也就是俗称的马脸。上下拉得老长的脸孔正中央,两颗小小的黑眼珠深深埋在眼窝里。极具特色的容貌,但还不到丑陋的程度。 不过……他的打扮还是跟马车一样.简单来说就是没品。 半长不短的黑发以超量的黏腻发油梳理。格外油光闪亮,发油味甚至飘到帕希菲卡她们站的地方。 男人的服装织有非常精致的图案,但配色基调还是紫配绿这种夸张色彩,庸俗不堪。当事人或许是自以为时髦。胸口处绽放一朵仿造玫瑰花的玻璃饰品。 “你!对。就是你。”男人指着拉蔻儿笔直走近。 低俗男人的背后……跟着两个身穿鲜黄制服的巨汉,款式与帕希菲卡她们脚畔痉挛的男人如出一辙。 第187章 从两人的体格和腰际佩带的警棍看来,应该不是普通随从,而是护卫之类的。 “你是魔导士?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你打倒这男人——安德雷的瞬间,不过你击败他的方法,就是攻击性魔法吧?” “……” 拉蔻儿和帕希菲卡面面相觑。 低俗男人的语气没有怒气或敌意,似乎不是下车替部下——安德雷被击倒之事寻仇,或是来抱怨她们破坏马车,当然也不像在责怪她非法使用魔法。 “如果是这样,本爷有话跟你说。” “……你是?”拉蔻儿问。 “这真教人难以置信,想不到本镇居民竟然有人不认识本爷——不,如果是外地来的,会蒙昧无知也是情理之中。啊啊,无须担心,本爷的器量还不至于小到谴责乡下人的无知。” 这名低俗男人自顾自地畅所欲言,走到帕希菲卡她们跟前,停下脚步。 “本爷是荷纳迪商会会长——杜兰·荷纳迪。” “啊……”虽然她们也预料到是这个名字——“所以……有什么事呢?” “站在这种地方讨论,原本谈得成的事也谈不成,到本爷家来吧。啊啊,你不用客气了,幸运这种事本该好好享受,大可不必害羞。”杜兰完全不顾对方反应,狂妄自大地提出蛮横的建议。“那两人是你的朋友吗?” 杜兰瞟了一眼帕希菲卡和占卜少女。 “是的,是我妹妹和——” 少女举起单手,精神奕奕地说:“没错,我是她的好朋友——玉林·怡侬。” “……嘎?” “哎呀,拜托就当成这样。”少女玉林凑近诧异惊呼的帕希菲卡耳语道:“一提到荷纳迪商会,可是比普通贵族更有钱的地方权贵,拉好关系肯定不会吃亏。” “拉好关系……占卜师吗?”尽管没理由凑热闹。帕希菲卡却也跟着窃窃私语。 “你不知道吗?商人相当仰赖占卜师喔,毕竟买卖这东西绝非单凭道理就能想通,这时就得靠占卜来抉择。要是能成为御用占卜师……肯定荷包满满。” 换句话说……这名占卜少女打算想乘乱推销自己。 帕希菲卡哑然看着比自己更加娇小的玉林,少女则换上双手合十的姿态恳求:“喏~~拜托嘛。” “呃……反正你在不在,都跟我们无关……” 帕希菲卡转向拉蔻儿。 帕希菲卡她们目前正在寻找夏侬,虽然不知对方有何企图,但两人没时间陪他们瞎搅和,尤其是这种对速限视若无睹,任马车狂飙街头巷尾的家伙。 “那两人也一道来吧,就由本爷特别招待。你们该不会拒绝吧?” 拉蔻儿听见这依然极端霸道的提议,浮起略微沉思的表情之后…… “好,我知道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看见拉蔻儿如此回答,帕希菲卡大吃一惊。 “拉蔻儿姐?” 拉蔻儿微微倾向拉扯自己长外套下摆的妹妹低声道:“总之,这个人就是‘地方权贵’吧?既然如此。想必对这里和周边地区握有特殊的情报网,跟他谈谈说不定还可以借调人手。” “啊……” 实际利益比意气和面子更重要,只要必要或是有效,她都会毫小迟疑地利用。这种干脆的态度,正是拉蔻儿的特色。 “……那么.随本爷来吧,不用客气。” 杜兰心满意足地点头。 ※※※※※ 那究竟是几年前的事? “哥哥,”这名女孩恳切睁开深蓝色的眼睛问:“今天什么时候同来呢?” 外表一看就是活泼好动的女孩。 为了不妨碍她四处活动,一头鲜艳的金发总是高高盘起。 当事人曾多次考虑干脆剪短,但死去的母亲一直反对她留短发,因此从未过度频繁修剪她的秀发。 每当孩子们询问理由,母亲总是笑着用“为了哪天盛装打扮做准备嘛”这句话带过。若是盛装打扮——穿上小礼服和灿烂夺目的饰品,女孩将金发留长亦可衬托华服之美。就算盘起来,发量越多也越显高贵。 乡下小镇的武器店女儿,哪来盛装打扮的机会——孩子们的幼小心灵虽然满腹狐疑,但母亲并未再多加解释,在解释前就已离开人世。 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这是梦。 他模模糊糊地想。这是好几年前的记忆重新织成的梦境,他很明白。这是他曾经见过的景象,曾经听过的话语,如今早已失去的遥远日子。 “中午就会回来吗?”梦境之中,女孩反复问。 母亲亡故还是会感到寂寞吗——这名女孩对他异常依赖。她当然也很黏父亲和他的双胞胎姐姐,但唯有儿童能配合儿童的活泼好动,加上姐姐很少到外面跑来跑去,因此,多半由他负责陪她玩耍。 他当然并不讨厌这件事,跟女孩游玩对他来说,是很快乐的事。 然而—— “我想想看.中午就会回来了吧?”他如此答道。今天的周日学校确实预定中午结束。 “太好了。”女孩双手抱胸。满足地点头。 这个女孩尽管爱撒娇,却不知为何老爱对他摆架子。数年之后,他终于发现这是她对亲近的人才有的态度——这正是她放松警戒、撒娇耍赖的证据。 “好吧。你慢走。”女孩说完笑了。 但是……他那天到傍晚才回家。 因为周日学校的同学约他到附近的湖滨钓鱼。 相较于其他普通孩子,他很少跟同年纪的男生特别是学校同学玩耍,因为每天都得练数小时的刀法,还必须帮忙家务。他固然学会了如何从中发掘乐趣,可是对他来说,跟同年纪的男生一起厮混还是最自然的娱乐。 所以……他充分享受这个没有特殊计划的下午。虽然钓鱼一事并无傲人成果,但他还是兴高采烈地与朋友道别,踏上归途。 没想到—— “……大骗子。” 一回到家,迎接他的竟是一名气呼呼的女孩。 女孩以自己娇小的身躯堵住家门,一双蓝眸瞪着他。 “说好中午要回来的。”白皙双颊鼓起,眉宇间刻着直纹的女孩怒目而视。当着一头雾水的他,女孩连珠炮似的反复道:“说好要回来的!” “计划生变嘛!”他无奈应道。 原本……他并不知道女孩为何生气。 “明明说好要回来的!”女孩忿忿不平地反复念叨着。 这时他才发现,才想起他早陔发现的事。 说不定……女孩从中午就一直在这里等他。 他也非常明白这个女孩的个性有多固执。 她有替他人着想的温柔,搞不好比一般孩子都强;但另一方面,如果她认定自己在最后底线是对的,不应妥协,则不论对方是谁,一步都不肯退让——她就是这种女孩。 正因如此,她恐怕一直在此等待,一半是为了逞强。假如考虑这个女孩的顽固,别说是半天,说不定一整天都会等下去。 “那又怎样?我也想跟朋友玩——” “明明说好要回来的!”硬生生打断他说话……女孩用力顿足说道。 一见那双眼……湿润迷蒙,他动摇了。 快乐时光总是快速飞逝。 相较之下,如果在等待什么,时间就会意图作对似的极度缓慢。对等候目标的期待越大,时间的脚步就越加迟缓。 数小时而已——换成语言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的损失,仅止于此的浪费。 可是……对痴痴等他归来的女孩而言,这是多么漫长的一段时间?对刚满八岁的女孩来说,这又损失了何其珍贵的光阴? 两人并未约好,等待是女孩自己的决定。就这个意义来说,他没有任何责任,他无须感到懊悔。 然而……如今回想起来,他当真没发现吗? 女孩等待自己回来这件事,他真的没发现吗?难道不是贪图眼前的快乐,才故意视若无睹吗? 当然……那时的他没有想得这么深入。 他跟女孩一样都只是孩子,没有相互体谅的宽宏大量。 因此那时——他跟女孩大吵一架。 对只顾任性耍赖的女孩生气动怒,而闹别扭的女孩则拒绝与他交谈……两人坚持己见,持续多天相互视而不见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实在无聊至极,为何如此坚持己见呢?就连自己都无法明白。 话虽如此,对当时的他和女孩来说,这大概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他明白了,现在总算明白了,因为这是在反刍昔日的梦境。 “说得也是,抱歉。”现在的他对当时的她如此说。 他很明白。 这种平凡无奇的宁静时光,数年后将骤然结束。他很明白,除了没有血缘关系之外,这种随处可见、天经地义的兄妹时光,不会永远持续。 这是……多么弥足珍贵的时光,现在的他痛彻心肺地明白。 所以至少—— “说得也是,抱歉,帕希菲卡。” 梦境——就此融化。 ※※※※※ 睁眼一看—— “什……”出乎意料的光景塞满视野。“……什么?” 睁开眼睑,首先映人眼帘的是一个顶盖。不是天花板。比天花板更低、更窄,边缘垂落薄薄的装饰布料.四角支撑顶盖的支柱上镌刻精细的纹路。 花了若干时间,夏侬才醒悟这是——自己所睡床铺的一部分。在记忆中听过这种形式的高级床铺,但压根没想过自已有睡在这里的一天。 眨眼两下、三下,确定这不是眼睛错觉。 第188章 夏侬才皱眉嘀咕:“我已经命丧黄泉——不可能是这种结局吧?” 他试着抬起身子,但全身一阵剧痛。除了挫伤的疼痛外,侧腹亦升起一股刺痛感。将手伸入不知何时换上的亚麻色长袍,摸到包裹侧腹伤口的绷带。伤势尚未痊愈,但似乎经过适当的处理,没有再出血的情况。 至少这里不是黄泉。 但头痛欲裂,目光焦点和意识都无法凝聚,仿佛即将沉入某种冰冷黏稠的液体,整个身躯笼罩在倦怠的感觉下。 有人发现失去意识的夏侬,替他疗伤、更衣,将他放到这张床铺上。是谁?就算这样问,夏侬也毫无头绪。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他如此低语,环顾四周。 仔细、缓慢地滑动视线……越看越摸不着边。 室内装璜很符合床铺的华丽风格,就连很少接触高级品的夏侬,也知道这个房间本身所费不赀。空间规划非常宽敞.天花板高得超出必要,家具摆设亦是以美观为主,而非着重功能性。 沙发、桌子、书柜、台灯,暖炉上甚至有机械式时钟,每件一看即知是高级品。再怎么想都不是庶民之家,就像是贵族或富商的居所。 “……嗯。” 可是……房间里充满了废墟的气息。 并非脏乱,亦未堆积尘埃,但不知为何夏侬就是有这种感觉。这个房间缺少某种决定性的事物,以人类来说,这个房间就像欠缺人气这种东西。 重新凝神细看,每件家具都很陈旧。夏侬对流行与款式等细节并不了解,可是他感到古董特有的——新品所缺乏的风格,以及某种褪色的氛围。 宛如被时间之河抛弃的房间。 就在正中央——夏侬躺卧的床铺旁,有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物。 “——?!”夏侬不禁浑身一僵。 在那里的竟是一名女子。 “什……” 他不禁挪动身躯,身体痛得发硬……但夏侬的紧张立刻抒解了。 女子坐在床铺旁的一张椅子上。 那副模样太过静谧,犹如呈女子外形的植物,气息里亦毫无生气。他一时以为那是制工精致的人偶.但女子确实有呼吸,只因与周围的无机物浑然天成地融为一体,夏侬才没察觉到她的存在。 “……” 总觉得不太敢跟她说话……夏侬默默注视女子。 仿佛随便攀谈,包含她在内的四周风景将就此崩解。女子缺乏俗世气息的身影显得极度脆弱,宛如仅能在幻想领域内生存的虚构生物。 肤色白皙透明,金色长发笔直倾泄于背脊。线条细致的那道身影,犹如雪花般虚幻不实……有种基于微妙均衡而存在的脆弱感。在那里的并非充满生命力的动态美感,而是静态——质地坚硬,些微变化就能轻易引起龟裂的冰雕美感。 看不出她的真实年纪,也像跟夏侬差不多——二十岁左右,但天真未凿的笑容,替她增添一股小女孩般的印象。 女子文风不动,仿佛从天地初开就是这副姿态,翡翠色的大眼直勾勾地凝视夏侬。 “………请问!”不能一直这样大眼瞪小眼,他下定决心开口。置之不理的话。夏侬觉得这名女子将一直不动声色地盯着自己。“这里是——” “啊……”女子逸出叹息似的声音。“你回来了……” 随时都要气绝似的微弱声音,颤巍巍地编织出话语。 语气听来……感慨万千。 “你终于……终于回来了……啊……” “我回来了?” 夏侬忍不住反问,但女子对他的询间充耳不闻,闭眼歌唱般地说: “雅木一直在等……一直、一直在等……雅木相信你……不论多么辛苦、多么难过……雅木还是一直在等,一直乖乖等待喔……?” “你在说什么——” “因为雅木很乖,你才回来的是吧?艾尔丁——” 再度出现在眼睑深处的翡翠色眼珠,泛着晶莹泪光。 她的言行跟二十岁的——已属大人领域的容貌毫不相称,仿佛身体是大人,内心却还是幼童一般。 夏侬脑海里打了个寒战。 这女子…… “我是——呃……” 冷不防——他视野一黑。 恐怕是贫血昕致,失血尚未补回。昏厥状态下无法摄取营养,也是理所当然。 “艾尔丁?”女子愕然站起,盯着夏侬的脸孔。“你怎么了?” 他努力想撑住身体……但欲振乏力。 “你累了吗?对不起,因为雅木、雅木……很开心呀。终于见到艾尔丁了,所以才兴奋过头,对不起。” 女子羞赧垂头,这动作十分矫憨可爱,但夏侬没有余力好好欣赏。 平时格外强健的他,一旦身体不适,就不知该如何对待自己的身体。向身体下达的命令与身体的反应无法契合,如果是单纯的疲劳,可以靠魄力弥补……但血液不足造成的失调,终究无法靠气势和毅力解决。 支撑个人感觉的线一根接着一根断裂,甚至失去平衡憾的夏侬,想要抓住其他物体调整姿势……但双手扑空,虚弱痉挛。 他再度倒人床铺。 “唔……” 话虽如此。夏侬仍竭力抬起身体。 然而,女子的雪白手指压住微微抬起的上半身。 换成平时的夏侬,这点程度的施压力道根本不屑一顾,这只是不堪一击的微弱力量;可是,夏侬竟输给了甚至无法压制幼童的这股力道,沉进被窝里。 不行.现在这样连路都没办法走。 “艾尔丁——” 女子整个上半身笼罩夏侬,温柔地将他压回床铺。女子温暖的体温和气息徐徐扩散,淡淡飘散的香水昧和女儿幽香接着—— “你再也……再也不会离开了吧……?” 细若蚊呐的呢喃。 ——不.我不是那个叫什么艾尔丁的人…… 否定的话语卷入逐渐扩散的意识黑洞,无法从喉咙深处发出。 闷痛和倦怠啃蚀全身,尤其是头部,意识开始模糊。 在女子柔软的身体下,夏侬再度失去意识。 第二章搜索 荷纳迪家的豪宅。 这栋豪宅傲视群雄似的盘踞于城镇正中央。 叶斯提安镇原本就不是自然形成的城镇,而是在具备商业都市必要条件的地点,以人为方式计划性地建构贸易之都。 这种贸易都市在现代是很常见的。 它多半是领主等人为了增加税收,特地在领地内投资兴建,因为一座贸易都市能轻松获得庞大的——以面积来说,超越百倍领地所能获得的税收。另外尽管为数不多,但有些贸易都市不是由领主投资,而是由大财主或商人行会组织兴建。 叶斯提安镇就是后者的典型。 “……唉。”帕希菲卡神色不耐地环顾四周,叹了一口气。 心神不宁,实在是静不下心。帕希菲卡也晓得这栋堂皇富丽的豪宅肯定所费不赀,可是…… “……真厉害。”她自言自语地嘀咕。 帕希菲卡、拉蔻儿,以及在镇上遇见的占卜师玉林——三人被带到荷纳迪家的大厅。 豪宅本身就很广阔,大得惊人,规模恐怕足以跟小型城池匹敌。尽管没有高塔和城壁之类的建筑,不过占地与贵族的宅第相比亦毫不逊色。 再加上,吞没宽敞豪宅,令人头晕目眩的……各种低俗物品。 完全不顾原本色泽,乱涂乱抹似的粉刷,以及痛恨平面般挤满墙壁的各种雕刻。 这里也有?那里也有?咦~~连这里也有——越往室内走,就越发教人不胜感叹的大量美术品,以及不知为何使用大量金、银色系的家具陈设。天花板上悬挂数个(没错,到处都是)一旦掉落肯定会压死人的巨大水晶灯,就连铺设在走廊上的地毯,从头到尾都布满了精致的刺绣。一件一件分开来看,确实都是酝酿出美妙感性的高水准艺术品,然而。硬是将它们挤满室内,并不会让这栋房子本身变成艺术品。从常人的眼光来看,反而更加俗不可耐。 不过,说不定这栋宅第的主人从中感到了“华贵”。 “拉蔻儿姐,该怎么形容呢……”帕希菲卡坐在染成大红色的皮沙发。以指尖戳着地板上铺设的软垫——犹如压扁青蛙般四肢大张,只剩头部残留立体感的老虎,说道:“我可以说说感想吗?” “我怕你把气氛搞僵,还是算了吧。”拉蔻儿慵懒笑道。 她的美感虽与常人略有差异,不过能判断出这栋豪宅很俗气,至少跟帕希菲卡还有共通点。 “哎呀,这很花钱耶,好棒好棒。” 可是,乘势坐在两人旁边的玉林,似乎颇为中意这些装璜。话说回来,她中意的或许不是室内装璜本身,而是荡漾其间“在强调花了大把银子的味道”。 “不过,究竟是什么事呢?” “天晓得……” 相较于忐忑不安的帕希菲卡,拉蔻儿依旧一派悠闲。 大厅这种地方,原是为了让客人放松心情的空间……可是帕希菲卡相信,绝对没有人能在如此低俗的房间感到宁静。放眼净是刺绣、雕刻等美术品……四面八方都没有让眼睛休息的空间。 老实说,她觉得只要待上三天,脑子肯定要出毛病。 正当帕希菲卡胡思乱想的时候—— “久等了。”杜兰打开异常厚重的门扉——不,正确来说.开门的是守在左右两侧的女仆。 杜兰在帕希菲卡她们对面的沙发坐下。 他身穿鲜红色长袍,手戴数枚戒指,上面镶嵌的宝石足有眼珠子耶么大。 第189章 手腕和脚踝戴了好几个金银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依旧是个鄙俗不堪的男人。 接着一排男人鱼贯站到他身后,女仆们则随侍两侧。 就像一幅王公贵族的恶质讽刺画。总之,这里是谒见室,背后的仆役就是臣子吗?仔细一看,唯独杜兰的沙发跟其他款式不同,这大概就是他的“龙椅”吧。 “那么……重新自我介绍一次吗?”杜兰朝自己的专用椅上一靠,翘起二郎腿说:“不过,本爷就免了,你先报上名来吧。” “我叫拉蔻儿·南布”拉蔻儿说完低下头。 “……?”帕希菲卡忍不住想转头看姐姐的脸,但动作蓦地停止,因为她感到拉蔻儿的手肘正偷偷轻戳自己的侧。 腹——大概是要她别轻举妄动的意思。 “这是我妹妹帕希菲卡。” “喔——你们好像在旅行,有什么目的吗?” “父母双亡之后,想说乘机到各处看看,因为家父是西域出身。” “魔法是哪学的?” “家母原本是军方的魔导士,所以学过一些防身用的简单魔法。我也知道这是违法行为,可是我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女孩,为了能继续旅行……” 拉蔻儿说到此处,目光微微一垂。 (……还真会掰。) 帕希菲卡暗自苦笑。 哪有人会为了防身随便施展军用攻击性魔法?唉,不过对拉蔻儿而言,“炎阵”(muspelheim)也好,“武雷神”(thor)也罢,仿佛全都变成“弱女子的小小乐趣”。 “嗯,姑且不管违法问题,本爷之所以请你们来,纯粹是想雇用拉蔻儿你啊。” “……嘎?”突如其来的提议帕希菲卡不禁怪叫出声。 但当事人拉蔻儿并未露出惊奇的模样,只是静静问道:“雇用我吗?” “正是如此.如各位所见,本爷在经商方面已是成绩斐然。从食品交易开始,金融、不动产、贵金属,或是武器、兵器……商品范围几乎无所不包。有道是商业无绝对,不过就算在这一瞬间退出江湖,本爷也有终生享用不尽的财富。” “然而,本大爷越是成功,嫉妒的家伙也就越多。漠视自己的无能,一味指责他人交易手段肮脏之类的家伙。哇!没什么比穷鬼的怨恨更麻烦了。” “况且有你这种美女担任护卫,本爷也大有面子。一群臭男人成天到晚黏在屁股后面,实在有欠情趣,不过若是你这种美女,一路护到被窝里也不赖呀。” 杜兰……视线活像舌头般舔过拉蔻儿的俏脸、胸脯、柳腰,看见那道紧盯姐姐的黏腻目光,帕希菲卡不由得蹙眉。 “过奖了。”尽管不可能没发现投注自己身上的视线是何意味……拉蔻儿依然扬起亲切的笑容应道。 “薪水方面……嗯,每个月五万塞多美如何?” “五万……” 帕希菲卡和玉林忍不住轻叫。 每个月五万塞多美,工作一年的话,甚至足以购买一栋小房子。顺道一提,在一般酒吧或大众餐厅吃晚餐的话,一餐二十塞多美还有得找。 “根据你的工作情况,还可以调涨薪资,听起来不坏吧?” 总而言之——杜兰的意思是想将拉蔻儿聘为护卫兼爱人。 就算撇开魔导士这项条件,光从拉蔻儿的姿色来看,别说是杜兰,想当她“入幕之宾”的男人绝对不在少数,五官出众,肌肤和秀发均丽质天生,身材纤细但凹凸有致。以女性而言个头偏高,但身穿长外套的绰约姿态,也因此荡漾着一股高挑者才有的华丽。 或许是拉蔻儿那种远离凡尘的态度所致.直接向她示好的男子意外地不多……可是像杜兰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人,看来也没那么容易打退堂鼓。 然而—— “——有点便宜。”拉蔻儿笑盈盈——但语气坚定地说:“‘翡翠法阵’(jadecircuit)的魔导士,就连没有位阶的新人,最低也从六万塞多美起眺。军方具有魔导士技能的士兵,听说最低薪资保证也有三万八。既然不是任职公家机构或贵族手下,考量施展军用攻击性魔法会违法,相对要求特别津贴我想也小为过。” “呵呵呵。真是不自量力,竟敢跟本爷讨价还价?”杜兰边说边冷笑。 “……抱歉,小女子如何?”玉林举手道。 “你也是魔导上?” “不,我是占卜师,啊,当爱人也可以喔。” “已经够用了,你给我闭嘴。”杜兰爱理不理地说。 “呜呜……”玉林颓丧地低下头。 “如果是魔导土的话,再多聘一两人也无所谓。” 魔导士原本数量就少,而且他们不是隶属军方,就是归于贵族麾下。换句话说,非贵族的平民若能雇用在野魔导士——纵使不是精通军用魔法或特殊魔法的一流高手,亦能彰显其雇主的雄厚财力和权势。 抑或者,杜兰的心思根本就不是他所宣称的护卫等等也不一定。 “嗯,好吧,那就六万。以在野魔导土来说,算是破格雇用了吧?” “我想想……”拉蔻儿若有所思地侧头,尽管不可能是认真考虑他的提议……“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吗?” “嗯……这对你而言,确实是从天而降的好运,感到迷惘也很自然,你慢慢考虑吧。本爷会吩咐下人替你们准备房间,住几天都不成问题,这样也能增进对本爷和这栋宅第的了解。”杜兰装模作样地说。 说话态度总是一副要激怒对方神经的骄傲狂妄,但不知是没发现,或是对他人感受根本不屑一顾,杜兰毫无愧疚之色。 “不……其实我正在寻找走失的双胞胎弟弟,前天为止还在一起的,结果在附近大道露营时不慎失散。不知是遭遇某种意外,还是有其他理由,我们全无头绪……还没找到他以前.实在无法冷静考虑这件事……虽然他懂魔法,毕竟无法防止意外或疾病,我很担心他现在的情况。” “弟弟……你弟弟也是魔导士?”杜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 “嗯,虽然情况有些特殊。不过他的意识容量……总之魔力跟我相同,甚至在我之上。” “嗯,很有趣。”杜兰扬起嘴角轻笑。“好吧……既然如此,本爷也运用情报网调查看看。” “这……真的可以吗?”拉蔻儿询问时脸上浮现讶异之色……话虽如此.还是残留某种温吞的从容神态。她恐怕一开始时就期待这件事,但完全不形于色。 “当然可以,但希望你也能给本爷带来好消息。” 杜兰不怀好意地笑道,虽然也看不出他究竟看穿拉蔻儿的多少心机……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每次看见拉蔻儿姐的这种模样,有时也会怀疑她其实是非常可怕的坏人呢。) 帕希菲卡望着姐姐轻轻颔首的侧脸暗忖。 ※※※※※ 究竟他能否再次醒来——尽管女子曾经对此感到不安,但似乎是杞人忧天。 夏侬在昏昏沉沉的感觉中恢复意识。 朱红色的光线自窗外射入,这是黄昏时的色彩。平时就已充满落日气氛的室内。此刻更加盈满倦怠的气息。夏侬觉件疲劳均匀地弥漫了全身,就连起床都提不起劲。 他忽然将视线滑向旁边。 “……” 女子——以跟上次看见时完全相同的姿势坐在那里。 衣服、发型,甚至连坐在椅子上凝视夏侬的姿势都一模一样,仿佛只有她周围的时间停滞不前。 由于身体状况欠佳,无法判断自己昏睡多久……但搞不好这名女子从他上次苏醒时就片刻不离,一直盯着他瞧。 话虽如此……夏侬在佩服她之前,就先萌生某种危机意识。 “怎么了?”仿佛回应夏侬凝视自己的视线,女子侧头问。 毫无内疚的真挚眼眸。 光看女子的容貌和神情,确实很美。 这种异性对自己投以依赖撒娇的视线,目光里散发某种任何人都不禁想要拥抱的婀娜和楚楚可怜。 夏侬也是男人,若是在正常状态下,搞不好会对此感到些许开心。 然而…… “这里是哪里?” “是雅木的……家哟。”女子以幼儿般的结巴语气说。 “我……睡了多久?” “艾尔丁一直不肯起来,所以雅木呀……有一点寂寞喔.心想如果一直不起来的话要怎么办。” 正如她所言,这段时间对她来说大概真的是六神无主、万分煎熬。宛如察觉夏侬的心思,女子阻止他离开似的伸出玉手,紧紧握住夏侬的手。 当然……就算她使尽全力,这对夏侬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力量;可是这股不堪一击的力道,反而增添女子我见犹怜的感觉。 “艾尔丁,怎么了?累了吗?” “……艾尔丁?”夏侬皱眉低声道出这个名字——应该没错吧。 这名女子果然大有问题。 首先,她的容貌跟言行完全不搭。用字遣辞令人联想到未满十岁的幼童,但容貌却是二十岁左右——虽然年轻,却已具成熟女子的风韵。两者间的落差若是归咎于个性。也未免太不寻常。 而且……这名女子好像将夏侬当成了别人。 夏侬与她素不相识,艾尔丁这个名字也是初次听闻,他们完全是刚见面的陌生人。 就算基于某种难以置信的偶然,夏侬跟那位名叫艾尔丁的人物长得一模一样——实在很难想像就连内在都与那人相似,只要没有故意模仿,两人的言行举止毕竟有差,熟人立刻就能察觉其间不同。 第190章 换言之,这名女子甚至没有区分艾尔丁和夏侬的判断力。 “怎么了,艾尔丁?艾尔丁?雅木……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不知对闷声不响的夏侬有什么误解……自称“雅木”的女子以极度畏怯的语气问。 “我……”夏侬犹豫片刻,最后毅然说出事实。“根本就不叫艾尔丁。” “…………”女子茫然不解地望着夏侬的脸孔。 那是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的表情,女子就这么一语不发地注视夏侬——当他觉得“果然不该说的吗”如此对自己的行动感到后悔时,女子傻愣愣地问:“艾尔丁……改名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夏侬虚脱呻吟。 “那么、那么……雅木也改名好不好?”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艾尔丁……雅木很喜欢艾尔丁南德这个名字,所以雅木想继续叫你艾尔丁,不行吗?”雅木抬眼注视夏侬。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 “不行的话.雅木会忍耐。” 雅木说完眼眶一红.不明所以的夏侬还是随口应道: “不……这无所谓。随便都好。” “嗯……”雅木脸孔骤然发亮,嫣然一笑。 (伤脑筋。) 内心唏嘘不已的夏侬暗自寻思。 就算跟这名女子交谈,也难以掌握实际情势;话虽如此。夏侬也没有足够的体力甩开她,在这栋宅第里——应该是宅第没错——四处搜索。 这里没其他人了吗?他的要求不高,只要勉强能沟通的对象即可…… “艾尔丁?怎么了呢?”女子猛盯着夏侬的脸瞧。 总之.该如何应付眼前的她呢?正当他绞尽脑汁时—— “小姐——”敲门声响起的同时,低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是个不冷不热、透明坚硬的声音,任何人听了都不禁要正襟危坐。若是将礼仪的精髓转换成声音,说不定就是这种感觉。 女子松开夏侬的手,朝房门回头道:“啊,是金法司。” “属下打扰了。”一名上了年纪的男性开门走进室内。 宽阔的额头上,掺杂缕缕白丝的黑发梳得一丝不苟,清楚显示这名男子的性格。唇畔胡须整齐得让人怀疑是否跟头发一样经过精心梳理。 仿佛将黑夜织入的那身服装袖口,银扣犹如星星闪烁。跟黑色服装完全相反,一尘不染的白手套,同样洁白的领口系着小小的黑领结。以及……宛如盖子般镶嵌于左眼深邃眼窝内的单边镜片。 他应该是总管,一身甚至无法让人想像其他职业的典型总管打扮。 这名男子推着小型推车进入房间,重新转向女子说:“小姐,沐浴已经准备妥当,艾尔丁少爷也该用餐了。” “嘎~~~” 女子面露不满之色,可是被称为金法司的总管告诫似的的说: “艾尔丁少爷不会外出了,请小姐安心。” “可是……可是可是……”女子低头不停颤抖,他并非讨厌洗澡,而是一秒都不愿离开夏侬身旁。 “不修边幅的话,会被艾尔丁少爷讨厌喔。” “咦?!”女子惊讶地转向夏侬。“艾尔丁……会讨厌雅木?” 再度被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注视,夏侬不禁慌了手脚。 “会讨厌雅木吗?”鼍 “不,呃……没这回事……。可是……还是洗洗澡比较好。” 他试图挑选无关痛痒的说法。 但夏侬的——艾尔丁的言论影响力似乎颇大,女子柔顺点头起身。 “既然艾尔丁这么说,雅木……就去洗澡,把身体洗干净。所以你在这里等喔,不许乱跑,约好了喔?嗯?” “啊,嗯,好,约好了,快去吧。” “嗯……要等人家喔!”女子嫣然一笑,离开房间。 她慌慌张张地开门,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跑远了。 “……嗯。”确定她的气息完全消失后——话虽如此,因为感觉钝化了,他并没有十足把握——夏侬抬起上半身转向总管。“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请随便问。”总管的态度依然彬彬有礼。 “你也认为我是那个什么艾尔丁南德吗?” “……不,你跟艾尔丁南德少爷完全两样,外形确实相似,倒不至于让人看错。”总管语气平淡地回答。 “……替我包扎的是?” “是我,因为我略懂医术。” “啊啊……呃……关于这件事,首先向您道谢。”夏侬轻轻吁了口安心的气,改变措辞,至少这名总管是可以沟通的人。“处理不好的话,我可能早就没命了。” “老实说,我也很怀疑你究竟熬不熬得过来,你大概受过相当严格的训练,要是体力再差一点,恐怕就没机会醒过来了。” 名唤金法司的总管掀开置于推车上的布,下面摆着面包、奶油浓汤以及水果……等简单的餐点。绝对不算粗糙,可是相较于室内家具飘散的高级感,显得有些不太搭调。 “因为是临时凑合,只能准备这种粗茶淡饭。” “哪里哪里.很丰盛了,谢谢。” 说得白一点,这已经比夏侬他们平时的餐点更花钱、更费时。夏侬拿起汤匙,先喝一口汤,因为他猜想差不多两天左右什么都没吃的肠胃.可能无法突然承受固体食物。 话虽如此,身体终究渴求营养——没想到他并未出现任何呕吐感,反倒是空腹感让汤汁更加美味。 夏侬强忍大口舀汤的冲动。将汤汁缓缓送入口里.并在用餐间询问总管。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可是该从哪开始说明才好……”总管微微侧头露出沉思的表情.不过立刻直视夏侬继续说道:“应该先互相介绍一下自己的名字吧?” 总管如此说完。全身直挺挺站立。 “我叫克雷赞特·金法司,是侍奉诺林科特家三十二年的总管。”他忽然表情和姿势巍然不动地接道:“请亲切地叫我一声‘开朗快活总管小哥’或是‘总管小克雷’。” 夏侬顿时沉默地注视一脸认真的金法司总管。 ——这位总管也是,该怎么说……搞不好也有毛病。 “啊……喔……不,可是——” “难以启齿吗?” “嗯,是啊,就各种意义来说。” “大家都这么说……究竟有什么问题呢……”金法司总管手捂下巴,喃喃自语一阵子……冷不防发现夏侬有些恐惧的视线,轻轻点头。“哎,失礼了,既然如此,就悉听尊便吧。”金法司总管略显惋惜……但还是一脸认真地表示。 “夏侬·卡苏鲁,家里原本开设武器店,不过……现在由于某些缘故,算是流民。” “原来如此。”没想到金法司总管只是面无表情地颔首。 一般说来……一提到流民或飘泊民(wild),都会被视为低于普通平民的族群,某些人甚至认为他们与山贼、强盗这些非法之徒无异,或者与世俗所说的乞丐同类。许多飘泊民的地位其实就像佣兵等人,很多避讳他们的人并不了解实情,但不可否认的是,确实有不少流民和飘泊民偏离社会规范。 然而……即使听见流民这个字眼,总管对夏依的态度并无任何改变,尽管不确定他是原本就对流民或飘泊民没有偏见,或是将夏侬视为“客人”,才故意不表露自己的偏见。 “是小姐发现昏迷不醒的你漂流到我们宅院里。” “漂流到……宅院里?” “因为罗甘河的分支流经我们宅院。”金法司总管轻描淡写地道。 这么说来,夏侬也略有所闻。贵族居住的地方除了建筑物本身宽敞之外,就连占地面积都大幅超越庶民的想像,占据一整座森林的贵族亦不足为奇。就这层意义来说,就算宅院内有河流经过,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那位女子……好像叫雅木吗?她是——” “小姐的全名是雅木妮洁·诺林科特,是诺林科特子爵家的法定继承人。原本预定当她跟表哥艾尔丁南德共结连理时,就以本地领主的身份正式继承已故双亲的家业……” 金法司总管此时顿了一下,短暂沉默之后,他又开口道:“这样大肆评论自己侍奉的主子家虽然不妥……不过说实在的,诺林科特家是没落的贵族。” 这也在夏侬的预料中,因为室内弥漫着一股对昔日残影眷恋不舍的气息,很容易联想到没落或凋零这种字眼。 “这栋宅第的仆役就只剩我而已,拥有诺林科特子爵家继承权的也只有小姐一人。不可否认原本就已出现衰亡征兆,然而在上一代子爵大人染上流行病英年早逝之后……诺林科特大人三年前过世,就连维持宅第的经费都开始捉襟见肘。” “这种事……对我这种外人说好吗?” “这在叶斯提安镇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夏侬张口欲言……最后还是放弃。 金法司总管的语气十分平淡,先不论内容,他的声音里没有恳求怜悯的口吻。不,这名总管的态度里甚至有一种不容廉价同情的毅然。 尽管感叹主子家道中落,但绝不因此觉得丢脸,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无谓的自卑。 夏侬忽然……对这名总管产生好感。 “那个叫艾尔丁南德的人怎么了?” “……阵亡了”金法司总管的声音依旧缺乏抑扬顿挫。“艾尔丁南德少爷在莱邦王国军队从军一年……” 据金法司总管的说法,贵族子弟年轻时最好能接受一到两年的军事训练。 第191章 一发生战争,贵族必须奋战守护领民,当然不能是毫无军旅经验的外行人——听说就是基于这种理由。 话虽如此,从军与否毕竟是贵族本人的自由,目前亦有不少贵族子弟以各种理由拒绝;不过,身为下一代诺林科特子爵继承人的丈夫,艾尔丁南德为免他人在背后闲言闲语,才主动投笔从戎。 他本应在兵役结束后与雅木妮洁结婚。 没想到,一年之后——雅木妮洁只接到艾尔丁南德的死亡通知。 艾尔丁南德所属的部队前往北方边境镇压某个武装强盗集团时,遭遇出乎意料的激烈抵抗,全军覆灭。听说强盗集团有军人出身的魔导士,进行大规模的魔法攻击,但详情尚未有定论。 不过,据事后赶赴当地的友军说法,每具尸体都被破坏得连父母都无法辨识,根本不可能全数回收。最后只能带回为数有限的遗物,对部队所属士兵们的遗族和相关人士寄送死亡通知。 遗族甚至无法吊唁亡骸。 “你应该懂了吧?对殷切等待艾尔丁南德少爷归来的小姐而言,当时她的心灵就已支离破砰了。” “……原来如此。”夏侬觉得此时任何言语都是多余,只说了这么一句。 雅木妮洁当时感受的绝望深渊,以及金法司总管默然守护的悔恨无奈,对夏侬这位陌生人而言,大概都是无法理解的事。随口而出的廉价同情,他觉得反倒是在侮辱对方。 “失去父亲,又失去挚爱的艾尔丁南德少爷,接连遣散仆役,名存实亡的贵族……过着只有借款利息不断增加的生活。小姐的心灵没能坚强到忍受这种日十,可惜我跟德伊鲁人人均未及时发现……” 雅木妮洁的精神是从何时出现异常——他们并不晓得精确的日期;可是,当金法司总管和雅木妮洁的祖父察觉时,她的心灵早已出现巨大的龟裂。 幼儿化。 雅木妮洁的精神年龄退化至幼儿时代。 恐怕是无法承认艾尔丁南德死亡的事实——借由活在没有任何不安的幸福过去,蒙蔽自己即将彻底崩溃的内心。 相当可怜的故事。 然而,终究不能让这种状态的雅木妮洁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并非顾虑子爵家的颜面,而是不愿她遭受无情大众的好奇视线和嘲笑,上上一代的诺林科特子爵,她的祖父——德伊鲁·诺林科特,才将她安置于这栋诺林科特子爵别馆,安排金法司总管照顾和监视她。 进行事实上的隔离。 可是,对自己最疼爱的孙女而言,这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决定,德伊鲁到临终前都苦恼不已。 “可以的话……就算是在幻想中也好,你要让雅木妮洁幸福。” 德伊鲁如此叮嘱仆役中最深得自己信赖的金法司总管,就此溘然长逝。因为莱邦王国的法律禁止未婚女性成为正式继承人,雅木妮洁最后只能暂时继承爵位以及诺林科特家仅存的财产这栋别馆。 “可是……”夏侬瞟了一眼雅木妮洁离去的房门道:“我已经了解大概情况……不过这样看来,我还是离开比较好吧?” 雅木妮洁很可能是将对艾尔丁南德的幻想。投射于跟艾尔丁南德外貌有些相似的夏侬身上。就某种意义来说……目前的她或许很幸福,但也可能造成病情恶化。 更何况对雅木妮洁和金法司总管而言,夏侬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就算雅木妮洁将夏侬当成艾尔丁南德——不,正因她将他当成艾尔丁南德,让来路不明的流民待在干金小姐身旁,从各方面来说都大有问题。 “说得也是,本来是这样没错。嗯,虽然以你目前的体力,不可能对小姐毛手毛脚,但就算如此,靠谎言填补幻想的行为毕竟不是一件好事……照理说是这样。”金法司总管说:“话虽如此……看着小姐日日夜夜等待不可能归来的艾尔丁南德少爷,实在令我于心不忍。既然如此,干脆……” 干脆——就怎么样呢? 夏侬的背脊一阵发毛,虽然毫无理由,可是他觉得这句话的下面是……非常惊人的事。 “你现在的身体无法自由行动。”金法司总管确认似的说完,朝夏侬刚才喝的浓汤望了一眼。“但你的生命力很强,只要适当补充营养,好好休息,应该数天就能恢复健康,不过……” “不过……?”夏侬耐不住沉默似的问。 “你可晓得有一种物具有麻痹手脚神经的效果吗?” “等……等一下!” 恐怖的想象掠过脑海。 宛如人偶般卧床不起的夏侬,一旁欣喜贴近的雅木妮洁。一如玩洋娃娃的小女孩,在饰演艾尔丁南德的夏侬陪伴下,她就像扮家家酒般过着模拟的“幸福”生活—— “你——” “开玩笑的。”金法司总管面无表情地坦承。 “……是吗?还真有趣哪。”夏侬边叹气边略带讽刺地说。 “你这样想真是太好了。”不晓得是认真还是说笑,金法司总管冲色肃穆地点点头。“话虽如此……我确实不忍目睹小姐这副模样,她身体本来就很孱弱,一直闷闷不乐的话,对健康也不好。所以,至少希望能让她做做幸福的梦,到小姐……终于能靠自己力量,从幻想中恢复神智的那一天为止。” “………” 那一天究竟能否到来,别说是夏侬……恐怕连金法司总管也没把握;然而,他大概没有其他选择。 “让小姐跟其他人见面,将对方误认成艾尔丁南德少爷,其实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事实上,小姐也多次将路上遇见的年轻男子误认成少爷,就连你也并非跟少爷长得一模一样。 “可是,就算如此,我也不能随便请本镇居民扮演艾尔丁南德少爷,毕竟这里的居民多少都与荷纳迪家有来往。而就在此时,你碰巧出现了。” “荷纳迪家?”夏侬说着头一偏,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本镇最具权势的富豪,在这附近相当出名,说不定你也曾经耳闻哪。 “上一代的诺得·荷纳迪尽管作风强势。至少还让人感到仁义……但现任当家杜兰·荷纳迪就差劲透了。傲慢、低俗,而且性好渔色。假借护卫之名,招揽一群只会使用暴力的家伙,在镇上横行无忌。如果只是庸碌无能的小开.祖产应该很快就被败光——可是他还有维持父亲生意的商业头脑,因此更难对付。” 或许是相当讨厌这个叫做杜兰的男人,金法司总管的语气里微微荡漾愤怒的热火。 “老实说,荷纳迪家拥有诺林科特家绝大多数的债权,想必是故意收购来的,其中应该也有伪造的债权证书;只是签字的老爷已经过世,如今也无从确认。 “而且,荷纳迪家说是充当利息,连诺林科特家的征税权都给抢走了。现在包括叶斯提安镇,整个诺林科特子爵领地的实质支配者,其实就是他们荷纳迪家。” “将征税权充当利息……”_ 倘若真是如此,诺林科特家就犹如四肢被人拧断的野兽。 金额本身固然是“力量”,但税金并非仅是维持诺林科特家族的要件,亦有助支撑他们身为领主的政治权能。治安组织的管理、主要干道和街道的配置——现在这些实际上亦变成荷纳迪家族所掌控。 “利用各种手段将诺林科特家逼人绝境的正是荷纳迪家,他们最终肯定是想要夺取整个诺林科特家。因为除非能与诺林科特家结为亲戚,不然就算抢走征税权,也无法获得爵位啊。” “……原来如此。” 人类一事业有成,接下来就想得到地位和名声。尤其是贵族爵位这种东西,更是简单明了的地位象征。然而,爵位乃是由王国授予,不能不顾王国的意愿自行买卖。说得更明白一点,这是给于特定家族的专属地位。只要跟诺林科特家缔结姻亲关系即可,杜兰·荷纳迪大概就是这么想的。 “嗯,我大概晓得事情原委了。”夏侬一脸为难地说:“不过,扮演艾尔丁南德这件事就饶了我吧。我很感谢你们出手相救,但我也有无法在此长留的原因。” “我有旅行同伴——妹妹和双胞胎姐姐,如果不赶快回去.她们会担心的。” 详情姑且不提,说了也没益处,而且贸然说出“废弃公主”这种事,他大概也不会相信。“原来如此……不过你现在也无法自由行动,至少要再休养个两、三天,否则可能会在半途昏倒喔。” 对目前的夏侬而言,充分的营养和休息确实是最重要的事。他至少得静养到腹部伤口愈合,否则真的会在找到帕希菲卡她们前倒下。 “对了,令姐妹目前在哪?” “假如她们没离开两天前的地点……” 应该是在主要干道旁的空地扎营。 不过也可能对他迟迟未归感到奇怪,而离开原本的地点。若是如此,她们就很可能前来叶斯提安镇…… “既然如此,就这么办吧。”金法司总管竖起食指。“你就在此休养,在小姐面前扮演艾尔丁南德少爷。而我则去寻找令姐妹,找到的话就将两人带到这里——这样如何?” “这样……”夏侬犹豫皱眉,虽然这个提议听起来很合理…… “只须告诉我她们的长相和身材,我也可以寻找吧?如果没有特定线索,与其让你这个受伤的外地人漫无目的地搜寻,我这个当地人找到令姐妹的可能性反而比较高。” “话是没错……” 夏侬暗自推敲几种可能性,可是就现状来看。他想不出比金法司总管更好的提议。 第192章 “好吧,那么……就限定到我恢复体力为止的这段期间。至于出手相救一事,日后我再以其他形式回报。” “嗯,可以的话,希望期限越长越好,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毕竟是我的私心。”金法司总管说完点点头。 原以为他会更加顽固,想不到相当通情达理;话虽如此……说不定他内心正盘算着在食物里下。 还是小心为上。 “那一一切就拜托了,艾尔丁南德少爷。” “……我知道了。”夏侬叹息似的说。 ※※※※※ 虽然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 “……到底在想什么啊?” 替她们准备的客房依旧是俗不可耐。_ 两间相通的房间,附有小规模的厕所和沐浴间,有意的话,甚至足以容纳一家子居住的宽敞空间。 帕希菲卡无法想像这个房间和家具究竟花了多少钱,她朝床铺猛然一眺,无限细柔松软的被褥结实地接住她的身子。若是在这张床睡上一周,恐怕再也不想在外露营了。 可是,虽然房间设备远超过一般民宿,同时却也具有大量赘物。墙壁挂着比床铺更大的杜兰肖像画,床边小茶几放着讲述荷纳迪商会历史的精装书。据随手翻阅过的拉寇儿说,内容不厌其烦地阐扬杜兰是多么成功的人物。瞠目结舌的帕希菲卡翻起封面一看,作者竟是杜兰本人。壁纸是寒暖色系交织的鲜艳物品,就连地板都画着裸女图。不论目光瞟向何方都无法喘息,就跟她们刚才待的那间大厅一样。 能够在这里静下心来的,大概只有跟杜兰一丘之貉的俗人。 “嗯……” 就在这种房间中央。 玉林一边把玩桌面并排的纸牌,同时喃喃出声。 “结果还没出来吗?” 帕西菲卡问完,玉林微微耸肩。 “再多等一下嘛,难得对方宿还附三餐,我特地用手法繁复、技巧高超、平时难得一见的占卜法喔。” --……真教人期待。”帕希菲卡叹了口气道。 夏侬。 今天是他失踪的第三天。 帕希菲卡从未跟他分开这么久的时间。开始旅行后固然如此,就连一起住在故乡时亦然,所以总觉得……心神不宁。 究竟在哪做什么呢?为什么不回来?如果是没办法回来,莫非是受了重伤?或者—— 帕希菲卡不断抹去即将浮现的不祥想像。 每天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种事,不免让人郁郁寡欢。不断发作的不安和焦躁令她坐立难安,甚至想立刻冲出去寻找夏依。 说不定夏侬现在刚好走过这栋豪宅大门。 就是现在,现在不出去就儿不到了,搞不好永无相见之日,所以—— 捕风捉影的想像不断浮现、消失。 “……啊啊,真是的……受不了啦……该怎么做才好嘛?一直在这里呆等,完全不符合我的个性耶。” “能做的都做了……”如此回应的是坐在窗畔长椅上的拉蔻儿。 从夏侬失踪开始,她大约每隔一小时就依序启动“乐园”和其他具有探查能力的魔法,寻找夏侬的行踪,可是,目前尚未发现可能是他的反应。 但老实说.这也不是完美无缺的方法。 据拉蔻儿的说法.在监视领域内以乐园搜寻特定人物时,乃是基于那人的详细数值特征:体重、身高、体温、呼吸数、脉膊等进行判断。因为若是单凭体重或身高分辨,可能将目标与他人混淆;不过反过来说,万一目标对象陷入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状态,乐园精确度不免骤降。 例如:目标对象发烧、因意外断了一只手、体重发生变化等等,即使对方就是夏侬本人,乐园也可能无法正确辨识。 “啊,抱歉,我没有责备拉蔻儿姐的意思……”帕希菲卡说完垂下目光。 荷纳迪商会的情报网目前也在搜索夏侬,但尚未发现可靠的消息。 幸好有拉蔻儿陪伴,帕希菲卡才能镇定以对,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别说是一筹莫展,说不定会精神错乱。 “其实……这种情况下找到人的话,理由多半很无聊。玉林边冼牌边插嘴:“男人一整天不回来的理由,首先可以想到的……第一就是女人。” “为什么?”帕希菲卡瞪玉林一眼。 “哎.什么为什么?社会就是这么一回事哕。那个人确实是……总之过了二十岁了吧?这种事当然免不了的嘛。”’ “夏侬哥才不会做这种事!” “为什么?”玉林一脸难以置信地反问。这名少女某些角度看来比帕希菲卡年幼,但某些方面却又异常世故。“既然是健康的男生,就有这种欲望,绝对没错。嗯~~不过偶尔也有不是到女人那里,而是跟男人双宿双飞的。” “…………饶了我吧。”帕希菲卡蹙眉说:“总之,夏侬哥不会为了这种事闹失踪的。” “证据是?” “……你很啰嗦耶。”帕希菲卡轻哼。 证据嘛……完全没有。 这么说来,夏侬在故乡时从未跟特定女生交往;不过,就算偶尔带女性朋友回家,帕希菲卡也会想尽各种方法捣蛋,搞不好他是故意不带这类女生回家。 换言之,夏侬说不定也背着帕希菲卡她们跟其他女生交往,即使不是特定的个人—— “唔咿……”帕希菲卡脑海里开始浮现某种鲜明的想像图。 某个昏暗不明的房间,半裸女子横卧在床,夏侬伫立一旁眺望窗外,他也裸露着上半身。接下来,女子若有所思地站起,轻移莲步到夏侬身后,贴上他的背脊。 “偌……今天可以过夜吗?” “不……抱歉。” “死相!你这人老是惦记着工作,真是无情。” 两人说不定正如此打情骂俏…… “……呜呜呜。”帕希菲卡愁眉苦脸地闷哼。 这种事说无所谓也应该无所谓,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一肚子火。 “怎么了?”玉林冷不防从纸牌间抬头问。 “什、什么事都没有,就叫你快点占卜啦。” 帕希菲卡对自己在这种情况时才格外写实的想像力感到忿忿不平。 “就叫你等一下嘛。”玉林将纸牌摆成某种复杂的形状说: 上次在小吃店肘被荷纳迪商会的人打断,所以请她重新占卜夏侬的行踪。至少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帕希菲卡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嗯……好了。”玉林翻开数张纸牌道。 “结果怎样?” 就算是安慰也罢,是否有什么好结果出现呢——帕希菲卡怀抱这种心情看着玉林的双手。拉蔻儿或许也有些在意,从旁边伸长脖子察看纸牌结果。 于是—— “开门见山地说,结果就是‘在女人那里’!” “占卜骗子”眯着眼盯着得意断言的玉林,帕希菲卡斩钉截铁地道。 “你说谁是骗子?” “你根本就是信口开河!” “信口开河是什么意思?我有什么办法?纸牌分明是这样显示呀!!” “所以我就说这是不可能的嘛!!” 帕希菲卡和玉林面红耳赤地相互叫嚣。 “你看那个荷纳迪大叔也晓得了吧?男人这种东西撕掉一层皮之后,大家都是那副模样!男人的下半身没有‘节操’这个字!” “别把那种家伙跟夏侬哥混为一谈!” “你还真固执。”玉林蹙眉瞅着帕希菲卡。“嘿嘿~~” “怎……怎么啦?”看着笑得奸诈的玉林,帕希菲卡不禁心虚似的身体一缩。 “我明白了,喔—一是吗?原来如此呀。” “你、你又明白什么了?” “帕希菲卡是那种‘哦,哥哥,人家做噩梦了,可以一起睡觉觉吗?’的类型吧?” “我才不是!”帕希菲卡拍打桌面怒吼,桌上的纸牌顿时震散。 “对呀,帕希菲卡不会做这种事喔。”拉蔻儿微笑道:“帕希菲卡做过的,是在夏侬跟朋友——” “拉蔻儿姐闭嘴!!”帕希菲卡继续砰砰拍打桌面。 “好—一”拉蔻儿笑着耸肩……轻吐舌尖。 “这也没什么好害羞的,既然没有血缘关,就算喜欢哥哥也不成问题——” “就说不是这种问题啦!咦?”帕希菲卡尖叫完,眨眼注视玉林。“你怎众知道?” “什么事?” “我跟夏侬哥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 玉林一一时茫然不解地回看帕希菲卡……但立刻笑道:“因为你们长得也不太像呀。” “玉林没见过夏侬哥吧?” “单纯是由拉蔻儿的双胞胎弟弟这点想像的哕,即使有男女之别,两人还是很相似吧?” “嗯,是啊。”拉蔻儿颔首。 确实有许多同卯双生——男女姐弟长得不像,但夏侬拉蔻儿却是例外,事实上,夏侬也曾变装假扮拉蔻儿……不过两人在性格上毕竟相差很多,态度和语气也有所小同,因此帕希菲卡等人反而很容易忽略这两人容貌上的相似…… “嗯,夏侬因为长期钻研刀法,照理说应该没空发展女孩子这方面的兴趣。”拉蔻儿微微侧头回想。 “‘武术家不近女色’那种类型吗?”玉林笑道。 “说不定只是觉得跟女孩子交往很麻烦。” “一定是这样!而且他那么怕麻烦。”帕希菲卡妄下断语。 (可是……) 帕希菲卡内心蓦地想到。 没错!夏侬也是男人,该怎么说……对异性有兴趣,感到肉体欲望,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第193章 话虽如此…… (让我们这么担心,要是真的躲在女人那里,我可要在你的裤子里放蜈蚣喔,夏侬哥。) 在此同时…… 夏侬刚刚逛完诺林科特子爵别馆一圈。 目前——他和搀扶他行走的雅爪妮洁正在几间客房其中之一,特别宽敞、面对庭院的一间客房室内。 诺林科特特别馆的每个房间都相当宽敞,不过这一间尤其宽阔。从大量窗户射入的室外光线、精致但朴实的装璜,特别是挑高的天花板,让室内亦能散发庭院般的开放感。 他逛了一圈才发现,这间别馆原本大概是某种山寨或城堡。 普通宅第用不上的了望台、疑似防卫兵器的油缸(敌兵人侵时浇灌沸腾热油用)之固定轴等等,随处可见尚未撤走的战争设备。每个房间之所以如此宽敞,大概是打通数个荒废的房间墙壁,合成一间的缘故。 活说回来,据雅木妮洁和金法司总管的说法,这里原本并非诺林科特子爵家官邸,而是别馆之类的建筑物。 “艾尔丁……累了吗?”雅木妮洁表情诚挚地凝视夏侬。 “还好……”夏侬‘边说边在室内的沙发坐下。 夏侬离开之前休息的寝室(听说是特地为艾尔丁南德准备的房间),今天第一次到外面。 伤势固然不可能这么快痊愈,不过悠闲躺在软绵绵的被窝里,再加上美味可口的餐点,他的体力也在顺利恢复中尽管还无法应付战斗上的奔跑与挥刀,但四处走走倒也不成问题。 因此,夏侬才在这栋宅第四处闲逛,可是不论走到哪里,雅木妮洁都紧跟不舍。最后或许是察觉夏侬的不适.甚至忧心仲仲地靠过来搀扶他的身体。 “怎么了?艾尔丁……生病了?哪里痛吗?”雅木妮洁在夏侬身旁坐下,紧紧贴着他问。 “呃……倒也不是那样。”对缠绕肩膀和手臂的柔软女体略感焦躁的夏侬回答。 “那……”雅木妮洁惶惶不安地问:“是雅木做了什么坏事?做了……让艾尔丁讨厌的事?” “不、不是,没这回事。”面对泪眼汪汪的双眸,夏侬急忙解释。 真的很难应付——夏侬在内心叹息。 如果光看外表,雅木妮洁是非常非常普通——不,就外表来说是比普通更美的女孩。她的容貌儿几乎没有任何缺点,非常清纯可爱。 光从容貌来看,他的双胞胎姐姐和妹妹也毫不逊色,但她们欠缺雅木妮洁那种惹人怜爱的感觉。宛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异常脆弱,但那种脆弱本身升华成美丽,大部分的男人都会无条件地“想要守护她”。 然而,夏侬同时从她身上感受到某种扭曲。 不仅是幼儿化,总觉得……对这名叫做雅木妮洁的女子来说,艾尔丁南德占了太庞大的分量。 不论做什么事,都要先考量艾尔丁南德,心里想的全都跟艾尔丁南德有关,所有行动都是为了艾尔丁南德。与其说是尊重艾尔丁南德的意志……不如说是一切价值基准、思考,皆以艾尔丁南德为中心。 就夏侬所知,雅木妮洁的言论都跟艾尔丁南德有关,除此之外就没其他话题,他觉得应该没有。 她的脑袋里就只有艾尔丁南德。 待在艾尔丁南德身旁——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愿望,她的言行都是基于这个前提组成。 话说回来,正因如此眷恋,雅木妮洁才会在得知艾尔丁南德的死讯时精神崩溃。 然而—— “……嗯?”夏侬忽然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将目光移开雅木妮洁……接着重新观察室内装璜。 非常有贵族别馆的风格,墙上挂满盔甲、刀剑、长枪或弓箭等武器。视线一转,另一面墙壁——而且是在相当高的 位置,挂了好几幅巨大的肖像画。 从画里的服装来看,恐怕是历代诺林科特子爵与其家族。虽然多少有些夸大,但肖像里的每位男子都威风凛凛, 每位女子都清纯高雅,这些脸孔挟带漫长悠久的历史俯瞰夏侬。 “……” 犹如承受老丈人看女婿的视线,夏侬坐立难安。 视线左右游移……最后停在一幅奇异的肖像画。 “咦?” 那幅肖像画的一部分笼罩在漆黑色彩中。 夏侬目光的右侧部分以杂乱无章的笔法涂黑,从悬挂的位置来看,似乎是上一代的诺林科特子爵——换言之。就是雅木妮洁双亲的肖像,但完好的部分就只剩子爵本人而已。 遭到涂黑的部分,想必就是子爵之妻——雅木妮洁的母亲。 “…………” 夏侬转头望向雅木妮洁。 雅木妮洁神色茫然地看着夏侬的脸孔。 本想问她肖像画的事——但夏侬终究忍住了。雅木妮洁母亲遭人故意抹去的身影,夏侬虽然不知其中有何含意,但至少明白绝对不是令人愉快的原因。 雅木妮洁。 这名女子说不定身处夏侬所无法想像的残酷境遇。说不定遭到过某种必须依赖某人才能活下去的悲惨事件。 可是…… “对、对了,金法司呢?”内心一阵阴霾的夏侬,为了转换自己的心情问到。 雅木妮洁或许亦因话题改变而稍解不寄.神色趋缓应道:“金法利去买东西了。” (那住总管大叔也很辛苦哪……) 夏侬在内心苦笑。 除了夏侬之外,这栋别馆目前就只剩雅木妮洁和金法司总管,其余仆役听说均已遣散。 理由有两个:一是为了避免增加多余支出,一是防止有关雅木妮洁精神状态的消息流到镇上。 城镇居民早已察觉雅木妮洁精神有异.倘若雇用态度草率的仆役,不难想像会出现多少不负责任的传闻。 因为这个缘故,金法司总管必须独立照料雅木妮洁和打理别馆,尽管当事人无怨无尤地默默工作.但夏侬也晓得这是多么惊人的工作量。 话虽如此……夏侬一想到跟平时一样绷着一张扑克脸的金法司总管,在总管服装外面绑起围裙,站在厨房的模样,虽然有些失礼,不过他觉得非常好玩。 (究竟是他少根筋?还是我深受信赖呢……) 居然将“小姐”和来路不明的陌生人留存家单独自外出,未免也太粗心了。或许是在短时间内肯定夏侬的为人而深信不疑,亦可能是单纯认定他没有为非作歹的体力,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正当夏侬胡思乱想时—— “——咦?”他突然感受到外人气息,同时设于别馆玄关的门铃响起。“有人来了吗?”应该不是金法司总管,他不可能按铃,而会直接拿钥匙开门。 “客人吗?”雅木妮洁说完起身。“雅木去看看,艾尔丁在这里休息哦。” 雅木妮洁言毕站起来后,朝玄关的方向走去。 “啊,喂——哼!”夏侬正想站起,双眉立刻一皱。 让坐着的人深陷其中的沙发结构,坐起来的确很舒服,但起身时对腹肌和膝盖的负荷比普通椅子更大。夏侬反射性地伸手按住侧腹,确认伤口并未裂开,同时双手并用,努力抬起身体。 从旁人的眼光来看,就跟腰痛的老头子一样。 “哇!真没用……” 夏侬磨蹭之际,雅木妮洁早已迅速离开房间。 是否该追上前去……夏侬一时难以决定。 恐怕只有雅木妮洁和金法司知道自己在这栋宅第里,随便出去的话,万一来访者当着雅木妮洁的面质问他“你是谁”,事情就麻烦了。而且雅木妮洁跟同龄男子共处一室!不难想像会出现多么难听的传闻。 但另一方面,让幼儿化的雅木妮洁面对外人,就各种意义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 “还是阻止她比较好吗?”夏侬喃喃迈步。 起身时虽然出现轻微晕眩,不过还不至于无法行走。他手按墙壁支撑身体,追在雅木妮洁身后。 ※※※※※ 好笑的是——夏侬居然迷路了。 城堡这种建筑物本身就是预想敌人入侵的情况。才采取复杂的结构,目的正是为了避免敌人一举攻进中心部位。 虽说是经过改建。但诺林科特别馆内部依然残留这种复杂结构。夏侬以为逛过一圈至少有些概念,可是一旦独自漫步其间,终究无法分辨细部走道。 当他抵达诺林科特别馆的玄关,雅木妮洁早已与来访者相遇。 设于正面玄关旁的出入口就在开启的门扉后方,可以看见两名男人的身影。逆光下五官模糊难辨,不过两个人似乎穿着同款的鲜黄衣服。 “…………” 男人们的注意力目前均集中于雅木妮洁身上。 夏侬默不作声地躲在柱子阴影下,除非雅木妮洁出现怪异行为,他才打算出手制止,否则还是避免被对方发现比较好。 可是…… “那个、这个……”雅木妮洁一开始就显得无所适从。不还嘛。” 男人们口齿不清的蛮横语气,就连夏侬这里都听得见。既然提到欠钱一类的字眼,他们想必就是金法司总管所说的荷纳迪商会,好像是来讨债的。 “可是,那个——” “虽然那位总管说你们有付利息,可是利息归利息呀,上一代诺林科特子爵兴建叶斯提安镇时的借款,到现在一毛都没还。话说回来,你知道分散各地的债权为什么会掌握在荷纳迪商会手里吗?这是因为其他债权人眼看回手之日遥遥无期,现在只是咱们会长可怜你们罢了。不过,如果你们把这视为理所当然,可就伤脑筋拉。” 第194章 “那个……这个——” “至少要请你们卖掉所有家具,将房子交出来才行。就算这样,离还清债务还有一大段距离咧。” “呜……”雅木妮洁畏惧怯懦的声音传来。以前大概都是由金法司总管应付他们,雅木妮洁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轮流看着男人们。他们在金法司总管外出时出现或许不是偶然,对幼儿化的雅木妮洁而言,荷纳迪商会的讨债人就是“凶巴巴的叔叔”。尽管无法理解内容,可是一旦对方摆起咄咄逼人的态度,她就变得手足无措。 他们大概就是打算这样恐吓雅木妮洁,直到她主动带著诺林科特子爵家这个嫁妆嫁入荷纳迪家。 (可是就算我出面,事情也没办法解决哪……不,搞不好还会恶化吧?) 假如荷纳迪商会发现雅木妮洁身旁有年轻男子,可能会采取更加蛮横的手段。 夏侬尽管内心愤怒,仍旧捺着性子在柱子后方聆听男人们的对话。如果只是逞口舌之能恫吓她,照样子看来应该无所谓。 但若是对方拿出结婚证书或权利让渡书逼她签名,他就非得现身制止不可了…… 夏侬内心如此盘算。 “你们在干什么?”低沉而坚决的尖锐声音介入他们的对话。“我不是已经告诉各位,因为小姐身体孱弱,所有事情都要跟我谈吗?” 朝玄关微微一瞥,只见返家的金法司总管就在那里。 一看见他的打扮,夏侬差点跌倒在地。 基本上还是平时的典型总管装扮……话虽如此,不知为何绑着一条围裙,右手提着购物篮,头上系着三角巾。普通欧巴桑的装束和总管原本的打扮,酝酿出难以言喻的不协凋。 这些暂时不提。 “搞什么东西?老头子回来啦?” 用字遣辞骤变(或者该说是恢复正常),男人们重新转向金法司总管。两人一瞧见金法司的打扮也忍俊不禁,最后总算板起脸孔,故作凶恶状。 “咱们哪,是在跟欠钱的诺林科特家代表说话。” “跟老头子也谈不出个结果啦,瞧你那副帮佣模样。” 但金法司总管毫不退让,态度坚决地驳斥:“什么帮佣真是笑死人,恕我直言.你们难道不是受雇于人?谈不出结果是我的台词,请两位离开吧。” “你在那嚣张什么?穿成这副小丑样。”一名男人面目狰狞地逼近金法司总管,按住他的胸口。“老头子别自以为是地乱吠!给我滚一边去!老爷吩咐咱们不许动这位小姐。可没说不能对你怎样喔,小心被咱们海扁——痛死我啦啊啊!!” 一名男人高声惨叫,原来金法司总管抓住对方戳向他胸口的手掌,朝关节的反方向一扭。 “海扁吗?呵呵呵,竟敢对总管小克雷说这种话,哎呀哎呀,被海扁的究竟是谁呢?” 金法司总管松开男人的手,飕一声摆出某种架式。 他的上半身——斜对着敌人,双脚打开,腰部低低下沉,左手在前,右手护着脸孔和胸口似的摆在腋下。但双手都没有握拳。 莫非他学过某种格斗术——拳法或其他类似的武术?就算从夏侬的眼光来看,架式本身也没有明显漏洞。既然没有握擎,大概不是靠拳击应战的格斗术。从手指张开的形状判断,应该并非使用掌击,而是以扭绞或投掷技巧为主的武术……可是从右手摆放的位置来看,也像在防御对方的拳击或凶器攻击。 拳法并非夏侬的专门,不确定总管到底“专精”到何种程度——但至少可以肯定,这并非在竞技场上使用同种技巧与敌人打斗,而是在真实战场上迎击各类格斗技巧的武术。 “你,你这老头!?”男人们神色大变。摆起架式。这两个空有一身蛮力的外行人,也从金法司总管的姿势察觉事有蹊跷 然而—— “呃……太大意了。”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金法司总管。 只见他依旧文风不动……额头冒起豆大的冷汗说:“……太久没动武,好像闪到腰啦,腰部这里喀啦一声。” “天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全身虚脱的夏侬在柱子后方惨叫。 “——谁?”男人们发出杀气腾腾的声音。他终究露出马脚了。 夏依无奈从柱子后方走出。 “你是什么——” “我是她的……未婚夫。”这句话居然就这么脱口而出……同时他也感觉自己踏出了不该踏出的一步,因为夏侬 看见雅木妮洁回硕的神情闪闪发亮。 “喔喔——”金法司总管虽然姿势未变(似乎无法移动),也发出不胜欣喜的声音。 “你这小子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男人猝然住口不语。 异物冷不防在视野里出现。 过了一段时间,男人才明白那是走近眼前的青年夏侬,伸来的食指尖端。 “——嘎?” 两人并非处于伸指就能触及对方脸孔的距离,但男人察觉夏侬的指尖贴着自己的脸睑。只要身体稍微前后晃动,夏侬的手指就会直接戳入男人睁开的眼里。 瞬间缩短双方距离,分毫不差地算出自己与对手的间距,再依此精确击出手臂。动作本身及其单纯,但其中蕴藏何等卓越的技巧? “啊…………呃——”男人压下内心战栗,连忙向后退开。 但接下来的发展才是真正的恐怖。 指尖并未缩小,因为距离没有拉开。男人甚至以为自己没有移动——仿佛自己的眼睛和夏侬的指尖原是一个物体。两者的间距毫无变化。 “岂、岂、岂有此理……” 男人恐惧颤抖的眼球与夏侬的指尖——两者间的空间仅容得下一张薄纸。尽管并未接触,但与接触无异。 男人向后连退三步,手指和眼睛的间距却依然未变。 常人无法比拟的准确洞悉力。夏侬从男人微妙的肌肉动作、呼吸变化,看穿对方的下一步行动,瞬间配合对方的动作前进。 “抱歉,可以请你们离开吗?”夏侬不耐地说:“老实说,我身体不太舒服,接下来就没把握能即时停住啰。” “…………” 男人冻结似的一动也不动,另一名伙伴的男人也惊讶地停止动作。 他们大概察觉自己跟对方的实力相差太大,再怎么逃都逃不出夏侬的掌心。只要夏侬有意,铁定瞬间就能挖出男人的眼球。 “好……好吧,咱们就此告辞!咱们要回去了,快把手指移开!” 男人杀猪般地叫完,夏侬放下手指。 “啧……你这小子……给老子记住……” 刚才被夏侬指着的男人,扔下这句话就快步离开,伙伴也赶忙追在后面。 夏侬昂然挺立原地,直到两人身影消失不见……接着他吁了一口气。身子一晃。 “艾尔丁?!” 雅木妮洁连忙趋身上前,小过夏侬已抓住玄关门扉,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夏侬像是想借呼吸舒缓腹部升起的剧痛,吐了一口长长的气。 万一对方当时并未知难而退,其实夏侬也无力展下一招了。 若不是他抱病在身,直接修理对方一顿还比较快;正因他没有全力硬拼的体力,才选择以那种恫吓手法赶跑对方。 “哎呀,太了不起了,就连克雷赞特·金法司都万分钦佩。”不知何时伸直背脊,恢复正常的金法司总管,一脸认真地说:“可是你还不能勉强身体,快快快,请回屋内休息。” 金法司说完,代替雅木妮洁搀扶夏侬,灵活的动作丝毫不像一分钟前刚闪到腰的人。 “……多谢合作,夏侬少爷。”金法司总管轻声道。 “……你是故意的吧?”夏侬默默怒瞪这名厚脸皮的总管。 “哎呀呀,什么事呢?”金法司总管佯装不知——仍然绷着一张扑克脸道。 第三章再会 帕希菲卡一行人在荷纳迪豪宅过夜的翌日清晨。 杜兰请她们(正确来说应该只有请拉蔻儿)到昨天那间大厅,他一开口就问:“你想不想做点工作?” “工作……吗?”拉蔻儿玉颈微偏道。 帕希菲卡和玉林就坐在她旁边,不过杜兰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透过这名男人的言行,不难窥知他将自己身后的男人和女仆们视为自己的“附属品” 对杜兰而言,帕希菲卡和玉林想必也像是拉蔻儿这个存在的免费赠品。 “你就把它当成利用本爷情报网搜寻你弟弟的代价。虽然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可是万一你蠢到拒绝本爷的邀请,那本爷就白忙一场了。做白工当然不行,万万不可。” “嗯……”拉蔻儿未置可否地点头。他说的实在很像贪婪者才会有的台词。 “……什么情报网不情报网的,根本就没找到人。” 帕希菲卡嘀嘀咕咕……但杜兰似乎没听见,他装模作样地双手抱胸继续道:“况且本爷也想确认一下你的实力,毕竟这年头有许多自称魔导士,其实是想向本爷这种成功人士骗财的诈欺师。” 自己主动拉拢,却将别人说得如此不堪……但仔细一想.拉蔻儿确实未在杜兰面前施展过魔法,杜兰只看见被她的魔法炸得痉挛不已的部下——安德雷。 就连安德雷自己,恐怕都没看清楚魔法启动当时的情况。 “这得视工作内容而定。”拉蔻儿悠哉应道。 “老实说,城镇北侧郊外就是领主的别馆——不,是官邸。”杜兰边说边弹指。 背后站岗的安德雷立刻上前,将叶斯提安镇的地图在桌面摊开。 第195章 “就是这里,本爷好心借钱给他们,对方却完全不肯还钱。还款期限早就过了,也曾多次派人催讨——可是对方似乎雇了保镖,不但暴力相向,还将本爷的仆役给赶回来。” “暴力相向吗?”拉蔻儿端详安德雷和其他男人。 他们实在不像遭受暴力的受害者,反倒像施以暴力的加害人。不过,这群男人也未必是去讨债的。 “大概是打算赖帐吧?真是的……欠了一屁股债还这样,这就叫厚颜无耻哪。所以,本爷才不得不使出稍微强势一点的手段……” 光听杜兰的说法,仿佛对现况担忧不已,但他的语气不知为何异常愉快,声音和表情在在透露着他就等待这一刻的喜悦。 “原本是想让他们处理就好……可是去过的人告诉本爷,那保镖似乎颇不简单,所以想请你跟他们去一趟,情况棘手时就露一手魔法给对方好看。” “不过……对方是领主大人吧?” “徒有虚名啦。”杜兰嗤之以鼻道:“不过是拥有爵位的穷人,实权早已转移给本爷的荷纳迪商会了。连亲戚都对他们不闻不问,屋子里就只剩一名女子跟一名总管。现在虽然多了个保镖。但或许是顾及面子,推说是女子的‘未婚夫’。” “未婚夫……?” 为了顾及面子这理由听来有些牵强。可是拉蔻儿对领主和荷纳迪商会之间的恩怨也不甚了解,无法加以评论。 “既然有钱聘请保镖,多少还点钱才是为人处事之道吧?”杜兰故作无奈地耸肩。 “就算是这样,也不可能要拉蔻儿姐杀死那个‘保镖’吧?”帕希菲卡插嘴。 杜兰顿时不悦皱眉,对拉蔻儿的附属品竟大言不惭地插嘴感到不满——或许是这种感受。 他不理会帕希菲卡,朝拉蔻儿的方向答道:“正如本爷刚才所言,实际作业由这些男人负责,你只须作势威吓即可。对付那个空有一身蛮力的肌肉傻瓜,与其派遣一百个壮丁,不如直接露一手魔法吓吓他。” “或许是这样没错。” “那个保镖固然如此.另一个总管也相当顽固。尽管本爷提了许多温情建议。他就是不肯点头。” “这应该跟总管无关吧?” 荷纳迪商会的提议对象是那女子——诺林科特子爵家的代理主人,总管点头与否理当不是问题。 “拥有爵位继承权的那女子长得是很标致。可惜这里呀,有点那个。”杜兰竖起食指,在脑袋旁边不停转动。“掌理诺林科特子爵一家事务的其实是总管。至于那个温情建议就是——由本爷出面迎娶那名女子。” “……啥?”只有帕希菲卡惊叫出声。别说是拉蔻儿,就连玉林亦未露出诧异之色。这似乎已是两人预料之中的答案。 “呵呵呵.惊讶也是正常的。毕竟是以本爷的‘宫殿’迎娶对方哪。”杜兰说完,手指又在脑袋旁转了一圈。 杜兰似乎有所误会,帕希菲卡惊讶的当然是他竟无耻 到将自己的提议称为“温情”。 “不过结婚一事也只是表面上的,这都是为了让荷纳迪家族进入贵族社会。” 仿佛在卖弄自己的作品,杜兰露出得意的神情,搞不好他是想炫耀自己的脑筋有多灵光。 “真、真是下流……”帕希菲卡低叱。 但杜兰完全不以为意,大笑起身。不知纯粹是早已听惯?或者这对他来说才是赞美之词? “本爷工作繁重,无法同行……不过这位安德雷和其他几个人会一同前往。” 杜兰说完,指着身后男人里的其中一位,正是当初跟帕希菲卡发生争执的那个男人。 安德雷傲视帕希菲卡她们,轻轻点头示意。 “大约一小时之后出发,你们赶快准备。” “我知道了。对了,关于我弟弟的行踪,有什么线索吗?” 拉蔻儿一问,起身正准备离去的杜兰停步回头。 “目前没查到任何线索。它的特征很显眼,只要碰过面,应该不可能忘记……不在本地的可能性或许很高,不然也可能是换了其他打扮,跟你给本爷的资料有所出入。” 拉蔻儿将夏侬的年龄、身材等详细资料写在纸上,交给杜兰。 但黑发黑眼本身并不罕见(尤其是在靠近西域着一袋),而他值得一提的个性也不可能写在脸上。 夏侬五官端正,可是端正换言之就是不偏不倚。五官越是端正,相貌就越接近全人类的平均值,因而失去特征。 所以,寻找夏侬的重点就是“这三天左右是否有新来的流民”,接着再以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理应随身携带的长刀、理应穿戴的服装这特征,确定对方是否就是夏侬本人。 “本爷当然还是会继续调查。” “那就拜托了。” 看见拉蔻儿行礼,荷纳迪商会的主人满足地点点头,终于离开大厅,安德雷等男人和女仆亦鱼贯而出。 众人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帕希菲卡转向姐姐。 “拉蔻儿姐,怎么办?” “我想想。”拉寇儿侧头说:“虽然不太愿意……不过,反正我也打算前往城镇北侧。” “真的吗?” “因为我想扩大魔法的探查范围。只要朝东西南北移动,再启动乐园的话,搜索范围就能扩大三倍左右。” 魔法基本上必须将效果基点设定于魔导士周围,尽管可以进行微调,可是只要魔导士不移动,基点就无法大幅移动——对乐园而言,就是探查范围的中心点。 “既然如此,嗯……就顺道跟你一起去口罗。” “而且他说只要吓吓对方就好,也不会伤害任何人。”拉蔻儿如此笑道,同时从沙发站起。 ※※※※※ 夏侬在诺林科特别馆苏醒至今已过了两天半。 吃过简单的中餐,夏侬趁雅木妮洁离席如厕之际,向金法司总管询问帕希菲卡和拉蔻儿的搜寻情形。昨天傍晚和今晨,金法司总管两度前往叶斯提安镇,当时应该是在寻找帕希菲卡她们的行踪。 “目前……还没发现,对不起。”金法司总管说完垂下头。 顺道一提,金法司总管昨天已经发现两人留在扎营地上的那句“前往叶斯提安镇”,因此帕希菲卡和拉蔻儿肯定就在这附近。 话虽如此,叶斯提安镇的范围很大,一个人要在一天之内搜寻完毕实属不易。再加上是贸易之都,人群川流不息,也有许多旅社和专供马车停靠的广场和停车场。 “……是吗?”夏侬轻轻叹息。“我明天也去找一下或许比较好。” “这……可是小姐她——” “什么?雅木怎么了?” 正好返回的雅木妮洁边问边在夏侬身旁坐下。夏侬笑而不答,重新转向金法司总管续道:“只要让我离开半天,情况应该就会不同。” “虽是如此没错——” “雅木,雅木你可以留下来看家吗?”夏侬将视线转回稚木娓洁问。 “看家?”雅木妮洁咀嚼话中含意似的在舌上喃喃重复。 但下一瞬间,她神色僵硬地握住夏侬的手。 “你要去哪里?艾尔丁,你要去哪里?” “不。我没有要到远方,只是到镇上而已。” 夏侬说完,只见雅木妮洁一脸祈求地看着他的脸,增强握手的力道。 “那雅木也要一起去。” “不.这……不行的。” 他当然不可能带着这种状态的雅木妮洁走在镇上。 “可是、可是——” “别这么任性,雅木是好孩子,就乖乖在家——” 脱口而出的话语。 可是,雅木妮洁却如遭雷击般松开夏侬。 “咦?”对这前所未见的强烈反应,夏侬不禁诧异出声。 在目瞪口呆的夏侬面前,雅木妮洁的神情骤然扭曲。看翡翠色的双眸里浮起泪珠,接着扑簌簌落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雅木妮洁就这么突然哭着向夏侬道歉。“对不起,雅木再也不敢了,所以对不起,所以不要讨厌雅木——” “…………嘎?”夏侬皱眉盯着她。 就算是被人殴打,也不可能怕成这样。 雅木妮洁将翡翠色的双眸睁到极限,颤巍巍地凝望夏侬。 果然不出所料。 雅木妮洁极度害怕失去艾尔丁南德!极度害怕被他厌恶,为了不让他感到任何不悦或不满,她要求自己对艾尔丁南德唯命是从。 对曾通人而言,一句轻描淡写的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对将一切价值观寄托在艾尔丁南德身上的雅木妮洁来说,却宛如失去一切的生死关头。 “雅木、雅木妮洁——” “小姐……!” 雅木妮洁一听见夏侬和金法司总管的声音。再度吓得全身一缩,当场跌坐在地。 “我不要……不要……”在夏侬和金法司总管错愕的目光下——雅木妮洁完全不顾面子、体统,犹如幼儿般双手猛力拍打地面抽噎。 “拜托……拜托……我会当个好孩子……再也不会任性了……雅木会乖乖听话……所以、所以——”雅木妮洁呜呜咽咽地说:“所以……不要扔下雅木……不要离开雅木……不要离开雅木……” 夏侬和金法司总管面面相觑。 看样子金法司总管亦是第一次看见她出现如此激烈的反应。 夏侬走到雅木妮洁身边蹲下,紧紧抱住坐在地上哭泣的她。 “没事、没事了……” 雅木妮洁听夏侬这么一说,以浑身力量搂住他。 第196章 那并不是拥抱,倒像是溺水者拽住伸来的手臂不放。 “艾尔丁……你不要讨厌雅木——” “不会的。” 夏侬轻轻呢喃,但雅木妮洁依然无法安心,不断抽抽噎噎地呓语: “拜托……我会当个好孩子……再也不会任性了……艾尔丁。不要讨厌雅木……不要扔下雅木……拜托——” “……我不会讨厌雅木,也不会扔下雅木的。”夏侬连声安慰。同时抚摸嘤嘤啜泣的雅木妮洁头顶。 可是—— (不行……这样下去的话……) 他有这种感觉。 虽然答应对方暂时扮演艾尔丁南德,但他觉得这终究,是错误的决定。对雅木妮洁而言。艾尔丁南德这个存在就是绝对,在她内心甚至比她自己更重要。他就是她的价值观中心.倘若他一旦消失,说不定她将变得无法思考。 现在无所谓,只要夏侬没被解雇,现在她就能维持稳定。 不过,他是早晚都要离开雅木妮洁的人。 到时——被留在此处的她又将如何? 如果只是继续幼儿化也就罢了。 第一次的离开引发智力退化,既然如此,这种状态下面临的第二次“别离”,又将引起什么呢?这次她的心灵是否将彻底毁灭? 金法司总管恐怕也没料到这种反应。 正因如此,他才任由雅木妮洁误解,让夏侬以艾尔丁南德的身份待在她身边。 “……雅木再也不会任性了……拜托……”雅木妮洁仍在夏侬臂弯里呜咽不止。 ※※※※※ 最后——花了半个小时才让雅木妮洁平静。 她哭累后睡着,此刻正在自已房间的床上休息。 将雅木妮洁送回卧室后,夏侬和金法司总管返回餐厅,愁眉苦脸地面对面。 “伤脑筋……” “确实如此。” 金法司总管站在抱头的夏侬身旁点点头,他仍然绷着一张扑克脸,实在不像感到困扰的样子,可是这名总管陪伴雅木妮洁的时间远比夏侬来得长,想必不可能不感到困扰。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该怎么说……乖巧倒也无妨,可是一说任何否定的话,或是出现这类态度,她就怕成这样。” “对小姐而言,艾尔丁南德少爷就是绝对。与其被艾尔丁南德少爷厌恶,小姐恐怕宁愿自杀。正因如此,小姐最怕的就是被艾尔丁南德少爷否定、抛弃。” “果然是这样……可是,我还是不懂。”夏侬趴在桌面说:“或许因为我是庶民出身吧?完全没办法理解这种想法,我妈跟我老爸吵架时也经常以魔法打他,未婚夫妻、夫妇这种关系又不是一点芝麻小事就无法言归于好?这种要随时察夸口观色,绝对服从对方要求的关系……结果就是无法信任对方——” “那亲子呢?” “——咦?”夏侬对话题突然改变感到迷惑。 “你说夫妻关系没这么容易破坏,那亲子之间的羁绊又是如何?” “那当然更……”夏侬说到一半就住口不言。 他知道。 有的父亲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仍旧舍身守护自己的女儿。 可是另一方面,也有父亲狠心下令处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小姐的母亲大人在小姐六岁时下落不明,不知该说她不懂得体谅别人,或者该说她自私任性……总之夫人就是具有这种倾向的女性,抛弃夫婿诺林科特子爵和小姐,带着诺林科特家的财产跟男仆私奔。” 夏侬想起挂在房间里的那幅肖像画。 常有的事——嘴巴说说是很简单,可是对实际面临这种情况的人而言,不可能以一句话带过。 “从此以后,小姐就非常害怕破坏‘羁绊’这种东西。尽量顺从听话,配合对方喜好,乖巧地、谨慎地、努力不让对方感到不快——小姐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 夏侬叹了一口气。 亲子羁绊本来应该是最牢不可破的。 见识到这是多么脆弱的关系后,雅木妮洁大概认为羁绊是比蛛丝更细、更容易折断的东西。 不,就算羁绊真的是如此,倘若有其他选项可选,就不可能被逼到这种程度。 她的眼里就只有艾尔丁南德,她只渴望艾尔丁南德,甚至认为被艾尔丁南德所爱才是自己生存的理由。 所以,她深怕自己惹艾尔丁南德生气。 因为被艾尔丁南德厌恶,就等于宣判雅木妮洁·诺林科特这个人的死亡。 一切都是为了艾尔丁南德。 因此她的思考停止了,再也无法思考,再也无须烦恼。以他为主是非常简单明了,绝不可能出错的价值基准。 然而……这称不上勇敢。 这是寄托……不,甚至堪称是精神上的寄生。 借由依附艾尔丁南德这个人的行为,逃避所有烦恼和痛苦。 这种行为里没有相互理解。 这就等于面对墙壁上的肖像画或是不会说话的人偶。 没有任何心灵交流,无法相信任何事。在充斥恐怖的世界里,缩起身子抹杀自己,甚至压抑自我——一味要求自己扮演精致乖巧的人偶。 既无须烦恼,亦无须痛苦。 这种行为里没有任何东西,既没有任何新生,亦没有任何成长。 思考停止造成的生存停滞。 她永远都是一个人。 这种想像令夏侬坐立难安。 老实说.他认为自己应该赶快回去帕希菲卡她们身边。如果将雅木妮洁和帕希菲卡放在天秤两端,他肯定会选择帕希菲卡。他也明白就算自己待在这里,也没办法改变任何事。 可是。他失去了将那副模样的雅木妮洁扔在此处不管的自信。 那副模样……未免太可怜了。 就在此时—— “…………咦?”夏侬忽然有所感应,是人的气息,而且是一大群。“有人来了,人数很多……有这种感觉。” “喔?”金法司总管站起.眺望窗外。“——还真是一群学不乖的家伙哪。” 夏侬闻言,也知道气息主人的身份了。 大概是荷纳迪商会的人,之前派来的两人一下子就被夏侬撵走,这次肯定动员十几个人大举入侵。 “刀可以还我吗?”夏侬从椅子上起身道。 “舞刀弄枪毕竟不好。” “现在是骑虎难下,要是我袖手旁观,事后也会觉得不舒坦。” 注视如此诉说的夏侬,过了数秒……金法司总管微微一笑说:“夏侬·卡苏鲁少爷。” “怎么了?这样叫我。” “不能请你就这样一直扮演艾尔丁南德少爷吗?” “……干嘛突然提这——” “如果是你,应该可以取代艾尔丁南德少爷来照顾小姐。” ……这种笑话真是让人哭笑不出来。 若是将雅木妮洁摆第一位,这确实是一个方法。 跟她结婚,向荷纳迪商会要回征税权,以艾尔丁南德的身份继承诺林科特家。这或许是很轻松愉快的生活方式——比起担任废弃公主的守护者(guardian),不断与无数敌人生死交锋,这或许是远为安全、稳定的生活。 然而…… “承蒙赏识,我深感荣幸!”夏侬轻轻摇头说:“可是我这种人不行的——对雅木妮洁那种‘乖宝宝’来说。我如果待在那种不论做了什么都肯原谅我的女孩身旁,总觉得自己会在不知不觉间变成非常傲慢的人。” “我倒不这么认为。” “当偶尔骄傲起来时,身边如果没有可以狠狠念我一顿——没有这种对等关系的人,我这种男人是会堕落的喔。” 因此,夏侬必须回去。 他必须回到家人身旁,不是雅木妮洁这种即使包容一切、干依百顺、相互依赖,却仍不安畏怯的关系……而是就算互相顶撞、互相争论,依然能建构出独立自主、彼此尊重的关系。 回到即使舍弃生命亦甘愿信任到底的妹妹身边。 回到就算抛弃一切亦选择共同奋战的姐姐身边。 “是吗?”金法司总管面无表情……但深深颔首。“我这就归还衣物和长刀,请随我来。” 金法司总管说完,迈步而出。 ※※※※※ 没落贵族的宅第。 帕希菲卡眼前的这栋建筑,仿佛悍然拒绝这种评价。 从荷纳迪豪宅搭乘一小时的马车,诺林科特子爵别馆就座落于为了防御强盗和野兽所兴建的城壁外侧。 听说沿途看见的森林河川均是这栋诺林科特别馆的一部分,由于规模实在大得惊人,就算说那是别馆范围、子爵之物,帕希菲卡亦无任何实际感受——但如今一看矗立于正中央的这栋建筑,总觉得就能信服。 巍然屹立于她眼前的——乃是碉堡或房舍都无法比拟的建筑。 “哇……”她不禁发出感叹之声。 大小其实与荷纳迪豪宅相去无几,可尽管相去无几…… “真是魄力十足呢。” “听说原本是城堡之类的建筑。”一旁的拉蔻儿悠哉抬头看看着诺林科特别馆道。 区分城堡和房舍的决定性关键,就要看结构上是否具有军事要素。城堡这类建筑为了让持有者的王公贵族据守其中,多多少少都具有抵御敌人攻击的堡垒功能,因此它不但结构上比庶民的房舍坚固,同时为了监视敌人或防范对方侵入,也具备高塔和城壁。 过去一提到贵族的住所,就是城堡这种建筑。 总而言之,贵族以统治者的身份庇护人民,代价就是取得向他们征收税金的权利。 第197章 一旦发生冲突,贵族便有义务率众御敌,所以他们的住所才具备这种军事功能。 话虽如此,或许是近年战事锐减,许多贵族认为修筑这种耗费大量兴建费和修缮费的城堡一点也不“风雅”,相较于结构坚固,他们更在意装璜家具的华美、生活时的便利性,因此最后选择兴建宅第。 此外,魔法的发展亦逐渐改变城堡的概念。魔法已经成为军事通讯或侦查敌情的主流,再也没必要兴建这种费用高昂的建筑物。 虽然有时基于象征上的意义,也会像王都札威尔城那般采取城堡形式,可是城堡现在已经沦为基于某种美感而存在的建筑物。 不过。缺乏权势——换言之,就是弱小的贵族,有时也选择不兴建新居,而将旧城改装成目前流行的样式,因为这样比较省钱。 帕希菲卡他们眼前的这栋建筑,正好就属于这一类。 高墙、沟渠、吊桥式大门等,都是城堡的特殊结构,可是没有监视用的塔楼,也看不见原应设于城壁的小窗(向敌人射箭之用),以及对攀登城壁的敌兵丢掷石头的沟槽和小洞。 光就外观来看,此乃既非碉堡亦非房舍的奇怪建筑。 “哈~~对他们这种穷鬼来说,巨大的废弃屋看起来也很豪华哪。”安德雷朝帕希菲卡她们回头,语气不屑地说。 “……不过是进攻这种废弃屋,居然找来这么多大男人的人又算什么?” 安德雷听见帕希菲卡的反驳不禁皱眉。 安德雷的两侧站了约莫十名男人,众人都身穿荷纳迪商会的黄色制服,而且跟安德雷一样身材魁梧、面目狰狞。原本就是人们在夜路上最不想遇见的类型,此刻这样结党而行,闷热和压迫感立刻暴增。 此外……帕希菲卡、拉蔻儿,以及不知为何一起跟来的玉林,就站在安德雷和男人们后方数步外的地方。 “还把拉蔻儿姐都拖来,不是只要吓唬三个人嘛?” 共计十四人。就算去掉帕希菲卡和玉林也有十二人。对进攻只有三个人的屋子来说,这样的人数未免太过夸张。 “是……是他们先对咱们暴力相向,何必跟他们客气!”安德雷说服自己似的说完,朝男人们扬扬下巴。 本身亦涉足高利贷和不动产事业的荷纳迪商会,设有特殊部门,一旦发生纷争,就利用半暴力的手段解决。平时他们由杜兰带在身边当护卫使唤,不过他们其实正是这个部门的成员。就商业的立场来看,暴力绝非有效手段。但不可否认有些事只能靠它处理。 顺道一提,拉蔻儿一旦经荷纳迪商会聘用。表面上就是隶属于该部门…… “自己才是一脸暴力大放送的模样。还在那大放厥辞?” “吵死了!这可是大人的工作!你这种小鬼干嘛兴致勃勃地跟来?” 正门的吊桥并未升起。 毕竟屋里只有三人,吊桥一下子升起、一下子放下未免欠缺效率。 男人们擅自闯入,大剌剌地走到正面玄关,开始敲打踹踢邪扇门。安德雷亦停止与帕希菲卡争论,加入伙伴的行列。 “喂.滚出来!”男人们边叫边踹门板。 看起来踢得十分用力,可是左右两扇门硬是文风不动,真不愧是由城堡改建。旁边亦有便门似的小门。不过似乎也以铁板补强过,外表一看就相当牢固,表面虽然生锈,但徒手终究不可能撞开。 难怪他们至今一直都未使用强硬手段。 “假如对方打算相应不理,一直踢个不停也很蠢耶。” “就是说嘛——” 帕希菲卡和玉林相互点头道。 “啰嗦!”安德雷闻言怒吼,可能以前也遇过这种情况。 然而—— “——哇?!”杵在便门前方的一名男子冷不防被撞飞。 门板被猛力踹开,将站在那里的男人撞倒。 “喔喔?!”男人们开始鼓噪。 众人视线集中于便门伸出的一条腿。 “——?!”帕希菲卡双眉一蹙。 因为那条腿……那只靴子似曾相识。 可是,在她脑海里的想法化为明确的形体前,那条腿的主人已从建筑物内悠然步出。 “哟~~”玉林感动不已地道:“听说是保镖,还以为是凶神恶煞的欧吉桑呢。” 从建筑物内步出的,乃是手持一把“剑”的高挑青年。 不.正确来说并不是剑。虽然一般人无法分辨,但至少帕希菲卡知道青年手里的武器称为刀。 “长得还挺帅气的,你们不觉得吗?” 帕希菲卡问不吭声,拉蔻儿也默默无语。 玉林满腹狐疑地转头,只见帕希菲卡……就连拉蔻儿都瞠目结舌地盯着青年。> “……怎么了?”玉林间。 可是没有回应,帕希菲卡犹如傻瓜般张着嘴,愣在原地。 ※※※※※ 同时—— 从别馆玄关走出的夏侬亦愣在原地。 荷纳迪商会的这群男人根本不足为虑,一如预料的狰狞男人们充满敌意地瞪着他,可是对多次与职业刺客、特务战技兵、甚至非人类集团应战的夏侬来说,他们的敌意根本不足挂齿。 然而……在满眼敌意的男人后方。 那里有三名女子的身影,夏侬看到其中两人的刹那。立刻僵在当场。 “为…………”夏侬无意识地哼道:“为什么?!” 就在此时—— “艾尔丁……” 夏侬闻言回头……只见雅木妮洁正从别馆后方奔出。 她撩起裙摆迅速跑到夏侬身边.脚步跟枪地攫住他的右臂。 “雅、雅木妮洁!?” “拜托……不要、不要扔下雅木……”她一说完,就一把搂住夏侬的手臂。对她而言,这大概是以全身挽留夏侬——艾尔丁南德的行为。 可是…… “住、住手——”面对雅木妮洁奋不顾身的态度……夏侬背脊却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战。 说不定是本能察觉威胁即将出现。 接着.某种尖锐的破裂声响起。 荷纳迪商会的男人们一脸诧异地回头,一看见眼前发生的景象,他们更加错愕。 “嘎?啊啊——”男人们嘴巴一开一合地指着那东西。 那是一个紫色电光描绘的雄伟巨汉。从半空涌出的“皮肤”,一边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一边像零件般镶嵌在它那身工艺品般生成的轮廓上。众人仿佛亲眼目睹某种雕塑的制造过程,可是那里没有手持零件、进行镶嵌工作的师傅。 ——半自动型攻击性魔法“武雷神”。 完工后的半裸银白巨人,浮起诡异的爽朗笑容。 “呜哇、哇哇——”男人们一看见启动的武雷神,立刻惊慌失措地后退。尽管不晓得魔法的效果与威力如何,但猝然凭空出现尺寸超过人类两倍大的巨人,谁都知道情况非常不妙。 “拉、拉蔻儿,你——”夏侬声音沙哑地哼道。 双手抱胸,傲然挺立的武雷神后方,拉蔻儿满脸笑意。 她身旁的帕希菲卡也是一脸灿烂笑容。 可是…… 只见两人额上青筋暴起。 “等……等一下,那个……你们……可能……” “有所误解”这几个字说不出口,他也不知理由为何。几近绝望的焦灼在夏侬脑里化为不停窜烧的熊熊烈火,让他无法整理思绪。 “夏侬哥,”帕希菲卡仍然笑咪咪地说:“我非常担心你喔。” “是、是吗?抱、抱歉了。”夏侬声音沙哑地应道。 “拉蔻儿姐也十分担心你喔。” “是……是吗?唉,这真是——”夏侬边说边瞟了拉蔻儿一眼。 拉蔻儿只是默默微笑,但唯独眼睛没笑——夏侬有这种感觉。 “艾尔丁?”雅木妮洁抬头看着冷汗涔涔的夏侬,内心不安地唤道。 “雅木妮洁。”夏侬呻吟似的说。 “什么事?雅木呀……只要是艾尔丁的吩咐,一定都做得好好的——” 夏侬没等雅木妮洁说完,就以嘶哑的声音说:“我一打暗号……你就拼命逃到屋子最后面。” “咦?” “总之快逃,知道吗?” “唔嗯。”或许是从夏侬的语气中察觉前所未有的认真,雅木妮洁乖乖点头。 “夏侬哥?”帕希菲卡笑容不减地说:“所以……在我们非常非常非——常担心的这段期间,你到底在做什么事呢?” “帕希菲卡,不是的,那个……呃……”夏侬拼命寻找借口。 不论他说什么,只要雅木妮洁拽着他的手臂,帕希菲卡她们就不可能相信……可是焦头烂额的夏侬无暇考虑这么多。 “夏侬哥~~方便给小妹引见一下吗?听说你跟这位小姐订婚了?既然身为妹妹,对于将成为自己嫂子的人当然想好好打声招呼嘛——”帕希菲卡的声音比平时更嗲。 “不.这个……其实……其中有比海洋更深的原因。”> “哟?那方不方便给小妹说明一下呢?五十字以上,一百字以内,时间就在我数到十为止。” “等一下啦啊啊啊!”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你、你说得这么怏.不公平——”脑筋乱成一团的夏侬开始胡言乱语。 “多说无益!拉蔻儿姐——肃清!” 在帕希菲卡的号令下,武雷神傲然冲向夏侬他们。 ※※※※※ “喔喔,艾尔丁南德少爷.那些流氓——” 只见夏侬拉着雅木妮洁的手.直直冲过出言相询的金法司总管身旁。 第198章 “……嘎?”金法司总管愕然一哼,转头望向夏侬奔离的方向。 那里有一个……银白色的巨人.正以滑不溜手的动作从小门钻入。巨人一边晃动宛如果冻做的半透明巨体,同时扭曲变形滑人室内。 “喔喔?!” 虽然身体庞大,但巨人一声不响地进人屋内,四肢着地(身高好像比屋顶略高),追在夏侬后方。 该怎么说呢……因为那张脸孔依然洋溢着灿烂笑容,看起来反而有点可怕。 接着——/> “不准跑!夏侬哥!” 一名少女乒乒乓乓地追在巨人后方,少女边喊边冲过金法司总管身侧.然后—— “哎呀呀。别急、别急。”一名黑发女子以突兀的慵懒口吻轻唤,也随着少女进入屋内。她看见金法司总管后轻轻颔首,“啊——打扰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以告诉我吗?” 因为女子继续奔跑(可是速度异常缓慢),金法司总管便跟在她身旁边跑边问。 “稍微惩戒一下对姐妹不孝的家人。” “喔——” “舍弟为人正派……但不知该骂他木头、糊涂还是迟钝.有时会自作主张,毫不顾虑家人的担忧……” 拉松儿一边快跑,同时灵巧地伸手按住脸颊,玉颈一歪。 “还真是辛苦啊。”金法司总管也灵巧地双手抱胸,一边点头一边疾走。 “对啊,所以虽然是双胞胎,身为姐姐的还是得给他一点爱的鞭策,或说是一点惩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对了,外面应该也来了几位荷纳迪商会的人。” “他们好像已经走了。”拉蔻儿爽朗应道。 顺道一提,安德雷他们之_斫以立刻撤退,是因为拉蔻儿说了一句“请各位别随便插手喔”。 他们应该不晓得武雷神这种魔法的力量有多大,但或许已本能察觉到这尊突然出现眼前的魔法巨人,乃是集结他们众人之力亦无法应付的怪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我就没意见了。啊啊……虽说是惩戒,但还请你别将小姐卷入其中,另外也请别破坏家具。” “好。我会小心的。”拉蔻儿笑盈盈地点头。 ※※※※※ 夏侬——很快就被追上了。 尚未熟悉诺林科特别馆的结构,再加上伤势,以及拖着雅木妮洁一起奔跑,因此没办法与帕希菲卡和武雷神拉开距离。 巧的是地点正是他苏醒的那间寝室。 汗如雨下的夏侬犹如壁画般贴着墙壁,畏畏缩缩的雅木妮洁在旁边凝视他。而怒瞪他们俩的则是帕希菲卡……以及在她身后四肢着地、无声大笑的武雷神。 “好,你有所觉悟了吗?” “不……所以说……你先听、听我解释!”夏侬急道。 “艾尔丁——”怯懦不已的雅木妮洁猛力揪住夏侬的手臂,目睹这幅景象的帕希菲卡,别说是冷静听他解释,神情反倒变得更加可怕。 “就……就是这么一回事哕?”帕希菲卡低喃。 “不.所以——” “我们这么担心、担心、担心,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不到夏侬哥竞跟她在这里快活?” “不,什么快活不快活的——” “不然的话,你们俩干嘛这样卿卿我我?”帕希菲卡大声咆哮,如果在她头上放置水壶,说不定会瞬间沸腾。 “这是因为——” 冷不防—— “——?!”他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一种将此刻情形顿时从脑海吹跑的危机感。夏侬几乎是本能地推开雅雅木妮洁,手持长刀往她的反方向一跃。 (呃……) 尚未痊愈的腹部升起剧痛、伤口搞不好裂开了。 可是,这一切毕竟是值得的。 只见夏侬和雅木妮洁两人原先站立的地点,有一把巨剑伴随爆炸声透墙剌入。 有人从外面,从屋子外面——投掷巨剑。 巨剑直接飞入室内,最后方连剌入地板。 “这、这、这是什么?!”望着刺入眼前地板的巨剑,帕希菲卡愕然惊叫。 “快逃,帕希菲卡!”夏侬忍痛哼道,他已经察觉是谁投掷这把巨剑。 这股杀气。若是迟一秒发现,他恐怕就会跟着雅木妮洁一起被巨剑贯穿。这股压倒众人的杀气,覆盖整个室内的凶气是—— “该死——居然还活着吗?!” 一股轰然巨响回应夏侬的叫声。 只见一双手从巨剑贯穿的洞口伸入,犹如轻松扯裂舞台剧布景般,朝两侧强行一拉,墙壁——砖块、木材和石灰等构成的厚实墙壁,立刻进裂,一具巨大盔甲侵入室内。 “什、什么?!这是什么?!”帕希菲卡对突如其来的变化一阵惊慌。 这时……堵在房门口的武雷神骤然消失,两道人影跃入室内。 是拉蔻儿和金法司总管。 两人分别跃至帕希菲卡和雅木妮洁身边,拉着对方的手逃向房间角落。 “快逃——这家伙不是闹着玩的!”夏侬边说边抽出长刀。 (上次的确射中了脖子啊) 夏侬清楚记得自己抛出的投掷用短剑没入盔甲颈部间隙的景象.但既然这具盔甲再度出现,看来那一掷并未杀死对方。 (难道盔甲里是其他人?不,可是——) 这股杀气确实是那时的敌人所有。 (盔甲内穿了锁子甲吗?!) 既然再度现身袭击,就有这种可能性。可是……明明已经穿了沉重的盔甲.里面居然还套了增加重量的锁子甲……实在无法想像有人能在这种状态下行走,倘若这样还可以动的话,那就真的是怪物了。 (混帐——) 不,这名敌人铁定是怪物,不论再怎么锻炼,人类的臂匀不可能以刀剑贯穿砖造建筑的墙壁。 .“夏侬!”拉蔻儿的呼唤瞬间吹散夏侬的战栗。“基于我与汝之盟约,欠缺者啊!如今暂时赐予汝主掌之力、御者资格,以显示潜藏于汝体内之神力!” 拉蔻儿清亮的声音念诵咒语。 建构假想控制意识的魔法。 夏侬就此暂时取得魔导士的能力。 “神枪啊,贯穿!” 夏侬随即念诵连动式启动咒语(batchspeu)启动魔法。 凝聚的冲击波瞬间施放,攻击目标并非盔甲,而是没入地板的巨剑。 只要破坏那把剑,多少可以削弱对方的战斗力——夏侬如此判断。 然而,盔甲似乎亦同时念诵某种防御性魔法的咒语,只见盔甲毫不迟疑地跃入巨剑和“神枪”(gungnir)之间。冲击波烟消云散,盔甲毫发无伤,失去效力的魔法余波将墙壁、地板射穿几个小洞。 盔甲抽起巨剑,一边挥开瓦砾,同时蹬地疾驰。 盔甲本身异常沉重,因此在地面凿出称为足迹未免太过壮烈的破坏痕迹,同时逼近帕希菲卡和拉蔻儿。 “墙啊,阻挡一切!” 拉蔻儿立刻念诵咒语,防御性魔法“塞壁”(midgard)高速启动—— 可是…… (不妙——) 夏侬感到一股全身血液沸腾般的焦虑。 仿佛亟欲提升这股焦虑,某种异响撼动附近一带的空气。 “——!!”夏侬醒悟自己的预测化为现实,忍不住低哼。 理应迅速包围拉蔻儿和帕希菲卡的防御力场,在半途停了下来。闪闪发亮的多角形集合体围住两人大部分的身体可是无法闭合,毫无防备的空洞暴露在盔甲面前。 同时发出某种嘎吱嘎吱的挤压声。 凝神一看——仿佛蜘蛛网般罩在盔甲表面的光线集合体,正嵌入拉蔻儿的部分塞壁中。 异响——乃是防御性魔法相互挤压,阻止彼此扩张的声音。 拉蔻儿的塞壁防御力场还来不及隔绝内外空间,盔甲就闯入那道防御界面,而且展开另一道塞壁或性质相同的防御力场。 不止如此—— “——!!” 发出无声惨叫的帕希菲卡和拉蔻儿被猛力震飞。 相互挤压、抵御的两道力场弹开,失去方向的力量以冲击波的形式释放。盔甲当然也首当其冲,但不知是装甲或是重量之故.盔甲稳如泰山。 盔甲毫无滞碍地举起巨剑,快步冲向被震飞的帕希菲卡她们。 但拉蔻儿正痛苦弯身,并非能够迎击的状态。 “喝——”夏侬奔向盔甲。 照理说当盔甲挥落巨剑,朝帕希菲卡她们斩击的瞬间,敌人会同时解除自己的防御性魔法,夏侬只能在那一瞬间击倒他。 “战女啊,祝圣!” 连动式启动咒语“祝圣刀”启动。 高速展开的魔导式,在夏侬的长刀上展开一层极薄的超振动力场。 夏侬本身化为一枝箭矢,汇集全身力道冲向对方,冲向正以巨剑砍杀他妹妹和姐姐的盔甲。 然而…… 当啷! 夏侬的长刀在异响中弹开,敌人并未解除防御性魔法。 (完了!) 这是诱敌虚招。敌人一开始就是为了让夏侬主动缩短两人间距,才故意攻击帕希菲卡她们。 夏侬承受全身力道的反作用力,身形骤然一歪。 盔甲这时终于解除防御性魔法.以足以砍断空间的猛势旋转巨剑.袭击夏侬。 夏侬勉强以长刀档御,但终究无法化解沉重无比的斩击——他整个人飞起,撞向墙壁。 “呜哇……!”夏侬闷哼出声,双眼一黑。 这次真的要被杀死了——夏侬在痛苦模糊的意识中暗想。 第199章 在他意识里的魔导式造成不良影响前,勉强将其解除(如果在魔法启动时失去意识,可能导致人格崩溃),但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他身体尚未恢复的不利状态,终究无法靠魔法弥补。 ——嘻,嘻嘻嘻,嘻嘻嘻。 盔甲内部传来窃窃笑声。 敌人想必对胜利深信不疑,而对目前无法灵活移动的夏侬来说,确实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可是—— (过来——到我身边来。) 夏侬以意志力强忍痛苦,重新握刀。 他并未绝望。岂能绝望!他绝不能做出让这家伙开心的事。 就算被那把巨剑劈开,也要以剩余的身躯扑向对方,刺他一刀——夏侬如此决定。 然而……盔甲动作遽然停止。 (……?!) 隔着一段距离观察夏侬的盔甲……忽然间向右一转。再度迈步走向帕希菲卡和拉蔻儿。 (难不成……) 让夏侬品尝最大绝望的方法——对方恐怕已经察觉。 若是使出浑身解数抗战,最后因力不从心而死——他或许会感到惋惜,但肯定是怀抱某种满足感殒命,这就是战士的性格。 夏侬这种类型的人,不会对自己的死亡感到绝望。 话虽如此—— “——住手!”夏侬的惨叫让盔甲停步。 但邪把巨剑已在可以攻击帕希菲卡和拉蔻儿的范围。 盔甲望着夏侬的方向,故意做给他看似的缓缓举剑。 “住——住手!”夏侬大嚷。 盔甲喀啦喀啦地转动头部,目光瞅着夏侬。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盔甲窃笑。 怎么样?后悔吗?痛苦吗?既然如此,就让我听听绝望的叫声。 盔甲内部进射的杀气对夏侬如此诉说,盔甲正等待他绝望的瞬间,等待他被自己的无力击垮.放声哭号—— ——飕。 “——?!” 就在下一瞬间,箭矢贯穿盔甲颈部。 钢铁制的长长箭矢,从盔甲颈部的右侧穿人,左侧穿出,而且是在正中央。不管内部是何等怪物,人类的脖子若被钢铁箭矢穿透.绝对无法存活。 理当无法存活,但…… “…………” 钢铁格格大响。 毫不理会贯穿颈部的箭矢,盔甲改变身体方向。 盔甲转身之后——前方就站着金法司总管.他的双手拿着一把大型弓,那是跟甲胄和刀剑等兵器一起摆在室内的装饰品。 “可以请您离开吗?我无法容许任何人在诺林科特宅第内捣乱。” 他边说边旋转弓柄,拈弓搭箭。 地板——进裂飞散。 是盔甲跳跃所造成。盔甲庞大的身躯箭也似的窜出,可是在攫住金法司总管之前犹如撞上某种隐形墙壁,他身体方向一转坠落地面。 是防御性魔法塞壁。 仔细一看……拉蔻儿正捂着胸口,开始念诵下一道咒语。 “…………” 盔甲迅速起身,环顾四周。 念诵咒语的拉蔻儿.拉开弓弦的金法司总管,以及以刀代杖撑地站立的夏侬。 “…………嘻嘻。” 盔甲一个翻身,立刻从原先闯入的破洞离开宅第。 接着,盔甲的身影在沙沙沙的蹬草声中消失。 他大概是跳跃离开的。虽然重量惊人,动作却轻灵如猴。 异样的气息逐渐远离。 “……真是怪物……”夏侬低哼。 夏侬一行人维持备战姿势盯着破洞一阵子……确认那道气息完全离开后,夏侬全身瘫软。 敌人不擅转弯的巨体和巨剑,在室内战占不了上风;话虽如此.对方仍毅然袭击,恐怕是识破夏侬他们的战力,认定自己稳操胜算。 没想到突然冒出金法司总管这名新战力,原先的估计出现差错。先不论金法司总管有多少战斗力,那具盔甲是为求谨慎,才选择暂时撤退的。 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竟还如此小心翼翼? 不过这对夏侬他们而言,却是幸运至极之事。倘若继续战斗。势必有人因此丧命。 “真受不了……”夏侬嘀咕完走近帕希菲卡。 帕希菲卡的胸口规律起伏,她只是一时昏厥,身上没有任何明显外伤。 “还好。”夏侬说完跌坐在地。 放下心头大石之后,原本忽略的痛楚和虚脱无力感再度浮现。 “艾尔丁?!” 耳畔响起飞奔而至的雅木妮洁的尖声呼喊,夏侬终于失去意识。 ※※※※※ 一听见敲门声,杜兰停下手边工作。 他将视线从摊在桌面的文件——荷纳迪商会各支店送来的帐册和各类呈报书——转向门扉,粗声应道:“——进来。” 门扉缓缓地——莫名缓慢地开启。 安德雷的熟悉身影站在门后。 “你们回来了?那么情况如何?”杜兰视线转回文件问。 他的语气里带着吝啬商人特有的奇异冷酷。 对他来说,拉蔻儿也好,雅木妮洁也罢,到头来都与这些文件纪录差不了多少,只是为了获得更多财富、女人、权力,以及他人羡慕眼光的道具。 “……我在问你结果怎么样。”杜兰虽然对安德雷的毫无反应感到焦躁——双眼仍继续追逐文件上的数字道。照理说,一旦察觉他声音里的那股微妙不悦,仆役们就会慌张回应他的期望。 然而,安德雷还是没有出声。 “……?”杜兰终于发现情况不对劲,再度抬头看他。 安德雷一言不发地进入室内。 不可能有这种事。未经他的许可,仆役们不会擅自进入他的房间。杜兰在这栋豪宅里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的言论和意志就是法律、就是规范。 安德雷面无血色,脸孔发白。 而且表情极度惊恐……就这样凝结不动。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杜兰皱眉问。 但安德雷依然沉默不语……下一瞬间,他砰的一声颓倒在地。庞大身躯撞击地板的闷响,化为振动传至杜兰脚畔。 “什……什、什么?!”杜兰全身僵硬,因为他看见安德雷背上插着数根尖针。 尖针……不,不对,那是跟针一样细的管子。 那是放血用的细针管,是一种戳入患部,抽出瘀血或脓液的道具。 ——嘻嘻嘻嘻。 意有所指的笑声触动耳膜。 仿佛被耶突兀的声音惊吓,杜兰的视线又转回房门。 只见一名少女跟在安德雷后方步入室内。 “你、你是……?!”杜兰见过这名少女。 她是跟着拉蔻儿的占卜师,名字记得是……玉林。 “究竟、究竟是怎么一回——” “比我想的有趣呢……”玉林说着若无其事地前进。双脚宛如踩在地毯上似的蹂躏安德雷的背脊,鲜血像是喷泉般从插在背上的数根细针管喷出。 “总算一扫没尝到主菜的郁闷……没想到这么会挣扎,嘻嘻嘻。”玉林神情恍惚地说。 “呜——呜哇……”杜兰在呻吟的瞬间明白了。 这名少女杀死了安德雷,将细针管插入他的背脊.抽光体内的血液。 恐怕他不是当场死亡。 血液一点一点地被抽干,而且当事人看不见那幅景象,唯独逐渐冷却麻痹的感觉,残酷地诉说牺牲者与死亡的间距。死亡确切真实,但嘲弄般地缓缓逼近。注视这种死亡的恐怖……究竟何其骇人? 可是,杜兰感到疑惑。这名娇小的少女到底是如何制住安德雷的?若非致命之伤,背脊上的细针管应能轻易拔除。换言之——安德雷是在某种遭受禁锢的状态,迎接这种缓慢的死亡,他凝结的惊恐表情亦是证明。 “真是太棒了……不断地、不断地向我求饶。嘻嘻,你相信吗?个子这么大的欧吉桑居然像小孩子一样哭丧着脸.淌着眼泪鼻涕哀求耶。口里嚷着‘求求你,救救我’——嘻嘻嘻,之前还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实在丢脸死了,害我高潮了好几次呢……” 玉林说完,舔拭嘴唇。 那模样飘荡着十几岁少女所无法想像的妖艳。玉林伸舌缓缓舔吮自己的唇.让人不禁怀疑这种行为本身甚至会引发欢愉。 但杜兰根本无暇欣赏她的妖艳。 “你……你……” “所以呀——停都停不下来了。”仿佛向人坦承自己毫无邪念的恶作剧,玉林微笑道:“我原本的工作是杀死拉蔻儿·苏鲁保护的那个女生——帕希菲卡,没想到拉蔻儿的双胞胎弟弟是个非常棒的男子,人长得帅、武艺高强,一想到可以杀他,我就心痒难搔。可惜第一次被他逃走了,所以我故意不杀帕希菲卡,守在她们俩身边,因为只要他还活着,一定会回到那两人身旁。” “你……你、你在说什么……” 这名少女在说什么?杜兰的意识极度混乱。 他根本不晓得帕希菲卡是废弃公主、拉蔻儿是她的守护者、诺林科特家的“保镖”是拉蔻儿的双胞胎弟弟……以及玉林其实是人称“嘻嘻黛比”(chuchetabby)的职业剌客—— 他不明白,无法理解。 他能做的,只有对眼前少女的锐变感到恐惧。 “可是第二次也出现意外的棘手状况,只好暂时撤退。毕竟那种好男人当然要两个人独处时,好好地、慢慢地砍杀才行,不是吗?仓促下手,没两下就翘辫子的话,岂不是太无聊了吗?嘻嘻嘻。 “他很强,对自己的能力也很有自信……肯定很自恋、自以为是。 第200章 能够彻底摧毁这种人的自信,让他绝望哭号,实在太棒了。啊啊,那是何等悲惨呀!那是何等丑陋呀!光是想象他绝望痛苦、号啕哭泣的模样,我就快受不了哩~~”玉林喘息道。 可是.杜兰并没有在听她的话。 玉林此刻沉醉于自己的言论,虽不知是什么让她兴奋(也不想知道),但总之若想逃离这名少女的魔掌,现在是绝佳艮机。 “哇啊啊啊!”杜兰边叫边抛出桌面的文件。 当文件遮住玉林视野的瞬间,杜兰朝房门窜出。尽管半途脚底升起践踏安德雷尸首的异样感触,他却没空对此恐惧。 杜兰挥舞双手,穿过玉林身旁,从房门跑出走廊—— “咦?” 刚奔出走廊,他就僵在原地。 地板一片赤红,赤红而湿润。 尸横遍野——正如这句话所言,男人和女仆们的尸体交叠倾倒于漫长的走廊。 倾倒位置和姿态各异,共通点是他们口里都咬着布块——嘴巴被塞住,还有恐惧扭曲的神情。 杜兰当然无暇仔细观察——不过每具尸体都未严重毁损.宛如经验丰富的厨师杀鱼.颈部划着一道明显的刀痕。 塞住嘴巴是为了不让他们发出惨叫吗?无论如何,若想对待物体般地杀死三十名以上的人类——究竟需要多少力量和时间? 少女的能力非比寻常,而且这绝非正常人的行为。 “我说过了吧?”稚气未脱,但极为淫靡的声音爬上杜兰的背。“停都停不下来了嘛。” “…………” 杜兰没有回头,整个人僵立原地。 他觉得自己一回头,瞬间就会丧命。 “你……你……你是——” “嘻嘻嘻,不过刚才那个人……叫安德雷吗?那个人是最棒的吧?其他人都普普通通,吓昏之后就玩完了。” “你又是如何?你是这些人的老板吧?是最伟大的吧?这种人自命不凡、自尊心高,虽然会顽强抵抗,不过一旦超过极限,就吓得七荤八素、拼命摇尾乞怜哩。” “嘻嘻,这种人最赞了。喏~~山越高,征服时的喜悦不就越大?不是有那种睬上顶点的喜悦吗?就跟那是一样的。” 玉林口吻炽热地道,同时脚步声——践踏饱吸鲜血的地毯,发出咕啾咕啾的声音,逐渐接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杜兰大叫狂奔。 杜兰不想死。只是基于这种想法奔跑逃亡。脚底踩着仆役们的尸体,踏着潮湿的鲜血,一边溅起红色飞沫,不停快跑。 他不断奔跑、奔跑,拼命奔跑。 途中也有些地方尸体堆叠过高,无法正常通行,可是他仍跨过那些尸山,或是攀登前进。 恶心感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总之要远离那名少女,杜兰的意识里就只剩这件事。 他不时跌倒,全身浴血,模样好不凄惨。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全力朝出口奔驰。 唯独此时他对宽敞的豪宅怨恨不已。不管再怎么跑、再怎么跑,内心依旧万分焦虑。似乎永远到不了大门。他对此深感恐惧。 自己究竟跑了多久呢? 他终于抵达豪宅玄关。 “哈哈……啊啊……” 只要到了镇上。只要到了有人的地方……一定就能得救。 杜兰的神情因这种确信舒缓开来。对此刻的他而言,通向外界的门就是安全地带的入口。只要穿过这扇门,自己就能幸存——他毫无根据地如此认为。 杜兰气喘吁吁地推开门。 就在此时—— “啊——嘎?” 巨大的盔甲挡在前方。 “啊——啊——啊啊啊啊……?” 杜兰一头雾水。这是什么?这种地方为什么有这种东两—— 在他的意识归结出明确的结论之前.这具盔甲动了。 ——嗤。 异样的声响。他又花了一段时间才理解,这是盔甲挥下手中巨剑的声响——是挥下时砍落他右臂的声响。 自己的手臂砰咚一声滚落地面。 犹如傻瓜般呆望着那物体,终于想起似的疼痛开始在杜兰意识里蔓延。 “呜……呃……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出声的同时,鲜血自断截面喷出。 然而…… 出血在下一刹那骤然而止。 “嘻嘻嘻,不行哩.不能死得这么快。” 玉林的声音——从盔甲内部传出。 肉体虽然痛苦不堪,但杜兰的意识深处不禁感到疑惑。 这具盔甲内的人似乎就是刚才那名少女;可是……那么娇小的少女究竟是如何操控如此巨大的盔甲?单纯由体积来看,两者应有数倍差距.况且若想自由操控这具钢铁盔甲,恐怕得拥有比安德雷更强……不,是比任何人类都强的肌力。 “我在你的伤口布下一层力场,防御性魔法也可以这么用。” 窃笑不止的玉林断断续续地说: “怎么样?怕了吗?怕了吗?嘻嘻,你怕了吗?喂——怎么样嘛?” “啊……啊啊啊啊……” “嘻嘻嘻嘻,你怕了吧?不想死吧?嗯——如果你趴在地上舔我的脚,我也可以考虑一下喔。” 杜兰想必……早已失去正确判断对方言论的理智。 他不想死。 基于这个想法,他毫不犹豫地趴伏在地,将脸孔凑近盔甲脚尖,伸出舌头。 假如这样就能饶他不死,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只要对方要求,他甚至愿意吃屎喝尿。 他不想死在这里,他还想享受金钱和女人,还想享受庸碌穷鬼的欣羡目光,还想享受财富带来的莫大权力。 杜兰对这世界尚有许多依恋。 所以—— “啊……这么快就舔了喔,没想到你这么无趣。” 这句话响起的同时——巨剑落下。 “——?!” 世界猝不及防地转了一圈,盔甲上半身和天空跃人杜兰的视野。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可以看见天空? 他确实是趴在地上,脸孔朝下,正准备舔盔甲的脚尖……这么说来,他忽然觉得四肢无力,没有任何感觉。就算想动.身体亦无任何反应,宛如身体消失了一般…… 灵光一闪……杜兰想到了。 在断头台被斩首的入,到意识完全消失前——听说到脑组织停止活动前.有时得花费数分钟的时间。 “…………!!” 他吓得想张口呼叫,但喉咙早已不在。 “跟刚才讲的不一样?对呀,是不一样啊,那又怎样?”玉林冷冷地说。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饶杜兰一命,只是想看他摇尾乞怜的模样。 杜兰早该察觉这件事,痛骂她一顿才对,即使他别无选择。 “果然还是要他——夏侬·卡苏鲁才行,替代品只能饮鸩止渴。”玉林喃喃自语。 可是……翻眼痉挛的杜兰首级,早已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 该如何迎击敌人? 对众人平安无事感到宽慰没多久,夏侬他们就借诺林科特别馆的一个房间,商讨该如何应付那个怪物似的敌人。 老实说,被金法司总管亲眼目睹他们跟那种怪物对战后.夏侬以为他会立刻将他们逐出别馆,没想到金法司总管未置一词,立刻提供他们一间空房。 “那家伙绝对是魔导士,可是……”夏侬的身体深深埋进沙发道。 经过激烈打斗,开始愈合的伤口再度绽裂,尽管出血不多,仍是造成体力流失和注意力涣散的重大因素。尤其是面对那个怪物,这种些微的缺失都足以致命。 “那家伙身上究竟有什么机关?就连颈部被短剑、箭矢刺中都能行动如常,而且那身重装甲的灵敏度不但与我无异——甚至在我之上,难不成真是怪物?” “那种灵敏度确实有点令人难以置信。”拉蔻儿侧头道。 她在武术方面的实力和知识——只比外行人略高,不过也知道那具盔甲的动作异常流畅。 “不但有装甲,而且力大无穷、动作迅捷、釜口使魔法,甚至还是不死之身,这再怎么说也太违反常理啦。” “我是觉得……姑且不论前几项,对方应该不是不死之身。”拉蔻儿侧头说:“如果真是不死之身,根本就用不着穿盔甲。” “…………嗯,那倒是。” 若是真正的不死之身(先不管有没有这种人),基本上就不必穿装甲。 “如果只是要遮掩容貌,面具就绰绰有余,而且也不可能有人喜欢穿着盔甲走来走去。反过来说,对方之所以穿着盔甲,或许正是因为有某种弱点。” “为防万一我先问一下——没有自我治疗的这类魔法吗?喏,之前‘渎神花园’(sphemousgarden)时,雷纳多·甘法斯的那个‘狂战士’(berserker)就算受伤也能立刻复原——” “虽然不是不可能……”拉蔻儿蹙眉道:“确实有人研发加速肉体治愈力,让伤口迅速复原的魔法,不过这其实只是加快部分身体的时间流速。这种方法的确能够疗伤……可是一旦患部的时间流速跟其他身体部位不同调,肉体也可能因此不承认加速后的患部是自己的一部分。” “嘎?” “呃……简单说,夏依的身体从出生时起,就是以相同的步调活到现在对吧?既不可能只有右手或左脚踝变成老公公,也不可能只有右脑勺的头发长得特别慢或特别快吧?” “话是没错。” 夏侬皱眉说完,帕希菲卡忽然插嘴:“夏侬哥是只有脑浆老化得特别快。” 第201章 “你倒是一直没成长。” “——哼!” “哼哼哼!” 两人就这么你瞪我、我瞪你。 在拉蔻儿的眼中,总觉得他们俩好像彼此都很开心,可是一旦戳破这点,恐怕话题将很难持续下去,最后她决定继续说明。 “该怎么解释呢……不光是人类,所有生物的整副身躯都是生存在相同的时间流速下喔。正因如此,一旦其中出现不同时空的零件,身体就会视为异物排斥。” “…………是这样的吗?” “嗯,虽然也有像血液这类适应力较强的零件,但这类零件也不是与其他身体部位协调彼此的‘时间’,而是由一方吞噬另一方的时间。总而言之,如果为了缩短疗程,而过度加速患部的时间,那个部位就会被视为异物,最后甚至无法与肉体同化,导致坏死。” ¨…………” 夏侬和帕希菲卡面面相觑。 那个狂战士确实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可是最后整个肉体组织瓦解,化为一滩腐肉。 换句话说——那就是魔法再生功能的极限吧? “更何况,如果有这么方便的魔法,我怎么可能不用呢?” “嗯,话是没错。”夏侬耸肩道。 “的确有人在理论上研究过这种不依赖生物治愈力——应该称为‘复原’的魔法,对了,简单说像是‘魔天狼’(fen—nr)这种分子连锁崩解力量的反向操作,就是物质再生,话虽如此,毕竟操作上需要庞大的意识容量,就算集合一百名魔导士,也不一定能成功。因为欠缺效益,最后就放弃研发了不过,我想秩序守护者(peacemaker)的‘中继点’就是类似这种复原能力。” “……耶家伙也不可能是秩序守护者的手下。” “是多久以前的事呢……那名神官?嗯,虽然有这种可能……不过可能性极低,如果是秩序守护者,应该不能直接攻击帕希菲卡吧?” “说得也是。确实如此。” 既然这样,那名敌人果然还是人类。 可是…… “如果不能确定敌人的手法,我们也没办法随便攻击。” “不过夏侬……你说你用短剑攻击他的颈部。那时有看见出血吗?” “不……这倒……” 这么说来,倒是没有看见。 “对方中了金法司总管一箭,也完全没流血吧?而且好像一点都不痛。 “也可能是利用魔法操控无人盔甲喔。当事人躲在别的地方,以‘智女神’(snotra)或其他魔法观察我们进行攻击。” “不,这不可能。那具盔甲里的杀气确实最为浓郁。就连笑声也是从内部传出的,而且……” 夏侬想起那股杀气和笑声。 那是真真正正的杀人狂,对凌虐残杀他人感到纯粹的快乐。 这种人不可能使用远距遥控的武器或兵器,那个杀人狂必定位于能够感受敌人恐惧和痛苦的范围内。 “那家伙……看起来像是亲手给予致命一击的类型。这该怎么形容……就像是乐在其中,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 “唔……嗯,说得也是,远距遥控要做到这种程度的话,他必须拥有异于常人的意识容量,这种可能性很低。” 拉蔻儿侧头沉思。 “总之夏侬……我希望你下次可以多争取一点时间,我乖机从旁启动‘力天神’(magni)攻击看看,顺利的话,说不定可以看出些端倪。” “这倒无所谓。”夏侬轻叹。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众人一起回头。 “请进。” 拉蔻儿刚说完,雅木妮洁就打开门,推着摆放整套红茶茶具的推车进入房间。 “那个……那个呀,雅木泡了茶。” “啊、啊啊,不好意思,还特地让你泡茶。” 听见夏侬的话,雅木妮洁浮起羞涩笑容。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倒茶。 然而……或许是众人的视线让她心慌意乱。倒茶的手脚不甚灵巧。 茶杯相互碰撞、茶壶倾倒、茶水泼出,她显然并不熟悉这项事务。 “雅木,这种事我们自己来就好了——”看不下去的夏侬刚开口,拉蔻儿的手肘就悄悄……但迅雷不及掩耳地朝他侧腹一顶。 “——呜?!”夏侬发出短促的悲鸣。 “艾尔丁——?” “不,呃……没事没事,没事的。”冷汗直流的夏侬对愕然相询的雅木妮洁道。 “那……那个……雅木待在这……很碍眼?” “不,没这回事。” 拉蔻儿对怯怯询问的雅木妮洁摇头。 可是,一看见双眉紧蹙的夏侬(甚实只是痛得皱眉),她或许是心生误会,连连点头退至房门。 “对、对不起,呃……对不起。”雅木妮洁说完关上门。 走廊上小跑步的足音逐渐远离房间。 “……拉蔻儿……”夏侬闷哼,怒瞪双胞胎姐姐。“你……刚才那一记可不是闹着玩的。” “啊!那里是受伤的地方吗?对不起。”拉蔻儿苦笑道。 “……可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感到雅木妮洁逐渐远去的气息,夏侬低喃。“我以为贵族的干金小姐不用做那种事的。” 他的视线落在手推车上,到处都是溅出来的红茶泡沫,实在看不出雅木妮洁对泡茶这种工作很熟悉。 她到底为什么要特地跑来泡茶呢? 这应该是女仆的工作吧?而且金法司总管也在。” “——你真的不懂呀。”拉蔻儿苦笑。 “什么事?” “她……一定是来察看情况的。想必非常在意自己最喜欢的夏侬在跟我们说什么吧?你不觉得很可爱吗?因此她才故意前来做这种生涩的泡茶工作。” “……不是夏侬,而是艾尔丁南德哪。”夏侬说完耸耸肩。 这么说来……夏侬他们遇袭后就马上着手商讨对策,并未向雅木妮洁介绍帕希菲卡和拉蔻儿。 她或许多少从金法司总管那里听了一些,可是自己最喜欢的“艾尔丁南德”跟两位女性关在房间里说什么事,终究教雅木妮洁耿耿于怀。 就算内心是个孩子,女生毕竟是女生——也许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也是个大问题耶。”帕希菲卡终于逮到机会似的说:“夏侬哥.你打算怎么办?不可能一直假扮那个艾尔丁南德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事实上,虽然称不上完全,但夏侬的体力正逐渐康复,再加上如今已与帕希菲卡她们团聚。他也再无理由滞留此地。 不,若是想到运用那具盔甲攻击的敌人.他更应速速离开诺林科特别馆.远离叶斯提安镇。 因为室内无法使用大规模的攻击性魔法,而且继续留下来的话,还可能卷人诺林科特与荷纳迪商会之间的纠纷。 然而—— “啊——莫非是那个?眷恋不舍?” 帕希菲卡皱眉凑近夏侬问,尽管不晓得她是否察觉到自己的神情异常泼辣。 “不.倒不是什么眷恋不舍……” 夏侬的解释也很含糊不清。 “该怎么说才好……就这么一走了之的话,总觉得事后会很不舒坦哪。” “就算这样.继续留在这里,也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呀。” “不,可是……” 他并非想改变情况。 夏侬并不是艾尔丁南德,也不可能让死亡的艾尔丁南德复活。 他对雅木妮洁遭遇的不幸莫可奈何,就算留在这里,也只是徒增幻想罢了。 话虽如此……他仍不愿就这样一走了之。 不晓得知不知道他的这种想法……帕希菲卡语气忿忿地说: “喔——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夏侬哥喜欢那种类型的啊?” “嗯,她确实精神可嘉——不,这不是重点。” 瞥见帕希菲卡的表情越发暴戾,夏侬连忙改口。“一看见她.就好像看到以前的……” 夏侬话到此处,忽然住口不语。 “以前的什么啦?” “没事没事,毕竟我受了对方的照顾,况且也已经答应了,我打算再待个一、两天,加上我的体力尚未复原。做什么都不太方便。” “说得也是。” 拉蔻儿侧头说: “既然无法确定敌人的实力,利用死守战来评估对方有多少斤两,倒也是不错的方法。” “呜……” 帕希菲卡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就这么决定,我去跟金法司总管说。” 夏侬说完起身。 第四章别离 早上起床一看,拉蔻儿出状况了。 更正!是拉蔻儿正热衷于某件事。 “拉蔻儿姐?” 睡在隔壁床铺的帕希菲卡醒来后,只见姐姐正独自跪在床上,对着墙壁念念有词: “…………” 帕希菲卡皱眉下床,走近拉蔻儿。 她充血的双眼焦点别说是墙壁,根本就没对准任何地方。硬要说的话,是对着无穷远的彼方。除此之外,双手就像跳舞似的左右轻摆。 这是普通人见了,肯定要退避三舍的景象。 但帕希菲卡并非第一次看见姐姐这个样子。 “啊啊……又来了吗?” 帕希菲卡轻声道……试探地将手掌伸到拉蔻儿眼前,上下挥动.但拉蔻儿别说是反应,就连瞳孔焦点都漠然不动。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她的模样确实只像是故障;不过帕希菲卡知道,这是她沉溺某事时的模样。 第202章 这么一来,不论是呼唤她,或是晃动她,拉蔻儿都不会有任何反应。乍看下有点可怕,不过是非常简单明了的热衷方式。 帕希菲卡记得昨晚商讨完御敌大计后,拉蔻儿就若有所思地拿着鹅毛笔和纸在那里计算或是写笔记。 看样子她事后并未就寝,就这么进入眼前的状态。 “天才都是这样吗?” 帕希菲卡叹了一口气,换上外出服,用房内水瓶的清水洗把脸,独自离开房间。 反正现在这样,除非发生极度严重之事,拉蔻儿到自己满意为止前都不可能返回现实世界。 “妈妈年轻时也是那样吗?” 她嘀嘀咕咕地在走廊拐弯,朝夏侬的房间前进。 目前——为了防御敌人偷袭,夏侬和拉蔻儿他们改睡在别馆正中央的房间。 金法司总管认为敌人既然能够穿墙攻击,临接室外的房间比较危险。 不同于一般客房,这类房间没有窗户,而且结构也很奇怪。 明明是隔壁房间,实际上却未邻接.必须走过螺旋状走廊,转一个角才能抵达。 由于这些房间中央部位有梁柱和其他重要结构.改装城堡时亦无法一并修改。 “……啊。”帕希菲卡僵立在夏侬房间前面。 因为雅木妮洁正从房内走出。 “为、为——” “啊……”雅木妮洁一发现帕希菲卡,露出略显畏惧的表情。 “你在做什么?!”帕希菲卡忍不住娇叱逼近。 从男子寝室出来的同龄女子——也是因为受到玉林的发言影响——但这种场景很容易与某种想像结合。 “咦?咦?”近距离承受帕希菲卡怒不可遏的视线,雅木妮洁一时不知所措。 “你再怎么说都是贵族的干金小姐耶!这种半夜溜到男人房间私通的行为——”帕希菲卡说到一半,蓦地住口。 因为雅木妮洁的双眼湿润,仿佛即将融化流出。 看见开始嘤嘤啜泣的雅木妮洁。帕希菲卡深深叹息。重新端详她的双手,只见一个小小的托盘上摆满了绷带、水壶以及药瓶。 “呜呜……”帕希菲卡低哼,她好像想太多了。 仔细一想,智力退化的雅木妮洁不可能主动投怀送抱,更何况金法司总管也不可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忽然觉得自己变成虐待嫂嫂的坏心眼小姑,帕希菲卡俏脸一皱,没想到雅木妮洁看了反倒更加惊恐—— “——抱歉,我误会你了。”帕希菲卡说完,老实低下头去。 “——咦?”雅木妮洁百思不解地眨眼。 “呃……总之我生气是误会一场,抱歉,雅木妮洁没做错事。” “唔……嗯。” 望着轻轻点头的雅木妮洁,帕希菲卡不由得想起前阵子遇见的黑发少女。 她很清楚。 自己烦躁的理由.几乎与那时如出一辙。 夏侬温柔待人,并非今天才有的事。老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态度,对求助者却无法袖手旁观——帕希菲卡对这样的哥哥感到自豪:不过……从诗音的例子也知道,他这种个性很容易招惹麻烦。但帕希菲卡也不愿否定哥哥堪称好好先生的个性。 既然如此,不能每次都为这种事生气——帕希菲卡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 然而,这次跟平常有些不同,她觉得不太一样。 举例收说——诗音那次的时候,她所追求的就是夏侬本人。 那名黑发少女不但喜欢他,而且明白他的温柔,才会想亲近他。 但雅木妮洁则非如此。 帕希菲卡已从夏侬和金法司总管那里得知大略情况。她的内心没有夏侬,她只是将艾尔丁南德这个幻影投射在夏侬身上。 这件事……让帕希菲卡感到一股莫名的不悦。 终归是替身。对雅木妮洁而言,夏侬只是这种程度的东西。 对象是谁都无所谓,夏侬只是刚好成为这个幻影的投射目标,不过如此而已。 就算对象是跟夏侬截然不同的人,对雅木妮洁来说肯定都无所谓。 这令帕希菲卡很不舒服。 既然谁都无所谓……为什么偏偏就挑上夏侬? 根本不知道夏侬这个人的独特优点,却想将他霸占。留在自己身边,帕希菲卡看到这样的雅木妮洁就一肚子火。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夏侬不是代替品,不是该这样运用的廉价人类——帕希菲卡如此认为。 ——明明一点都不了解夏侬哥。 她如此认为。 “那个……”帕希菲卡心念一动道:“我有点事想问你,可不可以到其他地方谈谈?” 听见她突如其来的提议,雅木妮洁显得极度困惑。 “呃……那雅木去问艾尔丁——”雅木妮洁回头望着夏依的房门 “别人的意见不重要,我是在问你。”帕希菲卡说完,也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 雅木妮洁泫然欲泣地看看夏侬房间的门,又看看帕希菲卡的脸.暗忖半晌……最后怯生生地点头。那副模样与其说是下定决心,倒像是慑于帕希菲卡的气势。 “嗯.那走吧。”帕希菲卡点头步出。 ※※※※※ 那位职业刺客名唤“嘻嘻黛比”。 没人听过嘻嘻黛比的本名,甚至没人见过她的真实样貌。 人们只知道嘻嘻黛比是拥有罕见实力的魔导士,而且虽然身为魔导士,却总是亲手给予标的物致命一击——所知仅限于此。 嘻嘻黛比性好杀戮。 嘻嘻黛比相信职业刺客是自己的天职,她并非没有其他维生方式,而是对杀人这种行为爱不释手。因此对嘻嘻黛比而言,这是兼顾兴趣和实益,无可取代的工作。 以魔法将标的物逼至绝境,彻底凌虐之后,最后亲手杀死全身瘫痪的对手。任何凶器都无妨,不过嘻嘻黛比偏爱利刃更甚于钝器,因为殴击无法充分享受亲手杀死对方瞬间的微妙触感。 以剃刀割断颈动脉更是嘻嘻黛比喜爱的手法。 并非瞬间死亡.而是徐徐爬近,可是确实降临的死亡。察觉死亡气息的牺牲者所呈现的绝望和痛苦神情,紧紧虏获嘻嘻黛比的心灵。 万般折腾、丑态毕露地苟延残喘,然而醒悟自己终究难逃一死的瞬间,牺牲者脸上浮现的那种表情啊!光是在脑海浮现昔日目睹的那些脸孔,萦绕意识的迷醉甚至令嘻嘻黛比檠不住当场高潮。 践踏他人是一种快感。 牺牲者们乃是为了让她踩在脚下所生的地毯,他们释放的惨叫乃是歌颂嘻嘻黛比的赞歌,他们淌流的血液则是衬托嘻嘻黛比的鲜花。 不分男女老少,嘻嘻黛比皆平等诛杀。这些人的反应各异,十分有趣,硬要说的话,她最喜爱的牺牲者是少年少女,或是顽强的战士。嘻嘻黛比杀死这种人时,能够获得最大的快感。 大部分的少年少女对未来下意识抱持的憧憬——当这些梦想粉碎殆尽的刹那,他们的反应尤为鲜活生动。神情在坠入绝望深渊时的巨大变化,滑稽得难以言喻,为嘻嘻黛比带来极大的兴奋和欢愉,这是老年人所无法提供的。 优秀的战士亦同。虽有程度上的差别,但他们对自己的力量自命不凡,其至可说是自我迷恋。当这种自信被体无完肤地击碎——当身为生死之交、比任何事都值得信赖的自信背叛自己的瞬间,他们脸上的悲怆绝望给予嘻嘻黛比亟欲滚动身体的雀跃。 所以.一听闻这三兄妹的事迹——三人让无数业界闻名的职业刺客再也无法杀人的伟业.嘻嘻黛比就再也无法自持。 十五岁的少女.以及守护她的双胞胎剑士和魔导士。 真是极度美味可口的猎物,嘻嘻黛比甚至认为这是上苍特地替她准备的礼物。 迄今能够击退无数职业刺客.就代表他们拥有超凡的运势和实力。老实说,就嘻嘻黛比看来,他们的战绩甚至堪称奇迹。 这三人铁定是在等待被自己杀死——嘻嘻黛比如此认为。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竟未能发现如此无畏迎接自己的猎物?嘻嘻黛比甚至对此感到万分抱歉。 实际接触他们三人尤其是与夏侬·卡苏鲁交战后,嘻嘻黛比深信自己的预测是正确的。 “嘻嘻嘻——”嘻嘻黛比此刻正在远处静静凝视诺林科特别馆。 胸口一阵心荡神驰。 将那名男子——夏侬·卡苏鲁,逼人绝望深渊杀死。这件事让她兴奋得不能自已。纵使身陷那种绝望处境仍义无反顾地扑向对手——将拥有这种气概的男人打得遍体鳞伤,再让他面对眼前的无力感。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与其直接攻击他,不如将他周围的人一个个杀死更有效。每增加一名牺牲者,他这种人就会对自己的力不从心感到悲痛、懊丧、悔恨……他就是如此傲慢。 没错.这是傲慢。 自认有能力拯救万众,甚至对自己不必负责之事流露同情、懊悔,借此沉浸于优越感之中。仿若在向世人宣告——只要自己有意,没有办不到的事。 若非如此,他又岂会舍命守护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 嘻嘻黛比要让这种人品尝真正的绝望。 要让他无暇沉浸于这股优越感,甚至不容置喙、彻底面对自身的无力。借此彻底破坏他的自尊.最后再……杀死他。 到时,他将出现何种表情? “嘻嘻嘻,太美妙了……”嘻嘻黛比低语完,开始朝诺林科特别馆全速奔驰。 ※※※※※ 诺林科特别馆的庭院很宽敞。 总之非常大,庭院并非……建筑物的附属品。 第203章 或许该说别馆里除了建筑物的兴建之处。其余范围都是庭院。 放眼望去,不但有森林,建筑物旁亦有河川流经。原本的城堡或许是为了确保水源.才选在此处兴建。 仔细一看……虽然现在已经拆除,但部分河川确实位于城壁遗址内侧.河川昔日似乎并非流经庭院。而是流进建筑内部。 设置于面对这条河川的一座平台。 帕希菲卡和雅木妮洁此刻就在这里,隔着一张白桌面对面坐着。 “我问你.” 帕希菲卡心不在焉地眺望流水道: “雅木妮洁到底喜欢夏侬哥……不对!到底喜欢那个艾尔丁南德的哪一点呢?” “咦?咦?”猛然被对方这么一问,雅木妮洁诧异地频频眨眼。 但她随即笑咪咪地说:“因为他很温柔。” 瞥见她天真无邪的笑容。帕希菲卡暗自蹙眉。 (呃……挺可爱的嘛,嗯……虽然比我年长。) “雅木……不能没有艾尔丁。”雅木妮洁梦呓似的说“要是没有艾尔丁.雅木……雅木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因为有艾尔丁,雅木才能活下去,雅木……是为了跟他相遇才出生的——” “有……有这么夸张?”帕希菲卡略显退缩地说。 “雅木不能没有他,只有艾尔丁关心雅木。如果艾尔丁不在,雅木就孤伶伶的了。雅木是没人要的任性孩子,所以只有艾尔丁关心雅木。雅木……” 雅木妮洁叽哩咕噜地反复,口吻异常平淡…… (原来如此。) 帕希菲卡突然想通了。 这是咒语,她对她自己下的咒语。一旦失去艾尔丁南德,自己就无法朝未来前进一步——她如此告诫自己。 她为何萌生这种想法……详情帕希菲卡也不甚了了。虽然不清楚,可是帕希菲卡也能体会因为无法肯定自我,转而依赖他人的这种想法。 因为帕希菲卡自己也曾一度有这种想法。 “其他人不行吗?” 雅木妮洁闲言,茫然不解地眨眼。 “其他人?” “如果出现其他温柔的人……关心雅木妮洁的人.雅木妮洁还是不能没有艾尔丁南德吗?” “……没有这种人的喔。”雅木妮洁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只有艾尔丁关心雅木。” “为什么?其他人说不定也会喜欢你呀?” “可是只有艾尔丁嘛。”雅木妮洁语气如故,宛如在诉说天经地义、牢不可破的常识,语气毫不迟疑。 “我问你,如果——是如果喔!”帕希菲卡一时有些踌躇,搞不好自己即将说出扼杀雅木妮洁这名女子的一句话。 话虽如此—— “那如果艾尔丁南德死掉的话,雅木妮洁要怎么办?” “…………”雅木妮洁一脸不可思议地陷入沉默。 不知对方在说什么——就是这种表情。 “如果艾尔丁南德不在,雅木妮洁出生的意义就要消失了吗?这一瞬间,雅木妮洁的人生就全部失去意义了吗?” “……没有……这种事。”雅木妮洁……梦呓似的应道:“因为……艾尔丁不可能死掉的。” “为什么?” “因为艾尔丁不会死的。”我的意思是,他为什么不会死?艾尔丁南德也是人吧?既然如此,就可能会死吧?也许 是意外.也许是生病。” “可是艾尔丁不会死的。”雅木妮洁喃喃自语……眼神恍惚。 她恐怕是为了失去自己的意义,才不肯承认他的死亡。因而擅自决定,有艾尔丁南德才有雅木妮洁·诺林科特。 所以.艾尔丁南德不会死。 “到头来……”帕希菲卡叹道:“你根本就不喜欢艾尔丁南德嘛。” “——嘎?”雅木妮洁满脸疑惑。 (艾尔丁南德这个人——到头来只不过是个符号罢了。) 帕希菲卡寻思。 对自己百般温柔的人,对自己关怀备至的人,到头来——雅木妮洁只是将这种条件冠上“艾尔丁南德”这个名字。她并非正视艾尔丁南德这个人,而是将记忆里对自己最温柔的人、在自己痛苦时给予最多关怀的人,视为这个名字的象征。 所以对象是谁都无妨,只要是关心自己的人,只要是为自己的存在赋予意义的人,只要是不舍弃自己的人,只要是这样的任何人,对她而言就是“艾尔丁南德”。 “你只是想轻松而已吧?” “嘎?咦?”雅木妮洁不明就里,表情不安扭曲。 “这样很轻松嘛,毫不怀疑地认定‘我是为艾尔丁南德而活’,不是很简单明了吗?就连必须选择时都无须烦恼,将身心奉献给某人,其实是非常轻松的事。”帕希菲卡苦笑。 “反过来说,只要是肯接受奉献的人——只要是不拒绝自己的人,这种情况谁都无所谓吧?可是这跟喜欢某人是不一样的吧?对方只是让你自己轻松自在的道具罢了。” “咦?可是——可是——” “到头来,这跟你自己孤单一人也没什么差别吧?其他人跟自己想法不同、感觉不同——可是,正因为跟这种其他人在一起,才感到快乐吧?谁是为了谁而存在,或者谁是为了与谁相遇才出生——这种说法听来很美,但终究只是将自己的行为或判断责任全数推给别人.这种行为其实非常……”帕希菲卡顿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似的说:“非常恶心。” “…………!”雅木妮洁神情骇然地站起。“雅……雅雅雅雅……雅木、雅木……我……不是、不是这样。是因为……因为艾尔丁……很温柔……所以……雅木才……我才……我才喜欢他的……关心我……艾尔丁……不……我……啊啊……”或许是发生轻微的精神错乱,雅木妮洁气息紊乱地说。 帕希菲卡看着她.内心忽然想道。 (其实……她应该知道吧?) 其实雅木妮洁知道.明明知道……却故意不去想吗?所以退化至无须思考这件事的幼儿状态,退化至那个天真烂漫、尽情享受众人关爱,而无须负任何责任的年龄。 因为若非如此,自己这个存在就将崩溃。 “——抱歉。我太严苛了吗?”帕希菲卡搔着脸颊苦笑。“因为我也曾跟你有过相同的想法。” “……不懂,雅木……不懂。”口里虽然这么说,但或许是知道帕希菲卡并非在指责她——雅木妮洁总算恢复一些镇静。 “嗯,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懂。”帕希菲卡搔头道:“这种说教之类的事,比较适合夏侬哥或拉蔻儿姐,我果然不该做不合身份的事啊。” (看来我也没资格说夏侬哥。) 自己也真是好管闲事。 话虽如此.刚开始只是单纯气不过,如今交谈过后,帕希菲卡发现了。 这名女子身陷其中的坭沼似曾相识。 所以她才忍不住多嘴,以曾在相同泥沼挣扎的过来人身份。 “雅木……不能喜欢艾尔丁吗?” “没这回事。’’帕希菲卡看着雅木妮洁恳求似的眼神笑言:“不过,既然决定喜欢,就要正视对方,认真喜欢喔。” “…………雅木不懂。” “嗯……抱歉,太艰深了吗?” 对方外表已是成人,因此她老是忘记要简单明了地解说。 就在帕希菲卡想着这种事时—— “——帕希菲卡。”听见突如其来的呼唤,帕希菲卡愕然回头。 是伺时到这里来的? 一名少女俏生生地背对河川站立。 “——玉林?” 听见帕希菲卡的呼唤,玉林轻轻一笑。 “喏,帕希菲卡,我有个小小的请求。”玉林面带笑容,语气平静——语气异常平静地说。 ——情况不对劲。 帕希菲卡反射性地皱眉想道。若是问她哪里不对劲,她亦无法立刻指出,但就是觉得不妥,仿佛目睹某种极端不协调的组合。 “怎么了?什么事——咦?你——” 某种来历不明的东两从占卜少女身上流出,眼睛看不见——可是令人全身起鸣皮疙瘩的某种东西。 帕希菲卡曾经有过这种感觉。 她多次经历这种——尽管程度各异,但类型相同的感觉。 杀气—— “别担心。”玉林道。 同时—— “我还不打算杀你。” 无数白色飞沫漫天飞舞。 白晃晃的水珠在阳光下围绕全身……只见玉林身后的河里出现一具庞大的盔甲。 “——!”拉蔻儿猛地一颤。“……中计了。” 她在低语的同时跃下床铺,飞身而出。 温婉美貌依旧,但此刻表情略显焦躁。 中计了。 她内心暗忖。自己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拉蔻儿昨晚就已启动警戒用结界魔法“乐园”,上次交战时取得了敌人的体重、身高、体温及其他情报,因此下次遇袭时.理当能够预先察觉。 然而……敌人比她技高一筹。想必敌人料到拉蔻儿会启动乐园戒备。便将计就计。 敌人恐怕是褪去盔甲而且溯流而来.借此改变自己的体重、身高和体温。拉蔻儿掌握的数据,乃是敌人身穿盔甲时的体重、身高和体温。 再加上乐园一般不会探查低于魔导士站立的平面——地底,因为照理说,这种行为没有意义;可是既然不会探查低于地面的范围——换言之,万一敌人沿河底前进,就无法侦测出对方。 “拉蔻儿!”夏侬不知何时出现在于走廊急奔的拉蔻儿身侧。 第204章 他想必也是察觉杀气才奔出的。 “你到底在搞什么?!” 拉蔻儿边跑边对怒气冲冲的弟弟答道:“对不起,因为没反应……敌人识破乐园的弱点,反将一军。” “换句话说,对方实力跟你差不多?” 要利用对手的弱点将计就计,必须对敌人的魔法相当熟悉。至于决定魔导士优劣的关键,基本上就是意识容量和知识量。 “……说不定在我之上。” 夏侬格格的咬牙声达拉蔻儿都听见了。 不但肉搏战胜过夏侬,甚至在魔导士的能力都与拉蔻儿匹敌,普通方法铁定毫无胜算。 “该死的——我们有胜算吗?” 拉蔻儿闻言对弟弟微笑道:“既然对方跟我们一样是人.就没有绝对这种事吧?” “……那倒也是。” 交换一个淡淡的苦笑……夏侬和拉蔻儿奔向庭院。 ※※※※※ 轻微金属声响起,胸部装甲朝两侧开启。 由盔甲整体面积来说,胸部装甲只能算是一小部分——总计五十七枚装甲板里的两枚;不过这两枚装甲一打开,就成为足以容纳玉林——嘻嘻黛比娇小身躯的‘入口’。 嘻嘻黛比以熟稔的动作唰一声从胸部钻入盔甲内部,缩起四肢合上装甲板。姿势犹如子宫内的胎儿——这就是嘻嘻黛比操控爱用盔甲“汤姆”1时的基本状态。 换言之,嘻嘻黛比井非以自己的肉体操控盔甲,只是藏于盔甲的胸腹间——而且是极小的部分,头部和四肢等其他部位都是空心的。 嘻嘻黛比利用魔法形成的力场包裹着汤姆,控制盔甲行动。超越人类的臂力和脚力,以及无视格斗技原则的四肢动作——都是汤姆在魔法力场的操控下完成,是身为人偶才能达到的效果。 控制盔甲汤姆的力场,乃是嘻嘻黛比自行组成的魔导式。 这是以武雷神为首的半自动型攻击性魔导式的应用。但不同于武雷神,不必提炼破坏力,加上盔甲就是“容器”。亦不用控制外形的式子。此外,基本上是由嘻嘻黛比的意志控制汤姆的行动,因此也无须自动追击目标的假想精灵(roudne)的式子。 基于上述理由所产生的多余意识容量,让嘻嘻黛比能够启动其他魔法。 正因如此,嘻嘻黛比的汤姆不但拥有与一流高手短兵相接的肉搏战能力,同时亦能进行魔法攻击。 “嘻嘻嘻……”嘻嘻黛比从装甲缝隙的窥视窗,俯瞰脚下昏迷不醒的帕希菲卡和雅木妮洁。 夏侬·卡苏鲁应该转眼即至。 到时她就能一如前两次般展现超越夏侬的能力,同时将她们俩玩弄至死。如此一来,他肯定会绝望呼号,对自己均无能为力大肆诅咒、懊恼,最后抛开面子和虚荣,向自己苦苦哀求。 他的骄傲崩溃的景象,一定、一定能够替自己带来前所未有的欢愉…… 嘻嘻黛比一边胡思乱想,同时等待夏侬的到来。 ※※※※※ 冲到庭院内的夏侬愣在原地。 巨大的盔甲就在眼前。 这倒还好,这是预料当中的事……然而当敌人的左手拎着两名女性,情况就大大不同了。 “帕希菲卡……雅木妮洁!” 她们都无力地垂下四肢,从微微起伏的胸口看来,似乎只是晕了过去;话虽如此,终究不是能够安心的状况。夏侬比任何人都明白盔甲的力量,只要对方有意,瞬间就能拧断帕希菲卡她们两人的脖子。 “你——” “嘻嘻,嘻嘻嘻嘻,夏侬·卡苏鲁——”盔甲内部……首次发出具有意义的句子。 可是令夏侬大感错愕的并非句子本身,而是对方的声音。 “是女人?”> 相较于夏侬的惊讶,拉蔻儿则是泰然自若地说:“玉林——是你吧?” 拉蔻儿如此呼唤后,盔甲微微扭动身躯。或许是想转向拉蔻儿,但这具盔甲的动作跟人类有着十分微妙的差异。 “你就是让夏侬身受重伤的敌人吧?” “玉林?你们认识?” 夏侬蹙眉问。 三人已经扼要说明过彼此的遭遇——但拉蔻儿她们并未特别交代玉林的事,因为她们并没有什么必须特别说明的关系。 “偶然在镇上遇见的女生——” “不是偶然。”盔甲内部……传来吃吃的窃笑声,确实是少女特有的声音。“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你们的……因为只要夏侬.卡苏鲁你还活着,一定会回到帕希菲卡和拉蔻儿身边。” “……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我吗?” “一开始当然是受托杀死废弃公主,不过这种事根本无所谓,反正帕希菲卡随时都能杀死。反倒是夏侬.卡苏鲁,你呀,我要杀你。” “……我做了什么惹人厌的事吗?’’夏侬嘴里打趣,内心却偷偷计算敌人的呼吸。 既然帕希菲卡她们被当成人肉盾牌,就不能以力天神袭击敌人,只能攻其不备,夺回帕希菲卡,可是…… (混帐!真是麻烦的家伙。) 夏侬心下暗咒。 敌人毫无弱点,或者该说——找不到对方的弱点,甚至无法解读呼吸。 盔甲的动作和架式完全背离格斗战的原则,站姿与外行人无异,动作却与体力恢复时的夏侬不相上下。 面对行动速度与自己相当的敌人,不可能从正面找到对方弱点。在格斗战上,固然有迫使敌人暴露弱点的技巧,然而,夏侬并不确定盔甲是否适用这类技术。 总之,各方面都乱七八糟,夏侬脑袋瓜里的武术常识几乎都派不上用场。 况且他也不可能频频与这名敌人正面交锋,若是随便以长刀承受敌人的斩击,搞不好整把长刀都会被对方劈成两半。 先不论敌人武器的锐利度如何,至少这具盔甲拥有让此事成真的爆发力。 她究竟用了什么手法? 盔甲内部的人似乎是一名少女……但这具连夏侬都必须抬头仰视的庞大盔甲,妇孺纵使藏身其中,也绝不可能自由操控。以帕希菲卡为例,至少要四个她才能塞满这具盔甲。 “嘻嘻嘻,夏侬·卡苏鲁……好个蝼蚁之辈,你很厉害吧?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强吧?蝼蚁之辈还这般臭屁。嘻嘻嘻。你还真是自命不凡。你这种傲慢的家伙一旦绝望,就惨不忍睹。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傲慢者惨兮兮的绝望表情非常美妙哩。遭到自己信赖的力量背叛,自信瓦解碎裂,嘻嘻嘻嘻。蠢货~~蝼蚁再怎么挣扎都是蝼蚁喔。” “…………” 双眉深锁的夏侬紧盯盔甲。 不出所料……这名敌人就想欣赏夏侬绝望的模样。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单纯具有这种嗜好的虐待狂,那具盔甲内的人类乃是拥有扭曲欲望的人物。 “你这种家伙很顽固,就算自己被杀也不肯承认失败吧?” 嘻嘻黛比兴致盎然地说: “话虽如此,你这种家伙的弱点就是自己无能为力的事,例如……万一自己的朋友、情人或家人在眼前惨遭杀害,一下子就会崩溃。嘻嘻嘻,真是傲慢,就连他人死亡,都要怪罪自己‘都是我力有未遂’,嘻嘻嘻,你以为自己是谁呀?” “…………”/> “蝼蚁之辈还以为自己有能力解决一切,啊啊,真是傲慢!你这种家伙一旦面对自己的能力极限,就会彻底崩溃,而目睹这番光景真是大快人心,嘻嘻嘻嘻。” “——身份一曝光,就变得喋喋不休哪。” 夏侬冷冷道。 “没用的喔,别故意装出一副冷静的模样。你很紧张,心神不宁,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不安。嘻嘻嘻,好——我就将你的恐惧化为现实吧,先从这个女的开始。” 右手巨剑尖端飕一声勾住雅木妮洁的衣领,玉林故作姿态似的朝夏侬提起俘虏。 “别动喔,你一动我就杀死帕希菲卡,知道吗?” “…………” 正想飞扑上前的夏侬动作骤止。 “嘻嘻嘻嘻,烦恼呀、烦恼呀。对!快否定自己的高强,快咒骂自己的软弱无能。嗯—一你就趴在地上,学狗爬给我看吧?这样的话,搞不好我会饶帕希菲卡一命喔。” “你——” 要是遵循对方吩咐,这名敌人肯定会乐不可支地杀死夏侬,解决帕希菲卡。这名少女的行动纯粹是为了凌辱夏侬,逼他绝望惨叫,只不过如此而已。正因如此,夏侬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亦没有乘虚而入的余地。 话虽如此…… “承蒙你这么看得起我哪。”夏侬……冷笑道。 “——什么?” “自己有能力解决一切?对自己的能力自我陶醉?嗯,我的确曾经有过这种想法,不过有个男人告诉我……”夏侬松开长刀说。 他趁敌人讶异沉默之际,连珠炮似的说:“过度拘泥此事的话,总有一天会完蛋的。嗯,你或许是比我厉害。况且我的伤势尚未复原,光凭我一人与你战斗,既不可能打败你,也不可能夺回妹妹或雅木妮洁,可是,这又怎么样? “…………” 盔甲微微扭动身躯。 这……说不定是表示困惑的动作。 “我并非喜欢高强的自己才变强,而是因为逼不得已才变强,所以我也明白自己的极限。我有无能为力的事。也承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好丢脸的。我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软弱。” “哈!你何必口是心——” “我将你的话原封不动地奉还.杀手小姐。 第205章 你为什么想逼对手臣服,让对方品尝绝望?明明可以迅速解决的工作,你为什么要本末倒置,只为凌辱你认为‘高强’的人?要我告诉你吗?换句话说,你比任何人都恐惧,不敢承认自己‘软弱’的事实。” “…………” “我比你弱,这我可以承认。喏,开心一点啊,我这人根本就不值一哂,只不过是福星高照才活到现在。我至少知道三个比我厉害的人,还知道一个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比我厉害的人,甚至知道人类这种生物其实是微不足道的脆弱存在。” 嘻嘻黛比一语不发,虽然未置可否……但夏侬察觉她的气息微微一晃,真的只有微微一晃。 “你很开心吗?赢过我很开心吗?应该不会吧?就算赢过弱小的存在,也不能证明你不弱小。就算找出再厉害的家伙,也不能保证他就是世上最强的人。没错,我根本就不是最强的.但假如我是蝼蚁,你又如何证明自己不是?” “——真是长舌的蝼蚁。”嘻嘻黛比哼道:“不过我知道,你只是想争取时间,争取时间让后面的拉蔻儿剖析我的手法,寻求对策。” “…………是吗?”夏侬面色一寒道。 然而—— “你知道的也只有这点程度。” “——?!” 下一瞬间——巨剑在锵鸣声中晃动。 ※※※※※ 雅木妮洁的身体从晃动的剑尖坠落地面。 同时一道影子从旁奔向颓倒在地的雅木妮洁。 是金法司总管。 至于摇晃巨剑的铁球攻击,当然是由他的弓所射。只要更换弦上零件,箭矢或铁球皆可发射。 他扔下弓,飞扑至跌落于盔甲前方的雅木妮洁,接着顺势在草皮滑行,远离盔甲。 这段期间,嘻嘻黛比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然而,金法司飞身扑来的同时,夏侬亦向前跃出。 “——” 盔甲阵脚大乱.夏侬还是金法司——嘻嘻黛比一时不知该应付哪个。 但这一刹那足以让夏侬缩短两人间距。 “墙啊,阻挡一切!” 防御性魔法“塞壁”启动。 “我叫你别动了喔!”玉林说着将巨剑朝帕希菲卡挥落—— 喀当。 巨剑在沉闷的声响中弹开。 帕希菲卡全身裹着一层淡淡的多角形光膜。夏侬的塞壁并非保护自己.而是帕希菲卡。正因如此,他才苦苦等侯机会,迫近到魔法能够保护帕希菲卡的距离。 再说得详细一点,他之所以故意大声说话,也是为了掩饰金法司总管在暗处拉弓瞄准的声音。 “唼——!” 巨剑直接横向扫来。 夏侬朝地面一滚,避开剑击,逼近帕希菲卡身边抽刀,同时解除帕希菲卡四周的塞壁。 “战女啊,祝圣!” 嘶吼同时,坐在地面的夏侬将手中长刀刺入紧攫住帕希菲卡的盔甲手腕。 不论岩层、钢铁俱能劈开的战斗辅助魔法“祝圣刀”,展开一层薄如蝉翼的力场。 但不知为何,长刀只嵌入盔甲些许。 何止如此.嵌入处甚至进发某种冲击——将夏侬和帕希菲卡双双弹开。 这是祝圣刀的力场和汤姆的力场相互干涉所致,不过夏侬当然不知其中奥妙。 “呜——”夏侬虽被弹开,还是一把拉过帕希菲卡。搂着她坠向地面。 “你这混帐!”盔甲挥下巨剑。 这一剑并非瞄准远远飞开的夏侬他们——反而劈向正抱起雅木妮洁准备逃逸的金法司总管。 “——!!”夏侬目光错愕地追逐金法司总管和雅木妮洁。 漫长的一刹那。 金法司总管和雅木妮洁轻轻弹起,在半空曳着平缓的红色轨迹……在地面弹跳树下,终于倒地不起。 混沌的意识逐渐清晰。 暴露在冷冽的空气中,雅木妮洁睁开眼。 她正想按地起身.手掌无意摸到一个柔软物体……同时感到一股滑腻。 湿淋淋的触感。 刺激鼻腔的铁锈味与这股触感结合,加深她的不安。将手掌伸到眼前,雅木妮洁第一次发现自己满手鲜血。 “咿——”尖叫声哽在雅木妮洁的喉咙,但下一瞬间,垂下目光的她终于知道垫在身下的东西——一开始摸到的柔软物体是什么了。 是金法司总管。 仔细一看,沾湿她双手的鲜血正从他的嘴里汨汩流出。 鲜红的血,暗示死亡的不祥色彩。 某种冲击掠过雅木妮洁内心。 “金法司……?金法司!金法司!”雅木妮洁连忙离开金法司的身体,将他抱起。 她的衣服被他的鲜血染湿,但这点小事根本不重要。夏侬和拉蔻儿此刻就在附近与盔甲作战。但雅木妮洁对那些杂音和景象置若罔闻。 “金法司!” “——小姐……”金法司总管微微睁眼。 这名总管令人印象深刻的单边镜片不知何时已经撞落。 他是一向伴随在旁的侍从,打从自己出生就守护迄今的人物。 在母亲离去,父亲病殁,艾尔丁南德阵亡,祖父仙逝——所有人都弃自己不顾时,比双亲更长久、更温柔、更坚持保护自己的人。 这样的存在……雅木妮洁一直将之视为空气。 她认为金法司伴在自己身旁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 。您安然无恙吗……克雷赞特·金法司这把老骨头受一剑总算是值得的。” “你怎么了?你没事吗?喂,金法司……” 可是雅木妮洁此时从金法司的神色里感到明确的。死亡”。 她多次目击死亡.祖父和父亲都是因病而死。 但这次不同,这不是缓慢逼近的死亡。 不容遗族有任何心理准备或觉悟,毫不留情地迅速降临、斩断未来,单纯而残酷的……“终结”。 消失不见。 金法司将消失不见——雅木妮洁初次意识到此事,此事让她首度清楚感受到金法司的存在。 “小姐……属下有事相求。”金法司忽然用力扭曲自己的扑克脸……咧嘴一笑。“还请小姐、请小姐别再诅咒自己。小姐不是艾尔丁南德少爷的一部分,艾尔丁南德少爷一定也不希望小姐如此。小姐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小姐应该抬头挺胸活下去。正因艾尔丁南德少爷希望小姐如此,才一直将小姐视为一位独立的女性,不是吗?” “你……你在说什么?金法司……血、血流出来了,血流出来了啊。”雅木妮洁说完,搂住他的身体。 “属下一直想、一直想告诉小姐,可是属下很害怕,深怕小姐宛如玻璃般脆弱的心灵,因属下不当的劝谏损毁。对属下来说……小姐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才决心守护您的幻想,决心在充满小姐和艾尔丁南德少爷回忆的这栋别馆,等待小姐返回现实世界的一天。” “这是为了属下敬重的老爷的唯一爱女,属下告诉自己这都是为了小姐,才坚守这栋别馆到现在,可是——”血液代话语喷出。 “金法司!” “可是,这终究只是属下的傲慢。既然以监护人自诩……就有义务责骂孩子,但属下不敢面对这个义务……听好了,小姐,这是克雷赞特·金法司最初和最后的请求。请您有所自觉,您就是您,雅木妮洁·诺林科特无须为任何人,只要为您自己而活。请您有所自觉,面对您自己的权利与责任,您乃是雅木妮洁·诺林科特……” “…………”雅木妮洁猛然吸气。 微弱的火花在她脑海绽放,虽然是非常非常微弱的火花…… “不过.既然决定喜欢.就要正视对方,认真喜欢喔。” “面对您自己的权利与责任,您乃是雅木妮洁·诺林科特……!” 这些都只是语言。 不论包含何等执着的期望和心愿,这些都只是语言。 然而…… “金法司……” 或许是已经说完想说的话,金法司总管合上双眼,全身一软。无力垂落的四肢,就像被剪断丝线的傀儡。 “金法司?” 没有回应。 “金法司、金法司?——骗人……”雅木妮洁愕然低语。 呼唤金法司总管的声音在他的胸口空虚散去。 “骗人,我不要,不行,我不要你死,金法司!金法司!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些?不要走!金法司!” 面对雅木妮洁耍赖似的哭喊……没有任何回应。 “蝼蚁之辈——”嘻嘻黛比暗叱,走近夏侬和帕希菲卡。 “还在那里自以为了不起地乱吠,现在吓呆了吧?” “那倒未必哟。” 回答的当然不是夏侬—— “对了对了,我忘了告诉你。” 拉蔻儿微笑道。 冷不防……卷起的一阵风将她的黑发吹得漫天飞舞。 将阳光丝丝扯裂的秀发黑雨。 那道身影美则美矣,但也荡漾着某种骇人之势,嘻嘻黛比不禁倒抽~口气。 “我也相当强喔。” “嘻——嘻嘻嘻嘻,是呀……这么说来或许没错……”嘻嘻黛比说完,重新转向拉蔻儿。 接着—— “雷槌啊,击出!” “盾啊,现身!” 两人同时念诵连动式启动咒语。 异于平时,威力提升至致命范围的雷击朝嘻嘻黛比进射.但嘻嘻黛比启动的防御力场挡住这一击。同时盔甲汤姆以刨开地皮之势冲向拉蔻儿。 可是,这次的盔甲冲击则被拉蔻儿展开的塞壁隔绝。 第206章 汤姆被冲撞的反作用力弹开,但立刻重新摆好架式,向上跃起。 拉盖儿紧迫在后,连续攻击。 接连启动。炎杖”vatein),紧追不舍。 宛如出现一座火焰森林,火柱以雷霆万钧之势不断窜起。 “嘻嘻嘻——果然厉害。”在不断进发的爆炸和火柱追逐下,嘻嘻黛比呢喃。 拉蔻儿并非不停反复启动、解除炎杖,这样不可能如此迅速地连续启动魔法,而是她在微妙的时间差下启动复数炎杖,对敌人连续攻击。 话虽如此,一般的攻击性魔法必须进行瞄准,但嘻嘻黛比的动作太快,拉蔻儿的眼睛无法完全跟上她的行动。 “可是这种程度还不够!”嘻嘻黛比猝然转向,再度冲向她。 但拉蔻儿忽然停止魔法攻击,毫无反应、全无防备地杵在原地。 就在此时—— “啊,还有,”很突兀地,拉蔻儿温温吞吞说道:“我已经看穿弥那具盔甲的机关了。” 箭矢般笔直冲向拉蔻儿的嘻嘻黛比,冷不防身子一拐。 她撞上旁边飞采的某件东西,动作因而大乱。 “呃?!”力场虽然吸收大部分的冲击,但嘻嘻黛比眼前一黑,闷哼出声。措手不及的横向加速,令她暂时贫血。 当啷——金属撞击声同时降临。 “什?!” “原来如此啊。”声音从头顶流入。 不见了!汤姆的……盔甲头部被打飞,不见了。 旁边飞来的某件东西,出手打飞汤姆的头部。 嘻嘻黛比急忙回头,只见夏侬悠然伫立在那。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夏侬恶狠狠地对她一笑。“总之不是‘穿着’,而是‘操控’吗?难怪动作跟人类大相迳庭啊。” 他身上罩着奇妙的东西,是由数个玻璃薄膜似的平面所组成的盔甲。跟汤姆相比,样式有棱有角,形状相当粗糙……不过每个平面发出薄绢似的摩擦声,正确无误地追逐 他的动乍,毫无滞碍地笼罩他的身体。另外……这个透明平面从他手里的长刀大幅延伸,将密封在薄膜内的长刀足足拉长一倍,形成一把透明的“刀”。 “‘圣战士’(einherjar)!?”嘻嘻黛比惊叫。 没错,你那身盔甲也是由武雷神变化而成的吧?” “一旦说穿,不过是无聊透顶的伎俩罢了。”夏侬说着向前步出。 “岂有此理……”嘻嘻黛比怒驳:“这种魔法需要一场的意识容量,明明已经停止研发——” “没错。”拉蔻儿嫣然一笑道:“反过来说,只要能拥有异常的容量,这种魔法已经处于实用阶段啰。” “莫非是利用通讯魔法连结意识,确保容量吗?!” “答对了。”夏侬说着向前一踏。 半透明的玻璃大刀挟带空气挥落,嘻嘻黛比以巨剑抵挡。双方力场相互干预,爆炸般的声光四射.刀刃和剑刃相互拉锯。 “呜——” 两人力量旗鼓相当。 夏侬挥拳击向盔甲脆弱的腹部,狂涛骇浪的重拳将嘻嘻黛比击向半空,残余力道化为声光进散。 “嘎?!”瞬间展开的力场化解了直接的打击力,可是无法尽数吸收的冲击透过盔甲,确实命中内部的嘻嘻黛比。 “呜——呜——”嘻嘻黛比踉跄后退。 对方很厉害,太强了。 夏侬不停挥刀砍击。 识破敌人的手法之后,嘻嘻黛比的动作看来确实像是僵硬的傀儡。前几次之所以赢过夏侬的速度——或者该说是“洞悉力”——乃是因为这种动作与人类截然不同,才让他感觉大乱。 现在.夏侬的动作除了本身的速度,还有透过圣战士的魔导式强化、加快脚力和臂力。因为身体由圣战士的力场支撑,进攻时甚至不必担心出血或疼痛。 这么一来……嘻嘻黛比拖泥带水的动作再也无法胜过夏侬。这种基于邪道、攻其不备的优势,一旦面对基于正道、势均力敌的俐落动作,终究只有败北一途。 冲击,冲击,又是冲击。 尽管没有刀刃,但夏侬的砍击确实穿透嘻嘻黛比的防御,接二连三地冲撞盔甲。不断承受当啷当啷的猛烈砍击,盔甲逐渐扭曲变形。 “呜——呜!”嘻嘻黛比在地面滚动,想借此逃离夏侬,但夏侬亦步亦趋,挥刀如雨。 这样下去,嘻嘻黛比恐怕再无胜算。 “呜!”一阵格外大的冲击命中嘻嘻黛比。 这样下去她将被杀。 自己要输了。 岂有此理!她不容许这种事发生,对!自己岂能输给蝼蚁之辈。如此高强的自己,岂能被绝望踩在脚下,她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嘻嘻黛比决定使出杀手锏。 她将控制盔甲的力场瞬间提升至最大功率,奋力一击。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狂嗥同时挥出的一击。 倘若被夏侬闪开,嘻嘻黛比就再无胜算,因为魔导式的功率一旦超越安全范围,便将以无法修理的速度损毁。 力场瞬间暴长,而盔甲的右臂 “啥——?!” 居然射出去了。 这并非比喻,而是一如文字所言,那条右臂——盔甲的右臂部分,从手肘与本体分离,被瞬间暴长的力场弹开,射向夏侬。 出其不意的奇袭,夏侬来不及采取防御姿势。 圣战士的力场吸收一半以上的破坏力,转换成声光进散;可是,超越圣战士瞬间处理极限的全力一击,将姿势不稳的夏侬连同圣战士的力场撞飞。 “呃——?!” 一边激起大量声光,夏侬犹如石子般不停在地面弹跳,一直滚到庭院角落,就这么颓倒在地。 “呜……哼……”夏侬想要站起……但身体失去平衡,再度跌倒。 两人立场顿时对调,突然加速引发血行不顺,让夏侬出现警时性失明。 “哈——哈哈!”嘻嘻黛比高声欢叫。 看吧! 我比较强,我比较厉害,蝼蚁之辈,知道了吗? 好,就追上去赏你致命一击吧。 让你这个所向无敌的—— “——?!” 身体喀啦一声停止移动。 “什……什……什么……” 盔甲发出剌耳的挤压声。 “嘎?啊啊?啊啊啊啊——” 钢铁开始紧勒全身。 头昏眼花的压迫感中,嘻嘻黛比懂了。 魔法失控。 本应笼罩于盔甲外侧的力场开始失去控制。承受夏侬的连番砍击,不但变形甚至缺了一部分的盔甲,以及恣意提升功率而毁损的魔导式,再也无法相互契合——理当控制盔甲行动的力场,居然开始朝内侧运作。 盔甲发出钢铁挤压的嘎吱声,逐渐缩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想立刻消除式子、解除魔法……但全身紧缩的剧痛让她无法理性思考。 基于超凡出众的魔法才能,嘻嘻黛比总能随心所欲地绞杀敌人,未曾面临走投无路的窘境——因此,一旦陷入恐慌状态,就完全无法从中解脱。 心神大乱的嘻嘻黛比错失应变的时机。 本应守护她的盔甲嘎吱嘎吱地勒紧,继续缩小。 “呜呕呕呕呕啊啊啊啊啊啊?!” 必须赶快脱身。 必须赶快从这具钢铁棺柩里脱身。 口吐鲜血,耳边传来周身骨骼碎裂的声音.嘻嘻黛比心里只有这个想法。 必须赶快脱身—— “啊呃!……呕呕……” 最后—— 盔甲停止收缩。 察觉异状赶来的拉蔻儿昕看见的是——宛如某种前卫艺术品般,从压缩铁块里伸出的一只人手,以及从钢铁缝隙滴落的人量鲜血。 译注1:嘻嘻黛比的“tabby”的原意是母猫,盔甲:汤姆的“tom”则有公猫之意。终章 翌日——诺林科特别馆的正门前。 “各位已经要走了吗?”雅木妮洁温柔微笑……但略显寂寞地道。 坐在轮椅上的金法司总管就在她身旁。雅木妮洁原以为他伤重不治而大惊失色——结果他只是痛晕而已。 虽是虚惊一场,至少事情因此往好的方向进行。 “嗯,给你们添麻烦了。”夏侬苦笑道。 诺林科特别馆的墙壁,还留有跟嘻嘻黛比战斗时造成的大洞。就整栋诺林科特别馆来看,或许只能算微不足道的损伤,但他们确实毁损了建筑物。 “不,请别放在心上,各位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是吗?我到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贡献。”夏侬耸肩。 顺道一提……击败嘻嘻黛比之后。夏侬他们得知荷纳迪商会出现大量死者,连杜兰都未能幸免。 诺林科特家掌握在杜兰手中的债权,一部分变成遗产税缴入国库,其余则由杜兰家的亲戚们平均接收。 尽管借款总额并未减少,但杜兰的死不但让他们取回征税权,而国库和杜兰的亲戚对雅木妮洁的爵位也兴趣缺缺。与其强逼雅木妮洁还钱,他们多半主张长期性的合理偿付。 雅木妮洁未来的生活绝不轻松。 不过,倒也并非全无希望吧——夏侬这么告诉自己。 “可是……”雅木妮洁温柔微笑道。 是金法司的那番言论?面临死亡时的恐惧?还是其他原因?或是上述的一切? 夏侬不确定是什么改变了她。 不过,当她知道金法司没死,情绪平复之后,就迅速恢复自己原来的面貌。 第207章 她原本就是慧黠的女子,至少此刻站在夏侬他们面前的她,完全没有先前那种不安定的感觉。 她目前正加紧脚步,追回自己冻结的时间。 “有点可惜。” “什么事?” “如果我还是幼儿状态,说不定夏侬就能待久一点。” “…………”夏侬面对她柔美的笑容,不禁陷入沉默。 帕希菲卡从背后射来的视线……异常灼痛。 “以后若是经过附近,请务必光临寒舍,小女子恭候大驾。”雅木妮洁说完,盈盈行礼。 那姿态……依然有种纤细柔弱的印象。可是,体内仿佛多了一个成熟女性的“芯”——让自己独立站起的芯,这是夏侬的错觉吗? “谢谢,告辞了……”夏侬说完,催马前进。 他们打算先前往叶斯提安镇,照原本预定采购生活必需品,接着再折返主要干道。 马车行驶片刻,夏依回头一望……只见遥远的道路彼端.雅木妮洁和金法司总管仍在目送他们。 又过了半个小时。 结束购物的夏侬他们正在叶斯提安镇的城门办理出城手续。 进出叶斯提安这座商业之都时,必须缴纳少许税金。 拉蔻儿在设于门侧的办事处填写表格。跟办事员喁喁细语,驾驶座上的夏侬望着她的背影,蓦地轻声叹息。 “——干嘛?没事叹什么气?” 一回头,帕希菲卡正瞪着自己。 “不,没什么,这次很累哪。” “喔——不是因为眷恋不舍吗?” “眷恋?” “她长得挺漂亮的嘛。”帕希菲卡挖苦道。 “嘎?啊啊——对呀,这么说来确实挺不错的。” 明明这几天一直在一起,可是总觉得刚刚才见到真正的雅木妮洁——身心契合的二十岁女子,真真正正的雅木妮洁。 如今回想起来,他觉得她的微笑颇具魅力。 “哎——好像有点可惜啊?”夏侬想起金法司的提议,喃喃自语。 老实说,尽管已经脱离最惨的情况,但雅木妮洁的未来绝非一片光明。艾尔丁南德的死,仍旧在她的未来宠罩一道阴霾。今后或许不会再选择逃避,但雅木妮洁也并未坚强到可以立刻面对此事。 没有眷恋,虽然没有眷恋……但还是残留一丝不安。 如果可能,他想留下来支持她,他当然也有这种意愿,即便那只是缺乏现实考量的妄想,因为再怎么说,雅木妮洁在他内心的地位都不如帕希菲卡。 不晓得帕希菲卡知不知道他的这种想法,她斜睨着他说:“你应该没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对那人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奇怪的事?” “呃……所以就是……该怎么说呢?就是健康的男人——” “……你到底在说什么?”夏侬有气无力地说。 此时,在拉蔻儿旁边办理入城手续的一名男子,跟办事员的交谈声忽地随风飘来。男人穿着军队发放的野战服,手里提着一个大行李袋,一看就知道是军人的打扮。 “这还真是……年代久远的许可证啊,这是上一代领主的许可证吗……喂~~到里面把那个签名副本拿来!” “唉,真不好意思,其实我有好长一段时间卧病在床。”男人搔头道。 “哎呀,原来是这样。” “因为资料弄错,结果我的户籍不小心被删除了,而我被抬到医院后就跟废人一样,也没办法更正资料。好不容易可以活动身体时,也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这也真是辛苦你了。咦?这是……失、失礼了,在下不晓得您是贵族,怠慢之处还请——” 办事员战战兢兢地行礼,但这名军人打扮的男子毫无怨意,爽朗笑着摇头。 “不,别在意,毕竟我连衣服都没换就匆匆回来,这身破烂打扮,没人当我是贵族也是正常的。” “这么急着回到我们这里?” “……我的未婚妻就住在这。”男子缅怀地说:“说不定已经跟别人结婚了,不过若是这样,我也想确认她是否过得幸福。” 男子说到此处,浮起羞涩的笑容。 “因为这是我跟她的约定。” 夏侬遥望他们俩一阵子—— “……怎么了?夏侬哥。”帕希菲卡不可思议地询问注视远方苦笑的夏侬。 “没什么,虽然不是受了那名职业刺客的评论影响……不过我这种家伙还到处担心别人,想想果然是种傲慢啊。”夏侬苦笑道。 “什么跟什么?” “因为我光照顾任性的公主大人就分身乏术了。” “你在说谁?谁啦?”帕希菲卡怒叱。 总有一天……倘若未来他们能够沿原路折返。回归故乡。 那时说不定可以遇见为人妻或为人母的雅木妮洁,见证她以自己的未来击退对自己所施的咒语。 人与人的羁绊,珍惜身边的人,自己就是自己。 自由的……心灵所带来的责任和权利。 明白这些道理的她,未来肯定比现在更美。 “啊,你在想色眯眯的事对吧?” 帕希菲卡眯眼瞪视。 “——没有。”瞥了一眼办好手续向马车走来的拉蔻儿,夏侬悠然自得地闭起双眼。 后记 交错纷飞的电磁波,无缘目睹的羁绊,无从耳闻的讯号。 伸长手臂亦无法触碰,只有象征断绝的虚无横亘其间;话虽如此,话语依旧传达,电波确实存在,就在那里让人感受自己与某人紧紧相系。尽管无法经由五感确认——可电波绝对就在那里。 它就宛如吾人的灵魂。 纵使无法触摸,纵使无法辨识,都无法证明它不存在。 因此人们学会“相信”这种行为。 利用这唯一的手段,避免否定带来的绝望。 呃……其实…… 我最近为了电波苦恼不已。 ——唠唠叨叨了一堆,还怕各位以为我精神错乱。老实说,不知是遍布家中的无线网路,还是其他东西的影响?我家无线电话的杂音很大。这有什么办法改善吗?毕竞这跟电线不同,也不可能重新铺设。 “你好,我是榊。” “啊,我是t,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对了,呃……关于明天必交的作者校稿。” “啊,已经寄出了吗?” “……不,我忘了带出来,因为跟人有约,慌慌张张地出门……结果……那个……” “…………” “就算现在寄宅急便……也来不及了嘛。” “的确来不及。” “那明天……寄新干线配送——”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叹气)。” 于是.原稿就搭新干线到了东京。 感谢jr!感谢新干线! 您将充满绝望迟延的原稿,以三百公里时速送往东京的英姿,我绝对不会忘记! “……不过这不是宅配,必须到东京车站收件才行。” “珐!别这么任性!” “你以为这是谁的责任?” 就是这样。大家好!我是榊一郎。 谨向各位献上“废弃公主”系列第八集《永无止尽的情歌》。> 每次随着集数增加,交稿时间好像越来越漫,真令人内心发慌。明明可以更简洁地结束故事、更迅速地完成工作,真是不解之谜。 前些时候,不知在网站还是哪里看见有人说“榊一郎小说里的杀手好像都是好人”,仔细一想确实如此,所以最近的目标就是“如何描写坏胚子”(笑)。 本集的反派角色就是以这个目标撰写的……各位觉得如何?结果变成一个自以为是的角色,这算不算是“邪恶”呢? 邪恶这个概念,越是深入琢磨,越是摸不着头绪。 我个人希望能再多多学习——创造出更加、更加让读者莫名厌恶的邪恶狰狞角色。 话说回来,前几天跟工作人员一同前去参观“废弃公主”广播剧的录音工作,就是免费赠送(还是邮购?)《龙杂志》所有读者的那个东西。 那么……关于这次参观的感想。 哎呀呀,真的很厉害。 不知该说是配音员的集中力?还是声音里……千变万化的表情? 看着看着,更正!听着听着就让人陶醉其中呢。我曾听友人说“优秀的配音员能够依角色人物的设定,诠释出每一岁的声音”……“哇!真的耶”我不禁在心头如此嘀咕,真的吓了一跳 不过……自己的作品重新透过铅字以外的媒体出现,该怎么形容呢?有一种背脊香发痒,或者令人害臊的感觉,就像有人在面前朗读自己的小说(笑)。 无论如何,这部三集的广播剧里,我目前也只听过一集。 虽然录音时在旁聆听,不过接下来还要进行添加音效和剪接等编辑作业,最后成品将变成何种模样,我没听过以前也不晓得。 另外两集会变成什么形式呢?我现在也十分期待。 啊啊,能够成为轻小说家真是太好了。 接下来,当然还是感谢(以及谢罪)的话语。 编辑t小姐。 插画家安昙雪伸先生。 好像每次都强迫两位加速赶工,真的很对不起。 下次会努力避免用到jr的配送服务(废话),还请两位别抛弃我,一起继续奋斗。 就各种意义来说,我都很喜欢“专业意识”这种东西,透过这次的广播剧制作,除了配音员,之外,亦参观了制作人、剧作家、录音人员等许多“专家”的工作,内心不胜欣喜。 第208章 借此机会向广播剧的所有工作人员致谢。 谢谢你们。 最后,当然是购买本书的读者朋友。 正因有各位购买本书,所以榊一郎虽然胡作非为,仍然能够以写书人的身份存在,甚至让拙作变成广播剧,谢谢大家。 那么,下一集见喽 第九卷兽姬的狂想曲序章 她天生行动不便。 据医生说,右腿的部分神经无法发挥作用,而左脚踝附近的神经也很准称为正常。尽管勉强可以站立.但一走动就不免跌倒,因为她不知如何掌握重心移动时的微妙感觉。 眼看女儿到了五岁,仍旧只能像野兽般匍匐前进,伤心欲绝的父母甚至多次想亲手勒死她。然而发现女儿的聪颖,二人便于不不忍,万般无奈。 不过……父母千方百计地让她学习行走。 因为想勒死她随时都可以,这是非常非常简单的事情。既然如此,放弃就留到最后的最后一瞬间好了——父母事后表示两人当时是这么想的。 于是,她的特训生活就此展开。 只能匍匐前进——反过来说,爬行对她而言是天经地义,父母却强迫她直立生活。即使她再三抗议自己有多疲惫、多吃力,双亲都不允许她回归匐匐前进的生活方式。 就某种意义来说,她认为那是一段异常艰辛的日子。 用完全不同的视点、不同的姿势生活。换言之就等于变成其他生物。小至肌肉的使用方式,大至物体的捕捉观点。一切都必须改变。以常人的感觉而言,就像是要求普通人“你从今天开始倒立生活吧”。 即使如此,她还是依照父母的要求,竭力“改变生存方式”。 就这样持续训练生活——到了十岁左右,只要给她一根手杖,就能徒步行走。 当然这绝不是等同常人的运动能力,她仍旧无法奔跑,一旦夺走手杖,她就只能爬行,或者倚墙移动。 她经常被人欺侮。 她曾经独自躲在被窝为自己的不幸暗自流泪,甚至一个月闷在家里不肯出门。学会走路后,世界随之开阔,她对此单纯地感到欣喜;但这世界绝不平等,亦不公平——更不可能处处充满温情。 她出门时都刻意选择人烟稀少的场所。 没遇见可称为朋友的对象,因此她亟欲填补寂寞似的沉迷书堆里。 由于她学过读写,便拜托任职宫廷的父亲,取得帝立图书馆的人馆许可,每天早晚往返于自家与图书馆之间。 然后……就在这种阅读生活的某天,她与那名少女相遇了。 ※※※※※ 帝立图书馆位于皇城领地内的一个区域。 虽然皇城是个无与伦比的宏伟建筑,但城堡面积不及总占地的十分之一——不,甚至可能只有百分之一,她也不知道正确比例。城堡和领地的相关蓝图属于军事机密,是唯有部分人员才晓得的机密事项。 “……你好。”她向熟面孔的守卫出示通行证,取得人馆许可,进入皇城。 内部非常宽敞。 有森林,有泉水,她还知道后面有亲卫队的演习场,更后面则建有包括帝立图书馆在内的诸多建筑……而一栋格外庞大的代表建筑就耸立其间,睥睨周围一切——那已超越建筑物的规模,简直就像一座高山,震慑天地,傲然挺立。 虽然已经习惯,但每每念及这里只是皇城领地的一部分——而那座城乃人造物时,她就不由得升起一股感慨。 人类竟能做出这种事。 她明白一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人类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生物,但这股力量可以藉由智慧和协调集中起来。 既然如此,人类终有一天能在脚畔堆起无数石块,伸手抓住那片天空也不无可知。 她有时也会如此梦想。 然而——她知道这终究是梦。 在智慧和协调的同时,人类也拥有比野兽更低劣的忌恨和好战性格,弱者出现时,虽然有人出手相护,但也必定有人伸腿践踏对方。而就她的经验,后者占绝对多数。 所以—— “……?”她蓦然感到某种气息,转头一看。 气息——或许该称为呼吸声更为正确,就像出自受伤野兽的那种轻微、低沉,却急迫的呼吸声。只要有任何一丝杂音,便很容易淹没,再也无法辨识的那种声音。 声音传来的方向……是路旁种植的灌木丛。 里面有什么野兽吗? 或是—— “有人在吗?”她试着朝那个声音问道。 呼吸——停止了,仿佛怕被发现,敛声屏气。 就在此时—— “………?”她听见一阵杂乱的蹄声,回头一望。 只见……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正骑马朝她驰来。少年身着华服,手持骑马作战训练时使用的棒子——尖端裹着布,当成长枪使用。 “啊……”从少年的打扮和马鞍造型,她立刻察觉对方是一名王族,因为少年的衣服上绣了数道只有皇帝血亲才准穿戴的紫色线条。 她平时都窝在家里,很少外出,因此阅历不深,不过在皇城工作的父亲曾告诉她王族是何种存在,一旦遇上该如何应对。 捧着书籍的她立刻扔下手杖,跪地垂首。 “……嗯。”少年在她旁边停下,将棒尖伸向她。 “——啊。”她忍不住惊叫。 棒尖抵着她的额头,向后一压,脸孔被硬生生抬起,身体也略微后仰。 “……你是谁?”少年盘问。 这大概不是一如字面上的质问吧?皇城内不乏文官、武官,以及各种来往业者,每天少则数百……多则数干位访客。这条通往帝立图书馆的路原本人便不多,这种时间的行人或许很罕见,却也不至于令人怀疑。 这恐怕完全是心血来潮的询问。但答案若无法让对方满意,说不定会在此惨遭毒手——她也有这种感觉。 抬起她脸孔的那根棒子。 那尖端,包裹布块的部分——沾着一眼即知是血的红色污渍,而且尚未凝固。莫非刚刚用这根棒子殴打过某人?刺伤某人……无论如何,棒尖充满了冷酷无情的暴力气息。 “民女是派……派任皇城的图书馆员帕里斯·波查特的女儿——爱罗蒂·波查特……已取得在帝立图书馆浏览与借阅书籍的许可——” “你有看见赛内——不,有看见一个女生吗?”骑马少年没听完她——爱罗蒂的答复,语气狂妄地问。 “——嗄?” “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女生,应该就躲在这附近才对。” 爱罗蒂闻言,想起的当然是灌木丛传来的呼吸声。 她并未看见呼吸者的身影,但旋即醒悟这名少年骑马追逐、举棒戳刺的对象,肯定就是那个呼吸者。 然而…… “有看见吗?没看见吗?”少年对爱罗蒂的沉默百般不耐地询问。 “没有……”爱罗蒂不明白自己为何不假思索地如此回答。 不过……既然对方是问“有看见吗”,回答“没有看见”倒也并非谎言,毕竟她只听见细微的呼吸声。 “民女穿过城门至今,除了您之外,没遇见任何人。” “哼。”少年轻轻哼了一声,直接策马从爱罗蒂面前离开。 爱罗蒂拉过手杖,勉强倚杖站起,目光追着逐渐远去的骑影。直到完全看不见少年和马匹,她才迈开脚步。 朝灌木丛的方向走去。 从灌木丛内侧似乎可以看见她,对方有些惊吓,吸气声响起。 “请问……”她出声呼喚,但没有回应。 对方正警戒着——爱罗蒂明白后,决定再主动接近。 她站到即将触碰灌木丛的位置,那人只要仔细看,应该就能发现她并未携带木棍或刀剑一类的武器,而是拄着手杖步行。 就这样,爱罗蒂杵在原地数分钟……正想放弃离开时,灌木丛一阵摇晃,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露出脸来。 “…………!?” 那模样既有一如想像的地方,亦有超乎想像的地方。 少女带伤在身确实一如想像,脸颊附近高高肿起,额头也有数道擦伤,伤口渗出的血液,凝固后附着于小麦色的肌肤上。 亚麻色的微卷秀发剪成少年般的利落发型,翡翠色的锐利眼眸宛如负伤野兽般谨慎凝视对方。完全感受不到儿童应有的娇憨,同时也看不见儿童特有的软弱。就某种意义而言,这也能证明她并未享受儿童应得的呵护——可是爱罗蒂自然不可能观察得这么深入。 至于超乎想像的地方。 这名少女身上的服装(尽管破烂不堪)竟清楚地绣着紫线。 假如她这身服装不是窃自于王族,那么这名少女就是皇帝的血亲。 话虽如此……理当尊称为公主的少女,为何遭到同为王族的少年骑马追逐呢?或者刚才那名少年追的其实另有其人? “请问……”爱罗蒂出声相询,但少女默然举步,仿佛根本没瞧见她。 爱罗蒂并未对少女的视若无睹感到不悦,因为年幼的爱罗蒂也晓得,这名少女是多么拼命,已经没有余力考虑礼仪和他人。 她只是……脱口说出忽然想到的事。“你是……王族的人吧?” “……是又怎样?”没想到对方居然回答了。 少女脖子向后一扭,瞪着爱罗蒂。 实在不像女孩子、粗暴无礼的口吻,而且……再加上那双眸子荡漾着实在不像儿童的腾腾杀气。 “你的伤……”爱罗蒂住口,从怀里取出手帕。 第209章 少女却目光愤恨地瞪着她道:“陷阱吗?那些家伙应该没精明到做出这么周密的计划。那……是想拍马屁吗?不过如果是想拍马屁,去找別的王族吧?拍我的马屁反而会吃亏喔。” “咦?” “既然在皇城进出,就算是小鬼也听说过吧?皇帝的么女——皇帝跟召到后宫专供玩弄的蛮族女子所生的肮脏混血公主,那就是我喔。没事跟着我,小心哥哥、姊姊和第一王妃对你不利哟。况且在你尝到甜头之前,我大概就已被杀了。” 滔滔不绝地发表实在不像与爱罗蒂同年——十岁左右的言论,这名少女吐了一口唾沫,溅在美丽石板地上的唾沫摻着红色血迹。 “我……我不是……” 普通少女的话,恐怕连这位公主的一半言论都听不懂。 但爱罗蒂在聪明度和了解的知识方面均非寻常女孩,再加上父亲任职皇城,对贵族和王族社会多少都有些认识,因此她非常明白这名服装脏污、伤痕累累的公主何出此言。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少女顶嘴似的说。 爱罗蒂不禁倒退,但还是续道:“因为……你流血了,很痛吧?不处理的话……万一感染细菌就糟了……呃——” “这与你无关吧?”少女说完,一副本姑娘再也与你无话可说的神情迳自离去。 然而…… “呃……” “……千嘛啦?你很啰嗦耶。” 这名少女尽管口里抱怨,仍然停步回头,爱罗蒂见状,暗想她说不定是很守礼貌的女孩,又继续问道:“被杀是指……这是……呃……为什么呢?” “怎样都无所谓吧?” “可是……可是听见有人会被杀……而且是你自己说的吧?当然会在意呀。” “……你这人真怪。”少女蹙眉说完……沉默片刻后又说:“要杀的话,目前是最佳时机,人们多半可以接受小孩的意外,等成年后拥有一定权力,要暗杀就更麻烦了。” 少女说到这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离去的方向。 “理想的情节大概就是‘跟哥哥玩耍的妹妹玩得太疯,结果不小心撞到头部丧生。没人会怪罪天真无邪的孩子们,这是不幸的事故。’那群蠢才肯定立刻采信,毫不怀疑,除非留下明显刀伤,事情才会另当别论;如果没有,任何理由都说得通,将棍棒击毙的痕迹当成不慎从高处坠落,或者被花坛砖头砸中的伤痕——只要贿賂验尸官,外行人根本没办法区分。” “…………”爱罗蒂哑口无言。 “你的表情好像不太相信哪。唉,毕竟这对普通人来说是天方夜谭,如果你曾经吃过姊姊假借‘和好礼物’之名赠送的毒饼干而差点死掉,肯定会笑不出来。” “…………好过分。”爱罗蒂只能挤出这句话。 “就说吧?唉——身为一个孩子,终究难以完全保护好自己。我未来不是意外死掉就是生病死掉,而且是在童年时期。不过我妈也死了,死了其实也无所谓。” 少女说完……浮起大彻大悟,异于儿童的阴暗笑容。 “……啊啊,我忘了。”冷不防,少女若有所思地抹去笑容说:“谢了,好久没人肯挺身相救,我有点开心呢。” 少女说完,再度举步离开。 爱罗蒂茫然凝望对方的背影,忽地发现一件事——少女拖着腿。跟爱罗蒂的情况不同,她大概是拐到脚踝才无法使力。 “…………” 突然——目睹拖着一条腿独自离去的年幼公主,爱罗蒂不知为何感到不忍。 不行。 现在不能置之不理。 这名少女渴望帮助,尽管绝对不愿说出口……但她肯定希望有人能救她。这是当然的,任何人都是如此,就连爱罗蒂也是因为获得双亲帮助,才能像现在这样活着。活着,与书籍相逢,体会阅读的乐趣,不再怨恨自己出生世上。 可是……这名少女一无所有。 没有应该呵护她的人,理应比任何人更加保护她的家人却率先折磨她。这名少女无法向任何人求助,所以她醒悟了,明白自己命在旦歹,她认定——认定自己诞生这件事就是不幸。 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行,这是绝对不行的。 “——喂!”爱罗蒂呼唤公主离去的背影。 这次没有回应,既未回头,亦没有停步。 然而—— “要躲的话……帝立图书馆里应该不错,不但暗暗的,而且书柜很多,视野不好。那里本来人就不多,还有许多小房间——” 少女没有停步。 爱罗蒂连珠炮似的说:“我现在正要去那里,我每天都去那里……所以一定能带路的。” 少女……停下来了。 她皱眉回头。 “——你是白痴吗?” “对,我是白痴。” 自己做的事很白痴——因为深感如此,爱罗蒂老实点头。 但她同时涌起一股预感,自己对这件事绝对不会后悔。 所以—— “是吗?白痴吗……因为我也是白痴,说不定会很好。”少女喃喃自语。“因为白痴会做出不可思议的行为,所以……有时会出现出乎意料的结果呢。而且两人凑在一起的话,搞不好会变成谁都想像不到的趣事。” “嗯。” “好,你带路。”少女说完走回来,在爱罗蒂面前停步。“我是赛内丝,赛内丝·露露·基亚特。” “我是爱罗蒂·波查特,公主——” “別叫我公主!跟那些阴险女子相同的称呼听了就教人想吐,假如……要跟我在一起,这件事就记好了。” “…………”爱罗蒂一时在脑里搜寻适当词汇……接着说:“遵命——赛内丝殿下。” 赛内丝·露露·基亚特。 爱罗蒂·波查特。 这两名日后宛如巨大的命运之轮,震撼基亚特帝国——不,是这片达斯特宾大陆的女性,就是在这段机缘下相遇。 第一章汪洋大海 天空无限蔚蓝。 放眼放去,天际净是一片苍茫,完全看不见一朵云,其辽阔无可比拟。毫无遮掩、笔直投射的秋日阳光,亦为天空增添无限澄净的透明感。 笼罩头顶的碧蓝虚无。 犹如嘲弄地面爬行者的距离感、方向感,甚至是色彩感——超越比较的对象和评价的基准,天空就这么存在于遥不可及的彼端。 倘若继续抬头眺望。甚至让人感到肉体即将挣脱地表束缚,逐渐向虚无扩散。这种过度宽敞的空虚,将侵蚀个体的躯壳,这种感觉到底是解放还是孤独,完全视暴露在这片蓝天之下人的心境而定。 “呜……” 世界缓缓左右摇曳。 少女保持仰卧姿势,蓝眸呆呆眺望秋目天空。 年纪约莫十五,五官典雅,却没有柔弱之感,与其静静在月下晚会婆娑起舞,更适合在阳光下驰骋草原……就是这样的少女。微卷的鲜艳金发整齐盘起,更加增添她那予人活泼好动的印象。 穿着红色和亚麻色为基调的鲜艳衣物……但那身服装就像曾在火场穿梭过似的,微呈烟熏色。 “……呜呜…!” 少女的名字是帕希菲卡·卡苏鲁。 “受大家喜爱”——对心怀这种期盼而取的名字,她感到十分自豪,而对替自己取了这个名字的双亲——收养并非亲生女儿的自己,并以如假包换的亲情与信念呵护,如今已撒手人寰的父亲和母亲,她也感到无比骄傲。 然而……提及这名少女时——某些人多半喜欢使用“废弃公主”这个称呼,也有人称她“律法破坏者”(providencebreater),甚至有人形容她是“毁灭世界的剧毒”。如果以整个世界的角度来看,叫她帕希菲卡的或许算是少数派。 被世人强行加诸的各种称呼,这些称呼静静诉说着她所背负的残酷命运。 可是…… “………夏侬哥……拉蔻儿姊……” 现在……没有呼唤她的人。 她呈大字形仰躺的地方并非陆地,而是一面巨大的木板。 正确来说,是直到两小时以前,仍是构成某艘船只甲板的木板。这块残骸并不大,帕希菲卡是躺在上面,才能像竹筏般悠然漂浮于波涛间,要是随便站起来,恐怕将立刻失去平衡,翻落水面。 木板配合海水的徐缓波动,慢慢地左摇右摆。 她身旁看不见任何人,甲板残骸上就只有她自己,而周围放眼望去净是缓缓起伏的海面。 其他什么都没有,完全没有。 犹如蓝色巨布上的一小点污渍——帕希菲卡独自漂流在漫无边际的汪洋大海。 “……夏侬哥……拉蔻儿姊……”帕希菲卡呆呆地反复道。 连她自己都记不得是第几声了。 叫哥哥,哥不应,叫姊姊,姊不理,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和呼吸……以及海浪拍打木板边缘时激起的微弱水声。 “……在哪里……?在哪里嘛……?” 声音无意义地在半空消散。 残酷的现实排山倒海而来。 天空蔚蓝。 海水湛蓝。 两者都无穷无尽。 ——而她.永远孤苦无依。 ※※※※※ 时间回溯至孤独漂流的半天前。 帕希菲卡和哥哥姊姊正在某艘船上。 “哇喔喔……”帕希菲卡沿着船缘在船首和船尾间跑了十几趟,不厌其烦地盯着大海瞧。 不知是哪里有趣?她的目光一接触远方水平线就轻声赞叹,一发现船身和海面摩擦时激起的细微波涛就感动颔首。 第210章 要是放她不管,恐怕到船抵达港口为止,她都会一直反复这种行为。 “喔喔……” 她搭乘的乃是称为“双体船”(catamaran)的大型货物帆船,两艘普通船只并排后,中间以甲板连接。因为稳定性较高,莱邦王国的航运业经常使用这类船舶。 外观也很像悬在水面的木筏,不过以帕希菲卡的步伐宽计算,从头到尾也有两百步长。与其称为木筏,木制小岛这种形容词或许更能正确传达它的实际外形。 交易船“宾加姆号”。 它是经海路往返莱邦王国和基亚特帝国的交易船之一,主要是载运货物,但货主有时也会同乘,需要时亦能搭载乘客。 正因如此,乘客室充其量只是临时凑合用的,内部完全没有以客为尊的舒适航行设备;话虽如此,船员们倒也宽宏大量,不拘小节,比较能容许乘客为所欲为,因此能否享受舒适的旅程,就要看乘客自己努力了。 “……你是笼子里的野兽吗?”并排在甲板上的载货木箱——随意铺上一块布后,躺在上面做目光浴的一名青年说。 身材高瘦,黑长发在颈部随意束起,五官英挺,但或许是因为略显不耐的慵懒表情,又或许是沉着的言行举止——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带着老气横秋的氛囤。 他大概有许多烦恼吧? 他的名字是夏侬·卡苏鲁。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是帕希菲卡的哥哥。 “啊!好像有鱼干在说话?” “啰嗦……” 夏侬懒洋洋地回应转头取笑他的妹妹。 时令是秋季,近来天气十分寒冷……不过沐浴在从天际直射而下的日光中,倒也相当暖和。若像夏侬那样用容易吸热的黑外套代替毛毯盖在身上,冷暖适中的温度就会更添睡意。 事实上,他旁边就有一位——坐在不知从哪借来的宽敞扶手椅上,正悠悠打盹的女子。 拉蔻儿·卡苏鲁。 这名女子是夏侬的双胞胎姊姊。 与双胞胎弟弟年纪相当,五官相似,容貌却多了一份孩子气的可爱。她确实是五官端正的美丽女子,但没有美女那种难以亲近的冷漠,外貌中飘散一股成熟女性的优雅,以及小女孩的娇憨。 “因为呀,这不是很不可思议吗?到哪都是海洋呢。” “海洋本来就是这样……” 除了夏侬他们之外,甲板上也有零零星星的人在做日光浴,都是正在休息的船员。这次出航的主要目的是运送货物,除了出航前一再恳求,将整辆马车都开上船的夏侬他们,就没其他乘客了。 “夏侬哥明明也是第一次看见海,却在那里装模作样,老老实实地感动就好了嘛。你就是这样,感性干瘪的糟老头脑袋才会无药可救。” “到头来你……啊……毕竟只是个小丫头。”夏侬呵欠连连地应道。 不知是想睡还是嫌麻烦?又或者两者皆是?不过他依然勉强回应了妹妹,说有礼貌倒也很有礼貌。 “而且,要比大的话……上次的摩斯包古河也够大了。” “可是那里还有雾,又没有像这里空荡荡的呀。”帕希菲卡边说边在船上快速穿梭。 夏侬注视这样的她,接着抬起上半身转头——他并非眺望水平线,而是端详远方模糊不清的陆地。 “差不多要进入基亚特领海了吗……”夏侬低语,望着远方朦朦胧胧的海岸线。 海水和地面当然并未划上区分领土的分界线……但只要将他记忆里的地图对照远方山脉形状,就能猜出船只即将进入基亚特帝国领海。 ——跨越国境。 这是夏侬他们节节逃往跟王都反方向的西域时,便已存于脑海的想法。 进入邻国基亚特帝国本身绝非难事。 先不管二十多年前的战乱时期,目前莱邦王国和其西侧的基亚特帝国,只要完成形式上的手续,两国人民就能相互来去。事实上,巡回商人和玛乌杰鲁教的朝圣者跨越国境的人绝非少数,混入其中反而比较简单。 话说回来,即使成功进入基亚特,也不可能改善帕希菲卡他们面临的状况,被堪称绝对之神论断言是“毁灭世界的剧毒”,她不论到哪都不可能有安全的地方。 可是,他们之所以执意选择跨越国境,乃是期待——莱邦王国军和王国骑士团这一类追杀她的官方人员,行动或许将多少受到限制。 既然如此……跨越国境时该走陆路?还是海路? 基于过去经验,尽管对航海有一抹无法挥去的不安……但若采取海路,比较容易消除他们的行迹。而且一旦出航,在毫无遮蔽物的汪洋大海上……也几乎无须顾虑骤然接近的暗杀者。 至于陆路,通往基亚特之路,距离最短的主要干道发生土崩,据说要十多天后才能开通;话虽如此,如果选择绕道,非得花上相同甚至更多的天数,而且其中不乏人烟稀少——换言之就是容易受袭的地点。 海路的危险性和陆路的危险性——两相比较的结果,夏侬他们选择了海路。 他们已经确认船上没有可疑船员,虽然有船员携带护身用的武器,不过基本上没发现像是受过专业战斗训练的人物。 尽管必须等对方施展魔法才能察觉是否为魔导士……但乘客就只有夏侬他们,职业刺客(eliminator)混入的可能性极低。 “啊,夏侬哥!好像有东西喔,你看!”帕希菲卡猝然停步惊呼。 “……嗄?” “你看你看!那个不可思议的东西!” “……不可思议吗?” 帕希菲卡兴奋异常,夏侬于是起身,从船缘朝海面望……某种灰色物体在波涛间隐约可见。 不止一个。因为物体在四周来回,时浮时沉,无法估算正确数目……然而朝双体船游来的数目,恐怕不下十个。从动作来看,应该是动物……但总觉得跟鱼类有微妙的差异。 “那是——” “大概是海豚。” 两人闻声回头……只见在椅上打盹的拉蔻儿睁开单眼。 为防万一,她上船后就断断续续启动警戒用结界魔法“乐园”(asgard),调查周围状态。 乐园一般设定成不对人类以外的生物发生反应——但他们曾因此失败,拉蔻儿在那次之后便降低乐园的探查精准度,好稍微扩大警戒目标和范围的设定,想必就是因此捕捉到海豚的存在的。 “原来如此,那就是海豚啊……” 更依的语气听来感慨万千。鱼类和两栖类在河川或湖泊也能看见,不过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海栖哺乳类的海豚。 拉蔻儿当然也是第一次看见,对它的知识应该是来自书籍或其他管道。 “外观很像鱼类……但听说跟人类一样是高智慧生物喔。” 拉蔻儿起身走到夏侬身边说。 “是吗?话说回来……还真大啊。” 淡水鱼之中也有夏侬体型两倍大的种类……可是对只见过小鱼和小型两栖类的夏侬而言,初次目睹的海豚显得格外庞大。 “鲸鱼比它们还大上十倍呢。” “……实在难以想像。”夏侬耸肩道。 就在此时…… “——嗯?”他感到一名船员接近的气息,回头一看。 ※※※※※ 男子舔唇盯着犹如海市蜃楼般栩栩描绘在半空中的夏侬——在水平线另一端的船上讶然回顾的影像。 “那么……” 军用魔法“智女神”(snotra)。 这是增幅或弯曲光线,扩大显示远方物体的魔法。 智女神可以远视的距离和扩大的范围——虽然有一定极限,但能仔细观察肉眼所不及之处的景象,主要用于侦查或监视。 只要确定焦点目标,智女神的最长远视距离比乐园的警戒探查范围还大一些,因此能偷偷尾随其后,不被猎物察觉。 不过——这种距离下,几乎所有攻击性魔法都无法抵达。 若想攻击夏侬他们,只能怀着被发现的觉悟缩短距离,或采取攻击性魔法以外的方法。 然而—— “差不多该请他们消失了吗?” 说完,男人们交换阴险的笑容。 男人们是职业刺客。 低风险,高成效,不用亲自作战,无须主动接近目标,可是……确实杀死对方。 这就是他们的风格。 ※※※※※ 一名船员走来,夏侬看见他的样子后……双眉一皱。 没有武器,与外行人无异的动作,外表就像非常非常普通的船员。 但是……对方的表情很诡异。 宛如颜面神经痛似的表情扭曲,脸颊痉挛,这名船员就这么走向夏侬,看起来也像某种疾病发作,浑身痛苦—— “……等一下,”没有明确理由,可夏侬本能地从男人的模样察觉某种危机,对这名船员说:“不许到这里,停下来。” 夏侬警告似的按刀命令,船员却不肯停步。 不知是否听见夏侬的声音——船员以梦游症患者般的步伐走向他,一眼即知状态极不寻常。 但既未散发杀气,亦未携带武器。 这么说,纯粹是旧疾复发吗? 可是—— “……夏侬?”或许是感应到夏侬的紧张,拉蔻儿诧异回头。 “停下来!”夏侬大吼抽刀。 这是带着浓浓杀气的叱喝,就算对方没学过武术,近距离听见这种声音,大部分人都会察觉生命危险而向后一缩,这一吼无异是在警告对方,再接近就得挨上一刀。 第211章 然而,船员依然没有停步。 其他船员和帕希菲卡被夏侬的叫声和抽刀之举吓到,一时杵在原地。他们很快回神,正想朝他奔来,但—— “别过来!”夏侬大叫。这一叫毫无理由,纯属第六感……不过下一瞬间就证明了他的判断正确。 ——咚! 船员跃起。 他突然朝甲板一蹬,弹起似的朝夏侬……以及俏立于他身边的拉蔻儿跃来。这个动作也极不寻常,并非袭击,而是把自己的身体扔向夏侬他们的诡异动作。 同时—— “………………………………………!” 意味不明的叫声自船员口里进发。 现场人员大概也只有身为魔导士的拉蔻儿,发现那是某种连动式启动咒语(batchspell)。 然后,船员在空中大爆炸。 ※※※※※ “你这个蠢才!”负责启动智女神的魔导士朝另一名魔导士搭档怒吼。“威力太大了啦!只要杀死守护者(guardian)或让他们无法战斗就好啦!” 他揪住搭档的衣领,继续狂喷口水咆哮:“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要你小心别炸到废弃公主!废弃公主的手掌或脑袋要是被炸飞了,咱们要拿什么去领赏,嗄?一堆烂肉片又怎能确认当事人身份?” 爆炸暗杀——这是他们的基本手法。 将设定好自动解冻条件的压缩型魔导式,预先嵌入能接近目标的牺牲者体内,经过一定时间,或发生特定状况——当满足条件的瞬间,魔导式高速自我解冻,使用牺牲者的意识容量启动魔法,事先将军用攻击性魔法“炎杖”evatein)的瞄准目标设定成自己与自己周围,然后炸开,总之就是自爆。 魔法制造的人体炸弹——这对魔导士双人组的得意技俩,本来是莱邦王国军谍报部在战时独自研发的战术之一,利用这种方式在敌国俘虏体内暗藏“炸弹”,遣返后于适当时机引爆。 这种战术当时被称为“肉地雷”(freshmine),战果相当辉煌,基亚特与其他国家发现这种战术后,也开始寻觅对策,进而采取更加激烈的报复手段——但“乌贝鲁特孤儿院事件”爆发后,莱邦王国内部亦群起挞伐这种惨无人道的战术,现在按理来说已经废止。 话虽如此,这种手法在暗杀战上仍旧成效卓越,乃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这对职业刺客计划先以爆炸杀死碍事的夏侬和拉蔻儿,再乘乱登上宾加姆号,制伏废弃公主——一切本应如此。 “啊——抱歉啦.是我的错啦!可是话说回来,要不是你在那催促——”。 “吵死了,别找借口!” 但两人浪费太多时间在寻找夏侬他们搭乘的船只上,没时间仔细设定自爆用的魔导式,虽然将式子烙印进船员体内,匆促间却设错启动魔法的详细条件,尤其是爆炸力,好像设得太强了些。 “总之动作快一点!尸体也好、尸块也好,要是没找到那废弃公主的身体,咱们就白忙一场啦!” “我知道!” 智女神描绘的影像里,宾加姆号的船身被超乎预期的爆炸挖空,已非能够航行的状态,右半部不断沉没,而木制甲板燃起的火焰亦持续扩大损伤。 在火焰和烟雾的影响下,别说是夏侬他们,就连帕希菲卡和其他船员的情况都无法判别。 “妈的,至少要找到手掌。”魔导士们边说边操作小船船帆。 然而原本与宾加姆号之间就是肉眼无法辨识的长距离,不可能立即抵达,为了借用推进力加快船速,其中一人开始念诵呼唤狂风的魔法咒语…… “……喔?”魔导士们蓦地皱眉。 因为前方海面……浮起数个椭圆形。 呈现暖灰色的那些东西,具有船帆似的三角形,以及一个呼吸用的小孔,形状和颜色也很像鲨鱼背部……但有些圆鼓鼓的轮廓显得格外可爱。 那是海豚。 十几只海豚挡住小船去路似的排成一列。 “什……什么?” “啧……别挡路。闪开!”魔导士扬起单手叱道。 海栖哺乳类自然不懂人类语言……看见海豚们无视自己的叫嚣,在浪涛间悠然漂浮,两人脸上笼罩一层寒霜。 “炎之民,飞舞吧,飞舞吧!火焰舞形成高墙!火焰阵击退欲近吾身之人!” “炎阵”(muspelheim)启动。 用于主动防御的爆炸魔法在海面炸开,放射状展开的爆炸钻入海面,激起的海水化为局部性雨雾,落在四周。 然而—— “……什么?”两人口里进出惊愕声。 火焰迅速熄灭,在海上这种情形也是理所当然。启动炎阵并非为了防御,而是想借大范围的爆炸力教训海豚,或吓唬它们,逼对方让道。 可是……没想到海豚们轻松避开攻击。 海豚们宛如早已精心觇划,以团结一致的动作迅速潜入水里,利用海水层闪避炎阵的火焰和冲击。 “岂有此理……太扯了!?” 海豚们再度浮起。 但这次变成包围小船的阵形,前面四只,后面一只,左右各两只。那动作犹如为了歼灭敌人而布下阵形的军队。 至少海豚们知道这艘小船——不,是知道船舶这种东两纵使可以调头,却无法“后退”的弱点,证据就是阵形后方安排的海豚数目最少。 其中一名魔导士发现这个事实,脸色大变。 “这些家伙想干什么!?” 一只海豚冒出海面。 ——咕嘎,咕嘎嘎。 整体轮廓带着柔美曲线的脸孔,甚至堪称可爱,圆滚滚的眼珠也有容易与人亲近的印象。如果目击地点换成观光游览的航程,两人说不定也不禁要会心一笑。 ——咕嘎,咕嘎嘎。 海豚大笑似的张开圆圆的嘴,发出声音。 ——咕嘎,咕嘎嘎,咕—— 宛如歌唱,宛如劝诱。 栖息于海洋的哺乳类之歌,包围魔导士们的小船,响彻整片海面。 “这些家伙在那咕嘎咕嘎什么——” 就在一名魔导土焦虑抱怨的瞬间。 异声响起。 猝然——小船的帆柱上半部消失了。 “——咦?” 魔导士们一回头,愣在当场。 帆柱并非折断,而是上半截被隐形刀剑斩除似的彻底消失。魔导士们连忙四下梭巡,终于在相隔不远的海面发现化为无数薄片倾倒的帆柱,以及被扯得稀烂的帆布。 帆柱被吹飞、扯裂了。 可是……凶手是? “什么?到底是什么……” 其他海豚也一一浮出海面。 乍看下堪称天真无邪、率真烂漫的黑眼眸,凝视着两名魔导士。 仿佛……瞄准目标似的。 “难……难不成?难不成是你们……?” 海豚发出声音。 犹如在同声歌唱——同声高呼般地发出声音。 咕嘎嘎,咕,咕嘎,咕嘎嘎…… “汝……汝乃阻挡恶魔,遏止邪恶——” 尽管神情战栗僵硬,其中一名魔导士还是迅速念诵咒语。 他隐隐约约醒悟海豚们的叫声所代表的意义。 “保护我等不受外来祸害所伤之墙,遵循诸王要求,即刻耸立于此吧!” “塞壁”(midgard)启动。 多角形的发光集合体开始增殖,形成一个球状防御圈,包住其中一名魔导士。 但就在同时,两人双双被扔向海面,而他们乘坐的小船也跟帆柱一样被扯裂弹飞。 “这些家伙……果然是……!” 只要施展高遮蔽密度的塞壁,借内部空气的浮力便无沉没之虞,大部分的攻击也可借这道防御力场阻挡。 然而—— “为什么……”施展塞壁的魔导士近乎于无情——他无视活生生在眼前被抛出海面、兀自苦闷不已的搭档……而满眼恐惧地盯着围堵自己的海豚们。“为什么这种畜生可以……?” 可是……真正的可怕现在才开始。 海豚忽然左右移动起来,那动作有一种足以称为严谨的精准,并非野生动物的动作,而是让人联想到基于明确意志所统御的军队。 魔导士升起一股不祥之感,他在防御力场内弯腰,视线转向海底。 宛如迎接君王驾临的骑士们——海豚们左右并列形成一条“道路”,只见一个巨影自远方缓缓游来。 一看清那个影子的真面目,魔导士发出错愕与畏怯的声音。 “胡说,岂有此理……!” 鲜艳的黑白图腾在深蓝色的水中蜿蜒。 比海豚大上一倍多……甚至比他们乘坐的小船更大的巨体,游向溺水的魔导士。或许是认为根本无须警戒,那只海栖大型肉食兽随意张口,咬住魔导士不停划水的脚,巨颚间依稀可见、异常逼真的肉色舌头正不停蠕动着。 杀人鲸。 海豚科中体型最大的物种,人称“海洋之虎”的凶猛捕食型肉食哺乳类。别说是海豚,就连比自己庞大数倍的鲸鱼都能猎食,乃是海洋中最厉害的生物。 “咿、咿咿咿咿咿咿!”被叼住的魔导士高声惨叫。 但人类的动作到了水里甚至不如小鱼,魔导士用尽全力哭喊,扭动身躯,双手拼命拍打海面——却也只是激起虚无的水泡,根本无力掰开杀人鲸的巨颚。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救、救救……我喔喔喔喔喔喔!” 被咬住的魔导士接着又被拖进水里……消失不见。 第212章 仿佛揭示临终苦难,海面咕噜咕噜地浮起大水泡……但也很快就变成了小气泡,消灭殆尽。不知是被吞噬?还是溺毙?不论何者,存活机率都是零。 幸存的魔道寸土只是呆呆望着这番景象。 “杀人鲸和海豚……为什么……!” 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 杀人鲸是海豚的天敌,两种生物竞能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还袭击人类的船只……这种荒谬的事前所未闻。 “别……别过来……别过来!” 魔导士对海豚们惊声尖叫,但包围依旧不变,何止如此—— 咕嘎,咕嘎嘎…… 咕嘎,咕嗄嘎…… 咕嗄,咕嘎嘎…… 海豚们群起出声,相隔一段时间,声音犹如轮唱似的缓缓围绕在魔导士四周。 接着,巨大爆炸声撞击塞壁。 塞壁气泡剧烈摇晃……而在震动尚未平息前,爆炸声再度响起。 然后又是爆炸声、爆炸声、爆炸声、爆炸声、爆炸声—— 魔导士这时已察觉事实真相。 这是冲击波。水壁不但无法阻挡——不,反而比在大气里更容易传播、撞击目标物。只要具有一定强度,冲击波就能成为必杀武器。有一种说法说道,某些鲸鱼便是以此猎捕乌贼为食。 可是—— 守护魔导士的塞壁力场不断承受冲击波的撞击,承受单次冲撞就能折断帆柱、支解小船的强力冲击波。 “呜……呕……呕呕……”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撞击鼓膜,魔导士紧咬的下唇开始渗血。 塞壁具有某种程度的冲击吸收力,但仍有一定限度。虽不会致死,可全身惨遭撞击的疼痛毫无休止地袭击他。 况且这样不停遭受冲击.无力维持塞壁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一旦解除塞壁,立刻就要葬身鱼腹,话虽如此,能继续保持现状的时间也很有限,就算能够保持,他早已没有击退海豚和杀人鲸、返回陆地的方法,终究会被鱼群折磨至死。 “呜……呕……呕喔喔喔……” ——绝望。 一边感受血液在舌面扩散的味道,魔导士察觉自己的意识正逐渐毁灭。 ※※※※※ ……时间再回到漂流中的帕希菲卡。 “该怎么办嘛……”帕希菲卡呆望着蓝天呢喃。 她只记得扑向夏侬的船员发出闪光,之后她就昏厥了。 那道闪光……果然是爆炸吗? 她历经爆炸却未受伤,甚至没有溺毙,可说是近乎奇迹的幸运:话虽如此,她此刻当然没有为之欣喜的心情。 自己昏迷了多久?到底漂流多远?漂向何方呢? 她不知道。 既然没看见船,那是完全沉没了吗?或是自己漂到了肉眼无法看见船的距离? 她毫无头绪。 原以为自己非常清楚自己的无力……但事到临头,又觉得无力感突然浮现眼前。 “我可以、可以做什么……” 即使绞尽脑汁,还是一筹莫展。 倘若继续这种漂流状态……不到一天,就必须先面临食物和水的问题。 口渴的话,喝身旁的水就可以了——原本这么想过,但帕希菲卡试喝一口便吐了。太咸了,如果喝这种东西,在那一瞬间或许能解渴……不过事后口渴只会更加强烈。 她也想过钓鱼来吃,可这也不可能。不但没钓竿、钓线、钓钩,甚至连钓饵都没有。况且帕希菲卡也不知道钓起来的鱼能不能吃,就算能吃,亦不知该如何杀鱼。 没水,没食物,帕希菲卡也不确定自己能活多久。 一天?两天?三天? 到引发脱水症状无法移动为止,她还剩多少时间? “总觉得……”帕希菲卡茫然望着天空低语:“这样死掉的话,真是太蠢了……” 想像着自己的肉体在船只残骸上饿死,逐渐干枯。 想像着这番别具现实感的景象……帕希菲卡胸口涌起一股爆笑的冲动。 “啊哈……哈哈……哈哈哈……” 仰躺于木板的帕希菲卡上气不接下气地大笑。 三番两次被人追杀,在哥哥姊姊的庇护下幸存至今的自己,被视为王国最大禁忌,甚至被声称即将毁灭世界的自己;何止人类,甚至遭神明使者狙击的自己。 这样的她,居然孑然无依地在这种地方死亡。 在远离他人喜悦与悲伤的这片蓝色虚无下——纯属物理上的毙命。孤单一人,在没人晓得的情况下死去。 毫无意义。 超越空虚,这活脱脱就是一场闹剧。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着,笑着,持续笑了一阵子,笑到倦了。 冷不防……帕希菲卡的神情恐惧扭曲。 她不愿意。 她无法忍受形单影只地在这种地方死去。一想到此事就坐立不安,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每分每秒都在磨损,痛切感觉即使是这一瞬间,自己都正朝着死亡这个终结前进。一想到自己居然仰躺在此,毫无意义地浪费宝贵时间,她就焦虑得快发狂了。 不行,她不愿意,她无法忍耐。 帕希菲卡第一次发现,原来孤独是这么可怕……原来孤独会如此吞噬自己的心灵。 寂寞,痛苦,悲哀,无法忍受。 “夏侬哥……拉蔻儿姊……” 假如有他们相伴……不管情况如何绝望,对帕希菲卡而言,希望都不会是遥远彼方的幻影。 然而,夏侬哥不在,拉蔻儿也不在。 甚至不知他们是生是死,多次越过死亡线的那两人,想必没那么容易丧命,至少拉蔻儿可以马上施展魔法防御。 话虽如此…… “在哪里?你们在哪里嘛……!” 两人此刻不在身边的事实,仿佛正嘲笑帕希菲卡的幻想,重重压向她的头顶。 没有回应。 “在哪里啦……” 呼唤哥哥姊姊的声音在澄澈蓝天和汪洋大海中徒然消散,在这个无限开阔的世界……四面八方涌来的孤独,以翻江倒海之势碾碎她。 再也见不到面了吗? 还有许多来不及说的话语,还有许多说不出口的话语,还有许多想告诉他们的话语。她很懊悔,非常非常懊悔。 她不要,不要这样。 绝对、绝对、绝对不要这样。 “夏侬哥……拉蔻儿姊……!”帕希菲卡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叫:“在哪里?你们在哪里?出来!就像平常那样!待在人家身边嘛!这里!我就在这里!夏侬哥!拉蔻儿姊……!” 另一个自己正在某处冷冷注视大呼小叫……惊慌失措的自己。 另一个帕希菲卡注视着慌乱可笑的自己,注视着惨遭孤独和恐惧歼灭的自己,置身事外般地冷眼旁观。 这让她更加生气。 “这里!我在这里!” 耍赖似的挥舞双手,竭声嘶吼,仿佛想以此对抗做出这般残酷行为的天空与海洋。 但海洋太宽广,天空太辽阔。 单凭一人——而且还是一名十多岁的少女,终究无力抵抗这种绝对的虚无。 “夏侬哥!拉蔻儿姊!你们在哪里?在哪里?我在这里,在这里喔!在这——哇啊!” 砰砰拍打木板的帕希菲卡火大起来,忍不住站起身——结果失去平衡坠落海里。 转了一圈之后。大量海水涌来,呼吸受阻的真实闭塞感袭向她。 “……!……!” 她会游泳,既知道如何浮起,亦懂得如何游水。 可是,反射性地张嘴吸气时,还没吸到空气,便已咽下大量海水。喉咙深处扩散的咸味打乱帕希菲卡的意识,不乱使力,放松身体浮起——就连这种最、最基本的道理,此刻陷入恐慌的她都已忘得一干二净。 而湿掉的衣服产生了强大阻力,缠住她的四肢,阻碍她的行动,扰如挂了砝码,身体不听使唤。手脚越是乱蹬,衣服越是吸水,紧贴着肌肤限制她的自由。 (……竟然……竟然在这种地方……) 拼命拨水、拨水……头部好不容易浮出海面,但空气还没吸够,身体又咕咚咕咚地沉人海中。 (竟然……) 啊啊,终究…… 要在这种地方无人闻问地死去。 孤零零地死掉,没人看顾地死掉。在这种既无人悲伤,也没入欢喜的地方,孤独地……死亡。就此消失,毁灭,再也不存在。 死亡……死…… 哀号化为气泡逃离。 海面逐渐远去…… (我不要……谁来救我!) 就连如此悲痛欲绝的呼号都化为泡沫进裂,消失。 然而—— (……?) 就在下一瞬间。 某种力量猝不及防地顶起帕希菲卡,无力抗拒的她被抛出海面。 “——咦?好痛!” 宛如被某人神准无比地扔上木板,她先是一阵呛咳……接着开始呕出不慎吞入的大量海水。 咳了又吐,吐了又咳——反复数次后,帕希菲卡终于有余力寻找让自己免于溺毙的原因。 抬起泪水和盐水沾湿的俏脸,她看见——浮在海面的两张奇特“脸孔”。 左右各一的小眼珠,细细长长的嘴巴,灰色的皮肤。 帕希菲卡傻呼呼地望着这两只海栖哺乳类好一阵子,才将形状奇特的光滑“脸孔”与数小时前在船上看过的海豚结合起来。从船上俯瞰的海豚,以及在触手可及的近距离对视的海豚,两者印象差异颇大。 第213章 “……这个吗?”注视两只睁着圆滚滚黑眼凝望自己的海豚,帕希菲卡喃喃自语。 从情况判断,大概是这两只海豚以头部或尾巴弹起帕希菲卡的,况且四周也看不见有力量将快要灭顶的她推上木板的人物。 可是…… “……是你们……救我的吗?” 就算问对方,不是人类的海豚当然不可能回答,两只海豚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她。 “是你们救的吧……喏……?” 在船上俯瞰时,她也觉得它们的眺跃泳姿很可爱……不过一旦在极短距离大眼瞪小眼,还是有些令她提心吊胆。 外貌再可爱,近距离面对比自己巨大的异种生物,本能上仍旧免不了涌起恐惧。 “呃……那个……” ……啥嘎。海豚叫道。 ……咕嘎嘎,咕,咕嘎嘎嘎,咕嘎。 “莫非……你们想跟我说什么?” 帕希菲卡侧头思索,但她自然也不可能理解海豚的语言。 话说回来,从正面观看海豚张口发声的扁平脸孔,总觉得……该怎么形容呢?看起来很逗趣。 “啊……啊哈……” 浮起略显痉挛的笑容……帕希菲卡不禁打招呼似的左右挥动双手,海豚也回应似的发出某种声音。 ——咕嘎嘎,咕,咕咕。 帕希菲卡感受不到一丝敌意,反而觉得那动作和语气就像在对她撒娇。 “这模样倒也挺可爱的嘛,嗯。” 坐在木板上的帕希菲卡渐感放心,伸手想要摸摸将脸孔凑向木板边缘的海豚们。 然而—— “啊……!?” 就在那一瞬间,海豚们仿佛逃避她的触摸,潜入水中消失。 “等一下——!” 她大叫,但为时已晚。 凝视海豚们消失的海面,帕希菲卡脸上浮现明显的颓丧。 她又变成孤零零一人了。 虽然海豚不可能陪她聊天,但猝然消失又让她顿生寂寞。 “果然不该摸它们吗……” 野生动物都不喜欢被陌生人触摸——这种程度的常识她也知道。 就连一般野猫,喂食或许还算简单,可若想熟络到能随意抚摸,就必须有等待它解除警戒心的长期忍耐力和包容心。 因为海豚们是自己主动接近,帕希菲卡才天真地以为它们或许愿意让她摸一下…… “——唔?” 甲板残骸忽然咕咚一声摇晃,帕希菲卡讶异蹙眉。她位在汪洋大海正中央,而且是一片甲板的残骸上,根本不可能搁浅。 下一瞬间—— “——咦?” 帕希菲卡乘坐的木板开始缓缓加速,朝某个方向驰出。 “咦?咦?” 这不是海水波动,很明显是某种推力将木板朝一定方向移动,木板边缘激起的水花逐渐变大就是证据。 “什么?是什么?” 肯定有某种东西在推动木板。 帕希菲卡连忙朝行进方向的反侧海面一看,只见那里有……正确来说,是在海面下方有两个巨影。 她记得那个轮廓,是刚才的海豚,那两只海豚正推动甲板残骸。 “等……等一下!” 帕希菲卡不禁开口呼唤,海豚们当然毫不理会,岂止如此,它们还继续加快速度。现在帕希菲卡乘坐的木板速度飞快,因海水的阻力和海豚的推进力而呈倾斜状。 在海豚的推动下,甲板残骸轻快拨水,疾驰海面。 “哇哇!哇啊!?” 帕希菲卡一边惊叫,也不忘伸展四肢贴住木板,防止自己滑落。 大量水花溅上头顶……她立刻察觉了。 海豚不止两只。 周围还有好几只海豚的身影,转动脖子朝后方一看,只见推动木板的海豚也增加为四只,这些海豚正同心协力,将帕希菲卡乘坐的木板运向某个地方。 “等一下,什么?干什么啦?你们做什么……究竟要去哪……等一下啊啊!” 海豚还是不理她。 帕希菲卡一路被曳着,一路发出充满不安和惊吓的惨叫……海豚军团默默将废弃公主运向某处。 ※※※※※ “第一目标寻获。” 她闻言睁眼,漫不经心地以左手搔头。 剪至颈部附近的利落发型绝非用剪刀整齐修剪,倒像是随便找一把刀子割断——她胡乱抓着亚麻色头发,以独特沙哑声音说:“哎呀哎呀,终于搞定了吗?都怪那些无能杀手没事插一脚,把计划都搞乱了,啐!” 她一边以不像妙龄女子的豪迈语气咕哝,同时用格外锐利的翡翠色眼睛环顾着作战司令室。 室内没有窗户,一律采用暗色系,但因宽敞的空间和挑高的天花板,所以并无压迫感。此外,朦胧发光的天花板让这个房间免于被黑暗封闭,室内各处也有照明设备,弥补光线不足。 “附近没有其他明显动静……吗?”她低语完,视线盯着室内中央。 那里有一张巨大平台。 无论是表面爬满的细格纹路,或是上面摆设的数个棋子,均让人联想到某种对战棋盘(chessboard)……但尺寸截然不同,这张巨大平台足以容纳好几张床铺。 平台周围有数名部下拿着棒子(因为徒手碰不到中央),忙不迭地将棋子移来移去。 而外围还摆着数张更高的座椅,椅上坐着各自肩负不同职责的魔导士,一边施展通讯系或探查系魔法,同时提供应该展示于中央平台的情报。 这间作战司令室与外界几近隔绝,但只要利用魔导士部下和勉强残存的各种通讯设备,便能掌握正确情况。 “那么……什么时候到?还有其他家伙的情况呢?” 她的口吻十分粗鲁,部下们的回答则相当客气。 “梅里妮小队正护送回程,预定一小时二十分后抵达。朱力德、安洁小队则接替它们在附近海域搜索。帕雷亚小队将牵引护送工作交接给莫利小队后,继续重新搜寻。”一名魔导士立刻答道:“赛内丝殿下,请问要变更指示吗?” “不了,吩咐它们继续努力。” “了解。” 她——被称为赛内丝殿下的女子,略显不悦地哼了一声说:“仍旧没有发现第二、第三目标吗?光听传闻,还以为是杀也杀不死的人物,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翘辫子啦?” “现在下结论是否太草率?”如此建议的是站在她身旁的女子。 枯叶色长发从肩膀流泻至胸口,蓝眸上罩着一副略大的眼镜。这名女子似乎行动不便,右手撑着一根手杖。 线条细致,充满纤细风情的外貌,与赛内丝恰恰相反。 赛内丝也是颇为标致的女子,但并非不堪一折的闭月羞花之美,而是像能驱除一切阻碍的野兽般,强韧灵巧之美。 “好好好,知道啦。”赛内丝耸肩道。 “我个人其实比较想将夏侬·卡苏鲁当成第一目标,因为实在很想亲眼确认……传闻中的‘力量’是否真如其名。” “嗯,你的立场或许是这样哪,爱罗蒂,不过,总是要以‘废弃公主’为优先。”赛内丝说完,故意拍拍自己的腰。“况且……我对夏侬·卡苏鲁那小子也颇有兴趣。” 她的腰际挂着一把由徐缓曲线构成的异国风长刀——所谓的“太刀”。这种武器在达斯特宾大陆以东的地区很罕见,偶尔可以看到飘泊民(wild)出身的佣兵使用,但也因此被正规军视为“蛮族凶器”,不屑一顾。 “我也想跟师父以外的太刀高手较量较量,如果还活着,真想跟他比个高下啊。”赛内丝说完,舔拭嘴唇。 那是……犹如对猎物舔舌的野兽表情。 ※※※※※ 帕希菲卡抬头看着眼前耸立的巨大岛屿。 “……嗯。” “岛屿”——相较于这个词汇,座落海洋正中央的“高山”或许较能切实传达它的外貌。朝中央隆起的陆地,因为非常巨大,海岸线附近的坡度较为平缓,但一到岛屿中央,就转为陡峭的山坡。 以岛屿而言属于比较大型,看起来甚至可容纳一、两座城镇或村庄;话虽如此,规模一旦庞大到这种地步,帕希菲卡也无法正确评估。 帕希菲卡完全搞不懂这座岛屿对海豚而言是什么样的地方,将她带到此处的行为对它们又有何意义。 然而海豚们一副责任已了的模样,将木板推到海岸附近,就再度潜入海里。帕希菲卡无奈之下,只好伸腿确认水深,迈步朝岸上前进…… “这是什么意思嘛?”帕希菲卡嘀咕,踢着深及膝盖的海水前进。 一股奇异的触感自海底传至鞋内。 坚硬,并非沙子的触感,宛如石板地。 可是……又明显异于石板地,那表面极为光滑,看不见石缝。 这海岸本身搞不好就是一块巨岩……但帕希菲卡怀疑自然界是否可能有如此平滑的岩石海岸。 是人造物吗? 如果使用魔法,也有可能创造出这种不自然的地形,不过果真如此,又会产生其他疑问:是谁?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真是奇怪的岛。” 无论如何——暂时没有溺毙之虞,尽管仍残留许多不安,但光是能脚踏实地,就令她心情轻松不少。 “无人岛……吗?可是……” 她走到完全没有海水的地方,环顾四周。 青葱茂密的森林一路绵延至海岸附近,既然有森林,想必就有淡水,搞不好也能找到水果或马铃薯这类食用植物。捕捉动物也是一个方法,但笨手笨脚的自己或许办不到,帕希菲卡如此胡思乱想。 第214章 然而—— “唔……”眺望那座森林的帕希菲卡脖子一歪。 那看起来有点怪怪的,虽无法具体指出哪里怪异……可是总之有种模型玩具似的人工感觉,令她犹豫是否该擅入其中。 就在此时—— “……啊!?”帕希菲卡突然尖叫。 才刚察觉连绵不绝的林木后方似有东西晃动……那已化成数道人影,走向海岸。 那是身穿同款服饰的数名男子,穿的大概是军服……而且是莱邦以外的国家所有,就连对这种事务不甚熟悉的帕希菲卡都看得出来。 站在众人前方的是一名容貌强悍的女子,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吧?从那威风凛凛的气度,以及与其他人略微不同的军服看来,女子想必是指挥官。 帕希菲卡发现这名女子腰际佩带的武器,跟夏侬的大刀如出一辙。 “欢迎大驾,废弃公主。”女子咧嘴一笑,口齿清晰地说。 没有调侃的态度,尽管笑容有如狰狞野兽……神情却像是盯着有趣玩具的孩童。 “……!?” 不妙。 帕希菲卡反射性地想。 称呼她“废弃公主”的人,至今都对她心怀不轨,更何况对方还是军人——就算不是莱邦王国国民,也必须全神戒备。 然而帕希菲卡的背后是汪洋大海,她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单凭双腿——而且在这种毫无遮蔽物的海岸,甩掉受过训练的多名军人。 “初次见面,本人的名字是赛内丝·露露·基亚特。” 也许是看出帕希菲卡的困惑和焦虑——这名女子换上略显戏谵的神情道。 “头衔是基亚特帝国第三公主,现在又多了危机管理组织‘绯红’(scarlet)局长之称……不过呢,‘兽姬’这个绰号大概比名字和头衔更普遍。” 赛内丝朝杏眼圆睁的帕希菲卡耸耸肩。 “我跟你一样,都是不受欢迎的公主呀。” 第二章废弃公主与兽姬 没想到……对方分配的房间相当舒适。 样式简朴的床铺和书桌各一,白色墙壁上甚至还有衣架。尽管不算宽敞,但或许因设计的结构具有功能性,并无压迫感,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室内反而充满清洁感。 厕所和简易浴室在其他房间,里面甚至摆有附镜子的洗手台。 如果硬要指出有何不满,大概就是没有窗户吧,不过微微发光的天花板,加上白色的墙壁和床铺,成功防止漆黑色彩盈满整个室内。 老实说……房间结构和选用的壁纸、小家具等,看起来都比曾经投宿的“大熊亭”更高级。 话虽如此,不论再高级、再干净,监狱终究是监狱,阶下囚没理由感谢对方。门外的大锁,以及伫立门外的两名守卫,比任何装饰都更加突显帕希菲卡的俘虏角色。 正因如此—— “唔……”帕希菲卡在室内转来转去,观察这里的各种物品。 真不愧是囚禁俘虏的地方,找不到任何看似钝器或尖端锐利的东西,勉强能当武器使用的,也只有书桌跟成对的椅子而已。 “嗯……情况危急,也只好这样吗?”帕希菲卡手按椅子低语。 ——没错,她打算逃离此处。 “……乖乖束手就擒,毕竟不符合本姑娘的个性。” 帕希菲卡轻轻举起椅子确认重量,只要多用点力,这种程度她还挥得动才对,而且也不会太轻,奋力挥下去,应该能产生足够的打击力。 “好……”帕希菲卡站在门侧的床铺上,举起椅子。 准备完毕。 计划很简单,首先,用力大叫。 这么一来,守卫必会以为发生意外,慌张冲进室内。因为房门不大,不可能两人并肩进来,不管多么着急,一次都只能进来一人。 这时,帕希菲卡就拿椅子击倒第一个进来的守卫,再击倒惊见伙伴倒下而冲人的另一名,打昏两人之后,只要在他们醒转前逃离这个房间即可。 “嗯,无懈可击。”帕希菲卡低语完,得意窃笑。 ——这是非常显而易见的事,倘若有人听见她的计划,铁定会当场指出问题核心:这个计划不是简单,而根本就是不切实际,有勇无谋。 帕希菲卡既无法确定守卫是否真会擅入室内,亦无法保证自己能够连续击倒两人;更何况,即使她成功逃出房间,也不知该往右或往左。 可是,她满腔热忱。 是因为忐忑不安而无法好好思考?或者是—— “夏侬哥……”猛然想起似的呢喃,声音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不安。“……拉蔻儿姊……” ——或者是,合不合她的个性这种理由其实根本无关紧要,只是想借行动压抑不知哥哥姊姊身在何方、安全与否的焦虑?尽管她本人或许无法区别。 “好……”帕希菲卡猛然吸气,深呼吸。 为了声嘶力竭地惨叫,将空气积存于肺部—— “——!?” 还来不及出声,门竟开了。 突如其来的发展教帕希菲卡大吃一惊,不由得全身僵硬。 不知是否洞悉她的心思——一道人影大摇大摆地走进室内。 “公主殿下,心情如——”听来甚至有性感的沙哑声问。 “…………” 赛内丝·露露·基亚特兴致盎然地瞅着高举椅子,僵硬在嘶吼前一秒状态的帕希菲卡。 “……哦!” 自称是基亚特帝国公主……但那头随意修剪的亚麻色发型,以及小孩子一看就要吓哭的翡翠色锐眸,完全没有公主的气质;不过,就缺乏气质这点而言,帕希菲卡亦是不遑多让。 “做体操吗?”有些尴尬,有些错愕的……这股空气中,赛内丝询问有如雕像般僵硬的帕希菲卡。 “……对、对对,这是最新的养生法喔,最近在莱邦蔚为风潮……”感觉冷汗自额头涔涔淌至脸颊,帕希菲卡浮起生硬的笑 容。 “是吗?不过,嗯,呆会再做。” “不,呃……”半混乱状态的帕希菲还想继续扯谎。 赛内丝扬起堪称爽朗的笑,只见她笑意不减——唯独右手犹如异生物似的动了。 银光一闪。 帕希菲卡诧异眨眼的同时,叮——脆的护手撞击声响起。 下一瞬间——帕希菲卡头上的椅子多了一条斜线,再下一瞬间,从中断成两截的椅子上半截砰咚一声掉落地面。 “……”帕希菲卡愕然盯着椅子残骸。 她的确有看见银光,但……明明是从正面目睹,却没看见从拔刀、斩击到收刀为止的连续动作。不,应该有看见,人类动作不可能快过光线,可是……在她大脑醒悟那是刀光之前,赛内丝的拔刀术已然完结。 “呆、会、再、做。”赛内丝威吓似的露齿一笑。 ※※※※※ 数分钟后—— “好个野丫头哪。”赛内丝倚着墙,双手抱胸道。 “身……身为俘虏,我也不想要求太多。”帕希菲卡坐在墙边床铺,绷着脸说。 两名守卫已将椅子残骸清理干净,并送来一把新椅子,不过帕希菲卡的表情仍有紧张之色。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亲眼目睹赛内丝的刀法。这位邻国公主,在太刀技巧极度受限的室内,展露出风驰电掣的一击,再怎么想,都是非比寻常的高手。 不用说夏侬也身手不凡,但他的太刀当然不曾挥向帕希菲卡。 帕希菲卡初次体验真正高手的斩击——何止逃亡。甚至不容被斩者察觉自己死亡的必杀刀法,没吓昏已该赞赏她的胆识。 “……可是如果要我乖乖听话.至少该说明一下情况。” “抱歉啦。”赛内丝嘴上这么说,语气里却全无歉疚之意。“因为忙于救援作业。没时间解释。” “救援作业?” 这句话真是出乎意料。不容分说地监禁初次见面的对象,实在难以想像他们会做出救人这种见义勇为的行为。 “我们的确有计划捉拿你们,不过击沉宾加姆号的另有其人;话虽如此,遇到那种状况却视而不见终究过意不去,因此我派遣‘深渊之杖’(deepwands)——我们的特殊部队进行救援。幸好努力没白费,几乎所有人都成功救出,不过我们要找的不是他们,所以立刻遣送回陆地。船上货物虽然没能救回……可是连整辆马车都及时捞起了,实在让我忍不住想夸赞自己人哪。” 听见一同流浪至今的马匹安然无恙,帕希菲卡脸孔染上又惊又喜的表情。 既然马匹平安无事—— “那……耶夏侬哥跟拉蔻儿姊呢!?” “嗯……两位守护者也捞起来啦。”赛内丝说到这里,嘴唇一撇。“不过很可惜,是在他们断气以后。” ——刹那间,帕希菲卡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在脑里反刍赛内丝的话,在脑里反复咀嚼字字句句,重新组合它的含意: “……嗄?”她还是重新问了一次。 也许是自己听错,再问一次,或许会听见不同的答复……她如此暗想。尽管大脑一角也明白这种行为愚蠢至极,还是忍不住重新询问。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的义兄义姊都死了。因为遭受爆炸直接冲击,尸体毁损得连亲生父母都不忍卒睹。”赛内丝的语气宛如在讲述无关紧要的谣言。 “你……你说什么!?”帕希菲卡不禁从床铺一跃而起,逼近赛内丝。 对她的恐惧已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夏侬哥和拉蔻儿姊……不可能死的! 第215章 怎么可能死?怎么可能死?这是……这是……谎言,绝对是……谎言!” 轻轻甩开少女揪住自己领口的手,赛内丝说:“颈椎断了,人就会死。心跳停止也会死,脑部受损也会死,无法呼吸也会死,全身皮肤灼伤超过一半会死,仅仅只是失去三分之一的血液也会死。你知道吗?就算没下毒,光是饮用大量淡水,人类也会脑积水而死。” 面对不肯承认夏侬他们死亡的帕希菲卡,赛内丝咄咄逼人地责问。盯着脸色发白,沉默不语的帕希菲卡——她又丢下一句。 “哎……信不信随你。” “……这是谎言……!”帕希菲卡依旧呻吟似的说。 “捍卫你的守护者们已经死了……你就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赛内丝有些恼怒地注视这样的废弃公主……突然怫然不悦地哼了一声,将背脊离开墙面,走出房间。 原因不明……但基亚特帝国公主似乎很讨厌帕希菲卡,不过帕希菲卡本人根本无暇理会这种事。 她杵在原地,错愕地望着前方墙壁。 “这是……谎言……” 如此低语也无法安心。 她认为这是谎言。却也没有可以反驳的证据。 实力大幅超出常理的哥哥姊姊,突破一切磨难守护自己的耶两人,然而,正如赛内丝所言,他们绝非不死之身。 所以…… “——呜。” 猝然……一股恶心感涌起,帕希菲卡捂住嘴巴。 景象浮现脑海。 “……呜呜……呕……” 帕希菲卡拼命压抑咽喉那股呕吐感。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那只是混乱记忆所产生的梦境跟现实掺杂在一起,她如此说眼自己。不,也许是她深怕绝望的心灵,潜意识地视而不见。 那场爆炸的瞬间—— 时间暂停般的刹那光景。 其中,全身被火焰吞噬倒下的——难道不是拉蔻儿? 跟熊熊烈火一起抛向高空的——难道不是夏侬整只被炸断的右臂? 那当然只是瞬间景象,帕希菲卡亦未清楚确认,因为下一瞬间,她就跟自己站立的甲板残骸一起被甩向海面,失去知觉。 然而——越是回想,反刍的记忆越是鲜明。 帕希菲卡捱不住寒冷似的伏倒在床。 “这是谎言……这一定是谎言……” 帕希菲卡不断、不断喃喃告诉自己。 但她的声音……极度虚弱。 “……为什么要那样说?” 赛内丝离开废弃公主的专用牢房,正想返回司令室时,这句话突然响起。 她皱眉回顾。 犹如地底隧道的无窗走廊上,站着两名守卫……以及一名撑着手杖的女子,说话的正是这名女子。 戴着一副眼镜的纤细女子外貌虽美……但或许是手杖的关系,予人一种病恹恹的印象。长发从肩膀披泻至胸口的发型,也让人联想到卧病在床的病人。 就各种意义来说,这名女子与赛内丝恰恰相反。 “消消她的锐气比较好啦,”赛内丝有些焦躁地说:“尤其是那种自以为是的小鬼.这样子以后比较好应付。” “或许是这样……但逼得太紧也有待商榷。”这名女子叹道。 女子名叫爱罗蒂·波查特,今年二十一岁,是在基亚特帝国危机管理组织绯红,担任赛内丝亲信的才女。 赛内丝另外还有数名亲信。但她们俩不但年纪相近,又是青悔竹马的闺中密友——而且最重要的是,赛内丝深知爱罗蒂的知识和聪明度都高人一等,因此最信任她。没有军人身份的爱罗蒂担任赛内丝亲信一事,其他亲信和绯红的士兵们都毫无异议,一方面是爱罗蒂拥有这种实力,另一方面是众人都晓得两人 交情匪浅。 赛内丝和爱罗蒂留下守卫的士兵们,并肩在走廊行进。 “而且,这一点也不像赛内丝殿下。” 赛内丝闻言,双眉一皱。 所谓的亲密,就是经常被对方看穿。 “……我就是讨厌那种爱撒娇的小鬼,你也知道吧?”赛内丝先是绷着脸不语……最后才勉强应道。 “有些事光靠资料是不准的,妄下断语很危险。”爱罗蒂苦笑道。 赛内丝虽有统率力和行动力,但自我主张和偏见也很强,而爱罗蒂总是提供冷静的意见,这既是她的任务,也是赛内丝将她视为心腹的最大理由。 “光靠资料就够了。只靠别人保护,自己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会做,甚至不愿学习去做,认为别人为自己牺牲奉献是理所当然,那种小鬼呀——” “可是我听说她企图潜逃。” “那种程度跟‘做过’扯不上边啦,而且是潜逃未遂。” “话虽如此,赛内丝大人,”爱罗蒂劝解年幼少女般的说:“赛内丝大人袒护过我好几次,保护小时候什么都不会做的我。” “你不算。”赛内丝闹别扭似的应道。 “为什么?因为我是没手杖就无法好好走路的‘弱者’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弱者”——这标签对爱罗蒂而言是一种侮辱,赛内丝也非常清楚。 “每个人都有他独特的努力和应战方式,对我而言就是研究。说不定她也有别的方式,也许从外人的角度不容易理解—— “啊啊,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啦。”赛内丝叹了一口气道:“大道理我是讲不过你的。总之,救援作业情况如何?” 爱罗蒂对强行改变话题的赛内丝苦笑道:“死者两名,失踪者三名,获救者三十五名……货物方面几乎全毁,不过这是因为我们下令以救人优先,若有余力再打捞货物。这是之前的情报,现在人数也可能有变化。船员们正由深渊之杖的艾尔顿小队,以及四号、六号输送船护送到附近海岸。” “负责史基特警备工作的深渊之杖呢?”赛内丝皱起眉心,双手抱胸。 “是亚飞欧小队,另外还有梅里妮、莫利小队在待命。” “吩咐巴克减少部分警备。” “……赛内丝大人仍旧认为他们活着是吗?” 赛内丝闻言咧嘴一笑,“爆炸的那个船员找不到也很正常……但我们翻遍附近海域都没找到尸体,判断他们没死是理所当然的吧?” “可是有寻获疑似守护者夏侬被炸断的右臂,不是吗?” 绯红以前就对废弃公主和守护者有浓厚兴趣,所以将他们的打扮和身体特征调查得十分详细。失踪的三人除了夏侬·卡苏鲁和拉蔻儿·卡苏鲁以外,还有一名船员——不过这只手臂是男人所有,而且从上面的衣服残骸判断,肯定就是夏侬·卡苏鲁的手臂。 然而…… “没找到被炸断的脑袋吧?” “确实如此。” “唉……不过没了右手,对使刀者来说跟死掉没两样。”不胜惋惜地说完,赛内丝耸耸肩。 ※※※※※ 这是很奇异的场所。 “……真会给人添麻烦。” 听见那几乎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夏侬无精打采地应道:“既然要出来,真希望你更早一点出来哪。” 他一边抱怨……同时很不舒坦地环顾周围。 他们正在宾加姆号的备用救生艇上,但夏侬之所以不安,并非因为身在小船上,而是黑色球面裹住他的四周。 那似乎是一个约略救生艇五倍长……巨大的黑色球体。而他们和周围海水一起被封闭在内。 无法肯定是因为——这个球体本身宛如某种幻象,变幻莫测。 黑色的浓度瞬息万变,表面不断冒出无数大小不一的波纹。球体本身也像是某种内脏般不停收缩……从内侧向外看,仿佛被某种巨大生物吞噬,十分恶心。 “这是哪里?” “一种异度空间” 回答夏侬的是蓝发上绑着紫色缎带的少女。 依然面无表情,不晓得她在想什么……不过最近言行间似乎多了点人味,或者这只是夏侬的错觉? 外貌就像十岁左右的少女,但并非人类。 她是创世战争时与神明抗战的幸存魔兽,能够自由控制物质,力量甚至足以毁灭神明使者的最强怪物。 “最后魔兽”——个体名称是赛菲莉丝(zeffiris)。 不过,夏侬平时还是按照原来的习惯,称她“亚菲”(arffi) “比起封闭我实体的那个空间,这比较接近你们的世界,所以存在系数会互相干扰,也比较不稳定……”亚菲连珠炮似的解释到此……才骤然察觉夏侬双眉紧蹙,于是放慢速度问道:“……说这些你也听不懂吗?” “不懂。”夏侬爽快承认。 “嗯,先不管这个……我说过好几次了,我的主人,”亚菲正夏侬道:“唯独此事请务必谅解,我还无法长时间全力运作,因为靠辅助动力运转,要累积足够的动力很花时间,其实,仅仅是到你们的空间就很费力……为了迎接与‘秩序守护者’(peacemaker)的战斗,我希望能尽量累积启动主动力的能量。 “‘另外,扩张助能时系统出现某些不安因素,目前我正努力调整到最佳状态,但调查不安因素和测试检查都很耗时——” “呃……我就说我不懂嘛。” “……总而言之,我很容易‘疲倦’,为了将体力保留在战斗上,希望能尽量避免现身从事多余的作业——也可以这么解释。” “我知道了,知道啦,抱歉,我不会再奢求了,以后会小心行事啦。” 第216章 夏侬叹道。 他在形式上是亚菲的主人——龙骑士(dknight)……但现在这样真搞不清谁是谁的主人,不过夏侬本来也就是她“暂时”的主人。 “对了……帕希菲卡也活着吧?”夏侬确认过身旁的拉蔻儿发出均匀的呼吸后问。 刚才的状态就像假的一样。 那场爆炸发牛时……拉蔻儿半边身体被炸得焦黑。 虽然立划启动塞壁,但防御力场来不及展开,拉蔻儿全身笼罩在迎面而来的爆炸烈焰和高温空气内;话虽如此,也幸好及时启动塞壁,才免于当场死亡,若是直接承受轰炸,肯定会当场惨死。 其实……就连立刻后跃的夏侬,右臂仍不免齐肩炸飞,在半半死不活的状态落海。 宾加姆号的船身破损后,救生艇也从固定架脱落坠海,夏侬紧紧搂住救生艇,成功靠嘴巴和单臂捞起漂到身旁的拉蔻儿——然后此时就力竭昏厥了。 事实上,失血过多的夏侬,以及因灼伤造成皮肤呼吸不全的拉蔻儿,皆在死亡边缘徘徊。要不是亚菲·赛菲莉丝现身替二人“修复”,他们势必早已葬身鱼腹。 亚菲迅速以这个奇妙球体隔开外界,裹住夏侬他们乘坐的救生艇……并以惊人手法不着痕迹地冶愈两人。 不过,相较于立刻恢复的夏侬,拉蔻儿的疗程较为耗时。从外表来看,她几乎已经痊愈(最令夏侬惊讶的,是连烧毁的衣服都恢复原状),可是据亚菲说,目前还不能唤醒或移动她。 亚菲的理由是“跟你合体时已经取得你的外观情报,但修复龙骑士以外的人类肉体其实很耗时”。 可是……话虽如此,不用半天就冶好一生都无法消除的灼伤,亚菲的能力堪称奇迹也不为过,夏侬的右臂也完全不像是曾经断过。 据亚菲表示,这并非重新接上断臂,而是“基于记录的外观情报”重新“制造”的手臂……不过也并非义肢,不但有感觉,外观亦与夏侬自己看了二十多年的手臂无异,就连指甲的生长方式和小伤痕都跟炸断前一模一样。 拉蔻儿想必也是如此,只不过“在外观稳定前,最好不要乱动”。 “帕希菲卡·卡苏鲁被提走了,目前的健康状态我也不确定,但被捉当时应该没问题。” “——喂!”夏侬皱眉怒瞪亚菲。“你就眼睁睁看着那丫头被带走?”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杀害,不可能大费周章地拯救船员。”亚菲面无表情地说:“而且,我的主人啊,我还得专注于你和拉蔻儿·卡苏鲁的修复作业。” “呃……”她这么一说,夏侬也无可反驳。 “——还有一件令人在意的事。” “在意的事?” “她被带去的那个地方……有一些奇怪反应,我也无法判断是否该随便出手。” 这句话令夏侬颇为意外。 “你也无法判断?” 拥有自创世战争累积至今的巨大知识,一击便足以夷山平海的“最后魔兽”——就连这样的亚菲都不能随便出手,究竟是怎样的状况?若是涉及跟她力量相等,甚至比她更强的秩序守护者,情况或许不同;但若是如此,亚菲不可能不会发现。 “可是……就算这样,也不能置之不理啊。” “我知道。”亚菲颔首。“虽然只是大概,不过已查出她的囚禁地点,我应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们送到那里。可是——” “你不能介入人类之间的纷争。”夏侬苦笑道。 “正是如此。”亚菲点点头,并未出现不悦之色。 ※※※※※ 特殊海战队“深渊之杖”。 第八小队队长——亚飞欧,发现接近史基特的可疑小船。亚飞欧当时刚结束巡逻警备任务,正带领部下返回史基特,准备跟同为深渊之杖的梅里妮小队交接。 第八小队成员感到困惑。 完全没发现第八小队成员在海面下的专注凝视,小船兀自朝史基特笔直前进。 有小船行经这件事本身并不奇怪。 然而……这艘船滑溜溜、静悄悄地前进,既未划桨或摇橹,海面亦未激起一丝水花。也可能是小型帆船……但船速快得异常,况且此刻是逆风状态,更不可能顺着海流前行。 第八小队成员不明白这艘小船到底是如何前进,因此亚飞欧当场启动通讯系魔法,向史基特报告此事,同时请警备主任——巴克·彼特南下达指示。 ※※※※※ 那座岛屿就近在眼前。 时间逐渐逼近深夜,今夜无月,只能依赖星光行动……但这对潜入者反而更为有利。 “拉蔻儿拜托了。”独自搭乘救生艇的夏侬说。 亚莽和拉蔻儿身在某种透明的多面体内,漂浮海面。这大概是亚菲的防御力场,力量似乎跟塞壁这类魔法截然不同。 夏侬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理……但亚菲一定又会说“你听不懂的”,听了反而让人恼火,于是干脆不问。 拉蔻儿……依然睡得跟死人一样。 似乎是“外观尚未稳定”,如果随便乱动,外观一旦崩解,有可能变得比治疗前更严重。尽管他还是听得一头雾水……可是对肉身人类来说,亚菲的奇迹力量大概也并非万能。 “你一个人不行吧?我建议先等拉蔻儿·卡苏鲁恢复,你们再一起潜入。”亚菲语气极其冷静地说。 亚菲所言确实不无道理,只要拉蔻儿恢复,她的魔法不仅可增加战力,同时亦能建构假想控制意识(emtor),让夏侬施展魔法。就战力而言,何止两倍,增加三、四倍都不无可能。 然而—— “如果‘没有杀害之意’等于‘毫发无伤’,我也愿意等。”夏侬叹道。 “既不知岛内情况,也不知对方身份、囚禁帕希菲卡·卡苏鲁的理由,我认为情报太少,不宜行动。” “我会随便捉个人问清楚啦。”夏侬不耐烦地说。 “行事还真草率。”语气冷淡如故……但说不定是傻眼。“果然是因为担心妹妹安危,坐立难安吗?” 听见这名少女并非嘲讽,反而一反常态、感慨万千的声音——夏侬不禁皱眉。 “理论上我可以接受你是超过五千岁的老人,但求求你。别用这张小孩子脸孔发表那种自以为看穿一切的言论。” “没想到你比外表更纤细啊。” “少管我!” “这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就叫你别再用这种口气说话了。” 眼见即将靠岸,夏侬开始检查装备。 长刀没问题,零式多功能型硬革盔(brigadier)没问题,暗器没问题,身体状态没问题。 就连重建的右臂也毫无不适,亦不觉恐怖。 “那么,嗯……我去去就回。” “祝你百战百胜。”一说完,包围亚菲和拉蔻儿的多面体就没入水中。 ※※※※※ “巡逻中的亚飞欧小队传来通知,发现有小型船舶接近。” “来了?正合我意哪。” “该如何处理呢?” “轻——轻地欢迎一下,不过小心别杀死对方。” “了解。” ※※※※※ 夏侬摇橹朝岛屿前进。 借助亚菲的“一推之力”,救生艇成功靠近这座岛……但因频频微调方向,推进力也逐渐减弱。夏侬尽量不发出声音,缓缓拨水,将救生艇划到岛屿海岸线。 一切都很顺利。 救生艇在夜之海无声滑行,驶向海岸线。差不多可以踩到地 了……当夏侬开始这么想时—— “——?”夏侬双眉一蹙。 周围蓦然涌出气息。 接着……海中浮起五个灰色物体围住小船,前面两个,左右各一,后面一个,就巧合来说,是太过美丽的配置。 一发现这正是在宾加姆号上见过的海栖哺乳类——夏侬忍不住叫出声来。 “海豚!?” 海豚们肆无忌惮地游近夏侬的小船,突然以头部和嘴巴推动船身两侧。 “喂!?等一下!喂!”夏侬惊慌高嚷,海豚们仍不肯停止,晃动逐渐加大,夏侬只得弯身,以免从船上翻落。 小船即将靠岸,虽是小孩也游得到的距离,不过对身穿全套盔甲的夏依来说,只要是脚踩不到地的深度便足以致命。 而且…… 咕嗄,咕嘎嘎,咕嗄。 海豚在叫,如此而已。但—— “……!?”夏侬拥有的部分魔导士感觉……以及生存本能,在在刺激着他的警戒心。 咕嘎嘎,咕咕—— 海豚们继续叫着,夏侬察觉出叫声里的某种特殊意义——应该称为“韵律”的东西,表情一僵。 考虑不到一瞬间,夏侬便跃向大海。 同时—— “……!!” 沉人海面的前一刻,夏侬的身后……响起异于水声的激烈粉碎声。 全身环绕无数水泡,夏侬在水中转身,回头一看。尽管是在水面下,他也能清楚看见上方发生的事。 小船后半截炸碎了。 粉碎声就是那时发出的,被某种力量……恐伯是某种冲击波撞击所致,而这个唐突的破坏力是从何而来……夏侬立刻就明白了。 “这是……魔法!?”头冒出海面的夏侬自言自语。 幸好水深只到他的颈部,至少不必担心溺毙…… 咕嘎,咕嘎嘎,咕嘎。 咕哽,咕嘎嘎,咕嘎。 咕嘎,咕嘎嘎,咕嘎。 海豚们一边叫,同时……在他四周海面不停飞跃。 第217章 (使用魔法的海豚?开什么玩笑!) 夏侬也发现听来有些憨厚、可爱的海豚叫声是在念诵咒语。 “啐……”他边回头边抽出盔甲内的投掷用短剑(er)一掷。 那是撕裂夜气飞射的一击,可是海豚们停止念咒迅速散开,潜入水中避开这一击,短剑只打中海面,犹如打水漂般弹起……然后沉没。 “混帐——” 就算是夏侬这等高手,水中作战也极为不利,因为海水阻力和光线曲折会降低攻击威力与精准度。 只见海豚围着夏侬,绕圈子缓缓游水,原本便已很难瞄准,而且只要在移动,不管速度多慢,攻击精准度都将大幅降低。 夏侬逸出呻吟:“这些家伙……!” 它们了解何谓战斗。 以集团包围单一目标,发动攻击;遭受反击时就散开回避,事后更微妙地错开位置,重新布阵。再次攻击…… 听说海豚是足以与人类匹敌的高智慧动物……但不论魔法也好,对攻击的应变也罢,这实在不像是野生动物的行为。 ——咕嘎,咕嘎嘎,咕嘎。 冲击波再度发动,海水在他周围连番喷起。 夏侬此刻无法使用魔法,因为拉蔻儿昏迷不醒,并未对他施加假想控制意识的咒语。 步伐也难以自由控制,不但没有远距离的攻击招式,亦无防御方法。 对夏侬而言,可说是绝望的情况。 “混帐!” 这样下去,他只能逃亡。 夏侬拼命朝陆地移动身体。他也很想奔跑,但越是焦急,海水越紧黏着身体不放,干扰他的行动。 游泳或许比较快,可身穿全套盔甲的情形下,就连夏侬也没自信能游得起来,况且要是沉没,万一海豚从头顶压来,也未免太惨不忍睹。 这时——前方海面咕咚一声冒起水花。 一看见从下方出现的黑白双色巨体,夏侬全身僵硬。 杀人鲸。 比海豚更大,现实中最强的海洋生物。夏侬对杀人鲸的了解自然没有这么详细,然而目睹的瞬间就明白对方在海中是远比自己强大的生物。 “等一下——这也太扯了吧!?” 脸孔从正面看倒是很逗趣——夏侬的脑海忽然掠过这种想法,但发笑般微微开启的唇间长着令人发毛的整齐小牙,万一被那口牙咬住,肯定满身是洞。 “莫非这家伙也是——” 绝不可能是偶然出现。它铁定是海豚们的朋友。既然如此,这只庞大的海栖哺乳类也可能会使用魔法,虽不确定它能施展多高级的法术—— 夏侬感觉杀人鲸对他咧嘴嘻笑。 万事休矣!他没有办法逃生,不是被魔法撕裂,便是被利齿咬碎,普通人这时大概都会放弃求生。 然而,夏侬就是不肯放弃。 他从正面盯着杀人鲸,一手按着长刀。 就在此时—— “且慢。”声音响起。 夏侬反射性地搜寻声音主人的位置……却找不到气息,声音方向也很模糊。可能是靠魔法或其他方式,将原本的声音振动、增幅,再传达到他的位置。 “你就是废弃公主的守护者——夏侬·卡苏鲁吧?” “……是又如何?”夏侬手按长刀,压低声音问。 “照我的指示移动,我有话跟你说。” 声音沙哑,但扩大后又显得有些妖艳,是个女人。 对方可能就在听得见夏侬说话的距离,或者也是利用魔法或其他手段,将她的声音扩大转播。 “对人质来说,根本没什么好谈的。”夏侬说完,观察对方反应,但回应的口吻毫无不悦。 “原来你是拥有王牌才肯进行交涉的人哪。啊啊,武器带着无妨,毕竟让龙骑士卸除武装也没有意义。” “……!!”夏侬喉头一阵呻吟,对方……知道亚菲的事。“——你是谁?” “你说呢?” 情况明显对夏侬不利。 不过,如果操控杀人鲸和海豚的就是这个声音主人,那她似乎并无立刻杀死夏侬的意图,眼下只能乖乖听她吩咐。 故意使用“交涉”这种词汇,帕希菲卡想必并未遭到虐待。对方既然知道龙骑士的事,应该也很清楚要是随便伤害帕希菲卡,复侬将如何反击。 夏侬暗自吁了一口安心的气。 “对了,拉蔻儿·卡苏鲁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咦?唉,也罢,区区一个魔导士,对我们也没什么用处。”不知是故作从容,或是个性粗枝大叶……声音爽快说完,就催促夏侬道:“好,你上陆吧!从海岸往岛中央直走就好。” “没有选择的余地吗?” 凝视坐镇在——不,漂浮在几乎是伸手可及之处的杀人鲸,夏侬提不起劲地嘀咕。 ※※※※※ 不用提星光,就连阳光都无法触及的遥远深渊——海底。 亚菲就在那里。 包围她的多面体内侧.当然也有拉蔻儿的身影。不论是缺乏空气的高空,或是足以弯曲钢铁的深海,亚菲皆能来去自如,但带着拉蔻儿就无法如此。 “嗯……” 送走夏侬之后.亚菲为了避免被对方发现而在海底移动,从反方向接近岛屿,等待拉蔻儿苏醒。 就算自己失败,也能引开对方注意,让拉蔻儿潜入……这是夏侬的提议。虽然夏侬担心帕希菲卡的安危,没等拉蔻儿恢复便率先出发,不过至少也有顾及这点。 “那果然是……”亚菲眯起蓝眼呢喃。 现在她的眼前是赛内丝他们称为“史基特”的要塞岛屿底部水面下的部分。 然而,目睹这番景象的人都不会相信这是一座岛。巨大程度确实媲美岛屿,可是史基特底部并未接触海底,而是浮在海面上。 换言之,这座要塞——史基特的比重甚至小于海水,假如史基特纯粹是岩块构成,绝不可能是这种状态。 “唔嗯……” 听见叹息似的呼吸声,亚菲回头。 “醒了吗,拉蔻儿·卡苏鲁?” “啊——” 向右看,向左看,向上看,向下看。 拉蔻儿神情恍惚地起身,一边眨眼,同时视线四下游移,最后……终于发现亚菲,将目光转回前方。 “……呃……那个……”拉蔻儿一脸茫然,指着亚菲半天说不出话来。 此时亚菲突然想到,自己跟这名守护者别说是面对面,就连独处交谈都是第一次。 “……我是亚菲,亚菲·赛菲莉丝。”尽管觉得很多余,亚菲还是主动报上名字。 于是,拉蔻儿喜上眉梢地表情一亮,像猛然想起某件趣事似的砰一声击掌说:“对对对,就是这个,你是亚菲儿嘛。” “‘儿’就免了。”亚菲神色木然地回绝。 “那么……亚菲仔。” “‘仔’也不用。” “那么……呃……可是‘小姐’听起来又不太可爱……既然这样,干脆就配合小史比——” “不用无谓的昵称,直接叫名字就可以。” “啊~~”拉蔻儿犹如睡眠不足,又像有些惋惜似的说。 不知是无言以对,或者兴趣缺缺……亚菲一副称呼问题已经解决似的背转过身,重新望着眼前绵延的景象。 拉蔻儿受她动作影响,也重新端详眼前的史基特底部。 “……那是——”拉蔻儿发出罕见的感叹声。 那是——异样的景象。 足以容纳整座城堡的半球状巨大结构体,以及围绕四周,呈放射状伸展,十根大小不一的圆柱状突起物。这些圆柱状突起物的宽度和高度……或者该说长度,最小的也等同城堡的了望塔。 明显不是天然或巧合形成,可是规模远远超过城堡,就拉蔻儿所知,已逾越人类建筑的极限。虽然近在眼前,但总觉得缺乏真实感,或许是那破坏观者距离感的庞大所致,跟眺望天上浮云的感觉很类似。 以人类目前技术来说,要在陆地建造如此庞大的物体,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任务,更何况现在还位在海中。不论是搬运建材,或是组装,困难度都比陆地高出数倍——不,是数百倍、数干倍。 然而…… “居然还留着吗?而且形状如此完整。”亚菲轻语。 不知拉蔻儿有没有发现,亚菲一如平时不露感情的平淡语调中,潜伏着某种感慨。拉蔻儿仿佛目睹某种奇异事物,轮流看着眼前的巨大建筑和亚菲……接着问道:“——那是什么?” “自由轨道要塞mft02v——‘先驱者’(vanguard)系列,汝等称为‘要塞’(thefortress)的一种。”亚菲解说的声音……果然带着些许怀念。 ※※※※※ “——在那里停下。”初次听见的真实人声如此下令。 夏侬当然也察觉出对方的气息……但为了再次确认,他转向声音来源。 他遵照声音引导穿越海岸附近的森林,走过斜度缓缓增加的道路,抵达一座圆形广场。不知基于何种使用目的而整理的,只有这里不但没有树木,甚至找不到一根杂草。 “……嗯。”他低吟着四下环顾。 就在这一瞬间——夏侬的视野染成一片白。 片刻之后,他才醒悟这是广场突然充满光线的关系。亮度远不及白昼目光,但强烈的自光从广场周围、树林间射来,除去夜晚的黑暗。 “——什么东西?” 这不是油灯,是更强的白光。 第218章 夏侬防止白光刺穿眼睛似的举起单手,眯眼低语:“也不是……魔法吗?” 就在此时,夏侬的旁边……相隔一段距离之处,只见三道人影走人广场。 夏侬默默注视对方,他们大模大样地走到广场正中央,转向夏侬。 “近看倒是挺不错的男人嘛。” 这是面对面的第一句台词。 “多谢夸奖。”夏侬不悦应道:“那——你是谁?” “赛内丝。”站在三人中间的女子如此回答。 年纪跟夏侬不相上下,亚麻色头发和绿眸的强悍女子。 她两侧各站了一名身穿硬革盔,佩带长剑的武装男人,从站姿和武器握法来看,两人应是军人,而且十之八九来自精锐部队。 “赛内丝?莫非是……”夏侬对记忆里的线索皱眉,他也听过赛内丝·露露·基亚特这个名字。“基亚特的——?” “没错,不过你听到的大概不是什么好传闻。” 赛内丝一副巾帼英雄似的口吻表示……夏侬见状一脸忧郁地咕哝:“这世上就没有正常一点的公主吗……” 不知是否听见他的咕哝……赛内丝赞赏地望着夏侬右臂。 “右臂也复原了吗?完全运作的‘龙机神’(dragoon)果然了不起。” 果不其然,这位赛内丝公主不但晓得亚菲的事,而且对其能力也有一定了解。事实上,夏侬到昨天为止都不知道亚菲有能力让整只右臂恢复原状。 既然赛内丝早就知道—— “……你有什么目的?”夏侬边问边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和语气。 若是知道亚菲,就可能是秩序守护者的同伙,夏侬没听过其他知道废弃公主和最后魔兽详情的势力。 不过—— “我要你,要你成为我的。”赛内丝说。 那伸舌舔唇的挑逗神情——冷不防让夏侬背脊有种剌痒痒的感觉。不论怎么打扮,真正的好女人就是会从体内散发光泽。 “……这不是女人对男人说的台词吧?” 赛内丝对蹙眉的夏侬咧嘴一笑,“想到哪去了?你这个扑克脸色狼。” “谁是扑克脸色狼!” “哎~~也不是没兴趣,不过男女之事下次再说,我现在给你三条路走。”赛内丝竖起三根手指道:“效忠于我,或是将龙骑士的资格让给我……要不然就扔下你妹妹走人。” “……你说什么?” “简单说哪,”一如兽姬这个绰号,赛内丝向夏侬展露狰狞的笑容说:“我想得到完全运作状态的龙机神力量。” “…………原来如此。”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夏侬接着道:“你知道的古怪知识还真多。” “还好啦。”赛内丝耸耸肩。 “目的是什么?” “征服世界。” 兽姬不假思索地回答,夏侬无精打采道:“……真不愧是公主,好一个伟大的目的。” “让一切梦想成为真实……你们还搞不懂自己掌握如此巨大的力量啊。” 赛内丝将部下留在原地,缓缓走向夏侬。 “单单是‘废弃公主’就足以撼动称霸大陆的莱邦王国,现在还加上‘最后魔兽’的主人——看你们在那里游来游去,我会觉得浪费也很正常吧?只要制住你们,征服世界就绝非荒谬的梦想。你妹妹可以‘毁灭世界’,搞不好就是这个意思喔。” “你说什么?” “对旧世界的支配者而言,新世界秩序的树立者不就是‘毁灭世界的邪恶’吗?” “…………” 事实上……夏侬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尤其遭受秩序守护者的攻击后,他跟拉蔻儿一起讨论过好几次。 然而……获得亚菲之力的夏侬也就算了,帕希菲卡实在不像拥有“改变世界”的具体能力。 镇压秩序守护者——让绝对地位暂时失效的这种特性确实不寻常,但对人类而言,她不过是一介无力少女。 既然如此…… “莫非……你们——” “其余就等你成为我的部下再说。” “……要是我拒绝呢?” 赛内丝闻言苦笑,“你能拒绝吗?要拒绝的话,打从一开始……知道妹妹是废弃公主那时就该弃她不顾了。你无法拒绝,你就是这种男人。” “…………”夏侬皱眉,想不出反驳的话。 赛内丝盯着这样的他,又补了一句:“话虽如此,你的自尊心偏偏又特别强,才会活得这么辛苦哪。” “……啧!每个人都净说这种自以为是的——” 不知是没听见夏侬的牢骚,或听了也没兴趣……赛内丝又挑衅道:“所以本人特别出手相助,让你更容易选择第一或第二个选项吧。” 赛内丝右手拍拍腰际晃动的太刀。 仔细一看,她佩带的武器虽然有细微差异,却与夏侬的太刀十分相似。就长度与厚度来说,她的太刀较小……不过一看便知道是基于相同理念铸造的武器。 “我会彻底击毁你的自尊,这么一来,你也比较容易归顺吧?” “……原来如此。”夏侬骤然扬起狰狞——罕见的野兽笑容,同时伸手按刀。 这位公主以刀向他挑战,尽管不知她身手如何,想必相当有自信;不过,这方面夏侬也不遑多让。 “或许是这样啊。”夏侬握住刀柄,迈步走向赛内丝。 相似的长刀,相似的架式。 以及相似的……笑容。 圆形广场正中央,一对有点相似的男女迸射激烈的战斗气息,相互对峙。 第三章魔族遗产 无法轻举妄动。 按着尚未出鞘的太刀,夏侬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手。 赛内丝·露露·基亚特。 夏侬也对她略有所闻。 她,是基亚特帝国第三公主,王室里唯一拒绝玛乌杰鲁教洗礼的异端公主。豪放不羁、粗鲁野蛮不受王室成员欢迎,在帝国民众间的人气却很旺。“兽姬”这个绰号据说是缘自她那不输男生的粗野性格,以及刀法实力…… (老实说,还以为是夸大其辞。) 夏侬在内心啧啧称奇。 (竞有这么厉害的女人?世界真是广大。) 光看架式就知道,虽然不是无法取胜的对手——但也不是能够轻松击败的对象。 她有弱点,夏侬看得出来,就这层意义而言,她并非无懈可击,不过赛内丝想必也有所自觉。问题是这几个显而易见的弱点,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诱敌陷阱?或者全是陷阱?无论如何,随便进攻都极有可能误中敌人的圈套。 而赛内丝大概也在想相同的事,她跟夏侬保持一样的姿势,手按长刀,文风不动。 当然也因对手的战法而有所不同,可是双刀较劲主要是靠速度和变幻莫测的斩击取胜,战斗在长刀出鞘前就已开始或者在出鞘瞬间便已结束——这种说法一点都不为过。 就像与人下棋,该如何进攻?对方将怎么应对?自己又该如何闪避,逼迫对方?既然双方都使用长刀,这就变成解读与解读的竞赛。 然而…… “……接招吧。”或许对胶着状态感到厌倦……赛内丝抢攻,她边前进边拔刀,长刀一挣脱刀鞘,就顺着拔刀之势,以最短距离直扑夏侬胸口。 ——好快。 相较之下,夏侬的拔刀慢了一拍,刀尖尚未脱离刀鞘。 不过……夏侬识破这一击,牢牢挡下。 他是故意拖延,存心让拔刀轨道与赛内丝的一击交叉,直接进行挡御。夏侬高速抽出的太刀,猛力弹开她的斩击。 赛内丝重心一歪。 ——赢定了。 夏侬如此深信。只要在这种距离下破坏对方的姿势,他就稳操胜算,就算赛内丝能化解下一招,若是接连不断地攻击,她势必无暇重整架式,从两人体格差异判断,甚至逃不出夏侬的攻击范围。 顶多再三招就能取胜——夏侬刹那间解读了战况。 太刀一翻,直接挥向赛内丝的脚畔,尖锐的钢铁撞击声响起,她招式大乱。 (果然只有这点程度吗?) 夏依暗想。重心偏离的时候,要是再承受体格占上风的敌人一击,姿势必然彻底崩溃,因此就算多少受点伤,她都该选择转身闪避才对。 (似乎受过相当训练,大概是缺乏实战经验吧?) 尽管赛内丝态度粗野,但终究是女孩子……或许是害怕身体留下伤痕吗? 无论如何,战局输赢已定。深信不疑的夏侬正要挥刀—— “……出现吧,光盾!” “——!?” ——魔法。 恍然大悟的瞬间,已经来不及了,夏侬的长刀猛烈撞击赛内丝前方骤然出现的光格,弹了开来,这一回换成他姿势大乱。 “哼——!” 在这一瞬间,赛内丝重新站好,转守为攻。但夏侬大刀一挥,直接向后跳跃。 赛内丝并未乘胜追击,大概是还没站稳。 “好家伙……”夏侬发自内心感叹道。 正如他拔刀时故意慢了一拍,利用挡御的反弹力瓦解赛内丝的架式……赛内丝也故意承受他的一刀,利用兵器声的遮掩,念诵连动式启动咒语。 缺乏实战经验?没这回事!赛内丝的实战经验想必与他旗鼓相当,甚至更胜一筹,而且…… “连魔法都会吗——” “就跟你一样,不过我不需要假想意识控制的咒语。”赛内丝笑道。 “真难缠……”夏侬苦笑道。 他和赛内丝的作战方式很类似,不仅武器相同,步伐、呼吸,以及肌肉凝聚法——这些运用身体的方法自不待言,两人就连时机判断方式、招式搭配方式等战略要件都非常相似。 第219章 当然……因为男女肉体上的不同,以及天生体格差距等等,两人仍有微妙差异。单纯就刀法而言,夏侬比她稍强;但若是包括魔法在内的综合战法,赛内丝大概跟夏侬平分秋色——不,既然她不需要假想意识控制的咒语,那甚至可说略高一筹。至少目前无法使用魔法的夏侬,想打赢她是十分艰巨任务。 “好。你差不多愿意跪下来舔我鞋子了吧?”赛内丝不怀好意地笑道。 但奇怪的是,那张笑脸里感受不到鄙视对方的阴险与傲慢,神情反而近似卯足全劲玩耍的孩童。 她可能真的很喜欢刀法吧? 夏侬也很了解这种心情,赛内丝确实是可怕的对手——不过他却对这位邻国公主萌生一股好感。 并不是为了伤害谁,也不是为了凌虐谁,夏侬在这名女子的刀法里看见一种单纯因遇上能够全力相搏的对手,单纯对能够磨练自我技巧感到喜悦——这种简单清新的纯粹。 话虽如此…… “抱歉了,我可没这种念头。” “哦?真可惜。”赛内丝不胜惋惜地说完,再度前进。“不过,这样子又能让我多玩一会了。” 两把太刀又在半空飞舞。 ※※※※※ 深蓝色的幽暗中,最后魔兽娓娓道:“这是创世战争当时…………” 防御力场组成的气泡缓缓向上浮起,亚菲静静眺望流逝眼前的建筑物,说:“我们——当今俗世称为‘魔族’势力的移动要塞——‘先驱者’系列,它的残骸被称为‘要塞’残留各地,不过都已停止运作,破坏的人正是不喜欢人类拥有多余力量的秩序守护者。” 当然……基于律法规定,人类“不能反抗秩序守护者”。 除了唯一的特例——“律法破坏者”帕希菲卡·卡苏鲁,绝对法则适用于所有人类,因此秩序守护者并不惧怕人类,或认为人类一旦拥有多余力量将成胁他们的地位,他们厌恶的反倒是这种多余的“力量”指向相同的人类。 过度优异的力量将会破坏均衡,因为这种力量一旦失控,便无法阻止。所以为了隐定这个“封弃世界”,各方势力必须介于相同等级,不能相差太多,而就大局来看,他们成功防止了决定件的毁灭——至少秩序守护者如此认为。 “可是这个……”拉蔻儿说着注视气泡壁的另一侧——座落干海中的巨大建筑,像现在这样边浮升边眺望,就更能体会它的巨大,不停移动仍看不见塔壁顶端,仿佛没有尽头。倘若告诉她这只是构成那个先驱者的部分零件,就拉蔻儿他们的常识来看,一定会哑口无言。 而且…… “看起来好像‘活着’呢。” 自由轨道要塞——先驱者系列,是照理说早该灭亡、停止运转的魔族要塞,不过假如相信亚菲的话,那么它应该具有移动能力,尽管只被冠上“要塞”一词,但与其说是“要塞”,更该称它为“超巨型战舰”。 “没错,虽然只有一部分,的确是在运转。” 犹如远方雷鸣——低沉却强烈的声音从厚重水层的彼方传来,不停断续回响的声音很类似心眺。 “它利用休眠(suspend)模式冻结功能,成功避开了秩序守护者的侦测……可是反过来说,若要启动就必须执行解除冻结功能的程序。它似乎只恢复了一小部分功能……不过真想不到现在还有人能够操纵这个自由轨道要塞。” “意思是某人……让假死状态的魔族要塞苏醒过来了吗?” “正是这个意思。” 气泡抵达海面,景观霎时一变,填满四面八方,无穷无尽的海水消失——拉蔻儿终于松了一口气。 长时间呆在海底,就连她也不免感到压迫,对没有长时间潜水配备的这世界的人而言,海底乃是无法生存的死亡领域,即使有亚菲保护,还是忐忑不安。 “那么,我就帮到这里,因为我不能介入人类之间的纷争。”亚菲解除封闭力场,边导入空气边说。 “是的,我听夏侬说过。”拉蔻儿点点头,开始念诵咒语。 她宛如歌姬般伸展双臂,发出银铃似的声音,海水仿佛被她的声音蛊惑形成水泡,无数泡沫在空中飞舞。 违反重力法则,朝天空升起的海水,就像注入某种隐形容器般停在半空……转眼形成约有人类数倍大的巨形物体。 “——再见。”轻巧跃上这个“物体”(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伸来的手掌,拉蔻几点头致意。 “………………嗯。”亚菲依旧面无表情——但隔了好一段不自然的时间才回应,这个最后魔兽说不定也有些愕然。 在亚菲的目送下,这个肩上载着拉蔻儿的半透明物体悠然转身,从海面出发前往要塞岛。 ※※※※※ 看见这名少女的瞬间……爱罗蒂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废弃公主,或是——律法破坏者。 这名拥有上述两种特殊名称的少女——帕希菲卡·卡苏鲁。在爱罗蒂进入室内时,正抱膝坐在房间角落。那双凝视爱罗蒂的蓝眸令她想起野猫,充满戒心——意识被这种想法占据的畏怯小动物。 爱罗蒂将守卫的士兵们遣出室外,反手关上门,“你就是帕希菲卡·卡苏鲁吗?” “…………”少女没有回答,她抬眼看着爱罗蒂,但神色木然,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我们有事想请你帮忙。” 还是没有回应。 哥哥姊姊的死讯对她似乎打击颇大,绝望和悲痛会让人被动,就像赛内丝说的,这样子的确比较好应付。 然而…… “……原来如此。”爱罗蒂在唇间轻轻呢喃。 她终于发现似曾相识的原因了,她想起自己很久以前曾经遇见拥有相同眼神的少女,爱罗蒂和那名少女当时都比帕希菲卡·卡苏鲁年幼,没记错的话,两人都是十岁。 母亲……至亲的死亡,众人的排挤。 在四面楚歌的世界,年幼少女放弃了自己的未来。 尽管表面态度迥然不同,可那眼眸深处的东西,与此刻眼前抱膝而坐的废弃公主极度相似。 人类一旦彻底绝望,或许都会出现这种眼神。 不过……与那名少女的邂逅,扭转了爱罗蒂的命运。 由于天生不良于行,爱罗蒂经常受人欺侮,她原本一直怨叹自己不靠手杖就无法行走的不幸,但一看见四肢健全却比自己更加孤独的少女眼眸,顿时感到宽慰起来。 跟少女相比,自己算是很幸运了。爱罗蒂当时如此认为,这或许是——卑鄙的同情心和优越感,又或许是藉由确认、轻视比自己不幸的人来获得安心,爱罗蒂自己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当时为何要亲近那名少女。 她只确定一件事,自己实在无法对那名少女置之不理。 待在少女身旁并未让爱罗蒂占尽便宜,反而经常跟少女一起遭受排挤和迫害;即使如此,自己为何坚持待在少女身旁?现存的爱罗蒂依旧想不透。 也许是出于某种使命感认为,只有自己才能成为少女的朋友——才能将她从孤独的幽暗里救出。 可是,如今回想起来,获得救赎的究竟是谁——爱罗蒂有时也不禁为之苦笑。 她或许是想借由拯救少女,让自己也获得救赎,或许单纯只是不容许不幸永远沦为不幸,或许是想找一个伙伴,跟她共同对抗这蛮横不讲理的世界。 不是由谁单方面地拯救谁,而是相互救援——爱罗蒂认为应该是这种关系。就结果来看,少女和爱罗蒂成为彼此不可或缺的另一半,共度了十多个年头。 “让我去见……”帕希菲卡的声音打断爱罗蒂的回忆,废弃公主抱着膝盖……以缺乏抑扬顿挫的语气说:“让我去见夏侬哥和拉蔻儿姊。你们不是捞起来了……他们俩的——” 声音突然一哽。 话语激发思绪,即使当事人不愿想起,往往一个单字就能在脑海勾起最残酷的想像,“尸体”、“遗体”或者“亡骸”……一旦要说出这类鲜明的词汇.就必须强忍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不,那个——” ——该怎么办才好? 爱罗蒂暗自苦恼。 她已经接到夏侬·卡苏鲁活着的情报,而且是毫发无伤。应该是龙机神的形相干涉能力修复了他炸断的右臂,赛内丝此刻正亲自前往他所在的位置。既然如此,拉蔻儿·卡苏鲁大概也还活在世上。 可是,这件事可以告诉帕希菲卡吗?爱罗蒂犹豫不决。 赛内丝说过,“对帕希菲卡施以心理压力,才能让她唯命是从”——这多半是借口。 看见帕希菲卡就像被迫目睹年幼的自己,赛内丝肯定感到烦闷。 就立场来说,两人的确很相似。 她们都是公主出身,却不受外界宠爱、尊敬、服侍……反而被排挤、厌恶,甚至惨遭追杀,一路求生至今。就这点而言,两人很相似,非常相似。 但在同时……相似的两人有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赛内丝的哥哥姊姊没有保护她.爱罗蒂知道率先欺负她的正是这些跟她同父异母的亲人。 赛内丝左肩现在仍留有一大片裂伤痕迹,听说是八岁左右,姊姊冷不防将她踹下楼梯的伤痕。十三岁左右险遭大哥强暴。还是爱罗蒂偶然路经才逃过一劫。 这些当然是非常极端的例子,不过同父异母的哥哥姊姊对赛内丝施加有形无形的暴力仍是不可置喙的事实。众人发现她是文武双全的天才后,这类暴力便更加阴险、激烈,而他们背后的靠山当然就是外界所传闻,毒杀赛内丝母亲的——皇帝宠姬沙丽斯·艾儿·基亚特王妃。 第220章 对赛内丝而言,家族就是“最危险的敌人”同义词,正因如此,这名少女的存在想必令她很不舒服。 明明比她幸运百倍(至少赛内丝这么认为),帕希菲卡·卡苏鲁对此却毫无疑虑,赛内丝见了想,必有满腔怒火无处宣泄。 这大概就是实情。 话虽如此,倘若爱罗蒂擅自透露夏侬·卡苏鲁平安的消息,赛内丝肯定会闹别扭——更正!是勃然大怒。 “……这个世界有某种君临于你我之上的存在。” 迟疑片刻后……爱罗蒂开口道。她决定暂且不提夏侬他们的事。 “就是玛乌杰鲁教教会称为秩序守护者的超越性存在。那些非人存在绝不露面,却支配着这个世界,你应该知道吧——对,就是狙击你们的‘怪物’。” 帕希菲卡的表情骤然一震。 很少有人相信秩序守护者的存在,更不可能有人用“怪物”一词形容。秩序守护者乃神明使者的代名词,理当加以崇敬,绝不能用“怪物”称呼——这是支配这个世界的常理。 “他们确实拥有超凡的能力,但我们知道他们绝非光明正大、公平正义的神明使者。” “……为什么……”宛如此刻初次意识到爱罗蒂……帕希菲卡的双眼流露出警戒和绝望以外的感情。 “我们‘绯红’原本是取缔基亚特帝国的叛乱、大规模犯罪以及政治结社等的危机管理组织,至于这座岛,其实是某个犯罪集团的巢穴,后来被我们突袭攻陷。” 爱罗蒂顿了一下。 那时候。他们攻下这个史基特的那时候。 一想起当时情况,如今还是感慨万分。 自从那时——自从与“她”相遇,得知那个故事后,绯红就大幅变更作战方针。基亚特帝国危机管理组织这个书面上的体制不动,但内部主张的理念彻底改变。 “我们很清楚,目前的世界受到多么严密的‘支配’——” “波查特大人!”冷不防……守卫士兵打开门,朝室内探头。 “什么事?不是说过没我吩咐不能进来吗?” “非常抱歉!可是警戒海域内出现入侵者,赛内丝殿下现在又——” “我知道了。”爱罗蒂连忙打断土兵。 万一士兵说溜嘴,在帕希菲卡·卡苏鲁面前说出赛内丝正要前去捉拿夏侬·卡苏鲁,赛内丝的计划和她的心血都将功亏一篑。 “对不起,”爱罗蒂回头向帕希菲卡说:“我们待会再继续 帕希菲卡没有回应。 爱罗蒂轻轻叹了一口气,拄着手杖站起。 ※※※※※ 朱力德察觉有东西接近它们负责的海域,立刻进行超音波探查(pinger),将传回的反应与人类灌输的知识进行对照、判断,就像是莱邦王国军正式采用的海战用半自动攻击性魔法“海王神”(aegif)的调整版。 咕,咕咕,咕咕。 朱力德启动通讯系魔法联络司令部,接着为了以肉眼确认目标,便随部下一起游出海面。 朱力德想当然不是人类,它是一只公杀人鲸,担任深渊之杖第三小队——通称朱力德小队的指挥官。 它们——它与数十只海豚部下——不仅受过严格训练,同时被小心翼翼地施以魔导式专用的意识领域确保处理(partition),在脑部烙印基础知识以及共计三种的军用魔法,换句话说它们就是军用生物。 虽然鲜为人知,海豚和杀人鲸的脑容量其实比人类还大,这并非表示它们的意识容量一定大于人类,只是它们不像人类必须将意识容量浪费在庞杂的知识上——简单来说就是杂念较少,深渊之杖计划发起人爱罗蒂如此表示——因此可利用的意识领域大于人类的平均值。 绯红就是看上这点,才使用进行上述“措施”后的杀人鲸和海豚,当成移动要塞岛史基特的防御战力,以及海战时的机动战力,不过…… ……咕? 浮出海面,发现目标后——朱力德感到困惑。 在海洋悠然行进的巨大物体,那短短的尺寸、圆滚滚的外形,感受不出危险或攻击性。朱力德和海豚部下们虽然事先透过超音波探查掌握敌人的大略形状,但亲眼目睹后也不禁感到讶异。 那个物体好像也发现了朱力德小队,慢吞吞地回头。 嗯哼? 物体的短脖子一歪,发出声音。 嗯哼,嗯哼,嗯哼? 咕嘎,咕嘎咕嘎,咕咕。 海豚们回应似的发出声音。 半透明物体再度回应,同时拼命解释似的频频挥动两只小短手。 嗯哼,嗯哼,嗯哼…… 咕,咕咕,咕…… 嗯哼哼,嗯哼哼,嗯哼…… 咕嘎,咕,咕嘎嘎…… 不知双方到底听不听得懂——这种旁人看得一头雾水的沟通持续了好一阵子。 最后—— ※※※※※ 接获入侵者情报后匆匆赶回的爱罗蒂……一听见后续报告,脸色大变。 岂有此理——深渊之杖的朱力德小队未与入侵者交战,反而迳自游离。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通讯纪录拿来!” 其他部下似乎也很疑惑,面面相觑地将纸条递给爱罗蒂,那是负责通讯的魔导士利用自动记录魔法所写下的通讯纪录。 “咕,咕咕咕,咕~~咕?”爱罗蒂皱眉说:“不,不是这个,给我翻译过的。” “失……失礼了。” 这次递来的纸条上写着:小史比,好朋友。 “…………这、这是?” 部下接着递上负责接收朱力德小队视觉情报的魔导士,所描绘的“入侵者”外形。 “……这是什么呢?” “……唉,你问我,我问谁?”爱罗蒂皱眉哼道。 “该怎么说?”从旁边盯着一看就很诡异的通讯纪录,以及入侵者呆愣愣的外貌,一名高挑的中年男性——警备主任巴克·彼特南中校,忽然道:“人类……敌人之间居然也会萌生友情……” 总是神经兮兮的瘦长扑克脸,浮起虚脱般的错愕神情。宛如——连战栗的力量都已失去。 “呃……它们不是人。” “唉,动物也有动物的想法……真是意外的弱点哪,波查特大人。” “……我的头好痛……”爱罗蒂双肩一垂,呻吟般地说。 不知是干扰通讯魔法?或是使用其他沟通方法——虽然不晓得,但对方魔导士似乎“说服”了海豚们。 就算是高智慧、受过训练的军用生物,毕竟也是朴实而单纯的野生动物,利用花言巧语骗过它们应该不难。 不……或许正是因为事前灌输了人类的常识和逻辑,才导致它们形成能被“说服”的个性。 然而……假如对方是识破这一点,才采取这种手段,那么那个名叫拉蔻儿·卡苏鲁的魔导士也不容小觑,何止一流——前面还要加一个“超”字。 “我们也去说服它们。” “嗄?是。” “另外通知其他小队,不要听对方的任何言论——不过大概已经来不及了。” “遵命。”巴克神情一肃,点头应道。 ※※※※※ 战局陷入胶着。 既然明白赛内丝的实力,夏侬也不敢贸然抢进,可是一旦拉开距离,对方又将发动魔法攻击,因此也不能退守。 赛内丝醒悟自己在刀法上赢不了夏侬,尽管只有些微差距,但与夏侬他们这类高手比划的话,多半就是输在这种些微之差上.因此她也不敢轻易踏人夏侬的长刀范围。 “赛内丝殿下——”一直袖手旁观的男人们发出不安的声音。 “不准插手。”赛内丝舔舌道:“我赌上这口气也要让这家伙屈服。” “真是麻烦。”夏侬不耐烦地说。 然而……嘴里这么说,不可否认他也有一种兴奋感,赛内丝想必亦是如此。 相同的武器,相同的武术,相同的战法。正因相似,才能激发彼此能力的极限。花俏的过招不多,所以如果不以最巧妙的招式应战,对手立刻就能乘虚而入。 这是一种极限状态,亦是学习武术者都想亲身经历一次的状态。 自己究竟能发挥到何种地步?自己学习的技巧到底有多厉害?无关逞凶斗狠,想要测试自我本领的极限——这是武术修习者的天性,在年轻人身上尤其明显。 然而…… “——!?”远方传来一声闷响。 “什么?怎么了?”男人们茫然不解地问。 夏侬和赛内丝相互瞪视,默不作声……大概同时升起了某种不祥之感。 并非由谁主动提出休战,夏侬和赛内丝宛如事先讲好似的,一起转向声音来源。这是攻击对手的绝佳机会,但两人似乎连想都没想过。 “——什么东两?”赛内丝喃喃自语。 远方树林顶端隐约露出某个巨大物体,众人继续注视,只见那巨大物体一边摇晃,同时逐渐变大。夏侬他们的位置只能看见那东西的顶端——但现场所有人都知道那东西正朝他们走来。 巨大物体发出沙沙声响,强行推开树木走近他们。 那是一个半透明的物体,犹如冰块或玻璃制成,映照出周围夜景,反射光线。它表面时而浮现波纹,时而进射焰色,大概是遭攻击性魔法或火箭等武器袭击所致,不过那半透明的巨大物体不以为意,轮廓在冲击瞬间略微晃动后,又立刻恢复原状。 终于——反射星光的巨大物体推开树木,悠然现身。 第221章 “…………”夏侬一看见那物体——忍不住想当场抱头。 昂然耸立的巨大半透明物体,不管怎么看——都是小史比。 小史比是拉蔻儿的最爱,位于远方莱邦王国边境塔尔斯镇的库南面包店,为了促销面包专门创造的虚拟角色。据说是模拟“龙”的外形。可是左看右看都只像直立步行的鳄鱼,是个五短身材的诡异物体。眯眯眼依旧细得跟线一样,手脚也短到让人觉得滚动可能比走路更快。 不,不光是这样,最大的问题是—— “我是来要回妹妹的。”拉蔻儿像来拿回遗失物似的悠哉道。 她就长在小史比的胸口。 这绝对不是比喻,拉蔻儿笑眯眯的脸孔犹如被斩落的首级,凭空黏在长相欠佳的巨龙胸口,颈部以下部分大概是嵌在巨型小史比体内…… “你也稍微思考一下别人见了会怎么想嘛……”夏侬呻吟似的咕哝。 仔细一看,几名士兵正气喘吁吁地抱着小史比的脚丫,似乎铁了心想以肉身阻挡怎么也拦不下的入侵者,这毅力实在令人钦佩——但若让夏侬发表感想,他大概会说他们根本是搞错了对象。 “非、非常抱歉……”士兵们一说完,同时失去意识。 “赛内丝殿下!”两名男子抬头盯着身形巨大、极度痴呆的半透明物体。一边奔向赛内丝身边。 不论那是什么,都是多名士兵合击也阻止不了的敌人,它的力量肯定极具威胁性。 然而,赛内丝扬起单手,制止其中一名奔向她的部下。“住手,没用的。” 那名部下停止念诵咒语。 “别被外表骗了,那是莱邦第一战术级攻击性魔法‘海王神’。” 赛内丝的双眼注视着小史比的尾巴,注视着那个一路拖向海岸的可疑尾巴。 其实这个小史比——或者该称为海王神,只是以力场维持的巨大水块;不过,海王神可以将本身吸取的庞大海水量,直接用于防御和攻击。 它既能将敌人攻击的热量和冲力扩散至全身海水,加以吸收,亦能将这股庞大无比的重量暂时汇集于一处,殴打敌人。 这种防御力、攻击力就等于本身吸取的海水总量,与海王神的外形无关。 换句话说—— “实体在海中,寻常的攻击性魔法破坏不了它。” 除了眼前看得见的部分之外……海王神想必是利用尾巴,将无法计量的庞大海水纳入其中。跟全体相比,眼前所见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 攻击这个小史比,就像是以拳头殴打汪洋大海。攻击本身没问题,但对方的总体积过大,一切都是枉然。 海王神所能吸取的最大量,当然也跟启动魔法的魔导士意识容量有关——这个海王神是由超一流魔导士拉蔻儿所启动,旁人难以想像她到底吸取了多少分量。 “好眼力。”拉蔻儿懒洋洋地说,同时催动小史比前进。 可是,赛内丝咧嘴一笑,看看拉蔻儿,再看看夏侬。 “有趣啊,有趣,守护者卡苏鲁姊弟,我们国家大概也找不出十个你们这种高手哪。” “多谢夸奖,非常荣幸。”夏侬稍微离开她,再绕到小史比的脚边一站。“那么你想怎样?要舔我的鞋子吗?” “夏侬……你——”拉蔻儿万分震惊地说:“什么时候跟她发生这种关系——而且还如此特殊……” 她说到这就再也讲不下去,接着忽又感慨良深地说:“血统果然是无法抗拒的——” “那是什么血统?”夏侬索然无味地重新抬头瞅着拉蔻儿的首级。 “唔~~爱本来就有各种不同形式,我也不是反对,可是呀,夏侬,一开始还是玩普通一点的比较好喔。” “……我不知道你把我们想成什么关系,不过你先安静一下。拉蔻儿——话说回来,你这副鬼样子是什么意思?” “来这途中遭到攻击,所以躲到小史比里面啦。”不知在高兴些什么,镶嵌在小史比胸口的拉蔻儿首级笑盈盈地说。 海王神的防御力不是一般盔甲所能比拟,与其勉强坐在肩膀或头顶,躲在里面确实比较安全。 话虽如此…… “唉。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只有脑袋吊在外面,像在斩首示众一样?” “全部钻进小史比里的话,不就不能呼吸了?” “……原来如此。” 这实在是无法言喻的可笑光景。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将逻辑、必要性、说服力……这些东西完全抛诸脑后般的可笑。至少若要夏侬跟这种东西战斗,他肯定提不起劲。 假如拉蔻儿是基于心理战术的考量才毅然如此,就某种意义而言——不.是就所有意义而言,都是极为骇人的攻击性魔法。 “……那个,”片刻沉默后……夏侬重新转向赛内丝道:“……可以叫你赛内丝公主吧?” “干嘛?” “争强斗狠你不觉得很空虚?尤其跟这~~种~~东西竞争,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夏侬用大拇指比了比站在自己身后的小史比,以及镶嵌在它胸口的拉蔻儿。拉蔻儿本人不晓得听懂了没,宛如挂在墙上的动物首级,依旧笑容可掬地望着赛内丝他们。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赛内丝苦笑道:“可是,出现强一点的敌人就停止自己挑起的战争,不是很没面子吗?” “呃……这好像不是问题重点。” 赛内丝一边对夏侬的反驳苦笑,同时举起右手,“借意识容量一用咯!” “嗄……是!”听见主子的要求,其中一名部下——刚才念诵咒语的魔导士点点头,当场跪下。 “不妙——!!”夏侬暗咒,奔出。 赛内丝打算借用部下的意识容量,施展某种复杂的特殊魔法,而且他们是基亚特帝国人,魔法体系与莱邦王国有微妙差异,究竟会施展什么魔法,尚未启动前都无法预测——可是一旦启动.也非常可能无力防御不。 海王神的防御力虽然优异,但万一对方使用“魔天狼”(fenrir)这种歼灭系魔法攻击,恐怕也防不胜防。 要制服对方——就只有在魔法启动前。 然而,他才刚奔出,另一名部下立刻挡在前方,“你别想过去!” 部下闪身避开夏侬的一击,同时拔剑,即使功力不如赛内丝——这男人也是个厉害好手,并非三两下就能击退的敌人。 拉蔻儿也察觉赛内丝的企图,驱动小史比前进。 事态开始混乱—— 就在此时。 “赛内丝殿下!”突如其来——女子声音响彻整座岛屿。 “爱罗蒂?”赛内丝双眉一蹙,停止念咒。这一声呼唤也大出她意料之外。 “请立刻回来!‘她’醒过来了!” “……偏偏在这种时刻……”赛内丝一咂舌……转向夏侬他们。 看见不明就里的两人满脸诧异,赛内丝得意洋洋地用力点头道:“争强斗狠果然很空虚,嗯!” “……你变得也太快了吧,喂!”夏侬维持跟她部下对峙的姿势,眼角余光瞥向她应道。 “情况不同……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虽然不晓得是什么情况——只要你把我妹妹还来,要怎样都无所谓。” ……战火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平息了。 赛内丝和部下们的腾腾杀气倏然消失,并非哪一方先主动,总之夏侬他们卸除防备,将武器收入鞘内。 “好吧,不过,我还有事找你们,不能让你们离开这座岛。” “…………”夏侬和拉蔻儿互看一眼。 对方似乎无意与他们为敌,而且还掌握他们不知道的某种情报。只要确定帕希菲卡安全,他们也没必要跟赛内丝大动干戈。 夏侬故意让她看清楚似的用力点头。 “就这么说定了。” ※※※※※ 与此同时——亚菲的身影再度潜入深海。 这次只有她自己,因此并未展开力场,直接潜水。对原本就介于实体与非实体之间的亚菲而言,深海也好,高空也罢,都没什么差别。 这里是连光线都无法抵达的海底,但漆黑的无光带对她也不构成障碍。 听说蝙蝠是以音波测量空间形状,在脑内组成一种地图,依此于暗中飞行……而亚菲则拥有十二种主感觉器和七种辅助感觉器,甚至能藉由片段的情报建构出“假想空间地图”,任何状况下都不可能如坠五里雾中。 “……嗯。”亚菲·赛菲莉丝来到史基特的正下方。 位于要塞岛底部的巨大——就连稍具规模的城堡都能包裹其中——半球体,这里暴露在海里的期间恐怕是以千年为单位计算,但表面既看不到污垢,也没有附着藤壶一类的甲壳动物,她眼前的球面光滑如镜。 “真奇怪,这是——” 她盯着光泽滑润的球面……骤然出现一个凹凸。 “……!” 乍看之下很坚硬的球面,仿佛材质突然改变,轻易扭曲。球面扭曲、延展。膨胀成一个块状物。 起初像是被塞在袋子里的小动物,胡乱蠢动挣扎,过了不久,或许是掌握住技巧,开始平稳顺畅地转化成一个形状。 形成一名女子的外貌,跟亚菲很相似……但有几处不同的女性。 五官就像姊妹般相像,年龄却看起来比亚菲大了七、八岁,那外貌让人觉得——亚菲如果继续成长,日后大概会变成那模样。 话说回来,以人类年龄来衡量她们,或许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第222章 “好久不见了,赛菲莉丝,你认得我吗?” 女子……蓦然抬头微笑。 上半身确实跟亚菲·赛菲莉丝——人类外形无异,但没有下半身。女子宛如这种形状的植物,直接长在史基特底部的球面。 “你是谁——不,等等。”亚菲一时若有所思地望着五官犹如自己成年后的女子,接着道:“系列编号14……娜塔莉吗——” “嗯,不过……早已不是龙机神了。” 如此说完……这名女子虚弱地笑了。 ※※※※※ 她一直……想像自己面对凄惨尸体的情况。 面对哥哥姊姊彻底改变的外观,自己会出现什么行为——她就像局外人似的想着这些事,她必须置身事外,要是设身处地去想,肯定会神经错乱。 自己会哭?还是生气?说不定会笑出来。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灵将在那一瞬间飞逝,失去比谁都期盼她存活的哥哥姊姊,对帕希菲卡来说,无异是宣告死刑。 她知道这绝不是夏侬他们所乐见的。她也知道,除了哥哥姊姊之外,也有其他人期望自己活下去。 虽然知道,可是……被迫面对哥哥姊姊死亡的瞬间一旦来临,自己会不会因此失去活下去的意义——帕希菲卡没有自信。 她忽然想起一名女子。 雅木妮洁——拒绝接受情人的丧生,甚至毁灭自己心灵的女子。 帕希菲卡甚至曾对她大肆说教——如今回想起来,那是何等傲慢的行为?帕希菲卡对她说的那番言论,难道不是旁观者不负责任的胡说八道?自己或许只是单纯没体验过真正的孤独与恐惧。 母亲的死、父亲的死——都因为有哥哥姊姊相伴,自己才能熬过来,然而她现在只剩自己一人,所以—— “你没事?” 帕希菲卡跟着爱罗蒂以及守卫士兵走在昏暗长廊——一看见前方黑衣青年的身影,内心顿时一阵混乱。她以为是自己太想见对方,才看到了幻影。 “夏侬哥……夏侬哥……” 右手——完好无缺,也不是烧焦尸体,哥哥就像以前一样,一脸不耐地站在那。 帕希菲卡忍不住奔上前去,一名士兵正想伸手制止,爱罗蒂立刻按住士兵的肩,摇摇头。 帕希菲卡一路奔到触手可及的距离……然后停了下来。她并非害羞——而是害怕随便一摸,将发现这其实都是幻影。 可是…… “你看起来没事嘛。”夏侬的右手砰一声拍打她的头。 这一拍有着明确的真实感,绝不是幻影,帕希菲卡不禁眼眶一湿。 “拉蔻儿也没事,她待在外面,你很担心吗?” “夏侬哥……”既像感动万分,又像对湿润的双眼感到羞怯,帕希菲卡垂下头—— “你怎么了?难不成在哭——” 啪! 下一瞬间,夏侬双掌夹住帕希菲卡朝他脸孔挥来的拳头。 “——你干什么?” “啰嗦!”帕希菲卡低着头嚷道:“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什么叫‘你很担心吗’!夏侬哥真过分!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既然发过誓,就要负起责任好好保护人家呀!要一直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嘛!” 帕希菲卡也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总之她不顾一切地大喊,同时以左手胡乱拨弄刘海——悄悄擦拭泪水。 “你啊,”夏侬夹着她的拳头说:“就不能坦率地表现一下重逢的喜悦吗?” “烦死啦~~”帕希菲卡满脸通红地大叫,对刹那间忍不住想拥抱他的自己感到非常不甘心。“基本上呀,要不是夏侬哥——” “好啦,好啦。”以仿佛洞悉一切的语气说完,夏侬一把拉过帕希菲卡……左臂紧紧搂住她的头。 脸孔挨着沾染海水咸味的外套,帕希菲卡又擦了擦眼眶。 夏侬愣道:“……你可别擤鼻涕哪。” “……不坦率的人是谁啦?呆子。” “那么——” 极度扫兴的声音响起。 众人一转头,只见赛内丝将插在鞘里的长刀架在肩上道:“感动的重逢就到此为止,你们也跟我们一起去,卡苏鲁兄妹。没时间了。趁‘她’还醒着,我想让你们也见见面。” “……她?” 回答夏侬的不是赛内丝,“就是在这座岛屿中央的遗迹——沉睡的太古魔族。”拄着手擦的爱罗蒂边走边说:“现在几乎失去原本力量……我们称为‘最后魔兽’的存在。” 夏侬他们闻言……忍不住面面相觑。 ※※※※※ 蓝色船帆成群并列于水平线上,巨舰雄壮威武的船身在海面悠然行进,散播破坏和杀戮的舰队激溅海水,撑起巨旗般的帆,朝目的地航行。 组成基亚特帝国海军核心力量的七支舰队之一——基亚特帝国海军第二舰队。 包括搭载四百四十名船员、配有大小超过一百门大炮的超大型装甲帆船“波斯特库号”在内,从一级战舰至三级战舰的大型帆船共计十五艘,除了风帆式以外,另有明轮驱动式的高机动舰(frigate)十艘,以及小型单帆式帆船(spooi)三艘,是个总成员逾八千名的大型舰队。 指挥官为克雷恩·路欧·基亚特特将。 相较于以大胆和特异言行闻名国内外的赛内丝,以及第一,王子犹里伍兹,他比较不显眼——不过是基亚特帝国的第三王子。 克雷恩目前——正在波斯特库号的甲板上。 “殿下……我们即将抵达目标海域。”副官屈膝跪在旁边报告。 克雷恩神经质的瘦削脸孔转向副官。纤细的五官缺乏骠悍气息,却也称不上俊美,真要说来,那张脸孔如实呈现出当事人的病态性格。亚麻色头发跟赛内丝一样遗传自父亲,但矮小且格外苍白的体形则跟她大相迳庭,毕竟两人的母亲不同,这也是理所当然。 “史基特呢?” “负责探查的魔导士目前正在调查,好像没什么动静……不过对方应该快要发现我方了,请问该如何处置?” 副官的语气既非质问亦非建议,而是恳求。他已多次力劝克雷恩,正面攻击不知实际战力如何的对手是非常愚蠢的行为,但克雷恩不为所动。 他们已得知史基特并非单纯的岛屿,基亚特帝国军谍报部突破绯红极度严密的情报管理,晓得了史基特是“活着”的魔族要塞。虽然不确定它还剩多少力量,不过既然是创世时代与神明交战过的魔族要塞,人类根本难以估计它拥有多少战斗力。 就一般常理判断,即使史基特真的是魔族要塞、拥有可与神明抗衡的力量——五千年前的古老兵器也应早已无法运作。 但是,万一史基特还残留了任何一点创世战争当时的力量,那恐怕这支大舰队亦毫无招架之力,他们或许正犯了以一叶小舟迎击战舰的愚蠢错误。 然而…… “从正面坦荡荡地去就好。”克雷恩冷冷道:“不要小聪明,正正当当地跟敌人正面交锋、打败对方,这才是王族的战争。” “是,可是——” 战场上没有“绝对”。 皇帝也好,英雄也好,小兵也好……败北时照样败北,无关身份高低,死期到了就立刻归西。战争本身虽有贵贱之分,但不顾理论、经验,仅凭美感行事的作战方式终究无法取胜。 话虽如此,这种众人皆知的单纯事实,又该如何传达给王子呢?对这位连忠告和谗言都无法区分的王子,一句反驳就可能被冠上不敬或叛乱罪。 副官在战争开始前便已感到绝望。 “而且正义在我军一方,我们此行是去讨伐叛军哪,天神玛乌杰鲁的雪亮眼睛一定看得出谁才是正义,我军的胜利可谓稳如泰山。” “这——”副官忍不住出声——但最后还是放弃,不再多言。 第二舰队的任务尚未决定是否要去讨伐叛军。 原本是因第三公主赛内丝近来疏于向王室报告,出现许多难以理解的行为,所以他们才前去质问她的本意。 特地派遣舰队当然是为了在确定赛内丝有叛乱意图的瞬间,能及时挥军讨伐。然而,一开始就以军队势力逼问对方,就某种意义来说未免太过挑衅,许多部下亦反对这种方式,只是他们的意见不但遭到驳回,好几人甚至被克雷恩开除。 赛内丝被王室成员孤立。 三位哥哥和两位姊姊都是同父异母——但他们特别排斥赛内丝公主,不,甚至可说瞧不起她。她的生母是从基亚特藩属国嫁来的侧室,因此兄姊们都在人前辱骂她是——“流着蛮族血统的卑贱女子”。 可是,随着年纪增长,不论他们怎么轻视她,赛内丝在文武方面的才能都明显高于他们,轻视于是变为憎恨与妒忌。 而且,赛内丝那种异于兄姊的直率言行,非常受到国民——尤其是庶民的欢迎,一个不注意,说不定基亚特皇帝沙士坦八世会不顾继承顺位,将王位传给赛内丝。 当然……他们不是坐以待毙的哥哥姊姊。 为了光明正大杀死赛内丝,他们虎视耽耽地寻找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他们看上的正是绯红秘密主义所衍生的问题。 危机管理组织绯红具有谋报部的功能,所以拥有高度独立权能,很少向外界提交报告,老实说,就是“外人很难理解他们的实际工作内容”。关于这个问题,帝国议会很久以前也讨论过——但其实都是王子公主们为了证明赛内丝公主有叛乱意图,故意捏造出的各种牵强理由。 第223章 就趁这个机会消灭赛内丝吧——王子公主们的如意算盘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向来公平对待每位子女的沙士坦八世卧病之后,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管理自己的孩子了。 “说得好,克雷恩殿下,这才是王子……玛乌杰鲁神的祝福一定会为你带来胜利。” 说话者是一名女子。 年龄……很难判断,只知道她异样妖媚,仿佛将熟女的妖娆充填至少女的外貌里。丰满的身材便已非常煽情,再加上异常透明的衣着,那身打扮简直就像招揽客人的娼妓。即使被唾骂举止不端……或是被粗鲁的水手扑倒,都只能怪她自作自受。 话虽如此,在场看见她的人都没有皱眉,一个都没有,仿佛她打扮成这样待在这里是天经地义的事,克雷恩、副官、水手们对她的存在都毫无异议。 接着—— “喔喔,我记得你是——”克雷恩展颜道。 女子正是玛乌杰鲁教会派来视察这次作战的高级祭司,名叫—— “我叫史黛雅。”女子说完,嫣然一笑。 第四章两具魔兽 厚重的水层下方。 对陆地生物而言,这是一个代表绝对死亡的世界,连阳光都微弱难辨的深渊,两个人影迎面对视。 不,称为人影或许并不妥当。 漂浮在水中,既未口吐水泡,亦未出现苦闷神情的那名少女——以及长在光滑球面的女子上半身,两者都不是人类。为方便而模拟人类外形……但显然异于人类的存在。 “在那之后……” 互相交谈的娜塔莉和赛菲莉丝——两具亚菲系列,据说是神话时代跟神明平等交锋的“最后魔兽”,这次事实上是——相隔五千年的重逢。 “失去主人,甚至连基本逻辑系统都已损坏的我,被迫进行一项抉择。”娜塔莉喃喃道:“是就这样消失?还是将自己移植到这个先驱者的系统中。” “太乱来了。”赛菲莉丝面无表情地插嘴:“总容量也好,系统规格也好,我们跟先驱者的中枢管理系统都大不相同。” “——没错,这当然很勉强。为了弥补差距,不但做过无数次自我改造,而且大部分的时间都冻结了主要功能,选择‘沉睡’……可是你也一样吧? “——再怎么隐藏也瞒不过我的,毕竟我原本也是龙机神。若是像我这样删减功能倒也罢了,你再继续扩充、增加功能的话,将失去整体平衡,造成自我崩溃喔。” “……我知道。” 赛菲莉丝回答时的表情毫不犹豫,只有透明的木然神色冻结在那张可爱的脸孔上。 “但我们是武器,为了目标而存在。即使毁坏,只要我们能达成目标就好,又有什么好迟疑的?” “我很害怕……怕自己消失。”娜塔莉深深凝视跟自己同一系列的龙机神眼睛。 她的动作和语气都比赛菲莉丝接近人类,不晓得这是否出于她的意识…… “我不打算安慰或原谅连主人都保护不了的自己。” “但你已经找到新主人了。” “那充其量只是替代品,我们没有任何期望,武器没有期望,只须依令执行任务。因为那个人如此吩咐,所以我才——” “说得也是,这种诸多限制的残缺自主能力和假想人格,实在教人吃不消。有时我也不免会想——真希望自己根本没有自我,没有思考能力,是个彻头彻尾的自动武器。” 娜塔莉做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 “我们制伏某个武装犯罪组织时,偶然发现沉眠于这座岛底下的存在,不——应该说是被告知吗?因为是对方主动跟我们接触的。” 赛内丝边讲边领着夏侬和帕希菲卡走在地底长廊。 她和两名士兵在前,爱罗蒂和另外两名士兵殿后,中间包夹夏侬和帕希菲卡。 这条长廊很明显是人造建筑,墙壁和地板十分光滑……话虽如此,又跟以前在某座岛屿地底看见的情况完全不同。 那次很容易看出是以魔法力量挖掘岩层所制——但这条长廊,就连墙壁和地板都不知是什么材质,既非石制,当然也不是木制,摸起来十分柔软,触感就像树脂……却又不太一样。 一路到天花板都绽放微光,防止这个密闭空间陷入黑暗,然而夏侬他们完全不晓得这些光芒究竟从何而来。 “她——自称娜塔莉,她告诉我们这座岛的操控方法和龙机神的事,当时真是越听越稀奇。因为她偶尔才会‘醒来’,所以我们花了不少时间才终于理解大略情况。”爱罗蒂道。 “等一下。”夏侬皱眉插嘴:“既然你们早就有龙机神了,为什么要我们——” “她已经不是龙机神了,比较像是依附于这座岛的幽灵。” “嘎?什么幽灵不幽灵的?那些家伙——” 就夏侬的印象来说,亚菲她们本来就跟幽灵差不了多少。话虽如此,只要她们有意,别说是将外表实体化到某种程度,甚至能发挥超乎想像的力量。 “她失去原本的身体——龙机神的身体,目前处于依附着史基特的状态……能够操纵部分功能,不过没有主控整个史基特的能力,所以她才告诉我们史基特的操控方法,由人类进行维护管理。” “……哦,这部分大略可以理解,不过你们究竟想做什么?真的是想征服世界吗?” 旧世界魔族们的力量,确实遥遥领先现今人类,毕竟是连神明使者“秩序守护者”都能撂倒的“龙机神”。若能使用这股力量,莱邦也好,基亚特也好,大概只消一天就能毁灭。 “……你才是,你的龙机神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你吗?”赛内丝讶异回头。“你妹妹是——” “赛内丝殿下!爱罗蒂大人!” 赛内丝的话被打断,一个焦急万分的声音响彻长廊。 赛内丝停步大声问道:“干什么突然叫我?” “第二舰队——” “——是啊,克雷恩那个呆子正朝我们这前来嘛。怎么啦?应该还要两天才到吧?” “可是……对方已经接近到八十八战术距离单位(hex)!” “……有这种事?再确认一次。” “这已经是第四次确认了——” “哦?今天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哪。”赛内丝边说边蹙眉,短暂思考片刻,她回头呼叫副官,“爱罗蒂,这两人跟她的事就交给你了。我有不好的预感,而且那呆子照理说也不可能如此顺畅地指挥舰队。” “……我知道了。” 爱罗蒂一鞠躬之后,赛内丝开始朝原来的方向走去。 “……总觉得我跟夏侬哥好像被丢下不管了耶。”回头看着赛内丝错身而过的背影,帕希菲卡说道。 “与其卷入无谓纷争,我宁可被丢下不管。”夏侬无精打采地说完,转向爱罗蒂。“不过这大概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呢——我们要做什么?” “我想最好是按原先计划去见娜塔莉,老实说,坚持要捉住你们的也是她。” 一无所知的看来只有夏侬他们,对方倒是了若指掌。 爱罗蒂对面面相觑的兄妹微笑,向前迈步。 “请往这边走。” ※※※※※ ——情况不对劲。 副官发现了,不,其他人说不定也都发现了,然而,他们无法明确指出问题所在,疑问无法化为疑问。副官内心感到一股莫名焦躁,却也无法主动解决。 “开始攻击。”克雷恩王子坐在特别设置于甲板上的司令席下令。既没有交涉,亦没有警告,是不容辩驳的战斗行为。 “殿下,这未免——” “这是殿下的命令喔,开始攻击。”犹如高级娼妓,以淫荡的姿势陪侍在克雷恩王子身边的那名女子——自称史黛雅的神官说:“那是魔岛,创世战争时勉强逃过灭亡命运,正虎视耽耽地筹划对现世的复仇,乃是受恶魔诅咒的岛屿。耶里的居民皆是被恶魔蛊惑的堕落人类,若要拯救他们,唯有以死亡终结他们的生命,让他们回归虚无——” “……遵命。”副官内心深处虽然出声否定,却终究无力违抗这名具有绝对力量的女子。“各舰炮门全开,准备射击——” “准备射击——”各处响起复诵的声音。 “……非常好。”史黛雅倚着克雷恩的司令席,亲昵地抚摸克雷恩王子的脸颊说。那模样宛如玩弄心爱人偶的天真少女……同时又显得极度傲慢。“这种原始武器没办法破坏它,没办法破坏那逃过大战、熬了五千年岁月的布拉宁要塞,可是……” “是。” “既然过去一直没发现,可见得它不可能保有以前的全部功能。若只有部分功能凑巧被那个公主殿下的军队使用,倒也不成问题,杀死他们就好了。 “然而,万一还残留某种程度的战斗力,而且律法破坏者和赛菲莉丝也在那里的话……事情就有点棘手了。” “是。”克雷恩语气呆滞地应道。 他当然听不懂史黛雅说的内容,只是自然而然地回应——正如人偶一般。 “总之,先派个死士去调查一下……就这么办吧?” “是。”克雷恩无法理解“死士”其实就是指他们,即使理解,他亦无力反驳,面对“律法”规定这些地位高于自己的存在,人类不可能件逆,更不可能抵抗,因为“律法”这个绝对法则如此规定。 “好,请开始吧,王子殿下。” “是。”克雷恩点点头……接着说:“射击。” 第二舰队的船舰一共搭载一千五百多门大炮。 第224章 其中约莫半数的七百门各式大炮同时迸射火花。 史基特作战司令室。 司令室位于接近要塞岛中心的地底,赛内丝他们也不晓得这个房间的原本用途。这个位于岛屿中央,几乎可供举办小型舞会的宽敞房间,目前放了包括战棋盘在内的各种设备,不仅是史基特的中枢,更是组织的运作中心。 绯红就是从这里联络分散各地的成员、特殊海战队“深渊之杖”等等。将他们当成眼耳或手脚般操控、收集情报,必要时进行破坏工作或情报操作。 这个组织的先进程度,绝非其他基亚特帝国的军事组织所能比拟。这一方面要归功于创始者兼前任局长的手腕——另一方面亦是因为任用爱罗蒂这类贤才,同时钻研所有敌对组织的结构和优点,贪得无厌地汲取经验。 可是,这种重视实绩和成效多于信义的观念,不免与重视古老传统体制的基亚特帝国正规军发生龃龉,绯红因此更形孤立。 所以—— “船舰数二十九,全都是武装船只。” 魔导士一说完,巨大的棋盘上立刻摆放二十九颗蓝色棋子,棋子正确标示出接近中的基亚恃帝国第二舰队的现在位置。 “比原先的预测快很多哪……”赛内丝又嘀咕了一次。 尽管此刻才确认实际位置……但专精情报战的绯红早已发现克雷恩王子率领的舰队动静。 不过,绯红原本估计对方应该花更多时间在动员士兵和实际航程。 个性极其狂妄、专断独行的克雷恩,在军方内部——尤其是下级军官和一般士兵间的声望很低,士气一旦低落,最先影响的便是舰队调拨速度。 “对方已经展开攻势,根本不是侦查,王子殿下来真的喔。” 说话者语气相当讽刺,但别说赛内丝,其他士兵们也一点都不在意。这也证明绯红尽管表面上是帝国危机管理组织,其实比较像是赛内丝的私家军队。 “因为那家伙天生就有被害妄想症嘛。”赛内丝冷笑道:“大概是想‘在被杀之前杀死对方’吧?可惜我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她粗声粗气地说完,作战司令室各处响起窃笑声。 “话虽如此,那个呆子再怎么说都是兄长,不必为此舍弃仁义道德,损失在民众间的声望。不可主动攻击,高速帆艇部队、机动战艇部队在第二伪装港待命。深渊之杖单独到深海执行第二级临战准备,展开阵形七。” “遵命。” “布阵结束后,解除‘魔星炎雷’(fomalhautre)的封印,迅速设定成威力三之后,在原地待命。” 一听见这句话——司令室内温度骤降。 “……要用吗?” “视情况而定。吓唬就能解决的话,用不着损毁贵重的帝国财产和国民。” “遵命……” 司令室荡漾的空气猝然充满动乱气氛。 就在此时—— “第二舰队射击了!” 赛内丝一听见通报,脸上浮现狰狞的笑容,仿佛终于逮住长时间守侯的猎物。 “你果然是来真的啊,哥哥~~” ※※※※※ 拉蔻儿独自留在地面,她没跟夏侬一起去见帕希菲卡是别有用心——万一对方企图谋害夏侬和帕希菲卡,她可以立即进行报复。就某种意义而言很天真的他们,至少也有设想这种程度的应变之道。 所以,拉蔻儿旁边坐着十名左右的人质——双手被钢丝反绑的绯红士兵,他们正是在拉蔻儿和海王神小史比系列突围时,以肉身阻挡她的那群人。 附带一提——拉蔻儿和她操控的半自动型攻击性魔法,正以相同姿势跪坐在他们前面。话说回来,小史比那异常短小的双腿到底是如何对折的,完全是一个谜。 “哎~~咱们也真辛苦。” “那些正规军的家伙,还消遣咱们是‘没出息的小白脸’。” “啥?那种只会重复枯燥训练的低能儿还好意思说别人?” “而且也没什么实战经验。” “哎呀呀,是啊。”拉蔻儿慢吞吞地微笑点头。 “嗯,而且赛内丝殿下和波查特大人都是好人。” “又有实力,性别这种问题根本就不重要,不重要啦。” “不过,她们俩确实都是好女人哪。” “哎呀呀,是啊。”拉蔻儿慢吞吞地微笑点头。 “我参加绯红就是因为崇拜赛内丝殿下呢。” “啊!原来你是赛内丝殿下的支持者?我就比较中意波查特大人。” “你叫拉蔻儿?要说好女人,小姑娘你也不错耶!” “哎呀呀,是啊。”拉蔻儿慢吞吞地……以下省略。 就这样……士兵们显得其乐融融。 因为双手反绑,这景象旁人看来想必有些诡异。 或许他们已经处于半自暴自弃的状态——但说不定是感染了拉蔻儿那股犹如传染病一般,向四处无谓散播的幸福感,又或许是近处目睹了她的慵懒,觉得自己在那里穷紧张很无聊? 总而言之……拉蔻儿莫名悠哉的外貌和举止,似乎有麻痹对手戒心和反感的功效,就各种意义来说,是相当吃香的人类。 “哎呀呀,是啊——” ——就在此时,拉蔻儿目光转向海岸线。泳装版小史比受到感染,也嗖一声转头。 “嘎?怎么了?”一名士兵狐疑地问。 “……不得了了。”拉蔻儿依然语气慢吞吞地说。 但下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醒悟她那句台词的意思。 ——爆炸声骤响。 “……炮击!?” 单凭发射声和炮弹的破风声就察觉事态的士兵们也十分了得,不过即使发现这个事实,众人在极短瞬间所能进行的对策,也只有趴在地面而已。 在附近着地的炮弹炸开,冲击吹倒几棵树木,爆炸火焰烧黑周围地面。 大口径大炮射出的炮弹,尺寸当然比小口径来得大,而内部多半也装填了大量炸药。因火药的品质、炮弹的制作精细、管理等等问题,未必每颗炮弹都会起火、爆炸——然而一旦发挥威力,其破坏力非常强大,而且不同于魔法,无须依赖使用者的才能。纵使没有爆炸,炮弹发射后的射程和贯通力都很容易抵达魔法难以涵盖的遥远距离,击溃厚实的城墙。 所以,即使是高级攻击性魔法十分发达的现在,仍有许多军队将大炮当成主要武器,有些军队甚至为了对付魔法,不断进行武器改良。 “呜哇——!!” 强劲的热风和沙尘犹如惊涛骇浪似的扑面袭来。士兵们不由得伸手遮脸。倘若被炮弹直接击中,肯定要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可是—— “……!?” 士兵们猛然发现,这一发炮弹所卷起的火焰和冲击——本应发挥的破坏力,并未到达他们身上。就着弹地点来看,就算他们承受更多——更致命的冲击和火焰,都不足为奇。 士兵们诧异抬头,这时他们看见的是——昂首挺立的小史比,用巨大身躯盖住拉蔻儿以及他们所有人。 “……你们没事吗?”拉蔻儿到了此时还是一派悠闲。 “是……是你救我们的吗?” “因为你们是重要的人质。”拉蔻儿慢吞吞地说。 “是吗……说得也是。”士兵们苦笑起身。 “不过,如果一直、一直遭受炮弹攻击,恐怕……还是抵挡不住。” 爆炸声再次响起。 嗯哼。 小史比又在极近距离以身为盾抵御轰炸。 长时间维持这种半自动型攻击性魔法的拉蔻儿肯定已十分疲惫,倘若这时频频遭受轰炸,很可能无力维系吸收、化解冲击的魔导式。 就在此时—— ——嗯哼! 只听见砰啵一声,一个尺寸特别大的炮弹击中小史比的腹部,嵌入体内。 ——嗯哼哼哼哼哼哼! 这到底是……咆哮?还是爆炸声? 小史比承受在腹部无情炸裂的炮弹威力,突然嘴巴喷火,同时胀成数倍大——最后仍无法化解冲击,朝四面八方炸开。 大量海水分解成水花,往拉蔻儿和士兵头顶灌下。 “——i” 到了这时还跪坐在地的拉蔻儿,上半身软绵绵地一偏,因为小史比突然被破坏,连接至她大脑的魔导式被强制中断。为了预防这种非常情况,大部分魔导式内都设有保护魔导士大脑的安全“防护墙”——然而,有时遇上某些偶发情形,仍不免对魔导上造成不良影响。 话虽如此—— “啊啊,小史比……”既然她如此咕哝,搞不好只是为了心爱的小史比被炸散而悲伤。 “…………”尽管不是生物……士兵们不知为何也以万分哀悼的神情,凝望着小史比的残骸。 但下一瞬间,散落各地的小史比残骸——其实只是水珠——化为某种迷你物体站起,纷纷挥舞着小手小脚奔向拉蔻儿。 “…………” 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 那竟是可以放在掌心大小的小史比军团。 至于数量——大约十个。 “……啊—一这算是值得欣喜的场面吧?” “我的脑袋好像变得怪怪的了。” 正当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之际—— 海岸又响起爆炸声,第二波的炮弹攻击似乎已经抵达。 “呜——” 这样下去,铁定会被炸飞。 到史基特内部避难可能比较安全……不过,史基特到处都有基亚特的军事机密,未经高级长官,尤其是赛内丝或爱罗蒂的许可,他们也不知该不该让拉蔻儿进入。 第225章 然而……士兵们看着拉蔻儿以及——随侍在侧的小史比,表情一缓。 “……往这边走,快!”士兵们起身奔出。 不过……他们回头朝拉蔻儿一看,差点就向前扑倒。 她依旧跪坐在地。 有些士兵顿时暗想,也许是吓得脚软,或者刚才强制中断的不良影响还没恢复——但事实并非如此。 拉蔻儿的的确确有在移动,她跪坐在地滑行般跟在众人后方。 这到底是什么手法?众人视线往下一移,只见小史比军团正拼命挥舞小手小脚,抬轿似的搬运跪坐姿势的拉蔻儿,而且……脚程不知为何异常迅捷。 一下子就被超过的士兵们连忙追赶拉蔻儿和小史比军团,跑到他们前方一站——接着叹了一口气。 “这种状况说这些也很那个……但我好像已经没力气死了。” “……我也是。” ※※※※※ “准备发射魔星炎雷,联络深渊之杖,下令各队迅速离开攻击范围。” 赛内丝说完,作战司令室的士兵们表情一凝。 “让对方见识一下力量差距就行,以一成力量射到主舰附近——让舰身稍微烧焦就好,要是这样还吓不走……就下令深渊之杖攻击主舰。” “遵命!” ※※※※※ 史基特底部。 这个巨大半球体的一部分出现龟裂,不——这不是龟裂,而是原本就能打开的零件正缓缓开启。有如慢慢解开复杂的拼图——积存在缝隙间的小气泡缓缓释放,隐藏在史基特底部的东两逐渐露出。 同时——一根根宛如了望塔的巨大凸起物缓缓朝同一方向移动,像在替开启部位冒出的某种东西开道。 然后—— ※※※※※ 刹那间——谁也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拂晓海面出现裂痕,就像用汤匙直线划开牛油块——海洋凭空消失了一大片。 那是某种东西奔驰过的痕迹。 ——某种东西? 能够辨识的也只有事前就知道个中奥秘的绯红成员。 一个巨大的轮状物。 海中出现一个可容整艘战舰通过、由火焰和电光形成的巨大轮状物,一边拨开海水,一边前进。 魔星炎雷——如此称呼的史基特终极武器一击而出。 但,老实说,破坏力的主要来源并非火轮本身。 魔星炎雷这种武器可以破坏所有物质外形,还原成热能和基本粒子。它其实是一个圆盘状的巨大隐形力场,火轮不过是它的轮廓。 一般来说,物质接触这个圆盘后所释放的热能,将再利用于圆盘状力场的维持。不过,用不完的余波、余热会化为火焰和闪电,从圆盘周围射出。 虽然说是多余的力量,产生的火焰和闪电却足以引起二次破坏。 火焰和电光之轮掠过主舰左舷,强大力量触及的舰身喀啦大响。左舷附近的可燃物纷纷起火燃烧,船员们群起惨叫。 一个炮弹火药桶不幸沾到火星,引发爆炸,碎片四下飞散。小碎片在高空飞舞,甚至射向甲板中央的司令官席旁—— “……呵呵。”火焰熊熊的木片——在击中克雷恩之前就被一只玉手半空攫住。“果然还残留攻击性能啊——” 史黛雅浮起艳光四射的笑容,在司令席的克雷恩王子身旁跪下,朝他耳畔轻语:“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尽管提出来吧。”克雷恩一如平时狂妄道。 然而。他竟对身旁女神官如此自称的女子——素手攫取燃烧木片一事,完全没有感到不对劲。 “请让小女子一吻。” 在目前情况下,这是极其异常的要求,但克雷恩还是毫不迟疑地将脸孔转向她。 “好。” “嘻嘻——多谢殿下。” 浮起格外妖艳的媚笑——史黛雅将自己的樱唇贴上基亚特帝国王子的唇。 ※※※※※ “舰队速度并未减缓,正以扇形队形接近中!” “看见‘那个’还打算进攻吗?” 司令室的士兵们——尤其是经由直接探查系魔法得知魔星炎雷威力的魔导士们面露讶色。 “太疯狂了。” “莫非被下了药?” 为了消除疲劳或舒缓对战斗的恐惧、提振士气,军方有时会让士兵们服用毒品或兴奋剂;加上舰队的调拨速度比原先估计的快,赛内丝他们也想过克雷恩可能是对第二舰队的士兵们下了药。 然而——顶多是对下级军官,绝不可能对必须拥有冷静判断力的高级军官下药。倘若连下达指令的将领都因药物失去理性.根本就无法执行作战任务。 话虽如此,就目前舰队的行动来看,这实在不像理性将领的判断。 既然已经尝过魔星夫雷的攻击,他们肯定很清楚它有多大破坏力,只要是脑筋稍微灵活一点的人,也应该明白那是赛内丝的警告,暗示他们不要展开无谓的战争。 但他们却执意不撤退,不停止攻击行动,换句话说—— “是克雷恩王子?或者——” 是其他东两让舰队前进? “没办法了,向深渊之杖下达攻击命令。”赛内丝说:“集中攻击主舰,不必理会其他船只。就算靠药物提振士气,只要命令系统混乱,就能摧毁对方的步调,尤其是在克雷恩自己强行进攻的情况。 “还有,小心登陆舰,总之别让海军登陆,不然一旦展开肉搏战,对方素质再低也能靠数量取胜。” “遵命……” ※※※※※ 跟沉睡在这座要塞岛上最后魔兽的会晤地点。 夏侬他们听到这种说法,不由得想成是一种“谒见室”,既宽且深,再加上挑高的天花板——想必是个拥有广阔空间的大厅。 没想到他们被带到一个仅容六人——夏侬、帕希菲卡、爱罗蒂,以及三名护卫——就已感到气闷的场所。 一个一点也不讨喜的房间,墙壁也好,天花板也好,地板也好,宛如由打磨过的光滑平面构成,而且找不到任何接缝,仿佛是一个巨大岩石直接凿成的房间。 这里没有窗户,甚至没有烛台,不过也不需要那些东西,天花板、墙壁和地板——构成这个房间的所有光滑平面都绽放着淡蓝色光芒。 就这样,在冷光照耀下,这个房间正中央有两个人影正等着他们。 “咦……!?”或许是情况超乎预料——爱罗蒂一看见两个人影,发出轻微的惊叫声。 两名士兵见状,立刻保护她似的手按剑柄。 “不——等一下。”夏侬说完,推开杀气腾腾的士兵们,走到前面。 爱罗蒂对转头征询自己的士兵们默默摇头。从两个人影的桐似性和夏侬的态度判断,她立刻察觉了另一个陌生人影的真实身份。 “你是亚菲……赛菲莉丝吧?”夏侬说完,比较小的那个人影点点头。 五官和打扮可说几乎相同,两个人影在发型、发色,甚至连服装的细部装饰都相同,就跟夏侬他们熟悉的亚菲一样。 话虽如此,他之所以能认出自己熟识的亚菲,是因为身高——或者该说因为年龄。其中一人容貌是十岁左右的少女——另一人则是十八到二十岁左右,带着成熟风韵的女子。 “既然如此,另一个人就是这次讨论的——”夏侬目光转向另一位“亚菲”。 “个体识别名称是娜塔莉。”另一个人影——尽管有年纪差距,外貌与赛菲莉丝十分神似的女子悠然行礼。“你们就是律法破坏者和她的守护者吧。” “你跟赛菲莉丝一样是龙机神吗?赛菲莉丝明明说过,能正常运作的龙机神只剩她而已。”夏侬边讲边想起在某处遇见的另一个龙机神。 “嗯,我跟她不同,创世战争时几乎失去了所有能力,目前这个身体是由岛屿中央控制系统内建的虚拟系统模拟出来的。” “她失去肉体之后,将岛屿当成维持自我精神的容器,转移到这座要塞岛……大致上就是这个意思。”爱罗蒂见夏侬对一长串莫名其妙的单字频频皱眉,便加以说明。“可是,毕竟是不同形式的容器,导致她难以操控并且失去大部分的能力。” “……嗯,不管你们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感到惊讶。”夏侬右拳一张一握地说。 亚菲·赛菲莉丝修复他的右手至今还不到一天——惊人的是毫无不适感,现在光是一、两个奇迹已不会再让夏侬感到惊异。 “听说你想见我们?” “嗯,你们是我们主人所留下的最后希望,为了打破世界之壳的最后装置,所以——” “娜塔莉,现在说不会太早吗?”赛菲莉丝插嘴。 “为什么?她们两个——”娜塔莉看着爱罗蒂和赛内丝。“已经能理解了啊,虽然花了不少时间;另外,这三个人不是实际跟秩序守护者战斗过,又跟你接触了无数次吗?我想他们应该能完全理解,况且离律法破坏者发挥原本特性的期限已所剩无几, 要赶快让他们晓得,进行万全的准备——” “原本特性?”夏依蹙眉问:“你刚才也提到什么‘装置’,这果然是你们设计的吗……难道说她……” 他边说边将手掌放在帕希菲卡头顶。 “之所以受众人追杀……被冠上‘律法破坏者’这种莫名其妙的名字也是——” “那是——” 夏侬此时第一次看见,第一次看见赛菲莉丝支支吾吾、有所隐瞒的模样。 但自称娜塔莉的女子毫不理会赛菲莉丝的反常态度,继续淡淡地说:“正是如此,虽然成功与否都只是赌注——关于律法破坏者及其守护者的计划,都是我们和我们主人所规划的。” 第226章 “……等一下,”夏侬蹙眉问道:“守护者……是指我和拉蔻儿吗?” 夏侬他们俩之所以被冠上这个称号……照理说是因为他们保护帕希菲卡而自然发生的。尽管他们也隐约察觉律法破坏者的诞生是基于某种计划,可是…… “你们也是守护者。” “连我们……都是你们魔族的计划之一吗?” “不光是你们。” 冷不防——室内墙壁上划分成大小不一的框框,无数色彩在框内跳跃,宛如挖走实际景象的一部分,框内描绘着精致的画像。 与淡淡光晕一起描绘在墙壁上的图案是——难以数计的人类脸孔。 框内描绘出男女老少、各种人类的外貌。两百人,不,是三百人,或者更多吗?时间地点各异,绘制角度、尺寸也不同,缺乏统一感,仿佛随机选取的无数肖像。 然而,帕希菲卡蓦地从画像中发现熟悉的脸孔。 “雷欧!?” “他们也是拥有因子的人。” 娜塔莉王手一挥,从无数幻象里选出十几张,集中在夏侬他们眼前。 “这是……?”夏侬一脸愕然地盯着这些幻象。 何止是熟悉,他们父亲玉马和母亲凯洛儿的脸孔就在其中。 不止如此,甚至还有:薇妮雅、贝尔肯斯、爱尔菲缇娜、丽塔婆婆、维克和亚特、基塔夫。 “这是……什么?” “他们虽然拥有因子,却不像你们这么显著。”娜塔莉仍旧口吻平淡地说:“但他们也是有可能成为守护者的人,是为了保护律法破坏者的——预定计划之一。我们为了未来而事先散布在这个世界的因子,凝聚呈现出来的结果就是律法破坏者,而其守护者——” “等等……!”夏侬哼道:“换句话说,你的意思是我和拉蔻儿一开始就是为了当帕希菲卡的保镖,才在你们的计划下出生?” 他现在隐约明白赛菲莉丝支吾其词的理由。并非认为他们无法理解而不讲,反而是怕他们一旦理解…… “与其说你们是在计划下出生——不如说是散布的‘因子’凑巧在你们身上密集显现。” 那又有何不同? 就算详细内容稍有差异——意思还是一样,总而言之,夏侬他们的存在本身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他们自己的烦恼、选择、咬紧牙关走过的人生,都是别人预先设计好的。 在遥不可及的——数千年前。 “这么一来,是什么意思?我们所做的一切……” 一切都是在计划内的吗? 从头到尾都是事先决定好的行动吗? 还以为自己是在抗拒命运这种既定未来……结果只是被另一个命运玩弄吗? 果真如此,实在是…… “——娜塔莉,”赛菲莉丝忽然皱眉呼唤与自己外貌神似的一女子,“接近中的船舰有秩序守护者的反应。” 她在狭窄的室内回头,宛如贯穿史基特的厚实墙壁和所有内部结构,直接透视远方的情况——赛菲莉丝眯眼注视远方道:“虽然是精神控制型(civiliantype)……不过,好像已经制造了中继点,目前正到处散布。” 一听这句话——哑然失色的却是夏侬他们。 深渊之杖陷入大混乱,因为攻击目标的敌方船舰向海中扔下某种怪异物体,数量多达五十几个。 海豚和杀人鲸立即透过超音波探查掌握物体形状——收到的反应却令它们更加困惑。 那个怪物不停收缩膨胀,外形比软体动物更不固定,在海中前进的速度又比海豚更加迅速。 绯红并未下令深渊之杖攻击那个怪物,然而,深渊之杖的海栖哺乳类们马上唤出意识内攻击性魔法的式子。 那是非常可怕的东西。那个怪物存在本身就会亵渎所有生物的外形,是与所有生物对立的敌人它们本能地发现这个事实。 咕!咕嘎!咕!咕! 深渊之杖高唱咒语,瞄准好的冲击波直扑迎面而来的怪物。 几乎是受到恐惧触发,深渊之杖的海豚和杀人鲸们连续发射攻击性魔法。 然而……连装甲船舰都能攻下的强力冲击波,却未发挥什么具体效果。 并不是没用,这堪称是它们唯一且最强的魔法的确炸裂了数个逼近的怪物,波状攻击继续破坏敌人,大量碎片在海面浮沉,破坏力彻底发挥,物体淌流的红黑色体液弄浊了海水。 可是……怪物并未死绝。 就算不停、不停破坏,怪物都立刻恢复原状。由其中最大的残骸进行变形,伸展触手回收其他残骸,最后变回原本大小;若是已经支离破碎,就由附近的其他个体进行回收,增加体积。 而且……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 朱力德小队的一只海豚被怪物伸出的触手捉住。 那只海豚发出从普通音波到超音波范围都可接收的高声惨叫,竭力想要挣脱触手,但其他触手也毫不留情地卷住它的身体,从接触面融合似的跟海豚合而为一。 海豚的挣扎越来越弱,最后变成死前痉挛般欠缺意义的动作。 怪物触手一缩,拉回海豚,最后—— 最适当的词汇应该是吞噬吧? 那个怪物——没有明确轮廓的肉块,扰如贝壳般朝左右裂开,将捕获的海豚扯人裂口中央……合起。 怪物剧烈蠕动。宛如为捕食的喜悦颤抖。 就这样,深渊之杖——在大混乱之中毫无招架之力,纷纷惨遭怪物吞噬。 ※※※※※ 帕希菲卡跟着爱罗蒂和土兵们在长廊快步行走,同时频频转头看向身旁的夏侬。 夏侬——身为她守护者的哥哥沉着一张脸,一语不发。 假如不认识平时的他——不,就算认识,假如交情不深,或许看不出来,但帕希菲卡一眼就看出他心情很激动。 帕希菲卡也明白是为什么,痛彻心肺地明白。 一切都是魔族拟定的计划,娜塔莉是这么说的。 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他们发现帕希菲卡是废弃公主时,对她的好意和善意仍不改变也是计划好的。 父母明知危险,仍毅然将帕希菲卡当成亲生女儿收养也是计划好的。 还有,夏侬和拉蔻儿睹上自己的一切,决定保护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也是计划好的。 娜塔莉表示这一切都不是他们的意志,只因某种促使他们这么做的东西——她称为“因子”的某种东西凑巧潜伏于他们体内。 这么一来……人类意志这种东西不就根本不存在? 明明只是受计划支配的棋子,他们这些守护者却误以为这都是自己的意志吗? 如果是真的,那么—— “夏侬哥……那个……”帕希菲卡轻声呼唤……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夏侬讨厌“命运”这个字眼。 他不喜欢单凭这个词汇就全盘推翻人类的意志和感情,他最恨不讲道理的逼迫和不容分说的指责。 自己思考.自己决定,自己负责——这是他的基本态度。 正因如此,他才没有盲目相信圣葛林德神谕;正因如此,他才决定即使与世界为敌,也要保护妹妹;正因如此,无论身陷何种困境,他都从不厌倦自己决定的这个义务。 然而,如果连这些都是他人操弄的结果,支撑他双脚的地面此刻肯定出现巨大裂痕,帕希菲卡对此很明白,因为她就经历过一次。 当她得知自己这个存在、自己这个意志,其实应该是完全不同地点的另一个角色时,当别人宣告她是废弃公主时,当她一度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处时…… “……对不起。”帕希菲卡垂首低喃。 “你道歉干嘛?”夏侬轻轻苦笑道。 “因为……因为……” 因为夏侬和拉蔻儿是为了保护她才舍弃故乡,以前的她认为这也是他们自己的期望。她原本很高兴,虽然知道自己很厚脸皮,虽然觉得自己很肤浅,但对帕希菲卡而言,这原本是很开心的一件事。 不过现在…… “现在这样烦恼——”蓦然介入的声音来自爱罗蒂。“正是因为你拥有意志吧?” “……或许是这样哪。”夏侬注视拄着手杖在长廊拼命赶路的女子背影说。 “我们只看过你们三位的资料,创世战争的事也是单方面听娜塔莉转述,所以也不便妄下断语……可是,如果他们真的只把际们视为棋子,不是该将你们设计成没有任何疑虑的人吗?” “……所以呢?” “所以……所以也不是要你别烦恼,但至少别用否定的角度思考事情吧?” “要是能这么容易想通就好了。” “说的也对,我也是花了一段时间。” 爱罗蒂如此表示的声音里……带着某种经验之谈的自信,不过夏侬他们不晓得这究竟是基于身体缺陷者的经验?或是基于绯红副官的经验? “……多谢你的建议。”夏侬耸肩道。 “那个……呃……谢谢。” 帕希菲卡说完,爱罗蒂微微转头浅笑。 “不客气。” ※※※※※ “情况如何——?” 一听见这个声音,赛内丝愕然抬头,其他士兵们也一样。 一边大声询问,一边进入司令室的人是夏侬·卡苏鲁。门口附近的士兵们忍不住起身摆出架式……但一看见跟在后面的爱罗蒂和护卫们,还有帕希菲卡,众人浮现困惑的神情。 赛内丝越过夏侬的肩膀,瞪着爱罗蒂叱道:“爱罗蒂,你怎么把局外人——” “他们有跟那个怪物战斗过的经验!” 第227章 爱罗蒂打断赛内丝的台词.大声说:“我认为可供判断的情报越多越好!有鉴于事态紧急,情报收集应比保守机密优先!” “就算这样……!”赛内丝继续大声斥责——忽然住口不语。 焦躁的表情依然扭曲……但视线已转回司令室中央的巨大棋盘,现在确实不该在意这种芝麻小事。 赛内丝在这方面很容易看开,不——正确来说,她行动时能切割情感和理性,面对重要场合时,不但不会感情用事,甚至可以抛开面子和习惯,下达正确的决定,正因如此,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赛内丝才能率领绯红的士兵们。她绝非仰赖公主的权威,而是以实力和个性赢得部下们的信赖。 “所以——情况呢?” 爱罗蒂问完,其中一名负责侦查的魔导士应道:“敌军特殊战力的总数维持在四十七,相较之下深渊之杖损失三成,而且损失持续增加中,目前仍在交战——” “——叫它们住手!”帕希菲卡的声音冷不防响起。 众人错愕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她身上,数十道目光的注视下,她顿时畏怯地身子一缩……但又立刻毅然道:“深渊之杖……就是那些海豚吧?快点叫它们逃走!” “你闭嘴!”赛内丝握拳拍打椅子扶手大叫。“局外人不许插嘴!外行人也是!这是战争!” “那又怎么样?战争就可以见死不救吗?”帕希菲卡也吼叫去。 帕希菲卡的主张当然只是感情用事,战争这种东西正是以上兵的死亡为前提,单纯将之视为数字上的折损才能成立的行为。零死亡的战争并不存在,感情用事愚蠢透顶,简直就像手无寸铁地站在充满鲜血、钢铁、火焰味道的战场中央,阐扬理想主义。 可是…… “没用的,叫它们回来比较好。”夏侬也如此表示。“那个怪物的复原能力远超过生物,个人规模的攻击性魔法就算伤得了它,也杀不死它。我们以前跟那个怪物交战时,是使用‘魔天狼’完全破坏其中心部位,才终于歼灭它的。” “……资料可以证明他讲的事。”爱罗蒂说:“而且……据说秩序守护者很可能就在船上,投入普通战力也很难扭转局势。” “——既然如此,要怎么办?”赛内丝以挑衅的声音问夏侬。 “我跟赛菲莉丝出去,我们负责对付秩序守护者,你们集合可以动员的魔导士,准备能一举葬送那些怪物的大规模歼灭系魔法。” “……嗯。”赛内丝暗自思考。 他们之所以想捉住夏侬和帕希菲卡,其实就是为了对付秩序守护者。既然对方主动表示愿意迎击秩序守护者,交给对方也无妨。 此外,即使敌人的复原力优异到普通方法都杀不死,既然是生物——既然是物质,歼灭系魔法铁定能够消灭。夏侬的提议确实很妥当,或者该说——跟赛内丝原先计划的下一步几乎相同。 “……好,那就拜托了。”赛内丝点点头。 第五章异形战线 层层光线射入无边无际的湛蓝世界,缓缓摇曳的光束撕裂昏暗。 地点是海面下。 就在区隔天空和海洋的交界下方,黄昏般晦暗不明的水中,某种东两正成群结队地前进。 异形——只能如此形容的某种东西。 这群怪物们伸展触手拨弄海水,同时将吸入柔软肉体内的海水猛力喷出,藉由这股推进力移动。那速度犹如在荒野驰骋的野兽,明明身在水中,但海水阻力对它们而言,甚至连空气都不如。 它们的目标是——要塞岛史基特,基亚特帝国危机管理组织“绯红”活动据点之一的岛屿。 目的是完全歼灭对方,杀戮、击溃、消灭,没有任何例外。 前进的怪物们内心只想着这件事,它们蜂拥而上,只为了执行交付的使命。毫无困惑、踌躇,只是自动地执行任务,只是为此创造的肉块。 一切都是按照秩序守护者的命令。 一切都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永恒的乐园。 于是—— ※※※※※ 史基特的侦查基本上都依赖魔法。 负责搜索的魔导士们长时间轮班启动广域探查系魔法,而在海面下进行巡逻任务的深渊之杖,亦是透过通讯系魔法回报。史基特内部的通汛设备——赛内丝他们也只明白其中一部分原理——似乎大部分都拥有生命,无须依赖魔法就能有效传达命令及进行报告,但这些都仅限于史基特内部。 此外,原本亦曾考虑利用史基特本身具备的探查能力,可是他们尚未彻底分析出操控方法,加上还用不惯,无法充分运用。因此,绯红便选择早已习惯,经证实具有实战效力的魔法为基础,执行警备任务。 话虽如此——这就意味着目前位于史基特后方的司令室,若不靠魔法支援便无法彻底运作,所以绯红拥有大量魔导士成员,而基亚特帝国本身亦有采用最新魔法战术的魔法战斗部队。 然而—— (这是?) 一名负责搜索的魔导士,一边处理探查系魔法和深渊之杖传来的战场情报,忽地皱眉。 (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女子的脸孔。 传来的情报里掺杂着片段影像,刚开始并没有任何特别意义,魔导士以为这只是自己记忆范围内的旧日回忆——说得白一点,只是过去在某处见过的女子容貌偶然掠过脑海罢了。理当如此,毕竟他接收的情报乃是深渊之杖与怪物们战斗的海底战场,不可能在那里看见女子脸孔的。 可是—— (啊啊……) 魔导士无声呻吟。 女子脸孔增加了,宛如映照在双面镜般无限递增。脸孔以骇人的速度侵占他的意识,海中展开的殊死战已经被他驱逐至意识角落,脑中满是无数的大小脸孔。 女子的睑孔,绝美、绝丽……甚至荡漾着淫靡感的脸孔。 那张脸以不可抗拒的压力浸透魔导士的意识,轻易突破区隔魔法处理范围、魔导士本人记忆和人格的精神屏障,直接侵入他的精冲内部。 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但他发现了,没有理由,只是无条件地知道。 这名女子很特别,这名女子就是绝对,这名女子、这名女子、这名女子、这名女子—— 敬畏的念头没完没了地涌现。他无法忤逆,不可违抗,不能排斥,必须遵从。 因为她是绝对者,因为她是绝对高于自己的存在,因为律法里并未记载任何能够反抗她的权力…… (啊啊……啊啊……我……) 魔导士因恐惧和后悔而全身颤抖。 (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不知轻重的事……) 然后—— ※※※※※ 冷不防—— “啊啊……啊啊啊啊啊……”其中一名魔导士大嚷。 周围士兵们诧异转头,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下——负责搜索的魔导士忍不住从自己座位站起,尖叫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附近的士兵们奔向魔导士,他们手还没伸出,魔导士已扑倒在地,发出更大声的惨呼。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见在地上剧烈痉挛的魔导士,周围士兵忍不住表情一紧。士兵们不知他看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尽管不知道,但魔导士的脸孔明显烙印出强烈的恐惧和懊丧,就像是——对犯下滔天大罪的自己恐惧战栗的罪人。 而且…… “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声——开始增殖。 这股恐惧仿佛具有某种传染性,负责搜索的其他魔导士们也纷纷从座椅上跌落,泪流满面地满地打滚。 其他士兵们也不禁杵在原地面面相觑。 要是触摸他们,自己也会被这种疯癫和恐惧污染——他们内心大概如此认为。 不过…… “这是——”赛内丝和爱罗蒂似乎立刻就明自个中原因。 “这就是秩序守护者的影响力——律法的力量吗?”赛内丝盯着在地面挣扎的部下们,苦不堪言地低语。 不知是谁唤来的……五名医护兵奔到司令室,开始对满地打滚的魔导士们进行急救措施;话虽如此,其实也只能压住他们,给他们嗅闻镇定香或喂食药剂。 “——没想到连透过探索系魔法都有效力啊。”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种魔法将情报与意识直接连结,说不定反而更容易受律法影响。”爱罗蒂道。 “无论如何……这样也没办法出手探查敌情了。”赛内丝一脸苫涩地说。 不幸中的大幸是——医护兵表示魔导士们的生命活动本身并无异状,不过他们也因此无技可施,毕竟事关精神领域,普通药剂和急救措施一点用也没有。医护兵也只能压住痉挛的魔导士,在他们嘴里塞东西,以免在镇定香生效前咬伤舌头。 “什……什么?这是什么?”搞不清楚状况的帕希菲卡询问身旁的爱罗蒂。“为什么突然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这就是律法。”堪称绯红智囊的才女面色沉痛地说:“——你知道战棋盘吧?” “……嘎?” 不明白两者有伺关联的帕希菲卡用力眨眼,但爱罗蒂自顾自地继续说:“有数种不同的棋子,每种棋子都定有‘可以这样走’、‘一旦这样就输了’这些规则,律法跟那是一样的。” “什……什么——” “律法规定‘人类’无法违抗‘秩序守护者’——此乃这世界最牢不可破的法则。 第228章 他们是无法忤逆的绝对支配者,高于人类的绝对存在,握有人类生杀大权的管理者——这就是秩序守护者,律法就是这样规定的。” “规定?” “对,就是这样规定,所以我们无法反抗。” “无法反抗?规定……?这种事……这种事我可没听过,怎么可能有这种规定?是谁决定的?写在哪里?” “写在我们体内。”回答仅针对最后一个问题。“该说是我们人类的灵魂,或者本能……从出生起就刻在我们心中。‘人类应对秩序守护者盲目遵从’。不问人种、年龄、性别,所有人类皆是如此。所以人类在秩序守护者面前没有自由意志,只要他们有意,甚至可以干涉采取敌对行动人类的意识……” 爱罗蒂说完,望着负责搜索的魔导士。镇定香似乎生效了,重病发作似的苦闷已经消退……但仍像发烧般颤抖不已。魔导士也好,士兵也罢,看来目前都派不上用场。 “对……对世界上所有人类……敞这种愚蠢的事?” “这就跟世界规定物体由上住下落、火是热的这类事实或现象一样,只是我们平常没发现罢了。” 爱罗蒂的口吻既无兴奋,更无激发恐惧的抑扬顿挫,非常平淡——却也因此充满真实的重量。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例外。”爱罗蒂回头,以沉痛的目光望着帕希菲卡说:“律法破坏者——人称‘废弃公主’,换句话说只有你例外。” 世上唯一的人。 唯一——能够反抗神明的安排。 然而,就算爱罗蒂这么说,帕希菲卡也没有真实感。假如她拥有某种能够自觉的主动特殊能力倒也罢了——她的这种能力仅针对秩序守护者,对平常围绕在她身旁的普通人类毫无效力。 这个事实比别人宣告她是公主更没真实感。 “可是……可是!这就是我被迫杀的理由?可是这样……就算我独力反抗秩序守护者,能做的事根本就——” ——微不足道。 帕希菲卡多次亲睹秩序守护者的力量,他们的力量轻易就能劈天裂地——名副其实的神迹。即使帕希菲卡是不受律法约束的特异分子,然而她本身既无力打倒他们,更无法扭转他们控制的世界情势,充其量只是被杀手四处追杀的小丫头。 她搞不懂秩序守护者为何对自己如此执着。只要扔下她不管,她什么都不能做,应该也做不出来。 “你体内有让律法无效化的因子,不,就你本身来说,甚至有扭转律法的影响力,所以‘秩序守护者无法直接加害帕希菲卡·卡苏鲁’。” “……意思是秩序守护者不能攻击我?” 爱罗蒂这么一提,她想到一些事。 秩序守护者拥有压倒性的战斗力,而且多次有机会亲手杀死她,为什么不出手? 话虽如此…… “另外这种因子有时虽然是暂时的,不过可以从你体内溢出,影响周围人类……” “咦?” “你的特性是有传染性的,虽然目前还不完整,只能在特定条件下发动,而且是暂时的……不过你的特性也能影响你身旁的人类,人类最后甚至能以你为中心,组织反抗神明的军团——这是一种革命。” “——你或许一点真实感也没有,”赛内丝插嘴,“但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就是事实。最初是娜塔莉告诉我们的,不过绯红也自行收集了许多情报。” “就算是事实——” “你一个人确实不足为惧,但如果少了你,人类就无法反抗那些家伙,甚至不会萌生这种念头,要是随便采取敌对行动——”赛内丝盯着躺在地上的魔导士们说:“就会变成那样。” “可……可是……”帕希菲卡依旧混乱不已。 她本身当然有一定程度的自觉,也曾做过类似推测,可是这样子听别人当面讲出来,还是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尽管目前只是暂时性的,但你可以取消烙印在我们体内的律法限制。现在要跟那些怪物战斗,我们需要你的协助!不然的话,我们就连抵抗的意志都会被夺走,只能任凭对方宰割!”爱罗蒂加强语气道。 平时温婉文静的女子,如此气魄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然而……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 “照过去的例子来看……你发挥律法破坏者的特性都是在濒临死亡危机或情绪激动时。”赛内丝手按着腰际长刀,走近帕希菲卡道:“或许是长期受到这种特性影响……你哥哥和姊姊好像已经变得难以被律法左右;可是,如果今后还想继续跟秩序守护者作战,光凭两个人是赢不了的,即使获得最后魔兽的协助也一样。那些家伙是这世界的支配者,目前是担心影响这世界,才没做出太明显的行动——要是那些家伙决定不顾一切,你们绝对没有胜算。” “这——” “所以……你必须基于自我意志善用这个特性.你得好好利用它,将能与秩序守护者战斗的力量给予其他人类,增加帮手……” “所以——”帕希菲卡心急如焚地说:“要是能做的话,我早就这样做啦!就是因为不晓得怎么做,才会困扰呀!” “既然如此,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赛内丝冷笑道,只见她的右手——消失了。甚至没留下残影的那只手,下一瞬间便将爱刀尖端指向帕希菲卡的鼻尖。 “啊……”帕希菲卡全身僵硬。 “要我割下你的一只耳朵吗?不行的话,或者要挖下眼珠?我们要的是你体内的特性,而不是四肢健全的你。” “赛内丝殿下!”爱罗蒂也不禁出声责怪,但赛内丝指向帕希菲卡的长刀文风不动。 “我们没时间了!这样下去只有任人宰割!不论是发射魔星炎雷,或使用攻击性魔法,不能瞄准就没有意义。但魔法也好,肉眼也罢,一旦‘看见’那些家伙的眼睛,就会受到律法影响!” 赛内丝放下长刀——接着伸手揪住帕希菲卡的衣领,将她扯向自己。 “别老是依赖哥哥姊姊的保护!这件事只有你做得到!至少用自己的力量做点事吧!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她怒不可遏地对着帕希菲卡的脸叱道。 ※※※※※ 海面沸腾似的剧烈起泡。 一旦知道起泡原因,再坚强的人都将为之战栗,这是令妇孺昏厥都不足为奇的景象。 这全是——骇人怪物们激起的水花。 怪物们伸展人类手臂粗细的触手,蠕动异样的肉体逐渐迫近。那数量足有——四十多个,起伏蠢动的触手大概超过两百只,几乎遮蔽整片海面的触手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声音伸展着。 “赛菲莉丝。” 然而……面对这幅景象,夏侬的声音却非常静谧。 史基特的部分海岸风景缓缓摇晃,凝结成一名少女的外形。 “走吧!”夏侬语气粗暴地宣告。 “我的主人,现在跟我合体出战并非上策。”少女——赛菲莉丝说。 夏侬盯着前方成群的怪物,发出略显焦躁的声音。“秩序守护者已经来了,现在不借用你的力量,还要等到什么时侯?” “……你在怀疑我。”人称“最后魔兽”的少女——赛菲莉丝微微移开目光说,夏侬一脸古怪地转头凝视她。对向来冷静的少女而言,这是极为罕见的态度。 “你对驾驭我这件事有疑虑,你对该不该信任我感到犹豫,不……你甚至可说是憎恨我。”赛菲莉丝喃喃地说,目光依然没有对着夏侬。 夏侬也是第一次看见她这种惶惶不安的模样,非常虚幻渺茫、弱不禁风……仿佛一如外表的年幼少女。 “在这种状态下,我无法使出全力。最坏的结果,解除合体后可能对你的人格造成伤害——” “少开玩笑了!”夏侬呼道:“这一切不就是你们设计好的?事到如今别跟我说什么信任不信任的漂亮话了。” “我——”赛菲莉丝欲言又止,大概是察觉在这种状况下说什么都无法消除夏侬的疑虑,她低头轻声道:“……对不起。” “这笔帐我们事后再算,现在不打倒眼前的敌人,一切都是枉然。” “……我知道了。” 目前确实不是争论的时候,这样下去,夏侬他们和绯红都将被歼灭.现在若不使用龙机神的力量,别说是战胜,甚至将失去存活的机会,这绝对不是夏侬或赛菲莉丝的期望。 “走吧!”夏侬又宣告一次,朝海滩奔出。 赛菲莉丝的身影一晃——如幻影般消失。 夏侬周围的空气剧烈晃动,火焰般的微妙扭曲裹住他的身影,犹如一个巨大透明物体围绕着他。 在烈日映照下,地面同时刻出一道长影,大幅扭曲人类外形——开始变成巨大的异形。头顶上的角、巨大尖锐的翅膀,凹凸不平的轮廓。形成盔甲战士或野兽都无法比拟的奇异线条——尽管出自人类外形,手脚比例却跟人类截然不同的某种东西。 夏侬的脚尖踏入水里。 看那——海水宛如畏惧触碰那身躯似的急速退去,随着他的前进,海水以他为中心,呈放射状后退……或者该说消灭。 海面的水泡瞬间激增,无数触手猝然甩着浪花射来。被下令彻底歼灭目标地区的中继点们,对逐渐逼近的夏侬半反射性地进行攻击。 这些触手一接触,便将各种生物——必要时甚至能将石头和水分融成自己的肉体,夏侬早已体验过这种恐怖。 但是,他不闪不避,甚至没有握刀,触手捕食般地从四面八方拥向夏侬…… “——虾兵蟹将快滚!” 第229章 然而……触手尖端空虚地搔抓空气,根本摸不着夏侬。 他此刻是全身受最后魔兽加持的龙骑士。 他和亚菲·赛菲莉丝能够自由操控物质型态——也就是“形相”,他们的力量唯有拥有相同力量者才能击破。对借用秩序守护者之力的中继点、拥有干爪万牙的仆役而言,终究是无法触碰的超存在。 “让开!”朝恋恋不舍在他四周摆动的触手群大声叱喝,夏侬抽刀,高高跃起。 ※※※※※ 基亚特帝国海军第二舰队主舰“波斯特库号”。 船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类身影,能够动的生物——只剩下触手犹如神经纤维布满舰内的中继点。这些触手此刻仍以令人反胃的动作爬满舰内,代替消失的船员们驾驶船只。 不过……或许是为了进行驾驶作业,触手各处还可看见尚未完全吸收同化的人类外形。 “救我……救救……” 位于甲板中央的舰队司令席,担任克雷恩王子副官的将校就在座椅前方。 不……那早已不是将校,或许该称为“东西”。大部分身体已被甲板上纵横交错的触手吸收,现在只剩肩膀以上的部分。 照理来说,这种状态根本无法存活,即使能够脱离触手,没有双脚甚至没有心脏的他也会当场死亡;但将校似乎根本没察觉自己的异状,不停虚弱挣扎,犹如误入蛛网的昆虫般想要逃离触手。 “救我……救……” 那双手竭力求救的前方正是舰队司令席。 此刻坐在那里的是一名女子。 她恐怕是这艘船上唯一残留人类外形的人,但这名女子当然不是人类。虽然暂时保有人类外形……内部却是截然不同的异质生物。 “——哎呀。”丝毫没发现副官的恳求……不,甚至完全不在意蛛网般布满四周的肉绳,女子——第二秩序守护者史黛雅·希比里昂黛眉一蹙。 明明是不悦的神情,这名女子却给人充满恍惚和喘息的感觉,是个不论做什么都很煽情的女子。 她的双眼眺望着远方的史基特。 从这里看去,那座巨大的要塞岛也只有小指尖的大小,再怎么凝神细看,人类都不可能辨识那里发生的情况,但是…… “真是出乎意料,已经跟律法破坏者一行人碰过面了啊,哎呀哎呀,龙机神正朝这里直扑而来呢。”史黛雅站起,舒缓颈肩酸痛似的左右转动脖子……嫣然一笑。“第二级天谴执行型态——现身。” 这句话在海风中散开的同时——变化开始产生。 宛如天降红雪,从空气渗出的光芒落在史黛雅四周,她的身影变化起来。身体本身就像松开的丝线,从尾端开始一一分解,然而分解的部分又跟着重组。 形相转换,质量填补。 史黛雅置于异度空间的真实身体,经由强制开启的空间回路传送过来,物质化成实体。 就连脸孔都分解成无数碎片组成其他东西的过程中,不知为何只有声音宛如歌唱般流畅、嘹亮地响起。 “人类在我面前应屈膝下跪。恐惧吧,崇敬吧,赞扬吧,我乃超越者,律法规定拥有支配汝等之权势……” 围绕在虹光中现身的使者,拥有羽翼,乃地位高于人类的存在。 借用一名女子外貌在这世界现身的超存在,如今褪去伪装,以真实型态显现。大于人类数倍的庞大身躯——却仍残留女性轮廓的美丽巨体,伫立于波斯特库号的甲板。 “我之名为史黛雅·希比里昂,乃第二秩序守护者——” 清脆……却犹如爆炸般的声音响彻海面。 神明使者如今在此降临。 异形们纷纷开始登陆。 深渊之杖虽英勇善战,可这些怪物并非它们的战斗力所能应付。 若想击败裂成两半仍能自行再生、继续进攻的敌人,“杀害”没有用,必须拥有能体无完肤地“灭绝”对方的破坏力,而深渊之杖的海豚和杀人鲸们没有能够如此彻底破坏目标的方法。 最后——怪物们轻易突破深渊之杖的防卫线,深渊之杖失去四成战力。 怪物们现在更准备将战场扩展至陆地,它们的外形已经无法以这世界的现存生物来比拟……如果硬要抱持这种觉悟去形容的话,伸展触手蠢动的这些怪物就像章鱼。 话虽如此,这些怪物的外形比章鱼更不固定、更巨大,触手更长,数量更多。 最大的不同点是——章鱼一旦上岸,就只能在地面缓缓爬行;这些怪物则用触手卷住各种东西,或蠕动本体底部,移动速度与陆地动物无异。 体形不一,小至人类也可抱起的尺寸,大至轻松就能吞噬整个人类的大小——没有固定尺寸,外形亦是如此。 无论面对什么状况都能不断变形,执行秩序守护者托付的目的,因此怪物本身没有一定的形状。它们是自行蠕动、执行杀戮的肉块;它们接收的命令只有一个——杀光这座岛上的所有生命体。 沐浴在零星击来的火箭、攻击性魔法之下,溅射着体液和肉片,怪物们也毫不畏惧……为了寻觅猎物,它们开始在史基特上面徘徊。 ※※※※※ “——全体人员退至中央区!”赛内丝的声音透过通讯设备响彻史基特内部。 怪物开始登陆后,她便发出撤退命令,但是,怪物的陆地移动能力和搜敌能力超乎想像,已出现数名牺牲者的报告传至司令室,接下来恐怕还会继续增加。 面对借用秩序守护者力量的中继点,人类光是直视它们便无法采取敌对行动。先不论背对它们拼命逃回建筑内部的士兵们——为了争取逃亡时间而执行攻击的其他人,由于自由意志当场被夺走,只能杵在原地惨遭吸收同化。 绯红土兵现在能做的,只有逃离怪物们的影响力范围。 “通道隔墙依序封闭!没必要等来不及进来的人!”赛内丝下完令后紧咬下唇。 “等等……!”帕希菲卡义愤填膺地抗议。 然而,其他挤在司令室的土兵们——甚至包括爱罗蒂——都对赛内丝的无情命令毫无异议。 悲壮沉重的空气横亘室内,继续在司令室角落微微痉挛的魔导士们,以及四处奔波替他们进行镇定措施的医护兵身影,更加深这股闷重感。 “隔墙封闭慢一步的话,连及时撤退的人都会被怪物吃掉。老实说,我没想到影响力会这么大,既然不能正视对方,就等于没办法攻击。小觑那些家伙的力量是我的失败,责任在我身上。”赛内丝说到这里,瞪视帕希菲卡。“可是啊,我没别的方法了——我们是普通人,跟你不同,一面对那些行使律法影响力的家伙,我们的自由意志就会被夺走!我们能做的只有闭上双眼、塞住耳朵,逃离那些怪物啊!” “你……你这么说我又能怎样?”帕希菲卡以不输给她的声量大吼。“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呀!如果想割掉我的耳朵,那就割呀!如果这样可以救大家,干脆连手脚一起砍掉算了,可是——” 帕希菲卡迎面反瞪人称“兽姬”的邻国公主。 “你一定要救他们!他们是你的部下吧?是你的伙伴吧?多一个人也好,一定要救!” “这种事用不着你说!”赛内丝说完,手按长刀。 废弃公主和兽姬。 周围士兵屏息望着相互瞪视的两名女生。 对方要求的话,赛内丝真的会下手。士兵们明白在豪放不羁的假面下,她是多么重视自己的部下,为了拯救部下,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砍下帕希菲e的耳朵、鼻子、手指。 对伙伴们有情有义,另一方面,对敌人则是毫不留情。这是在四面楚歌的环境下长大所养成的基本态度,亦是被冠上“兽姬”这个绰号的理由之一。 就在此时—— “赛内丝殿下!” 一听见爱罗蒂的声音,相互瞪视的赛内丝和帕希菲卡同时回头。 她的手指前方是——衰弱横躺在地的魔导士们。 痛苦已经停止了。 医护兵们掩不住脸上的惊讶,连忙相互确认各魔导士的状态。魔导士们一直停不下来的痉挛已迅速平息,不但脉搏恢复至正常值,呼吸也犹如沉睡般缓慢轻微。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如此。”赛内丝扬起苦笑。“‘这个特性虽然只是暂时性的,但现阶段确实已经发动,濒临死亡危机、情绪激动时,发动的可能性很高’……果然跟娜塔莉的预测一样吗?” “咦?呃……”当事人帕希菲卡浮起一头雾水的困惑神情。 “本来还以为是会发出耀眼光芒的东西,嗯,实际上只是这样吗?”赛内丝收刀入鞘,背向困惑的帕希菲卡,朝爱罗蒂说:“爱罗蒂,你留在这里统筹一切,我到现场直接指挥。” “赛内丝殿下——”爱罗蒂吞下哽在喉咙的否定话语。 她非常明白在这种局面下,想要改变赛内丝的想法多么不可能。异于外表和态度,赛内丝其实是很温柔的女子,有时甚至善良得近乎愚蠢,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对自己身为公主、身为绯红局长的责任心很强。 她知道身为领导者的重要性,非常明白接受他人无条件的信赖——有时甚至必须决定他人生死的立场是何等沉重。所以,她尽可能站在前线指挥,无法将部下留在危险地点,自己却待在安全的地方指挥。 或许也有军人会认为她这样未免太感情用事。既然站在左右他人命运的立场,就不该受困于眼前的感倩,有时也得舍弃人性,泰然自若地下达冷酷无情的命令。 第230章 然而,正因为并未舍弃这种稚嫩的人类性格,绯红的士兵们才喜欢赛内丝,爱罗蒂才决定倾尽所有力量支持她。 如果问他们要选何者,他们将心安理得、问心无愧地选择赛内丝个人,而非国家。为她战斗,为她背叛,为她欺骗,为她杀戮。 在杀伐世界求生、痛苦、烦恼,时而跌倒……但即使如此,她终究没有舍弃人性,正因如此 “我知道了,请多加小心。”爱罗蒂鞠躬。 “不过,还不确定我们到底‘感染’了多少这位大小姐身为律法破坏者的特性,又能持续多久——我对这方面实在有点不安哪。”赛内丝苦笑说完,转身离闲作战司令室。 她并未特别向谁下令……但两名武装士兵自动跟在她身后。 “……对不起喔。”面露苦笑的爱罗蒂对帕希菲卡说:“她就是这样——就各种意义来说,是很笨拙的人。” ※※※※※ 那身影——有一种统率臣下的女王风范。 秩序守护者史黛雅·希比里昂。 那身影跟以前见过的葛里尔·希比里昂也很相似,但别说是色彩,就连外形也有微妙差异。两者确实皆为异形,不过史黛雅的身躯更巨大,覆盖盔甲的部分更多,因此给人非生物的印象更深。 红色巨人傲然挺立空中,宛如布下重重结界,怪物们伸展、高举或圈起触手,固定于女主人的周围。 “该死的……”夏侬看着这幅景象咬唇。 他——站在海面,仿佛那里是坚硬的陆地,泰然自若地伫立水面,有如忘了他所接触的水是流质物。“伫立水面”——这种直接否定常理的行为,对龙机神的形相干涉能力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技俩。 然而—— “没完没了——”夏侬忿忿不平地低咒。 怪物们施放的无数触手接连不断袭来,却都在触及夏侬的前一秒弹开,夏侬那强大的防御力场成功地抵御住了对方的入侵,在接触瞬间便能侵犯生物形体,将对方融人体内同化的触手,一旦无法接触敌人,就不能发挥它的能力。 对跟龙机神合体的夏侬而言,怪物们的攻击毫无效果;可相对之下,夏侬亦无法接近原本的目标——史黛雅·希比里昂。 亚菲系列——龙机神的力量无法对人类施展,亚菲她们经过严密的“设定”,只能跟“人类以外的东西”作战,乃是守护人类的力量。龙机神的力量极为强大,只要她有意,瞬间就能消灭数亿人类,正因如此,为了避免龙机神发狂、伤害本应守护的人类,才故意设定这种限制,或称为戒律。 可是—— 因为这层限制,夏侬没办法攻击使用人类肉体的怪物——中继点,就算想攻击,也使不出力来,所以蛛网般密布海面的触手、中继点本体,以及第二舰队的船只,才能成功阻挡夏侬去路。要是能一口气击飞这些阻碍,事情便很好解决,但尽管龙机神具有这种破坏力,却无法对中继点发挥力量。 夏侬从刚才就陷入苦战,一边绕道、眺跃,尝试突破怪物们的防御圈——然而怪物们在史黛雅的意志操控下守得密不透风,频频流动挡在夏侬前方。 而且…… “——哼!” 史黛雅的身影在触手结界后方闪闪发光,下一瞬间,夏侬四周的龙机神防御力场剧烈震动。 她发射强大的热冲击波,夏侬靠着形相干涉能力闪躲并弹开,可是避不掉的部分在周围海面炸开,激起无数小冲击波和烟雾般的蒸气群。 夏侬脚蹬水面,又继续在半空踢了两、三下。改变站立位置。 “二三番两次耍这种小手段——”夏侬不屑嘀咕。 史黛雅一边操控中继点保护自己……同时利用防御空隙对夏侬发动攻击。 (第二级天谴执行型态——) 赛菲莉丝在夏侬脑内轻语。 不,事实上并非透过声音或文字交谈,合体状态下的夏侬和赛菲莉丝是处于一种特殊关系,表层是双方人格交融的意识,内层则是维持独立人格的两人意识相互依偎——就是这种奇妙状态。 内部交织的是纯粹的意见交换,照理说甚至无须语言这种“外框”,只不过——为了配合尚未习惯这种意思交换概念的夏侬,亚菲才特地使用语言。 (跟上次的葛里尔不同,大概是因为我打败葛里尔,所以对方取得了解除封印的许可——形相干涉能力的容量增加了。) 话虽如此,倘若龙机神发挥原本实力,精神控制型的秩序守护者依然不是对手。 (可是……我目前还无法充分发挥原本实力,我的主人,你对我仍有不信任和抗拒的感情……) 龙机神目前只是借用夏侬·卡苏鲁这个窗口,将力量灌入这个世界,实体仍在异度空间,并非完全在此现身。 因此力量的最大值就得看窗口——换句话说就是视夏侬而定,而窗口尺寸则取决于他和龙机神亚菲·赛菲莉丝的精神统一程度。 (只要你还怀疑我,就无法充分发挥——) (吵死了!) 夏侬在海面顺畅滑行。 触手于后方紧追不舍,可是被他的影子——正确来说,是被扭曲了光线、刻画出阴影的强大力场弹飞,甚至没办法触碰他的身体。 就在此时,史黛雅的攻击介入。 爆炸和闪光震开夏侬,他连退数步才勉强站好,这时触手再度进攻,包围夏侬,阻止他继续前进…… 这种状态从刚才就一直持续,夏侬、中继点以及史黛雅——两军位置瞬息万变,但夏侬始终无法逼近能施展决定性攻击的格斗战位置,此外大型攻击又会殃及周围的中继点,自动遭到制止。 这是一种胶着状态。 (相信我吧——) 赛菲莉丝诉说的语气一如平时,不过或许是两人意识融合之故——夏侬感到她的态度里带着些许焦躁的情绪。 (这不是你要我‘相信’,我就乖乖说‘好,没问题’,‘信任’这种事啊——) (……真意外,两位在内讧?) 冷不防冒出的异质思考。 (精神统一好像不太顺利嘛,喏,我也可以介入哟。) 夏侬愕然转向在草原般的触手群彼方伫立的红色巨人。 传来的不是声音,只是思维,但夏侬从中感到某种特殊性格。以前——曾经一度对峙的女子,在边境荒废宅第相遇的第二秩序守护者——史黛雅·希比里昂。 (本来还有点担心,不过既然这样,搞不好我也能打败两位呢。) (不可能的。) 史黛雅的语气宛如打算试做料理般轻佻——赛菲莉丝立刻出言否定。 (就算我无法使出全力——我们在形相干涉能力的处理容量上原本就不一样。现在对我施加超过处理极限的强烈物理攻击,我的确可能因处理不完而受损害。) (可是,你就算释放所有形相干涉能力,发动的攻击也不可能逾越我的处理极限,除非利用肉搏战直接灌注形相干涉能力才另当别论。) 不过,一旦进行肉搏战,夏侬他们亦有机会击败史黛雅。 (说的也是,或许是这样。) 史黛雅一派轻松地说,同时继续发射红外线和热冲击波。 海面起泡,空气狂啸,余波将数个中继点的身体挖出大洞,但史黛雅一点也不在意,她对中继点的感情何止把它们当作下臣,恐怕就连家畜都不如,况且中继点就算身体多少有些受损,也能立刻恢复,重新堵在夏侬前方。 情势依然不变,然而—— (单凭我的攻击力确实不可能……) 史黛雅的思维蕴含着嘲笑。 ※※※※※ 作战状况较先前顺利,大概是因为夏侬他们牵制住指挥官——秩序守护者,怪物们失去了原本有组织并知性的行动。赛内丝汇集所有魔法战技能者——除了专业魔导士外,亦包括赛内丝或夏侬这类能够使用魔法的成员——透过通讯系魔法直接指挥,同时由“感染”帕希菲卡特性的自己和两名部下到前线当他们的双眼,排除影响力,继续攻击。 不用说——普通火焰和电击无法杀死这些怪物,他们的目的只是将怪物们诱骗至单一地点。怪物们犹如朝光线聚集的昆虫——对攻击只会半自动反应,诱导它们并非难事。 史基特东方第七区的爆炸训练场。 这座训练场是为了进行大规模的攻击性魔法实战训练所新建的,并非史基特旧有设施。反过来说,即使破坏这里,对史基特本身功能亦无任何影响。 赛内丝将怪物们引到这里,打算用歼灭级魔法将它们同时化为尘土。 “雷伊诺夫,右翼攻击太弱了!甘德耳,撤退,那里没必要维持了,绕到第二区支援巴克斯!爱罗蒂,开启第七区十五号到二十号的隔墙,三分钟后依序关闭!” 赛内丝走在爆炸训练场附近——连结外部和史基特内部的坑道里,同时指挥部下。部下们动作十分敏捷,不靠亲眼观看,而是透过赛内丝和身旁两名士兵的眼睛,以及他们启动的探查系魔法所传来的情报,在建筑物内进行迂回攻击。这种方法尽管精准度较低,但诱导怪物们还不成问题。 然而—— “——你在做什么?”其中一名部下唤道。 赛内丝一回神,只见眼前缓缓开启的钢铁隔墙——在赛内丝指示下。爱罗蒂配合他们的移动依序开启和关闭——后方站立一个人影。 昏暗的走道,原本隔开的狭窄空间里,逸出混浊的空气。 第231章 赛内丝嗅着带有海潮香味的空气,皱眉瞅着那个人影。 那个人影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微微低头站在路中央。仔细一看,对方的衣服湿透,头发也不停滴水,仿佛刚从海里走上岸来。 人影缓缓地——以更加迟钝的动作转身,赛内丝的表情霎时僵硬。 “你——”赛内丝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部下们一听,当场醒悟站在走道上的人是谁,神情错愕地盯着那个人影的脸。 “你说话客气一点,赛内丝。”人影悠然走近缓缓开启的隔墙。 “爱罗蒂大人!”一名部下反射性地高嚷:“快关闭隔墙!十五号,快!” 这句话就像开关密语——隔墙立即开始关闭,刺耳的警报声响起,隔墙旁的天花板和墙壁同时染成红色。缓慢的动作原是为了防止夹死来不及逃生的人——但此刻却令人怨恨不已。 部下们保护赛内丝似的向前踏出一步,拔出佩剑。 可是,那个人影并未摆出防卫的架式。 “居然用‘家伙’称呼自己的哥哥?蛮族之血果然是挡不住的哪。”他边说边怡然自得地前进。 “回答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赛内丝语气焦躁地对那个人影——基亚特帝国王子克雷恩大吼,然而……她凭本能隐约猜到理应在主舰指挥席大耍威风的克雷恩出现在此的理由,猜到他亲自到这的理由。 “怎么进来的?” 克雷恩在徐徐降下的隔墙后方咧嘴一笑——不过因为被隔墙挡住,三人只能看见他的嘴巴,仿佛可以听见啾一声,嘴唇两端鲜活地向上吊起。“当然——是这样进来的。” 克雷恩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下,身上的衣服被卷进增殖的肉团里,取而代之鼓起的表皮不停蠕动,将他的身躯转变成其他生物。 对,正如外面战斗的中继点。 “……上当了……!”赛内丝一边指示部下后退,同时呻吟般地说。 外面的中继点只是个幌子,利用异形大军引开赛内丝他们的注意,让残留人类外形的克雷恩混入绯红士兵里——对方甚至料到赛内丝他们将惧于律法的影响力而中断魔法探查。 他们根本没想到敌方竟将这股排山倒海的战斗力当成幌子,事实上,倘若继续进攻,就算只是幌子,也足以歼灭绯红,与其说是幌子,或许更像是双重作战计划—— “赛内丝……”歪七扭八的嘴唇开口道。 “别……别随便直呼我的名字,怪物!”赛内丝边叫边启动魔法,“出现吧,光盾!” 连动式启动咒语。 咒语刚念完,十二道光线同时进现,形成一个立方体。这十二道光线继续延伸分枝,连结成纵横交错的格子纹路,围住赛内丝三人。 这是防御性魔法“自在盾”1——跟拉蔻儿等人使用的莱邦军系防御性魔法“塞壁”相比,它的显现方式和型态稍有差异,但基本上是一样的东西。这道防御壁虽然不是绝对,可至少是一面能防止中继点融合同化的盾。 赛内丝和两名部下震惊地看着基亚特帝国第三王子的轮廓逐渐融化,变成扭曲蠢动的软体动物——不,是肉块。身上的衣服犹如一块破布般四处裂开,最后也卷入蠕动的肉块间消失。 “克雷恩……你把我的部下……” 赛内丝发现了,克雷恩王子穿的是史基特绯红驻兵所穿的制服,当然不可能是为了潜入而准备同款服装。 原本是克雷恩的肉块表面噗滋一声裂开,裂口左右扬起,形成一个微笑。 “……吃掉了。”那张“嘴巴”如此说道。 裂口周围出现两个——在毫无章法可言的位置出现两个小洞,眼珠自小洞深处冒出,其他部位又凸起变成鼻子和耳朵。先分解克雷恩王子脸孔的每个器官,再随意拼贴在肉块上——这是一张滑稽而异样的“笑脸”。 “吃掉了——侵犯了,喔喔,很棒哟,我从未感受过这等满足……相较之下,过去的行为都称不上快乐……” 克雷恩王子的虐待癖是公开的秘密,不止一两位任职皇城的女官被他强暴,对哭叫不休的女子霸王硬上弓这种事让这位王子感到充实,还有传闻说,王子不这样就无法履行男性功能。 “一切都成为我的血肉——成为伟大王族一部分的人啊,将其心灵、肉体、人生尽数奉献予我的人啊,你们大可欢喜……喔喔,喔喔喔喔,我重生为高贵而强大的正牌王族之子了……” 克雷恩的眼睛、耳朵、鼻子以及嘴巴,颤巍巍地抖动,这或许是在显示更深的笑意……但赛内丝他们早已无法判断。 “你、这、家、伙……”赛内丝的声音从紧咬的银牙间迸出。 然而,仿佛对她的怒气一无所知,触手抚摸着包围赛内丝三人的光格,那动作甚至带着爱怜。 “……你生气了?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他们非常喜悦,为能够变成我血肉一事感谢神明……” 克雷恩说完,嘴巴旁边——浮起一张五官配置正常的人脸,那是中年男子的脸。脸孔喘息似的将嘴巴一张一合,并未发出声音。已经失去喉咙、肺叶甚至舌头,想出声也无技可施。 但如果可以出声,他又会说什么呢? “救救我”吗?或是——“杀了我”?至少在赛内丝三人眼里,那张脸实在不像喜悦的模样。 “赛内丝……下贱的妹妹啊,你就在此好好品尝自己的无能吧……” “……!?”赛内丝发出无声悲鸣。 她瞬间猜到克雷恩的打算,尽管彼此厌恶,不过两人毕竟是拥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兄妹,立刻就能识破单纯的克雷恩在想什么。 但是…… “等一下!克雷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裂开的嘴巴高声大笑,克雷恩猝然展开行动。 形状不定的身体以无法想像的速度穿越——自在盾守护的赛内丝身旁,朝走道深处移动。 就在此时—— “你、你!”赛内丝迅速解除自在盾,紧追在后。 可是—— “赛内丝殿下!”一名部下指着关闭的隔墙大叫。 厚重的钢板既已完全封闭,普通力量绝对不可能打开,隔墙本身不但异常坚固沉重,而且关闭时会进行加压,防止敌人撬开。 然而—— “——!?” 地板和隔墙的交界处,某种东西颤抖抖地从那里钻入。连纸张都无法通过的缝隙间,只见肉色犹如渗水般扩散。 作为幌子的中继点也已攻到隔壁——甚至突破重重隔墙。克雷恩想必亦拥有此种可怕能力。依靠这种隔墙或许能争取时间……但终究挡不住中继点的入侵。 “啧……”赛内丝立刻准备念诵攻击性魔法——可是一看见两名守护她的士兵向前奔出,又停止念诵咒语。 “赛内丝殿下请即刻前往爱罗蒂大人那里。” “这里就交给属下吧。” 两人说完,其中一人拔剑,另一人开始念诵攻击性魔法的咒语。 “殿下不必担心——属下也感染了废弃公主的特性,可以应付的。包括这个怪物,歼灭战的指挥就交给我们吧。” “……抱歉了!”赛内丝对部下们丢下这句话——就急急朝克雷恩身后追去。 ※※※※※ 门扉发出异响扭曲。 “…………!?” 作战司令室的士兵们慌慌张张地盯着门口,在众人视线下,司令室门扉宛如黏土玩具般猛然扭曲。这扇门跟隔墙相比非常薄,但毕竞是钢铁铸成,人类力量绝对无法弄弯,然而门扉无情歪斜,两岛门瞬间变形脱离门框,发出闷响倒向司令室。 “——中继点!?”爱罗蒂诧异大叫,数名士兵抽出武器。 门外是一个巨大肉块,肉色表皮不停恶心蠕动,从门户洞开的门口侵入司令室。 如果有魔导士在场,应该会立刻念诵咒语;但不幸的是,司令室的魔导上们尚未从律法的影响力中恢复,全部昏倒在地,再加上其他魔法战技能者尽数前往参加中继点的歼灭战,现在这一瞬间,司令室里没有任何能够使用魔法的人。 “你这个怪物!”一名士兵抽出护身小刀砍杀肉块。 然而,这简直是有勇无谋的行为,肉块马上反应。 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自肉块表面伸出,袭击士兵。他的小刀虽然砍断第一只触手——但下一瞬间,爆发般进射的数十只触手同时袭击那名士兵。 “——!!” 士兵不由自主地向后跳跃,触手却不允许他逃离,士兵继续砍落紧追不舍的数只触手——闪躲不及的一只触手卷住士兵的脖子。 “呜……呃呕!?”士兵发出短暂的惨叫。 触手并未进行融合同化这种繁杂的行为,一口气紧缩,勒住士兵的脖子,骨头碎裂的骇人声音响起。 下一瞬间,士兵的脖子倒向难以置信的角度,一动也不动了,这是非常可怕的力道。猛力殴打、用力折断也就算了——绞碎人骨这种事绝非普通力量所能达成。 触手旋即将士兵的遗体拉近肉块,按入体内。 “咿——” 恐怖在司令室的士兵间扩散。 下一瞬间——肉块以箭矢般的速度伸出一只触手。 谁也无法反应,并非速度的关系,而是恐惧感早已限制住士兵们的行动。 触手一卷住目标,马上开始融合同化。 然而—— “……!”爱罗蒂讶然盯着自己的双腿。 第232章 触手缠住她的脚踝,发出噗滋噗滋的声音侵蚀肌肤,就像染布的染料,缓慢但确实地侵蚀她的肉体。 “爱罗蒂!?” “快逃!” 帕希菲卡正想奔向爱罗蒂,一听见她本人严厉的声音不禁却步。 就在此时—— “接下来——” 突兀的妖艳声音晃动司令室的空气。 此刻完全进入司令室的巨大肉块,中央缓缓浮起一张脸孔,接着形成一名体态丰满的女子上半身。 最后——犹如狮子鬃毛般的金发唰一声散开。 这个身影当然不是克雷恩,更不是绯红士兵。 帕希菲卡见过这名女子。 “是……是你!” “基亚特帝国危机管理组织绯红的各位,我们来场交易吧?”根本不将又怒又惧地凝视自己的帕希菲卡放在眼里,从肉块冒出的女子——秩序守护者史黛雅·希比里昂说:“用这座要塞的主炮攻击夏侬·卡苏鲁,再杀死这位废弃公主,只要各位完成这两件事,我可以将‘人质’还给你们。” “…………!” 士兵们和爱罗蒂忘了身处的状况,错愕地看着史黛雅的脸——以及因她的残酷要求而僵立原地的帕希菲卡。 史黛雅妩媚笑道:“……我认为这根本没什么好考虑的。” “不行,这种强硬要求根本就不是交易……啊——啊啊啊!”爰罗蒂发出惊恐的叫声。 暂时停止行动的触手,又开始颤抖抖地侵蚀她的双腿,侵蚀从脚踝爬上膝盖,从膝盖爬到大腿。 这股恶寒犹如——潜伏在皮肤下的寄生虫逐渐爬升。 纤细双腿肿胀鼓起,衣服在下一刹那绽裂。 “啊啊啊啊啊啊!”爱罗蒂的惨叫并非因为疼痛,而是由于恐惧。 触手尖端宛如寄生虫似的从双腿进裂的伤口冒出、扭动。 自己身体遭到其他生物入侵的感觉,这种不适瞬间赶跑了爱罗蒂这位绯红数一数二理论家及才女的理性。 “不要——啊啊……”爱罗蒂扭动娇躯哭叫。 这种恐惧甚至超过被陌生男人强暴,肉体本身惨遭异质物玷污的感觉,早已不是理性范畴所能承受的异常体验。 “不……啊——啊啊——住……住手……住手啊……!” “好棒的声音,好可爱呀,接下来换下腹吗?呵呵,对女生来说,是生小孩最重要、最重要的地方喔,要是那里裂开,不晓得会发出什么——” “——等一下!”声音——冷不防介入这个残酷现场。“如果我答应你的要求……如果我答应,你真的会释放爱罗蒂吗?” “赛内丝殿下……” 爱罗蒂等人的视线前方是——双眼充血的兽姬。 ※※※※※ 战争陷入胶着状态。 夏侬无法突破成群的中继点,史黛雅也无法施展打败夏侬的决定性攻击。双方都未使出或承受致命绝招,只是无意义地消耗力量。 然而——明知对方是能力大于自己的劲敌,史黛雅的态度却一派轻松。 蓦地,一阵恶寒掠过夏侬——龙机神的意识。 (正如两位所言,单凭小女子的力量是无法突破龙机神的形相防御,不过呢——) 史黛雅讥讽似的思维传来。 (——!) 夏侬的第六感察觉危机,向后转头。 魔星炎雷——可以分解、破坏所有物质形体的形相干涉武器。 那道巨大的火轮在下一瞬间袭向他。 译注1:vorvadoss,克苏鲁神话的旧日支配者,在人类居住于姆大陆(mu)时备受尊崇的神。 第六章胜利之钟难响 隐形圆盘刨开大气。 无论何种物质组成,皆可毁灭所有接触物体的灭绝一击。 外缘发光的大量火焰和电光撼动空间,描绘出必杀之轮。 火轮中心瞄准夏侬——正确来说,是处于战斗状态、围住夏依的龙机神。 “——!”夏侬皱眉向旁边跃开。 然而,扑向夏侬的破坏之轮体积过大——而且中继点大军灵活地挡住他的去路。 此外—— (再补上一击。) 无声话语响起的同时,秩序守护者史黛雅的攻击袭向夏侬,尽管他勉强出招抵御,但动作致命地耽搁了。 魔星炎雷压在夏侬身上。 下一瞬间—— ※※※※※ 史基特的司令室一片寂静。 并非无人室内那种滞闷的冰冷沉寂,而是仿佛紧张感冻结了空气……制造出一种紧绷氛围的无声状态,没有人动,没有人出声。 一名女子在中央陈设的战棋盘上方。 爱罗蒂·波查特。 她就吊在半空,宛如受困蛛网的小虫。 束缚她的是连接地板和天花板的网状触手,她的下方则是——盘踞于战棋盘的丑陋肉块。一张女子的脸就像肉制面具似的黏在那肉色表面,尽管情况诡异,却完全无损女子本身的艳丽——正因如此,更像在诉说出这副美貌绝非人类所有。 史黛雅·希比里昂——第三秩序守护者。 她的实体当然不在这里,肉块只不过是受其意志操控的傀儡,原料是基亚特帝国第三王子的肉体,加上侵吞吸收的绯红士兵,她可以自由使用或杀死原料的人格。平时她赐予肉块可作为武器的融合能力、强韧的复原力,以及身为律法终端点的“权限”,让它得以半自动地执行任务;但只要她有意,便能以统御者的身份介入,将肉块当成自己的手足。 “目……” 寂静瓦解。 一名士兵发出呻吟般的声音,那是负责搜索的魔导士。 要塞岛史基特搭载的最强武器——魔星炎雷,必须由负责搜索的魔导士进行瞄准,但在场的魔导士昏倒至今尚未苏醒,所以特地唤来代班成员。 “目标……消失了。”这名魔导士神色憔悴地说。 “什……”帕希菲卡也不禁哑然。 她此刻被两名士兵扣住双臂、压着肩膀坐在司令室角落,一脸严肃、默默无言的赛内丝公主就在她旁边。 “……骗人——”帕希菲卡勉强挤出两个字,接着陷入沉默。 目标,换言之就是—— “的确,我的探查结果也没发现龙机神的反应。”肉块表面的史黛雅脸孔道。 被肉块束缚的爱罗蒂本人或许是耐不住融合之际的痛苦,不省人事地垂着头。 “嗯——说不定是逃到异度空间去了,不过这样也好.我又多了些时间,让各位好好执行另一项条件的时间。”史黛雅嫣然一笑。 “…………”赛内丝的视线转向被士兵按住,一脸茫然的帕希菲卡,她应该晓得什么是“另一项条件”才对,但龙机神的消失似乎对她打击甚大,她既不畏惧亦未挣扎,只是目光呆滞地在半空游移。 相较于攻击龙机神,杀她是轻而易举的任务。 拔刀,挥落——这样就结束了。凭赛内丝的身手,帕希菲卡甚至来不及感到疼痛,首级便已落地。 “夏侬哥——怎么可能……” 赛内丝瞅着喃喃自语的帕希菲卡的颈部——右手按住刀柄。 就在此时,爆炸声震动作战司令室的空气。 “什么!?” 赛内丝和士兵们愕然环顾。 下一瞬间,被中继点破坏的司令室入口飘进大量白烟。仿佛欲将室内一切染白,烟雾以猛烈之势扩散,眨眼间遮蔽了众人视线。 就在同时—— “呜喔……!?”留下一声短促的哀号,按着帕希菲卡的两名士兵被轻轻震飞,就像被巨大的铁槌击中——不过破烟而出的却是一个半透明的拳头。 “——咦?”突如其来的发展令帕希菲卡频频眨眼。 拳头一张,迅速拉过帕希菲卡,搂进远比人类巨大的手臂里。 “嘎?咦?等一下——” “……帕希菲卡。” 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帕希菲卡一抬头……只见一尊尺寸比正常版略小的半自动型攻击性魔法“力天神”(magni),以及俏立在旁的拉蔻儿。 “拉蔻儿姊!” “准备逃亡啦。” 如此宣告完——搂着帕希菲卡的力天神和拉蔻儿,犹如脱兔般窜出司令室。 ※※※※※ 海面卷起狂风暴雨。 波涛轰然翻滚,大气狂啸嘶吼,物质和热量密度的急遽变化在各处形成大小不一的龙卷风,海面因此沸腾。 自然环境下绝不可能发生的现象、超越大型台风的力量在各处瞬间炸裂,宛如挑战天际般耸立的海浪比山麓更高,下一瞬间就被狂风炸碎,朝四面八方灌下。这个状态已非豪雨所能形容——具有压倒性质量的水块以铁槌般的猛势叩击海面,碾碎夹缝间的异物。 面对这种情况,普通舰艇甚至捱不过一秒钟,即使免于被瀑布般的海水压碎,仍逃不过高于帆柱的海浪撞击,或是船身惨遭狂风击沉——基亚特帝国引以为傲的第二舰队几乎全军覆灭。 这股彻底的物质破坏当然也殃及空气、海水,以及史黛雅的仆役——中继点。遭到牵连而被魔星炎雷击中的中继点固然躲不过,就连其他中继点也暴露在猝然产生的真空状态、高热或高压中,来不及复原便已灭亡。 巨大破坏力的余波搅乱海面,不容许任何生命存活,而这股毁灭性热量和大气漩涡,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扩散。 可是,那身影傲然挺立其间。 拥有六张羽翼的深红巨人——秩序守护者史黛雅·希比里昂的真实身躯。 第233章 (索柯姆或夕紫不在,我还以为赢不了龙机神,不过……) 她没发现龙机神的反应。 史黛雅当然不可能笨到认为这一击就能歼灭敌人,对手是龙机神,很可能在瞬间逃至异度空间。 然而——反过来说,这也证明对方敌不过她,因此不得不逃走。 单凭史黛雅的力量,或许打不过龙机神,可是取得魔星炎雷的话——至少目前如此——就与对方旗鼓相当。 即使龙机神再度返回现实空间,也将造成庞大的存在系数变动和空间扭曲。对拥有巨大力量的龙机神而言,这是无可避免的,而史黛雅有能力察觉这些征兆,所以——即使龙机神健在,也无法偷袭她。 史黛雅如此判断,便解除了天谴执行型态。 巨大的身躯绽放光芒,那是物质转换时处理不完的些微热量,以光线形式释放出来的结果。下一瞬间,史黛雅的红色巨体失去色彩,先变成透明,然后失去轮廓。 天谴执行型态的组成物质转换成大量海水,落入波涛汹涌的海面,消失不见。 (唉……这还真累人呢。) 第二级以上的天谴执行型态过于强大,并不适合长时间使用。 太强的力量有可能失去方向,破坏世界均衡,因此秩序守护者们平时都化为人类外形,限制本身能力;至于力量比精神控制型更强的重武装炮兵型(artillerytype),则除非必要,皆以压缩状态冻结在异度空间。 重武装炮兵型原是为了展示大规模的天灾地变——或是当“封弃世界”的人类文明失去平衡,一般管理也无法控制时,用来将整个文明白纸化的力量。 (毕竟——) 史黛雅将注意力转移至史基特内部暗忖。 (律法破坏者的特性尚不完全……只要趁现在除掉律法破坏者,事后再解决龙骑士,龙机神就孤掌难鸣了。) 她在人类型态的自己外面覆盖一层力场,开始于海面缓缓滑行。 ※※※※※ 绵延不绝的漫长走道。 半自动攻击性魔法力天神在其间奔驰,即使已缩小成人类的两倍大——因为正常尺寸难以在史基特内部移动——但能用于挖掘战壕、对敌作战的力量依然未变。力天神右手抱着帕希菲卡,左肩载着拉蔻儿,疾驰速度丝毫未减,要是真的赛跑,搞不好能赢过马匹。 “拉蔻儿姊——”分岔、弯曲,永无止境的灰色走道里,力天神臂弯中的帕希菲卡四下环顾道:“为防万一,我还是问一下。” “什——么事?”明明在逃亡,回应的声音却毫无紧张感。 “你认得——路吧?” “…………”拉蔻儿笑容可掬地沉默片刻——“啊~~前面有岔路,帕希菲卡,左边好还是右边好?” “你毫无目标!?” “如果套用专业术语,这叫做‘维持高度柔软性的随机应变’哟。” “……根本就是唬人。”帕希菲卡呻吟。 “开开玩笑嘛,你猜我是怎么到那间司令室的?”拉蔻儿笑问。 不过就她的情况而言,正经和开玩笑的表情其实相去无几。 “你这么一提……” 在这座复杂的史基特内部,拉蔻儿之所以能顺利找到帕希菲卡,不可能是偶然。换句话说,是得到熟悉史基特内部结构的人帮忙。 “可是……是谁?” “——是我。” 声音响起的同时——岔路旁的空间扭曲。 扭曲瞬间成形,抹上色彩,化为一名女子身影。 宛如亚菲·赛菲莉丝成年后的外貌——原本是龙机神系列编号14的亚菲·娜塔莉,现在是“依附”在这座史基特的最后魔兽。 “往这里走。”娜塔莉说完,浮在半空催促二人。 ※※※※※ 本来史基特是这个封弃世界里称为“要塞”的一种遗迹,于魔族在创世战争时兴建,用来跟神明交战的工具。事实上,这类遗迹遍布大陆各处,不足为奇。 不过——这座史基特跟其他要塞有一项决定性的差异。 这座要塞岛的大部分功能都还可以使用。 昔日以龙机神身份参与创世战争的系列编号14——娜塔莉,失去了主人龙骑士,在战斗之际功能中枢严重受损,无法维持自我功能,因此她舍弃自己的半数能力,其余的部分也都冻结,压缩后将自己移植至附近自由轨道要塞的“残骸”(其实只不过是因控制中枢的操作失误导致功能停止)。在大半功能冻结的情形下,他勉强维持并努力修复,目的是为了支援某天可能出现的律法破坏者们。 然而,这座史基特——自由轨道要塞先驱者系列,本身并非全自动武器,终究得仰赖人类操作。此外,某些无法修复的功能,也必须依靠手动操作。 所以,娜塔莉才主动与赛内丝等人接触,寻求他们的协助。 可是—— “……已经上锁了。”娜塔莉回头道:“你们进来时,电源供应以外的线路都已封闭。另外,这座要塞已预想过这种外敌入侵的情形,备有各种b级反侦测系统,即使是秩序守护者,应该也无法掌握内部情况。” 这里——很像第一次见到娜塔莉的那个小房间。 据娜塔莉说,这座要塞内部有很多这种房间,此处即为其中之一。她尚未完全掌握史基特,不过这类小房间几乎都在她的控制下。 “但是正因为‘看不见’,对方马上就能猜出你们躲在这里,所以请当作没剩多少时间。” “原来如此。”拉蔻儿笑盈盈地点头。 帕希菲卡轻轻拉扯她的衣袖问:“……你听得懂吗?我只听见一堆莫名其妙的单字耶。” “唔—一我也听不懂。”拉蔻儿满不在乎地说:“可是,别人都特意说明了,中途打断也不好意思,这种贴心的想法,才能造就圆滑的人际关系喔。” “……我总觉得怪怪的。”帕希菲卡说到这里——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神色大变道:“对了!夏侬哥!夏侬哥和亚菲……呃……这种情况应该称为赛菲莉丝吗……啊啊,麻烦死啦!总之他们俩怎么样?到底怎么了?” 绯红的士兵们确实说过目标消失了,可是——帕希菲卡并未亲眼目睹魔星炎雷的破坏力,相反地,她非常明白夏侬的力量在亚菲加持下会有多大。 夏侬他们消失了——就算对方这么说,帕希菲卡终究无法相信自己没有亲眼目睹的事实,因为夏侬过去也曾无数次、无数次突破这类绝望情况,历劫归来。 “我不知道,我的知觉范围仅限于这座岛内外。守护者夏侬·卡苏鲁和亚菲·赛菲莉丝确实没有反应,但我没办法判断他们到底是消失,或者单纯是在探查范围外——‘我看得见的范围之外’。” “……呜……”帕希菲卡心烦意乱地皱眉低哼。 在不知何时会被敌人发现的情况下——她们必须马上思考下一步,开始行动,可是现在这样挂心夏侬安危,实在无法专心。 “目前只好相信夏侬他们平安无事。”相较之下,拉蔻儿反而……表现出堪称冷酷的镇静。“无论夏侬平安与否,现在不在这里就是事实,而且秩序守护者的威胁也还没消失,如今也无法指望赛内丝他们,我们在担心夏侬之前,必须先担心自己。” “……话是这么说没错。” “既然如此,先来分析情况。”拉蔻儿说着竖起食指。“就现状来说,不管是从这里移动到哪,成功逃脱的可能性都很低。隔墙已经关闭,外面又有中继点大军,况且就算避得开它们,周围也是汪洋一片。即使有办法抢到船,我们这种外行人也不可能驾船抵达陆地。” “……嗯。” 拉蔻儿竖起第二只手指,“至于作战,绯红目前是敌人,帕希菲卡和娜塔莉也没有实质战力,夏侬和赛菲莉丝又下落不明,我一个人不可能击败绯红、中继点大军以及秩序守护者。” “……嗯。” “………………”拉蔻儿缄口不语。 第三只手指——没有竖起,她只是手捂嘴唇,语气悠哉地说:“嗯~~没希望了。” “怎么可以这么快放弃?” 帕希菲卡大声抗议,拉蔻儿苦笑耸肩。 “开开玩笑嘛,对了,赛内丝他们之所以站在秩序守护者那边,只是因为爱罗蒂被当成人质,没错吧?” “真是愚蠢……”娜塔莉轻声道:“人类一旦被中继点融合,就不可能分离、修复了。龙机神的形相干涉能力虽然能重组物质,但不可能重现形成意识的情报。” “——咦?”帕希菲卡忍不住反问。 她只听懂其中一半——却已直觉到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实。 “人格是在个体的固有时间轴上形成的,因为是流动的,所以无法进行客观的数值化,至少我们,乃至秩序守护者都无法将这种流动模式的整体人格数值化。当然,我们可以借由分析组成类似的人格……不过充其量只是模拟人格,跟个体没有同一性。” “……我求求你,可不可以用我听得懂的语言解释……”帕希菲卡抱头恳求。 娜塔莉一时做出侧头思考的动作……接着立刻语气轻松地归纳: “龙机神的能力或许可以重组身体,但无法复制精神。” “一开始这样说不就得了?”帕希菲卡气恼地说:“可是呀,如果在还没失去心灵前拯救她呢?” “你如伺判断她还没失去心灵?” ”咦?这是什么意思?” 第234章 “纯粹就破坏力而言,精神控制型的秩序守护者远不如重武装炮兵型,但另一方面,他们善于精密作业和情报战,中继点的制造能力就是最佳证明。” “精密作业?情报战?” “中继点的能力并非仅限于融合同化,它们最可怕之处是——必要时能以人类外貌活动,潜伏于社会。” “……原来如此。”拉蔻儿颔首。 “对秩序守护者的绝对忠诚当然会烙印在那些人的意识内,同时还会改变或消除矛盾的部分,就人格上而言——这跟被杀了一样。” “可是,爱罗蒂她——” 在帕希菲卡看来,爱罗蒂似乎还保有自我,所以赛内丝才会答应跟史黛雅交易。 “她恐怕已经‘死亡’,至少不是以前的爱罗蒂。以精神控制型的处理能力来说,不用数分钟就能从末梢神经窜改大脑内的意识情报。如果只是某种洗脑措施倒也还好,若非如此,我想可能已经‘置换’完成了。” 娜塔莉的语气非常平淡,既没有愤怒,亦没有悲伤。 “外表像活着——还保留原本的自我,这只是模拟所造成的,因为这样比较容易当人质利用,史黛雅才故意这么做。” “可是……怎么可能……” “换句话说——”拉蔻儿侧头插嘴:“我们已经没办法救爱罗蒂了?” “不可能,谁也无法让死人复生。” “…………” 爱罗蒂已经死了。 即使听见这个事实,帕希菲卡仍无法释怀。倘若被砍下头颅、烧毁肉体——她或许就能接受爱罗蒂的死亡,但逃出那间作战司令室时,爱罗蒂看起来是那么栩栩如生。 夏侬的事也好,爱罗蒂的事也罢……帕希菲卡胸口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这就是战争吗? 仿佛一句话就让人类丧命的错愕感。就此毙命,既没有垂死挣扎,亦没有流血,甚至没有呜咽。 生死失去原本的型态、意义,生存的意义,死亡的定义,这一切都变得暧昧不明。话说回来,从娜塔莉她们的观点来看,或许连生存本身都是难以确定的虚幻。 这实在是——非常骇人的事。 这就是世界统治者和对抗者的真实战争吗? 生死在这里都要脱离原本的型态和意义吗?生者的希望、亡者的安息——就连这种微不足道的期望都不容于他们的战争吗? 若是如此,那—— “那赛内丝的行为——” “恐怕是白忙一场。她一旦杀死律法破坏者,史黛雅大概就会杀光这座岛上所有人。这座要塞是不该存于这个世界的武器,因此她将除掉所有知情的人,目前没下手只是因为需要帮手杀死律法破坏者,毕竟她自己没办法出手。” “既然如此,”拉蔻儿竖起第三只手指。“例如——让对方以为帕肴菲卡已经死了,一旦史黛雅露出狐狸尾巴,绯红很可能又会站到我们这一边。” “话是没错——” 就在此时,听见金属回响的三人同时回头。 “什……什么!?” 脸色发白的帕希菲卡视线前方,只见房门——隔墙缓缓开启。 “不是锁住了吗?” 帕希菲卡惊叫,但娜塔莉极为冷静地回答: “紧急情况时,所有房门都能手动开启,只要知道开锁密码……” “后退。”拉蔻儿开始念诵咒语。 接着.房门喀啦喀啦地打开——人影在逆光中浮现。 一个右手提着长刀的人影。 ※※※※※ 司令室的士兵们屏住气息。 赛内丝回来了——腋下抱着一个包袱。 “哎呀,欢迎回来,赛内丝公主。”史黛雅的脸孔在爱罗蒂脚边的肉块浮现道。 赛内丝一语不发地站在中继点和肉网吊着的爱罗蒂面前。 “没想到花这么多时间。” “——因为娜塔莉对好几个房间做了反侦测处理,费了不少工夫才找到藏匿处。” “嗯,无所谓,只要确实达成任务,我也没有怨言。”如此说完,史黛雅的脸孔嫣然一笑。 “放了爱罗蒂!”赛内丝野兽般地狂嗥。 “我得先瞧瞧你履行交换条件的证据。”史黛雅边说边盯着赛内丝腋下的包袱,包袱底部里紫黑色的地方落下一滴鲜红的血珠,在地面溅开。 “……你这怪物。”赛内丝悄声低语,以右手解开包袱的结,露出内容物。 司令室内屏息注视的士兵们同时逸出呻吟般的声音。 ——首级。 那是帕希菲卡·卡苏鲁被砍下的首级。与身体永远分离的头颅,僵硬地浮现惊吓和恐惧的扭曲神情,睁得大大的蓝眸悲愤地凝视半空,仿佛仍旧活着。 “赛内丝殿下……”数名士兵茫然嘀咕。 尽管被世人冠上“兽姬”这个绰号,但她既不冷酷,更不残忍。 部下们都晓得她其实是个主动保护受虐弱者,与残暴强者对抗的英勇女子。必要时或许会抛弃或处死部下,不过绯红所有成员都明白那是为了拯救更多子民和手下,命令出于无奈。 正因如此,部下们轻易就能想像她砍下帕希菲卡·卡苏鲁的首级时,内心是何等煎熬。即使帕希菲卡既非她的部下亦非子民,但赛内丝终究不是能冷血无情杀死柔弱少女的人。 “这样你满足了吧?放、下、爱、罗、蒂!”赛内丝一字一句地说,那模样仿佛正——强忍内心发狂的愤怒。 “这个嘛……”史黛雅笑着端详她的脸。“我天性乖僻……对方太合作就忍不住疑神疑鬼。” “你说什么?”赛内丝勃然变色地瞪着史黛雅。 “比如说——利用幻影系魔法将普通石头或卷成团状的布料伪装成首级之类的,我记得你是魔导士嘛。” “…………”赛内丝沉默不语,只是以随时都要喷血般的激动目光直视史黛雅。 那纯粹是憎恨史黛雅?抑或正如她所言,因设下的诡计被识破,才面露戒色? “赛内丝公主,请在我面前将那东西——”史黛雅笑意不减分毫地说:“击碎。” “……!”就连绯红的士兵们都开始鼓噪。 “只是证明那并非幻影系魔法而已,很简单吧?” 赛内丝恶狠狠地瞪视史黛雅——默默弯身,将首级置于地板,然后眼睛瞅着她,缓缓挺身,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瞬间,赛内丝的手一闪。 那是拔刀术,一道银光从刀鞘进射。她的长刀奔向帕希菲卡的首级——穿过。 叮——清脆的声音响起,长刀人鞘的同时,废弃公主纵向裂成两半的头颅发出沉重湿润的声音,左右裂开、滚落。 “呕——”数名士兵别开脸孔。 切面淌出的千真万确是掺杂脑浆的血液。大部分的人都转开目光——切面不但有头盖骨,就连鼻腔、口腔、牙齿等都无一不缺,明显不是幻影。幻影不可能酝酿出如此逼真的设定——况且这股血腥味肯定是真的。 “——这样满足了吗?”赛内丝语气挑衅地问:“或者还要我剁碎?” “……不用。”史黛雅的脸孔颔首,没人中继点的肉团中——消失不见,触手同时一缩,松开爱罗蒂的肉体。 爱罗蒂砰咚一声倒在战棋盘上。 触手的融合处留下惨不忍睹的伤口……不过出血并不严重,呼吸也十分稳定。 “医护兵!” 赛内丝一唤,数名士兵跃起奔向爱罗蒂。 肉块边抖动边离开战棋盘,触手犹如脚一般汇集,唰的一声立起。肉色表面缓缓浮起人脸,那不是史黛雅,而是赛内丝的哥哥克雷恩。 “哈哈、啥、哈、哈啊……哈哈,接下来是——大家快快乐乐的合体时间。” 克雷恩说完,中继点表面朝四面八方鼓起.所有触手一古脑儿地向司令室内射出,大概是打算融合同化所有士兵。 然而—— “——启动。”赛内丝轻声喝令。 同时——谈淡发光的球体出现,围住中继点。 “……!” 中继点伸出触手抵抗,然而淡淡发光的半透明球体连动也没动。 球体不是物质,只是由力场建立的“结界”,是严格区隔内外的屏壁,不容许内部东西逃离的绝对栅栏。 不知何时计划好的——只见三名魔导士围住球体,开始念诵咒语。 “歼灭范围确定。”其中一人宣告。 关住中继点的乃是攻击性魔法“饥渴猎犬”2的歼灭范围。 相当于莱邦王国军用魔法“魔天狼”,专门对付大型部队的歼灭型攻击性魔法,不过现在当然是以极小规模启动。 “快点释放其他融合的士兵。” 赛内丝说完——克雷恩的脸孔不屑嗤笑。 “赛内丝……愚蠢的妹妹啊,你还不明白吗……这种极乐。受限于蛮族的狭隘价值观,连真实都看不清的蠢货!我等已与至高无上的永恒生命合而为一,如今岂会愿意变回卑微软弱的人类?” “……我跟你无话可说,快滚!” 赛内丝面无表情地宣告,但克雷恩继续嘲笑道: “是吗?既然如此——” 他的脸孔噗滋一声沉入肉团。 赛内丝的脸颊一阵痉挛。 取代克雷恩冒出来的是——绯红士兵融合同化的脸孔。不是一两人,数十张脸孔挤在狭窄的肉块表面,神情恍惚地说: “喔喔,赛内丝殿下……”“这里很舒适………‘美妙极了、美妙极了……”“赛内丝殿下也与我们一起……” 宛如波涛间的溺水者,脸孔在肉块表面轮番浮起、沉没,在肉块里载浮载沉的无数脸孔如此诉说。 第235章 “…………” 看见这副丑态的士兵们不禁皱眉……但赛内丝嘴唇紧闭,以极端骇人的木然神情盯着这些脸,仿佛这是她的义务。 然后—— “——撕裂吧,猎犬!” 咒语响起同时,中继点横向裂开。 “呜哇哇哇!” 大量脸孔惨叫。 “赛内丝殿下——” 昔日部下们神色怨怼地呼号着,然而,赛内丝并未移开双眸,目光锐利地凝视球体内部。 某种东西在球体内部来回飞跃。 淡淡发光的几何学图形,以肉眼无法捕捉的疾速在球体内部穿跃,冲撞内壁反弹,不停地、不停地——仿佛寻觅出口似的乱窜。 几何学图形开始撕裂囚禁于球体内部的中继点,永不厌倦地无限分割、持续撕裂。 即使中继点拥有强大的复原能力,倘若一眨眼就被割开数十下,复原速度也追不上,而且——几何学图形开始分裂,提升速度。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肉块转眼化为无数肉片,最后朝四面八方进裂,分解成甚至无珐称为砰片的状态。 仅仅十几秒。 就在这么短的时间,中继点消失了,球体内部只剩茫茫血雾,纵使以中继点的力量,亦无法从这种状态复原。 然而,赛内丝面无表情地吩咐部下们,“为求保险,解除歼灭范围前,记得进行内部加热处理。” “遵……遵命。” 赛内丝冷冷俯视滚落脚畔的废弃公主残骸说:“这么一来,就证明我们的魔法也能消灭那些怪物。其他没事的人,以相同方式解决中继点——趁律法破坏者的影响力还在,迅速行动。” “了解!”士兵们强压内心震撼应道。 ※※※※※ 史基特南方第三区——充当士兵宿舍的本区中央,备有上级军官专用的宽敞个人房。 目前——赛内丝就在其中一个房间里。 这不是她的房间,而是分配给爱罗蒂的个人房。每个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没有多余饰品——不过室内摆满了书架,明白显露出主人的性格。 赛内丝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呆呆望着躺在床上的爱罗蒂侧脸,她毫不厌倦地凝视十年来的死党侧脸——叹了一口气。 这当然不是暗号,但爱罗蒂扭转身子,缓缓睁眼。 “麻烦……您了,公主。”躺在床上的爱罗蒂转头对赛内丝说。 体内遭受异物侵袭的影响似乎尚未消除,她的声音十分虚弱。 “真的很抱歉,所有计划……要是废弃公主还活着,我们至少尚有复仇机会。 “没办法,我们输了。”赛内丝喃喃道:“废弃公主这张王牌死了。” “——真的吗?”爱罗蒂浮起恶作剧的笑容说:“公主会那么做,那颗首级想必是事先准备好的伪造品吧?” “……喏,爱罗蒂。”赛内丝未置可否,只是——一脸疲惫地说。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续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口叫我‘公主’的?” “咦?” “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人家叫我‘公主’,你不可能不知道。绯红里都没人叫我‘公主’了,相识十年的你岂会不知道这件事?事实上——你以前也从没用‘公主’这种称呼叫我。 “……洗脑时没好好挑选情报吗?真是粗心啊。” “…………”爱罗蒂的脸上失去了表情。 “唉,我其实也猜到了,因为娜塔莉也跟我们提过中继点的事。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说不定’——真是太天真了。”赛内丝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地说。 爱罗蒂看不见她的表情。 “对秩序守护者而言,我们哪,连蝼蚁都不如。仔细一想,交易之类的真是笑死人了,之所以故意跟我们这些蝼蚁之辈交易,只是因为自己杀不了废弃公主。” “哎,公主,你这人真坏。”爱罗蒂浮现以往的她所无法想像的淫荡笑容,从床上站起。原本少了手杖就无法行走的她,如今却动作流畅、毫无滞碍地俏立床上。 赛内丝没有动,低头又说:“保留爱罗蒂的身体,让事情看起来像暂告一段落也只是为——了确认我并未耍诡计骗你,等一切结束后,这样更容易杀死所有关系人,是吧?” “你这么怀疑人家,爱罗蒂会很伤心喔,公主。”爱罗蒂笑容满面地走近赛内丝。 那张脸——冷不防地扭曲崩塌。不,不光是脸,全身轮廓都软绵绵地坍塌。话虽如此,唯独鼻梁上的眼镜还留在原本脸孔的位置,看起来就像极为恶毒的笑话。 赛内丝还是一动也不动,脸孔低垂。 可是—— “就算里面是怪物——”赛内丝喃喃地说:“要我破坏爱罗蒂的身体,终究狠不下心。现在这样,我也轻松多了。” 同时……空气爆炸的声音响起,格子栅栏一边发光,一边将爱罗蒂——将原本是爱罗蒂的怪物封锁在内。 这——不是防御性魔法。 “这是……”中继点大叫的同时——房门开启。 帕希菲卡和拉蔻儿站在门口。 “果然……”融解歪曲的脸孔继续崩塌,上面浮现的表情或许是惊讶,或许是愤怒……但已不是常人所能辨识的状态。“你骗了我啊。” 扭曲成诡异形状的嘴唇,奇迹般地发出人语。 “彼此彼此。”回答的不是赛内丝,而是拉蔻儿。“魔天狼的歼灭范围是无法突破的,这已经证实过了。” 正如“饥渴猎犬”,“魔天狼”原本也不是一人独力所能启动的魔法,目前恐怕是以通讯魔法连接赛内丝的意识领域,由拉蔻儿启动。 “没错,可是,没用的——毕竟这只是傀儡,”魔天狼歼灭范围内的爱罗蒂笑了,“就算这个肉体灭亡,我也不痛不痒。” “告诉你一件事吧。”仍旧低着头的赛内丝咬牙切齿地说:“那个首级是龙机神的形相干涉能力制成的完全复制品,除了‘没有生命’外,物质结构跟当事人毫无二致,你会看走眼也很正常。” “…………” 下一瞬间—— ※※※※※ 悠然伫立在史基特海岸线的史黛雅——胸口进射出暗淡的光辉。 是刀尖。 她无须转头察看,因为单凭一把长刀攻击秩序守护者——神明使者及这个世界的绝对管理者,能够光靠一把长刀攻击她的稀有存在,这种不知死活的人在世上也没几个。 “……守护者夏侬·卡苏鲁……”史黛雅哼道。 她太粗心了,她认为——夏侬一旦站在自己面前,必定是跟龙机神合体的状态,热量也好,质量也好,只要有东西从异度空间跃入现实空间,史黛雅就能察觉,因为那时将发生巨大的空间扭曲。 然而,她连想都没想过,跟龙机神相比,几近于零的微弱热量和质量——夏侬·卡苏鲁,竟敢只身偷袭秩序守护者。 夏侬个人当然没有杀死秩序守护者的力量,史黛雅虽然模拟女性人类的姿态,但这只不过是个终端点,仅仅是基于某些要件设定的拟态。尽管不像中继点那么容易舍弃,不过即使胸口被贯穿,亦不会因此死亡。 “愚蠢的人类——”胸口被贯穿的史黛雅不屑笑道。 然而—— “来吧!赛菲莉丝!”夏侬刚叫完,他的影子就开始变形,产生一道隐形——但巨大的空间扭曲。 两种异质空间强制连接,巨大的力量扑来,史黛雅的各种感知能力皆发出悲鸣,警告她可怕的敌人即将袭至。 “呜——”史黛雅向前一跃,上半身脱离长刀。 倘若形相干涉能力在接触状态下灌入,就连秩序守护者都有生命危险,尤其是亚菲·赛菲莉丝的强大形相干涉能力,甚至能沿着空间回路逆流,破坏秩序守护者潜伏在异度空间的实体。 这样下去,她势必会输。 史黛雅慌张打开空间回路,准备转换成天谴执行型态。夏侬曾经击败天谴执行型态的葛里尔,虽然只是第三级,但人类型态的史黛雅绝非他的对手。 可是—— “我可不会给你转换的时间。”夏侬挥刀。 史黛雅在攻击范围之外,然而斩击直接化为白光进射,命中她的身体。 “呜哇!?”斩击命中史黛雅的同时,形相干涉能力立即进行防御和修复……但人类型态时,能力无法尽数发挥。 史黛雅的右半身被砍落一大块,整个人震飞,在浅海处弹跳。 空间回路混乱崩解,本应填补的质量和转换的实体来不及脱离异度空间,就此烟消云散。 “呜——”史黛雅靠着一只左臂勉强站起——神情痛苦地注视夏侬。 不会错的,他的力量比以前更强了。 目前还只是“影子”……要是异度空间的实体能出现在现实空间,就连重武装炮兵型都未必赢得过他。 龙机神和其驭者龙骑士。 连秩序守护者都会无法应付他们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吧?史黛雅内心焦虑地想着,要击败对方只有现在,可是自己再怎么挣扎都没有胜算。 就在此时—— “…………!?” 空间突如其来地扭曲。 ——出现了。 夏侬的——龙机神超凡知觉能力,察觉到高速逼近的庞大热量和质量。能扭转空间疾驰——这个世上也只有龙机神和秩序守护者能做出这种事。 夏侬立刻回头—— “——喝!?” 结果就维持这个姿势,被某种东西猛力击飞,冲撞史基特的陆地,背后的龙影一阵摇晃。 第236章 “你是——”夏侬马上重新站好,愕然抬头。 视线前方海面上有一名女子,瀑布般的黑发在海风中摇晃—— “诗音!” “——不是。”女子冷冷否定忍不住向她伸手的夏侬。 第二秩序守护者——夕紫·亚提拉里。 重武装炮兵型的最强形相干涉武器,不擅长精密作业,但就形相干涉能力的处理容量来说,她的个体就已与龙机神平分秋色。 认真打起来的话,目前的夏侬他们也未必赢得了她。 然而—— “退下吧,龙机神。”夕紫面无表情地说。 “你说什么?” “我回收史黛雅之后就会离开,既然已确认过敌方超乎想像的战力,这个状况也没必要继续作战。” 这既非恐吓亦非挑衅,夕紫只是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口吻宣告估计的结果。 “………”夏侬皱眉不语。 (现在撤退才是上策,我的主人。) 赛菲莉丝的声音在脑海响起。 (夕紫已抱有一较生死的觉悟。重武装炮兵型的夕紫对现在的我们而言负担太大,擅自跟对方交战,会造成更多牺牲者。) 夏侬没有动。 他难以下决定,虽然也明白赛菲莉丝说得有理,可是就这样放走史黛雅·希比里昂,以心情来说实在难以接受。 这名女子——模拟女子外形的秩序守护者,乃是邪魔歪道,不趁现在消灭她,下次不知她会使出什么肮脏手段。 话虽如此,要是同时与夕紫和史黛雅为敌,赛菲莉丝的力量还不够,只要她的力量还没完全释放,终究没有取胜的机会。 “——到莱邦王都来!”不知是如何看待他的沉默……夕紫说:“现在已无法暗中除掉你们和律法破坏者了,因此由我们指定决战地点,给你们十五天考虑。” “开什么玩笑!谁要理你定下的条件!” 夕紫右手一挥,形成一个力场护住史黛雅。 “不来也可以。”神色痛苦的史黛雅仍转头对夏侬说:“不过,你晚一天到,我就每天杀一千人。” “…………你——” 她肯定是认真的——史黛雅拥有这种力量,而且只要重武装炮兵型的夕紫有意,甚至能瞬间消灭整座王都,再加上应该还有一个——跟史黛雅成对的重武装炮兵型。 “我们差不多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了,身为这个世界的永远守护者,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除掉你和你妹妹,为了达成目的,即使毁掉一个国家也在所不惜。” 夕紫的声音还是一样平淡,没有特别压抑感情的样子,语气十分自然,似乎对自己下达大屠杀预言的行为毫无疑虑。 既然如此—— “……是吗?”夏侬只说了这一句。 他的脑海——刹那间掠过一名年幼的黑发少女身影。 可是那身影极为……模糊、褪色。 “我等你来。” 似乎将夏侬的话当成应允——夕紫和史黛雅身影一晃,消失不见,大概是利用异度空间进行跳跃移动。 “…………” 夏侬默然转身——朝着史基特的方向在海面滑行。 ※※※※※ 中继点在歼灭范围内挣扎。 静静凝视昔日伙伴的身影,赛内丝说:“……我会替你们报仇的。” 于是——魔天狼的分子连锁崩解开始。 仿佛被隐形野兽的嘴巴吞噬,中继点的一部分消失了,挣扎的肉块在歼灭范围内剧烈变形,表面突然冒出爱罗蒂的脸孔。 “公主——殿下——赛内丝——内丝——丝丝丝丝丝……丝丝。” 耶张脸的上半部消失了,仿佛诉说似的兀自开合不已的嘴巴也跟着消失——崩解无情地持续,最后中继点的身影消失。 歼灭范围内的格纹缓缓不见。 “…………我去进行事后处理。”赛内丝简短说完,拿起靠在墙上的爱刀,离开房间。“你们在这里待命。” 帕希菲卡转头望着她擦肩离去的背影,大感意外地道:“没想到……她看得这么开……” 要是换成自己。能够像她那么冷静吗?若是夏侬和拉蔻儿遭遇相同命运,自己恐怕会不顾一切地号啕大哭。 赛内丝和爱罗蒂的关系没有外表看到的那么深厚吗? 或者是—— “因为她是王族。”拉蔻儿说。 她的表情跟平常一样宁静:“但转头的帕希菲卡似乎从姊姊表情里窥见了怜惜的影子。 “因为她是指挥官,是王族是位居众人之上的人物,因此规定自己必须如此……我想是这样。” ※※※※※ 最后—— 失去史黛雅这位指挥官后,扫荡中继点的残存兵力变得易如反掌。 基本上,无限增殖、不停融合捕食的肉块们,之所以没有失去生物的平衡,正是由于史黛雅·希比里昂的高度统御。 主人离去后,中继点们早已失去智能——沦为一味漫无目的地徘徊着的异常生物。若非史黛雅的力量,它们甚至难以存活。残存的中继点之中,半数化为碎肉崩解,其余半数甚至开始自相残杀。 绯红将残存的中继点按原定计划汇集于一处,再由魔法战技能者一举歼灭。 就结果来说,尽管损失甚大,仍旧是绯红的胜利。 然而—— 译注2:houndsoftindalos,克苏鲁神话里出现的虚构生物,首次出现是在法兰克·贝克纳普·朗恩的小说《汀达罗斯的魔犬》。 终章 她严厉吩咐部下退开。 当然,忙于事后处理的绯红成员原本就无暇他顾,赛内丝亦是料到这点,才独自来此。一旦到了她这种地位.连争取独处时间都得经过繁复手续。 史基特南方的岸边。 甚至没发现浪花浸湿了鞋尖,基亚特帝国的公主茫然若失地抬头望着黄昏天际。 “——一点都不像你哪。” 夏侬对着她背影唤道。 这里没有其他人影,只有两人的影子长长延伸在染成朱色的海岸。 “……她是你的死党嘛。” “少用老掉牙的说法装出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赛内丝头也不回地说。 “是吗?抱歉。”夏侬坦诚应道。 话虽如此,他的声音一开始就没有含糊不清的同情。 赛内丝尽管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可是对并未显露廉价同情的夏侬,她也稍微有点改观。同情他人很容易,有时甚至能藉此产生愉悦,赛内丝非常明白虚情假意的怜悯乃是出于扭曲的优越感。 她也非常清楚这种时候要保持冷静,不扯进对方的不幸,悲伤或愤怒里,其实是很不简单的事。 “不过……没想到哭不出来呢。”赛内丝自嘲似的笑道:“唉,能保持冷静正是指挥官的美德——” “赛内丝·露露·基亚特!”夏侬微微加重语气,打断赛内丝的话。“我不是你的部下,也不是子民,更不是敌人,只是个路人。” “…………”赛内丝默然盯着自己脚尖。 呆呆望着自己脚尖——她初次发现自己的鞋尖湿了。内心某处的自己晓得夏侬接下来的台词,某处的自己对此万分期待。虽然认为这样下去不行——然而赛内丝的内心茫然无绪,无法具体归结出否定的话语。 “这里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所以……”他慎重地挑选词汇,语气缓慢续道:“只有现在,你不须扮演‘站在高位的人’。” 赛内丝沉默以对,夏侬也不打算继续劝解,只有浪涛拍打海岸的静谧声响在两人之间晃动。 接着—— “…………该死。”仿佛厌倦了沉默——赛内丝叹气似的说:“说得像是你什么都知道一样——” “彼此彼此。”夏侬完全不以为意,若无其事地说。 赛内丝直到此时才第一次——转向夏侬。 她猜想自己脸上的表情大概毫无防备,非常稚拙,也知道某处的自己急于表现出泰然自若的神情,可是违背这种羞耻心和焦躁感——按捺不住的熊熊激情自然而然地驱动她的身体。 “我——”她仿佛紧贴夏侬站立,双手揪住他的衣领。“我杀死了——” 语尾没出息、孤苦伶仃地颤抖着,脸孔压进夏侬胸膛,强忍双眸滴落的泪珠——赛内丝呻吟般地说:“我杀死了……是我杀的……是我叫他们去死的……” 赛内丝说着,像哭闹不休的孩子般双手摇晃夏侬,泪水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她早已顾不得自己身份,泪水一旦溃堤,便再也压抑不住汹涌澎湃的情绪。 赛内丝这时猛然发现——自己至今为止有多么逞强。 “爱罗蒂、其他部下……愿意跟着我的那些人……” 就算这是自己选择的生存方式,人类有时也忍不住会想“如果”。 她尽了全力,没有后悔,已经预料过这种结果,也早就有所觉悟。事实上,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因力有未逮而失去部下。 可是,即使如此—— 有时仍感到不安,自己真的做了正确的抉择吗?有时对结果缺乏自信,忍不住无谓地回首过往。明明知道结论绝对不可能推翻,却还是裹足不前,多愁善感。 尤其是——当这种生活方式甚至可能左右他人命运的时候。 “救过我无数次的那些家伙……我却救不了他们……我……什么都没办法为他们做……” 自己这样子真的好吗? 付出这么多牺牲,自己的决定真的正确吗? 第237章 难道没有其他路可走吗? 然而——不论再如何后悔,时间都不可能倒转。 “爱罗蒂……真的是从孩提时代……一直一直……支持我……她选择我,跟随我……我连自己最重要的朋友都救不了……” 她很明白。 自己选择的生存方式是——以敌人和伙伴的血肉铺成的道路,并非不用牺牲任何人、不用连累任何人,光靠笑容就能度过的康庄大道。赛内丝非常明白——自己的生存方式在未来仍不免会继续累积这种经验。 她无法回头。 所以至少—— “我——很过分吧?” “是啊。” “很难看吧?” “是啊。” 夏侬的答案非常简洁——其中既没有怜悯,亦没有劝慰。 只有—— “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件事,还是跟着你不是吗?” “…………”赛内丝动作一顿。 她霎时僵立原地,沉默不语…… “畜……生……” 呜咽间逸出这个字眼。 愤怒、憎恨、后悔、哀痛、自嘲。 包含上述一切感情,逸出纯粹的激昂字眼。 “畜生——” 夏侬只是静静望着——搂着自己号啕大哭的基亚特帝围第三公主。 后记 手机杂音——这是人类睿智、秩序象征的讯号,与无秩序的战争所激起的剑戟声响。毫无意义的混沌与开花结果的数位讯号,在电波这种狭隘的通道间相互推挤,互不相让。 技术改革赋予秩序力量,杂音和断讯逐渐减少,人们享受着睿智创造的胜利。但吾人不可忘记,这只是今日的胜利,因为世界正遵循热力学法则,缓慢而确实地走向无秩序的道路。 “啊,t小姐,你好,我是榊,刚抵达饭田桥(最靠近富士见书房的车站)。” “喔.那就快大驾光临了嘛。”(注:这时已经晚上八点了。) “还来得及吃晚餐吗?”(我们约好到了东京后一起吃饭。) “嗯,我快校完你最近交的连载稿件了。” “……你是魔鬼吗?!” “拖稿三周的作家才是魔鬼吧?” “…………呜呜。” “那么,我在公司恭候大驾。” “……遵命。” 就是这样,大家好!我是榊一郎。这次谨向各位献上《龙杂志》连载时的(赛内丝篇)——《兽姬的狂想曲》。 总觉得好像隔了很久,修改原稿的心情也很奇妙,我一看档案的最后修改日期,竟然是西元二000年三月,原来中间相隔将近一年半,甚至让我涌起一股怀旧之感。 那么,从这次的(赛内丝篇)开始,故事情节也变得十分紧凑。具体来说,中间甚至无法安插新撰写的篇章,不过,“废弃公主”系列原本就有半年份的连载必须集结成一集的限制。 是应该跟其他作品轮流推出?写长篇外传?还是出短篇集? 或者改成半年出一集,让读者朋友训斥“你在槁什么”?连我自己都无法预测未来情况。榊一郎那没问题吗?专业小说家要是出书慢了,可是会断炊的呢。 接下来,当然是感谢大家的时间。 本集有关特殊部队“深渊之杖”的设定,点子是来自官方网站“蠢动榊君”的一位访客rick:t先生。他提出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于是稍加改编,写入故事中。 因此,首先要谢谢rick=t先生。 此外,舰队编制的相关知识则是请教小说家葛西伸哉先生、中里融司先生。因为小说情节需求,我擅自添加一些解释,或许连其中一半的知识都没用上——不过还是多谢两位在百忙中拨冗指导。 还有每次都在视觉方面大力协助的安昙雪伸先生,感谢的词汇早已用尽。十月开始,富士见fantasia文库的“书签”听说也是安昙雪伸先生负责,真令人万分期待。 最后当然要对各位读者致上最大的谢意。 那么,各位读者与工作人员,下一集也请多多指教。 2001/8/4 背景音乐:红光(byfennec!) 使用机器:自组电脑(celeron566mhz,ram512mb) 第十卷遥远的轮唱曲序章 翱翔天际的龙神 那是遥远的深渊。 甚至没有“底部”这个概念的终极地狱。 坠落这个词汇在此都只是状态,难以成为结果。这里乃是无边无际的区域,没有终端的概念。 不——虽说是地狱,但充其量只是比喻,因为这里就连前后左右都无法区分,如果愿意的话,便能朝任何方向无限坠落。 不过,这里别说是风,连声音都没有,大地这种概念只是漂浮在虚无区域的小土块,海洋仅是附着于表面的污渍,犹如嘲笑这一切,无穷无尽的真空区域荒凉横亘——这即此处的本质。 当然……假使不是人类,便能捕捉到遥远彼方虚空所绽放的星光、肉眼看不见的震波及粒子,但这些都只是偶然作用下之产物——称为物质未免太过稀薄无意义。这些东西并未互相影响,导致任何结果,因为它们的密度过低,无法彼此牵连干涉。在这里,就连一粒尘埃都不免要感到孤独。 在这里,虚无才是普通的现象。 在这里,所有东西皆为特殊、异常。过度宽敞的空间将一切存在稀释成非存在,更何况是生命这种复杂而脆弱的结构体,倘若少了外力庇护,就连瞬间都无法存活。 仿佛生存在此是一种罪孽,这个事实正是不许他们擅入此处的恫吓。 然而,据说昔日人们曾怀着各种憧憬,仰望这片宽广的黑暗。 如今已无从得知昔日人类对这空荡世界有何具体感受、有何梦想,或许对在限定的范围内出生——几乎完全置身于星星支配下的种族而言,那是理所当然的欲望,无须任何理由。 想要更宽广。 更遥远。 更巨大。 人类这个种族便是如此扩张自我版图,从人类在地表徒步绕行的时代开始,到在真空宇宙中光速翱翔的时代为止,那是人类未曾改变过的天性。 所以,一旦面对人类,这片深渊亦与原始森林或海洋相去无几。 如此这般,耗费长年岁月、庞大经费、惊人劳力,并不时折损人命,人类最后终于飞向这片黑暗世界。 起初非常谨慎缓慢,接着逐渐大胆起来。 人类便是如此扩张其支配领域。 根据纪录,人类的活动范围甚至远及光线都得费时数十年才能抵达的地点。 可是…… “这里真的是人类应该涉足的地方吗……” 听见主人的发言,她——泛环境迎击战用自由塑型兵器arffi·m4改良型龙机神(dragon),系列编号26,个体名称赛菲莉丝(zeffris)——将意识转向体内。 “……主人,你在叫我吗?” 赛菲莉丝将驭者龙骑士(dkight)的低语当成对自己的提问。 她立刻启动间接型拟人介面,一名蓝发少女出现在龙骑士眼前。 但是…… “不,纯粹是自言自语,抱歉。”她的龙骑士说完,微微一笑。 内心感激龙骑士体恤身兼仆役和武器的自己……!她又开口道:“是有什么不安吗?” 由包括她在内的六具龙机神所组成的特务战队“潘朵拉”此刻正朝目标宇宙区域进行惯性飞行,除了运转各项侦测器及预测装置——mpd组成的警备监视系统外,她就无事可做。以赛菲莉丝的能力而言,目前有九成的处理能力多余出来,换成人类的说法来讲——她感到有点无聊。 龙机神本身当然不可能对龙骑士嘱咐的任务感到无聊——但身为武器的她,欠缺人类“紧张”情绪。 “作战一百多年……我们甚至不知道敌人究竟有何目的。” 黑发龙骑士横躺在赛菲莉丝内部的操控席上——小型异度空间——说道:“对方似乎也不是为了侵略或掠夺,老实说,光看敌人的行动,完全找不到战略企图。 不知是因为我们跟对方的智能种类差异过大,以致无法理解,或者……” 龙骑士迟疑不决地停顿片刻。 “或者原本就没有任何企图?” “没有任何企图?” “对方的战术模式也是……我总觉得那个hi的行动就像某种抗原体反应,不知该怎么形容——总觉得非常机械化。”龙骑士叹息般地表示。 “你的意思是hi只是在排斥人类——这种病原体,侵入真空宇宙这个‘人体’?” “这只是我的感觉,hi的行动原则当然不可能是基于免疫反应这种事物……可是该怎么说呢?从对方的行动里……”龙骑士这次真的住口不语了。 “行动里——怎么了?” “感受不到憎恨或愤怒。”龙骑士在赛菲莉丝的催促下说道,但语气仍带着迟疑。“不过这么说大概会被绑伍取笑。” “我们不是已经讨论过,碟型(disk)、人型(doll)、球型(sphere)都很可能是全自动武器吗?” “不,我不是指这种表面部分。”龙骑士说完耸肩,“不论有多苦,只要是看见未来的战争,就能在希望的支撑下努力。若能洞悉敌人与我们对立的背后目的,也可以跟对方交涉、寻求活路;可是我认为人类并没有坚强到能在一头雾水的状态下继续战斗,这简直就像——朝着这片宇宙拼命挥拳。” 第238章 “hi确实存在,朝宇宙挥拳并不会受伤,只是布拉宁组织的兵力的确因此出现一定的耗损率。” “我知道。”龙骑士浮起称为苦笑未免太过宁静的深情。“唉——这只是毫无根据的想法,别放在心上。” “……遵命。”赛菲莉丝颔首。 如果主人要她别放在心上,她就完全将此关在意识之外,这当然是身为武器的必要武器……不过对赛菲莉丝而言,这名黑发龙骑士乃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倘若他希望自己“别放在心上”,那么不论理由为何,她都不会反抗。思考决策是他的工作,赛菲莉丝任务就是尽全力支援他。 话虽如此…… “这场战争……结束之后,”这股想像冷不防引起她的不安,“我将会如何?” “什么意思?” “人类就再也不需要我——我们龙机神了,那么不就再也无法跟主人——你一起飞行了?” 赛菲莉丝晓得,她的龙骑士绝非好战之徒。 现在上战场是迫不得已,她记得他曾说过想画图为生,既然如此,这场战争一结束,他势必将离开布拉宁组织。 不……在那之前,这场战争一旦结束,有“前科”的不良武器会被全数销毁亦不足为奇。赛菲莉丝身为武器,对自我消灭一事早有觉悟……可是被自己托付一切的人宣告“没用”,惨遭丢弃,光想像就令她恐惧不已。 “赛菲——” 龙骑士将手伸向赛菲莉丝的拟人介面。 这是两人间的暗号,赛菲莉丝凝结单纯物质的高密度幻象,乖巧地贴近龙骑士的胸膛。 龙骑士伸手轻抚人类若非染色绝不可能拥有的蓝发,道:“你记得芙坦芭说过的吗?” 依偎龙骑士胸膛的赛菲莉丝浑身一震。 赛菲莉丝知道——光是想起、说出这个名字,对他而言便是多么痛苦的事,是自己的言行让他想起、说出这个名字,一思及此,她就难以忍受。 “主人——” “不是‘武器’,而是‘战友’——这是她的口头禅。” “……是的,我记得。” 芙坦芭的这句话——只因这句话,究竟有多少龙机神免于“狂龙化”?赛菲莉丝亦是其中之一。龙机神本身并没有遗忘的功能——即使能够遗忘,她也不愿忘却,倘若龙骑士对她们而言是兄长、父亲、恋人——英坦芭·贝露古曼就是她们的姐姐、母亲及挚友。 所以她忘不了,绝对忘不了…… “一切结束后,我们来聊聊这场战争时的经历吧?”他微笑道:“辛苦的经历、开心的经历、哀伤的经历、愤怒的经历……重新回忆这一切,一直聊下去吧。不断回想那些离我们而去的人们,将一切讲给新生的孩子们听,就这样……一边缅怀这场战争,共同老去,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战友。” “主人——” 龙机神当然不会像人类一样老去,龙骑士也晓得她没有寿命。 但只要他在断气的那一瞬间,轻轻一句低语——命令赛菲莉丝停止自我运转,她便能停止所以机能,一如人类死亡。 倘若跟他一起停止所有技能,自己是否就能永远与他像伴——她有时亦会浮现这种荒谬的梦想,尽管身为武器的自己死后到底有没有灵魂残留非常令人怀疑。 可是她知道,赛菲莉丝和龙骑士都知道,这个提议不可能实现,他们现在背负的任务,要谈成功有多少可能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即使打赢这场战争,无法生还的几率也很高。 所以这纯粹只是梦想。 然而…… “请答应我。” “嗯——我答应你。” 人类和武器定下绝对无法实现的约定。 不过,这里并没有对他们嗤之以鼻的人存在。 最后…… “——主人。”赛菲莉丝缓缓站起,警备监视系统——中枢的mpd传来警告,敌袭可能性急速攀升,其他五具龙机神大概也察觉到数据变动,催促应战准备的通讯在紧急线路间来回急驰。 “mpd,转换成准战斗模式。” “解除所有武装的安全装置,高速检查所有功能。” “遵命。” “开始合体。” “遵命。” 赛菲莉丝握住主人伸来的手。 翱翔真空的异形身影。 其名为龙机神。 四肢俱全,外形迥异于人,拥有六张羽翼及巨尾,头部长着几个凸起。外表覆盖着既非钢铁,亦非皮革的装甲,身躯巨大无比。 若想从人类语言范畴内搜寻形容那身影的词汇,“龙”大概是最适合的。昔日神话中挑战神明的魔兽,抵御天际彼方飞来的敌人,这确实是很适切的名字。 现在翱翔黑暗宇宙中的龙共计六只。 这群武器体内蕴藏足以对抗这片广大、绝对空间的超高压“力量”,用足以扭曲时间的速度飞行,在普通人眼里——就人类的光学视觉和神经辨识速度来看,甚至无法捕捉其身躯,顶多看见影子而已,按理说应该任何东西都追不上这群魔兽才对。 可是…… ‘该死——真难缠!’ ‘mpd的威胁率还在攀升——’ ‘从异度空间强制转移过来了!’ 超高速交织的压缩语言讯息。 人类如果缺乏龙机神的思考辅助,终究不可可能达成,正因是与龙机神合而为一的龙骑士,才能在瞬间交换千言万语、讨论千种手段、采取千种行动。 但就连这股力量——仍穷于应付如今的状况。 这里是战场,尽管听不见爆炸声、刀剑声、怒号声——然而相较于人类昔日经历过的任何战争,这个战场在规模、破坏力方面都是无与伦比的壮烈残酷。 ‘重新更换所有武装!’ ‘武装选项——长矛飞弹nce)’ ‘武装选项箭式飞弹(arrow)。’ ‘战术模式b-6。’ ‘我当先锋,掩护就拜托各位啦!’ ‘等等——邦伍!’ ‘全都给我滚!我可没闲工夫陪你们玩!’ 叫声在宇宙奔驰。 空间——蓦然扭曲。 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冒出好几道“皱纹”,扭曲的空间后方,只见闪烁的星光沿着皱纹流动——下一刹那,凝聚在一处的光芒化为某种形体。 白色的圆盘。 那只是白色的圆盘。 就外观来说,形状极为单纯,因此这种敌人被称为“碟型”。中央微微鼓起的外形,跟昔日人类还无力自由翱翔宇宙时所称的“幽浮”十分类似。 ‘说不定这群敌人从那时起就已虎视耽耽地等待人类。(xiwangmu),跟上!’ ‘好,转换成强行突击模式(assaultmode),等我两奈秒。’ ‘佛赛塔(fosetta)——后方警戒拜托了!’ ‘好!’ 圆盘集团布满真空世界。 总数——实际超过一百个。 假如每个都具有等同龙机神的战斗力,那就代表了令人彻底绝望的战力差距。可是……六具魔兽毫不犹豫地冲向敌阵中央。 龙骑士没有迂回的空闲和余力,回头更是绝对无法容忍的行为,因为赋予六具龙机神任务的正是担任敢死队。 系列编号01阿兹艾丝米(azethmi)。 系列编号06佛赛塔。 系列编号07葛罗莉亚。 系列编号14娜塔亚(nataly)。 系列编号24西王母。 系列编号26赛菲莉丝。 每位龙骑士和龙机神均未考虑生还的可能,如果没有这种决心,亦无法参与赌上人类未来的战役。 ‘解除镜面物质弹的隔板!前方全是敌人,不必设定目标!全炮口三连发!’ ‘遵命。’ 闪闪发光的大量球体从一具龙机神的身躯迸射。 球体以亚光速冲向敌阵,释放出将周围染成纯白的爆炸光芒,镜面物质与一般物质发生反应,绽放庞大光热。 然而…… ‘混帐——居然没有?!’ 圆盘集团毫无减少之势。 大部分的圆盘都旁若无人地穿过光热壁,直冲而来,犹如朝光线聚集的夜间飞虫,行为单纯,丝毫感受不出智能及战术;不过面对差距十倍以上的战力,耍小聪明的战术亦无法发挥效果。 敌军圆盘一起发动攻击。 虹光就像水平落下的雨水,朝六具龙机神洒落。 龙机神一边朝上下左右剧烈移动,同时在光束空隙间穿梭,圆盘集团四下散开,紧追在后。 碟型敌人的攻击有时甚至不慎击中一同追逐龙机神的伙伴,它们对此毫不在意,攻击之势未减,最后配合不停闪耀并反击的龙机神,交叉往返的光束形成密不透风的网状纹路。 线与点。 理应受虚空和漆黑支配的真空盈满了破坏力,巨大的爆炸光芒与七彩光束交织出无意义的复杂纹路,布满整个幽暗宇宙。 这场生死决战的景象,美得教人难以置信。 ‘呜喔?!’ ‘损伤率百分之三十八——限制攻击功能,进行自动修复——’ ‘不可以!西王母,继续射击!’ ‘可是主人——’ ‘阿兹艾丝米,前往支援西王母!’ ‘贝克纳姆你这臭小子,现在是担心别人的时候吗?我们没问题!’ 惊人的破坏力修复,又被敌人破坏。 在永无休止的攻防战中,龙骑士的怒吼声贯穿其间。 第239章 ‘赛菲朝32、45、37点进行真空内爆攻击。’ ‘遵命!’ ‘佛赛!镜面物质弹全炮口六连发!掩护娜塔莉!’ ‘遵命!’ 双方不停发射足以炸碎星球的攻击,但龙机神和敌人均逐一弹开、阻挡,即使中弹亦藉高速修复将之无效化,继续战斗。 其实以个体战力来说,龙机神也足够抗衡;在破坏力方面,双方差距不大,碟型敌人的动作极为单调,只能进行机械式的单纯行为。 然而,敌人的防御力场非常强大,龙机神的攻击几乎无法穿透——而且不论如何攻击再攻击,数量繁多的白色敌机仍不厌倦地追击在后。 ‘该死的——’ ‘呜哇——畜生!——’ ‘损伤率百分之六十——还在增加中,攻击功能——’ ‘阿兹艾丝米呼叫大家——抱歉,我们先行一步——’ ‘臭小子,不许说丧气话!转移点就快到了——’ 爆炸花朵绽放、凋零,破坏光雨四下散落。 六具龙机神于其间穿梭飞行,白色圆盘紧追在后。 接着—— 这里不属于任何地方。 如果强制进行异度空间转移,有时转移之际产生的时空震荡将形成新的异度空间,甚至可能将转移者封锁在空间里。在这个偶然形成的狭窄空间里,赛菲莉丝独自茫然伫立。 那场激战如火如荼地进行时——六具龙机神判断无法扭转情势,还没抵达原定转移点,便试图强制转移转至封闭异度空间内部,这是成功率低于两成、形同自杀的手段——是甚至无法详细设定转移地点的鲁莽之举,一个不慎,还可能引发结构体的何融合,瞬间爆炸。 就这层意义来说,赛菲莉丝堪称幸运,尽管由于过度消耗,无法脱离这个空间——可是她几乎在毫无损伤的状态下抵达此处。 但其他五具龙机神又是如何? 是否因转移失败,还原成基粒子了呢? 或是来不及转移,被那群敌人击毁了呢? 还是平安抵达原定地点的的封闭异度空间? 此刻的赛菲莉丝无从得知,她甚至无心探究这些。 “我的……主人……”她的拟人介面喃喃自语。 雾气般的东西漫天飘扬在她前方,缺乏相关知识的人或许难以想像——那些刚才还是构成一名青年的物质成分。 形相干涉能力——能够自由配置基本粒子、原子、分子,形成各种物质的神奇力量。对拥有这种力量的龙机神而言,修复人体是轻而易举的作业。 然而,这终究是取自人类的力量并非万能。 不断对相同物质行使这种力量,将导致“存在”本身的劣化,况且这种力量也无法让死者复生——唯独此事非神者绝对无法达成,即使能够创造出相同的结构体,那也只是“物质相同”的异物。 因此—— “贝克纳姆……大人……”赛菲莉丝轻声道,但当然无人回应。“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那我……” 她闭口不语。 即使诉说无法传达的话语,也只是自我满足罢了,所以赛菲莉丝选择沉默。 不必多说无谓的呓语,她只须执行真正必要的事——让自己变得达成他的期盼,让自己变得能一无所惧、毫不迟疑地执行他的遗言,因为这是他最后留给她的生存理由。 就这样,赛菲莉丝悄悄潜伏在这个狭窄的异度空间,度过漫长的岁月。 直到五千年前——她的主人称之为“最后希望”,但这个封闭异度空间的管理者们称之为“律法破坏者”(providencebreaker)的一名少女诞生为止…… 第一章表礼过后 人一旦死亡,不是变成死人,而是变成尸体。 ——这句话是谁说的呢?! 死者已经没有代表人类的主体。 死者不会悲伤,死者不会愤怒,死者不会欢笑。 它再也不是人类,只是默默存在那里的物体。 所以——曝尸荒野沦为野兽或昆虫的饵食也好,或在众人淌泪目送下,葬于宏伟的墓地也罢,尸体都不会对此感到不满或满足。 欢喜、悲伤——好坏与否都是活人的特权。 因此,凭吊死者的各种仪式终究只是为了安慰活人的心灵,假借供奉死者之名所进行的自我欺瞒,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但人类这种生物无法忍受没有意义。 人类——人心这种东西是靠呼吸“意义”而活,此乃拥有智能皆无法避免的天性。 所以人类凭吊死者。 尽管对死者毫无意义……可是对幸存者来说,这却是对抗死亡这种绝对无意义之物的唯一手段。 “——战死者共计七十二名,以及一百零四只。” 地点是要塞岛史基特沿岸。 现在——两百多名男女列队伫立于这片没有沙子的奇妙海滨。 所以成员都穿着基亚特帝国军的简易军礼服,流露满脸忧郁的表情。 凝神一看——只见黑灰色三角形整齐排列于海洋中央的浪涛间,那是杀人鲸和海豚的背鳍。 “在此火化勇敢士兵们的英灵……众人,敬礼!” 穿着简易军礼服的士兵们同时进行基亚特帝国式敬礼。背鳍也被海风吹拂似的一起倾倒,这就是它们“深渊之杖”(deepwands)的敬礼吗? 人类和海兽一起替死者送别的葬礼。 而伫立中央同样举手敬礼的,乃是基亚特帝国第三公主兼危机管理组织“绯红”(scarler)的局长——赛内丝·露露·基亚特。 默祷片刻。 然后—— “…………” 赛内丝转身步出。 她并未下达解散命令,整齐列队的绯红士兵略显困惑地面面相觑——或许是从无言走向队伍的局长身上感觉到了什么,他们不由自主地朝两旁退开。 “………………” 赛内丝不理会注视自己的数道目光,神色木然地前进。 悠然行进在部下们从中让出的道路——与队伍的最后一列保持十几步的距离后,她终于转身。 “接下来——”赛内丝发出叹息般的声音。 两百多名士兵亦回应似的在原地转身,重新正对赛内丝。等众人视线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她才开口道:“各位一路辛苦了,我在此致谢。” 非常突兀的一句话。 士兵们的脸上浮现不解和惶然的神情,这不就像是——道别的话吗? 但赛内丝对部下们的态度置若罔闻,自顾自地续道:“现在向各位下达最后的命令。” 这确实是平时赛内丝下达重要命令时的口吻。 基于信念,不容置疑和反抗的坚决声音。 他们平时就听话地——甚至欢喜地服从这个声音,因为那里有他们追求的真实,因为那里有他们愿意舍身殉义的信仰。对于以军人为天职、决心站死沙场的人而言,那是无可取代的声音。 然而—— “局……局长?!” “赛内丝殿下?!” 错愕的士兵们同声呼唤主人的名讳。 重新环顾四周,看不见赛内丝视为心腹的几位高级军官……除此之外,聚集于此的可说是这座要塞岛上幸免于难的所有士兵。 赛内丝对他们说的“最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给我活得精明点!” 实在太过突然的粗鲁声音。 只有少数士兵立刻察觉到那正是告别。 “就这样了。” 赛内丝催促似的宣告完,她和部下们之间啪一声出现一条直线。 “——?!” 仿佛昭告众人不可逾越的井然直线,在它变为沟渠,开始急速扩大的瞬间,众人终于醒悟个中意义。 “赛……赛内丝殿下?!” 赛内丝划开史基特的部分海岸线——部下们站立的海岸区块与史基特本体之间,发泡的海水灌入沟渠。 “难不成——” “岂有此理!” 部下们口里叫嚷,趋身上前……但一看见迅速扩张的沟渠,以及中央汹涌澎湃的海水,又不禁却步。两者间的距离不仅难以跳跃,即使跃入海中。身穿礼服的他们还没游到赛内丝那里,恐怕也已葬身大海。 “大家看!深渊之杖——” 某人一声惊呼,众人转头望向围绕他们这一区块的杀人鲸和海豚——特殊海战队“深渊之杖”。它们的动作毫无滞碍,不像对突发事件的即时反应,一眼便能看出是事前计划好的。 换言之,这件事早已决定,只是并未告知他们而已。 “为什么……” 部下们愕然凝视逐渐远去的史基特——以及独自伫立岛上,目送他们的赛内丝。 他们已经决定跟随她誓死战斗,原以为结束阵亡者的葬礼后,就将与她一同前去替伙伴们报仇。 正因如此,这种最后关头的分离,对他们而言是等同背叛的打击。 而且…… “——” 闷重低沉的震动搅拌海水,最后演变成响彻附近整片海域的轰隆声。 “那是什么?!” 士兵们不禁举目四顾——接着倒抽一口气。 岛屿……裂开了。 要塞岛史基特表面出现数道裂痕,这些分割线瞬间偏及整座岛屿,原本牢不可破的史基特渐渐崩解。 史基特的外形……开始变化,宛如有一双隐形的巨人之手,拆开原本组成岛屿形状的积木,重新拼凑成其他物体。 “那就是……巡航攻击模式(cruisermode)吗?” 第240章 一名士兵盯着逐渐改变的史基特喃喃自语。 周围士兵发现他并非战斗成员,而是奴属于负责调查史基特内部结构的研究组,便凝神倾听他的发言。 可是…… “胡说八道!”另一名研究组成员反驳:“转成巡航模式的变形——变形结构的功能还没完全分析好吧?要是随便启用,难保不会出以外耶!!这件事局长应该也很清楚——” 基本上,史基特的动力源以及跟它直接连结的主要武器结构——即中枢区,具有要塞不可或缺的副武装和居住设备等各种模组结构。 反过来说,史基特中枢区之外的区块皆相互独立,必要时可以自行分解,不但能拆开,需要时甚至能取代其他区块的位置,来突显某种特定功能。 此外,各区块都具有应付紧急情况的备用动力和控制机构,正如他们目前站立的区块,必要时各区块都能当救生艇使用。 他们很早以前就知道史基特具有这种功能,驻守这里的成员几乎都知道。 然而,尽管岛屿主人——娜塔莉,曾经告诉他们如何操控这些功能,不过有些部分已经有故障,再加上兴建当时的资料遗失,许多部分的原理尚未厘清。而许多人也记得,娜塔莉表示必须先研究一段时间,进行测试后才能使用,否则将有高度危险性。 因此,绯红成员亦是初次看见这个功能的实际运作。 “好厉害……” 这一句话便足以道尽士兵们的感想。 改变岛屿形状——虽然理论上明白,但亲眼目睹仍是难以置信的光景。 比城堡巨大数倍的物体轮廓不停变化。 移动的各区块尺寸都有一艘战舰那么大,数量恐怕不下一百个。它们在轰隆声中位移,然后“嵌入”新位置的景象无比壮观……连在绯红成员眼中,都是极度缺乏真实感的情景。 岛上的森林分裂,树木边摇晃边移动,区块边缘的沙土如瀑布般倾泻,激起漫天尘埃。 另一方面——只见海岸处亦有区块自水中浮起,海水如瀑布般倾泻,浮起的区块又撞向其他区块。接触时产生的轰隆声不仅冲击鼓膜,甚至在脸颊残留震动的触感。 这早非人类常理所能想像的光景。 神话所说的开天辟地,莫非就是如此——壮观的情景甚至让人萌生这种感想。 不过,大部分绯红成员当然都晓得,玛乌杰鲁教所说的创世神话未必真实…… “据点防卫模式(fortressmode)也有一定程度的移动能力吧?”另一名研究组成员道。 史基特本来就有普通帆船程度的移动能力,对一般航行而言,应该已非常够用。 而且为了躲避秩序守护者(peacemaker),这座要塞岛必须伪装成“死亡”状态,假装成目前没有残留任何力量的普通岛屿——岩块。 但是现在,史基特舍弃“岛屿”伪装,采取强化移动力和集中攻击力的模式。 换句话说……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将咱们——” “因为只要有几名人员便能驾驶史基特——不,理论上一个人就可以。”一人补充道。 本来史基特之所以有这么多驻扎人员,是因为这里是绯红的活动指挥中心。不管是向分散各地的成员搜集情报、订定各种作战计划的谍报部,以及必要时可以投入大量战力、具有实际制敌力量的战斗部——这些成员全都汇集于此。 可是,绝大多数的成员——长年追随赛内丝的部下几乎都被她弃置,现在她需要的,大概只有史基特超群绝伦的破坏力而已。 “赛内丝殿下恐怕……”极度苦涩的低语被轰隆声吞噬。 他们心知肚明。 赛内丝最依赖、最信任的人——爱罗蒂·波查特的死亡,是否让她下了某种决心?同时让她出现某种念头? 这种行为可说是浅薄。 这种举动可评为无知。 身为指挥官,她的行动根本就是公私不分。 然而,这恐怕是她容许自己的——最初和最后的任性。 正因如此,赛内丝才将绝大多数的部下留置于此。尽管明白无人会表示异议……但既已造成大量死伤,赛内丝更不忍心将他们卷入她基于私心的复仇。 “赛内丝殿下——” 并非由谁发起,不过士兵们纷纷朝史基特列队敬礼。 “请千万保重——” 不晓得是否知道部下们的心思……史基特和伫立其上的赛内丝身影逐渐缩小。 赛内丝昂然站在移动中的史基特外部区块,眺望逐渐远离的部下身影。 她的脸孔木然得骇人。 这并非意味着没有感情,反倒是竭力压抑内心奔腾澎湃、年难以控制的激情,她那握得发白的拳头便是证据。 “……真是有够呛那。” 听见旁边传来的声音,她头也不回地粗声道:“我不是说过别到外头来?要是落海死了,我可不负任何责任。” “你有资格说别人吗?”夏侬苦笑还嘴。 目前他们站立的区块还在继续移动,传来阵阵沉闷的震动,但因为移动的区块很巨大,加上史基特本身亦在移动,因此岛上的夏侬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 “好啦……把大部分的部下甩掉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前往札威尔。”赛内丝不假思索地说:“感谢我吧,毕竟是特地送你们一程。” 尽管内心也大致猜到这个答案……夏侬还是蹙眉问:“……你怎么知道的?” 十五天后到莱绑王都札威尔来——秩序守护者对夏侬和亚菲这么说。 不来的话,他们每天都会杀死一千名王都居民。 可是……这件事他只有转告帕希菲卡和拉寇儿,跟她们俩商量后,夏侬决定前往札威尔。 秩序守护者们视人命如草芥,既然如此宣言,便一定会下手……只为了逼出帕希菲卡·卡苏鲁一人,就屠杀上千人、上万人。 “你们跟那个秩序守护者的对话,娜塔莉也监听到了,是她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 “那铁定是个陷阱。” 没错——那百分之百是陷阱。为了除掉废弃公主,秩序守护者们将王都的数百万人当场人质,逼出夏侬他们,打算把整座王都当成决战场地。 “就算这样,我们也没豁达到可以视而不见。” “你们的行动真是毫无计划、支离破碎。”赛内丝忍不住唾骂:“这种事……决定与世界为敌时就该晓得了吧?既然这样,一开始就不该抵抗的。” “……说得也是。”夏侬老实点头。 他知道,为了守护妹妹一人而与世界为敌——这件事本身便非常矛盾。 想要保护一人,就必须有杀死一人的觉悟,以前有人如此忠告夏侬,而他亦亲身体验那句话具有某种真理。 为了拯救一个生命而毁坏一个生命——以大局来看,数量没有增减,等于什么也没做过。 可是,既然夏侬他们决定保护帕希菲卡……难道就不是认定他人的生命比她低劣?难道就不是对人类生命价值进行排名吗? 话虽如此……这也不能怪他。 陌生人的性命跟一起长大的妹妹,若要问孰重孰轻——大概没有人会感到迟疑。每个人都重视亲人胜过陌生人,这是极其自然的反应。 所以,这么一想——他们实在不必前往王都,倘若将保护帕希菲卡视为第一要务,前往王都简直愚蠢透顶。 问题在于人数吗? 既然如此,多少人才能见死不救?帕希菲卡的性命,要多少人才能交换?夏侬他们对此能否释怀? “我们确实非常矛盾,这点我承认。”夏侬耸肩道:“老实说,我也曾经思考过这些,可是……越想就越不明白。” 他摇摇头。 以个人感情来说,想保护青梅竹马的妹妹是天经地义之事——不过现在就连这个大前提都难以确定了。 “让你们跟娜塔莉见面或许是错误的决定啊,无法充分发挥龙机神力量的你,充其量也只是个一流战士,应付人类或许绰绰有余……但跟神明及其手下为敌就不太合适。” “倒也不是完全派不上用场……” “在王都等你们的,除了那个史黛雅·希比里昂之外,恐怕还有两具重武装炮兵型(artillerytype)——是一场总动员的战争,至少换成我会这么做。不,何止如此……一个不小心,王都所以人都可能沦为中继点,连一个史黛雅都应付不了的你们毫无胜算。” “…………” 夏侬陷入沉默。 情况正如她所言,赛内丝的分析非常简单——而且正确到毋庸置疑。 “不过……”赛内丝终于转向夏侬说:“情势对我就非常有利了,既然‘魔星炎雷’(fomalhautre)对龙机神有效,对秩序守护者想必也一样,我会彻底打垮那自以为是的怪物。” “不,可是……” 这座史基特乃是——与莱邦王国并列为大陆最强国的基亚特帝国的军事设施,不,是军事武器。它一旦接近莱邦王国的首都沿岸返回帝国,呈报第二舰队毁灭的前因后果,化解误会,毕竟前去讨伐绯红的舰队一去不归——帝国绝对会认定赛内丝意图造反。 她之所以抛下众多部属,正是这个原因。要是让绯红成员参与这次行动,他们亦会被视为叛乱分子,惨遭帝国放逐。尽管绯红成员的私家军色彩非常浓厚……然而知悉这一切的赛内丝也无法开口要求他们追随自己。 第241章 尤其是——这场战役。 “搭这艘舰艇再怎么说都太胡闹了,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 “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赛内丝哼笑道:“早一发不可收拾——没办法挽回啦!况且这件事跟整个‘世界’都脱不了关系喔,虽然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保护妹妹而已。” “……你有资格说我吗?”夏侬锐利的视线射向赛内丝双眸,要是换成普通人,大概会承受不住而转开目光,赛内丝却若无其事地回视他。“你不也只是为了报仇?” “我可没否认。”赛内丝说完,迈步前进。 没错,这完全是私斗。既非为了国家,亦非为了世界,赛内丝的行动单纯是替爱罗蒂寻仇。 以某种意义而言……赛内丝放弃担任绯红的领导者,忧心部下安危的同时,她也拒绝为他们的命运负责。 “就为了这个理由……为了报仇,决定要舍弃一切?你将因此失去自己的国家、亲人、所有一切事物。” “……爱罗蒂死了。”赛内丝通过夏侬身旁说道:“我母亲很就以前也死了,其他亲人就跟陌生人没两样……不,是跟敌人没两样。” “…………” 见识过那个第二舰队的夏侬亦不难想像。 基亚特是足以与莱邦匹敌的大国,国内的权力斗争有时不免引发亲人间的流血事件。 这些人为了掌握大权,选择消灭流着相同血缘的亲人;这些人未曾经历饥谨,享受丰沛资源和无数人民 的服侍——身处这种生活,仍旧情愿牺牲自己的兄弟姐妹,只为获得更多权力和财富,他们活在彼此斗争的世界。 活在夏侬无法想像的世界。 正因如此……局外人的他对词未置一词,没有干涉的权利。 “除了为她报仇之外,我现在没空想别的事!”逐渐远去的赛内丝声音越过背脊飘来。“夏侬·卡苏鲁,我把你的话全数奉还,你有资格说我吗?” “……你说什么?” “要是你妹妹被杀死——你就再也不必战斗了,因为被追杀的人不是你,到那时……你能返回故乡吗?连仇也不报,就这么回去故乡吗?” “……这……” 他不是没想过,只是目前还无法想像那种情况,不,或许能想像——但仿佛从远方眺望别人的人生,毫无真实感。 要是帕希菲卡死亡—— 自己能否若无其事地回归原来的生活?能否假装一切都没发生——回归停止在两呢喃前的平静生活?他想回去吗? 他无法否定。 目前无法断言。 既然知道自己一心想保护帕希菲卡的感情都是被事前计划好的结果,因此他连自己的感觉也无法信任。 说不定帕希菲卡一死,自己就能破除魔咒忘记她,伙夫原来的生活? 回头瞟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夏侬——赛内丝说:“假如那么想——说不定也是一种幸福。” 她嘴里这么说,话里却带着浓浓的侮蔑。 另一方面——将时间稍微提前。 地点是举行丧礼的海岸对侧。 帕希菲卡和拉寇儿正在那里。 帕希菲卡蹲在岸边,一语不发地将手伸入潮来潮往的海水,沾湿指尖。 指尖摩擦白色海岸。 然而,指甲只是空虚地滑过异于沙滩的奇异平坦陆地。 冷不防,某种东西跃到她面前。 ——嗯哼。 在海滨扑倒,拼命挥动短手短脚的是——尺寸约莫掌心大小的小史比。身体似乎是海水做的,呈现冰块般的半透明,大概是害王神(aegir)的应用版,但尺寸只有原始版的数百……不,是数千分之一。 “喏喏喏,你看,帕希菲卡。”拉寇儿欣喜万分地说,帕希菲卡一回头——只见成排的小史比军团站在那里。 每个尺寸都大同小异,“嗯哼嗯哼”地边叫边动。 嗯哼,嗯哼,嗯哼。 它们似乎正一齐跳着舞。 大概是藉由缩小尺寸、把行动单纯化来增加数量,拉寇儿在这方面总是很细心。 “……” 帕希菲卡冷冷盯着小史比们圆圈舞,拉寇儿则兴高采烈——乍看之下很正常,可相较于平时的她,有种躁郁状态的快活——说道:“喏?喏?很可爱吧?” “……是啊。”帕希菲卡兴致索然地将目光转回脚畔。 “啊?不太可爱吗?那、那么——” “那种玩意怎样都无所谓啦。”帕希菲卡说。 “那、那种玩意——” 拉寇儿深受打击似的娇躯一歪,帕希菲卡用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仍然郁郁寡欢地低着头。 她知道拉寇儿在努力替自己打气,虽然知道——也不可能立刻开朗起来。 而且……换作平常的拉寇儿,这时应该会用道理说服自己,此刻之所以做出这种行为,正是拉寇儿亦无法完全接受现状的证据。 “……喏,拉寇儿揭。”不但眼神无力——面前的帕希菲卡连声音都整体缺乏力道,与其说带着哀悼死者的感情,困惑之色却更浓。“到头来……这场战争究竟是什么……” 帕希菲卡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 自己无疑是这场战争的关键人物。 律法破坏者——被如此称呼的自己,夹在相互对立的魔族和秩序守护者中间,这件事她可以理解。 但是双方究竟目的何在? 帕希菲卡知道,秩序守护者并非玛乌杰鲁教所言,是正义和慈爱的存在,不,他们反而是拥有巨大力量的怪物。 然而,另一方面——尽管拥有强大力量,他们却对世人隐瞒自己的存在。明明拥有能自由支配世界、实现任何愿望的能力……他们却没有那么做。 话说回来,秩序守护者——以及跟他们敌对的魔族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真的是战争吗? 其中既没有浓烈的仇恨,也没有深沉的愤怒,至少他们在对战时并未表现出来。他们既非为野心而战,亦非不甘于贫困。 他们以世界秩序的维持者和破坏者的身份对立——然而,搞不好这只是某种机制运作的结果,根本称不上是战争或任何东西。此外,更重要的是——卷入这场战争的人类生死又有多少意义? 这场战争对人类而言有多少意义?不论哪一方胜利,又有什么变化?抑或什么都不会改变? 一句话就决定人类的生死。 一天就有数百人因此死亡。 他们拥有自己的家人、人生、目的、欢喜悲伤—— 这些都将消失。 犹如海水冲走沙滩上的文字……一切瞬间消失,没有任何感概或意义。 “……我不知道。”拉寇儿灵巧地抬起倾斜的上半身说:“虽然只有听说零星片段,我想还是重新跟亚菲她们好好谈——” 她刚才说到这里,突然有种古怪的感觉。 “……?” 这种感觉从帕希菲卡她们的脚底攀爬,自两人战立的坚固地面爬升。 不久——感觉逐渐加剧,成为震动,接着又变为轰隆声,摇晃她们的身体。 这是地震吗? 话虽如此,这股震动有些诡异,该说是震动的方向乱七八糟吗?总觉得缺乏统一性,仿佛数个震源在地底同时震动。 “什……什么?” 帕希菲卡也忍不住站起,抬头跟拉寇儿一起环顾四周。 下一瞬间,她的脚底——错开了。 “——嘎?” 帕希菲卡的右脚和左脚之间——她站立地点的正中央,出现一道裂痕。 “咦……等等……” 这道裂痕瞬间扩大,帕希菲卡双脚的站立位置同时朝左右两侧分开。 “等……等等……等哇啊啊啊啊?!” 她该踩哪边才对呢? 裂痕扩大的速度其实没那么快,但事出突然,一时举棋不定的帕希菲卡并未选择任何一边,结果——支撑身体的双脚朝左右打开极限。 “天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忍不住朝下一望——只见那里是轰隆隆的狂涛骇浪,以及岩块般在水中移动的物体,那景象仿佛猛烈拍打断崖绝壁的汹涌海浪。 尽管帕希菲卡无法理解目前的状况,可是她知道掉下去铁定没命。 “哎呀~~”拉寇儿望着不停挥舞双手,极力保持平衡以免掉进裂缝里的妹妹说:“帕希菲卡的身体真柔软呢。” “你就没有其他感想吗?!”攀住拉寇儿伸来的手,好不容易跃到左侧地面的帕希菲卡娇嚷:“这、这是什么东西……” 地面在移动。 冷静下来环顾四周,不光是帕希菲卡刚才站立的地点。岛屿各处都犹如分解的积木,拆开后自由移动。就普通人的常理判断绝不可能移动的岛屿,同时——并已以雷霆万钧的速度移动。 拉寇儿双手在胸前合十,感慨万分地赞叹:“哎呀,真豪迈。” “唉,什么豪不豪迈——看见这种状况,拉寇儿姐就没有其他感想吗?” 被帕希菲卡斜眼瞪视的拉寇儿脖子猛然一歪……接着又说:“哎呀,真雄伟。” “那不是一样吗?” 岛屿迅速变形。 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岛屿各部同时移动,组成新的形状。 这番景象确实非常雄伟,因为过于雄伟,暂时想不出其他词汇来形容。 “这里原本是魔族的要塞(thefortress)……当然会有这种机关!” “人家差点双脚开开跌死耶。”帕希菲卡边说边从裂缝——不,现在已经变成两人站立的区块边缘——向下瞧。 第242章 “帕希菲卡,下流!” “罗嗦。” 岩块般在水中移动的物体,好像是原本就位于海底的其他区块。如果只看陆地上的部分,史基特就像一座小型孤岛……若连海底的部分也包括在内,全部究竟有多大呢? 即使有人告诉她这是“人造物”——她也无法想像什么建筑技术可以造出这种效果;不过,认识亚菲之后,帕希菲卡亦非常明白魔族的行为本来就不能以常理推断。 “总之,我们必须到其他安全的地方吧?” “说得也是,”拉寇儿边说边像察觉到什么似的游目四顾,“而且越快越好……” “…………” 顺着拉寇儿的视线抬头,帕希菲卡——看见了。 充塞整个视野的巨大平面,仿佛即将压扁她们,那是轰然迫近的其他区块底部。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帕希菲卡尖声大叫,她周围的小史比军团仓皇失措地挥动手脚,来回奔驰。 “拉、拉、拉寇儿姐!!” “好好好。” 拉寇儿揪住帕希菲卡的衣领,全力窜出。跟在后面“嗯呼嗯哼”的小史比军团也慌慌张张——不知该如何形容,总之就是对状况一头雾水似的——快步奔出。 “据点防卫模式转换到巡航攻击模式的过程很顺利,转换率目前已达八成。” “老实说,不晓得能不能顺利移动,我还流了一身冷汗咧。” 地点是战斗司令室的正下方。 这里是史基特……不,是自由轨道要塞“先躯者”(vanguard)的中央控制室,魔星炎雷亦是在此进行发射控制,就某种意义而言,这个房间才是这座要塞真正的司令室。 至于平时为何不把这里当成战斗司令室使用——理由很简单,因为太过狭窄。事实上,这里跟夏侬一行人与娜塔莉见面的那个房间差不多大,十个人就显得非常拥挤。 换句话说,这亦证明先驱者的功能均已自动化,原本只要几名人员就能控制。而根据娜塔莉的说法,三名成员便可以彻底掌控这座要塞的功能。 现在,中央控制室里有五名男女。 男子三名,女子两名,他们都跟爱罗蒂一样,是赛内丝的亲信,掌控绯红的中心人物。 “别安心得太早,这些功能至少五千年没用过了吧?能顺利运转才有鬼喔。” “的确没错,连我都很佩服自己竟参与这种鲁莽的行动。” “没办法呀,赛内丝殿下是言出必行的人,而且以那个秩序守护者的力量来看……我想强行突击模式也未必胜得了对方。” “再怎么说,都必须替部下和波查特大人报仇嘛。” “还有……”一人叹息似的续道:“就算没发生这次事件——不,正因为发生这次事件,我才没办法忍受哪。神明没有存在的必要,那种东西要是存在,咱们做什么都没用,宿命论只会让人类堕落。” “杀死神——吗?” 这五人晓得那正是绯红——赛内丝的终极目标。 从娜塔莉那里得知这世界成立的真实理由,以及秩序守护者的真面目后——赛内丝和爱罗蒂的梦想的就只有这一件事。 “如今回想起来,还真是无法无天哪。” “就是说嘛!”一名年长者苦笑道。 就在此时—— “……怪了?” 一名成员盯着前方的监视画面嘀咕,他们前方分别有一个双臂环抱大小的监视画面。 那正是画面——没有厚爱,淡淡发光的长方形宛如梦幻影般浮在半空,方框里映照出不时变化的图形和文字,显示要塞的状况。 那当然不是魔法,而是魔族创造的要塞机关之一。魔导士和明眼人看见这些东西肯定会膛木结舌,可是赛内丝的亲信们用起来不扭捏,他们虽然是第一次实际操作,不过早做过无数次的模拟演练。 然而…… “怎么了?” “声音变了。” “——声音?” “喂……”另一人叫道:“动力降低了喔,航行速度也——” “这么快就出问题了吗?” “不,这是——” 男女亲信分别盯着浮在自己前方的监视画面。 幻影般在空中流动的大量文字不知显示出什么——他们表情凝重地说: “……停止了。” 吹抚脸颊的风速变了。 “……停止了?”赛内丝皱眉停步。 目前刚好是变形——模式转换——完成的阶段。 夏侬和赛内丝——站在岛上的两人,当然看不见全貌,不过从空中俯视,史基特的轮廓变成一枝箭镞。 岛上依旧残留部分森林和土堆……但也只像这座自由轨道要塞的表面五千年来积累的污垢。对赛内丝他们而言,那些东西当然是为了让这个巨大武器变成普通陆地,换句话说就是一种伪装——不过任何人此刻看见史基特,恐怕都难以称之为“岛屿”。 巡航模式的史基特——照理说它应该在这种状态下笔直航向莱邦王国。根据赛内丝他们的估计,就算为了测试将动力抑制在百分之一以下,也只需要两天便能抵达莱邦王国。 然而…… “这是怎么回事?”赛内丝转头问跟在后面的夏侬。 “……我怎么知道?”夏侬耸耸肩。他也感觉到史基特已经停止航行,史基特本身仍因惯性继续移动……但加速已经停止,这样下去,没多久便会完全停住,在海面进退两难。 就在此时—— “是我停止了自由轨道要塞的推进力。” 夏侬和赛内丝眼前的景象葛然扭曲。 扭曲的空间仿佛拥有自我意志,瞬间自行组成两个物体,凝结成像。 一名女子和一名——与她眼神似的年幼少女。 “娜塔莉?” “赛菲莉丝?” 夏侬和赛内丝的声音重叠。 两名——不知能否这样计算——亚菲系列像是正要阻拦去路,漂浮在夏侬他们眼前。 “我很为难……守护者夏侬·卡苏鲁,还有赛内丝·露露·基亚特。”年纪稍长——女子外貌的“最后魔兽”,美丽的五官流露严厉的神情说:“明知那里有陷阱还执意前去,这不是正常人的行为。” “——你说什么?” “你们应该维持现状,等待律法破坏者的特性转向原来面貌,具体来说——再等一千四百三十八小时,这么一来——” “开什么玩笑!” 赛内丝刚开口,夏侬就将她推开,走到前面。 “我们不去的话,王都每天会有一千人被杀,那些家伙八成会动手吧。秩序守护者视人命如蝼蚁,要是等到两个月后帕希菲卡生日那天……至少会有四万人以上遇害。” 从王都人口来看,或许这个数字微不足道。 从世界全体来看,或许这个数字几近于零。 话虽如此,这终究不是可以视若无睹的数字,就算可以,夏侬也绝对不想变成那种人。 “五千年前启动律法破坏者计划时,就已料到这些损失了。” “……赛菲莉丝,”夏侬不理会说话的娜塔莉,目光转向幼女外貌的亚菲——赛菲莉丝,“你也这么想吗?” “对……所以才停止史基特。”赛菲莉丝回答的声音非常冷酷。 语气平淡,仿佛在宣读理所当然的计算结果,让夏侬又想起这名少女并非人类的事实,然而…… “律法破坏书的计划在五千年前就已准备好了,事到如今我们不能破坏原本主人托付我们的最后期待。 ”我的主人啊,目前迎战三具秩序守护者也毫无胜算可言,只要再等一千小时,我就能恢复所有功能——敌人恐怕是晓得这件事,才故意向你挑衅。赛内丝·露露·基亚特,他们攻击绯红也是基于这个理由,因为这座自由轨道要塞的破坏力趋势威胁到他们。 “正因如此——现在踏入他们的陷阱太危险了。” 赛菲莉丝的口吻依旧冷漠……却变得比平时饶舌,或许是绞尽脑汁想说服夏侬之故。 可是…… “要我对即将被杀的王都居民见死不救吗?”夏侬瞪着两名亚菲问。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回答的是娜塔莉,不过赛内丝亦未出声否定。 夏侬还是将目光转向赛菲莉丝的脸孔再次确认,她依然面无表情,也没有插嘴的打算。 “……我错看你了。”夏侬叹了口短促却沉重的气。 他注视赛菲莉丝的眼神里——已没有任何亲切。 一如其名的魔族——他宛如看着无法理解的怪物般注视赛菲莉丝和娜塔莉,最后唾道:“魔族毕竟是魔族吗?” 两名亚菲只是默然不语。 话说回来,如果想找藉口,一开始就不会停止史基特了。 凝重冰冷的沉默横亘在他们之间。 过了一会—— “……帮我吧,夏侬·卡苏鲁。”简短沉默后,率先开口的是赛内丝。“她们应该没有破坏史基特的主要结构吧?如果只是切断各部分与动力源之间的连接,我们再手动接回去就好了。” “可是……”夏侬依序望着两名亚菲,就算能够重新接回,她们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我记得她们被‘设定’成不能加害人类,没有直接对我们采取强硬手段,选择停止史基特就是证据。” “她们虽然拥有瞬间消灭一整座山的力量,却也被禁止对人类采取直接行动,就广义来说,‘拘禁’也等于‘加害’,没错吧?” 第243章 两名亚菲依然对赛内丝的提问不置可否。 “……原来如此。”夏侬又看了一眼缄默不语的最后魔兽说道。 白色墙壁朝三个方向裂开。 墙壁发出就厚度而言难以置信的微弱声响,分别朝右下方、左下方和上方裂开,缩入其他墙壁里。 后方的空间很明显被长年封闭。 因为空气里散发一股轻微的霉味,一种封闭空间里禁止空气流动——假死状态的尸臭。 再加上身处横亘的黑暗,整个空间像是拒绝外人涉入的状态。 那里是要塞岛史基特的中枢区——封闭区。 “那么……”也许是对可能即将发生的内斗感到心烦——穿着零式多功能型硬革铠(brigadier)的夏侬,一脸不耐烦地依序看过帕希菲卡、拉寇儿和赛内丝,最后说:“……进去吧?” 就这样,一行人跨入要塞岛史基特的封闭区。 第二章魔族之城 狭窄的走道一路延伸。 不……路本身其实并没有狭窄到窒碍难行的地步,宽度至少能容两人擦身而过,天花板的高度就连身材高挑的夏侬也碰不到。 即使如此,这里……有一种压迫感,因此予人在窄巷行走的错觉。 “……总觉得很奇怪呢。” 帕希菲卡说着,目光从前方带头的夏侬和赛内丝背脊转向四周。 走道不停分岔、交会——以不知何时才能终结的长度迎接入侵者。 不明材质的墙壁、地板,以及自行发光的天花板等基本部分,跟史基特其他区块相同……但帕希菲卡他们目前行进的走道比其他区块略窄,两者气氛更是迥异。 话说回来……与其称为走道,这里更像某种巨大、精巧的缝隙。 天花板和墙壁上盘根错节的管路,大小不一、镶满墙壁的面板——有些面板敞开,露出内部错综复杂的怪异结构——产生一种极度杂乱的感觉。 勉强来说……如果帕希菲卡他们先前所见的是前台,这里便像是后台。 管路边缘和面板内部的形状仿佛在呼吁“抓我扭一扭吧”或“按我一下呀”,连帕希菲卡也频频涌起伸手的欲望——大但她完全猜不出玩弄它们会发生什么事,更不晓得这些装置的用途为何。 既不可能出现吟游诗人吟唱冒险故事,也不可能一摸就有活动天花板掉落,或者地板突然出现大洞……然而一不小心,难保不会变成“真是陷阱还比较好”的情况,所以帕希菲卡动员全身仅有的微弱自制力,告诫自己不可触碰。 不过……要谈自制力的话,拉寇儿比帕希菲卡更令人担忧。 拉寇儿在帕希菲卡身旁,她平时迷茫的双眸绽放超出必要的光芒,猛盯着这些装置……仿佛随时都很可能伸手,旁人一看就知道她心痒难熬。 言归正传—— “魔族要塞的地底迷宫……刚听见时,还以为是像种乳洞一样弯弯曲曲、潮湿阴森的地方呢。” 帕希菲卡嘀咕。 也许是因长年封闭,空气里飘散着一股特殊的霉味,但其实湿度不高。这个巨大结构体及其周边部位,换言之就是要塞岛史基特心脏部位的动力源——经过五千年的漫长岁月亦未损坏,勉强运转至今——以及跟它直接连结的主要武器,赛内丝与绯红成员称之为“封闭区”。 而这个犹如血管坑道般布满封闭区的狭窄空间,其实只是走道的集合体,帕希菲卡也晓得这些走道是为了特殊理由和方便性所建。 然而不管兴建者意图为何,如果会让进入的人迷惑的道路都叫做迷宫——这里正是一座迷宫。 并非太过错综复杂,或者设有暗门,这里的结构反倒显示出一种明确的计划性,非常整齐。 可是因为岔路太多,通行者的方向感也逐渐消失。 刚才那是第几个弯道?是拐左还是拐右——在绵延不绝的单调走道中,通行者的记忆开始暧昧不清。 进入封闭区半小时之后,帕希菲卡的方向感早已派不上用场。 负责带路的赛内丝手里虽然拿着以前的调查纪录,但是…… “因为史基特转换成巡航模式了,我也不晓得会造成什么影响,你们别抱太大期望啊。而且封闭区的纪录,是娜塔莉找出来的五千年前的旧资料,我们并没有派人去亲眼确认。” ……据说如此。 帕希菲卡将视线转回夏侬背脊继续这个话题。 “原来魔族是住在这种地方啊,总觉得很意外。” 事实上,尽管在大陆也发现过许多大小不一的要塞遗址,但几乎都荒废得跟洞窟差不多。 五千年——说来只有三个字,却是永无止境的时光。 “魔族……吗?” 嘲讽的声音响起,声音主人不用说正是赛内丝。 她头也回地迈步,同时丢来一句: “到这种时候还对那些家伙抱持这样老掉牙的印象,你还真是脑筋迟钝的小鬼哪,废弃公主。” “……什么嘛?一副自以为是的态度。” 帕希菲卡一脸不悦。 她原本就跟赛内丝不太合——或者该说,刚开始是赛内丝单方面厌恶她,不过现在帕希菲卡的声音听来也是怒不可遏。基本上她很少对别人有偏见……可是面对向自己抱持恶意和敌意的人,她也没有大方到能微笑以对的地步。 再加上,一看见夏侬和赛内丝理所当然地并肩同行,更让她感到不快。 善于肉搏战的夏侬和负责带路的赛内丝一起走前面,其实是十分合理的排列组合……然而,人类这种生物不可能因为合理就接受一切。 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夏侬和赛内丝这两人认识没几天便似乎非常投缘——有种呼吸一致的感觉。 帕希菲卡当然也知道两人同为刀手的共鸣也占了很大因素……不过换句话说,就是赛内丝晓得她不认识的夏侬,这件事令她不快。“别什么事都丢给别人,偶尔自己思考一下吧?” “你自己还不是全靠娜塔莉教的?只不过换个立场,就一脸了不起的样子。” “嘴巴倒是挺厉害的嘛,”赛内丝头也不回地说:“就像那些娇生惯养的小鬼一样,明明自己一事无成。嗯~~不过当‘小公主’倒是很合适。” “你才是咧,明明是‘公主殿下’,却一点气质也没有,肯定个性打从一出生就很别扭。” “那是我的台词。”赛内丝回头反驳,帕希菲卡怒目而视。 夏侬停下来,看着杀气腾腾的两人相互瞪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明明处在这种不确定会发生什么意外的地点,如此自乱阵脚的行为让他极度不安。 也许应该将帕希菲卡留在外面,不过夏侬他们终究不放心让她独处。赛内丝也好,绯红的干部们也罢,目前纯粹利害关系一致才携手合作,他们绝对不是自己的伙伴。 可是…… “……哎呀呀,她们俩已经处得这么融洽了。” “——哪里融洽啦?” 盯着不知是从哪冒出这种感想——开心述说的拉寇儿,夏侬全身虚脱。 “夏侬不也经常跟帕希菲卡斗嘴吗?” “情况不一样吧?” 夏侬跟彼此互瞪的帕希菲卡和塞内丝保持一段距离——因为呆在旁边好像有引火上身之虑,对拉寇儿说道。 “可是,夏侬和塞内丝有些相像……所以帕希菲卡才忍不住跟她斗嘴吧?” “……是吗?”望着开始大声争吵的两人,夏侬蹙眉。“跟他想像吗……原来如此,或许很想像。”拉寇儿说得没错,帕希菲卡和塞内丝只是藉此隐藏内心的痛苦。帕希菲卡也经常对夏侬做类似的行为,只不过这次的对象换成塞内丝罢了,尽管不晓得当事人对此有没有自觉。 “……夏侬?” “哦,突然想到别的事罢了,别在意。” 对诧异盯着自己的拉寇儿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 他和塞内丝的确有想像的地方。 然而…… (赛内丝打算向秩序、守护者复仇——) 替比家人更亲密的挚友爱罗蒂报仇——她现在的目标恐怕只有这件事。 正因如此,她才打算利用帕希菲卡和夏侬——甚至是亚菲她们及魔族设下的计划。她离开绝大多数的部下,使用史基特——抛弃伪装、不择手段地,只为歼灭秩序守护者史黛雅。 塞内丝是很聪颖的女子,她应该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明明知道……却阻止不了自己,她和爱罗蒂之间的牵绊就是如此深厚。 但是……他自己呢?如果帕希菲卡真的被杀,自己会不会做出跟赛内丝相同的行动?还是选择什么都不做?是否明知愚昧,依旧无法控制自我,沦为激情的俘虏挺身替她复仇? 被塑造成守护者的自己,一旦失去帕希菲卡这个“咒语束缚”,心灵是否将骤然变质? 自己是否会跟赛内丝一样——明知这是没有结果、有勇无谋的行为,却仍重视妹妹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夏侬和赛内丝确实在某些方面很相像,正因为相像,夏侬更加在意——他们在这件事上是否会出现不同的反应。 魔族和秩序守护者。 赌上世界存在的战役。 如果光听这些,实在像非常无趣、无谓的烦恼……不过一旦舍弃自己的感情与烦恼,总觉得自己的立足点将就此崩塌。 “赛内丝。” 听见夏侬呼唤自己,兽姬转头停止跟帕希菲卡斗嘴。 “魔族究竟是什么?” 第244章 “……亚菲·赛菲莉丝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你?”赛内丝愕然反问:“我听说龙骑士跟龙机神合体形成战斗人格时将共有知识和记忆啊。” “你这么一讲,好像浮起一些片段记忆。”夏侬耸肩道。 跟龙机神合体时,夏侬的确从龙机神身上取得各种知识:龙机神具有什么能力、可以做什么事、那是什么性质的能力等等,而这些记忆当然是为了让龙骑士能够彻底发挥驭者的实力。 然而…… “不过合体一解除,又突然搞不懂它们的意义了。” 就好比为了理解什么是蓝色,必须能看见颜色;为了理解音律高低,必须先能听见声音;为了理解酸甜苦辣,必须先拥有舌头。 但是……这些感觉器官被剥夺的话,对这些东西的认识将变得非常模糊,缺乏具体感。 尽管夏侬成为龙机神的一部分,接受大量感觉以及处理这些感觉的思考支援时,能够理解这些知识和记忆;可是一恢复成人类,知识和记忆又突然变成别人的东西,一切都显得暧昧不清。总之,想要“解读”魔兽的记忆,就必须变成魔兽。 “一切都支离破碎,也不晓得前后顺序,而且细部又很模糊,或许是赛菲莉丝故意让它这样的。” “哦……嗯,我知道的也不多,边走边讲吧?站在这里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赛内丝先是沉思半晌……接着又举步道。 “你不是说过这里没有危险?”拉寇儿问。 没错——赛内丝告诉他们这个封闭区没有危险。 至少她以前三度派遣超过五十人次的部下前来调查时,都没发现陷阱或可疑敌人,正因如此,夏侬他们才会带帕希菲卡进来,但…… “进入封闭区的成员都失去记忆啦,完全不记得接近内部时的情况。” “……失去记忆?” “用记忆探查魔法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大概是某种影响精神的机关,可是当事人什么都不记得,我们也没办法解析。” “听起来挺危险的啊。”夏侬皱眉道:“这哪叫没有危险,只是不确定有没有危险吧?” “因为没有任何伤亡。尽管有人员跌倒受伤,但至少没有遭受‘攻击’的迹象。” “精神干涉是某种这一类机关哪。” 塞内丝说完,耸耸肩。 漫长旅程的终结。 越过贯穿山脉的主要干道,终于抵达平地——此时,她初次亲眼看见目的地。 蜿蜒整片大地的淡褐色城墙,以及后方隐约可见的高耸建筑群,每栋建筑的结构都算不上特殊,但规模足有地方都市的数倍。 千年王都——札威尔。 这里是莱邦王国的首都,行政、经济及文化的要地。在达斯特宾大陆东部,这里是以规模最大和历史最久著称的大都市。 它的巨大毋庸置疑……然而随历史一同新陈代谢,转变成巨型都市的生物所释放的重任震慑她,这里与她成长的乡下都市截然不同。 “好壮观呢……” “哎,这里是王都嘛。”一名少年在老实陈述感想的少女身旁朗笑道:“就快到了,天黑以前可以抵达。” “那个……这一路真是太感谢你了。” 她重新对这名少年鞠躬。 正是这名少年出手相助在半途遗失钱包——因为记不得掉在哪里,也可能是被扒手偷走的——没钱搭车、走投无路的她。 对方的年纪与她相若……或比她小几岁吗? 眉目清秀,加上枯叶颜色的头发上绑着白色头带,看起来非常耿直。 他想必是个好人,不过似乎并非只是心地善良的少年而已,这名少年的外表荡漾着上流家庭出身的少爷气息,却又轻易挥舞她甚至无法举起的巨大武器——少年告诉她那叫“长骑剑”。就算是对自己实力充满自信的人,一旦看见少年操弄水果刀般挥舞这把长枪似的巨剑,肯定会举白旗投降。 事实上,两人在旅途中两度遇上拦路打劫的家伙……少年却豪不费力地赶走那些非法狂徒。如果没有他的保护,从未离开故乡半步的乡下姑娘,终究不可能抵达王都。 这么一想,她也觉得自己的行为非常乱来。 “真不知该怎么跟你道谢才好。” “反正我也正好要去王都。” 这句话她已经听过好几次了——但是她一想到少年替她做的事,这股盛情实在教她想不透。 替陌生人买驴子,配合驴子的脚力同行,甚至担任对方的护卫——至少这并非普通人会做的事。 话虽如此,这名少年看起来也不像别有居心,要不是金钱和时间太多,就是怪胎一个。 不过,在这个凡事精打细算的世界里,货真价实的好人绝对是一种怪胎。 “可是你对擦身而过的陌生人——” “遇见有困难的人,在能力范围内出手相助是天经地义的吧?” 这也是听过无数次的台词——这种连在红尘打滚过的老油条一讲,都忍不住脸红的台词,这名少年说来却是一脸认真。 他搞不好是个大人物,正因某些地方异于凡人,他们才能出类拔萃,就是这层意义来说,大人物都是怪胎。 她一边胡思乱想,同时对少年俨然一笑。 “话说回来,我好像还没问你——去王都有什么事情呢?” 少年跟她一起行动近一个月,从未过问她旅行的目的。 会这么问或许是灵机一动吧?事到如今,刻意询问也不可能是出于单纯的兴趣……想必是担心她抵达王都后的处境。 “我要去见朋友……” “原来如此,这是好事。” 一见少年神情严肃地点头,她又忍不住微笑。 以前——直到一年前为止,她还很不擅长表达感情。现在虽然仍有些笨拙,但跟以前相比,已经算是笑得十分自然了。 她忽然想起改变自己的那些人——目前还在某个星空下旅行的三兄妹。 仔细一想……跟“他”相遇,也可说是那三兄妹的功劳。 “那位朋友知道你要来拜访吗?” “不,这……” 少年随口又问……她却开始支支吾吾,过去那种畏惧接触他人内心的感觉骤然浮现脑海。 不过,当事人并未察觉这跟昔日囚禁她的恐惧有着微妙的差别。 “啊,抱歉,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不……该怎么说呢?我们虽然有通信,但我信里没告诉他我要来。要是写了‘我要去见你’……我怕会造成对方的困扰,甚至遭到对方拒绝。” 原以为少年听了会摇头苦笑……然而他却无限感慨地频频颔首。 “嗯~~真是有教养啊,了不起!谨慎就是美德。” “是、是吗?” “嗯,不像我呀,还没思考就采取行动。” 就算他不讲,这一个月的共同旅程也让她非常了解了。 该说他是言出必行的最佳代表吗——大部分的情况这名少年话一出口,便会立即展开行动;不过,也并非有欠考虑,而是一旦下定决心,大脑就跟行动结合。 “不过呢,既然到了这里,就放手一搏,好好吓吓那位朋友吧?” “嗯。” 她点点头,目光又转回王都。 “他”就在那个大都市的某处,如此一想,她便有股想要朝那里飞奔的冲动。 他——克里斯多福·啊玛莱特。 拥有惊人力量,却又残留某种纤细氛围的特务战技兵少年。 现在,他在那座王都哪里呢—— 依然行进在布满不明装置的走道上,赛内丝露出苦思的神情。 她大概正考虑着该从何说起,毕竟内情大幅超乎这个世界人类常识。 “先说魔族——人类这样称呼那群家伙,他们……”与其说是讲述,赛内丝更像在自言自语似的缓缓说:“根本就不是自然诞生的生物,而是我们祖先‘制造’的武器。” “……” 夏侬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你们没有特别惊讶啊?”如此抱怨的赛内丝表情略显无趣,大概是期待对方听了会大吃一惊。 “我们很惊讶,只是没表现在脸上。”拉寇儿应道。 他们确实见识过无数次人类常理所无法解释的世界,所以现在就算听见任何怪事,也很难露出惊讶的表情和声音。 “到头来,创世神话里被玛乌杰鲁称为魔族的势力——魔王布拉宁跟他的党羽,指的并非那些武器,而是创造出武器的人类。” “我也有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件事。” 夏侬耸肩道。 既然亚菲·赛内丝必须有“人类”担任骑士,莫非她是属于人类的阵营——这点道理夏侬也想得到。 “也就是说……跟神明交战的,是我们很久以前的祖先?” “没错,虽然详情我也没问过……总之,人类跟玛乌杰鲁教所说的‘天神’军团交战,最后输了。” “我不晓得导致那场战争的原因,但最后大部分的人类都被囚禁在这个‘封弃世界’。” “囚禁?”帕希菲卡反问。 世界——听见这个字眼,就她的常识判断,应该是包含无边无际的天空和海洋,永无止境的空间。 天空既没有天花板,海洋也没听说过有象征“尽头”的墙壁或断崖。被“囚禁”在这个世界的说法,对她而言,是极度取法真实感的形容。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大陆的名字——达斯特宾,所代表的意义?” “我记得在古语里是‘垃圾桶’(dustbin)……的意思吧?” 第245章 拉寇儿回答赛内丝忿忿不平的提问。 “虽然不知道是谁取的,不过这名字不是很侮辱人类吗?把人类当成厨余扔进垃圾桶,封印起来。 ”你们看这座史基特就晓得,远古人类曾经拥有现在的我们所无法相比的力量,挖掘海底矿石、在地底兴建巨型都市……何止如此,他们的权势据说甚至抵达那片夜空远方的星辰。 “可是……包括这些移动的方法,打败仗的人类不但被剥夺绝大部分的文明与知识,就连生活范围都被限缩在这块达斯特宾大陆。” “人类当然对这种待遇感到不满……可是被夺走所有武器、连文明都退化至极度原始状态的人类无力反抗,他们甚至遗忘自己遭到‘囚禁’的事实。 “所以,残留在‘外面’的少数人类势力——即使大部分人类都已归降,仍旧继续抵抗的人们制定了一些计划。” “这些计划都是为了在遥远的未来……重新打破这个封弃世界的外壳,解放遭到囚禁的人类;不过,为了达成这个目标,首先必须打倒神明留在这里的监视者——玛乌杰鲁和秩序守护者。” “……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夏侬插嘴问道。 “他们……简单说就是牧场的牧羊犬啦,监视人类有没有乖乖维持神明规定的‘合理状态’,一旦有人脱轨,就加以矫正。” “只要他们存在,人类就没办法离开这个栅栏,更不可能自由发展文明文化,因为他们甚至间接支配了人类的政治和经济。“ “你说得太夸张了。”帕希菲卡说完,赛内丝冷笑着瞟了她一眼。 “跟其他宗家相比,玛乌杰鲁教不但历史异常久远,而且权势强大,你认为是什么理由?” “……嘎?” “那是他们假借宗教之名所准备的控制线!因为宗教这玩意可以介入任何领域,小至个人生活,大至战争,圣葛林德神谕就是最好的例子,只是大部分时候没有那么直接。” “…………!!” “总之,为了解放人类,首先必须打倒那些秩序守护者,而为了打败他们送进封弃世界的王牌,就是律法破坏者与守护者的因子,还有支援他们的六具最后魔兽。” “六具?”夏侬双眉一皱。 除了他知道的亚菲们——赛菲莉丝、娜塔莉和葛罗莉亚之外,他第一次听见还有其他龙机神被送进这个世界。 “可是跟因子——亚菲他们好像称为‘遗传基因’之类的——不同,拥有实体的六具超级武器没办法同时混进这个废弃世界,而留在‘外面’的人类物资有限,也没办法让亚菲她们发挥实力。” “他们勉强突破层层空间封锁,试图闯入这个世界,但半途被敌人发现,遭到集中攻击。” “双方交战时,一具惨遭歼灭,四具半毁,娜塔莉之外的其他三具失踪,只有一具——赛菲莉丝,完好无缺地成功潜入,潜伏于异度空间等待时机,等待律法破坏者的因子开花结果,诞生成一名人类的王牌。” “话说回来,娜塔莉也是最近才确认赛菲莉丝平安无事的。” 赛内丝这时停顿了一下,转向帕希菲卡。 “你可以拒绝秩序守护者的‘管理权限’——也就是源自律法的至高性,并且拥有能够打倒他们的意志。不止如此,你还可以将这个意志‘传染’给周围人们。” “而且,你体内的因子甚至能反击律法规定,虽然没有‘管理权限’那么厉害……秩序守护者却也杀不了你,因为他们没有这个权限,这正好跟亚菲她们不能加害人类是一样的道理。” “你的存在——律法破坏者的诞生,是五千年以前就决定好的,基于周详的计划、缜密的计算而散播各地的因子,花费五千年时光才凝聚人们的血脉内……就像拼图般组成一个形状,是这个世界唯一不受秩序守护者‘管理’的人物——那就是你。” “…………” 帕希菲卡目瞪口呆地僵立原地,赛内丝露出一个淡淡的嘲笑说:“你终于被吓倒了吗?” “呃……”帕希菲卡搔着脸颊说:“……对不起,我听不太懂,可不可以再说一次?” “…………你这个可恶的小鬼!”赛内丝闷哼道:“亏我拼命忍着头痛解释……你这家伙是没有智能或智慧这些东西吗?” “我有啦!” 帕希菲卡跟赛内丝两人杠上。 夏侬斜眼看着他们,转头问拉寇儿说:“你觉得呢?” “听是听得懂……不过要我立刻相信,毕竟有点困难。”拉寇儿难得一脸困惑地说。 还以为自己早就习惯这类超越常理的现实……但是听见什么五千年啦、世界啦这种超大尺寸的话题,一时难以涌起真实感,即使夏侬他们的经验亦证明赛内丝所言不虚。 “嗯,的确是——咦?” 冷不防,某种暧昧的东西掠过夏侬视野。 拉寇儿好像没发现,而争吵不休的帕希菲卡和赛内丝更不可能注意到。 是夏侬的错觉吗? “什么东西?” 夏侬眨眨眼,接着—— 封闭区的一隅。 与夏侬他们相隔数道墙壁的后方——漫长走道的正中央站着两个人影。 那是两具亚菲系列——系列编号14娜塔莉和系列编号26赛菲莉亚。 “他们进入干涉力场了。”娜塔莉轻声说。 “我也察觉了……”赛菲莉丝应道,然而态度里带着某种困惑。 她们原是基于相同设计所打造的龙机神,却具有不同“个性”,而且现在两者的能力也有所不同,赛菲莉丝亦无法完全掌握娜塔莉的行事和想法。 娜塔莉舍弃了自己原本的能力,但也因此获得侵入这座史基特——正确来说,是自由轨道要塞先驱者内部系统的权限。 虽然移动要塞或操纵武器仍须借用人类之手……不过对她来说,侵入保安系统取得情报这种事易如反掌。 “我看还是侵入力场的系统,对守护们进行洗脑比较快。就算没办法控制律法破坏书,只要对守护者进行洗脑,对特性和战斗力也没有影响。” “我们龙机神不应该干涉人类的自由意志才对。” “我已经不是龙机神了,现在只是借住在史基特中央系统的虚拟人格。虽然抛弃了龙机神大部分的力量,但也因此破除这个限制。” 说到这里……娜塔莉苦笑似的望着赛菲莉丝。 “……你好像很不满。” “你的做法太强硬了。” “没错,”娜塔莉点头表示同意,“但这是相对的评价,赛菲莉丝。并不是我强硬,而是你……太天真。你在犹豫什么?完成计划不就是我们的终极目标吗?” “计划……计划吗?”赛菲莉丝呢喃,“他们终究只是为了完成计划的道具啊。” “……你对他们产生感情了?你也有感情这种东西吗?你要放弃执行主人的遗言?” “…………” 赛菲莉丝没有回答。 只是,千年如一日的冻结表情出现些微阴霾。 那东西是从何时起出现的——夏侬并不确定。 对气息非常敏感的夏侬,却没发现那东西的接近,只是感到某种东西掠过视野,他不由自主地眨眨眼……然后那东西就出现在前一秒还空无一人的前方。 那是一个人影。 一个人葛然出现在照理说只有夏侬他们四人的地方。 而且那是—— “前方只有已登录者或权限高于等级三的人才能进入。你并非已登录者,如果拥有三以上的权限,请连接pit,出示相关证明纪录;如果权限不足,请立刻离开。” “…………” 夏侬盯着以公事化口吻宣告的人影,竭力压抑自己的哼声。 麻花辫的银色长发、纤细白皙的肌肤,以及鲜血般红艳的瞳孔——即使过了十多年岁月,他也绝对无法遗忘那光彩夺目的容貌。 伫立在那里的,竟是夏侬他们的母亲凯洛儿·卡苏鲁,约莫是十二年前——夏侬十岁,凯洛儿二十八岁时的模样。 (……幻影啊。) 夏侬立刻如此判断。 他不相信幽灵……就算真的有,在这种地方变成他母亲凯洛儿的样子出现也没有意义。声音虽然一样,口吻却明显与凯洛儿大相径庭。 这反而像是—— (事情麻烦了……) 夏侬皱眉寻思。 他分不出现实和幻影的界线,前方的凯洛儿幻影有一种触手可及的真实感,不,这个幻影不定连触觉都设定好了。 只有眼前的母亲是幻影?还是连自己整个视野都是幻觉?或者——所有五感都被控制住了?倘若无法判断被控制的程度,幻觉与现实无异。 就算在幻影中死亡,现实世界的肉体也会丧命——夏侬记得拉寇儿以前曾经说过。人类一旦“相信”自己死了,便会真的停止呼吸和心跳死去。 事实上,据说莱邦军也曾研究过这类战略级攻击性魔法——不破坏建筑和各种设施,毫发无伤地杀死内部人类的精神系攻击性魔法。 “……这家伙是什么玩笑?” 夏侬回头一说——眉心的皱纹更深了。 没有人回答。 回过神来——只有他独自站在这里。 地点确实是刚才那条史基特封闭区的走道,夏侬并未离开现场,但他的周围空无一人,只有他和母亲的幻影站在看不见尽头的走道中央。 “原来如此……果然是这么回事吗?” 夏侬低语完,将视线转回凯洛儿。 第246章 这就是史基特封闭区所设的某种机关,为了防止闲杂人等闯入重要区域的机关。 这个机关利用魔法或类似方法扫瞄夏侬的意识,复制出凯洛儿的幻影。之前的调查队恐怕亦是受到这机关的影响,才会失去记忆。 “请立刻离开……前方只有已登录或权限高于等级三的人才能进入,你并非已登录,如果拥有三以上的权限,请连接pit,出示相关证明纪录;如果权限不足,请立刻离开……前方只有已登录者或权限高于等级三……” 凯洛儿的幻影直视夏侬,犹如人偶般反复念道。 “不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轻举妄动的话,很可能出现某种报复反应,现在最好是离开这里,想办法跟帕希菲卡她们会合…… 夏侬从她身旁跨过,走向前面——老实说,他也不确定那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就在此时—— “你没有进入该区域的资格,请立刻离开;如果不离开,将执行强制保安处分。” 凯洛儿配合夏侬行动似的改变讲述内容。 同时——凯洛儿的幻影猛然扭曲。 “嘎?!” 夏侬皱眉转头,只见凯洛儿的幻影快速变形,不过数秒,幻影就变成……不伦不类的人型。 白皙的皮肤也好、镶嵌在胸口的红色单眼也好,庞大的身躯跟以前见过的泥人(mudman)那种魔族很类似……不过四肢略长,右手拿着某种棒状物。 假如魔族是旧人类创造出来的,这东西应该跟泥人属于相同系统吧? 话说回来……刚才凯洛儿的幻影似乎就是贴在这个人型的表面。 “本‘渥克劳埃德’已经转载三级保安程式和电击棒(stunrod),十秒内不离开的话,渥克劳德将开始执行强制保安处分,十、九、八、七……” “这家伙算是战斗型泥人吗?”夏侬皱眉嘀咕,“啊~~总之,打倒这家伙就能到前面去了?” 他不耐烦地咕哝,但动作迅速、看似愉快地抽出腰间长刀,然而…… “夏侬哥?!” 声音响起的同时——夏侬和泥人周围的景象摇晃起来。 晕眩的感觉才一出现,包围夏侬的幻影开始崩塌,不,是看起来像在崩塌。 走道没变,眼前的泥人也没变,如果有人问他究竟有何不同,他也答不上来……可是,感觉就像眼前的真画突然被抽换成假画,不知该说是微妙的差异?或是感觉的中断? “三、二、一……开始执行强制排除。在强制排除执行之际,pit的权限出示仍然有效——” 能具体指出这个情景与刚才的唯一不同,就是原本不在场的帕希菲卡脸色苍白地站在夏侬前面——泥人的正后方。 她之前也是一直处在幻影里吗?帕希菲卡的表情错愕万分。 但既然看不见拉寇儿和赛内丝,这里或许又是另一个幻影…… “这是什么啦?!” 帕希菲卡大叫。 也许是被她的叫声触动……泥人突然往后一转。 右手长棒发出火花爆裂声,棒尖至中央部分则缠绕着银白色光束。 那是小规模的闪电——因为多次见识过拉寇儿的“雷锤”(mjolnir),夏侬立即醒悟。 但凭外观没办法判断威力大小……不过要是被原本就比人类强大的泥人用那种武器殴打,肯定会身受重伤,身体虚弱者甚至可能死亡。 “帕希菲卡,快逃!” 夏侬边叫边朝地面一蹬。 然而,战斗型泥人几乎在同一瞬间——将电光闪烁的长棒挥向帕希菲卡。 第三章龙机神的记忆 焦躁感打乱夏侬对时间的感觉。 他朝史基特封闭区的地板用力一蹬,一边向前急驰,同时对这缓慢的瞬间苦闷不已。 长棒向下挥落,单凭速度便已十分危险的攻击,甚至还缠着细蛇般的银白色闪电。 尽管不确定长棒暗藏多大威力,但若等攻击造成致命结果,一切就无可挽回了。 (该死——!) 棒尖旋转的前方,只见一名金发碧眼的娇小少女——他妹妹帕希菲卡,毫无防备地杵在那里。 他感到非常烦闷。 身体追不上思考的速度,焦灼的心情仿若要将全力奔驰的身体抛在后方,向前冲出了两步。他内心祈祷自己快点赶到,肉体却迟迟到了目的地。 ——来不及。 高速的意识某处非常冷静、沉着地告诉他。这种距离速度、敌人的攻击速度、帕希菲卡的反应,内心某个角落有另一个夏侬正冷静地计算一切。 没错,普通的奔驰速度肯定来不及。 既然如此…… “…………!!” 夏侬利用奔跑之逝挥舞右手。 射刀术——这种技巧乃是投抛对刀手而言既是武器亦是盾牌的长刀,堪称为一种舍身术。一旦被敌人闪过便再也无路可退。这是父亲玉马传授他的特殊技巧,还告诫他不可轻易使用,尤其是面临跟自己不相上下的敌人时,这种大动作的招术很可能被对方轻易避开。 但是这一顺间,夏侬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在敌人击中帕希菲卡之前击倒对方。 刀尖破空射出。 犹如箭羽迅速飞出的长刀——因为分量沉重,以远比箭羽强大的贯穿力笔直射向战斗型泥人的背脊。 敌人背对自己,而且射刀术在奔跑的助力下获得惊人的速度,这种距离内不可能射偏,夏侬相信自己绝对会命中。 刀尖接触对方的刹那。 战斗型泥人的身躯——以不留残影的速度朝旁边跃开。 “……咦?!” 由于泥人原本的动作并不快,夏侬错估它移动速度的极限。明明曾经亲眼目睹她发挥——超越人类的瞬间爆发力,然而慌张的夏侬一时忘了那件事。 (…………!!) 他的爱刀轻易贯穿战斗型泥人的残影,而继续飞翔的刀尖前方竟是—— ——嗤。 让人不禁掩耳的闷响发出同时……长刀刺入白皙的颈部。 “……!!” 夏侬虎目暴睁,妹妹娇小的身子在他黑眸里轻轻飞向半空。 “啊……啊啊……” 夏侬愕然僵立。 呯……呯咚! 毛骨悚然的闷响沿着地板,从夏侬的脚底往上爬升。帕希菲卡就像断了线的木偶跌落地面,却仍止不住长刀的攻击力道……宛如打水漂跌落地面,却仍止不住长刀的攻击力道……宛如打水漂的小石子,又继续弹跳数下,边跳边远离夏侬。 “岂……”夏侬错愕低语:“岂……有……此……理……” ——是致命伤。 夏侬卓越的动态视力清楚捕捉到父亲的遗物连根没入她的咽喉,妹妹一脸讶异地被砍飞,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 杀死了。 杀死了……帕希菲卡。 “不,岂有此理——” 夏侬呆若木鸡地呢喃。 然而……即使在茫然若失的状态下,多次逃离死劫的身体依旧灵敏地察觉到猛然挥落的长棒。 泥人不知何时又冲向夏侬,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攻击,在地上滚动两三圈,跟战斗型泥人保持一段距离。 他现在甚至无暇确认帕希菲卡的安危,战斗型泥人再度转向夏侬,提起迸射闪电的长棒。 “哼——” 夏侬抽出备用短刀。 (帕希菲卡未必死了。) 他如此安慰自己,摆好短刀。 (除非实际触摸、确认——不然无论如何那丫头的“死亡”……脱离不了“万一”的不确定世界。) 他很想立刻奔上前查看,可是亦感到非常害怕。 那可能是幻影,一如凯骆儿的幻影,帕希菲卡也很可能是幻影。 但万一不是幻影—— (混帐!) 勉强避开泥人挥来的攻击……夏侬挥不掉内心强烈的焦虑和不适。 一颗心悬在半空的感觉。 帕希菲卡死了吗?那是幻影吗?自己杀死了帕希菲卡吗?或者没杀死呢? 他不知道,就算想确认,眼前的泥人亦不容许。 (混帐、混帐——) 他的心思无法集中在战斗上。 (竟敢这样愚弄我……) 混乱意识深处的夏侬哼道。 帕希菲卡不知如何是好。 “哎哟……” 她满脸困惑地前后张望。 刚才葛地感到一阵眩晕之后,就觉得原先的走道似乎跟此刻有种微妙的差别。 是哪里不同呢?倘若有人这样问她,帕希菲卡也答不上来……可是,感觉就像眼前的真画突然被抽换成假画,不知该说是微妙的差异?或是感觉的中断? 话虽如此,跟这件事比起来,眼前的赛内丝和附近的夏侬他们瞬间消失一事更为严重。 “怎么办……” 帕希菲卡喃喃自语。 下一瞬间,她前方的空间宛如水面幻影般一阵晃动,不禁举手防卫的帕希菲卡眼前——突然冒出一名娇小少女。 这名少女——亚菲·赛菲莉丝,低声说:“……我有事想拜托你。” “——嘎?” 帕希菲卡逸出诧异的惊叫,不过立刻皱眉瞅着眼前的少女——最后魔兽的化身。 “呃……不会像上次那样要杀死谁吧?” 帕希菲卡指的当然是以前亚菲拜托她杀死少女诗音那件事,然而…… “……不是。” 亚菲·赛内莉丝摇摇头。 第247章 她的态度仿佛带着些许落寞,这是帕希菲卡的错觉吗? “帕希菲卡·卡苏鲁,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完之后请让我听听你的意见。” “什、什么?” 难以置信的要求。这名冷若冰霜的少女——“活了”远比帕希菲卡多数百倍时间的最后魔兽,到底想听她的什么意见? “关于——我们的真相……” 赛菲莉丝说完,右手一挥。 帕希菲卡只感到视野在黑暗里打转,脚底忽然腾空。 下一瞬间——她被扔向黑不见底的万丈宇宙深渊。 “总之,目前知道的情况只有这些。” 克里斯多福说着感到一阵内疚。 在他旁边——王宫的一座宽敞平台,一名凭栏而立的少年满意地点点头。 “谢谢你,克里斯,其实我还想知道‘翡翠法阵’(jadecircuit)将遗体封印在——不,是埋葬在哪,我认为自己有义务去看看她的墓碑……” “啊……好的,我去调查看看。” 克里斯多福差点脱口说出“你妹妹还活着”,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就各种方面来说,克里斯很敬佩这名少年——佛尔西斯王子;可是,正因如此,他无法对这名温柔的王子吐露实情。 因为他妹妹目前身处的情况实在过于残酷。 克里斯多福也不难想像——佛尔西斯知道这件事会多么苦恼,所以他才隐瞒废弃公主幸免于难的事实,只告诉王子他查到的历史纪录。 克里斯多福也明白,这是一种背叛王子的行为,因此才感到内疚…… “不过神谕——” “佛尔西斯殿下。” 或许是从克里斯多福刻意压低的呼唤察觉异状,佛尔西斯说到一半便停了。 就在此时,三个人影从面对平台的走廊悄悄滑入。 两侧的两人是腰悬细剑的青年。 不过,相较于武器,大量使用金银双线的服饰更为醒目,以武者而言,这身打扮算是太过华丽,就连佩剑的剑鞘和剑柄上都镶满宝石,与其说是实用品,更像是美术品或装饰物。 那种剑要是握错地方,砍伤别人之前搞不好就先刺伤自己的手掌——克里斯多福在内心苦笑。 那两人是宫廷骑士团“琥珀骑士”(amberknight),而在他们的簇拥下行走,衣着更加灿烂夺目的人物是—— “啊——”佛尔西斯惊呼,“父亲大——不,父王。” “……” 克里斯多福在原地静静跪下,以示在如此接近的距离见到莱邦国王巴路提力克·莱邦。 “……你在做什么?” 巴路提力克低声问。 国王是个魁梧的人物。 身材高大、双肩宽阔,骨架显得分外壮硕。年轻时想必是个八面威风的青年,至少外貌具备国王该有的雄伟气势。 与佛尔西斯相同的鲜艳金发及碧眼,更加突显这名国王的气质,至少做出“国王该有的举止”时,不会让人感到怪异。 然而—— “…………” 佛尔西斯表情疑惑地沉默,巴路提力克又问了次。 “我问你在做什么?” 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讲话也不带一丝亲昵。 不,何止如此—— “跟朋友聊天。” 佛尔西斯勉强挤出这几个字。 克里斯多福忍不住偷看他一眼,这是他第一次听见王子发出如此畏怯的声音。 “……你是谁?抬起头来。” “——是。” 克里斯依命抬头。 “柏拉赫的养子吗……” 巴路提力克低喃,同时仔细端详克里斯多福……不久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转向走廊。 两侧骑士就像国王衣服的一部分,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你吓了一跳吧?”佛尔西斯虚弱地笑道:“我跟父亲大人向来是这个样子,从我懂事起,他就很讨厌我们母子。” “不,与其说是讨厌……” 那是恐惧的眼神。 靠着魁梧的体格、声音、华丽的服饰、随侍在旁的骑士们,或许掩饰得很好……可是克里斯多福觉得,乍看之下骄矜狂妄的那种态度背后,隐藏着某种恐惧。 害怕亲生儿子的父亲。 克里斯多福对亲情并不熟悉,不过至少看得出这种关系并不寻常。 “如果不是讨厌,那你认为是什么?” “…………” 克里斯多福暗想——巴路提力克的双眼,大概在佛尔西斯身上看到了帕希菲卡的影子,看到了自己下令处决的女儿幻影。 畏惧杀死女儿的罪恶感,又厌恶自己的怯懦态度……因此必须藉助穿着和态度维持国王的威严,至于掩饰不了的偏差,就化为对儿子的冷漠态度。 在克里斯多福看来正是如此。 成了气候的下人物——克里斯多福傲慢地评断。 他甚至算不上坏人,只是一个——胆小怯懦,甚至得靠排场掩饰的人。 就连注视克里斯多福的眼神亦带着评价的色彩,但并非主动评估对方的斤两,而是小动物对陌生生物的警戒目光。 原来如此……若是这种父亲,说不定真会听从神谕吩咐,杀死自己的女儿。 真是可怜的人。 内心深处时时刻刻都在怀疑有人想危害自己,因此一旦与别人巧遇,便无法安心。 当国王就必须如此劳心劳力、凝神凝鬼吗?还是巴路提力克天生便是这副德行? 不是王族的可里斯多福当然无法体会…… “换个地点吧?” 仿佛想要挥开沉闷异常的气氛,佛尔西斯提议。 克里斯多福默然颔首。 她立刻就看出这是幻觉。 无底的深渊,彻底的虚无。 帕希菲卡站在中央……却没有涌起明确的不安感,视觉和听觉都还在,只是皮肤触觉和嗅觉竟完全消失,景象便如梦境般缺乏真实感。 (这……不是现实世界。) 帕希菲卡如此下了结论。 “正如你的判断,帕希菲卡·卡苏鲁。”亚菲·赛菲莉丝悠然浮在她身旁手说:“这只是我根据纪录重组的影象,换句话说,甚至不是真实纪录,只是为了方便向你说明以前发生过的事而组成的幻影。” “呃……我听不懂耶,你是指‘用讲的可能也讲不清楚,所以加上图画来解释’吗?” “你要这样想也无妨。”亚菲对她这种直截了当的比喻点点头,“这里是你们称为‘星空’的区域,我们则称为‘宇宙空间’或‘真空空间’——” 亚菲·赛菲莉丝语气流畅地解释,不过帕希菲卡蹙眉制止。 “……我求求你,别在增加专有名词啦。” “……嗯。”亚非再度点头,指着遥远的彼方星空,“以前人类曾拥有到达那个空间的能力,掌握对现在人类而言有如奇迹的高级技术,不但征服孕育自己的大地,甚至开始挑战包围这片大地的绝对无际空间,可是……” 光芒在虚空骤现,微光犹如成群飞舞的萤火虫在黑暗翱翔,不久——来到两人身旁。 “有一天,人类面前出现了‘敌人’。” “这是什么?” 帕希菲卡分不出它们的大小,因为周围没有其他可供比较的东西,而且敌人的形状太过单纯。 那是扁平圆盘状的东西,除了中央微微鼓起之外,没有明显的凹凸,表面滑溜异常。 半透明的白色外皮底下可以看见蠢动不已的几何学纹路,形状不时变化。 这些物体成群——以成千上万的集团横越黑暗宇宙,仿佛天生就是这种组合,整齐列队飞越帕希菲卡眼前。 “那就是我们的‘敌人’,正确来说是极小的一部分——只是其中一支攻击部队。”亚菲淡淡地说。 冷不防——宇宙浓度出现微妙差异,帕希菲卡直觉到场景改变了。 “……?!” 在绝对的虚无中,不明物体以风驰电掣的速度飞翔,而且还是两个。 一个是——刚才的圆盘,既没有振翅,亦未泅水,圆盘自由自在地漫空翱翔。帕希菲卡实在猜不透它究竟是如何移动,那个圆盘甚至分不出前后左右。 而另一个则是——虽然第一次看见细部,但帕希菲卡记得那些锐角和直线所形成的攻击性轮廓。 “那是——” “没错,那是我们龙机神的原始面貌。”亚菲说道:“我们的正式名称是泛环境迎击战用自由塑性兵器——arfi·m4改良型龙机神,不但能利用形相干涉能力进行自我修复和组织化,也是第一个能将之转用攻击的武器。我们拥有神明般的力量,乃是最强的终极武器,因此被称为‘最后魔兽’,本来是终结这场漫长战争的王牌。” 如果让帕希菲卡不客气地形容……那是长着翅膀的巨型蜥蜴,正是神话中所说的龙;只不过,这头巨龙的细部与神话不同。 铠甲般的东西在皮肤各处合为一体,右手握着一把非剑非枪的巨型奇妙武器。 背脊到尾巴长着六张薄薄的锐利凸起物,形状令人想起某种长剑,与其说是为了翱翔天际的羽翼,更像是为了劈开天空——宛如用力扯开的鱼鳍。 此外……岩石削成似的粗犷头部中央,三只红眼绽放着火焰般的光芒。 神话里的魔兽。 既然如此,跟这头魔兽并肩飞翔的是—— “‘敌人’是——神话中所说的‘诸神’。”亚菲道。 敌人不停、不停地与龙机神在宇宙交战,旁观的帕希菲卡虽然听不见声音、感受不到热度,但圆盘和龙机神一边相互发射七彩闪光,同时不断变换位置,改变攻守,在黑暗纷飞。 第248章 就在此时,龙机神的武器所迸射的闪光劈开圆盘。 圆盘截面一边喷洒光粉,一边剧烈旋转,最后消失不见。 “我们不知道‘诸神’——在我们语言里称为hi的异种智慧体——究竟为何要与人类为敌,甚至不知道有没有理由。因为两军势力不相上下……永无休止的战争导致人类社会没落。” 宇宙景象变了。 “你现在看见的是——根据战争开始一百七十年后的战斗纪录所重现的景象,到了战争末期,两百具量产型的龙机神加入战线,可是……” 景象再度改变。 一样幽暗,一样虚无。 若不是所有感觉瞬间中断,帕希菲卡说不定也难以发现景象的变化,无论到哪都一样——空空荡荡。 刺眼的光束射过这片艺无止境的黑暗宇宙,接着消失。 不停反复、不停反复—— “我们龙机神的人工智慧在设计上有缺陷,为了控制整合极端庞大的力量,我们的人工智慧程式变得复杂化、高度化,就连人类都难以控制。” “因此从研发中期阶段开始,我们的人工智慧程式就添加了成长学习功能,让我们能自行改良程式,发挥最佳战斗效能,没想到……” 光束前方居然是——相同的龙机神。 理应并肩作战、同心抵御外敌的龙机神在自相残杀。 “许多龙机神承受不了人类赋予的庞大力量,在自我改良时产生异变。”就好比人类……如果在形成人格的成长期给予太多力量,结果无法承担压力,最后导致发狂。 “两百具的量产型当中,免于人工智慧失控的二十六具经过各种改良处理,按字母顺序正式编号,重新进行编制……并已对攻击技能设下非常严格的防护措施,不但禁止对人类使用,同时若没有驭者龙骑士的许可,除了自卫之外,九成的战斗程式都不能执行。” “…………” 帕希菲卡闷声不响。 亚菲·赛菲莉丝将冰冷的紫眸转向律法破坏者……说道: “——不准睡!” “……咦?啊,抱歉,我在听、我在听。” 帕希菲卡暧昧一笑,同时啪啪打自己的脸颊。 “结果……我们这些不良武器被派去参加局部战,而守护主星任务则交由我们改良型完全独立运作的m5战天使型,这种型号的战术单位是两具一组,泛用性比我们差。” “可是另一方面,他们不但大幅简化个体的控制系统,并且复制自然人格——换句话说,复制真正的人类人格,不过这也是战天使的缺点。” 景象再度改变,眼前是—— “……秩序守护者?!” 在黑暗空间成群翱翔的人型。 每个背脊上皆有数枚羽翼,既非铠甲亦非皮肤的表面反射星光,发出神圣庄严的光辉。 尽管细部有些许不同……但不会错,与帕希菲卡在荷兰村看到的秩序守护者葛里尔的原始面貌属于相同系统。 “呃……换句话说……是怎么一回事?” “秩序守护者原本跟我们属于相同阵营,而且是使用相同核心的武器系统。” “咦?可是——” “不过m5——不,应该称为秩序守护者吗——他们的控制系统是直接复制人格,所以跟我们龙机神相比,战天使在程式结构上的自我防卫不够严谨,入侵防御系统和逻辑防卫功能较弱。结果,敌人掳走了秩序守护者,对他们进行‘洗脑’。” “呃……” 帕希菲卡食指戳着额头苦思。 “……因为他们个性单纯,一下子就被敌人的花言巧语所骗,倒戈相向。” “原来如此。” 帕希菲卡点头。 “就这样,我们……输了。原本战力就很吃紧,米想到连研发出来的王牌,将主星防卫托付给他们的战天使都背叛了,人类已经无路可走,最后——” 接下来的情况与赛内丝说得差不多。 大部分人类都被关在封弃世界里,留在外贸的反抗势力好不容易才将律法破坏者和守护者的因子,以及幸存的最后王牌龙机神,送进达斯特宾,可是…… 景象再度改变,这里是——不可思议的世界。 盈满七彩七彩光芒的空间,分不清宽敞还是狭窄的场所,像是哪里都有的地方……但肯定哪里都看不到这种地方。 他们就在这里。 呈现原本姿态的巨大龙机神,以及咯内个机神掌上——犹如悠然漂浮在水中的两个人影。 一个是帕希菲卡熟悉的亚菲·赛菲莉丝,另一个是——身材高瘦的青年。 这名黑发黑眼的青年,扬起温柔的微笑,抬头凝望亚菲。 问帕希菲卡理由她也答不上来,不过总觉得……这名青年长得很像夏侬。 “赛菲……对不起,我已经没救了。” 青年虚弱地说。 赛菲莉丝正想朝他伸手……青年却缓缓摇头。 ‘没用的……短时间内用形相干涉能力进行了两次修复,我本身的资讯大幅劣化,已经没办法进行第三次……恐怕还没形成介面就会瓦解……’ ‘可是……’ 赛诽莉丝说话的神情令帕希菲卡大吃一惊。 她的神情——正如她稚气的外貌,宛如即将哭泣的少女,与帕希菲卡熟悉的那张木然脸孔截然不同,甚至一时涌起判若两人的感觉。 但是她——她也是赛菲莉丝。 帕希菲卡直觉如此认为。 ‘可是、可是——’ ‘谢谢你陪我一起作战至今,还有就是——对不起……’ ‘我不要!因为你愿意接受我,我才能存在!因为你毫不畏惧接受我,我才不至于像其他——众多姐妹们那样损毁!如果现在失去你,我——’ 赛菲莉丝就像小女孩耍赖似的大嚷,帕希菲卡第一次看见“最后魔兽”的感情爆发,是如此单一纯粹、全心全意……同时也极度悲哀。 话虽如此,恐怕……已无法传达给即将死亡的主人,只见青年做梦似的将涣散的目光盯着黑暗,喃喃地说: ‘赛菲,我要交给你一个艰辛的命运……拜托了,我已经无技可施。你要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把力量借给我们遥远未来的子孙们……’ ‘主人!’ 赛菲里丝伸出手臂……前方的青年崩塌了。 青年的身体绽放七彩光芒,逐渐化为比尘埃更细的粒子,教人难以相信那是一名人类死亡的光景,不但过于单纯,甚至带着一种美感,接着—— 轰——!! 巨大的龙机神咆哮。 人类史上最强的兵器——最后魔兽,仿佛对无处发泄的力量感到烦闷,扭动天神般的巨体嘶吼。 那声嘶吼甚至撼动龙机神周围的世界,卷起剧烈的闪电和爆炸声。龙机神的哀伤像要震碎这个世界般……猛烈无比,拉曳长长的尾音。 相对之下,掌上的赛菲莉丝却是冷静异常,不哭、不叫——宛如个人情感已全权委托给巨龙般——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虚空,盯着瞬间以前,青年的的确确存在的虚空。 “就这样——” 冷冷望着过去的自己——纪录里抱膝蹲坐的自己,亚非·赛内丝说: “我一直在等待,听见已故主人的命令,等待我应该帮助的人出现。因为主人……因为那个人如此期望,因为这是那个人的最后期待,所以我必须替他实现。” “亚菲……” “可是……我现在很迷惑。” 亚菲·赛菲莉丝重新转向帕希菲卡说: “老实说……我至今一直把你们当成‘棋子’或‘道具’,对夏侬也是——纯粹只是那个人亡故后的代替品——只是完成自我使命的必要‘零件’,可是……我……” 亚菲·赛菲莉丝声音一顿,明显可以听出当事人的迟疑。 “我……应该怎么做才好?你们并不怕我,尤其是你……跟那个人说过一样的话。” “咦?” 帕希菲卡眨眨眼。 自己……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她完全想不起来。 “你不记得了?关于刀子……的话。” “呃……啊啊,在那座宅第时——” “伙伴的力量越大,我只会觉得可靠,根本没有害怕的必要,不是吗?” 帕希菲卡曾经如此表示。 对她而言,或许是非常、非常天经地义的事,但…… “亚菲……” 或许这个拥有过度强大力量的魔物,正因太过强大,才对自己的存在烦恼不已,怀疑自己是否真是值得肯定的存在。 “我……无法对你们的期望视而不见,尽管没有根据……但总觉得这样会背叛我的主人。” 说到这里,亚菲·赛菲莉丝——那双紫眸盯着帕希菲卡的眼。 “我是武器,不能单凭自己的判断行动,因为我的力量太大、太危险,我的力量瞬间就能夺走大量生命、造成大量灭亡。” “所以——长久以来,我从未自己做过任何决定,也没有决定的权限,一直是——由那个人决定的。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我非常乐于听从那个人的命令;然而……那个人已经不在世上了。” “我很迷惑,可是……我已失去了骑士,至于夏侬……大概也不会再信任我了。” “所以……我想问你,告诉我,律法破坏者,不,帕希菲卡·卡苏鲁,我该怎么做才好?” “突、突然这样问我……” 帕希菲卡手足无措地说……但最后魔兽只是静静地直视着她。 第249章 与泥人的战争毫无进展。 因为武器尺寸差异太大,夏侬无法随便逼近对方,只能一昧地防守。 再加上——帕希菲卡躺卧在泥人后方的尸体,此刻依旧清晰映照于夏侬的视野。 那尸体若不是假的,就一定是幻影——夏侬内心暗想,如此告诉自己。 然而,跟熟悉的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躺卧在那的景象,以及无法趋身上前确认她完全和真伪的情况,正在磨损他的神经。 (该死——) 某个男人的身影突然掠过他的脑海。 使用邪剑的杀手。 不愿意接受自己舍弃一切保护的女儿死亡……最后因自己亲手“杀死”女儿,彻底自我毁灭的男人。 “还想再打吗?为什么?你女儿已经死了喔。” 当时如此告诉那男人的正是夏侬自己,然而…… ‘——你妹妹已经死了喔。’ 脑海里的某个人斩钉截铁地说。 那是夏侬自己……亦是昔日跟自己打斗过的那个杀手。 (不可能!闭嘴——) ‘要我再说几次都可以,你妹妹已经死了!你现在做什么都没用!没有任何意义!’ (那是假的,真的帕希菲卡——) ‘你还不懂吗?你只是在自我催眠,只是不想接受自己杀死妹妹的事实。’ (不是、不是——) ‘就算那是假的,你凭什么保证这种事不会成真?你区区一个人类,力量微不足道,既非先知亦非万能,能做的事情有限。所以,你很可能保护不了自己的妹妹,不是吗?坚持原则和面子是无法保护妹妹的。’ ‘喏,你再看一次,你做了什么?那也许是幻影,但你的自我满足很可能害死妹妹。为了面子、为了博爱……这样下去你终要失去挚爱。’ (闭嘴!) ‘陌生人的性命这么重要吗?你不惜让妹妹面临死亡危机,也要保护素未蒙面的人类?就在这一瞬间,世上也有无数人因意外、疾病、犯罪而死,甚至是寿终正寝,你可以接受吗?因为跟你无关,所以就不悲伤吗?这些人就无所谓吗?同样住在这世界,同样身为人类,你就不在意吗?你不过是对自己看得见的范围——’ “闭嘴!!” 夏侬挥动短刀狂吼,难以遏制的情感激起一股爆发力,短刀横向一挥。 接着,“眼睛”被短刀砍中的泥人呯咚一声倒下。泥人开始痉挛颤抖,然后…… “——嘎?” 夏侬逸出讶异的声音。 帕希菲卡——颓倒在地的泥人身影变成了他妹妹,肩膀到腋下被夏侬劈成两半。 “咦?咦?” 夏侬茫然不解。 他转向远方——只见被他一刀刺穿的泥人倒在那里。 没错,那个帕希菲卡的确是假的。 既然如此……现在这个呢? 这股真实的手感,刀柄传来的这股斩肉断骨的感觉,这……这也是幻觉吗? 颓倒眼前的帕希菲卡,真的是假的吗? “帕希菲卡……帕希菲卡?!” 断成两截的尸体。 呆呆站在尸体前方的夏侬,忍不住涌起一股冲动,想要奔向彻底断成两截的身躯。他甚至觉得这样帕希菲卡便会苏醒,错误就能一笔勾消,可是…… ‘没用的——’ 某处的某个人——或者是那个名为“罪人”(convict)的杀手——冷冷嘲笑这样的夏侬。 “……这是什么?” 赛内丝莫名其妙地问。 “大概是把我们当成外敌吧?” 与赛内丝并肩俏立的拉寇儿冷静地说。 她们俩此刻站在走道的中央。 停步当然是因为夏侬他们走散……也是由于某个人挡在两人前方。 不,那不可能是人类,站在拉寇儿眼前的是——模拟亡父玉马身影的不明物。 “即将进行强制保安处分。” 那个不明物保持玉马的幻影,向前悠然步出,悬在腰际的长刀无声出鞘,刀尖指向拉寇儿。 然而…… “假如自己的家人或挚友——而且是已股之人——喝令‘不许前进’,一般人都会感到迟疑,更别说要跟对方打斗,可是……” 拉寇儿的表情一如平时慵懒,她伸出右手……静静念诵。 “神枪啊,贯穿!” 异声响起。 凝聚冲击波猛烈击中玉马——借用玉马外形的不名物,将之震飞。 呯咚一声滚倒在地的身体——上半身被挖了一个大洞。 那是“神枪”(gungnir)的真正效果。只要使用者有意,一招毙命。拉寇儿迄今之所以未曾造成任何人死亡,完全要归功于她绝妙的力道调整。 “……呵呵呵。”赛内丝咧嘴一笑,“你还真恨得下心哪。” “我爸爸已经死了。” 拉寇儿平静地说,绝美脸孔上完全没有破坏模拟父亲外形之物的震惊,镇定到即使被指责冷酷无情亦无可奈何,但…… “擦拭冰冷遗体的是我,火葬时点火的也是我,我的记忆还没有模糊到被这种幻影所骗。” 拉寇儿的口吻带着一股傲然,或许是——对那个强迫自己攻击父亲外形的不明物感到震怒。 仔细一瞧——上半身被挖了一个大洞颓倒的好像是一种泥人,手里握着钢铁制的长棒。 “……我们快走吧?”拉寇儿微微弯身观察泥人后说:“我很担心亚菲她们的反应,她们应该想过我们可能会手动接回动力吧?” “……你是指她们可能反击?” “法律和规则这种东西既然具备逻辑的整合性与统一性,就一定有漏洞可钻。先不管她们‘无法危害人类’的大前提,要是就这样认定她们无法干涉我们的行动未免太草率了,更何况……娜塔莉现在还是龙机神吗?” “原来如此……的确有可能阻挠我们。” 赛内丝皱眉点头。 “正如刚才的幻影,这里的防卫设施可以干涉人类精神,既然如此——” “——洗脑吗?” “而且还留下了我和你……她们现在最大目标应该是龙骑士夏侬和律法破坏者帕希菲卡,只要将他们洗脑,其他一切都好办。” “我们两个凡人留到最后再处理,是吗?” “嗯。” 拉寇儿温柔微笑。 那张笑脸极为温和恬静……然而赛内丝总觉得想像是狂妄舔舌的野兽。 “所以——凡人就用凡人的方法表达自我吧?” 第四章死亡双面镜 一名少女倒在眼前。 暴露明显伤口的尸体颓倒在地,从肩膀到腋下绽开,早已无法称为人类的物体滚落地面。 夏侬伸出微微——真的只有微微——颤抖的手触摸少女脸颊。 少女还是温的,犹如强调前一刻还有生命活动,残留着些许暖意。 “……开这种无聊玩笑。” 夏侬嘀咕,嘴里嘀咕—— (这是假的。) ——内心如此告诉自己。 极有可能是连触觉和体温都有设定的幻觉,或是精巧无比的复制品。夏侬亦曾使用赛菲莉丝的力量,制造出一模一样的假帕希菲卡。这里是魔族领域,凡事都可能发生。 然而……尸体并未消失。 物体继续躺在那里,刺激夏侬的神经。 ‘你杀死她了。’ 某处的某个人在笑,那人嘲笑着夏侬,边笑边反复说道。 ‘你杀死她了。’ ‘你杀死她了。’ ‘你杀死她了。’ ‘你杀死她了。’ “————” 声音不停回荡,在脑海萦绕。 ‘……你早有觉悟了吧?’ “吵死了,闭嘴!” ‘对,你有杀死妹妹的觉悟,证据就是你不如自己想像得那么震惊。你还很正常,非常冷静,因为你认为这是假人吗?因为你认为这不是真人,才如此冷静吗?不对,你之所以如此冷静,是因为帕希菲卡对你一点都不重要,就算杀死也无所谓,所以你才有杀它的觉悟,才能萌杀机。’ “闭嘴……”夏侬哼道。 但冷酷无情的声音继续说:“你的心灵受人控制,对妹妹的心意也不是真的,你能亲手杀死真正关怀的人吗?下得了手吗?能够抱持杀意吗?你真的在乎它吗?” ‘如果真的在乎她,就该舍弃一切……即使杀光全世界的人也要保护她。你之所以没这样做,就代表她对你只是有名无实的存在吧?她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存在,所以你下得了手,所以她死了你也没发疯、没流泪,不是吗?’ “不是,这——”声音从紧咬的牙关迸出,但非常虚弱,而且颤抖不已。“——这不是真的。” ‘幻觉?假人?或许是这样,可是跟现实又有何不同?’声音……反倒同情似的说。 “——夏侬哥!” 他猛然转头,只见走道后方奔来一名少女——妹妹帕希菲卡的身影。 夏侬反射性的涌起一股安心感。 (喏,看吧?刚才的果然是幻觉——) “夏侬哥——” 她的胸口——中央部分冷不防鼓起,下一瞬间,剑尖破衣而出。 “什么——!?” 剑尖一寸一寸贯穿帕希菲卡,成为一把巨剑。 “帕……帕希菲卡?!” 巨剑骤然旋转,甩脱她的身体。帕希菲卡身体脱离巨剑后,脸上凝结着空洞的表情,沿着地板滑来撞上夏侬的脚尖。 “……开什么玩笑?” 夏侬盯着分明已经气绝的帕希菲卡,接着将目光转向走道后方手持巨剑的杀手——握着长骑剑的少年骑士。 第250章 “雷欧波尔特?” “夏侬哥!” 帕希菲卡的声音又从另一方向传来。 内心乱成一团的夏侬不由自主回头。 他的黑眸捕捉到另一个朝他奔来的帕希菲卡。 然后——粗壮的手臂勒住她的玉颈。 瞬间紧缩的手臂停止了她的呼吸。 暴凸的眼球、舌头仿佛即将从脸上射出,帕希菲卡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大概是呼吸阻塞导致颈动脉受迫,引起血流不顺,只见她的俏脸转眼间胀成紫黑色。 然而手臂依然继续紧缩……最后响起致命的闷响。 帕希菲卡的玉颈奄奄无力地长长垂向一侧。 “帕希菲卡?!” 呼唤她亦无反应,帕希菲卡百分之百地死了。 而扭断她脖子的那只手臂后方,居然连着一名熟悉的巨汉,夏侬呻吟般地说出男人的名字:“贝尔肯斯!” 忽然—— “夏侬歌!” 声音响起。 夏侬回头—— “夏侬哥!” “夏侬哥!” “夏侬哥!” “————” 人影连番出现,杀死相同数量的帕希菲卡。 丽塔婆婆杀死了她。 沙菲尔杀死了她。 薇妮雅杀死了她。 妮可杀死了她。 爱尔菲缇娜杀死了她。 基塔夫杀死了她。 多梅蒂雅…… “住手——” 这是幻影,夏侬晓得这都不是真的。 然而……因为景象太过真实,夏侬的神经升起某种极度苦涩、疼痛的感觉。 目睹这种景象一两次或许效果不大,他的精神也没脆弱或纯真到一两个幻影便能击倒,可是…… “住手——” 帕希菲卡的尸体继续增加。 妹妹的尸骸相继浮现怅然若失的神色或凄惨扭曲的死相,大量散落在走道上,包围夏侬。 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这些尸体的蓝眸皆忿忿不平地瞪视他,仿佛在埋怨:“你为何不保护我?” 自己发誓要全力守护的妹妹。 夏侬挚爱的家人。 帕希菲卡的——尸体。 “住手!住手、!住手!这手!” 夏侬狂嗥不止。 帕希菲卡的——尸体。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夏侬狂嗥不止。 可是尸体继续增加,增加的尸体跌落满地,空调的眼睛也不断增加。 无以数计的蓝眸。 妹妹的死相。 尸首包围着夏侬。 内心深处,夏侬感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像悲鸣。 就在此时—— 帕希菲卡的首级嗤的一声飞向半空,夏侬早已分不清这是第几个帕希菲卡了。 长柄战斧(halberd)悠然旋转。 尸身倒下,站在后方对夏侬冷笑的是—— “……!” 夏侬的耐性已达极限。 喉咙深处不成声音的怒吼,他扑向手持长柄战斧的邪道人影。 毫无技巧可言,全凭冲击力撞大敌人,接着顺势骑在扭曲的夏侬。 ‘所以我说嘛。’ 夏侬不顾一切地殴打少年美丽的脸,奋力殴打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的脸。 一下、两下、三下…… 骨头和骨头撞击的闷声响起,拳头同时陷入可里斯多福的脸颊。硬革铠的锐利拳头一击就已将少年打得满脸是血,破坏得难以辨识。 话虽如此,夏侬仍不停止,继续握拳。可里斯多福脸上的冷笑并未消失,不管再怎么摧毁、破坏那张脸,讥笑他的神情仍未消失。 拳头传来的脉搏、体温、气息都是真的,至少夏侬认为如此;可是即使这样,他仍旧带着这种感觉殴打可里斯多福的脸。 ‘如果想要保护谁——’尽管脸孔被破坏得不成人形……克里斯多福依旧嘴角喷着血泡说:‘就必须有杀死谁的觉悟……’ “闭嘴!” 虽然只是一种感觉,夏侬却感到自己的肉体和心灵开始剥离。 他不停挥拳,然而再怎么想,一开始的那几拳就已击毙克里斯多福了。零式多功能型硬革铠的拳套原本就是设计成一种凶器,高手一拳便足以令人丧命。 不过即使如此,夏侬还是持续挥拳殴打少年的脸。 ‘——很好,’克里斯多福丑陋变形的死人脸孔笑道:‘就是这样……’ 帕希菲卡在无限黑暗的宇宙飘荡,茫然不解地盯着眼前的最后魔兽。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亚菲静静地回视地说。 “呃……我知道你们想做的事……” 帕希菲卡说不出口,不……并非说不出口,或许只是在填选词汇。 “……不过这到底对我们有什么意义?” “…………” 亚菲·赛菲莉丝沉默不语。 帕希菲卡不知如何看待她的反应喃喃续道: “我们对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不满,在这个我们熟悉的有限世界里,平凡地出生,平凡地死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大家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吧?我……我想要平凡地出生,平凡地生活,每天帮忙家务,未来长大后跟某人结婚,接下来协助先生的事业,管理家务、生小孩,不知不觉间……退休过着儿孙满堂的日子……这样就够了,其实这样就够了。” “只要不知道真相……没有人会认为自己不幸。就算说什么‘被限制’、‘被困禁’……反正世界尽头这种东西一生都不不可能看见呀。就算告诉我这是那些素未平生的人们的‘遗愿’……就算告诉我那些五千年前——那些远古人类的事……我也听不懂……” “……说得也是。” 对生于这个世界、长于这个世界的人类而言,五千年前的世界情势说了也是白说;对帕希菲卡他们而言,达斯特宾这个封弃的牢笼就是整个世界。 即使某天突然告诉他们“这个世界是假的”,也只会令他们困惑而已,更何况要为了这种主张,夺走他们迄今想像的生活…… “的确……这一切都是我们的自我满足,我们的言论与恐怖分子相去无几。”理想一旦比现实沉重——值得用一切手段使其正当化,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思想犯罪了。 平凡的日常生活。 单纯的人类愿望。 不认同这些事物的价值,一味坚持理想,强制进行革新——正因如此,恐怖分子才令人深恶痛绝。 亚菲他们想做的事,正是对这个世界的恐怖活动。 “我也能明白你为何想实现那个人——以前的主人吗——那个人的愿望。我不是不明白,可是——” “……对不起。” 她应该能体会。 她应该看开了。 然而,亚菲·赛菲莉丝大概早已停止思考。 五千年的漫长孤寂中,她不知不觉——不,或许是从失去主人那天起——停止了体内的时钟,拒绝思考,拒绝成长。 为了成为更强大的存在,不停自我改良功能和效能,但是她的精神——如果人工智慧可以如此称呼的话——几乎冻结,其结果就是现在这种小女孩的外貌。 “可是我……” 赛菲莉丝话到嘴边忽又顿住,思索似的垂首不语,视线左右飘移不定。 “亚菲?” “……娜塔莉正在对夏侬洗脑。” 赛菲莉丝一字一句地轻声说,但话里的单字带着极度危险的声音。 “洗……洗脑?!” “为了驱逐入侵者而不破坏设施,这一区有干预人类精神的机关,你刚才看见的影像也是利用这种机关……娜塔莉正使用相同的方式对夏侬洗脑,打算对他植入‘必须保护帕希菲卡·卡苏鲁’这种强迫观念。” “强迫观念……为了什么?” 即使没有洗脑——夏侬现在也竭尽全力保护着帕希菲卡,原本就愿意保护她,娜塔莉还想要求他什么? “为了让夏侬·卡苏鲁变成不惜牺牲数百万人,他将保护你视为第一要务的人——变成只要为了保护你,可以对王都人民见死不救,对一切麻木不仁的人。” 赛菲莉丝的声音在黑暗中冷冷响起。 “小史比铁拳!” 拉寇儿刚说完,一个巨大……但圆滚滚的拳头击中挡在路中央的泥人。 泥人滑稽地轻轻飞向半空,消失在走道深处。 “厉害……” 赛内丝抬头看着身旁的物体低语。 应该已经不必介绍了——站在她旁边的正是肩上载着拉寇儿的小史比,似乎是土木工程用的半自动型攻击性魔法力天神(magni)的应用版本。 “……不过外观真可笑。” ——嗯哼。 或许是对赛内丝的评语有意见,身躯几乎挤满整条走道的小史比发出鼻塞般的哼唧。 拉寇儿和赛内丝此刻正朝封闭区中央强行前进。 接连打败阻挡她们的泥人(大概是警卫吧),两人正前往原本的目的地——动力源。 夏侬行踪不明,帕希菲卡也杳无踪影。 她们虽然利用夏侬和帕希菲卡的位置,大概遭到了某种力量阻挠。 在这种状态下,她们能做的不多,因此拉寇儿提议先想办法接回史基特的动力,按当初计划继续朝王都航行。 两人越接近中心,泥人的数量亦随之增加,不过以泥人的能力来说,终究挡不住这两位善使强大攻击性魔法的女子进攻。 “这家伙到底想干嘛?”赛内丝说着瞪视一再一再回击仍不停涌现,挡在前方的泥人。 第251章 “干脆用‘火焰王神’把它们一起炸掉吧?” “万一破坏动力源就惨了,”拉寇儿告诫她,“而且按原本计划,我们就快抵达动力源了才对——小史比铁腿!” 拉寇儿说话的同时,一看见又有泥人迫近,便指挥小史比攻击。 小史比嘴里哼哼唧唧,举起短腿—— “哎呀!” “怎么了?” 听见拉寇儿的惊叫,赛内丝不禁皱眉。 “踢——踢不到啊!” 小史比奇短无比的腿没踢到泥人,华过半空。唉~~毕竟脑袋比四肢大了许多,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泥人绕过嗖一声回旋的短腿,从旁边逼近。 “搞什么鬼!” 赛内丝边吼边举刀准备援助拉寇儿,可是…… “伸长呗!” 仿佛可以听儿咕啾一声,小史比的短腿猝然暴长,转弯踢中泥人的后脑勺。 泥人扑倒在地。 “哎呀,真危险。话说回来,我还没替这个招式取名字呢。” 赛内丝哑然盯着恢复原本长度之后,大模大样践踏泥人的小史比。 “……拉寇儿。” “什么事?” “你嘴里嚷着‘快走’,其实是乐在其中吧?” “不,没这回事,我也是很急的。” “……可是很开心吧?” “嗯,对呀。” “…………” 赛内丝忽然觉得,自己终于理解夏侬为何总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夏侬四周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帕希菲卡——以及杀死帕希菲卡的人们。帕希菲卡的死因浩繁众多,凶器亦各不相同;但其他尸体都是遭人徒手击毙或绞杀,而且——尽皆死于夏侬之手。 犹如双面镜般无限延伸的死亡场景。 过度细腻的幻影,一点一滴地将他的精神染上疯狂的色彩。 “……啊……!啊哈……” 夏侬气喘吁吁地抬头,只见前方站着与四周尸首如出一辙的帕希菲卡。 帕希菲卡表情腼腆地微微张口说:‘那个……夏侬哥……’ 对排山倒海的压力感到疲惫不堪的夏侬,将一字一句都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 ‘要保护我喔……’ “嗯……” 夏侬摇摇晃晃跪着爬向帕希菲卡……宛如乞求赦免的罪人,紧贴着她的身体。 人类若是被扔进没有出口的迷宫,将主动靠向任何微弱的光芒。在精神封闭的状态下,人类会死命楼住任何一丝希望,甚至无暇检视自己依偎的究竟是什么……! “我当然会保护你……” 夏侬边说边精神恍惚地仰视帕希菲卡的羞涩微笑。 ‘不管要做什么?’ “嗯……” ‘不管要对谁见死不救?’ “嗯……” ‘不管要杀死任何人?’ ‘那么……现在就保护我。’ 夏侬空洞的瞳孔里映照出闪烁的刀光,那把刀——开始从背后朝帕希菲卡的颈部挥下。 “————!” 夏侬的身体几乎是无意识地行动。 他将帕希菲卡推向一旁,手里的爱刀不知何时往斜上方挥起。 突如其来的一击。 肉体和骨头断裂的鲜明触感传回夏侬的掌心,这一刀没入对方的右腹,最后停在左胸。 “……咦?” 夏侬呆滞地望着对方的脸,那人竟是—— “拉寇……儿?” 只见双胞胎姐姐美丽的脸孔上,依旧刻着一如平时的幸福微笑,身体软绵绵地倾倒。 ‘夏侬哥,谢谢。’ 帕希菲卡说着楼住夏侬的脊背。 ‘夏侬哥,谢谢。’ ‘夏侬哥,谢谢。’ ‘夏侬哥,谢谢。’ ‘夏侬哥,谢谢。’ ‘夏侬哥,谢谢。’ 这句话在夏侬海里不停旋转。 (我……我杀死了拉寇儿?) 夏侬凝视着长刀。 他的爱用武器沾满双胞胎姐姐红光潋艳的鲜血。 (我……我……是为了……为了救帕希菲卡……只好……) 帕希菲卡。 夏侬被逼到极限的意识,将她当成唯一依靠来保持平衡。 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只要能保护她就好,其他什么都不必想,一想就痛苦万分,所以只要想该如何保护她就好。 逐渐单纯化的思维。 没有犹豫或疑虑的境界,只有黑与白的视野,单纯而绝对的价值观。 (只要能保护帕希菲卡……) 或许这正是——夏侬自己的期望。 正如失去爱罗蒂的赛内丝……正如她舍弃一切也要替挚友复仇的心情,不顾名誉体统,一心想着对方,对失去对方感到恐惧和愤怒的心情。 自从知道这件事——他们命中注定要保护帕希菲卡时,或许他就想这么做。 夏侬已无退路了。 为了阻止自己的存在理由崩溃,他主动停止思考。即使放着他不管,他也会主动将所有价值观凝聚在保护帕希菲卡这一件事上。 再也不需要诱导思维的“声音”。 换句话说——洗脑结束。 部下的诗音困惑发颤。 “……侵入领海?” 他反问之后,部下点点头,视线再度回到手里的报告。 “是的,过去被视为基亚特帝国危机管理组织‘绯红’的主要基地,原本位于我国领海边缘的孤岛——与基亚特帝国舰队交战后,开始自行起航,侵入我国领海……” “岛屿自行移动吗?” “不晓得是不是岛屿……根据报告,该岛变成了不是岛屿的形状……” 从部下呈报的语气听来,连部下自己都不相信这件事。 可是,因为他交代所有部下“不管是多么难以置信的事,都务必向她呈报”,尤其最近才再度吩咐他们要彻底执行,现在大概是命令生效了。 “基亚特帝国的反映呢?” “交战的是第二舰队,结果全军覆灭。基亚特帝国认定绯红意图谋反,目前正讨论是否该派遣第五舰队——啊,还有一件事,绯红与第二舰队交战时,听说有人看见某种怪异的……类似生物的东西……” “生物?我们曾经接获绯红在研究利用海洋生物作战的情报——已经应用于实战了?” “不,不是以前报告的海栖哺乳类……而是具有触手的某种软体动物。” “……好,辛苦了。” 他点点头。 部下立刻鞠躬,离开房间。 “……真是有趣的情报。” 声音从房间后方飘来。 他——王国军谍报部特务处理班“漆黑之鹰”班长,路克·史达姆少校,转向坐在房间后方的上司。 乔治欧·贝达修尔将军。 必须有相当眼力,才能一眼看出他是个军人——而且是鹰派军人。一丝不苟的金发也好,看似温和的蓝色眯眯眼也罢,外表就像过着悠闲生活的贵族,实在看不出是身经百战的军人,不——其实他也是一位伯爵。 贝达修尔将军在莱邦王国军里亦是出了名的激进派,刚满四十岁就当上将军,不过不同于其他将军,他真的是凭战功——主要活跃于边境的叛军讨伐和维护治安等——一路爬到现在的地位。 他是东方第三暨第四师团指挥官,同时兼任王国军谍报部部长,姑且不论政治地位,在军方乃是与男爵夫人(baroness)齐名的大人物。 “路克,你有什么看法?” “恐怕……跟我们在塔尔斯镇看到的东西一样。” 将军语气轻松得像在与友人闲聊,路克回应的口吻却很生硬。他和贝达修达尔将军于公于私都有五年交情,但他从未忘记自己身为部属的立场。 “秩序守护者?有趣,非常有趣,这世界毕竟还有点用处哪。” “将军好像很高兴?” “当然了。”将军把红茶茶杯轻轻凑到嘴边,品尝香味,说道:“战争这玩意到头来就是一场祭典,表演节目越多越好。” “但是不确定因素越少,越能确实完成作战。” “嗯……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喔。” 贝达修尔将军点头。他完全不在意路克的反驳,不,反而显得沾沾自喜。 “你按照你的想法行动,我按照我的想法行动,只要目的地相同,我们就能并肩同行”——这就是贝达修达尔将军的口头禅。 只要目标一致,贝达修达尔将军从不过问部下或合作伙伴的信仰、价值或其他事,甚至认为统一的信仰和价值观反而危险。 “就现实层面来看,未来发展对我们有利的可能性相当高。” “基亚特应该会派兵追击那座岛,以表达他们无意侵犯我国领海,而且我估计,在我国向基亚特抗议以前,他们大概就会主动提议夹攻。” “这么一来,即使不确定那座岛屿的实力如何……至少有相当程度的战力将转移到那一方,这是必然的结果。对莱邦而言,接受绯红投靠的危险性太高;在政治立场上,也不得不接受夹攻的提议,不是吗?” “我对您的分析没有异议。” “这么一来,势必得调离保护王都的数成战力,尤其是这场战争的主角——海军。既然如此,反而对我们的计划十分有利。” “我认为海军战力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王都护卫舰队的五百名魔导士终究是个威胁,我们顶多只有一百名魔导士。水手先不提,不过登陆战队里也不乏优秀成员。” “可是他们都没有实战经验。” 第252章 “所以才可怕啊,一旦发疯的话。”贝达修达尔将军冷笑。“嗯,这先不管,虽然不确定秩序守护者会采取什么行动……但就前后状况判断,绯红极可能握有废气公主这张王牌。既然如此,我们就静观其变,依局势变化采取行动,对于那些神明使者也是哪。” “……老实说,我没办法这么乐观。” 路克曾经在塔尔斯镇看过秩序守护者的中继点,亲眼目睹那场凄惨而诡谲的大战,因此他心里非常明白。 秩序守护者——不管他们是否真是神明使者,他们一旦认真作战,人类根本不是对手。 “路克,怎么说这种丧气话?一点都不像你。”将军用汤匙缓缓搅动红茶笑道:“拥有巨剑不代表就能打赢战争,一跟针……不,一根线、一张纸也能杀人。不同方法导致不同结果——这不是你的口头禅吗?” “蚂蚁再拼命也赢不了大象的。” “……或许吧?但正因如此,大象完全不把蚂蚁放在眼里,即便是多么特殊的蚂蚁,而这就造成了可乘之机。” 茶杯袅袅升起的蒸气后方,只见端正的嘴唇浮起一抹淡淡的——非常不明显,却极其嘲讽的笑容。 “……您停止刺杀废弃公主的命令,果然是这个原因吗?” “那时只是把她当成对付王室的一张牌,想不到变成这么有趣的牌哪。” 将军满足地颔首。 巨大的钢铁门扉开启。 从厚度就能轻易相像这门扉有多沉重,赛内丝眯眼望着无声滑开门扉后方低语:“这个……应该没错。” 里面也是钢铁制的宽敞房间,中央耸立一个巨大的圆柱体。 体积本身并不惊人,顶多只比风车塔或牧草贮藏塔大一圈的程度,比它更大的人工建筑物比比皆是;可是……这个高塔的材质不一样。 异于石材、木材或砖瓦建成的风车塔及贮藏塔,这个全部采用钢铁类材质的高塔,有种慑服观者的沉重感。 “我看看……” 赛内丝摊开从怀里取出的小纸卷,走向高塔底部,并非走向高塔本身——而是与它相距不远的一座石碑。 赛内丝在高度及胸,顶端被斜斜削开的圆柱体前方停下来,手指摸着石碑截面。 下一刹那——她眼前的半空中浮现某种文字列。 “古代语……”拉寇儿见状喃喃自语。 这种古代语言文字乃是目前大陆官方语言的前身。 “好像是称为‘英语’之类的。”赛内丝说着继续移动手指。 “连接中枢动力。” 文字如此显示。 “确认密码/使用紧急电路/动力设定五/完成重新连接准备/是否要重新连接/肯定或否定?” “——肯定。”赛内丝说完,手掌轻拍操作面板——浮在半空的古代语随即消失。 没有声音,甚至没有光线,可是——拉寇儿和赛内丝确实感受到某处发出轰隆声启动。 “夏侬哥!” 惨叫般的声音响起。 娜塔松开夏侬·卡苏鲁,转向声音来源。 夏侬·卡苏鲁的洗脑即将完成,现在即使不理他,夏侬·卡苏鲁也会为了逃离痛苦,主动钻进精神的死胡同。 声音主任当然是真正的帕希菲卡·卡苏鲁。 不愧是兄妹——她一眼就看出夏侬的样子不对劲,脸色大变地奔向他。 可是,一瞧见站在夏侬身旁的人物——也就是娜塔莉——帕希菲卡僵立原地。 与自己五官一样、身材相同的某人站在那里。 娜塔莉为了替夏侬洗脑,暂时改变外观,借用帕希菲卡·卡苏鲁的样貌。近看或许就能察觉气息和动作上的差异,不过要迷惑精神动摇的人类,这种程度的伪装便已绰绰有余。 “咦——”帕希菲卡面露诧色,嘴巴喘息似的一开一合,接着惊呼:“美少女?!” “……你太霸道了。” 出现在帕希菲卡背后的,不用说正是赛菲莉丝。 她走过脑筋一团乱的帕希菲卡身旁,凝视娜塔莉紫水晶般的眼眸说: “我看过警备监视系统的纪录,这玩笑太恶劣了——娜塔莉。” “是吗?” 娜塔莉耸耸肩,变回自己原本的外貌。 “娜……娜塔莉?!” 瞧帕希菲卡杏眼圆睁惊叫的模样,她似乎此刻才发现假扮自己的人是谁。 “不过效果相当好,帕希菲卡·卡苏鲁的外形比想像中更有用,倒是你这种行为才是背叛喔,赛菲莉丝。” 娜塔莉虽这么说……不过声音里既没有怒气,亦没有失望之色。 反而像在重新确认早已预料到的不好结果——声音里带着一种微弱的倦怠。 “我的主人——我以前的主人不喜欢这种做法,而且要是任由他人对现在的主人洗脑,这才违反我们身为武器和仆役的存在理由。” “这个人不是代替品吗?” 赛菲莉丝一时无言……但最后摇摇头。 “……不,他既是主人,也是战友。” “是吗?真令人羡慕啊,赛菲莉丝。” 娜塔莉轻声诉说的表情——掠过一丝疲惫的阴霾。 对同样身为龙机神,却失去主人、失去身体,成为只为执行目的而存在的她来说,赛菲莉丝和夏侬的关系一方面令她羡慕,同时也如实反映出她的一无是处,可是…… “不过已经太迟了。” 娜塔莉说完,离开夏侬。 “夏侬哥?!” 回过神来的帕希菲卡接棒似的冲上前,盯着低头颓坐在地的夏侬脸孔。 “喂,夏侬哥!夏侬哥!” “帕希菲卡……” 夏侬呆滞……某处明显呆滞的脸孔微微一笑,紧紧楼住帕希菲卡。 “——咦?” “啊啊……你没事吗……太好了……” “喂~~喂!夏侬哥?” 被他一把抱住的帕希菲卡不禁满脸通红,这不是她第一次被哥哥拥抱,不过夏侬不会突如其来——而且在他人面前做出这种行为。 然而,夏侬不理会不知所措的帕希菲卡,加重双臂力量道:“我会保护你的……不管要做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知道吗” “夏侬哥、夏侬哥?!” “对……那些想杀死你的家伙……我……一定会……我……” “夏侬哥!喂!” “我一定会杀光他们的……” “喂……?!”帕希菲卡满脸凝窦地看着夏侬那双缠住自己不放的双眸。“你到底对夏侬哥做了什么?!你究竟想干嘛?!” “我只是告诉他保护律法破坏者的重要性。”娜塔莉若无其事地说完,猛然察觉似的转头。“……已经接回动力了吗?” 赛菲莉丝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含义,甚至察觉到整件事的真正目的。 “这就是你的真正目的吗?” “没错,”娜塔莉点点头,“失去这座自由轨道要塞固然可惜,不过以律法破坏者为核心的封弃世界解放计划中,这里原本就是非预期的战力,失去这里不会对计划造成任何影响。” “而且既然是用紧急电路接回动力,系统将拒绝我们的介入,这么一来,这里就再也派不上用场了。” 人类和人工智慧的命令一旦抵触,自由轨道要塞系统将听从人类的命令,因为紧急电路原本就是为了防止人工智慧发狂的一种安全装置。 这不仅是针对娜塔莉,对赛菲莉丝亦然,总之她们已经失去这座要塞的控制权。 “怎、怎么一回事?”帕希菲卡插嘴。 赛菲莉丝目光盯着娜塔莉说:“让我切断动力——也是因为预料夏侬他们会想到手动接回的方法,藉此引诱他们进入封闭区内的干涉力场。娜塔莉根本不在乎你们能否接回动力,不,甚至把这视为一种牺牲品,她的目的是要对夏侬洗脑。” “咦?可是” 娜塔莉对一脸困惑的帕希菲卡微笑道:“我将引爆这座自由轨道,请你们这些原本计划的核心人物——律法破坏者及其守护者,还有最后魔兽赛菲莉丝,乘乱逃脱。” “咦?可是……这么一来……” 帕希菲卡皱眉转向赛菲莉丝。 帕希菲卡曾听赛菲莉丝说过,这座史基特现在是娜塔莉的“身体”,引爆它不就意味着—— “这是最好的方法。”娜塔莉再度露出倦怠的笑容道:“赛菲莉丝,一旦将夏侬设定成主人,就连你也无法违逆守护者的意见了吧?” “……确实如此。” “夏侬,喏,赶快带帕希菲卡离开这里。赛菲莉丝的力量正逐渐恢复,只要运用龙机神的真正力量,躲避秩序守护者一千小时该不成问题。”娜塔莉呻吟似的说。 她确认夏侬慢吞吞地抬起头后,身影就融入空气里消失不见,大概是表明此事再无商量的余地。 “好……快逃吧,帕希菲卡……” “怎么可以这样逃走?” 帕希菲卡叫着挣脱夏侬的怀抱。 “帕希菲卡,助我一臂之力。”夏侬想将手伸向帕希菲卡,赛菲莉丝插嘴道:“我不确定娜塔莉的洗脑有多彻底,老实说,以前的夏侬·卡苏鲁搞不好已经死了。” “死了……开什么玩笑!” 帕希菲卡虽这么说,但也想起中继点侵蚀爱罗蒂的情景。 即使肉体没死,体内的精神一旦被其他的东西置换,就等于以前的人格死亡。事实上——帕希菲卡也看见精神被其他东西置换的爱罗蒂,做出过去难以想像的言行,逐渐变化成中继点。 第253章 可是…… “我也不想失去夏侬·卡苏鲁,所以,助我一臂之力。” “我不晓得能做到什么程度,总之现在必须对夏侬·卡苏鲁进行反洗脑。不过,重点还是在于帕希菲卡你的形象,以及夏侬对这个形象的感情。” “什么意思?” “时间紧迫,详情我就不解释了……总之必须‘说服’他。由我说服没有意义,我也没有这种能力,要粉碎、否定他内心的假帕希菲卡·卡苏鲁,一定要真正的帕希菲卡·卡苏鲁出面才行。” “我听不太懂,可是这样夏侬哥就能复原吗?” “有五成的几率,值得一赌。精神也好,肉体也罢,死了就是死了,我毕竟并非万能。” 无论如何——现在没有时间犹豫不决。 “帕希菲卡——” 夏侬绕过赛菲莉丝,再次楼住帕希菲卡。 “……我明白了,那么,我该怎么做?”在夏侬臂弯里轻轻吐了一口觉悟的叹息……帕希菲卡开口说。 第五章心灵反射 夏侬的双臂紧紧楼住自己。 帕希菲卡亦感到害羞、气闷——这些思绪刹时掠过脑海,但同时椅涌起一抹淡淡的安适。 无论任何逆境,都毅然开辟一条生路的双臂;不管何时,都保护帕希菲卡的双臂;始终强劲、温暖的双臂。 知道最后的最后关头,这双手臂都将阻挠拜访她的死神,因此——也唯有这双手臂,拥有扼杀她生命的权利。 (夏侬哥——哥哥——) 帕希菲卡出现一种回归幼儿时代的错觉,只要呆在这臂弯里,她便再无不安,脑海甚至瞬间掠过一种诱惑——想将一切托付给这双手臂,就这样沉沉睡去。 (可是……不对!) 同一瞬间,帕希菲卡醒悟。 这不是夏侬。 举止放肆狂妄,对一切事都提不起劲,偏偏内心又是个大好人,温柔敦厚——眼前这个人不是那样的夏侬哥,肉体确实是夏侬,却少了某种决定性的要素。 精神彻底变质即等于死亡——亚菲如此表示过,帕希菲卡此刻终于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没错,夏侬正处于生死攸关的状态,一滴血也没流,身体十分健康——可是他正缓慢地死去。 “夏侬哥——” 帕希菲卡将手里的物体抵住夏侬的脖子—— “对不起。” 某种爆裂声骤响,夏侬身子一软,就这么沿着帕希菲卡的身体的滑溜下沉,翻了白眼倒在地面。 “……没、没事吧?”帕希菲卡俯视昏厥的夏侬,惶恐地问。 她手里握着战斗型泥人使用的长棒,那是亚菲·赛菲莉丝从夏侬背后偷偷递给她的。 “电击棒是非致命性的武器,只要不是对心脏衰弱者、老人或孩童使用,就不会致命。”漂浮在帕希菲卡身旁的赛菲莉丝冷静地回答。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要利用设置在这条走道上的干涉力场——介入他人意识的机关——干涉夏侬的意识洗脑。” “这、这种事亚菲不行吗?” 把夏侬的意识复原——帕希菲卡甚至不了解这种行为是简单还是困难,不过既然地连方法都一无所知,她觉得自己肯定做不来。 “我办不到,我跟娜塔莉不一样,仍旧是龙机神。虽然可以潜入人类意识,但无法加以干涉。我可以替你带路,不过最后要将夏侬从那些强迫观念里救出的——帕希菲卡,那是你的任务。” “呃……听起来责任很重呢。” 她不但毫无经验、毫无知识,面临的又是时间紧迫、不容失败的任务。 一想到自己肩负的重责大任,她甚至涌起一股想跌坐在地的冲动。 然而……另一方面,她亦感到内心某处的自己异常雀跃。 夏侬的内心世界。对于这种直接透视对方的行为,不知该说是莫名期待或兴奋——帕希菲卡有这种感觉。仿佛趁哥哥外出时,偷偷赏玩他的房间。 虽然觉得有些失礼——但帕希菲卡决定把全副精神集中于自己的好奇心,毕竟紧张过度乃是失败的元凶。 “那么——开始了。” 亚菲·赛菲莉丝转到帕希菲卡正面,凝视她的眸子说。 就在下一秒,包围她们的景象融入漆黑色彩中。 闪烁的文字在中央控制台(console)上方的空中跳跃。 “使用紧急电路。” “动力管理系统重新连接中。” “解除动力限制。” “航行系统、战术系统及所有次级管制系统,从暂时冻结状态复原中。” 古代文字不停变化,犹如宣告动力正逐步复原,“运转中”的文字渐渐增加,这代表绯红的最后王牌史基特再度恢复原来力量。 “我已经事先交代控制室的部下,动力恢复后该采取什么行动。” 赛内丝转头对站在后面的拉寇儿说: “所以,接下来就看娜塔莉她们如何反应了。” “就是这件事。” 拉寇儿侧头说完,她背后尚未解除的小史比也模仿她的动作,巨大的脑袋瓜咻地一歪。 “我很在意她们为何一直不露面,原以为她们在我们准备连接时就会出现拦阻。” “不是有出现多得不得了的泥人吗?” “很难应付吗?” “……原来如此。” 赛内丝抱胸点头。 数量虽多,不过拉寇儿和赛内丝两人而言,战斗型泥人虽称不上劲敌。在战斗力方面,她们比对方强大太多了。 然而……娜塔莉当真没想到这个情况吗? “她的目的——真的是‘不愿把这座要塞岛交给王都札威尔’吗?” “如果不是……” 追根究底,娜塔莉的目的是不让律法破坏者死亡,为了这个目的,不能让守护者夏侬他们死亡,而那并不代表非得保住这座史基特不可。 对娜塔莉她们而言,这座要塞也很可能只是牺牲品。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将如此庞大的战力视为牺牲品是难以形容的愚昧之举——不过对龙机神这种武器而言又是如何? 倘若娜塔莉并不执着这座要塞的价值,那么故意派谴泥人阻挠拉寇儿她们的行动,要不是单纯的自然反应,便是为了隐瞒自己的意图,或者—— “——争取时间吗?”赛内丝说完苦笑。“可是史基特已经成功复航,这样就足以达成我的目的了。” “报仇……吗?” “当然也觉得这个目的很无聊啊,”赛内丝耸耸肩,“但我不能忍受那些家伙在这世界存在,一想到便坐立不安。那些家伙存在之件事,就像在嘲笑我和爱罗蒂。” “……”拉寇儿默然。 不过,赛内丝不以为忤地轻笑,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依照文字看来,紧急电路并未受到娜塔莉她们的干涉,我想不理它也没关系。我先回楼上的中央控制室,指挥对抗秩序守护者的战争。” “我知道了。”拉寇儿点点头。“……祝你旗开得胜。” “你也是哪。”赛内丝丢下一句简短回应,转身朝来时路飞奔。 地点是史基特上层的中央控制室。 室内昏暗的中央控制台纷纷重新亮起,五名男女连忙随着指示灯移动手指。 赛内丝她们似乎成功接回了动力,“启动后的检查并无异状”的文字在监视画面流泻。 “好,行了。” “要开始弥补延误的时间咯,从水面航行切换至空中航行。” “了解。” ——轰隆声。 这只是刚开始。 高高激起的海水化为一层雾气,笼罩史基特。 看哪!以要塞岛为中心的海面,出现好几圈巨大环状波纹,这当然是从远处观看的景象——若是近看,便能明白这些波纹乃是高出人类数倍的海啸。 然后——史基特周围缓缓流动的微风,强度骤然改变。 狂风释放的爆发力卷起海面,刨开大气,海水和海风绽放的嘶吼传至遥远彼方,泡沫漫天飞舞,浓雾般的白幕笼罩在要塞岛外围,接下来—— 只要看过之后的光景,任何人都会怀疑自己的眼睛有毛病。 岛屿——浮起来了,浮在半空中。 暴风般的乱流和巨浪环绕周围,这个庞大的——庞大无比的物体截断重力束缚,整个浮在半空。 放射徐缓但骇人的力量,岛屿脱离海面,无数的瀑布自底部流泻,依依不舍地连接海面和史基特……不过眨眼间即变为细涓,逐一消失。 虽说是浮在半空,但跟海面的距离顶多只有一个人的高度,以史基特的体积和海洋的宽广来说,这种间隔几乎等于一张薄纸。 然而,即使两者如此接近,究竟得耗费多少力量,才能让一座岛屿浮在半空?究竟得汇集多少魔导士,才能利用魔法让如此巨大的物体持续浮在空中——在讨论可行性之前,肯定会被别人嘲笑是“无谓之举”。 过了一会,史基特开始缓慢朝水平方向移动。 不,速度缓慢只是体积巨大所造成的错觉,它的速度其实胜过世上任何船舶。 航行的方向是东方。 莱邦王都——札威尔。 另一方面……就在此时—— 包围帕希菲卡的是非常暧昧的景象。 该说是失焦的景色吗?淡淡色彩编织而成的世界,找不到任何清晰的线条,犹如水面倒影般左右摇摆。 不管是转向前后左右哪个方向,都看不见尽头,而且每个方向都只有绵延不绝的相同景致。 第254章 原地转一圈的话,大概会连自己面向哪个方向都无法区分。 “……这里是哪里啊?” “是将夏侬的意识领域——解读成空间的结果。” 帕希菲卡转向声音来源。 那当然是赛菲莉丝的声音,因此帕希菲卡认为会看见熟悉的少女身影,不……她应该不会意识到这种琐碎小事。 然而…… “嘎——” 帕希菲卡瞪大双眼,哑口无言。 眼前的身影完全超乎她的想像,不,那是赛菲莉丝没错,虽然没错…… “好可爱!” 赛菲莉丝与平时一样浮在半空,唯独——身高变了。服装、发型和五官要说没变倒也没变……不过整个人就像硬生生压扁似的,总而言之,就是俗称的二头身或三头身的迷你体型。 “好可爱!哇~~好可爱耶!” 帕希菲卡奔向洋娃娃似的赛菲莉丝,垂涎欲滴地盯着迷你版的最后魔兽。 赛菲莉丝见状,用唯一毫无变化的冰冷目光回视道:“你看见的一切景象都不是原本的样子,而是基于你的认知,解读夏侬内心的记忆和感情。” “喔?” 帕希菲卡一时诧异地停止动作。 “我的意思是,进入你脑内视觉情报处理领域的资讯——你眼里看见的东西,不一定是原本的外形。” “正如透过镜子看见的‘自己’和平常脑里描绘的‘自己’之间有落差,夏侬内心的‘自己’也未必与你看见的‘夏侬’一致。另外,你的视觉也会受到你内心的印象和主观所影响,恐怕也会造成某种洗脑的效力。” “你在这里看到的情景,都是由你和夏侬两人的意识相互影响形成,只不过是一时的反射。” “你要仔细辨别本质,为了带路方便,我是透过你的视觉掌握周围景象,但不可能理解影象背后代表的意义。” “我、我听得快发烧了……” 帕希菲卡脚步踉跄。 话说回来,她目前所认定的“身体”,其实只是为了防止自我意识扩散以及——与夏侬意识融合的外壳,不过是想像之物。 “可是……”赛菲莉丝像检查自己四肢似的动动身体、观察。“……你们平常到底是怎么看我的?真是难以理解。” “哎哟~~就不知不觉嘛。” 仿佛恶作剧人发现的孩子,帕希菲卡略显困窘地搔头说。 “总之,你听懂了吗?不懂的话我可以再解释一遍。” “不用了,我大概懂了。”帕希菲卡点点头。“反正这里就像是梦境,有些东西的外形会变得跟现实不一样,所以不要被外表迷惑,找出像是‘夏侬哥’的人——对吧?” “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如此……” 帕希菲卡四下张望。 “比方说,虽然外表不一样,但那个东西就非常——” 是从何时出现在那里的? 只见帕希菲卡手指前方,那里有—— “——像夏侬哥耶。” ——一只狗。 超越周围的情况与必然性,一只黑狗突兀地出现在那里。 不对,乍看下是狗……但如果仔细观察,外形跟一般所谓的“狗”又不太一样,就气息来说,总觉得比狗更加不可一世。 那大概是狼吧?或许。 不敢肯定是因为那头猛兽正模仿人类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用两只前脚啜饮茶杯里的茶。 缺乏足以断言是狼的鲜明野性,而且不知该怎么形容——喝茶的动作就像个老头;话虽如此,一脸狂妄的神情又不是代代受人类眷养的家畜所有。 野狗?豺?或者——狼犬吗?不过,仔细剖析精神世界的外形也没什么意义。 “……” “……” 帕希菲卡和赛菲莉丝面面相觑。 不知是没发现她们,或是根本不在乎别人,拟人化的狼犬静静地品茗。 “很像吧?或许没错。” “呃……!或许没错。” 帕希菲卡和赛菲莉丝交头接耳之际,狼犬似乎喝完了茶,懒洋洋地收拾茶具。 “你看你看,明明很不耐烦,还是收拾得干干净净,这种勤奋的小姨子个性也很像吧?” “…………” “——干嘛?” “听你这句台词,就猜得出平常是谁在煮饭洗衣了。” “要你管!” 狼犬收拾好茶具茶具——立刻化为幻影消失——拖着两条腿慢慢离开。 “快点追。” “嘎?可是——” 帕希菲卡不知那是否真为夏侬内心世界里的“夏侬”,尽管她觉得与他十分神似。 “既然你这么觉得,那应该就是夏侬,至少是他的一部分。” 赛菲莉丝说完,在空中向前滑出,帕希菲卡连忙追在后面。 对人类来说,有所谓合乎不合乎身份的问题。 她望着耸立眼前的宅第暗想。 不论多大,都只是住宅而已,但老实说,占地大概比她家经营的民宿大了十倍,耗费的金钱究竟是熟倍——不,数十倍?数百倍?她根本无法想像。 宽敞的庭院、花坛、喷水池,以及笔直贯穿中央,直抵建筑物的走道,没有任何裂痕或污垢,一眼便能看出是精心保养的毫宅。 一想到打扫仆役们的辛劳,甚至令人不禁肃然起敬。 “……薇妮雅?”身旁的少年骑士——雷欧波尔特·史科鲁普斯,对全身僵硬的她说:“你怎么了?” “啊,不……该怎么说呢?”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宅第的巨大和气势吓倒。 她见身旁的少年面对这幢宅第仍一无所觉,想必他回家也是住在这种毫宅里面。仔细一想,他也是贵族成员,这种事本来就很正常。 但是……这么一来,忽然对雷欧波尔特升起一股距离感,重新体认到他跟自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居民。 “没什么,嗯……” 她随便敷衍两句,雷欧波尔特似乎也接受了。 “是吗?不过……怎么一回事?一般来说……负责接待外宾或者负责开门的仆役,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呀,怎么都没看见警卫的值班室或小木屋之类的呢?” 雷欧波尔特双手抱胸道。 “是、是那样的吗?”为了这点小事,就特地大兴土木、聘请人员——这种想法终究不是她这种庶民所能理解。“自己开门进去不行吗?” “应该不行。”雷欧波尔特摇摇头。 “那么……呃……算了。” “——嘎?”听见她吞吞吐吐地挤出那几个字,雷欧波尔特瞪圆了眼。“就这样算了?” “呃……想想突然想见对方还是很失礼,不能这样打扰——” “没这回事!”雷欧波尔特高声驳斥,对目瞪口呆的她连珠炮似的说:“这种想见对方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怎么可以因为这点小事就退缩呢?” “啊,是……” “我明白了,那就由本人在这里大声呼唤——” “不,那也未免太——” 两人在大门前争执不下之际,事情出现以外的发展。 薇妮雅他们后方——面对宅第的走道,传来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咯啦声响。 “……啊!” 薇妮雅转头,惊呼出声。 一辆马车开到两人深厚停下来,并非旅行马车,而是专门行驶于室内的马车。称不上奢华,但处处都精雕细琢,大概是贵族所有。 马车既然停在大门前面,若非这幢宅第的访客,便是—— “辛苦了。” 向驾驶道谢的声音响起同时,乘客的车门开启,一名少年探出头来。 那是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不,现在的姓氏是柏拉赫。 “…………” 薇妮雅僵立原地。 一直于脑海里描绘的人物就在眼前。从祖母过世,她变得孑然一身的那时候起,支持她迄今的就是好友米雪儿,以及他不时捎来的信件。 她有许多话想说,也有许多事想问,因为受不了信件的拖泥带水,才一路来到这里。 然而……到了当事人面前,她却又说不出话来,甚至发不出声音。 她所认识的克里斯身穿朴素旅行装束……此刻却穿着使用大量金银双线的贵族服饰。不过数月,就成熟得让人几乎认不出来。听说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只要一个月便会改变,此刻简直有种判若两人的感觉。 自己说不定有某种天大的误会——亲自站在克里斯面前,她甚至萌生这种感觉,几乎忍不住想转身奔回塔尔斯镇。 “那、那个、克里斯……” 但薇妮雅挤出浑身力气,对走向她的少年说道。 她觉得自己花了吼叫般的力量,不过实际发出的声音细弱蚊呐;话虽如此,身旁的少年应该也听得到了。 薇妮雅直挺挺地等待他的回应,可是…… “…………” 克里斯是根本不记得她的脸,甚至不看一眼,就从旁边走过。 “——呃?” 彻底的漠视。 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回应的薇妮雅全身僵硬。 自己果然造成了他的困扰吗?突然不请自来,是否太厚脸皮了?不,搞不好自己以为透过信件跟他建立的某种特殊情谊,根本就是自己的妄想吗? 薇妮雅差点要跌坐在地。 脚底坍塌的失落感。 这种事并非初次发生,是第二次了。就跟儿时那天,亲耳听见“他”背叛自己时的感觉一样。自己就是为了重温这种感觉,千里迢迢地赶到王都吗? 真是太可笑了。 第255章 她是厚颜无耻、无可救药的呆子。 “柏拉赫男爵!” 雷欧波尔冷不防大叫。 一瞬间,克里斯只有回头一瞬间。 薇妮雅感到自己和克里斯的目光交会,仅仅如此,她便察觉一如昔日的冰冷双眸眨眼间泄漏了内心的迟疑。 可是,克里斯依然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钻过驾驶开启的大门,在门后消失。 巨大的钢铁门扉,像要砍断门外访客的依恋,轰隆一声关闭。 “薇妮雅——” 雷欧波尔特的语气宛如被双亲抛弃的小孩。 对他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消沉的事,理当如此,不过是偶然在路上巧遇的庶民女子,被前去相会的对象视而不见,仅仅如此。会同情她或许并不稀奇,但能对这种与自己无关的事感同身受就很罕见了。 然而……这名少年骑士大概对别人的痛楚伤心都能感同身受,由他出任领土的地方居民肯定很幸福。 不过—— “我没事。” “咦?” 薇妮雅回应的声音恐怕完全超乎他的想像,雷欧波尔特眨了眨眼,盯着大声断言的薇妮雅。 “我没事的。” 仿佛说服自己似的又说了一偏,薇妮雅点点头。 那瞬间,两人目光教会的一瞬间。 薇妮雅感觉自己在克里斯的眼里看见某种迟疑。 他的那副态度,应该有某种原因吧?她这么认为。当然也可能是薇妮雅的错觉,但如果现在就莫名其妙地退缩,等于是重复相同的行为。 无法信任“他”的自己,单凭一次错误便放弃“他”,独自郁郁寡欢,甚至甩开对方伸来求和的手。正因如此……自己才必须背负一生都无法消除的懊悔。 她想法改变自己,她想改变,她必须改变。 因为这种想法,她才不远千里来到这里。 要是现在又重复相同错误,不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吗? “…………” 雷欧波尔特根本没想到薇妮雅会出现这种反应,一时呆若木鸡地注视她,最后微微一笑,说道: “对对对,这种表情……非常可靠。” 慢慢长路的尽头。 一路追着狼犬到此的帕希菲卡两人,眼前出现——一栋似曾相识的建筑。 对不缺土地的乡下城镇来说,那是比较罕见的双层楼房。 “这是……” 帕希菲卡不禁发出感慨良深的声音。 与记忆多少有些差异……但不会错的。 她自己亦曾多次梦见,那是故乡麻努林那栋令人怀念的故居,而且应该是双亲仍理所当然地健在,他们仍理所当然地享受宁静生活时的家。 “夏侬哥——” 尽管外表看似毫不在乎,但夏侬内心还是很怀念这个家、这种生活吗?可是…… “总觉得……不大对劲。” 整个外观有些融化似的模糊不清,而且大得惊人,差不多有一座小城堡那么大。 夏侬或是帕希菲卡,也可能是他们两人——虽然不确定是谁的主观决定了这个家的外貌,无论如何,“自己该回的家”大概就是这副模样。 狼犬依旧拖着两条腿慢慢走到房子前面,接着转向帕希菲卡她们,仿佛在说这就是目的地。 下一瞬间—— “——!!” 锁链随金属声在空中飞舞。 不是任何人扔的——葛然于半空出现的锁链飞向狼犬,前端连着一个红色颈圈。 狼犬反射性地向后跃开防卫,但锁链快了一步,宛如吞噬猎物的兽嘴,前端的颈圈打开,才一卷住狼犬的脖子,便自动陷入固定。 狼犬奋力挣扎,锁链却无情勒紧。 帕希菲卡她们膛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景象,只见锁链将狼犬的身体拖到房子玄关附近,终于停了下来。 接着狼犬旁边的地面开始鼓起,一边蠕动,一边成形,变成一间小小的狗屋和狗食盆。 “…………” 狼犬先是发出不满的哼声……不久后明白锁链不可能割断,它犹如人类般地叹了一口气,闹别扭似的趴在原地。 “……这是怎么一回事?” 帕希菲卡指着狼犬问。 “这个……你的判断在这里应该比我正确,我不想给你太多先入为主的想法。” “唉,你这么说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的景象恐怕都是夏侬内心世界的某种象征。 尽管有种似懂非懂的感觉……但夏侬和帕希菲卡毕竟是两个独立的人,她也许会判断错误,而误解在此刻极有可能引发致命的后果。 “唔~~” 帕希菲卡目不转睛地盯着锁链拴住的狼犬,就是没有自信断言。假如有更多的判断材料,或许便能解读这个世界的法则。 “——先去看看那栋房子吧?” 深怕天外飞来另一条锁链,帕希菲卡提心吊胆地接近……不过什么事都没发生,她弯腰抵达墙壁,悄悄站起身。 赛菲莉丝对正准备从船户偷看室内的帕希菲卡说:“帕希菲卡,小心一点,这里是夏侬的深层意识,随便刺激的话,反而会恶化。” “嗯~~我听不太懂,反正小心行事就可以了吧?” 帕希菲卡说着伸长脖子,从窗户偷看室内,而映照在她那双蓝眸里的是—— “嘎?” “咕?” 极短暂的冻结,接着——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怪鸟般的啼声和帕希菲卡的惨叫声暴响。 同时,窗户内侧响起某种物体——体积似乎不大——不停拍打的声音。帕希菲卡仿佛在窗户内侧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慌慌张张地弯身(奇*书*网^.^整*理*提*供),赛菲莉丝见状问道: “……怎么了?” “天……天敌。” “……好像只是一只鸡。”赛菲莉丝朝房内探头说。 “那是披着鸡皮的歼灭武器!”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一边说一边探头偷看室内的帕希菲卡、赛菲莉丝……和狼犬。它虽然被绑着,但锁链本身仍有一段长度。 不过因为狼犬不够高,与其说是探头偷看室内,比较像是吊挂在窗框上。 “啊~~” 帕希菲卡逸出一声轻叹。 夏侬。 帕希菲卡。 拉寇儿。 还有凯洛儿和玉马。 顺便加上……鸡一只。 那里是她如今早已不敢奢望的团圆景象。 不,仔细一想,那幅景象根本不可能存在。夏侬和拉寇儿的外貌与目前差不多,可父母,却停留在凯洛儿病逝前——十多年前的样子。年龄上出现明显的鸿沟,不过这些想必是夏侬内心印象最深刻的身影。 全家人正围着满桌菜肴有说有笑。 同时——夏侬的膝头上坐着比她年纪略小的“帕希菲卡”。明明还有个空位,但那个“帕希菲卡”仿佛认定那里是自己的贵宾席,一脸理所当然地霸占,就连夏侬、拉寇儿和父母似乎也觉得这是天经地义之事。 “呜——” 帕希菲卡忍不住呻吟。 到十岁左右为止,她记得自己的确做过那种事,可是要现在的她再次目睹那幅景象——而且还是从第三者的角度来观看,不免升起一股莫大的抗拒。 话虽如此……那里也有某种令人非常怀念的感觉。 一如昨日的今日,一如今日的明日——完全没想过这种宁静有一天会被破坏,昨日的自己与夏侬他们就在那里。 对帕希菲卡而言,那里是难以侵犯的圣域,现在的自己擅自闯入的话,她觉得将会引起非常严重的后果。 “是我们……” 猛然转头,只见赛菲莉丝平日的慧黠神情略显阴霾。 “……是我们将你们赶出来的,将你、夏侬和拉寇儿赶出……这个景象。” 在帕希菲卡……和狼犬的注视下,迷你版的赛菲莉丝垂下了大大的脑袋。 就在此时—— ‘啊!鸡蛋、鸡蛋、鸡蛋~~’ 屋子里的“帕希菲卡”大叫。 凝神一看,那只鸡——“沙漠之鹰”,在地板下了一颗蛋,一颗又白有大的鸡蛋在木板地上滚动。 喜出望外的“帕希菲卡”正想拾起鸡蛋,可是,街坊邻居誉为魔鸟的沙漠之鹰当然不可能放过。 “咕喔喔喔喔喔!!” 叫声一响,无影脚同时非来。 配合鸡鸣声的连环无影脚踢得“帕希菲卡”号啕大哭。 ‘哥哥~~好痛哟~~’ 蓝眸闪着泪光的“帕希菲卡”向夏侬哭诉,接着用脸颊磨蹭哥哥的胸膛,动作让人联想到对饲主撒娇的小猫咪。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帕希菲卡,怎么了?” 赛菲莉丝不可思议地低头俯看背脊贴着墙壁磨蹭的帕希菲卡,顺道一提,一旁的狼犬也昏厥在地板上。 “背、背好痒!” 帕希菲卡说完,全身扭动不已。 至于室内,夏侬膝头上的“帕希菲卡”则露出我见犹怜的表情说: ‘哥哥、哥哥,要保护帕希菲卡喔,要一直、一直呆在人家身边,保护帕希菲卡喔,要赶走大坏蛋,跟人家约好了喔。’ 夏侬对幼儿般撒娇的“帕希菲卡”用力点头,紧紧楼住她。 “嗯,当然了……” 团圆景象骤然出现一道龟裂。 银色龟裂化为长刀,握在夏侬手里。 “——咦?” 帕希菲卡诧异惊叫。 第256章 夏侬的长刀没有半点踌躇,迅速割下沙漠之鹰的脑袋。 母亲身体前进数步——接着宛如发条松弛的玩具,呯咚一声倒下。 “……!!” 面对这副出乎预料的景象,帕希菲卡不禁楞在原地,但接下来的发展更教她震惊。 “唉——现在是用餐时间,这样子没礼貌喔。” 凯洛儿说完,轻轻敲打“帕希菲卡”的头,那是甚至称不上斥责的轻轻一拍。与其说责打,更像是言语上的管教,敲打头部只能算是附赠品。 然而……夏侬却还以冷酷无情的斩击。 “等……等一下?!” 窗外的帕希菲卡忍不住大叫。 夏侬的长刀嵌入母亲头部,脸孔裂成两半的凯洛儿喷血仰倒。 “夏、夏侬哥在干什么?!” 但屋子里似乎听不见她的声音,只见夏侬毫不理会砍倒的凯骆儿,再度紧抱“帕希菲卡”。 “喂喂喂,怎么把地板弄脏了?” 玉马看着凯洛儿倒下时弄翻的菜肴说。 他站起来,走近夏侬和“帕希菲卡”,或许是想像凯洛儿一样责骂她。 可是夏侬的长刀立刻反应,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划过玉马腰际。玉马表情不变,上半身犹如损毁的人偶滑落,下半身继续前进,撞上墙壁颓倒。 “哎呀呀~~” 边说边站起的拉寇儿也被砍了一刀。 在夏侬眼中,这类随便接近的举动大概都代表攻击的前兆。 拉寇儿笑盈盈地喷血倒下。 “为……为什……” 帕希菲卡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见视线前方的夏侬紧紧抱住“帕希菲卡”,喜不自胜地说: “我会保护你的……就算杀死全世界的人也会保护你的……我的……我的妹妹……” “帕希菲卡”伸出雪白的手,慈爱地抚摸夏侬的脸颊。 ‘谢谢,人家最喜欢哥哥了。’ “帕希菲卡”脸色微红,神情羞涩地说。 表情、动作,以及细部五官,这个“帕希菲卡”的一切都带着某种特殊倾向,充满了楚楚可怜、纤弱柔美与虚幻迷离的感觉,而这些感觉背后甚至散发某种魅惑。 让人见了无法置之不理,勾起对方保护她的欲望,强迫对方执行名为保护的奉献…… “这真是太胡来了……” 帕希菲卡强忍恶心感蹲下。 那已不是夏侬,就算为了保护帕希菲卡——那已非正常人的行为,夏侬也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问题是该怎么让他否定那个‘帕希菲卡’——否定这个世界的情况。” 相较之下——赛菲莉丝则是冷静地看着情况道。 在这里,帕希菲卡和赛菲莉丝是异物。 只要一个对应出错,便会遭到世界全力攻击,而且这个世界——夏侬的内心,目前全神贯注于保护“帕希菲卡”这件事上。 然而,帕希菲卡和赛菲莉丝必须否定这个世界的法则,换句话说——她们得与整个世界为敌。 只要击倒那个“帕希菲卡”就可以——事情当然没那么简单,既然如此,她们又该怎么办才好?其实她也不晓得。 现在必须慎重行事。 赛菲莉丝正想出言警告帕希菲卡——却当场傻眼。 帕希菲卡高高抬起腿,一脚踹破大门。 “喂?!” 连赛菲莉丝也忍不住惊呼。 但帕希菲卡置若罔闻,一脚便将大门踢得粉碎,大摇大摆地走进屋里。 浪犬也想跟她一起进去……可是被颈圈勒住,没办法走到屋子后方。 乍见一人一狗的以外入侵者,“帕希菲卡”显得极度畏怯。 ‘哥哥~~好可怕。’ “不用怕。” 夏侬对挨过来将身体埋进自己胸怀的“帕希菲卡”点点头,接着对走进屋里的帕希菲卡说: “不许过来,谁都不许进来,这里是我家,是我们的家,我要在这里保护帕希菲卡,我必须保护她——” “——夏侬哥。”帕希菲卡双手擦腰,站在夏侬前方。“喂!回家啦!别管那个恶~~心~~的‘我’,回现实里去啦!” “别过来!!我要保护重要的妹妹,走开!别过来!我——” 夏侬像小孩子耍赖似的重复同样的台词,帕希菲卡的额头隐约浮起青筋。 “所~~以~~说~~” 帕希菲卡说着伸手。 “住手!帕希菲卡——” 赛菲莉丝的声音跃入。 不过这声警告迟了一步,夏侬的长刀劈向想抓住“帕希菲卡”的帕希菲卡。 那锐利的刀尖毫无半点犹豫——深深穿透她的胸脯。 “帕希菲卡!” 赛菲莉丝愕然大叫。 这个世界并非现实,就算在这里被砍,未必会反映在现实世界,可是……倘若在这里被杀,精神必然死亡,精神会认定自己的“死亡”。这么一来,精神势必自我毁灭,彻底消失。 装填肉体这个器皿的心灵一旦消失,人类便与尸体无异。 以这层意义来说,这里的死亡绝非幻想。 “帕希菲卡——我会保护你的。”贯穿他应该保护的帕希菲卡,夏侬对臂弯里的“帕希菲卡”说:“帕希菲卡……我会保护你的……” ‘人家最喜欢哥哥了……’ 两人发出叹息般的声音再度紧拥,夏侬松开贯穿帕希菲卡的长刀。 这时—— “所以说……” 宛如在地面爬行的低沉声音,下一瞬间化为诅咒般的巨响。 “恶~~心~~死~~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呯咚!! 胸脯插着一把长刀的帕希菲卡边叫边挥出拳头,迎面击中夏侬的脸。 “——?!” 赛菲莉丝难得——或者该说是出生以来头一遭——嘴巴半张地盯着这副景象。 夏侬被帕希菲卡一拳击飞,猛力撞上墙壁。 无论是攻击夏侬的这一拳也好,或是刚才踹破大门的那一脚也罢,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在现实发生,不,基本上—— “少给我那么简单就被人洗脑啦!” 帕希菲卡怒气冲冲地吼道。 贯穿胸脯的刀依旧插在身上。 正常人这时早已气绝身亡,将死亡认定是现实的结果。 可是她不仅没死——下一瞬间,贯穿胸部的长刀仿佛输给吼叫的压力般应声裂开,就连碎片都分解成银色粒子,灰飞烟灭。 然后她的怒火直接化为灭绝狂风,震碎拴住狼犬的锁链,甚至将卡苏鲁家吹得四分五裂,尸体也被卷入碎片里消失。惨剧现场刹那间消逝。 巧妙得犹如收回舞台布景。 “真……”赛菲莉丝轻哼:“真强……” 帕希菲卡的确被夏侬刺中,然而——不知道是因为觉得太过丢脸,或是对眼前情况的盛怒——总之恼羞成怒的帕希菲卡似乎“没发现自己被刺中”。 精神世界到头来就是“认同与否”的问题,而她的精神力可说是否定了这个世界的“死亡”。 “到头来——”赛菲莉丝对站在旁边的狼犬说。 至于帕希菲卡,此时正拽着夏侬的领子大嚷:“把那种眼睛闪闪动人、容易上钩的美少女当成妹妹沾沾自喜,根本就是变态啦!变态!知道了吗?你自己都不恶心吗?我可是鸡皮疙瘩掉满地耶!对啦,真是恶心死了!!基本上,夏侬哥就是……” 她好像根本没发现夏侬撞上墙壁时已昏厥,仍抓着他不停前后摇晃大嚷。 赛菲莉丝瞥了他们俩一眼—— “——这就是……你们的厉害之处啊。” “……” 狼犬当然没回应,不过像是老头似的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六章王都海战 ——哪个才是真的? 他凝望白茫茫的世界,呆呆地想着。 两个妹妹站在眼前。 (帕希菲……?) 是睡昏了吗?他无法专心思考。 但他知道眼前的景象不太对劲。 因为他在世上就只有一个妹妹。 然而—— 两人宛如映照在镜子里的相似形状。 头发的颜色、眼珠的颜色、皮肤的颜色、身高、体重、服饰,以及其他各处。 他的妹妹们犹如双胞胎似的俏立眼前。 唯独表情不同。 一个是可爱与清纯里暗藏令人迷乱的甜美魅惑,让人不禁想上前紧拥的纤弱和娇柔。 另一个是豁达与坚毅中浮现羞涩和愤怒,虽然少了我见犹怜的感觉,却可以隐约窥见充沛旺盛的活力和玻璃般透明的高贵。 如果只有其中一人站在眼前,就连夏侬也难以分辨,两人的外貌便是如此神似。 可是—— “……如果是被夏侬哥亲手杀死……我也觉得那是无可奈何的事了。” 总觉得听见这句话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但仍深刻地残留在夏侬脑海。 他觉得她很坚强,年仅十五岁的她能够说出这番话,他甚至为此感到非常骄傲。 所以—— “真的……应该是你吧?” 夏侬伸手。 就在决定的同时,另一名——浮现甜蜜微笑的妹妹,身影摇摇晃晃地消失了。 但夏侬这时突然发现,自己原本的手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覆盖粗毛,长有黑色肉蹄的野兽手掌。 简直就像动物——狗的手掌。 夏侬迷惑地盯着自己的手,接下来—— 一睁开眼,首先见到的是灰色墙壁。 第257章 他发现自己睡在床铺上,或许是沉睡时翻身所致,自己宛如在母体内等待出生瞬间的胎儿,侧身卷成一团。 房间是简陋的小型单人房,结构其实与帕希菲卡一开始被囚禁的房间差不多,但夏侬当然不可能知道那些事。 “呼……” 夏侬轻轻呻吟,扭动身体。 他大概昏睡了很久,相较于苏醒的爽快感,体内淤积一种睡过头的奇异倦怠。 夏侬像要挥开纠缠自己的那股淡淡疲惫,再度扭动身体,这时才发现背后顶到某种柔软的东西。 有人睡在他身旁吗? 从背脊的感触判断,对方身材娇小,至少不是成人的体格。 葛地——他想起梦里那张帕希菲卡的脸孔。 “……” 夏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这样继续躺着也没有意义,他像要挥开这股尴尬,猛力向后一翻。 眼前看见的是—— “嗯哼——?” “…………” 夏侬表情木然地凝视贴着自己睡觉的那个物体。 对方也用咪咪眼回视夏侬,那是一双令人忍不住想要掰开眼皮,检查里面有没有眼珠的细眼。 “……哎呀。” 小史比的后面——坐在靠墙椅子上看书的拉寇儿抬头,在旁边椅子上打瞌睡的帕希菲卡大概是被小史比的哼声,吵醒,也揉着眼睛抬头。 “早安,夏侬。” 他的双胞胎姐姐若无其事地微笑。 “拉寇儿……” 虽然有很多事想问……总之,夏侬指着眼前的小史比,内心暗想,铁定不会听见什么正经答案。 “这是什么?” “侍寝专用小史比。”拉寇儿一本正经地说:“寂寞长夜的最佳良伴。” “……在我跟这个东西的爱情萌芽之前,假如你不给个合理解释,就算是我也要发飙了喔。” 与小史比四目相对的夏侬略显不耐烦地说。 “可是……可是,我又不晓得夏侬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拉寇儿说完,呯的一声合上书,开始说明事情原委。 帕希菲卡和赛菲莉丝好不容易解除了娜塔莉对夏侬施加的洗脑后……尽管夏侬肉体没有任何损伤,还是持续沉睡了一整天。 根据亚菲和拉寇儿的推测,夏侬在对抗洗脑的过程中分裂了自我。 没人晓得夏侬为何能做出如此巧妙的行为,不过拉寇儿和帕希菲卡似乎心里有数——两人若有所思地说了句“莫非……”但两人对这件事都没有进一步解释。 搞不好是拉寇儿以前偷偷在夏侬脑里设定的某种对抗洗脑措施生效了,话说回来——未经当事人同意做这种事也很夸张,但假如真是因此得救,或许该好好感谢她一番。 总而言之,也许是这个原因,夏侬才免于被彻底洗脑……不过分裂后的自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将原本的自我修复回洗脑前的状态,并重新统一人格。 但这只是拉寇儿和赛菲莉丝彼此交换所知后的推测,她们并未亲眼目睹其间过程。 不管怎样,因为夏侬迟迟不醒——在那期间拉寇儿先找到了帕希菲卡和夏侬——所以由赛菲莉丝将他运到这个房间。 “……因此,在我醒来为止前,就让这家伙站岗吗?” “嗯哼。” 被夏侬的食指按住鼻子——应该是那部分没错——小史比哼道。 “应该说得更温柔一点,像是‘照料’这种词汇比较令人感动哟。” “……随你便。” 夏侬嘀咕站起,先是舒缓肩痛似的转动脖子两、三下,接着将视线转向帕希菲卡。 “……怎么了?” “没事……” 帕希菲卡用力撇过头,看起来像是害羞,不过夏侬完全搞不懂那个动作的意义。 “…………” 夏侬双手抱胸苦思,一旁的小史比不知为何也模仿他的动作站起,可是双手太短无法交叉,只能嗯哼嗯哼地摆动不已。 “唉,也罢……对了,目前情况如何?” “不太乐观。”拉寇儿嘴里这么说,语气依旧悠哉。“勉强算是抵达札威尔附近……但目前陷入胶着状态。” “胶着状态?” “王都护卫舰队远远包围住降落海面的史基特,不过还没展开攻击,大概是在等基亚特的突袭魔导舰抵达,准备一起夹攻。” 这种人称“突袭魔导舰”的舰艇,乃是基亚特海军的秘密武器。 平时是中型装甲帆船……战时可以手起船帆,由船上十几名魔导士轮班创造洋流,以普通船只数倍至数十倍的速度航行。它的武装当然也是使用魔法,其战斗力及应变力之高,均是其他舰艇所无法比拟。 “控制洋流?还真是大规模啊。” “那倒也还好,简单来说,就是启动几个跟海王神相同的魔法,以传递水桶的方法移动船只。” “…………” 夏侬不知不觉皱眉,想像着派成一长串的小史比军团,一边哼哼唧唧,一边传递船只的模样。 “唉——” 声音冷不防介入。 夏侬三人回头,只见神色略显憔悴的赛内莉丝就站在半掩的门扉后方,一眼便晓得她彻夜未眠。 “对莱邦来说,大概不想先攻击吧?他们应该是打算让基亚特先出手,确认我们真的是叛军,才会展开攻击。” 数天前还隶属于基亚特帝国的史基特来到王都附近,这究竟是流亡行为、侵略行为,或是基亚特帝国设下的多重计谋对莱邦王国而言,想必难以判断。 “快的话,基亚特应该也快到了,因为突袭魔导舰的速度比普通舰艇快了十倍以上。”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一样静观其变,况且我们根本没把莱邦的舰队和基亚特的突袭魔导舰放在眼里。” 赛内丝说完,耸耸肩。 海面布满了百余艘大小不一的舰艇,诸如:搭载大量炮台的大型战舰、补给用的输送舰、高速炮舰,以及装载撞锤(ram)、登陆和接舷(aboardage)专用活动桥的突袭舰……等等,式样繁多。 莱邦王国海军的王都护卫舰队。 即使在达斯特宾大陆中军力亦是首屈一指的莱邦王国,与基亚特帝国一样,投注相当心力在充实海军军力上,而王都护卫舰队则是其中最强的部队。数量如此庞大的战斗舰艇,以全面备战的阵式布满海面,在海上形成一幅宁静骇人的景象。 然而……他们目前只是远远地包围目标,并未出现明显的战斗行为。 官方理由是要等待提议夹攻的基亚特帝国突袭魔导舰抵达……但最大的理由其实是因为史基特体积过大,难以攻下。 他们的目标——史基特,以巨无霸的体积著称,甚至让护卫舰队的旗舰“巴拉古”看来都宛如小船。要不是史基特亲自出现在护卫舰队镇守的海域,肯定没人相信它是可以移动的武器——更别提能在天空飞行了。单凭这一件事就能想像,它是逾越常理的存在。即使战力再强的军队,只要指挥官不是白痴,一定会对攻击这座要塞岛感到迟疑。 可是…… “基亚特差不多要到了吗?” 一名女子站在巴拉古的甲板,眺望水平线说。 诡异的是——尽管这名女子的打扮极为暴露煽情,明显异于军服,甲板上的士兵们却完全视若无睹。 并非故意忽视,而是像对待路旁的小石头,虽然看见她的存在,却无法从她身上察觉到任何特殊意义,他们对站在她身旁的另外两人也是如此。 “就先在莱邦舰队这里做几只中继点吧?” 史黛雅·希比里昂——精神控制型(civiliantype)的秩序守护者提议。 “——住手。” 反对者是站在她身旁的黑色长发女子。 五官虽然非常工整,但这名女子与史黛雅截然不同,神情严峻地站立,相较于女性的艳丽,战士的凛凛风姿更令人印象深刻。 “为什么、?非常方便嘛。”史黛雅淫荡地笑言。 “那种战法上次已经失败一次,没必要进行毫无意义的反复行为。”黑发女子瞪视史黛雅道。 “夕紫……你在解压缩的过程中,是不是中断的时间长了点呢?”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尽可能不要杀害人类——你该不会是这么想吧?” “……我们是秩序守护者,这样想是理所当然的吧?” 那一刹那的沉默——单纯是没料到对方会这样问?或是因心事被看穿而动摇?旁人无法分辨,但…… “是吗?你这种想法看起来非常像人类呢。” 人类行走时,不会时时担心踩死蚂蚁;享用食物时,亦不会对烹煮行为杀死了细菌而有任何感慨。 对拥有强大无比的力量,必须维持世界和平的秩序守护者而言,人类社会不过是数字。对一挥手便能歼灭一座城镇、击溃一个国家的重武装炮兵型来说,情况更是如此。 “至少不像是重武装炮兵型的秩序守护者,对不对,索柯姆?” “……也许吧。” 第三位——红褐色头发的男子沉声应道。 外表称得上年轻,神情却相当稳重,有一种一直凝望远方、远离凡尘的感觉。 年纪轻轻,七情六欲便已完全枯萎的——这种氛围。 索柯姆·亚提拉里——最强的秩序守护者。 “可是夕紫的意见也有道理,既然他们已经打算总动员来对付史基特,没必要在这时玩小把戏。” 第258章 “真受不了……为什么重武装炮兵型就那么粗枝大叶呢?凭力量压制也不错,不过专攻对方弱点,你们不觉得更令人兴奋吗?” “你那才叫太像人类。”夕紫说。 “我们的介入最后不要太引人注目,与其使用中继点,单纯的意识控制比较好。虽然龙机神无法攻击残留人类性质的中继点,但反过来说,也会受到律法破坏者的影响。”索柯姆淡淡表示。 史黛雅同情地环顾他们所搭乘的战舰巴拉古——对他们这种超级武器而言,这简直是愚蠢至极的原始武器——她说道:“可是人类的武器和魔法,是没办法破坏那座自由轨道要塞的。” “那倒未必。”索柯姆转向王都方向说:“就物质而言,它的强度并不高,只要我们压制住它的防御力场和异度空间转移能力就可以了。” “集结了两具重武装炮兵型的秩序守护者,结果做事却那么小家子气。” “我只想有效率地完成任务,没兴趣享受无谓的华丽手段。” “好好好……你是正确的,我听你的就是了,基亚特的船也正好来了。” 史黛雅耸肩眺望远方水平线——肉眼不可能看见的遥远彼方,数艘装甲舰艇正滑行般地接近。 命令书是正式公文。 但“翡翠法阵”紧急受召的魔导士们仍不禁感到怀疑。 “岂有此理……疯了吗?”甚至有人如此窃窃私语。 然而事实上,国外、宫廷魔导士团团长李克·巴尔特罗,以及五位将军署名的这封命令书,其效力是毋庸置疑的。纵使怀疑,宫廷魔导士们也没有出言否决的权力。 那是不但在条约上禁止使用,甚至不允许改良或重新研发的魔法。 尽管在机密这堵墙背后仍然大肆进行改良与研发,但相关魔导士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将实际使用。 然而…… “十五分钟后,开始念诵第一段落。” 宫廷魔导士团团长李克·巴尔特罗对成排的部下如此宣告。 部下立刻传回异常的情形。 “第一区到第三区的动力正在下降……不行,没办法维持。” “……原因呢?” 部下对赛内丝的询问摇摇头。 “不晓得,从力场出现问题的顺序来看,来自外部妨碍的可能性也很高。” 史基特是利用设定力场来进行防御。 这层细网般的力场笼罩在史基特表面装甲上,可以提升物理强度。具体而言,一旦加上这层立场,薄纸亦能发挥胜于钢铁的硬度和耐热性。 因为十分耗费动力,无法长时间启动,不过只要开启这层力场,一般的炮击或攻击性魔法都无法损伤这座要塞。 然而……这层力场接二连三发生问题,停止运转。 问题原因不明,也许是五千年的岁月导致防御系统故障,毕竟原本就并非所有功能都能运转,事实上以前便有不少部分出现“漏洞”…… “……是秩序守护者吗?” “虽然无法肯定……但拥有这种能力的,除他们之外就只有娜塔莉和赛菲莉丝……” “——不是我们喔。” 一听见突如其来的声音,赛内丝他们连忙回头。 漂浮在房间门口的——不用说就是娜塔莉。 “……我信不过你。”赛内丝道。 可是娜塔莉泰然自若地应道:“老实说,这座要塞或你们对我而言都是可有可无,只要能掩护律法破坏者逃亡就够了。” “挺老实的嘛……所以呢?”赛内丝嘴角一歪笑道。 “我现在对你们的生死根本就没有兴趣——既然如此,也没有故意阻挠的必要,不是吗?” “……这倒也说得通。” “不过……情况出现变化了,现在要请你们暂时撤退。”娜塔莉说着环顾赛内丝和绯红的部下。 “你说什么?” “秩序守护者无法直接攻击律法破坏者,因此应该会让人类出手。这座要塞再怎么坚固,要是遭到长距离战略级攻击性魔法的直接攻击,我也不确定能够承受到什么程度。” “…………” 赛内丝蹙眉思索。 莱邦王国拥有的战略级攻击性魔法是“奈落”(ginnungap),能够在设定范围内引发大规模的重力变化,将目标吸入内部歼灭。 相较于基亚特帝国的战略级攻击性魔法“沉默白风神”(ithaqua),“奈落”在控制上有问题,但单就破坏力而言,效果大于“沉默白风神”。 “那种魔法应该有受到条约限制才对。”一名部下插嘴。 各国确实定有禁止使用、重新研发和改良战略级攻击性魔法的条约,赛内丝他们虽然没有蠢到对条约效力深信不疑,可是公开行使照理说将引起外交上的问题。 “在秩序守护者的精神控制下,你们认为那种东西有何意义?更何况条约本身就是秩序守护者利用玛乌杰鲁教教会设下的,是为了防止人类拥有太大的力量。”娜塔莉苦笑道:“总之你们快点移动,最后转换成强行突击模式,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又能怎样?情况——” 一声闷响打断赛内丝的声音。 那是非常轻微的声音,如果不是听惯的军人,甚至没办法判断那是爆炸声。 “基亚特的突袭魔导舰也抵达了。”娜塔莉喃喃自语。“没时间了,你们想被人类杀死吗?想报仇的话,就听我的吩咐,赛内丝·露露·基亚特。” 基亚特的突袭魔导舰在外观上并无特殊之处。 这艘舰艇于必要时可以透过内部的二十名魔导士,隐形接近敌营,而为了提升战时的隐形能力,舰艇外观采用单纯的平面结构,整体十分平滑,颜色则是难以反射光线的深黑色,外形犹如漂浮于海面的红鱼。 而且,这艘舰艇上没有炮台。 不……甚至没有舰桥,尽管挖了一些紧急用的窗户,表面却覆盖着漆黑单调的面板。 防御、航行、攻击、搜敌——这艘舰艇全部依赖魔导士,船身背面收藏了平时航行用的船帆,执行战斗任务时为了掩人耳目会收藏于内部。 就在此时 “射击——” 在舰队的号令下,三发“火焰王神”启动,巨大光束从船身的黑色装甲渗出,笔直劈开虚空,直接击中史基特。 只要挪动发射点,船壁后方可以连续发射“破天”(ragnarok)或火焰王神这类攻击性魔法。 “不必因为对方是公主就迟疑!对方是跟魔族联手杀死兄长的叛徒!第四发射击准备!” 舰长挥拳大叫。 照理说——攻击前应取得基亚特高层的许可,但他自认没有确认的必要,贸然命令部下攻击。 舰长本人当然没发现,自己这种半疯狂的行为,并非基于自我意志,而是受到昨夜见到的玛乌杰鲁教女神官所操控。话说回来,那位女神官是何时出现在他的舰艇,又是何时消失——他的脑海甚至没有对此事感到讶异的意识。 接下来—— “射击!” 火焰王神——第四发强大攻击性魔法朝史基特射出。 爆炸声传至夏侬他们脚畔。 “——什么东西?” 刚穿好衣服,与帕希菲卡她们走出房间的夏侬皱眉转向声音响起的方向——与其说是声音,那比较类似传至地板和墙壁的震动。 “是攻击吗?” “——没错。” “…………!” 虽然已经习惯她的神出鬼没……但这位老是在身旁无声无息出现的最后魔兽,实在有害心脏建康。 夏侬目光转向不知何时浮在身边的少女。 “基亚特的舰艇开始发动魔法攻击了,莱邦王国好像也打算使用战略级攻击性魔法,可是这座自由轨道要塞目前遭到秩序守护者的阻碍,没有防御能力。” “……你竟然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哪。哦,还是说魔族连这种感情都没有吗?” 赛内莉丝对夏侬的抱怨默不作声,不过……视线微微低垂,犹如对罪孽深重感到羞愧、甘愿受罚的罪人。 “夏侬哥,那、那个——”帕希菲卡急忙插嘴。“亚菲她……呃……为了救夏侬哥,跟我一起——” “我不在说那种芝麻绿豆的问题,基本上这家伙从来没有跟我们讲过一句实话,这家伙明明知道一切,竟还想利用我们——” “夏侬哥!”听见夏侬严厉的指责,帕希菲卡忍不住大叫。“也许是那样、也许是那样,但——” “没关系,夏侬的反应很正常。”赛菲莉丝说:“我知道要取回失去的信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现在还是要请你们听我几句话……” 赛菲莉丝双眸直视夏侬说:“这里很危险,在此束手就缚绝非上策,我建议你们弃船。” “…………” 夏侬眯眼瞅着眼前的少女。 “你是要我们对王都的居民和赛内丝他们见死不救——” “我可以理解你们的想法,可是,要是呆在这里,帕希菲卡必死无疑,你们和赛内丝他们难逃一死。既然你们也不希望看到这种结果,我们应该还有合作的可能性吧?” 赛菲莉丝的紫眸回视夏侬的视线反问。 “……赛内丝他们呢?” “娜塔莉正在说服他们,只要能够移动,至少可以让战略级攻击性魔法射偏。不过……既然三具秩序守护者都来了,搞不好连移动能力都被对方——” “既然如此,”夏侬边走边说:“我们想带赛内丝他们一起逃,这点事你应该办得到吧,最后魔兽?” 第259章 “当然,不过……” 夏侬和赛菲莉丝都晓得,赛内丝将这座史基特当成复仇的工具,对她而言,史基特乃是对付秩序守护者的唯一武器,说服她放弃这里的可能性很低。 “要不然,由我们出面迎击秩序守护者……也是一个方法。” “那倒无所谓,”赛菲莉丝凝视夏侬的背脊说:“可是有三具秩序守护者——剩下的秩序守护者全部集结在此,战力上极为不利。” “那又怎么样?” 若要讨论有利与否,夏侬他们一直以来都被迫面对不利的战争,事到如今,他当然不可能感到胆怯,然而…… “夕紫可是在他们那边喔。” 夏侬忽地停下脚步。 赛菲莉丝依序望着回头的他、帕希菲卡以及拉寇儿,继续说道: “不以彻底歼灭对方的决心出战,就不可能有胜算,你真的能力迎击吗?” “不行——动不了。” 赛内丝听见部下的报告,紧咬下唇。 除了防御力场外,就连移动和模式转换都无法顺利运作,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这分明是秩序守护者搞的鬼,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毫无预警地同时停止所有功能。 “该死……” 眼看爱罗蒂挚友的大仇即将得报,没想到赛内丝的王牌史基特却因在敌人力场内,一动也不能动。 “重武装炮兵型不适合进行细腻的作业,不过力量几乎与龙机神不相上下再加上精神控制型也在,压制这座要塞也不成问题。”娜塔莉事不关己地说。 对将史基特当场容器的她而言,困境并未改变——不过一度为了让夏侬他们逃脱而决定引爆这里的前任最后魔兽,或许现在更不可能感到惊慌。 “该死、该死……!”赛内丝仿佛将娜塔莉视为仇敌似的瞪着这名蓝发女子。 就在此时——那塔莉忽然盯着半空。 “赛菲莉丝——不,她的新主人有流言给你。”下一瞬间,娜塔莉将目光转回赛内丝道。 “新主人……夏侬吗?” “‘秩序守护者由我应付,只要束缚一减轻,你就立刻行动’。” “……他打算变成龙机神出去应战吗?”赛内丝和部下们面面相觑。 这的确是现阶段所能采取的唯一方法,可是……三对一,而且夏侬对赛菲莉丝还有疑虑。倘若娜塔莉所言属实,双方精神状态对龙骑士和龙机神有极大影响,精神统一不完全的话,就无法发挥真正实力。 在这种状态,再加上面临多名优秀的秩序守护者,夏侬能支撑多久? “虽然我也没立场说别人,”赛内丝紧握拳头说:“但你可别给我逞强啊,夏侬……” 夏侬站在史基特的前端——面对远方海面上莱邦王国舰队的外缘,就船只来说,等于船首的部位。 “——走吧。” 他朝海面跳跃,与赛菲莉丝融合。 空间回路开始成形,夏侬成为吸收巨大能量的中心,开始自我组织化。 形相转换,质量填补。 (把你现在能用的力量全部释放出来。) 夏侬在融合意识的夹缝间命令赛菲莉丝。 (太危险了,目前还不稳定,而且在这种状态——) (现在是保留实力的时候吗?) (……我知道了。) 思菲莉丝回答的同时,解放迄今锁住的大半功能。 (——哼) 夏侬感到一股压迫大脑的剧痛,不禁无声呻吟。 精神统一果然不够完全,要在这种状态下控制所以功能——当然非常勉强;话虽如此,倘若现在不使出所以能用的力量,大概也没办法开出一条生路。 (夏侬——) (别管我,继续!) 夏侬朝海面坠落,就在鞋底触碰海面的那一瞬间—— 没有声音,也没有光。 但夏侬下方的海水猝然少了直径半海里左右的半圆,尽管肉眼无法辨识,不过周围的空气椅同时消失。 在形相干涉能力的控制下,半圆范围内的所有物质转换成元素,瞬间组合成全新物质。 最后—— 一听见便立刻察觉那是咆哮声的,恐怕只有秩序守护者。 “——来了吗?”索柯姆沉声说。 一看见那个身影,巴拉古的船员或愕然停止动作,或高声惊叫,只有那三具秩序守护者从容不迫地凝视飞快接近的巨大物体——看似生物,但明显与生物不同的那个异形。 巨大程度足以与战舰匹敌。 银与黑——那个钢铁和皮革构成的庞大身躯,既像生物,亦像机械,具备类似人类的四肢,背上则伸展着长剑般尖锐的羽翼。 那个身影充满了令人畏惧的攻击性,同时……不祥中蕴藏了精雕细琢的美。 应该只出现在神话里的魔兽。 龙机神——一边刨开大气,一边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终于实体化了吗?有趣。”夕紫边说边向前移动一步。“只有你跟史黛雅也控制得住那座自由轨道要塞吧?” “如果只是限制行动的话。” 索柯姆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个就交给我吧。” 刚一说完——夕紫便从甲板跃起,黑发随风飘扬。 同时,另一声咆哮震动海面。 那是史基特所发出的声音。夕紫离开后,在减少数成束缚力的秩序守护者力场内,史基特以最大动力开始转换模式。 史基特的庞大身躯缓慢地变成更加锐利的形状。 在被迫提升至极限的动力源,以及移动力与压制力的夹缝间转动、扭动的结构体,发出低沉而漫长的嘶吼声久久不衰,随着声音节节升高,史基特的表面各处出现裂痕,化为碎片剥离。 史基特会先解体? 还是先挣脱秩序守护者的束缚? 就连赛内丝他们和秩序守护者都不晓得。 可是…… 过于强大的力量洪流将龙机神的视野涂成一片雪白。 (哼——) 龙机神——夏侬连忙降低灵敏度,巨大身躯一翻,注视袭来的敌人。 对方与龙机神一样伸展着巨型羽翼——但外形更像生物、更像人类,包里在蓝黑双色铠甲内的那个巨人,分明是秩序守护者,却又跟史黛雅和胳里尔的外形不太一样。 从铠甲内窥视的并非复眼,而是与人类相同的双眸,头部形状也更接近人类的铠甲。 尽管外罩铠甲,但四肢修长,胴体由女性线条所构成——那身影优美得难以称为异形,非常符合执行天谴的神明使者外貌。 (诗音——不,夕紫……!) 夏侬——龙机神意识里的夏侬那一部分开始动摇,因为龙机神的知觉能力在这名秩序守护者的铠甲后方,捕捉到一名美丽的黑发女子身影。 然而,相较之下,夕紫则不为所动。 (接招吧。) 随着那道冷若冰霜的思想波,夕紫举起右手的长枪。 (…………果然已经不存在了吗?) 夏侬感到某种深沉的疲惫,同时在龙机神手里生出一把巨大的长刀;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刀尖指向夕紫。 原本有可能成为他的——第二个妹妹的少女面容,化为沉重的枷锁困住他的四肢。 (怎么了?你在犹豫什么?你很焦虑吗?) (————!!) 夕紫一边逼近,一边迸射排山倒海的形相干涉能力。 夏侬好不容易用长刀抵御……但四下分散的余力朝海洋、空中绽放七彩飞沫。 被掏空的海面在轰隆声中卷起旋涡,莱邦王国散布周围的舰队犹如树叶般剧烈晃动。 (住手,夕紫,我——) (闭嘴!) 夕紫接连发射七彩闪光,思想波在夹缝间翻滚、撕裂,无谓地扩散。 (我…………!) (现在是跟我开玩笑的时候吗?想跟敌人说什么的话,先用压倒性的力量制伏对方再说!明明就没有力量,还在那里假仁假义——) 更强烈的一击狠狠打中半空的龙机神,夏侬差点倒下。 对方的形相干涉能力原本就与他并驾齐驱,甚至更胜一筹,面对这股力量,龙机神想要保护自己本已非常不易,更何况—— (就是因为在那里假仁假义,才会造成这种结果!) 龙机神的多重知觉侦测到急剧的重力变化。 (糟……) 正在转换模式的史基特映照在夏侬的意识一隅,虽然表面不时落下碎片,不过史基特的的确确在改变外形,挣脱秩序守护者的束缚,然而…… (糟了……) 下一瞬间,某种暗色——迸射无光合色的爆炸笼罩史基特。 地点是莱邦王宫。 位于圆桌旁十几位将军、重臣,以及国王巴路提力克的视线,那位士官一时紧张得全身僵硬……不过士官确信他们将乐于听见自己带来的情报,他大声宣读长官交付的内容。 “战略级攻击性魔法奈落顺利启动,在基亚特军叛乱部队特殊武器史基特上如实展现破坏力。焦距虽有些许偏差,但击碎了大半船身,内部叛军也尽数击溃。” “虽然有利用魔法搜寻生还者,不过截至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反应,研判该船威胁应已完全消除!” 宣读声结束的同时,作战会议室的空气骤然舒缓,将军、国王和重臣露出难得的笑意……唯独其中一名男子仍沉着脸。 “事情不可能就这样结束……接下来呢?” 然而……现场没有任何人听见贝达修达尔将军的低语。 第260章 终章 基亚特帝国秘密武器擅闯莱邦王国海域所引起的骚动,在使用禁忌的战略级攻击性魔法——奈落之后,暂时宣告落寞。 奈落余威引起的海啸摧毁大量仓库,淹没了民间船舶,造成民众死伤,但莱邦王国并未向王都居民吐露事情,不明就里的物主和遗族只能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叹不已,大多数人甚至没发现这是人为的灾祸。 然而—— “——贸然使出战略级攻击性魔法啊。” 一名少年喃喃自语,走在残破不堪的岸边。 从外貌看来,约莫十七、八岁——就快满二十岁的感觉,但或许因为身上带着某种无精打采、桀骜不驯的氛围,“少年”这个代名词似乎不太合适他。 加上瘦削结实的身上穿着以黑色为住的朴素衣服,整个人显得异常锐利——让人联想到削掉大量多余之物,极度单纯化的刀械,而切不是生涩的新刀,仿佛身经百战,刀刃纹路早已磨除的宝刀。 “翡翠法阵那群家伙疯了吗?” 少年周围的景象惨不忍睹。 破碎的门扉、龟裂的墙壁、搁浅的船只……等等,无数的物体犹如倾倒的垃圾般散落一地。 引发强烈重力变化的奈落,在王都沿岸激起高度足以与仓库匹敌的大海啸。海啸冲走沿岸一切,在建筑之间卷起漩涡,摧毁、淹没所以东西,最后撤离。 话虽如此……从王都整体的角度来看,受寒面积及人数仍旧微不足道。 而且别说是宫廷魔导士团——翡翠法阵的成员,王国政府高层想必也早就晓得,奈落这种破坏力非比寻常的魔法会导致这种结果。 换言之,居住在此的居民,以及这附近的所有人民财产,都被“保护王都”的名义舍弃。虽然事前有发出避难通知,不过他们应该也知道,短短一小时不可能疏散所有民众。 “还真是冷血……”少年不屑嘀咕,笔直走向海岸。 从他的脚步来看,并不像有什么特殊目的,恐怕只是处于个人兴趣,到灾区闲逛而已。对不晓得灾难原因的人们来说,因为不知何时又会出现大海啸——所以会基于个人兴趣在此闲逛的人,若非天性古怪,便是隐约察觉内情。 从少年的行动来看,他应该是后者,而在少年的视野里,看不见其他任何人。 “这阵子老觉得有火药味——原来就是这件事吗?” 少年停步,转身望向——王都以及在正中央睥睨万物的巨大城堡。 与王都同名的王宫,无视沿岸灾情似的峨然矗立,即使出现足以冲走整个札威尔的大海啸,那座城堡说不定依然能够屹立不摇。 “不,或许不是,不过……有可能是想利用这场混乱,”少年一边嘀咕,再度迈步。 他似乎是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整理思绪。 就在此时—— “咦——?” 少年又停下脚步。 他若无其事地微微举起右手,动作就跟停步一样非常自然。 大概只有精通武术的高手,动作就跟停步一样非常自然。 大概只有精通武术的高手,才能眼看出少年的姿势是一种防御招式。姿势本身非常自然……不过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靴子后跟微微抬起,动作并不大,但这种实战姿势易于应付突发状况。 “谁在那里?” 少年视线对着一间仓库。 不,正确来说,是仓库的阴影。 没有回应……但是传来蟋蟋唆唆的声音。 “……咦?” 少年蹙眉等待片刻……不知是等得不耐烦,或是判断没有危险,他大步走向那间仓库。 然而,还没绕到可以看见仓库阴影的地方,对方就摇摇摆尾地主动走进他的视野。 “…………” 少年一脸诧异地看着对方。那是一名少女。 金发闭眼的娇小女孩——不知遭遇什么事,看起来非常肮脏——神情恍惚地走到他前面。 然后—— “呃……”少女若有所思地双手抱胸,脖子一歪,“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少年仍是一脸诧异……但或许是个性有礼,他反问对方。 “你是谁?” “你父母没教你问别人名字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吗?” “唉,照理说是这样没错啦,”少女皱眉说;“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什么?” “呃……就是自己的名字。”少女满不在乎地如此说。 少年表情骤然一沉,大概是认为少女在戏弄他—— “顺便再问一下,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 “…………” 少年注视少女好一阵子,接着叹了一口气。 “你说话挺怪的喔。” “嗯,我也知道。”少女苦笑道:“可闷不吭声地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刚好看你经过,才想说问问看。” “……你还真是乐观啊。” “这是我的优点嘛。”明明失去记忆,少女却洋洋得意地说。“我在想,不知你可不可以带我到人多一点的地方?” 少年仔细打量如此要求的少女…… “……嗯,反正我正要回家,如果你要跟着我,我也没理由阻止。” 少年自言自语地说完,又开始迈步。 “啊!等一下——”少女忙不迭地追在少年身后,“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年扭头看着完全不提自己名字,却一直追问他的少女说道:“弗雷。” 弗雷·塔库特。 这就是这名少年的名字。 接下来,因为遇见这名失忆少女,少年的命运将出现重大变化。 不过……他现在当然不可能知道那种未来的事。 后记 不论相距多远。 不论分隔多远。 我们拥有轻轻移动手指,便能将这种距离无效化的沟通手段。仅仅十几个数字排列,那是魔法咒语,是这个广大世界里,人与人相互认识、联系的——仪式。 太了不起了,即使不能说是彻底,但文明克服了空间隔阂。 然而—— “你好,我是榊。” “你好,我是富士见书房的t。” “对了,t小姐,我发现一件非常不妙的事。” “怎么了?” “如果按照目前的排程,我明年至少得写七本书。” “哈哈哈,真是不妙。” “啊——简直就是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 “本来就与我无关,况且七本里有两本是其他出版社的书吧?当然与我无关了。” “呜呜呜,可是可是~~” “这就叫自作自受,啊,对了对了——十二章的漫画大纲是后天要交,还有记得想想《少年龙杂志》和《漫画龙杂志》的副标题。啊啊,你看过cd脚本了吗?” “啊呜啊呜。” “你要出席cd录音,还得跟漫画版的负责人见面,另外《创造小说吧!》的企划也开始进行了,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来东京一躺。” “咕呜呜呜呜呜——”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 空间问题可以靠文明利器解决,但除非你有“哆啦○梦”,否则是没办法克服时间问题的,大家要小心! 就是这样,大家好我是榊一郎。 总觉得好久没写《废弃公主》的后记了,久等的个位读者朋友们,非常抱歉。 那么,本集是《龙杂志》连载的史基特增补修正而成。开始朝结局加速进行的《废弃公主》,书中也不时出现惊人内幕。 说到内幕,以前某位读者曾经问我—— 问:“听说亚菲共有二十六具,名字全都决定好了吗?” 答:“当然还没决定。” 问:“有计划像以前一样举办角色命名大赛,征求名字吗?”答:“没有,拼命设定没出现的角色,总觉得很空虚嘛。” 正因如此,才一直放着龙机神不管,但由于编辑部希望我在《龙杂志》增刊号写“创造亚菲们当时的故事”,所以除了已经登场过的三具(赛菲莉丝、娜塔莉、葛罗莉亚)之外,索性其他名字也一并进行公开召幕。 于是,我年紧急在官方网站上征求,在大家寄来的候选名单里,绞尽脑汁地选出最适合的名字。 最后包括增刊号登场的三具,以及本集的三具,都采用各位提供的名字,非常感谢大家。 本书采用的三个名字是: 系列编号01阿兹艾米丝(命名:est)。 系列编号06佛赛塔(命名:迎夜魔)。 系列编号24西王母(命名:渡边真臣) 这次雀屏中选的三位朋友,以及其他投稿的朋友们,谢谢。 顺道一提,为了怕各位误会,西王母的拼音是采用中文的xiwangmu,以英文排序,因此是第二十四好,西王母也确定确定将在漫画版登场(笑)。 其他二十具也将在近期发表。 说道召幕角色名字,“他”也在本集的终章登场。在《龙杂志》里声势居高不下的他,仔细一想,也是《龙杂志》上公开召幕的一名角色。 嗯——关于他的故事,敬请期待下集。 《废弃公主》即将进入最高潮,我今年到明年也十分忙碌……总之我会好好努力,小说也编辑了、漫画编辑t及y、插画大师安昙雪伸、矢吹豪、池田惠,还有最重要的读者朋友们,请多多指教。 那么——下集再见。 2002/5/16 背景音乐:无 使用机器:自组电脑(pentiumiii800mhz/ram512mb) 第十一卷小巷里的哀歌序章脱身 异响从四面八方涌向少女。 第261章 各方庞然力量彼此撞击,摇撼坚如磐石的巨大结构体——岛屿,激起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有些类似地震,但又不太相同,这种冲击与地震不同,掺杂着某种嘎吱响——猛烈搔刮耳膜的声音。 并非只是大声,并非只是低沉,这显然不是寻常声音。尽管无法辨明声音来源,唯独一事可以确定,听见该声音的人都应该晓得——这是物体毁灭的声音,终结的声音,这是某种垂死挣扎。 然而—— “……目前的动力还是不够吗?” 一名女子在这种宛如暗示世界末日、充满恫吓力的声音中央,淡淡地——不,应该说是倦怠地低语。 乍看下,这名女子看起来就像活生生的人类。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知道她不可能是普通人类。不论是带着蓝色色调的秀发,或是其他——凝目细看便能隐约透视她身后的风景,她绝非寻常人类。女子宛如幽灵或幻影般浮在半空,在充斥着爆炸声的巨大球体内注视半空。 她的名字是——娜塔莉(nataly)。 若要称呼唤她的正式名称,就是泛环境迎击战用自由塑形兵器arffi·m4龙机神(dragoon),系列编号14,个体名称为娜塔莉间接型拟人介面影像。然而……现在再也没有人以如此冗长的名称呼唤她,就连出声呼唤的人也没有,这些人在数千年前便已离开这个世界。 而且——她也已经不是龙机神了。 硬要说的话,她不过是龙机神的残渣。 可是—— “看样子……” 娜塔莉仿佛听不见自己周围的喧嚣——她悠然环顾四周。 这里是六面钢铁墙壁所形成的巨大房间,室内耸立着一根——同样非常巨大的圆柱。 这个又称为“主动力室”的场所,是伪装成岛屿的巨大武器——自由轨道要塞“先驱者”(vanguard)的动力来源,是将一切物质转换成“力量”的巨大“炉心”。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座要塞岛乃是创造娜塔莉之人们的遗物——亦是墓碑。 然而…… “现在应该先保护律法破坏者(providencebreaker)——帕希菲卡·卡苏鲁。” 跟那名少女相比,这座自由轨道要塞不值一哂,充其量只是计划进行途中获得的意外战力,其损失不至于影响计划结果。 将这座自由轨道要塞当成“器皿”的娜塔莉亦然,投入计划的六具改良型龙机神,事前估计的损耗就是五具。纵使娜塔莉现在损毁,也不代表他们将立刻蒙受决定性的败北。 然而……帕希菲卡不同。 她要是死亡,计划势必受挫。散布于世界各地的“因子”再度集结,产生另一个跟她一样的律法破坏者并非不可能——但这究竟得花上多少年?而且,既然已经亮出“帕希菲卡·卡苏鲁”这张王牌,秩序守护者(peacemaker)下次绝不可能袖手旁观,倘若现在护不了她,同样的计划下次也不可能成功。 所以…… “帕希菲卡·卡苏鲁在哪……” 她连上要塞内的警备监视系统,搜寻帕希菲卡的位置,很快便找到了当事人。 娜塔莉立即将拟人介面的影像转移至目标地点。目前的女子外形仅是没有实体的幻影,因此只要在这座要塞内部,她都能瞬间出现。 大量房间的其中一间——帕希菲卡就坐在椅子上。或许是深知自己现在帮不上忙,才乖乖待在这里,但一想到哥哥、姊姊和朋友正在作战,终究静不下心,不停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帕希菲卡·卡苏鲁。” “鸣哇?!”突如其来的呼唤吓了她一大跳,帕希菲卡从椅子上弹起来。“娜……娜塔莉?!” 帕希菲卡反射性地摆出防御姿势。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娜塔莉曾不择手段地对她哥哥洗脑。虽是为了不让她遭受敌人攻击,但就利害关系而言,两人间确实树立了某种对立。 “什、什么啦?!突然——” “时间紧迫,要请你一个人脱逃了。” “咦——”帕希菲卡眨眼反问:“什么叫我一个人?” “我也向赛内丝他们提出脱逃方案,但情况并不顺利,秩序守护者们几乎箝制住这座自由轨道要塞,不可能脱身的。” “可是……就算这样……” “现在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万一被战略级攻击性魔法击中,也不晓得将会受到多少损害。我想应该不至于全毁,但终究无法保证你的安全;话虽如此,现在也没有让众人脱身的空隙和动力……” “不行!这、这样子不行!”帕希菲卡死命摇头。“怎么可以只有我——” “帕希菲卡·卡苏鲁,这不是请求,是宣告。” 娜塔莉说。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残酷。 可是,现在被赛内丝或这名少女视为蛇蝎也好,被情同姊妹的赛菲莉丝(zeffiris)否定也好,她都不能让律法破坏者死在这里。 为了让帕希菲卡一人存活,娜塔莉的姊妹和主人们尽数丧生,她自己则舍弃龙机神的身份,转换成单纯的人格程式,熬过五千年潜伏于这个要塞系统深处的屈辱岁月。 事到如今,不能让帕希菲卡·卡苏鲁死在这里。 她绝对无法容许此事…… “不行——” 帕希菲卡张口大叫。 脚底出现娜塔莉呼唤的空间转移用力场,魔法不知何时会攻击这座自由轨道要塞,她已无暇与帕希菲卡周旋。 就娜塔莉所知,莱邦王国的战略级攻击性魔法是运用重力变化的武器,因为重力变化亦会干扰时空,一旦错过时机,很可能会对空间转移造成严重影响。 “就说不行——!” 下方升起的光筒围住帕希菲卡,接着—— “——!!” 娜塔莉愕然转向背后的虚空。 要塞岛的警备监视系统传来“重力剧烈变动”的情报。 绝对没错,这是战略级攻击性魔法。 (要停止空间转移吗?不——) 一瞬间——不,甚至不满一瞬的极短时间,娜塔莉利用手边的情报评估可能性。 是要现在立刻中止转移?还是毅然继续?何者确保帕希菲卡·卡苏鲁人身安全的可能性较高? (不,现在即使中止,先驱者恐怕也将丧失大部分的功能,这么一来,根本没办法抵御秩序守护者的攻击。要是对方投入大量“中继点”,赛内丝他们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阻挡……) 既然如此,继续执行转移的生存率比较高。 娜塔莉如此判断,决定持续下去。 然而—— (糟了——) 重力对时空的影响业已浮现。 尽管只是干分之一秒的延宕,却造成了决定性的分歧。 (移转目的地——) 无法顺利设定。 重力变化的程度比预期更大,速度也更快,娜塔莉接收的情报数值巨幅攀升。不知是娜塔莉的预测太乐观,或是秩序守护者的诱敌策略所致,不论如何,她已无法掌控这次空间转移,再也无力保证能让帕希菲卡平安脱身。 帕希菲卡究竟会被转移到何方? 这件事对她本身又会有何影响—— (帕希菲卡·卡苏鲁——‘我等最后的希望’。) 娜塔莉想起昔日主人的话语。 最后的希望。 正因如此—— “帕希菲卡·卡苏鲁——” 祈祷无法改变现实。 愿望无法扭转事实。 更何况自己不过是仿造的生命,既没有这种权利,亦无意义。 话虽如此…… “——活下去!” 虽然当事人听不见这句话,这不啻是毫无意义的发言。 尽管这样,娜塔莉仍忍不住高声大喊。 然后—— 战略级攻击性魔法“奈落”(ginnungagap)在娜塔莉他们身处的自由轨道要塞上空同时爆裂,引发大规模的重力变化,将有效范围内的一切物体破坏得体无完肤。 第一章叛变开始 店家对事件背后的原因毫无兴趣。 是弄丢钱包?被女人抛弃?工作失败?送来的酒不是自己点的?偶然心情不佳?或者因为天空太蓝?天底下有多少人类,人类抓狂的理由就有多少,店家对客人的私事毫无兴趣。 可以肯定的是——那个男人的行动造成其他客人的困扰。即使从店员的角度来看,亦大幅逾越客人耍性子的容许范围。男人一会儿叫嚣着泼溅酒水,揪住其他客人,一会儿大声谩骂,莫名其妙地殴打墙壁。姑且不论这种行为有何目的,显然已妨碍到店家生意。 只要确认这件事,弗雷就有充分的理由介入其中。 “你是什么东西——?!” 男人不容分说地高举拳头,扑向弗雷。 对方身材十分壮硕。 当事人也很明白,他对自己的臂力深具自信。区区一个自命不凡的小鬼头,一拳便能击倒——男人或许如此认为。 然而—— “…………” 弗雷兴致索然地盯着扑向自己的男人。 破绽百出的拳击动作,没有任何技巧,不过单凭蛮力挥动拳头而已。因为过度沉迷于挥动手臂,男人根本无暇留意下半身——自己的站姿。 这男人是彻头彻尾的外行人。 倘若受过正式训练,即使喝醉,动作亦不可能如此毫无章法。所谓训练,就是让受训者在任何情况下都能采取必要行动,将动作铭刻于身体而非意识。 第262章 弗雷当场做出以上判断。 男人重新转向弗雷,大声咆哮,接着高举双手——对周围客人和出手打人的男人来说,这恐怕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对弗雷而言,已经足以评估对手并选择适当的对应方法。 “…………” 他只要向后退一步,将勾在左脚上的椅子微微——恐怕谁都没发现弗雷的这个动作——向前一踢即可。 男人伸到极限的拳头挥空。 缺乏击中时的反作用力,拳头无法化解自己的力量……他整个身体被扯向半空。 男人为了保持平衡,左脚立刻向前一踏,不过弗雷悄悄踢出的椅子正好就在那个位置。被障碍物拦截,无法抵达预定位置的左腿一滑——失去平衡的醉汉就这么摔向地面。 “嗄……?!” 弗雷迅速走向倒在酒馆地板嚷嚷的醉汉。 接下来才是问题。 收拾这个男人很容易,可是要是留下“店员对客人暴力相向”的事实,将对店家造成困扰。嗯,尽管可能性不高,但如果这个男人拥有相当身份、权力——或者金钱,利用这些背景向官府告状,搞不好还得面临暂停营业数日的惩罚。 “你没事吗?”弗雷向男人伸手。 从远处来看,那动作或许就像想扶起颓倒在地的男人,可是…… “——咦?”就连醉汉也被他的神速手法震慑。 男人瞪大双眼凝视弗雷的手掌——里面的东西,大概是一时之间无法理解那是什么。 “……你是要乖乖听话?还是想多穿一个鼻孔?哪个好呢?” 低语的弗雷手掌内侧——袖口里有一把闪闪发光的小刀。其他客人或许难以察觉,可是从男人的角度来看,那把直指自己脸孔的凶器——刀刃里潜藏的致命锋芒清晰可见。 话说回来,这种距离和时机很难掌控。 威吓不足就没有意义,对方大概会起身继续攻击;另一方面,人类过度恐惧或紧张时,也很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发飙。这种情况下需要的是轻微的惊吓,是攻其不备——瞬间的疏忽。 “啊…………”男人的表情开始渗出恐惧和紧张。 弗雷没等他说话就抢先道:“你只是跟我闹着玩,不是真的想跟我打架,对吧?” 他的语气不带一丝恫吓,当然也没有炫耀胜利的态度,只是以执行任务的平淡声音告诉醉汉。 “这只是一种招呼方式,没错吧?” “……大……大概吧?” 醉汉的表情掺杂着疑惑与安心,大概是隐约察觉出弗雷的用意。 “既然如此,别坐在这种地方,到吧台喝一杯吧?我看就先来杯水冼洗舌头,要喝酒的话,每一滴都该细细品尝,待会让我请你一杯好的。” “啊……嗯啊,也好……”醉汉不知所措地点头。 弗雷微笑,轻轻摆动手腕,只见小刀犹如猫爪般在袖内无声消失,一如伸出的瞬间。 他这次真的伸手拉起男人,亲昵地轻拍对方背脊……接着游目四顾。 “没事、没事,只是闹着玩的。”他说完,耸耸肩。 不算宽敞的店内集中于两人身上的视线,闻言立刻散去。 这种情况下不要对弗雷表示异议——这不仅限于这间店,亦是这一带酒馆间的默契。 不是害怕,纯粹是信任。 不要在意这些琐碎小事,交由他控制场面乃是畅饮美酒的秘诀——老顾客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醉汉或许因为没有当众出丑,已乖乖折回吧台,先向老板要了一杯水。从他意外顺从的行动看来,也许原本并不是个坏胚子。 弗雷轻轻扬手向店内顾客致意,径自走入厨房。 “……老是麻烦你,真不好意恩。” 厨房里身穿围裙的中年女性——老板娘对弗雷微笑。 她也在酒馆工作超过十年,相当了解如何应付醉汉,可是……这种事终究有适任与不适任的问题。 这里是以老顾客居多的小酒馆。 店内共有三十多个座位,是由老板和家人一手经营——换言之,就是小巧舒适的家庭式酒馆。虽然是酒馆,但只要客人提出要求亦能提供菜肴,甚至还有外送一类的服务……就是这种店。 王都的老社区有许多这类酒馆,只要在老社区的道路走上数分钟,一定可以看到一间,就算一条路上有十间也不稀奇。 然而酒馆就是酒馆,有时也不免发生争执。 因此,当店员判断情况无法收拾时,就轮到弗雷登场。 “真是帮了大忙,啊,还有这个——上个月的份,这么晚才给你,真不好意思。” 老板娘说完,将一个小袋子递给弗雷,应该是上个月迟交的保护费。 可是—— “不必道歉,因为我要收利息。” “——咦?” 没想到弗雷会提出这种要求,老板娘浮现困窘的神情。要是有钱付利息,保护费也不至于迟交一周。 弗雷对一脸不安的老板娘耸肩道:“剩菜也没关系,就用大婶的三明治充当利息吧?两人份。” 老板娘神情顿时舒缓。 “——这当然没问题。”她拿起菜刀和蔬菜道。 ※※※※※ 酒馆的保镖。 虽然不是百分之百,但一听见这个字眼,许多人最先想到的大概是一脸凶悍的大男人,犹如铜像般站着便足以吓阻他人——可是一旦展开行动,又以灵巧的身手将恶霸逐出店外的那种人物。 以这种意义来说,弗雷或许是出人意表的存在。 他在王都札威尔数个闹区的最下层——也就是所谓的老社区,跟数间店签订月结契约,担任巡逻保镖的工作。 他的工作就是依序巡视,确保签约店家顺利营运,一接到联络,就赶往该店排解纠纷。尽管说排解纠纷,不过内容多半是让失控的醉汉顺从地——在各种意义上——安静下来。 十八岁的少年保镖,某种意义来说算是特例,再加上弗雷的身材和同年纪的少年们相去无几,五官甚至称得上是温文儒雅的美男子。单就外貌而言,别说当保镖,光是在酒馆出现就教人错愕。 一年前,他辞去原来工作,开始担任保镖时,经常遭人取笑“这不是小鬼头来的地方”……但是如今,从刚才那种酒馆到娼寮,弗雷巡视的店家已超过三十间。 “呼……” 弗雷摸着随风飘扬的黑发,用细长的黑眸环视闹区景象。 这是他早已看惯的景色。 虽然曾经离开数年……不过这座王都是弗雷出生及成长的地方,他看尽了王都好坏,别说是风景,就连其间流动的微风和光线,对他而言都再熟悉不过。尽管没有特别喜爱王都,毕竟是住惯的地方,就连皮肤都能察觉都市的变化。 所以……他知道。 这几天的气氛不太对劲。 整座王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紧张感内。 弗雷当然也看得出最主要的原因。数天前发生的骚动——很可能是基亚特帝国秘密武器的巨大岛屿,驶抵王都沿岸的紧急事件,仍旧让居民余悸犹存。 然而—— “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还是……” 弗雷停下脚步,转向王官方向。 王室和相关单位均未发表任何声明。 关于那场骚动,听到的净是市民之间支离破碎的流言蜚语。 包括那座半毁的岛屿目前巍然不动地停在海面。 包括攻击岛屿时采用了国际条约禁止的战略级攻击性魔法。 包括因为魔法影响,民间船舶和港湾设施——尤其是仓库蒙受严重损害。 包括基亚特帝国的诡谲战舰迄今仍停泊海面。 ……等等。 话说回来,那座“移动岛屿”是基亚特帝国的秘密武器一事也并非来自官方情报,可是……如果流言属实,近二十多年的和平难保不会就此瓦解。 “……纯粹只是我们无法掌握情况吗?” 这座王都肯定有异状,但庶民无从得知内情。除了刚才那些,还有许多空穴来风的传闻,因为以前工作的关系,弗雷深知这类流蜚蛮语是多么不可靠——也晓得它们在必要时是多么容易进行人为操纵。 “或者……有人故意制造混乱?”弗雷喃喃自语。 不过对目前仅是一介市民的他来说,顶多只能推测到这种地步。 他再度迈步,笔直穿过道路,离开闹区。 步行约莫十五分钟——从整座王都来看,相当接近边缘的一隅,他居住的房子就孤伶伶地座落在那里。 算不上宏伟的建筑。 弗雷略微修缮这间屋主不详的小型废屋后,便寄居于此。屋内没有贵重物品,万一屋主出现下逐客令,他随时能掉头离开——弗雷就是抱持这种态度寄居在这,直到数天前。 然而—— “…………” 弗雷一时杵在门前。 要开口说不习惯的台词,毕竟会感到迟疑。 因为对他而言,这是离自己非常遥远的台词。 “我…………我、我回、我回来…………” 他原本打算练习一下,但马上觉得这种行为很愚蠢,于是叹了一口气。不过是进入自己的家,为何非得如此紧张不安呢? 弗雷跟平时一样不假思索地开门。 映人眼里的是—— “——嗄?” 少女瞪着一双蓝眼回头。 有些天然卷的金色长发,就像小猫般惹人怜爱,同时又带着贵气的五官,年纪大概十五来岁。不能算枯瘦,但白皙无瑕的身体看来还有发展空间。 第263章 没错。 少女是……半裸的。 她似乎正在更衣,双手拉着内衣。 “…………” 少女犹如与时间一起冻结,一动也不动地杵在原地。 至于弗雷,果然也像停止思考似的僵立原地。 对他们俩来说,这都是出乎意外的情节。 过了一会—— “呜…………”固定两人的“惊愕”之冰瞬间融解。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瞬间,椅子以排山倒海之势飞来。 弗雷反射性地后仰避开,慌慌张张挥手关上房门。 “对、对不起——” 下意识地道歉后……弗雷的目光转向滚倒在地的椅子。 这种造型纯朴但结实的木制家具,椅脚就等于棍棒,直接击中的话,恐怕不是“疼痛”能了事——不知不觉想到这件事的瞬间,弗雷的意识终于恢复正常。 “——不对!你怎么可以突然朝人扔椅子?!”弗雷对着房门大吼。 “正常反应是扔衣服,尖叫蹲下才对吧?” 可是…… “啰嗦!你这个变态!色狼才没资格跟本小姐谈常识!” 回应的声音亳不畏怯。 这间房间的门窗原本就有些松脱,少女的娇叱和踏地声从门后传来。 “你看见了喔!看见了喔!少女白玉般的肌肤,看~~见~~了~~喔喔喔喔喔?!” “又不是我自己想看的!” “都从里到外、彻头彻尾看过了,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我才没有!你别说这种无聊事,快点穿好衣服!”弗雷怒吼驳斥后,靠墙一站,双手抱胸。 “……咄!” 经过这几天相处,他对少女的性格也有一定的了解。 她很快就会恢复平静。 不知该说她坦率还是什么——总之情绪起伏很大,但恢复得也很快。虽然常常跟他斗嘴,不过基本上并没有恶意。 “我好像捡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了。” 弗雷咕哝,抬头看着夜空。 ※※※※※ 昏暗中,白皙的身影摆动。 女子毫不吝惜地展露润泽的肌肤,懒洋洋抬起上半身。 旁边躺着一名年纪足足大她一倍的裸男,这种激情后的光景极为常见,尤其这名女子又是以此为业。 不过—— “伯爵大人……” 女子梦呓般地呼唤,贴上男人的身躯,仿佛要将自己的体香传递给对方,一边用光滑的肌肤摩擦他,一边等待男人回应。 “什么事?”男人豪爽地问,但声音也带着激情后的萎靡。 “伯爵大人肯大驾光临,小女子不胜欣喜——” “当然肯来了,几次都要来,因为你是天下绝品哪……” 女子闻言,嫣然一笑。 五官仍残留些许稚气……笑容却充分蕴含让男人为之振奋的魅惑,年纪刚满二十,但她已是熟稔多种取悦男人技巧的优秀娼妇。床第间的反应和侍奉自不待言,就连若无其事的表情和每一个小动作,对这名女子而言,都是精心计算过的技能。 “可是伯爵大人……”女子用白玉般的手掌抚摸男人的胸膛道:“总觉得王都从前几天开始就有一种不寻常的气氛……负面传言四起,民心也很不安,破坏治安的恶徒经常在这种时刻出现——请伯爵大人千万小心。” “喔喔,你是指基亚特‘要塞岛’那件事啊。”男人露出豪迈的笑容说:“放心,那件事已经解决了。因为善后比较花时间,目前还没进行官方说明,而且……” 说到这里,男人伸手——狎弄女子的身体。 “本爵爷岂会输给那种暴徒莽汉?再怎么落魄都是掌管王都护卫师团第三连队的身份——武艺锻炼也很扎实。” “那……女子就安心了……”女子娇笑,忽然又道:“话虽如此,伯爵大人,再刚强的人物,都可能出现弱点——” “……?!” 男人愕然颤抖。 “例如……欢爱之后。”女子刚说完,一根长针刺入男人喉咙,贯穿气管,破坏延髓,将男人的身体钉在床铺上。 “啊……哈……!” 男人虎目暴睁,身体猛烈痉挛……不久全身虚脱,静了下来。 “……呵呵。” 女子依旧挂着嫣然笑容,伸手按住男人的下颚测量脉膊。确认男人已经死亡后,女子唰的一声站起,将长针抽出男人脖于,穿回刚才迅速褪下的衣服。 “……喏?弱点就是这么容易出现。” 女子说完,最后对男人的尸体轻轻一吻。 男人恐怕到死都没发现。 自己捧场的高级娼妇,其实是特殊暗杀部队的成员。 自己对这名娼妇而言,既是恩客,又是方便的情报来源。 以及—— “好……开始吧……” 自己被暗杀揭开了——这座王都的叛变序幕。 ※※※※※ 一看见弗雷带回来包袱里的东西,少女的心情立刻好转。 “哇喔!” 这东西也值得发出感叹之声吗——带回来的弗雷本人虽然狐疑不已,但少女就这么一脸馋涎欲滴的表情猛盯着三明治。 没有使用高级肉类,只有蔬菜和鸡蛋,明明是极为简单的三明治,然而…… “这个是怎么来的?” “跟工作场所要的。”弗雷说完,站起身。 “啊,要泡茶的话,让我来吧?。” “不用啦,免得又烫伤了。” 弗雷苦笑着走向隔壁的厨房。 不知是在什么家庭长大的,总之这名少女非常不善于做家事。不过她还是晓得大略步骤,应该也不是将家事全部委任仆役的千金大小姐……但不知该说是不熟练,还是笨手笨脚,处理细节的手法很拙劣。 至少弗雷也能猜到她大概没有独自生活的经验。 然而—— “啊……”弗雷困惑地搔脸叹道。 就在他回头的前方,少女喜孜孜地看着三明治。 这个颜色单调、杀风景的房间,仿佛只有那里上了色彩,显得灿烂夺目。 “话说回来,该怎么叫你才好?” 虽然觉得现在问这件事也太晚了,弗雷冷不防问道。 “嗄?什么?”少女抬头,脖子一歪。 “你的名字。” 这屋里就只有弗雷和少女两人,即使不叫名字,只要一开口,少女便会回应。 “我不知道……” “什么叫我不知道——” “就不记得了嘛。我不是说过了?可是没有名字的确很不方便。”少女不太在乎地说:“你帮我想呀。” “我?” “对,捡到我的是弗雷,当然有取名字的权利。” “又不是猫。” 弗雷嘴里这么说,还是侧头开始思考。想替她取一个时髦的名字,可惜一点灵感也没有。弗雷在脑海列举自己知道的女性名字,但不是跟眼前的少女不合,就是容易与他人混淆,找不到适合的名字。 记忆回溯至很久以前——弗雷终于挖出一个应该还算适当的名字。 “帕美拉……怎么样?” “嗯——不错呀,那我就叫帕美拉。”少女握拳竖起大拇指道。 “可以吗?喂!” 没想到少女如此爽快接受那个名字,弗雷反而吓一跳。 真是的……她当真理解自己目前处境吗? 换成他的话,如果陷入连本名都搞不清楚的状态,实在不晓得自己能否承受……弗雷暗忖。一开始还以为她的脑筋有问题……现在也已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忘了也没辙,因此不必耿耿于怀。 总之,这似乎就是她的想法。 虽然不觉得有错……但这种豁达和积极恐怕也不是普通人能学得来。不过呢,要是个性阴沉、精神错乱,他也不好应付,对弗雷而言,这名少女的爽朗反倒是好事一桩。 “……对了,这名字有什么由来吗?” “以前——朋友养的猫的名字。” “……嗯,好吧。” 苦笑之后,少女——不,帕美拉说。 ※※※※※ 女子们并未踌躇。 这里原本即非普通人可以擅入的区域,只有王族及部分重臣,或者他们特别授权的人才能接近——以及进入。 谒见室。 深处摆设王座,地上铺有长长的红地毯,两侧耸立精雕细镂的粗柱,室内空间虽然宽敞,依旧酝酿出奇妙的压迫感。 此处甚至有某种精心计算过的庄严,令造访者肃然起敬。 然而—— “…………” 女子们泰然自若地踹开门,蜂拥进入谒见室。 她们没有世间一般所谓的常识,正确来说——她们明白这些知识,但并不受其制约。 替主人布雷登公爵执行任务,就是她们的一切。 她们表面上是高级娼妇。 穿戴贵族般美丽奢华的服饰,身怀丰富的智慧与教养,跟贵族和富商谈天说地,并以纯熟的闺中秘技服侍对方。 然而,隐藏在背后的真实任务,乃是向男人们探听消息、要求协助,一旦觉得对方碍事,就趁亲密接触时割开对方的喉咙。 灼热枪骑兵(gloncer)。 她们是布雷登公爵率领的私家军组织,在某种意义上,很接近昔日柏拉赫男爵组织的“绯红之剑”(crimsonsword)和“执拗之矢”(obstinatearrow),但相较于专注战斗技术的特务战技兵,“灼热枪骑兵”的最大不同是——她们并非“战争”工具,而是“政治”道具。 第264章 比起冠冕堂皇的政治理念和人道理论,金钱和女人更容易控制权力者——这是最、最基本的道理。 这些女子原本便是布雷登公爵为了巩固自己的王国地位.特别培训的道具。 因此就算对象是国王,她们也绝不犹豫,在彻底灌输的忠诚观念下,她们犹如经过严格训练的猎犬……不,是犹如单凭本能行动的昆虫,毫不迟疑地执行任务。 然而—— “…………” 女子们茫然不解地站在原地。 室内空无一人。 不仅王座没有人,周围也看不见任何王族,甚至连他们的随从亦不见人影。 根据“漆黑之鹰”(ckhawk)的情报,半小时前有十几人进入这个房间,其中包括:国王、第二王妃,以及第一王子,而且目前为止均未接获有人离开的情报。 莫非室内有秘道? 但即使如此,负责监视的漆黑之鹰不可能没发现大队人马移动的气息,换言之,没有联络就代表这是—— “陷阱……?!” “没错,答得妙。” 欠缺紧张感的声音一响起,女子后方的房门砰咚一声关闭。 九名灼热枪骑兵连忙摆起架式,四道人影从柱子阴影后缓缓步出,包围她们。 每个都是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少年或少女,五官有些稚气,尚未脱离“儿童”这个字眼的范畴。 可是……他们注视灼热枪骑兵的眼神锐利异常,操控武器的身影也毫不突兀,绝非最近刚开始习武之人。那种武器与肉体合而为一的模样,有一种修练多年者特有的浑然一体之感。 “特务战技兵……” 一名女子以紧张沙哑的声音低哼。 “我们等漆黑之鹰跟你们联络之后,才将他们制伏,大人物们早就顺利脱身了。” 如此说完,其中一名特务战技兵——一头枯叶色长发的少女举起三叉剑(katars)。 当啷一声清脆的熟铁声响起,三把大小不一的长剑呈扇状展开。 “各位姐姐,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自行投降呢?我这个人最重视工作效率了。” 这名少女——王国军第五特务部队“执拗之矢”的成员法法儿·阿玛莱特说完,环视灼热枪骑兵的众女子。 “……开什么玩笑!” 一名女子娇叱。 人数是九对四,就常理来想,数目不及自己一半的对手所提出的劝降要求,没有傻瓜会接受。 可是…… “对主人从一而终是好事……但至死不渝就太无聊了吧?” 法法儿叹道。语气轻描淡写……既非讥讽,亦非自夸,与其说是警告敌人,倒像是在开导知己。 然而……女子们认定那是挑衅。 “闭嘴!你们这群屠杀人偶(genocidedolls)!” 灼热枪骑兵的暗杀娼妇如此怒吼,接着扑向法法儿他们。上半身是黑色衬衫。 下半身是黑色长裤。 以服装来说,绝对是一点都不讨喜的打扮。话虽如此,弗雷本人很喜欢,也不记得有人说过不适合他。年纪轻轻,但一副参透世事——具有这种气息的弗雷,确实很适合这样打扮。另外,不必一一在意服装的色彩搭配也是一项优点。 不过同一套衣服未必适合每个人。 “嗯……”弗雷侧头凝望站在眼前的帕美拉。“还真是有够不适合……” “这还用说?!” 帕美拉说完,拎起身上的衣服。 她穿的是弗雷的衣服。弗雷体型虽然瘦削,但男女体格在肩宽和高度方面终究有异,穿在他身上并不觉得……”一旦穿到帕美拉身上就显得格外空荡。 用餐过后,帕美拉向弗雷索取替换衣物。她这几天一直穿着相遇时的那套服装,因为屋子里的东西任她使用,每天她都利用弗雷外出工作的空档冲凉沐浴……但一直穿同一套衣服仍不免弄脏,况且那套旅行装束原本就有些脏污,一直在家里穿仍旧会感到不舒适。 弗雷于是随便找了一套衣服给她,可是…… “为什么是男人的衣服?!” “因为没有女人的服装嘛。”弗雷理直气壮地说:“怎样?难不成你希望从我家衣橱里搜出女人的衣服?” “这……” 帕美拉不禁捂着嘴角,露出困惑的神情。 嗯,只有男人居住的家,要是从衣橱里滚出大量女性衣物,倒也是相当骇人的景象……弗雷暗忖。不过呢,也可能是旧情人或已故亲人的衣物,老实说,从事上一个工作时。基于工作需要,他的确拥有一两套女性衣物。 帕美拉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半晌后喃喃说:“说不定……不错。” “…………”弗雷险些滑倒。“你在想像什么?!” “嘻嘻嘻嘻,秘密。”帕美拉说完,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不过,这样子很伤脑筋耶。” “为什么?下摆卷一卷就可以穿了吧?现在也没有别的衣服,你先将就一下,我这两天再想想办法。”弗雷道。 要不就买新的,要不便跟朋友借。到娼寮走一趟,应该就能免费要几件女人的衣物,不过她们放在工作地点的是“工作服”,能不能当外出服穿还是一个问题。 “不……呃……如果是衬衫之类的这样也是可以。” “这样也是可以?” “…………” “…………” 帕美拉露出类似痉挛——说不定是在害羞——的表情,弗雷则是满脸诧异地看着她。 两人之间一时横亘着不知是凝重还是轻微的沉默…… “——嗯。”弗雷点了点头。 衬衫和长裤只要卷一卷,确实就能暂时应付,可是有些身上穿的东西没办法男女共用。 “哎,这倒也是,毕竟不可能穿我的——” “怎……怎么可以穿你的?!你是脑筋有毛病呀?!”帕美拉满脸通红地娇嗔。 “怎么可以穿弗雷的?!变态?!” “你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弗雷蹙眉道:“不过就鞋子而已嘛。” “…………” 这次换帕美拉险些滑倒。 ※※※※※ 莱邦王国首都札威尔。 人称千年古都的这座城市,如今被静谧的动乱波涛吞噬。 倘若问导火线为何,或许有不少人会感到困惑,不过,真正出现实际行动则是在前几天的骚动之后。 基亚特帝国叛军使用的秘密武器——创世战争时的遗产“史基特”,逼近莱邦王国首都,王国军为了应敌,也大幅变更战力配置。 史基特立即被摧毁,但基亚特帝国和莱邦王国在残骸回收权方面发生冲突,基亚特的突袭魔导舰与事后赶来的高速舰等先遣舰队,仍旧继续跟莱邦的王都护卫舰队在海面对峙。 陆军兵力也陆续集结于沿岸,王国军队的战力配置出现明显偏差。 布雷登公爵于是率领叛军乘虚而入。 那并非大规模的进攻。 而是甚至无法称为内乱的小规模叛变。既未破坏任何房舍或公共设施,亦未造成不必要的流血——叛变一点一滴但确实地展开。 布雷登公爵阵营的贝达修达尔将军可说是调兵遣将的专家。 他运用佯攻和奇袭彻底隔离指挥系统,大规模的战力只是为了维持现状,小规模的精锐则是用来逮捕及暗杀王族和重臣。 他想必连这场叛变后的发展都计划好了。 居住于王都的一般民众,大概要等一切结束后才能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对大多数的平民来说,只要日常生活没有太大变化,为政者的轮替根本无关紧要。贝达修达尔将军便是打算在一般民众的生活领域之外,完成这次的叛变行动。 毕竟即使叛变获得军事上的成功,倘若对日后为政不利,势必遭到旧体制派的反扑,前功尽弃。 然而—— “……没问题吗?” 小型运输马车的内部。 这个专门处理王宫丢弃的废弃文件和邮件的马车货柜里,特务战技兵克里斯多福·柏拉赫和莱邦王国第一王子佛尔西斯就在其中。 用货柜内堆放的木箱隔成墙,克里斯多福和佛尔西斯勉强确保两人的藏匿空间。就伪装而言相当简陋,可是在情况危急之下,这也是没有办法。 此次的救援行动——为了弥补人数与情报战经验上的劣势,克里斯多福他们依赖异能者的预知这种极度不保险的方法,事先采取应变手段。能够事前预知未来看似绝对有利,但凭恃预知能力行动,在精准度和命中率方面必须负担极大的风险。 这次虽然在干钧一发之际制敌机先……然而究竟能够适用到几时? “那些年轻人……其中还有两个女生,年纪看起来也跟我们差不多……” 佛尔西斯神情一黯。 他似乎打从心底替法法儿他们担忧。 “没问题的,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尤其是负责指挥的少女——是求生方面的专家。” 范里斯多福自信满满地断言。 以制敌能力而言,法法儿确实并非特别优秀,可是她多次从生还率极低的任务平安归来,如果单纯比较求生能力,说不定是比克里斯多福更加优秀的天才。 “……原来如此,是我自担心了吗?” “他们一定会对佛尔西斯殿下的体恤感到很高兴的。” 现在——他们成功逃离王宫,正前往男爵夫人(baroness)的秘密基地。 克里斯多福率领的游击队小组——两名执拗之矢队员和一名绯红之剑队员吉儿薇丝德,专门负责保护佛尔西斯王子。 第265章 吉儿操控马缰,两名执拗之矢队员则隔着一段距离保护马车。 国王和王妃则在数名“琥珀骑士”(amberknight)的护卫下,前往其他地点避难。故意兵分两路是为了万一遇袭,也不致全军覆灭。 “不过……”佛尔西斯重新审视克里斯多福的脸孔。“没想到你是特务战技兵啊……” 克里斯多福闻言,一时语塞。 他一直对王子隐瞒真实身份,换一个角度来看,就等于不断欺骗对方。虽然佛尔西斯很久以前便发现克里斯多福并非寻常贵族,但是…… “……佛尔西斯殿下,我——” 听见克里斯多福欲言又止,佛尔西斯浮起淡淡苦笑,应道:“哎呀,别露出那种表情,我并不是在责怪你,尽不过在想……从你们这种人的角度,不晓得会觉得我是怎么样的人。” 佛尔西斯说到这里,双手抱膝。 克里斯多福无法理解他的这句话和表情。 “……什么意思?” “明明一样是人……我却轻松自在地活在你们的血汗之上,坐享其成。这种事以前连想都没想过,这实在……该怎么说呢?好像很厚颜无耻。把辛苦的工作、烦人的工作、肮脏的工作全丢给别人,自己只顾着享乐。统治者当然也有统治者的工作,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辛劳,可是——” “不——” 克里斯多福不禁出言否定,尽管自己也不明白在否定什么,只是觉得默默任由这名王子自责有此难受。 “……总之,我很欣赏你,克里斯,因此不想变成被你瞧不起的人。” “那种事不可能发生。” 克里斯多福说着,蓦然想起——那三兄妹的事。 保护某人,想要保护某人的心情——即使与世界为敌。 想必就是这种心情。 老实说,克里斯多福原本有些迟疑。 国王巴路提力克。 看见那个男人……克里斯多福曾经出现跟现在的佛尔西斯相同的疑问。 自己竟是为了维护这种男人的王国,自相残杀求生? 对国家的忠诚。 对王族的敬意。 人类的和平。 这些概念说起来确实很崇高,但在克里斯多福的眼里,也只是毫无意义的漫天大谎。 实在不觉得能够找到足以寄托他们的力量——他们存活至今的真实意义。 “这种力量是为了什么?” 于是他想起了自己以前亲手杀死的一名少年。 尚未找到力量的意义就已丧生——可怜的伙伴。 “你有一天也会忍受不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力量。” 少年说完这句话就撒手人寰。以某种意义来说,这个预言并没有错,只是因为任务繁重并未显露出来……但这种不安和懊恼总是在克里斯多福体内。 然而…… 这次作战行动的前一刻,男爵夫人仿佛识破他的苦恼,特地将克里斯多福唤来,说道: “现在讲这些也很奇怪,不过我很喜欢崇高的理念。说我愚昧无知也好、青涩幼稚也好,但我就是喜欢这些理念,而且我也很喜欢一本正经地讲述这些理念:自由、平等、博爱……等等的人,因为这是我做不到的。” “我不希望他们被鲜血玷污,即使是青涩幼稚的理想,也不想用鲜血玷污它们,所以我让你们背负这一切原罪。我对此事无意辩解,你要恨我也无所谓。” “可是,如果你有心保护那种‘还没被玷污’的人们——谁都无所谓,佛尔西斯王子也好,那个叫薇妮雅的女孩也罢,妮蕾狄亚小姐也好,你就浑身浴血吧,杀伐吧,歼灭吧,承担一切污浊吧。唯有如此战斗,才能保护那些人。而不论这件事如河污染你——这都是值得骄傲的污点,我是这么认为。” 是的,应该就是如此。 他希望佛尔西斯——这名王子能够保持现在的模样,克里斯多福痛切地希望。为了保护这名王子那种奇迹般的纯真,克里斯多福纵使与世界为敌亦不后悔。 或许会有人笑他不懂世故,或许会有人取笑这是不成熟的理想,就算有人指责这是从未在红尘打滚过的小少爷的玩笑话,他也无法反驳。 然而……话虽如此…… 佛尔西斯治理的国家。 就在此时,克里斯多福第一次想看看那个国度。 ※※※※※ 狂风呼啸卷起。 仿佛在向周围的街道诀别,又像是想要贯穿天际,一栋高塔高耸入云。狂风撞击高塔,卷起漩涡,最后四散不见。 即使在地面随意仰望,也只能看见充斥冰冷月光的宁静天空,可是一旦攀上高塔,就能体会寒风刺骨的世界——宛如拒绝人类爬上天际。 然而—— “……该死!” 狂风将那声低咒扯成碎片。 高塔顶端——倾斜的屋顶上,人影飘然伫立。 人影是如何登上了那里?不,在这种狂风中、令人目眩的高度下,人影为何能泰然自若地站立……那道人影逾越常理、突兀地伫立在那。 长长的黑发随风飞舞,暗藏夜色的黑眸朝空中投射锐利的视线,五官端正……但脸色与神情带着强烈的憔悴之色。 尽管不会给人邪恶的感觉,不过或许是因飞舞的黑发和憔悴的脸色,那道人影荡漾着魔物般异常骇人的力量。 “……哪里?在哪里?” 喃喃自语的人影下方是札威尔街道,从高塔俯视,虽然不能说是一览无遗,但至少有一半以上的王都尽收眼底。 人影的站立处是札威尔街道上数座瞭望台之一的顶端。 原本是为了及早察觉外敌侵犯所设,然而因魔法警戒技术的提升,以及王都护卫师团的战力充实,目前这些建筑物已处于半废弃状态。 “该死的——到底在哪里……” 冷不防……人影旁边的空间宛如水面摇晃。 空间扭曲并未平息,继续变形、浮现色彩——眨眼间化为轮廓,凝结成蓝发上绑着紫色蝴蝶结的少女影像。 “……稍微休息一下吧,再这样你会累倒的。” 少女的脚下没有任何支撑物,犹如幻影似的伫立风中。这是一幅让正常人不禁怀疑自己眼睛有问题的景象……但那道人影连瞥也不瞥少女一眼,只是用单调的语气低声说: “你想想办法。” 蓝发少女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肉体还有办法,但精神上的疲劳我也束手无策,至少睡一下吧。” “你要我睡觉?要我逍遥自在地睡觉?”人影的声音里甚至带着怨恨。 “……没有死,绝对没死,因为秩序守护者那些家伙也在找,绝对不可能死的。” “这件事我也没有异议。”蓝发少女淡淡地说:“想比秩序守护者早一步找到你的姐姐和妹妹,就该以更有效率、更好的体能面对才是明智的抉择。要是连你都倒了,效率反而会降低。” 人影转动目光,斜眼瞪视蓝发少女。 “什么效率、什么明智的抉择……你就只会说这些吗?!” 听见那烦躁不堪的斥责声,少女一时低头不语。 “我要是毁了,你再去找拉蔻儿,或是其他有守护者(guardian)因子的家伙不就行了?反正龙骑士(dknight)不过是解除封印的钥匙——让龙机神全力运转的必要零件,不是吗?” 人影说到这里,不再发言。 少女仍旧面向下方,不敢抬头,仿佛聆听判决的犯人,闷不吭声地垂首——人影也察觉事态有异,终于转头正视浮在身旁的少女。 冰冷的沉默横亘在两人间。 接着—— “……我再也……不想经历那种事了。”少女轻声道。 “……什么事?” “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有些话我想先说清楚。”少女抬起依旧面无表情的那张脸,凝视着人影。 “我是自愿待在你身边的,不是因为义务,也不是为了使命,而是自愿帮助你们的,所以……” 少女这时仿佛对自己的话感到迷惘,忽又缄口不语。 “…………” 青年欲言口又止,表情一扭曲……但最后打消念头,保持沉默。“…………” 走在街上的弗雷猛然东张西望。 一回过神来,到处都有那些异物的身影,虽然说不出明确的时间点……但他们开始出现在视野里是这一两天的事。对方并没有做什么引人注目的行为……话虽如此,单是数量便教人无法抹去内心的疑惑。 他们是士兵。 莱邦王国的军人经常伫立街头,或者以团体为单位来来去去。 如果纯粹是以顾客身份到闹区来,民众当然非常欢迎,绝不会皱一根眉头,毕竟士兵们多半很阔气,闹区也因此受惠不少。 可是倘若穿着军服,而且还佩带武器——情况又不可相提并论。 从队徽判断,隶属于东方第四师团的士兵随处可见。弗雷当然不可能知道目前军队的详细配置——宫廷骑士团“琥珀骑士”与王都护卫师团也就算了,东方第四师团基本上就不是会在都市内出没的部队。 当然也可能是为了维持王都秩序而临时调来的战力,尽管如此,理当率先守护王都治安的琥珀骑士和王都护卫师团却不见踪影。 不过,普通民众或许能分辨出骑士,却无法区分出士兵兵种…… “弗雷?”察觉到他神色不对——并肩而行的帕美拉侧头问:“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 第266章 他暖昧地摇摇头。 现在的他去在意这些毫无瓜葛的家伙实在很愚蠢,现在的弗雷是在闹区巡逻的保镖,说得白一点,只是一介庶氏。 “什么事也没有。” “怪人。” 帕美拉轻笑道。 ※※※※※ ……都市开始骚乱。 对雷欧波尔特·史科鲁普斯来说,这是不容置喙的事实。 跟他一起行动的少女——薇妮雅·切斯特,似乎也从不时瞥见的军队感到某种不宁静的气氛,然而应该没有雷欧波尔特那种确信。 修习武术的过程中,雷欧波尔特学会如何察觉敌人与四周人物的气息。 所谓气息,其实就是精神活动的影子泄嗣至肉体范围。只要抱持杀意,就会流露杀气;只要心生恐惧,就会清楚流露畏怯的气息。 善于运用自己肉体的人,甚至连这种影子都有办法抑制,可是对普通人而言,那是望尘莫及的技术。 所以——雷欧波尔特能够分辨。 他知道路上那些士兵散发着强烈杀气,不可能是单纯的巡逻任务,至少他们应该是认为随时都可能爆发战争,才会如此紧张。 “……失策了吗?” 雷欧波尔特嘀咕,想起留在旅馆的爱用长骑剑和铠甲。 他身为贵族,在街上佩带武器是可以容许的……可是他也没有欠缺常识到拿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长骑剑逛大街。 雷欧波尔特现在并未携带惯用的武器,只有后腰挂着备用小剑(falchion),外罩披风。 但这样总觉得不太放心,虽然并非对小剑缺乏自信,不过雷欧波尔特毕竟比较熟悉长骑剑,那种武器也比较适合他。 “怎么了?” 与雷欧波尔特并肩走在午后大街,他的同伴——薇妮雅问道。 “不,呃……我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雷欧波尔特若无其事地笑道。并不是逞强,而是觉得不该将自己的不安传染给薇妮雅。 就算不说这些,目前——这名少女的内心早已被不安占满。 这名少女从塔尔斯镇千里迢迢来到王都拜访一名少年,对方却对她的心意不屑一顾。 少女虽然察觉对方可能有无法告人的内情,话虽如此,仍无法完全消除内心的不安。 “可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不管去几次柏拉赫宅邸,对方都说他不在,这里的朋友又一直联络不上,莫非跟前几天的大骚动有关?” “基亚特的叛军……那件事吗?” “嗯,不过还真是伤脑筋。” 老实说,雷欧波尔特他们刚吃了某位贵族的闭门羹。 根据前几天克里斯多福——薇妮雅前来拜访的少年——的态度,实在不觉得他会一听见“我们是他朋友”这句话就前来迎接。两人天天到柏拉赫宅邸报到,但一如预测,对方一直表示“他不在”,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奈之下,雷欧波尔特便提议利用他的贵族人脉,他认为若是由贵族提出正式会面要求,对方就无法随便拒绝。 然而……突然向没有直接关系的人提出会面要求,一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会很费时费事,二来对方也可能怀疑自己别有居心,因此雷欧波尔特才决定去造访父亲居住在王都的知己…… “真是……没脸见人了。” 薇妮雅连忙劝慰沮丧的雷欧波尔特。 “没这回事!雷欧一点责任也没有。” 不论造访哪间宅邸,都只得到“主人不在”或“主人现在不见任何人”这种答案,雷欧波尔特的人脉完全派不上用场。被对方赶出来已经算好了,还有些宅邸叫了半天也没人出来应门。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唉,搞不好父亲大人其实是不受欢迎的人啊。” “与其说是史科鲁普斯男爵家的关系,总觉得‘不见任何人’的感觉比较强烈……” “……嗯。” 话虽如此,雷欧波尔特还是难以释怀地歪着脑袋。 大多数的贵族都受到台面下进行的叛变影响,或者离开王都,或者闭门不出……但雷欧波尔特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 虽然从街头出没的士兵那种杀气腾腾的态度感到不太寻常……但另一方面,庶民的生活并无太大变化。 说雷欧波尔特少根筋也是少根筋,可是要他从一连串的奇异状况和事件联想到“叛变”这个字眼,终究是强人所难。 “不过,接下来要怎么……” 雷欧波尔特说到一半,突然陷入沉默。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在冷不防抬头望见的视野内——在越过薇妮雅肩头的王都街景中,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什……” 首先映人眼帘的是金发,有些自然卷的鲜艳金发。 接着是蓝眸,犹如小猫般略显倔强,但十分可爱的双眸。 而决定性的关键是—— “……可是,就算是弗雷也很怪嘛,绝对!” 那个声音。 明亮清澄、娇憨可爱的同时,也让人感到高贵优雅、坚忍刚毅的声音。 “——唔,你这样说我就没辙了。” 在街上并肩而行的少年和少女。 是兄妹?或是男女朋友?不论是什么关系,两人的打扮和态度并无特殊之处。 然而—— “帕……” 雷欧波尔特记得那名少女,不可能忘记。她在各方面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少女,而且两人共同经历过难以置信的体验。 更重要的是——那少女是他一见钟情的对象。 然而,她不可能在这里出现。 她不可能在这里出现才对。 “……雷欧?” 薇妮雅发现雷欧波尔特一直闷不吭声,转向他注视的方向。 结果——她也愣在原地。 “帕……” 她忍不住呼唤那个名字。 “帕希菲卡?!”“帕希菲卡?” 两人声音重叠。 “——咦?” 呼唤相同名字的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不禁面面相觑。 第二章记忆丧失 一瞬间的——错愕感。 薇妮雅一时无法明白原因为何。虽然连她自己都没察觉……但对方在她内心占了非常重要的地位。薇妮雅就像讲述自己名字一洋,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地呼唤那个名字。 帕希菲卡。 因此——对身旁的少年骑士也同声叫出那个名字,薇妮雅一时并未感到任何疑惑,因为她一时无法理解这件事的意义。 然而,她立刻发现错愕感的由来。 为什么雷欧波尔特知道帕希菲卡的名字呢? 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雷欧波尔特惊疑不定的表情,如实诉说他的心情亦然,薇妮雅想必也浮现与他类似的表情。 “你(你)——说什么?” 没想到声音再度重叠,这次两人终于明白其间含意。 他们哑口无言。 薇妮雅和雷欧波尔特,两人偶然相遇,偶然拥有共通的朋友——但至今一直没发现。 “请问……”薇妮雅打破沉默问道:“雷欧……莫非跟帕希菲卡……是旧识吗?” “——薇妮雅也是?” 两人说完,确认似的将视线转回走在路上的少年和少女。 略微天然卷的金发,天空色的双眸,深闺大小姐般的气质与野猫般目中无人的态度同时并存体内的少女。 衣服和发型虽然改变,可是跟记忆中的帕希菲卡·卡苏鲁的外貌几乎一致。最后一次见面是好几个月以前……不过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外貌不可能错认。 另一方面,薇妮雅完全没见过跟她并肩同行的少年。 或许因暗色的头发和眼珠——感觉跟夏侬有些相似,但年纪看起来比他略小。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前进,只是多半是少女在说,少年仅偶尔简短回应——就是这种感觉。少年既不像不喜欢聊天,亦不像在生气,或许他原本就是不多话的人;话虽如此,他并未对少女视若无睹,依旧陪着聊天,或许也算得上是有礼貌的少年。这种性格也让人联想到帕希菲卡的哥哥。 “呃……”两入并未注意到薇妮雅他们,继续沿着大街前进。薇妮雅看着两入逐渐远去的背影说:“那个,我看详情事后再说……” “好,我们快追。” 雷欧波尔特点头同意。 两人保持固定距离,开始跟踪少年和少女。 ※※※※※ 那是几年前的事呢?总觉得是很久以前,但事实上大概还没超过十年。虽然觉得好像累积了很多人生经验,不过闷己毕竟只是未满二十岁的小毛头——弗雷暗自苦笑。换句话说,这意味着自己的人生密度非常高吗? 这先不管—— 弗雷想起了猫的事。 他曾经捡到一只猫。 不……正确来说,并非他捡到的。在大雨里第一个抱起那只小猫的确实是他……可后来照顾那只猫的,则是当时跟他一起发现小猫的青梅竹马。 全身沾满尘土泥泞,就算客套也难以夸赞它是只美丽的小猫。原以为铁定是灰色和黑色的花猫,洗干净之后。竟变成漂亮的纯白体毛。 光是毛色就能出现如此戏剧性的变化,他还记得当时的惊讶心情。 话虽如此—— “……如何?” 弗雷闻言,不知怎么作答。 眼前是站得直挺挺——神情喜不自胜的帕美拉,旁边则站着不知在微笑还是苦笑的一名年轻女店员。 帕美拉试穿的是一套以白色为基调的女装,行动方便、看起来干干净净,但十分朴素。 第267章 然而——正因如此,更能突显穿衣者的内涵。 弗雷也认为她是五官秀丽的少女,或许看惯相遇时的那套破烂旅行装束,以及借穿他的宽松衣物——如今换上极为普通的女装,就显得格外新鲜可爱。 “嗯……” 弗雷困惑不语,帕美拉见状就跳舞般伸展双手、或是微微侧头,摆出各式各样——同时非常做作的姿势。 “……?” 店员飕的一声凑到愈发困惑的弗雷身边,耳语道: “喏——快说句话呀。” “嗄?啊啊,呃……”弗雷皱眉道:“我不晓得。” 倒不是不适合,看起来也颇为可爱,可是……总觉得如果穿别的衣服,应该可以变得更可爱、更美丽。说得白一点,弗雷觉得——衣服比帕美拉的容貌逊色。 话虽如此,不论是店内的货色,或是弗雷的钱包,终究不可能要求更好的等级。 目前——弗雷他们身在王都老社区里针对庶民开的服饰店。 虽说是服饰店,或许因单靠贩卖衣服难以为继,这间店还兼售内衣、饰品,甚至连杂货都找得到。 这里主要是贩卖便宜耐穿的衣服,如果想买高级品,就必须到其他店家。 “这种时候,就算是客套也该说‘很适合、很可爱’才对喔。” 店员苦笑耳语。 “是吗?也对……倒也不是不适合。” 因为懒得详细说明自己的感想,加上对自己的表达也没有自信,弗雷于是这么说。 “呜哇!好敷衍~~”帕美拉皱眉道。不过,似乎也并未因此不悦——她旋即换上开朗的笑容说:“哎——就算是客套话,听了也很开心哩。” “是吗?” 尽管习惯应付粗暴的男人和成熟的女人,可是一旦换成同年龄的少年或少女,就不知该如何应对——弗雷也知道自己的这项缺点。十四岁到十七岁的这三年,换句话说,他的青春期都是在军中度过,会如此也是理所当然。 (我果然有点扭曲。) 弗雷不由得想着这种事。 帕美拉对他的思绪一无所知,喜孜孜地到处揉捏试穿的衣服,确认触感。 “这件可以吗?” 弗雷并不觉得那是多昂贵的衣服,但当事人似乎非常中意。 “嗯啊,反正也不是很贵。” 而且也不能一直强迫她穿自己的衣服。 “谢谢您的购买。” 店员笑着一鞠躬。周日的晨间礼拜。 对庶民而言,这是在玛乌杰鲁教教堂举行的仪式中最平民化的一个。 教堂从周日一大早就对外开放,有大批民众造访。只要不是太小的村庄或小镇,一般均设有玛乌杰鲁教的教堂,礼拜也没有限制参加资格或条件,敞开的大门宽容地接纳所有人——即便不是特别热衷的信徒。因此,礼拜开始前的教堂亦扮演了社交场所的重要功能。 礼拜仪式的内容是朗读教典,井由神官进行简单的讲道。 不过,并非人人都能从仪式内容中找到真理。 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突然感到不安、心生疑虑,或是不甘寂寞的时候,一个能够远离一切,重新审视自己的——时间和空间,提供这些才是晨间礼拜的目的,亦是主持礼拜的神官们的工作。 至少柯蕾特·茉莉妮如此认为。 她结束今天的讲道后,人们纷纷自动起身向她告别,一边和熟人闲话家常,一边步出教堂,各自返回他们的平静生活。 然而—— 早已失去平静生活的人,又该归向何方呢? “啊……” 柯蕾特眨眼望着教堂一隅。 就在数排长椅的最后一排,只见一名青年坐在长椅的最尾端。 那名黑衣青年整个人陷在长椅里,一动也不动。其他信徒均已离开,教堂里只剩他一人。 柯蕾特一时以为他在睡觉,但—— “你怎么了吗?” 柯蕾特有些担心,走近青年问道。 原本面朝下的青年抬头。 他生得很是俊逸。 黑长发在颈部附近束起,眼睛带着锐利的光芒,五官犹如女子般俊美,同时荡漾着身经百战的战士那种坚韧。 可是,柯蕾特有一种直觉——这个人非常疲惫。并非肉体上的劳累,而是精神上的倦怠。 “有什么……困扰吗?不介意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许多人拥有无法跟任何人讲述的困扰,最后往往前来教堂寻求精神解脱。聆听这些烦恼,改变他们的想法,给予一个结论,也是神官的工作。 “虽然我还在修行中……” 柯蕾特从青年默然抬头看着自己的视线感到莫名压力,辩解似的补上一句。 事实上,对神官本身而言,一般礼拜的讲道和朗读教典也是修行,而柯蕾特一个月前才从圣葛林德被派遣到这间教堂——王都里的数间教堂之一 更何况她还是个年轻的女神官,面孔如实透露出内在的软弱,她非常清楚自己的外表看起来不太可靠。 然而…… “不……不必了。” 青年表情骤缓。 柯蕾特有些在意青年那种自暴自弃的微笑,她在他前面蹲下,从正面凝视他的脸孔。 “或许你会觉得我不太可靠……可是跟别人谈一谈,也会觉得比较轻松喔。我并没有强迫你的意思……不过摆出那种表情坐在这里,总是让人担心。” 青年的笑容忽然间蒙上嘲讽的色彩。 “我可不是玛乌杰鲁教的信徒。” “那不是问题。”柯蕾特斩钉截铁地说:“不论对象是谁——如果放着眼前有烦恼的人不管,那还能算是神职人员吗?” 青年露出些微惊讶的表情。 一时像在寻找适当的词汇,最后青年感慨良深——仿佛看见非常怀念的东西般地说:“……你还真是个好人。” “不,那个……身为神官当然……” 明明是自己主动正视青年,一旦对方也回视她,柯蕾特又不禁心跳加速。这种程度就惊慌失措,可见自己的精神修养还不够——她如此告诉自己,可是心跳就是无法平静下来。 不过,青年似乎对双颊飞起两朵红云的柯蕾特没什么兴趣,突然想起似的说:“……其实是我妹妹失踪了。” “那、那您……一定很担心了。” 柯蕾特感同身受地说。 她对自己一瞬间的晕头转向感到羞愧。 “嗯,姐姐和朋友也失踪了……不过其他人应该有办法照顾自己,唯独我妹妹……详情我就不说了,总之我不在她身边的话,她就有生命危险。” 青年谈论着惊悚的内容。 “——咦?” “我找遍大街小巷就是找不到,所以,唉——才想到人群聚集的教堂来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老实说,要我踏入这种地方还真有些不情愿,就各种意义上而言。” “结、结果呢……?” 话一出口,柯蕾特就暗暗叫苦不迭。 既然现在坐在这里,谁都看得出他一无所获,强迫对方亲口承认——这是何等残酷的行为? “没有……今天没有收获。不过,我这个人从不轻言放弃,改天还会再来碰碰运气的。” 但青年未显得特别伤心,耸耸肩道。 “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好了……” “不、我很感谢你的好意,老实说,目前我也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喔……”仿佛自己也束手无策,柯蕾特叹了一口气。“那、那么——我会祈祷您早日平安找到令妹。” “这也不用,”青年苦笑摇头,“你个人的心意就够了,我和妹妹都没有立场期待神的庇佑。” “咦?那是——” “——原来你在这种地方吗?” 声音冷不防介入。 门扉敞开,一道人影清晰浮现在涌入的光线中。 那是留着一头长发的女子轮廓。 “难道你改变信仰了?” 这名女子说着悠然进入教堂。光与影的情势扭转,人影从漆黑人形转变为妙龄女子——黑长发和黑眸的女子。 “啊……呃……”柯蕾特轮流看着青年和女子——虽然内心也隐隐觉得这是非常没神经的反应——她开口问道:“这是令妹吗?” “那个不是。”青年甚至没有回头确认那道人影——他语气嘲讽地答道:“是原本有机会当妹妹的——陌生人。” “——嗄?”柯蕾特不明就里地睁大眼。但她也觉得眼前这名青年——看来极度悲伤。“呃……这到底……” “你退下。” 女子说。 那一瞬间——柯蕾特感到自己内心一僵。 困惑、踌躇霎时消灭,仿佛唯有执行这名女子的命令才是至高无上的目的。她内心也隐约感到不对劲,但这种突兀感终究无法与自己的表层意识和行动结合。 然而——有别于精神上的困惑,身体却像是别人的东西,朝女子一鞠躬。 “我明白了,告辞。” 非常疲惫、烦恼、痛苦——柯蕾特从青年的身影看见这种情绪,明明非常挂念青年的状况——她的表层意识却强压下这种眷恋。 柯蕾特背向青年和女子,退人教堂深处。 “你看来也不像为了解决事件,特地前来寻仇的哪。” 盯着柯蕾特离去的背影——青年突然想起似的吐出这句话。 ※※※※※ 跟帕美拉并肩同行的弗雷轻轻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 帕美拉神采飞扬地抱着装满刚买的衣服的纸袋,包括内衣林林总总共买了三套,她身上正穿着其中一套。 第268章 “……咦?怎么了?” 察觉到弗雷的视线,帕美拉转头问道。 “不……没事。” “爱上我的话,不必客气喔。” “自我意识过剩到这种地步,还真是了不起啊。” “什么嘛?你自己才是故意装成熟,像个臭老头……” 帕美拉说到这里,猛然吃惊地频频眨眼。 “——怎么了?” “不,总觉得……好像有人……” 帕美拉嘴里嘀嘀咕咕,皱眉侧头。 “…………” 望着这样的帕美拉片刻——弗雷再度转开目光。 一回神,帕美拉就在他视野角落。 捡到她的这几天——或许因为跟她共处的时间很长,经常一回神就发现她在视野角落;换句话说,自己在半无意识的状况下,目光不停追逐对方的身影。 或许就像顽皮的猫咪,教人目不转睛。 可是…… “可是,弗雷看起来特别成熟耶。”帕美拉不知为何开心地说:“真的只有十八岁?” “大概是因为我当过一阵子军人。” 说到这里……他才想起。 退伍至今,自己从未对其他人提过这件事,因为隐瞒自己的来历,也比较容易跟别人保持距离。 “咦?退役军人?这么年轻?” “……我只有从军三年。” 简短说完,弗雷将视线转回前方。结束话题。 三年,就是这样过了三年,从十四岁到十七岁的三年。那段岁月仿佛超过十年,其实只有三年。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自己很幼稚。 一心以为善于暴力就是坚强,集结了街头的不良少年到处使坏,某天被一名退役归来的男人轻松击败。 不甘示弱的弗雷因此入伍。 或许原本就有才能,他以极其优秀的成绩结束头一年的初期训练。 最后以五等星的最高评价自训练中心结业,进入部队。 然而…… “仔细一想,我对弗雷其实一无所知。” 帕美拉双手抱胸,表情严肃。 但是弗雷愕然地转头对她说:“什么跟什么……你连自己的事都一无所知吧?” “不对,那是那,这是这。你想想看,既然跟年轻男子同伴一个屋檐下,不知道对方来历的话,不是非常容易发生少女危机吗?” “…………” 寄人篱下还敢大言不惭——弗雷虽这么想,却也懒得吐槽她。 明明只有这几天的记忆,这名少女为何能如此开朗乐观? “啊,你那一脸兴趣缺缺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这种态度会刺伤女孩子的心灵喔。就是因为这样,难怪弗雷长得还可以,却不受女生欢迎呀~~” “不用你多管闲事。” 弗雷哼道。 “你生气了?” 帕美拉调笑似的反问。 弗雷轻轻摇头。 两人不知何时已走到家门前,虽然只是平常的散步兼购物,可是跟一个人的时候相比,时间过得特别快。 帕美拉快步绕到弗雷前方,背对屋子玄关,堵在刚好不让对方进门的位置…… “谢啦。” 帕美拉冷不防开口。 “……什么事?” 弗雷皱眉问。 不知是记忆丧失,还是原本性格便是如此,帕美拉经常突然转变话题,不过倒也不至于颠三倒四。 总之,她比外表更聪明——弗雷昨天终于归纳出这个结论。 “嗯——其实我还是很感谢弗雷的,谢啦。” “所以说,什么事?” “捡到我的事,如果弗雷没有收留我,脑袋空空的我不晓得会怎么样。” 帕美拉笑道。 那张笑脸意外地亲切可人——弗雷浮起苦笑。 真的就像那时的小猫。 反复无常,随心所欲。总是以自己的心情为基准,不受周围的影响……但内心深处其实也很关心他,因此这种任性的言行并不讨人厌。 这样子跟帕美拉一起住也不坏,他甚至有这种想法。 他觉得好像取回遗忘在某处的东西.这名少女让他有这种感觉。 然而,他又觉得这名少女不该待在这里,而是属于其他地方;她不该待在自己身边,而是属于某人身旁。 他就是知道。 从少女的动作和言谈间,能够窥知来这里之前的生活剪影,虽然少女本身并未发现。 因此,弗雷知道不行。 不行把这种事视为理所当然。这名少女待在身边、在家等待自己归来这种事……不行觉得习惯。 她是某天将要离开的人。 这里不是她该停留的地方。 “喂!”少女蹙眉道:“这种时候你应该说‘什么脑袋空空?没这回事’之类的,适时否定才是健全的社交呀。” “随你去讲。”弗雷说完,叹了一口气。 ※※※※※ “律法破坏者在哪里?” 俯视坐在长椅上的青年,黑发女子静静问道。 夕紫·亚提拉里。 这名女子虽然给入某种战士般的刚烈印象,但没人能看出她只要挥挥手便足以消灭一座都市,是个暗藏惊人破坏力的超人性存在——正确来说,是这种装置。 事实上——即使这样面对面,看起来也只像是美丽的人类女子。 “失踪了,你应该知道吧?” 青年——夏侬低语般应道。 光是挤出每个字都极度疲倦。 他当然非常清楚眼前的女子是敌人,可是,正因如此——他很痛苦。就连这样面对面,内心深处都苦不堪言。 “是生是死都不晓得。” “不管何种状态,只要还没确定她已死亡,我们就假设她还活着,毕竟也有利用假死来争取时间的手段。” “啊啊——原来也有那种方法吗?”夏侬粗声粗气地说:“既然没破你们发现——我看或许还是像现在这样下落不明比较好。” “话说在前头,史黛雅的宣言目前还是有效,如果没有律法破坏者身在王都的确实证据,我们就每天杀死数万名王都居民。” “所以——” 沉闷的杂音在交谈声中响起。 夏侬烦躁挥起的拳头,嵌进椅背一半的位置,停止不动。 “我也在找啊!别净说这些自以为是的话!” 夏侬轻松拔出没入椅背的拳头,炯炯黑眸盯着女子。 “赛菲莉丝也好,娜塔莉也好,你们也好……既然是武器,为什么就不能像个武器的样子……装成人类的外貌,像人类一样行动……偏偏又毫不在乎地说这种完全不像人类的冷言冷语……!” “这种外表让你不愉快吗?” 夕紫的语气依旧平淡,感受不到任何感情波动。 “你以为这样会很愉快吗?所以你们才是武器,不过是具有人类外形的怪物!”夏侬不屑啐道:“人类对你们来说大概连蚂蚁都不如吧?全凭喜好任意践踏。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维持符合这种行为的怪物装扮?你们这种外貌简直就像在——愚弄、羞辱人类。” “我告诉你。”夕紫冷漠如故,淡然说道:“从你的角度,代们也许看来是敌人,甚至是冷酷无情的邪恶化身。 “不过,我们原本乃是这个世界以及人类这个种族的守护者。从长远来看,将人类导向灭亡的,反而是纠缠你妹妹和你的亚菲系列,你是不是有所误解?” “人类的守护者……”夏侬哼笑。“杀了数十人、数百人,还好意思这样说。”. “只要是顾全大局的必要行为,我们不会犹豫,这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守护的是人类种族的安宁,没必要顾及个人命运。” 夏侬不禁张口想要反驳……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叹了一口气闭上嘴。没有意义,浪费时间,这家伙不是诗音,更不是人类。 “对我抱持敌意是你的自由,不过接下来你还会更疲倦。” “……你说什么?” “我从现在开始要跟你同行,以便监视。我们这些与律法系统同步的‘精神控制型’(civintype),必要时有能力从一百万人之中找出一个人,可是,律法破坏者的特性可以逃开这种搜索和探查。 “律法破坏者有可能已经死亡,但只要还没见到尸体。 利用形相分析确认身份,她的威胁就还没消失,毕竟史黛雅之前好像被欺骗过一次。” “…………” 夏侬一时涌起反胃的感觉。 这个秩序守护者要跟他同行?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他身边? 光想就令他极度郁闷。 “反过来说,假使你早就找到律法破坏者,却故意将她藏起来,我们也无法探知。 “如果你真的隐匿不报,我们当然可以采取史黛雅的提议。每天杀死数万人来折磨你们的精神;但万一你们是真的与她失联,这就变成毫无意义的行为,杀人这件事也不是我们的本意。 “因此,我们才决定监视你。” “若是你的话,说不定可以从律法破坏者的习惯和价值观这些细微情报,凭第六感预测出她的行动,找到本人。而且,如果是隐匿不报,长时间监视也很可能露出马脚。” 夏侬先是默然聆听夕紫的言论——最后语气疲倦地说:“……你以为我会同意吗?” “你没有选择的自由。” 夕紫语气冷酷地说。 她是秩序守护者,是律法规定绝对优于人类的存在。对她而言,的确没必要尊重人类的自由意志。 “拒绝的话,就表示你隐匿不报,史黛雅将一如宣言开始屠杀王都居民。 第269章 或者你要在这里跟我一决胜负?搞不好整座都市都将受到牵连,瞬间消灭。” 语气里没有挑衅。 正因为公式化,所以清楚诉说出夕紫的真心。 教堂内部的空气开始变冷。 在旁人眼中,这不过是年轻男女面对面交谈的情景……然而对知悉内情的人来说。这是紧张到昏倒都不稀奇的场面。这两人一旦认真开打,确实瞬间就能毁灭王都。两人此刻的对谈,亦决定了札威尔一百多万居民的命运。 教堂充满极度危险的寂静。 接着—— “……真的死了啊。”夏侬厌倦沉默似的忽然低语:“——诗音。” “…………” 夕紫没有回答。 夏侬一时茫然注视眼前的半空—— “……随便你了。” 他说完,从长椅站起。 ※※※※※ “那是帕希菲卡吧?” 薇妮雅冷不防惴惴不安地询问。 她在小巷入口——从建筑物的阴影中探出半张脸,望着刚才看见的少女和少年消失在一间小屋子里。 “虽然服装和发型都不一样……” 她说到这里,回头一看。 雷欧波尔特抱着不知从哪捡来,写着“娱乐的殿堂·尝鲜特惠价·半小时仅收五十塞多美!”这种不三不四的看板——好像是打算用它隐藏行踪——他点点头。 “应该没错,我雷欧波尔特·史科鲁普斯再落魄,也不可能无耻到连求婚对象的脸都看错。” “求、求婚?!” “唉,不过最后被拒绝了。”雷欧波尔特羞涩地搔着后脑勺——“就、就算这样、就算这样,跟男、男、男、男人……跟男人同居未免……啊啊啊啊啊啊啊帕希菲卡……!” 雷欧波尔特扔出看板,双手不停挥舞,双眼泪如泉涌。 “那个……我冒昧地请教一下,雷欧知道帕希菲卡的真实身份吗?” 听见薇妮雅探问似的语气,雷欧波尔特唰的一声停止流泪,罕见地皱眉盯着她。 “什么意思?” “呃……该怎么说呢?就是她的出生之类……” 薇妮雅支支吾吾。 这也当然,要是知道她就是“废弃公主”,谁晓得这名正直的少年骑士会出现何种反应。 然而……他是否知道帕希菲卡的来历,也将改变薇妮雅今后对他的态度。 雷欧波尔特一时皱眉沉吟…… “……你既然这样问,想必已经知道——‘废弃公主’的事。” 薇妮雅闻言,安心地吁了一口气。 对于雷欧波尔特,她不但心存感激,亦有一份好感,正因如此,她极不愿意欺骗他。 “是的,那你也知道她被人类以外的某种东西追杀?” “我知道,也知道夏侬和拉蔻儿。” 雷欧波尔特说完,点点头。 “你明明知道,还向她求婚吗?” 若是如此,还真是令人傻眼的粗神经。 不过,薇妮雅也觉得很像这名少年骑士的行事风格。 “啊啊,不,求婚是在知道这些之前,可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帕希菲卡照理说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而且也没看见夏侬和拉蔻儿。” “说得也是。”就薇妮雅所知,帕希菲卡他们应该是前往跟王都相反的方向,以她的常识推论,不可能在这里出现。 况且对于被王室追杀的帕希菲卡而言,这座王都无异是敌人的大本营。按常理来想,绝对不可能擅自闯入这种地方、泰然自若地生活。 “可是那个人——真的是帕希菲卡吗?我并不是怀疑雷欧的眼光,可是她现在不可能在这里……而且,我们刚才的声音她应该也听见了,明明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般说来,即使在充满杂音的情况下,人类亦能敏锐地从中听出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进行反应。 “对、对呀,而且听说每个人在世上都有跟自己外貌相似的人,如果只是碰巧长得像,我也……该怎么说呢?比较能安心。不然的话、不然的话,那个帕希菲卡、帕希菲卡居然跟男、跟男人、跟男人同、同、同同、同——” “同居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薇妮雅轻描淡写说出那个单字,雷欧波尔特在一旁抱头哀号。 就在此时—— “——?!” 雷欧波尔特的表情忽然僵硬。 同时——他弹跳似的抬起身体,顺势向后方一跃。 毫无脉络的唐突动作。 “咦?!” 薇妮雅一瞬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一把刀柄似的东西映入眼帘。 就连看见那个物品与雷欧波尔特对调似的插在他原本站立的地点,薇妮雅一时间还是无法理解这件事的意味。 可是…… “来者何人?!” 雷欧波尔特拔出腰间小剑高呼。 薇妮雅看见他举剑,终于醒悟——有人从某处掷刀,而那把刀没入雷欧波尔特刚才站立之处。 并非薇妮雅迟钝,是雷欧波尔特反应太快,还有掷刀者的反应亦不遑多让。 接下来—— “——!!” 人影犹如疾风迅雷般驰来。 蹬地、踏墙,利用猛烈的反作用力,如履平地似的在形成小巷的建筑物墙壁飞奔——那道人影以这种破坏观者平衡感的动作,朝雷欧波尔特扑来。 “哼?!”雷欧波尔特勉强举起小剑抵御挥落的刀斩。 而且——人影宛如野猫或猿猴,以十拿九稳的轻巧动作着地后,用膝盖和脚踝直直踢起滚倒在地的小木桶。 木桶弹至人影的膝盖上方。 “——咦?!”雷欧波尔特对那个行为大感诧异的瞬间——人影的右脚犹如铁槌般挥动,术桶就像弹弓子弹,一边高速旋转,一边射向雷欧波尔特的脸孔。 “嗄?”雷欧波尔特往旁边一滑,闪避木桶。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木桶直击的反射神经十分值得赞许,但出其不意的攻击仍令雷欧波尔特失去平衡。 人影乘机滑近。 雷欧波尔特为了重新站直——将背脊抵住墙壁。 这里是狭窄的小巷。他的武术修练主要是针对骑士间的战斗,对这类狭窄地点并不擅长,尤其面对这种攻其不备的对手。 “…………!” 话虽如此,能够及时出剑反击,应该算是平时修练的成果。 “哼……” 时间冻结。 雷欧波尔特的小剑贴着袭击者的颈部,并未刺入对方体内。只要轻轻一划,对方的脖子就会迸出鲜血。 可是,袭击者的刀子亦抵着雷欧波尔特的鬓角。鬓角是头颅骨骼中最薄的部位,锋利的刀械轻易便能贯穿。 雷欧波尔特与袭击者——同时掌握了对方的生死。 “了……了不起。” 雷欧波尔特哼道。 “来者何人——这是我的台词。”那道人影用刀子抵着雷欧波尔特的鬓角说:“你一直在跟踪我们吧?” 薇妮雅的吞气声蓦地响起。 那道人影竟是——跟帕希菲卡在一起的那名少年。 第三章错综 开朗——就只有这样,毫无意义的开朗笑容,没有惊讶,没有眷恋,甚至没有喜悦,就只是开朗而已。 那比任何事都让人心痛。 “……他们是弗雷的朋友吗?” 当薇妮雅看见少女极度自然地询问弗雷,双腿不禁涌起一股酸软无力的感觉。 “……嗯啊。”弗雷敷衍了事地点点头,走到餐桌旁边,请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坐下。“抱歉,可不可以帮我们泡杯茶。” “明明平常都不准我做这些。” “快去啦。” 弗雷强迫似的说完,那位名叫帕美拉的少女耸耸肩,进入后方厨房。 “……如何?” 弗雷压低音量,有些无精打采地问。 “我想……应该没错。” 薇妮雅叹道。 “我也这么认为。”雷欧波尔特看着厨房说:“虽然她好像已经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了……” 雷欧波尔特此时消沉似的神色一黯,但随即斩钉截铁地说:“她就是帕希菲卡·卡苏鲁,该怎么说呢……五官和声音就不必说了,甚至连感觉也一模一样,其他像是说话方式、呼吸节奏……” “呼吸节奏?” 薇妮雅反问。 “嗯——武道修练到一定程度时,就会无意识地测量自己与他人的间距,或是对方的呼吸节奏,对象并不仅限于敌人。” 雷欧波尔特投来征询同意的眼神,弗雷见状点点头。 “没错。” 不过,弗雷并不认为自己的能力适合冠上“武道”这种夸张的称呼。 那单纯是一种战斗技巧,跟思想和理想沾不上边的“杀敌方法”。 “可是帕美拉……不,是帕希菲卡吗?那丫头的朋友肯出现真是太好了,我终于能摆脱麻烦了。” 说完……弗雷的神情冷不防扭曲。 在薇妮雅看来,那像是某种愧疚的象征。 摆脱麻烦。 他可能没有这样想,反倒像是依依不舍。 “呃……达克托先生——” “弗雷就好。”弗雷打断薇妮雅说道。弗雷·达克托,这是他告诉薇妮雅他们的名字,听说他在旧社区的酒馆担任保镖为生。 不过,他就只告诉他们这些而已。 从与雷欧波尔特对峙时的动作来看,就连外行人的薇妮雅都晓得,他拥有普通保镖完全无法比拟的战斗技巧。 第270章 雷欧波尔特的战斗力是何等卓越——她在前来王都的路上已多次亲眼目睹。 而且,她掌理的旅馆经常有佣兵投宿,因此晓得这类经常舞刀弄枪的人,身上的氛围有某种共通性。 此外,她也晓得凡事皆有例外。 她至今一共遇过三个例外。 雷欧波尔特、夏侬,以及……克里斯多福。 超凡人圣的人类,不会显露自己的高强。正如会叫的狗不会咬人——真正高强的人,没有吓唬旁人的必要。 就这层意义来说,薇妮雅亦晓得弗雷的地位跟他们极为接近。态度冷淡,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氛围——但绝非恫吓旁人的带刺态度。 “弗雷遇见帕希菲卡时,她是一个人吗?” “就只有她一个人,独自在港口附近的小巷里徘徊。”弗雷以手托腮说:“她问偶然路过的我说‘对不起,借问一下,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何时?还有我到底是谁?’老实说,我一时还以为她那个了哪。” 弗雷边说边用食指在脑袋瓜旁边绕了几圈。 “要……要说像帕希菲卡.倒也挺像她的作风。” “这是什么‘作风’?” 即使在那种状况下,仍旧大无畏地拦下路人问话——这种爽朗、不带一丝成见对待他人的温柔,正是帕希菲卡吸引薇妮雅的“坚强”。 明明处于艰苦的局势。 或许也曾遭人背叛。 或许也曾受人辱骂。 但即使面对那种处境,依然光明正大、胸襟坦荡,不畏惧与他人接触。刚正不阿地培育自己——就是这种心灵上的“坚强”。 “帕希菲卡向来都跟她的哥哥和姐姐在一起,该怎么讲才好——有一点特殊的内情,照理说绝对会一起行动。暂时分开的情况也有,但我想不可能分开这么多天……” “我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弗雷说,“不过……从她的行动来看,确实像是曾经跟某人一起生活。” 弗雷的意思是——那些人的影子不时浮现在她的言行背后。 “…………” “怎么了?” 弗雷皱眉询问,薇妮雅望着他暗忖。 (这个人——喜欢帕希菲卡。) 不管当事人有否察觉,他肯定对她有好感并非基于同情。 正因被对方吸引,才会在意她的举手投足,才会记得她说过的一字一句,才会无意识地反复这些行为,所以……正因如此,才会在她的背后看见夏侬和拉蔻儿的影子。 薇妮雅有过相同经验,因此再明白不过。 “莫非——夏侬他们……”雷欧波尔特神情僵硬地低语:“不,难不成……” 薇妮雅也猜得出雷欧波尔特欲言又止的内容。 夏侬他们死了吗? 他在内心这么想。若想杀死废弃公主——帕希菲卡,先解决负责护卫的夏侬他们确实是非常自然的想法。 “应该待在身边的人却不见踪影,照我看,有两种可能性,要不是走失没找到人,要不就是——死了?”弗雷干脆爽快地说:“不过,那丫头的哥哥姐姐——他们也是怪胎吗?” “——咦?” “明明失去记忆——自己也晓得这件事,那丫头却一点都不在意,非常开朗,她的哥哥姐姐莫非也——” “不是!”雷欧波尔特怒气冲冲地插嘴。“帕希菲卡之所以看起来很开朗,正是因为失去记忆……” 说到这里,他突然沉默不语。大概是对帕希菲卡和夏侬他们被称为怪胎感到不悦,这实在很像他的反应…… “雷欧。” “啊,不……” 雷欧波尔特嘀咕垂首。 薇妮雅也很明白,帕希菲卡的开朗——反而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如今的她卸除了“废弃公主”这个最为沉重的抑郁原因,就算当事人没察觉到这件事,但事实上她的心灵的确大为轻松。 “听起来好像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这个……” 在弗雷异常成熟的犀利眼神注视下,薇妮雅支支吾吾。 “嗯,别人家的事怎样都无妨。” 如此说完,弗雷耸耸肩。 就在此时—— “茶泡好啰。” 声音响起。 转头一看,帕美拉——帕希菲卡端着摆放热茶的托盘,打开厨房与起居室之间的门,进来后伸腿勾住门一拉。 可是,不知是开关老旧,或是施力点不对,一直没办法顺利关上,端着托盘单脚站立的帕希菲卡摇摇欲坠。 “啊,对不起,我来帮忙……” 薇妮雅说完,赶忙站起。 ※※※※※ 沿岸的仓库街。 在战略级攻击性魔法“奈落”的影响下,灾情惨重的这片沿岸地区,现在几乎看不见路人。 因为战略级攻击性魔法并未对外公开,庶民当然对其破坏力一无所知,就连事后有何影响皆是一个谜。因此,三都开始谣传奈落的副作用在沿岸地区引发某种“诅咒”、遇害的基亚特帝国叛军成为怨灵在此徘徊等等,人们避之唯恐不及。 不过,也因如此,就连那些前往被海啸与重力变化破坏的仓库,窃取物资的梁上君子亦吓得鸟兽散。 而现在—— 在昏沉的夕阳照耀下,长长的道路上刻凿出两道人影。 影子尾端是同样留着长发的一男一女。 男子是身材高瘦的青年,穿着跟头发和眼睛一样漆黑的服装,佩带一把同样收在漆黑刀鞘里的长刀;女子五官秀丽,身材凹凸有致,却荡漾着非女性所有的刚毅、接近杀气的冷锋。 两人虽然同路,但青年瞧也不瞧女子一眼,仿佛只是偶然方向相同的陌生人。 不用说——他们正是夏侬和夕紫。 “我想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 “………”夏侬听见夕紫的话,停步蹙眉。“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我说过我是来监视的。” 夕紫漠然道。 “可是你这样一天到晚站在我旁边,实在难以消受。” “你好像很不耐烦?” “当然不耐烦了。”夏侬不屑地说:“一想身边跟着一个怪物,人类当然不耐烦了。” “…………”夕紫表情不变,与夏侬并肩而行,但——“你从亚菲那边听了多少真相?” “真相?你是指你们背叛人类。改当侵略者的帮手,最后成为监禁人类的看守这件事吗?” “语言还真是方便的东西。”夕紫说道,语气依旧平淡,感受不到任何讽刺。“就算是相同的事实,也可以靠比喻和形容词任意操纵印象,真是缺乏精密性和正确性。” “你想说什么?” “将别人定义成‘侵略者’很容易,但这个侵略者又为什么要侵略人类的领域?掠夺吗?歼灭吗?不是,两者都不是。” “…………” “他们为什么特地采取‘禁锢’这种手段?惩罚?也不是。若是惩罚,受罚者必须体认到自己受罚,必须感到屈辱和痛苦,但你们有这些感觉吗?” 夏侬闻言停下脚步,“……可是,你们实际上杀死了许多人类,不论是对塔尔斯镇还是史基特,而且还打算在这座王都大开杀戒。” “因为律法破坏者活着。”夕紫毫不让步地说:“律法破坏者拥有瓦解这世界的要素,我们不能视而不见,毕竟我们的使命乃是保护居住在这个世界的人、类。” “语言只要改变使用方法,确实可以操纵印象啊。” 青年讥讽地说,但女子依旧神色木然。 “话虽如此,假如律法破坏者不存在,夏侬·卡苏鲁,你甚至不会注意到我们。这一切都始于律法破坏者“……不,是创造她的人们的计划。” “…………” “你一定在听吧?亚菲·赛菲莉丝。能够否定的话,就出来否定吧?”夕紫对虛空说道——却没有任何反应。“被利用的是你们。” “目的是什么?” “那当然是战败的布拉宁——正确来说是名为布拉宁的军事组织,为了要复仇,并将人类自这个‘封弃世界’解放。” “…………” “这跟现在的你们有什么关系?知道这个世界‘被禁锢’又有什么关系?你有因为这个世界的‘狭窄’而感到气闷吗?出生至今有出现过一次气闷的感觉吗?有任何人类在这个世界感到气闷吗?” “这——” “没有吧?你们也许是笼中鸟,但如果鸟没有察觉,不就跟没有笼子一样?不,反而可以避开致命外敌,这种稳定、安全的环境,你不觉得是一种优异的生存条件吗?” 夕紫等待对方反应似的停顿片刻……但夏侬不发一语。 “我们图谋杀死律法破坏者并非出于憎恨,她是战败的布拉宁所留下的诅咒,是破坏鸟笼的关键。她的诞生就是基于这个目的而计划、筹备并实现,打从一开始便是为了对付我们这些秩序守护者的武器。 “我们是水火不容的存在,但这既非我的期望,亦非律法破坏者的期望。夏侬·卡苏鲁,你似乎一味认定我们秩序守护者是恶势力,可是你再重新想想,这一切究竟是谁计划的?” 夕紫这时催促对方思考似的停止发言。 两入之间横亘着不知是第几次的凝重沉默。 “——你今天还真饶舌。” 仿佛厌倦短暂的沉默。夏侬说道。 “是啊,”夕紫喃喃自语,“……就算是‘怪物’,蒙受莫须有的责难终究不是愉快的事。” 夕紫说完,快步越过夏依,或许是夏侬的步伐变慢了也不一定。 第271章 无论如何,这件事本身大概毫无意义。 可是…… 一阵海风吹过废墟般的仓库街,女子乌黑的秀发随风飞舞。 露出了颈部以及——耳垂。 只有一边的耳环在昏黄的夕阳照耀下,绽放微弱的光芒。 ※※※※※ “不妙呢。” 吉儿睁眼道。 吉儿薇丝德浮起一成不变、千年如一日的微笑,转头望向屋里的少年们。 四名少年站在微小火焰缓缓摇曳的暖炉周围。 一位是佛尔西斯王子,另一位是克里斯多福·柏拉赫,其他两位跟克里斯多福一样是“执拗之矢”的特务战技兵。 他们目前是在男爵夫人借用他人名义保有的一幢宅邸里。. 这里乃是藏匿特殊人物专用,除了特务战技兵之外,没有人知道男爵夫人其实就是这幢宅邸的真正主人。 装潢也好,占地也罢,这里就像一般的贵族宅邸。 然而——此刻每扇窗户都拉下窗帘,暖炉的火焰也已调到最弱。如果认真派人搜寻,魔导士或能够解读气息的人立即便能察觉有人躲在这个秘密基地内,但一来这类特殊技能人士本来就不多,二来要在广大的王都里找出一间屋子也是相当繁重的工作。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尽量保持低调。 可是—— “我对每隔一小时后的未来进行预测,发现三小时之后的景象里没有我们。” “那……是什么意思?” 一名特务战技兵问道。 “意思就是三小时之后,我们可能不在这幢宅邸里。就准确度来说,嗯——如果加上各种因素,命中率大约三成。” “没有我们……”佛尔西斯王子低语:“换句话说,我们可能是自行离开,也可能是被迫离开?” “正是。” 吉儿闻言颔首。 “不论如何,既然我们现在没有这种计划,就是即将发生出乎意料的情况?” “没有发生的可能性也很高。” 吉儿说完,特务战技兵们纷纷皱眉。 预测未来。 克里斯多福他们依赖这种不可靠、缺乏准确性的能力行动。 不论是单纯的情报战,或是组织性的暗杀、诱拐等行动,比他们拥有更多实战经验,拥有更多装备和成员的漆黑之鹰占尽优势。 为了扭转颓势,克里斯多福他们才出此奇招,遵循绯红之剑之中预知能力特别优异的成员的预测行动,可是…… “这种基于片段影像的预测,一旦判断失误,反而自己害死自己。” 克里斯多福喃喃自语。 被训练成像机械时钟般自动且正确执行战斗行动的执拗之矢,对克里斯多福他们而言,遵循这种暧昧情报的行动方针,是非常耗损神经的作业。 “有没有可能是对方透过魔法找到我们?” 佛尔西斯王子问道。 “王都内部的‘禁法地带’多得跟虫蛀的洞一样,应该没办法透过魔法进行广域探查。而且魔导士目前忙着牵制及监视基亚特停泊在海面的突袭魔导舰、先遣舰队,还有王都内的敌兵,不太可能分出多余人手搜索我们。” 另一名特务战技兵表示。 “现在得决定下一步了。” 克里斯多福沉吟。 “你是我们这组的指挥,克里斯,一切都听你的。” 吉儿说完,克里斯多福一时出现思索的神情…… “好,我们转移阵地吧,情况是蓝四。丹尼斯、萨顿,以两个战术单位为半径搜索附近是否有敌军,十分钟完成吉儿姐,抱歉,请确认我们十分钟后的位置,安全确认后,就开始动身。” “……到哪里?” 佛尔西斯王子惴惴不安询问。 “离开王都,先前往圣葛林德的亲王室派神官——葛涅斯特·霍克枢机卿那里。” “……好。”佛尔西斯点头同意克里斯多福的决定。“——帕希菲卡?”仿佛初次听见不知所云的词汇,少女——帕希菲卡·卡苏鲁本人语尾上扬,语气诧异地说:“这是我的名字?” “……根据这两人的说法是如此。” 弗雷随口应道。 “你们认识我?” “嗯,那当然。” 雷欧波尔特刚说完,薇妮雅也点点头。 “你们是我的朋友?家人?邻居?还是什么?” 帕希菲卡兴致盎然——说当然倒也理所当然地——询问,薇妮雅见状还是感到有些心痛。 脑海里甚至出现一种想法,认为她说不定只是长得酷似帕希菲卡·卡苏鲁的陌生人。 “就立场而言,朋友——大概是最贴切的形容。”雷欧波尔特似乎对解释这种事感到忸怩,吞吞吐吐地表示:“我和薇妮雅都是跟流浪四方的你在外地认识的,还有你的哥哥姐姐——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对不起。” 帕希菲卡皱眉道。 “一点都不记得?”. “嗯……嗯。” “就连感情那么好的夏侬和拉蔻儿——哥哥姐姐都忘了?” “呜……听起来好像我是非常冷酷无情的人……” 帕希菲卡抬眼瞅着雷欧波尔特,但他或许是太过悲伤,情绪激动地继续问道:“丽塔婆婆呢?菲雪和多梅蒂雅呢?那个叫基塔夫的杀手呢?差点死于魔虫的事呢?还有我与你结婚——” “等一下!”弗雷插嘴。“刚才一直默默听你说,可是好像混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单字?” “啊,不,呃……” “你说的结婚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嘎?” 弗雷这么一说,帕希菲卡也终于察觉,眨眼注视雷欧波尔特。 “等一下,什么?我……呃……跟史科鲁普斯先生是这种关系吗?” “啊,不,这个……” 雷欧波尔特一时语塞,薇妮雅见了不禁暗自苦笑。 对雷欧波尔特来说,帕希菲卡不记得他或许是十分心酸的事,但反过来说,也可以利用这种状况,对她灌输对他有利的情报。 之所以没办法这么做——或者该说根本没想到这种事,就代表这名少年骑士是个好人。 “我向你求婚……该说是被拒绝吗?总之就是不了了之。” “真、真的吗……” 帕希菲卡说完,杏眼圆睁。 还以为她会感到害羞或迷惘—— “嘻嘻嘻。” 她却挺起胸脯,大有深意地转向弗雷。 “干嘛笑成那样?” “如何?你一直瞧不起我,对我视而不见,可是本姑娘是美少女的人证终于出现啦!” “不过是多了一个好奇宝宝罢了。” 弗雷扫兴地说。 话虽如此,薇妮雅仍旧察觉潜藏在那种语气里的些微颤抖,尽管还称不上动摇,或许终究令他有些在意。 “唔,在这里你不是应该从眼睛扑簌簌地落下泪珠,对我大为改观,重新爱上我才对吗?” “不可能、不可能。” 弗雷叹了一口气道。 “啊,不过真意外,我还一直以为史科鲁普斯先生和切斯特小姐是那种关系,因为你们看起来好像感情很好。” “你在说什么?我对帕希菲卡从一而终,薇妮雅是跟克……” 大概是觉得随便说出克里斯的名字对薇妮雅不好意思,雷欧波尔特含糊其辞。 克里斯·克里斯多福。 薇妮雅突然涌起坐立不安的感觉。 她非常挂念他的事,毕竟她是为了见克里斯才到王都来的。 可是,也不能就这么扔下帕希菲卡——况且她现在又跟夏侬和拉蔻儿失散,丧失记忆.就连自己被追杀的事都不记得。 薇妮雅甚至希望自己有两个身体。 “嘿嘿嘿~~这种事真让人开心耶。”帕希菲卡对薇妮雅的烦恼一无所知,笑逐颜开地说:“你们听我说、听我说,弗雷他呀,跟我这种美少女住了这么多天,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万一忽然呼吸急促地扑过来也很伤脑筋,可是这种冷漠的态度也让人有点失去自信呢。” “是、是吗?啊,这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雷欧波尔特欣喜若狂地说。 帕希菲卡却意兴阑珊地皱眉问:“什么意思?” “我当然不认为帕希菲卡是那种随随便便跟男人同……同、同、同、同居的无耻女子,可是亲眼目睹两人一起走进屋子里——我真的很担心、十分担心、非常担心、万分担心!” “……史科鲁普斯先生该不会有妄想症吧?” 帕希菲卡有些退缩地问。 “啊啊,请別叫我史科鲁普斯先生!就像以前一样叫我雷欧呀!” “喔——” “无论如何,都必须向弗雷道谢,谢谢,接下来就由本公子负责保护帕希菲卡。” “不,等等。”弗雷略显不快地伸手制止雷欧波尔特。“抱歉扫你的兴,但我不可能说一句‘好,我知道了’就将帕美拉……不,是帕希菲卡吗?总之我不能将她交给你。” “为、为什么?”没想到会遭对方拒绝,雷欧波尔特流露出震惊与不安的表情问道。 “刚才只有注意到‘结婚’这个字眼,不过还有其他颇为危险的单字。你说的基塔夫,就是那个职业刺客——‘绝音杀手’(silencer)基塔夫·杰依洛特吗?那个魔虫操控者(bughander)?”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雷欧波尔特惊讶地问。 “我以前在军队的特殊单位任职,多少也听过一些有名的职业刺客。” “啊,你是军人吗?” 第272章 薇妮雅后知后觉地说完,弗雷轻轻点头。 “不过已经退役了,总之——既然晓得她被那种高手追杀.就不能说一句‘好,我知道了’便交给你。” 弗雷瞪眼注视雷欧波尔特。 “不,可是我会保护她——” “你以为你那种程度能够打发超一流的职业刺客吗?少臭美了。” 憨厚的雷欧波尔特闻言也不禁勃然大怒。 “那你就保护得了?刚才不是跟我打成平手吗?” “真的以为我已使出全力,就是你幼稚的地方。” “呃……我的意见呢?” 帕希菲卡出声询问,但不知为何弗雷和雷欧波尔特两人都充耳不闻。或许他们只是忙着对眼前的敌人发射敌意才会没有听见。 “你是说你刚才放水?” “因为没感到杀气。” 弗雷理所当然地回答。 “既然如此,要不要再比一次?我刚才也没有使出全力。” 雷欧波尔特难得用挑衅的口吻及目光说。 弗雷一脸反感地盯着他说:“就是因为这么容易激动。才没办法分辨敌人的实力。好,虽然提不起劲,我就教教你何谓实力差距吧。” “你、你们两个等一下——”薇妮雅出声劝解,但两人置若罔闻。“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帕希菲卡,你快阻止他们!” “咦?可是……” 帕希菲卡闻言,双手抱胸思考——数秒钟。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松开手臂,双手在胸前合十摆出祈祷的姿势,突然眼泪汪汪——薇妮雅也不禁钦佩她的演技——说:“你们两个住手!不要为了我打架!啊啊,虽然感觉很青春洋溢,但这些先暂且搁下!” 这次两人终于听见帕希菲卡的声音,同时转向她说: “闭嘴!”“请不要插嘴!” 帕希菲卡杏眼圓睁,僵立原地。 她转头对薇妮雅说:“呃……没用耶。” “啊啊啊啊啊啊!” 薇妮雅抱头哀叫。 ※※※※※ “克里斯——” 听见那声呼唤,正在检查马车的克里斯多福回头。 吉儿薇丝德脸上黏着一如平时的微笑,凑近他身旁语:“我知道你很担心,但现在集中精神比较好。” “——什么事?” “薇妮雅·切斯特的事。” “…………” 克里斯多福一脸不悦地继续检查马车。 “你不必太担心,这次的事件对一般人的影响不大,故意对她视若无睹是正确的判断。” “你看见了?” “嗯,是呀,毕竟是可爱的弟弟。” 哪些是开玩笑,哪些是真心话?就连克里斯多福都无完全猜透这名少女的想法。 话说回来……特务战技兵执行任务时有相互监视的务,克里斯多福和薇妮雅的重逢场面被伙伴们监视也不奇,他更不可能幼稚到为这种事生气。 “没问题的,你们一定还会见面,现在忍耐比较好。” “……这是预知?” “是根据主观愿望的推测。”吉儿薇丝德说得非常快,克里斯多福也不禁为之苦笑。“可是,你现在是我们指挥官,现在的你不是棋子,不但掌握佛尔西斯王子的命运,甚至包括我、丹尼斯和萨顿的未来,所以请你集中精神。” “……老实说,还真是沉重的负担。” 克里斯多福坦然说道。 “这个答案很好。” “——是吗?” “如果你觉得轻松,反而教人难以接受。” “这倒也是。” 克里斯多福耸耸肩。 “不过,大部分的特务战技兵都不会这样说。” “…………” “男爵夫人曾经说过,所谓的守护,就是这么一回事。自己的性命也好,别人的性命也罢——正因为觉得沉重,才无法轻易舍弃。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但究竟有多少特务战技兵晓得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我也是最近才晓得的。” “嗯,不过正因如此,你在这个意义上是有希望的,说不定终有一天能够脱离特务战技兵的身份,说不定能够跨越自身的诅咒,成为最初的人类。” “…………”克里斯猛然停止检查马车,望着吉儿薇丝德——仿佛在她背后看见男爵夫人的身影——说道:“你这才叫沉重的负担喔。” ※※※※※ 望着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离去的背影,弗雷皱眉。 我竟然做了那么幼稚的约定——他有这种感觉。 经过短暂的口舌之争,他答应雷欧波尔特改天一较高下。 老实说,根据弗雷的判断,雷欧波尔特的身手也十分了得。 若是单纯的武术技巧,搞不好跟他相等——甚至比他厉害。 弗雷当然也知道这种事。 可是雷欧的动作过于单纯,如实显示出当事人的性格。说得极端一点,要是遇上虚张声势的花招或者旁门左道的技巧,便会立刻出现弱点。弗雷故意踹墙飞扑,以及故意踢木桶攻击,都是看穿这件事所做的行动。若非如此,弗雷亦不会采取那种反常且高风险的战术。 雷欧波尔特或多或少也察觉到自己的弱点,但尚未发现自己那时暴露出来的弱点何等严重。而这对弗雷来说,就代表至少还有两次机会能够攻击他的致命伤。 所谓战斗,并非单纯比较招式的纯熟与速度,而是善加运用周围状况、对手心理、现场物品等其他一切,以“不能输”或“不能死”为目标的行动。 就这层意义来说,雷欧波尔特的战法太过忠厚老实、太过堂堂正正。 “弗雷?怎么了?你还在生气吗?” 当弗雷一直杵在门口时,帕希菲卡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不,我没在生气。” 弗雷边说边转向她、接着道:“抱歉,我出去一下,餐点就拜托你随便弄。万一我赶不及,你就一个人吃。” “咦?怎么了?该不会是想追上去偷袭他们吧?再怎么说这也太——” “谁会做那种事!”弗雷扔下这句话,便迈步离开。 他在第一个角落转弯,停步,从口袋取出纸卷烟草和火柴。 只见他单手灵活一划,点燃之后,开始吸烟。这其实——只是以前不良少年时期留下的耍帅习惯,但倒也是颇为适合排遣空档的小道具。 就在此时—— “吸烟不好喔。” “我的吸法不至于影响肺活量。”弗雷毫不惊讶地回答蓦然响起的声音。“话说回来,今天的客人还真多。” 弗雷说着转头,一名男子就站在他身旁,因为正好在建筑物的阴暗处,外表看不太清楚。 “所以呢?有什么事?” “召集令来了,两天以内到‘鹰巢’(hawknest)报到……‘死灵’(wraith)。” “事到如今就别再用代号称呼我了。我早就脱离军队。” “上级还没受理你的辞呈,你目前是预备役的身份。” “我才不管。” 弗雷将烟草扔向地面说。 “现在每个人都是重要战力,少校也对你的能力有很高的——” “所、以、说!这关我什么事?我已经不是军人了,少来烦我。” “……我下次再来。” 人影说完就走了。 “真是的——有空做这种无聊事,还说缺少人手?”弗雷低声哼完,叹了一口气后,用靴底捻熄地面冒烟的烟草。 第四章暗杀者与骑士 大大小小的刀子共计十把。 其他还有五条钢线,以及保护重要部位的简易护具。 弗雷将这些物品摆放在餐桌上,边看边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到底在干什么?” 真是可笑至极。 他要做的并非真正的战斗,说得白一点,只是打架。而且尽管不是争风吃醋,但难以启齿的是,终究与女人有关——这些装备就算称不上完全,不过他仍旧以军人时代的标准武装应战。冷静下来一想,自己要做的都是非常难为情的事。 然而—— “呜哇,你要去叫卖吗?卖刀子。” “谁会做那种事?” 帕美拉……不,帕希菲卡在旁边盯着弗雷的装备说:“啊,这个挺适合削苹果皮。” “不行!会生锈。” 弗雷说完,一把抢过帕希菲卡手里的刀子。 她静静看着弗雷的“武装”好一阵子——最后罕见地叹息道:“嗯——算了吧?那个叫雷欧波尔特的也不像是坏人,根本不必跟他打架。” “也许不是坏人,可是不可靠。”弗雷直截了当地说:“若是规规矩矩较量,或许还可以,但他非常不善于应付旁门左道的招术.要跟职业刺客一决雌雄还缺乏经验。” “弗雷应该跟他差不多大吧?” “年纪上是这样。” 弗雷说完,将刀子收入鞘内,用金属零件和绳子固定在手臂和腰际。 一如前述,就年纪、体力,以及单纯的武术熟练度而言,弗雷和雷欧波尔特相去不远。虽然不确定本人对此有多少自觉,不过雷欧波尔特在剑术方面的才能相当卓越,而且亦十分勤于修练。如果在竞技比赛这类单纯的条件下比划,弗雷败阵的可能性也颇高。 但他与雷欧波尔特之间有一项决定性的不同。 尽管没确认过,不过肯定没错。 雷欧波尔特大概——没有杀过入。 从他使剑的速度与角度便能察觉到些微的迟疑。 以最后一刻罢手为前提的挥剑者,以及一开始就打算捧到底的攻击者……两者在速度与决断上出现差距是必然之事。 第273章 并非有无杀意的问题,假使没有“杀死对方亦无妨”的觉悟.就无法彻底发挥原本的实力。 弗雷亲身体会了这个道理。 然而……他不知为何说不出口,尤其是在帕希菲卡面前。 “职业刺客……杀手。” 帕希菲卡冷不防嘀咕。 对她来说,这只是突然想起的词汇,弗雷却猛然感到一阵心跳加速。 杀手,杀人者,杀人凶手。 这名少女是如何看待这种人? 恐惧?忌讳?还是—— “可是我……为什么被追杀呢?” “——我怎么知道?” 弗雷固定好刀子,开始穿戴护具。保护的部位不多,强度也不太够——但另一方面,这样也比较不会阻碍行动。 “莫非……” 帕希菲卡若有所恩地捂住嘴巴。 “——莫非?” “……因为太美丽之类的?” “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个性,有时连我都忍不住对你产生杀意。” “什么嘛!” 帕希菲卡嘟起小嘴说。 “不过仔细一想,雷欧完全没有提及这方面的事,跟他一起来的——叫薇妮雅吗——好像也晓得某些内情的样子。” 话说回来,自己还真是二百五,只顾着对雷欧波尔特的言论大发雷霆,却忘了问这件事。 这么一想,弗雷从以前就有这个缺点。在关健时刻——例如决一死战的时侯,前一秒还非常冷静,突然间又为了无聊透顶的小事生气,忘了周围情势。 这种时候,弗雷就会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是小鬼头,以前这是令他非常难为情的事…… “弗雷有时候真的很像小孩子耶。” “你还好意思说我?” 如今被别人这么一说,还是令他很难为情。 弗雷一回头,伸手揪住帕希菲卡的脸颊拉扯。 “胡耶!别拉伦家啦!” “你这个害羞的丫头!” “是你才对吧?”帕希菲卡挥开弗雷的手娇叱。 无聊的嬉闹。 符合两人实际年纪的景象。 他也曾一时因怨恨而抛弃这些行为,完全不晓得这有多么难能可贵,不知道这是多么脆弱、多么容易失去。 那只猫不在了。 跟他一起捡到那只猫的青梅竹马也不在了。 就在他从军的短暂期间,猫与朋友共赴人类无法触及的世界。 所以.这次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弗雷如此决定。 就在此时——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弗雷说完,留下帕希菲卡,独自走到屋外。气息——大约十个。 弗雷一边计算,一边开门,果然看见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屋外。 从缝在肩上的徽章判断,大概是东方第四师团的部队,照理说不该在王都内闲逛。 “——你们要干什么?” 弗雷对站在最前面的士兵问。 这名男子应该是分队长,因为领子的阶级章不同,装备亦有若干差异。最重要的是,他的态度最为盛气凌人。 “我们要临检这间房屋。” 分队长一开口便如此表示。 “临检?你们凭什么——” 弗雷前一阵子就发现王都里充满了火药味,同时亦看见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来来去去。 但这里是莱邦王国的首都札威尔,就算真的爆发战争,也是最后一个被战火包围的地区,况且原本应该在王都外面镇守的东方第四师团,为何会全副武装地在王都内昂首阔步? 換句话说—— (——叛变吗?) 恐怕是打算捉拿王族成员和担任要职的贵族,才挨家挨户地搜索民宅,寻找藏匿其中的重要人物。 (这的确很像贝达修达尔将军的风格,利用精锐战力解决‘首脑’)——对于其他只晓得以军团硬碰硬的将军们而言,恐怕是想都想不到的事……) 不知对方如何看待默默思考的弗雷——分队长似的男子向前走了一步,更加趾高气扬地说:“抵抗也无济于事,快让开。” “…………” 弗雷立刻分析情况。 家里就只有帕希菲卡,他完全没有藏匿王族或贵族的理由,让对方搜查其实也无关痛痒。 然而—— 弗雷也还不晓得帕希菲卡的来历,就连她自己都不晓得。. 要是让士兵们看见具有金发碧眼这些贵族特征的她——不知会作何感想?假如弗雷是指挥官,就会先拘提监禁,再慢慢调查她的身份,失忆这种藉口绝对行不通。必要的话。也很可能进行拷问——军队就是这种地方。 而且听说帕希菲卡曾经一度被绝音杀手追杀。 超一流的职业刺客基本上不可能追杀庶民,因此她也极有可能是贵族,或者具备类似身份。 所以—— “不肯乖乖听话吗?你这个小鬼!”一名士兵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上前攫住弗雷的肩膀,猛力将他推开。 弗雷立刻反手一抓,大拇指扣住士兵的手背边缘,小拇指根稍微下方处——其他四根手指抓住另一侧边缘。 接着手腕一翻,向前踏出一步。 “——!!” 士兵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手臂笔直朝上伸出,一屁股跌坐在地。虽然拼命想舒缓关节扭曲所引起的疼痛,但就是无法挣脱。若要化解这股疼痛,势必得将整个身体扔出,再回转一圈——可是一般人不可能想到这些。 攻击关节的招式非常单纯、平凡,不过在制压力方面比殴打更有效,而且比较容易控制轻重——必要时甚至能折断对手的骨头。疼痛固然可以靠毅力忍耐,但关节一旦损坏,就再也无法好好应战。 “你这小鬼……是想抵抗吗?” 士兵们一阵紧张。 “突然冒出来要别人把屋子给你们搜查,乖乖就范才叫白痴。” 弗雷松开士兵的手,说完摆好架式。 “这个小鬼——可不是外行人喔!”分队长似的男子大叫,士兵们应声拔剑。“屋子里肯定有鬼!” (……我太急燥了吗?) 弗雷咬唇。 士兵们的杀气超乎他的想像。 而且——刚才主动反击是一大败笔,对方恐怕已经认定他是潜逃中的贵族私下雇用的保镖,毕竟外行人不可能突然使出这种扭关节的技巧。 “杀了他也无所谓!给我搜屋!” (糟了……) 弗雷内心一慌。 士兵们分开来看都不足为虑,但是在没有遮蔽物的场所,而且是触手可及的距离,若要对付十名武装士兵——就连弗雷亦难以取胜。应付其中一半时,要是另一半从后方砍他,根本就避无可避。 利用狭窄的地点——例如在门口——击破当然也是一种方法,然而万一对方放火,他和帕希菲卡终究会命丧火窟。假如只有弗雷一人,至少还有办法逃命,可是现在加上帕希菲卡…… (至少人数减少一半……或者……) ——多一个替他注意后方的伙伴。 就在弗雷胡思乱想时…… ※※※※※ “决斗这种事还是不行的。” 前往弗雷家途中,薇妮雅跟在兴致勃勃的雷欧波尔特后面说。 “请不要阻止我,薇妮雅。”雷欧波尔特说着重新绑紧额头的白色头带。 他这一次怀着可能遭受盘问的觉悟,随身携带长骑剑。 如此巨大的武器当然没办法悬在腰际,因此就用剑鞘附的带子垂在肩上。 两人不时与武装部队擦身而过,但对方不知为何均未进行盘查。这样堂而皇之地带着剑走,或许反而比较不可疑。 “男人——有时就会遇上这种非战不可的情况。” “这我也明白。” “夏侬姐夫身亡的现在,保护帕希菲卡的骑士非本公子不可!” “那个……呃……夏依也未必已经遇害——” “请看吧,天国的姐夫!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帕希菲卡!绝对不能把她交给那种装模作样、爱摆架子、个性扭曲、心地险恶、低级没品的家伙!” “…………” 薇妮雅望着雷欧波尔特热血澎湃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原本就晓得他这个人非常容易陷入幻想,但没想到竟然如此顽固。 他大概就是这么迷恋帕希菲卡……不过再怎么说,现在不是为这种事争执的时刻。 薇妮雅打算再次劝阻,刚要开口时—— “——哎呀?” 雷欧波尔特蓦地惊叫停步。 薇妮雅没记错的话,弗雷家应该就在眼前…… “那是……” 越过雷欧波尔特的肩膀,薇妮雅也看见了那幅景象。 弗雷家前面站着十几名士兵,而且所有人都已亮出武器。 凝神一看——弗雷亦持刀挡在他们前方,至少看上去不像是在闲话家常。 士兵们和弗雷之间显然发生了争执。 “莫非——”薇妮雅面色苍白,“帕希菲卡的事曝光了……” 就在她讲完这句话的瞬间。 ——砰咚!地面一声暴响。 雷欧波尔特用足以踏裂石板的劲道瞪地扑向士兵们,那股猛烈之势连野猪见了都要面色发白。 ※※※※※ 响彻云霄的嘶吼声。 察觉某种东西伴随刺耳的脚步声猛然接近,士兵们同时回头。 但一切为时已晚。 那一瞬间,发出吼叫的当事人业已踏入武器的攻击范围。 “——?!” 朝着一脸愕然的士兵们——一把长度与长枪不相上下的巨剑劈落。 第274章 剑身尚未出鞘,剑刃亦未瞄准,只是直接朝敌人“叩击”——但事出突然,来不及闪避的士兵们宛如人偶般被巨剑击飞。 “——雷欧波尔特?!” 弗雷还来不及惊讶,就不由自主地愕然出声。 雷欧波尔特似乎非常准时地前来决斗。弗雷悄悄移动目光,只见薇妮雅正呆愣地站在他奔来的方向。 “什么?帮手吗?!” 士兵们一阵慌乱。 弗雷当然没有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他又朝士兵们的方向前进,右手一挥,刀子自袖里滑出,直接砍中距离最近的士兵右肩。 “——呜哇?!” 士兵手里的长剑一松,整个人扑倒,弗雷继续冲向其他士兵。 “呜喔?!” 弗雷轻松跃人被雷欧波尔特打乱阵脚的士兵之间,在他们的正中央挥刀。 士兵们立即准备反击——然而过度拥挤反倒坏事,身体难以顺畅移动,随便挥剑都很可能误伤伙伴。 眨眼间两名士兵被刺中肩膀,三名士兵被狂风暴雨般挥舞的长骑剑击中。 不过奇袭终究是奇袭,对方毕竟是受过训练的军人。 士兵们立刻重新站起,拉开彼此的间距,团团围住弗雷和雷欧波尔特。 雷欧波尔特和弗雷无意识地背对背站立,一边掩护彼此的背部,同时与士兵们对峙。 “你一个人好像应付不来嘛。” 雷欧波尔特得意洋洋地说。 “少臭美了,小少爷。” 弗雷嘴里咒骂——但不可思议地竟未感到愤怒,大概是因为雷欧波尔特的口吻里既无揶瑜、亦无恶意。 “弗雷?!” 屋内的帕希菲卡可能听见了众人的打斗声,慌慌张张地奔出。 “没事,回屋里去!”弗雷大叫。 士兵们也注意到了帕希菲卡。 不妙——弗雷看见一名士兵往她的方向移动,他大为紧张。要是帕希菲卡被对方扣住,情势将立刻扭转,但弗雷和雷欧波尔特也不可能瞬间击败眼前对手,跑去保护她。 就在此时—— “你们在干什么?” 一听见这声尖锐叱喝,众人同时停止动作。 跟打斗现场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薇妮雅身旁站着一名青年。 乍看之下是带着一股纯朴感的矮小青年,打扮亦与一般庶民无异,但刚才发出那声尖锐叱喝的确实是他。 “那里的分队!你们的分队长是谁?” 青年大步走向弗雷他们问道。 “——你又是谁?”分队长似的士兵瞪着那名青年反问:“这里没有庶民可以插嘴的余地——” “我是王国军谍报部特务处理班‘漆黑之鹰’,史雷·海莱姆上士1。” 青年打断不可一世的分队长说道,接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金属板给士兵们看。 上面刻着老鹰形状的徽章、代表上士的阶级章,以及持有者的名字。 “…………!” 士兵们脸色大变。 王国军谍报部特务处理班“漆黑之鹰”。 凡投身军旅者,无人不知其名。人员及装备方面是官方机密,因此外人多半都不晓得该组织的详细资讯——可是在功绩方面,它在王国内部是与执拗之矢分庭抗礼的恐怖部队。深得贝达修达尔将军的信赖,作战时若与一般部队发生利害冲突或指挥权争执,基本上都是以漆黑之鹰为优先。 “搜索民宅应该是专门部队的工作,你们凭什么在这里闹事?” “这、这……” 队长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看来这支部队并非基于正式命令对民家进行临检。 “是想借调查之名侵吞人民财物吗——或是急于争功?我想差不多就是这些理由……不过这真的值得你们背负违命之罪吗?” 青年——史雷用尖锐的目光瞪视士兵们说。 “可是这些家伙的确——” “这位男子是漆黑之鹰的人。” “——咦?” 包括分队长在内,士兵们顿时面如死灰。 “这等于是攻击正在执行超级机密任务的友军,你们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独断专行的妨碍作战。 这种行为在某些情况,即使遭到处决都怨不得他人。 士兵们惶惶不安地相互对视,最后转向分队长。 “呜……呃……”分队长表情僵硬地看着部下——接着浮起诡异的笑容交互望着史雷与弗雷。他或许是想挤出献媚的笑容,但由于恐惧和自尊心阻挠,无法顺利表现。“这、这件事……我、这个……是出于对将军的忠诚心——” “立刻回去执行任务!你们这群蠢材!”史雷对拼命寻找藉口的分队长怒喝。 分队长内心一番天人交战——最后浮现摻杂不满与迷惑的神情,命令部下撤退,或许是判断在此与漆黑之鹰争执也毫无利益可言。 士兵们分头扶起受伤或昏厥的伙伴,垂头丧气地离开现场。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们的背影,弗雷终于双肩一松,吁了一口气。 “弗雷,你……正在执行超级机密任务吗?” 雷欧波尔特满脸疑窦地问。 “只是哄骗他们,不过……唉,总算是得救了。”弗雷说完,双肩一松,走近自称史雷的青年。“史雷,你来干什么?” “我是来接你的。” 史雷从怀里取出跟刚才自己那个一模一样的名牌,扔向弗雷。 可是弗雷没有伸手——名牌当唧一声直接落在他的脚畔。 “我应该眼罗西说过,我已经退役了。” “罗西应该说过会‘下次再来’吧?” 史雷说完,笑了。 ※※※※※ 史雷向一头雾水的雷欧波尔特他们解释自己是弗雷的旧同事,他们刚才也听到“漆黑之鹰”这个名字,如今亦无隐瞒的必要。 就在此时—— “因为现在情况特殊我才告诉你们……” 史雷叹道。 餐桌周围除了弗雷和史雷之外,还有帕希菲卡、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站在屋外也不方便说话——弗雷便请众人进屋。 “我们目前正在王都进行叛变。” “叛变……” 大概是对这个字眼太陌生,雷欧波尔特瞪大双眼低语。 “不过……表面上的规模并不大,说是叛变,其实只是强迫目前主掌政权的王族退隐,拘禁各公家机关的首长,要求他们交出职权。因为事前经过绵密的计划,只要拘禁、暗杀数十名重要人物即可。” “…………杀了人还说‘只要’吗? “一旦爆发战争,死亡人数可是数万倍。”史雷泰然自若地反驳薇妮雅的谴责。“我反倒希望你能赞扬我们这种人道行为。” “这未免——” “抱歉,关于伦理道德,你们这些普通人不可能跟我们达成共识。” 史雷直接打断她。 看似无情,可这并非史雷个人的想法,他也绝非冷酷之人。“漆黑之鹰”这种部队,在工作上必须拥有异于常人的价值基准与道德观,不,正确来说,是必须同时兼具并分别使用不同的价值基准与道德观。 为了保护两名王国国民,不惜杀死一名王国国民——这的确是普通人难以接受的观念,若是拘泥于这类问题,便无法完成谍报部特务班的任务。 “这些先不管——总之因为刚才所说的状况,我们很缺人手,不能放任优秀的人才闲着没事做。” “优秀的人才……” 帕希菲卡反复那句话。 在她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之前,史雷又补充似的说:“死灵……不,这位弗雷在我们之中尤其擅长破坏工作、暗杀战,仅仅受过两年训练就发挥他的天才——” “史雷!” 弗雷厉声叱道。 “……原来如此,”史雷醒悟似的点头,“抱歉,他们没听过你以前的工作吗?” “別再说了。” 弗雷哼道。 薇妮雅、雷欧波尔特,尤其是帕希菲卡的诧异目光,令他非常心痛。 “我也跟罗西说过——我不打算回漆黑之鹰,我跟军队已毫无瓜葛,别再来烦我了。” “……我倒是觉得很可惜。” “我不觉得,回去吧。” 听见他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史雷只是耸耸肩。 “我知道了,我们也很忙。不会再来强迫你的,不过……” 史雷瞟了一眼弗雷以及——坐在他身边的少年和少女,站了起来. “不过什么?” “不……你自己保重。” 史雷苦笑说完,以平静的步伐离开弗雷家。 屋内充斥着一股奇妙的沉默。 “唉——就是这么一回事,”弗雷耸肩道,“不过雷欧大概察觉到了。” “……多多少少。” 雷欧波尔特说完点点头。 弗雷的动作明显是受过训练,却又显然异于普通武术雷欧波尔特这种程度的人,轻易能看出此事。 “嗯,我的事……一点都不重要。” 弗雷转向帕希菲卡。 虽然有些诧异……不过目前她的表情里没有怯懦或厌恶之色。 或许只是单纯压抑自己的情绪,换句话说,这就是她体恤弗雷的证据。 光是这件事,便让弗雷略感轻松。 “话说回来,雷欧、薇妮雅,之前一直不肯说,不过你们早就知道——帕希菲卡被职业刺客追杀的原因了吧?” “这、这个……” 薇妮雅欲言又止。 “是不能说的原因吗?” “弗雷·达克托,我可以先问你一件事吗?” 第275章 雷欧波尔特介入弗雷和薇呢雅的对话,少年骑士凝视弗雷的表情里带着某种钻牛角尖的阴霾。 “什么?” “如果——帕希菲卡其实是杀人狂,你会怎么办?” “…………” 弗雷皱眉不语。 帕希菲卡是杀人狂? 胡说八道,这个笨手笨脚的少女能干什么?或许可能一时错手杀人……但既没有大屠杀的能力,也不是这种性格。 “等、等一下——” 帕希菲卡脸色一变站起身。 “请別担心,这只是假设,可是……”雷欧波尔特扬手制止帕希菲卡——不过依旧神情严峻地续道:“如果你是杀人狂,或许还比较轻松。” “…………” 弗雷和帕希菲卡双双沉默。 换句话说,雷欧波尔特的意思是——別抱着随便态听这件事,隐藏在帕希菲卡背后的秘密就就是如此沉重。 然而—— “別小看我。”弗雷没想多久就说:“你们明明知道,还有办法若无其事,我当然也可以若无其事地聆听。” “…………”雷欧波尔特一时哑然,可是——“原来如此,这倒也是。” 他难得咧嘴露出挑战的神情……但脸上浮现明显的笑意。 那双眸子像在注视着最佳劲敌。 ※※※※※ 王都旧社区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子。 独自漫步其间的史雷,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脚步。 四周没有其他人影,基本上这里也不像是通行用的巷道。四处堆放着空木箱或大型垃圾等杂物,至于会动的东西,大概只有将脑袋伸进垃圾桶找寻剩菜的一只野狗。 可是—— “呈报少校,最优先事项,使用四号路径。” 史雷的声音响起。 无人回应。 只有声音无意义地消散,但他若无其事地续道:“意外状况类别七,在死灵的巢穴发现帕希菲卡·卡苏鲁,请求动员进行确认与逮捕,报告完毕。” 史雷说完,继续步出。 就在同时,刚才一直百无聊赖搜寻垃圾桶的野狗猛然抬头。 野狗……不,尽管伪装成野狗,其实是脑部烙印某种魔导式的特殊军犬,专门在紧急情况负责联络的谍报部生物兵器——“精灵”(familiar)四四三号,确认好记录于脑内的声音情报后,开始朝鹰巢疾驰。 ※※※※※ “废弃公主?!” 帕希菲卡愕然低语。 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疼惜地看着这样的她。 虽然不认为维持现状是好事……但重新让她背负这个事实还是很痛苦。 自己是王国最大禁忌的事实。 亲生父母未替自己取名就直接舍弃的事实。 厌恶自己生存的人多于死亡的人的事实。 “废弃公主”一语挟带许多令人避讳的联想直扑当事人。 所以—— “怎么会——我、我是废弃公主……废弃公主……”帕希菲卡梦呓般地嘀咕……接着转向雷欧波尔特他们问道:“——废弃公主是什么?” “啊啊啊啊!” 雷欧波尔特忍不住趴在桌面。 “神谕判定是‘毀灭世界的剧毒’的公主——莱邦王室的最大禁忌,她的存在当然从各种纪录彻底消除。最后变成‘从未出生’的无名公主,被抛弃的公主,这就是废弃公主。”弗雷代他说明。“不过……一时之间真教人难以置信。” 他说完,叹了一口气。 帕希菲卡或许是感触相同,不停、不停地眨眼,想必是无法涌起真实感。 “废弃公主……吗?” 弗雷仿佛重新咀嚼个中含意,在嘴里重复那个词汇。 废弃公主。 恐怕连弗雷都想像不到。 废弃公主这个字眼,如今已经有人能够轻松说出……然而在王室极为神经质的十年前,那是连提起都会被官方逮捕的禁忌。 “我还以为听了这个宇,你就会恢复记忆。”薇妮雅说:“看来是没办法啊……” “呜——抱歉。” 帕希菲卡垂头丧气,薇妮雅摇摇头。 “不,我不是在责备你。” “不过……”雷欧波尔特下结论似的插嘴。“追杀帕希菲卡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整个国家——甚至不止如此。” “其他还有吗?” “这或许比废弃公主一事更教人难以置信……某种自称‘秩序守护者’、巨大无比的非人类,也想置她于死地。” “…………” 弗雷眉头紧锁,看着薇妮雅……但她一脸认真地点头。 “唉——你大概没办法相信。”雷欧波尔特叹了一口气道:“我也常常怀疑是不是真的发生过那种事.” 巨人、七彩虹光、逾越人类常识范围的战斗。还有——葬送那个巨人的夏侬,以及影子里的巨大轮廓。 讲述的雷欧波尔特自己也觉得愚蠢至极,这是完全脱离现实的内容。那个……那个东西大概只有亲眼目睹的人才能理解,就这个意义来说,他们或许确实是神明使者——秩序守护者。 可是—— “原来如此。” 弗雷既未取笑,亦未否定——只是一脸严肃地颔首。 “呃……原来如此的意思是?” 薇妮雅问道。 弗雷的反应太过爽快,她还以为对方没将这件事当真“我在谍报部时也听过不少次,调阅过去的历史和记录,也有一些非常不合逻辑——某种非比寻常的力量透过政治或军事介入重要局面的痕迹,而且不止一次。 “谍报部里也有人抱持怀疑态度,不过已经有一些人隐约察觉到……某种东西在不同于我们人类的次元管理这个世界。” “…………” 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面面相觑。 “总觉得有些意外。” “什么事?” “军方——尤其是谍报部,我还以为是彻底的现实主义,绝不可能接受这种虚幻的事。” “正因为是彻底的现实主义啊,”弗雷说完苦笑,“所以——只要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就不会用常识这种共同幻想把它排除。怀疑一切正是我们的工作,那种工作不是死脑筋的人做得来的。” “啊——” “可是……这么一来……就不妙了。”弗雷皱眉站起。“该动身了,我们必须找一个——适合的地点。” “——咦?” 听见弗雷突如其来的提议,众人浮现茫然的神情。 “史雷有可能已经发现帕希菲卡的身份,既然如此,应该马上就会带队前来。” “怎么可能?他不是说目前正在进行叛变,人手不足——” “所以更要来啊,”弗雷斩钉截铁地说:“叛变的目的就是打倒现在的政权,不是杀死敌营头子就好,事成之后,还必须主张自己的正当性,否则国民是不可能归顺的。因此,就可以将废弃公主当成王室失去威信的材料——至少谍报部一定会这样判断。” “…………” 帕希菲卡他们忍不住你看我、我看你。 ※※※※※ 王都的旧社区——而且是接近边缘的一隅。 夏侬一手拿着地图,走在荒凉的道路上,身旁依旧跟着负责监视他的夕紫。 他手里的地图上写满了无数的文字与记号,那是记录——迄今寻找帕希菲卡的过程。 无数的x记号,亦代表了他所经历过的沮丧次数。要在这座居民超过一百万的王都里找出一个人,这是何等鲁莽的行为,他已有非常深刻的体会。 然而……他又取得了一件新情报,目前正前往一间民宅。 虽说是情报,但来源也极不可靠,非常有可能跟之前一样落空。 “这么说来,弗雷好像带了一个那种感觉的女孩。弗雷家?啊啊,我记得是旧社区的外围……” 不过如此——甚至难以称为情,报的证词,可是此刻的他也没有其他线索。不管这是多么空虚的行为,夏侬也想不到其他可行手段。 “我问你一件事。”夏侬边走边说:“就算发现帕希菲卡,你们也没办法直接动手吧?” “是这样没错。” 夕紫老实答道。 “你们……为什么那么怕那丫头?” 夏侬盯着地图问。 老实说,他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个秩序守护者说……不过反正既然没什么机会跟敌方交谈,不如就趁现在套出一些情报。不管是多无聊的事,也可能有助于保护帕希菲卡。 “帕希菲卡能够抗拒你们的影响力,但也不过如此。你们拥有那么惊人的力量,即使有一、两个人不听话,根本就无足轻重。就算维护这个世界是你们的使命——出现一个例外又有什么问题?” “她的特性有传染力。” “就算这样——那丫头一生又能遇见多少人?一百人?一千人?我想不可能到一万人吧?传染力也不过如此。不,就算真的传染给一万人,凭你们的力量也能够维持支配体制才对,所以——” “我们并不想‘支配’,我们根本无意成为权力者,我们只是想维持人类支配下的正常世界状态。我们的确会介入权力,但这是当世界均衡即将崩塌时,为了矫正失衡的手段,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对猴子笼的权力争夺没兴趣是吗?” 夏侬自嘲地说。 夕紫闻言,既没有奚落,亦无自夸,仍旧淡淡续道:“如果有意当权力者,也不必等到今日,我们只是管理者。” “既然如此——” “正因如此,对人类而言,我们必须永远是绝对的存在;若非如此,就无法矫正失衡,所以大前提是你妹妹必须消失。” 第276章 “可是……就为了这么暧昧的理由——” “的确是很暧昧的理由,”夕紫颔首,“可是……你不觉得这正是问题的核心吗?” “你说什么?” “正如你所说……律法破坏者那种‘不接受秩序守护者支配’的特性,其实也不过如此,没有任何实质压制力,置之不理亦无妨,然而……你认为这就是那个纠缠你们的‘最后魔兽’被送进来的原因吗?” “…………” “我们也不知道律法破坏者计划的最终目的为何,搞不好连亚菲她们都不知道;不过,现在看得见的部分想必也不是计划全貌。” “其他还有什么吗?” “也许律法破坏者计划是为了让我们忽略真正计划的障眼法,或者是为了下一波行动的伏笔,也可能是——某个复杂计划的一小部分,这些都是未知数,但这么想是很自然的。” 夏侬紧咬嘴唇。 意思是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内情? 意思是帕希菲卡还有更多的秘密? 意思是——那丫头还必须背负更多的重担? “混帐——” 夏侬低咒,抬起头。 两人已经抵达目的地,确认地图后,确实就是这里。 “…………” 眼前那栋小小的——甚至无法称为房舍的小屋,如果对方提供的资汛正确,这就是那位弗雷少年居住的地方。 夏侬默默走近房门,在门前伫立片刻。 帕希菲卡或许就在另一侧,或许不在。 要是她在——发现她的瞬间,夏侬和夕紫将立刻展开殊死战。可能的话,他也想移动到不会伤害旁人的地点战斗,但自己身边这名黑发秩序守护者不可能容许此事。 自己拉着的这扇门,无异是通往地狱的盖子。 事实上,只是开门——简单的动作,就连夏侬亦不禁感到迟疑。 夕紫站在他后方数步,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然而—— “——猜错了吗?” 下定决心拉开门后,夏侬喃喃自语。 没有人影,甚至没有气息。 小屋里——空无一人。深不可测的黑暗底部。 以厚实的水层、岩盘及某种“力场”,与天空隔开的世界。 在那之中——永无止境的对话持续进行。 “——换句话说,就是由这个装置来进行对这世界的现象定义?” “没错.控制该现象定义引擎的正是玛乌杰鲁系统,而魔法可以想成是一种钻入系统空隙的‘密技’,正因系统过于庞大,没办法掌控细部,才有可能达成。” “简单说——‘龙机神’和‘秩序守护者’的系统跟我的魔法也算是殊途同归啰?” “也可以这么说。我们是独立的系统,并不依赖这个世界系统,可是在空间座标上,也被纳入这个‘封弃世界’,所以独立性并不完全。在共通的项目方面会受到影响,但反过来说,我们也能影响外界,只是后者很快就会被过滤。” “所以说——只要有意,你也可以使用魔法?” “这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作业,不过没有意义,毕竟我们的能力比魔法更强。” “这个我懂,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办法做这种东西?” 大纸张摊开的声音响起。 “……原来如此,如果跟制作eds相比,这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不过细部调整就很麻烦了——” “那个由我来,毕竟魔法是我们的专业,我也会请赛内丝帮忙。闲暇时也无所谓,可以拜托你吗?” “好。” 气息同意。 接着—— “帕希菲卡……夏依……求求你们,在我前往之前要平安无事。”那个慵懒中蕴含着淡淡悲壮的声音在黑暗中消散。 第五章娼寮 楼梯的第一阶喀啦一响。 薇妮雅不禁表情一僵,停止动作,双手环抱似的拿着一个大托盘——伸长脖子,望向自己的脚畔。 她心里也晓得没问题。 体重比她重的雷欧波尔特和弗雷都没踩破,没道理撑不住拿着一点点东西的薇妮雅。 “…………” 她勉强咽下差点逸出的叹息,开始上楼。 随着她踩上第二阶、第三阶,楼梯亦响起呻吟般的刺耳嘎吱声。 这个楼梯本来便很陈旧,与其说是楼梯更像是临时用的梯子,即使有些杂音也很正常。 话虽如此,一听见那仿佛即将损毁的嘎吱声,双脚还是忍不住打颤,深怕随时可能踩破楼梯,滚落地面。 此外,最令她感到不安的是万一有人偷偷躲在附近,很可能会听见那响亮刺耳的噪音。 “——快!小心別被人发现了。” 当她忍不住在第六阶停步叹气时——声音从头顶传来。 “啊,好……” 薇妮雅只好再度鼓起勇气,强迫自己不去听楼梯的嘎吱声,一口气爬完最后的十几阶。 前面是——极为昏暗、气闷的空间。 这里是屋顶阁楼。 “——辛苦了。” 刚才的声音主人——弗雷边说边拉绳收起梯子,将梯子全部收回阁楼,盖上拆卸式的天花板。 如此一来,外人不仔细看便没办法发现这间阁楼,当然——这种伪装不可能瞒过谨慎的人。 “吃饭~~” 原本待在房间后方的帕希菲卡,犹如发现美食的猫咪般迅速凑过来。 “喂!脚步轻一点、轻一点。” 弗雷出声告诫。 既然潜伏在阁楼,脚步声要是太大当然不妙,不过还有一个原因——动作太大会立刻扬起灰尘。这间阁楼已经空了很久,室内布满尘埃,充斥着一股霉味。 两天前刚进来时,帕希菲卡和薇妮雅就想将室内的几扇天窗全部打开、透透风——立遭弗雷制止,他的说法是:“做这种事不就等于大肆宣传有人藏在阁楼吗?” 言归正传…… “真是贪吃鬼。” 弗雷傻眼道。 “我才不是!”帕希菲卡嘟嘴娇嗔:“整天关在这种小阁楼,当然只能期待美食了。” 这倒也是。 然而,弗雷仍旧蹙眉冷冷说:“你想吃灰尘吗?” “呜呜——” 帕希莽卡唉声叹气,换成缓缓爬行的动作。 顺道一提——这里虽是阁楼,倒也还算宽敞,倘若只有薇妮雅他们使用,甚至还大了些。 唯独天花板的高度实在不够高,娇小型的帕希菲卡和蔽妮雅也就算了,雷欧波尔特或弗雷一站起来,脑袋就会被倾斜的天花板及梁柱打到。 “……呼。” 弗雷一将放置餐点的托盘摆在擦拭干净的木箱上,薇妮雅就轻轻吁了一口安心的气。 “薇妮雅,怎么了?” 跪在地上的雷欧波尔特也爬过来问。 “啊——不,呃……” “被客人乱摸了吗?” 弗雷一问,昏暗的室内也可看见薇妮雅的俏脸涨得通红。 “嗯,啊……有一点,大腿之类的……还有……其他地方。” “胸部跟屁股吗?” 帕希菲卡问道,大概因为同为女性,问起话来毫无顾忌。 “嗯……对……” “那种人一把挥开逃走不就好了?” “双手端着放置餐点的托盘,不可能挥得开吧?” 弗雷说完,薇妮雅红着脸点点头。 “岂有此理……”雷欧波尔特大感愤慨,“竟然对陌生妇孺的大、大、大……” 说到一半,他猛然抬头。 看起来像是“怒火攻心”,但说不定是为了防止鼻血喷出来。雷欧波尔特迅速转回正面,左手捂着鼻子。 “居然趁别人没办法自由行动时,对妇孺的胸部、腰肢、玉颈、小腿、脚踝,上下其手……!” “是我多心了吗?总觉得越讲越暴露出你的特殊性癖。” 帕希菲卡冷不防对激昂的雷欧波尔特吐槽。 “…………”一瞬间,雷欧波尔特眨眼不语……但马上又激动地说:“……总、总之,这是伺等寡廉鲜耻的行为!本公子绝对不能容许!君子须以廉洁自持——” “这是没办法的吧?”弗雷语气扫兴地道:“毕竟这里是娼寮。” ※※※※※ 娼寮“贝露萝德”。 这栋建筑位于王都北侧闹区一隅,一说到娼寮,最有名的当然是布雷登公爵经营,专门针对贵族与富豪的超高级娼寮“灼热宫”……不过王都札威尔里亦有无数民间经营、针对庶民的娼寮。 贝露萝德馆便是其中之一 这里共有十个房间,并非什么大型娼寮,但因为女子们的素质高,加上经营者是女性,服务非常贴心,颇受恩客欢迎。 顺道一提—— “娼寮”是指那些拥有专属娼妇,并出借房间进行性交易的地方。 费用比站在街头揽客的个体户贵……可是不但省去找房间的麻烦,感觉也较为高级。此外,事到临头时,也比较不会杀出某个自称是女子“丈夫”的程咬金。 正因如此——即使这几天王都开始荡漾某种杀伐之气,贝露萝德馆依旧热闹如昔。 不过……王室派和叛变阵营双方都下达禁止庶民夜间外出的戒严令,一到傍晚,客人就只剩土兵们。 同时,弗雷一行人就潜伏在贝露萝德馆的阁楼。 ※※※※※ “可是……”帕希菲卡接过薇妮雅从托盘分配的餐点,问道:“接下来怎么办呢?到王都恢复平静为止,要一直躲在这里吗?” 他们之所以离开弗雷家,藏匿于这间娼寮的阁楼,是因为担心帕希菲卡被王国军谍报部逮捕。 第277章 “我实在不愿意这么想。”雷欧波尔特说完,神情沮丧地环顾阁楼。一想到要被关在这个连身体都站不直的房间,他也不免感到郁闷。“而且……就算王都恢复平静,追杀帕希菲卡的那些家伙也不会就此罢休的。” 叛变与“废弃公主”是两件事,叛变结束之后,帕希菲卡的处境也不可能有所改善。 此外—— “最好别太小看谍报部,只要他们有意,甚至能在沙漠中找出一粒沙子。这句话既然出自前队员的我,就绝对不会错。”弗雷吹掉沾在面包上的灰尘,说道:“待在这里的时间,嗯……顶多再撑个一、两天,第三天肯定会被发现。” 贝露萝德馆是弗雷负责巡逻的店家之一,他透过昔日交情,拜托女老鸨让他们躲在阁楼。 然而……弗雷和贝露萝德馆的关系应该很快会被查出来。 这间阁楼是专供那些有隐情的娼妇或恩客,躲避旧情夫或讨债者的专用密室……不过这只能应付一时,就算骗得了外行人,也骗不过谍报部的成员。 “那我们得赶紧动身,而且越快越好。” 雷欧波尔特说到这里——一时语塞。 他不是当地人,对环境一点都不熟悉,即使离开这里,也想不出下一步该往哪走。 帕希菲卡和薇妮雅当然也一样,因此众人视线自然集中于弗雷,可是…… “王都不行,走到哪都一样,正因为是这种状况,一出现突发事态,肯定难以应付。”弗雷说到这里,咬了一口面包。“离开王都的话,比较接近也比较安全的地方就是……圣葛林德吗?” 薇妮雅和雷欧波尔特闻言面面相觑——接着一起转向帕希菲卡。 “咦?怎么了?”帕希菲卡在两人的注视下频频眨眼,似乎对自己是圣葛林德神谕预言将“毁灭世界”的“废弃公主”一事毫无自觉。“啊!我懂了——圣葛林德就是玛乌杰鲁教的总部嘛?对我来说,就是命运的地点……对吧?” “正是如此。”雷欧波尔特颔首。“可是莱邦王国领土内,就只有那里是完全独立的自治区。别说是其他国家,就连莱邦王国军队也不能擅入,谍报部应该也无法大张旗鼓地搜索。” 堪称世界宗教的玛乌杰鲁教圣地——圣葛林德,各国王公贵族也经常前去朝圣。 因为王公贵族间的纠纷很容易引发战争,在玛乌杰鲁教第一涉外局的提议之下,各国间缔结条约——将圣葛林德指定为非武装地带,不但各国与莱邦王国的军队无法进驻,就连前去朝圣的王族都不得携带非护身用的武器与兵力。 当然并非每个国家都遵守该条约,不但有国家暗中派遣谍报人员,亦有不少王公贵族带入伪装成文官的土兵和魔导士……话虽如此,在无法进行公开搜索行动的圣葛林德,他们的力量势必大幅受限。 “可是那里——不是有教会的杀手吗?” 薇妮雅问道。 她亲眼见过夏侬和教会的教敌歼灭部队“肃清使”(purgers)之间的战斗,若是前往教会总部,总觉得那些犹如量产人偶般毫无个性的杀手们将大举袭来。 “的确是这样,不过数量非常少。肃清使原本就不多,至于异教检察官则是在地方上比较常见。” “是这样——吗?”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听得薇妮雅频频眨眼。 “至少比留在王都继续躲避叛军的耳目好,组织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不容分说地硬干——靠数量取胜。虽然不是百分之一百如此,可是对付十名精锐多半比一百名普通士兵容易,就这点来说,对付专精暗杀的特殊兵力——肃清使,还是比叛军轻松。” “原来如此。”雷欧波尔特应道。 “而且教会那些人大概也想不到废弃公主会逃到他们的圣地。另一方面——叛军也没办法公然进入圣葛林德,就算私下派遣追兵,行动也必然大幅受限。再加上那里也有许多基于相同理由的亡命贵族,即使我们没要求对方,他们应该也会帮忙抵挡王都的追兵。” “这我也明白,但是……”雷欧波尔特从旁边的天窗缝隙眺望室外。“目前必须考量的问题是——要如何离开这栋建筑物吧?” “……也对。” 弗雷轻轻叹了一口气。 弗雷他们躲进这间贝露萝德馆没多久,就不幸有一支中队规模的叛军势力占据附近广场。 或许只是偶然,现在上门光顾的客人半数都是军人,光是到楼下领取餐点都得小心士兵们的目光。故意派薇妮雅独自前去,也是因为她最不显眼。弗雷和雷欧波尔特就不用说了,帕希菲卡那贵族般的金发碧眼更是引人注目。 而且要是谋报部的动作够快,帕希菲卡和雷欧波尔特他们的肖像画恐怕早巳送往各个部队。 “强行突围吗?” 帕希菲卡满不在乎地说着耸动的提议。 雷欧波尔特叹了一口气说:“这再怎么说都是不可能。” “雷欧和弗雷不是都很强?上次也是三两下就——” “听你这么说虽然很高兴……可是区区两个人终究不可能解决三十人以上的军队,一旦被包围就完了。” “真的吗?”帕希菲卡转头问,弗雷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啊?” “那个……”边说边举起一只手的人——没想到竟是薇妮雅。“既然如此……我有一个提案。”又高又远的晴朗朱红空间。 他无所事事地仰望黄昏天际,犹如一尊人形岩石,默默坐在那里。 彪形大汉——这种老套的形容词无法完全表现出这名巨汉的特征,仿佛用岩块随手刻凿的粗犷脸孔,放在同样岩石般粗犷的身躯上。男人身上带着一种极为粗糙的气息——好像不论殴打哪里,大声喊痛的都是出拳者。 男人穿着玛乌杰鲁教的标准神官服……可是原本宽松的剪裁看起来却非常紧绷,跟这名巨汉极不相称,换铠甲肯定更加适合。 本人当然最明白这个事实……不过外貌就已经很不像神官了,不在服装上多花一点心思的话,他很清楚自己可能被误认成山贼或佣兵。 “……真是的……” 他仰头看着天空低语。 莱邦王国首都札威尔到玛乌杰鲁教圣葛林德的路径很多——这里是其中之一 他在主要干道的一条小岔道旁,靠着一棵高大的树木席地而坐了约莫半天。 “还以为时来运转了……结果竟是这样?老子真是倒霉透顶。”他说完蹙眉。 没办法一一顾及个人喜好乃是巨大组织的常态……但是被当成废物发配边疆的他,居然在毫无预警之下被上级召回。为了在规定日期抵达圣葛林德,他还一直拼命赶路。 不,这倒也还好,问题是接下来的发展。 上级也不让他舒缓长途旅行的疲惫,就立刻派他出任务——最后他收到了一张更换单位的指派令以及新头衔。 新的派任单位是第一涉外局。 对他而言,就某种意义上是令人怀念的老家……不过,昔日将他视为废物赶走的第一涉外局局长葛涅斯特·霍克枢机卿。居然不远千里地召他回来,他也并未迟钝到不会察觉事有蹊跷。 “贵族的护卫啊……” 他已经听过王都发生叛变的传闻,也晓得这一阵子有大量王室派贵族离开王都,逃往圣葛林德。 工作内容原本就包括接待莱邦王室及贵族的第一涉外局,不可能对前来投靠玛乌杰鲁教的这些人置之不理……便从各地召回少数具有战斗技能的神官,派遣他们护送这些人到圣葛林德。 总而言之,这就是他的调职真相。 顺道一提,这次几乎没有动员玛乌杰鲁教的秘密战力——教敌歼灭部队“肃清使”,他们所接受的训练是专门执行暗杀,并不适合担任护卫活动……至少上级是这么告诉他的。 (不过,毕竟是霍克枢机卿——说不定有其他理由。) 他呆呆地想着这些事。 就在此时—— “——你是圣葛林德的‘圣道骑士’(clericalsoldier)吗?” 一听见冷不防传来的那句话,他微微转动目光搜寻。 (嗯——对方派的人相当厉害啊。) 并没有明显的气息。 一名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恐怕是前来侦查的人,不知何时起站在与他相距数步的前方。 “嗯——好像是这样。” 他说完苦笑。 这个“圣道骑士”的头衔,其实是第一涉外局临时捏造的职称。毕竟不好派遣异教检察官担任王公贵族的护卫,于是从老旧的纪录里找出这个废除已久的单字。|奇-_-书^_^网|充当他的官方头衔。 尽管觉得这种谎言很无聊……却也不至于抗拒,倘若事情因此顺利进行,他认为欺瞒本身也有意义。 “我叫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你呢?” “执拗之夭。” “我是问你的名字啦。” “……抱歉。” 这名少年不禁为之苦笑。 (——这小子也有这种纯真的笑容啊。) 不知这名少年晓不晓得贝尔肯斯的想法,他点点头伸出右手。 “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叫我克里斯就好了。” “一路辛苦。”贝尔肯斯说完,与自称克里斯多福的少年握了握手。“那么——那位大人物在哪?” “过几分钟之后就会到,不过……丹何库力欧圣道骑士,教会只有派你一位护卫吗?” 第278章 “不满吗?” “有一点。” “呵呵呵。” 贝尔肯斯轻笑。 下一瞬间——他的上半身倏然消失。 不,是他以骇入的速度向下一潜,同时将圆木般的腿朝旁边踢去。 足以挖穿空气的一击。 只见靴底击中克里斯多福的脖子,似乎已经折断他的颈骨。 然而,贝尔肯斯踢中的只是他的残影,克里斯多福已早一步识破那一脚,闪开之后,朝贝尔肯斯的方向一踏。 克里斯多福的披风如鸟翼般伸展。 原本折叠的长柄战斧(halberd),犹如袭击猎物的毒蛇从披风下穿出,他利用展开武器的动作直接攻击。 但贝尔肯斯继续蹲下,闪过长柄战斧,以四肢伏地的资势猛然向上跳跃。 “——!?” 那个过于类似动物的举动,令克里斯多福愣了一下。 就是这一瞬间,贝尔肯斯跃过他的头顶,在克里斯多福的背后着地,接着全力挥出正拳,击向克里斯多福的后脑勺—— 咚的一声异响。 “……好痛哪。” 贝尔肯斯说完苦笑。 他的拳头还没击中克里斯多福的后脑勺就停止了。克里斯多福头也不回地伸出长柄战斧,柄底的金属箍与贝尔肯斯的拳头撞个正着。 正常情况下,别说是指骨粉碎性骨折,就算手掌断成两半都不奇怪……但贝尔肯斯轻松收拳,毫发无伤。 “还有什么不满吗?” 贝尔肯斯淡淡笑道,眺望远方的主要干道。 只见远方道路刚好出现一辆马车,虽然不晓得里面载着谁……可是毕竟有事先派遣这种高手确认情况,想必是身份极高的人物。 “不,嗯——不过除了我之外,其他护卫也要跟你一起去圣葛林德。” “……你不来吗?” 贝尔肯斯皱眉问。 “所以才特别请你们派人,刚才还这样测试一番。我要折回王都待命,因为我们的人手也很不够。” 克里斯多福说完,耸耸肩。 ※※※※※ 工作并非在阁楼进行,而是在娼妇们的化妆室。 因为担心被客人发现,从阁楼到这里花了不少时间……不过工作本身十分顺利,包括提案者薇妮雅、帕希菲卡,甚至是出借衣服和道具的贝露萝德馆老鸨——莉洁牙雅·贝露萝德,都兴致盎然地协助作业,然而…… “…………” “…………” 在帕希菲卡她们的屏息注视下,弗雷和雷欧波尔特只是无言凝视对方。 两人之间横亘着一股生硬——沉重的气氛,仿佛连时间都已冻结。任何人都清楚可以看出,一点小契机就会立刻破坏绷至极限的紧张。 两人表情严肃地相互对峙。 宛如以视线互相交锋,暗藏锐利目光的眸子映照出彼此的身影。 无论何等刚强之人,铁定都会对介入两人之间感到迟疑。 就在此时—— “呜……” 率先转开目光的是雷欧波尔特。 宛如身受重伤似的东倒西歪,接着双手撑墙,急遽喘息。 “——不行喔.雷欧!”帕希菲卡对少年骑士颤抖不已的背影说:“大家都跟你一样很想笑呀!” “吵死了!” 弗雷大吼。 话说回来——不论弗雷也好,雷欧波尔特也罢,不晓得内情的话,就连朋友熟人也没办法看出他们的身份,两人的外貌变化便是如此剧烈。 长头发、白皮肤、长睫毛。 最致命的是——附有蕾丝的小礼服。 乍看之下,应该很少人能够察觉这两人其实是男儿身。他们的变装非常成功。 高躯的身材没办法改变。但两人的五官原本就很俊美,只要好好化妆,就能化身成连帕希菲卡她们都看不出破绽的“美少女”。 至于那套满布蕾丝的小礼服,其实是为了掩饰两人的体格——尤其是肩宽和腰部位置。另外,为了遮掩喉结,雷欧波尔特穿了高领小礼服。弗雷则在颈部围上围巾。 “可是……你们俩都挺合适的。” 薇妮雅苦笑道。 她的后方也站着一名面带苦笑,身材就女性而言略显高大,但容貌艳丽的黑发中年女子——莉洁雅·贝露萝德。 “嗯,很合适呢,真的。既然这样,不如明天开始在咱们这儿上班吧?” “别开这种无聊玩笑。” 弗雷一脸不悦地说。 头戴亚麻色长假发,用白粉遮掩肤色的他,确实美到上哪里都不至于丢人。尽管眼神略显凶狠……不过这倒也显得有些慵懒迷人。 “没想到有机会看到弗雷打扮成这样,你也真是鬼灵精。” “不,那个……因为以前有过类似经验。”薇妮雅又深深苦笑应道:“可是真的很合适,雷欧也是。” “啊啊啊啊啊啊!” 雷欧波尔特听了,不禁脑袋倚着墙,一路滑坐在地。 看来不是忍俊不禁,单纯只是因羞愧而晕厥。 “骑士、骑士扮女装……这是史科鲁普斯家世世代代的耻辱……” “嗳!别这么悲观。”帕希菲卡大剌剌地拍打他的背说:“你跟我一样、一样耶。” 如此说完,帕希菲卡也戴起红色假发,指着身上的衣服说。 顺道一提——帕希菲卡和薇妮雅也已进行简单的变装,薇妮雅用白粉遮掩肤色,头上戴了黑色假发;帕希菲卡的肤色维持原样,头上则戴了一顶红色假发。尽管只是改变最显眼的发色与衣着,但形象就已大为改观,况且晚上也看不清眼珠的颜色。 “…………”雷欧波尔特猛然抬头,交互看着自己与帕希菲卡,接着又默默检视自己的打扮一阵子……“原来如此,这倒也是!” “……你醒醒啊,喂!” 弗雷忍不住吐槽表情闪闪发光的雷欧波尔特。 话虽如此……弗雷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漆黑之鹰再如何优秀,终究难以从整座王都直接揪出废弃公主。他们原本就已人手不足,此刻更不可能有空理睬他们。 既然如此——对方想必打算知会王都内的叛军,先分析叛军取得的情报,再缩小搜索范围。 因此,弗雷他们必须担心的就不是漆黑之鹰,而是一般士兵的大规模搜索。 可是,一般士兵对帕希菲卡和弗雷的长相一无所知,尽管有可能事先散发肖像画,却也不可能那么快就送抵所有部队;即使真的发送完毕,一次拿到数张肖像画的一般士兵,也不可能全部记得。 这对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也一样。士兵们想必是在搜索王族、贵族与重臣之余,单凭“年纪十五、六岁,金发碧眼的少女”这种粗略的特征,奉命将这一类人物全数逮捕。 是故,只要改变重点特征,被逮捕的机率就大为减少,然而—— “不过,弗雷,你好像挺熟练的。” 帕希菲卡忽然察觉似的说。 雷欧波尔特在穿着和动作上。确实有一种扮演“女生”的拙劣感,可是弗雷的女生扮相就没那么突兀。 “莫……莫非?”帕希菲卡冷不防想起什么似的指着弗雷。“你原本就有这种嗜好?!” “不是!”弗雷低声一吼,叹了一口气。“在接受暗杀训练时,变装是必修科目之一,我也学过如何扮演‘女人’,因为看见对手是女性就粗心大意的呆子特别多。” 提出这种想法的,也是布雷登公爵的手下——“灼热枪骑兵”。 “……真厉害。”帕希菲卡一脸钦佩地说,虽然觉得她钦佩的方向不太对,但接受他人的敬仰目光毕竟不是坏事。 帕希菲卡握拳遒:“你不是出于嗜好,而是为了工作扮女装啊!” “……不,你说得这么肯定,感觉也怪怪的。” 弗雷有气无力地说。 “好,最后来准备一下杀手锏吧?虽然可能会造成贝露萝德小姐的困扰——” “啊啊,别在意,我也经常受弗雷的照顾,他又很受咱们家的小姐欢迎。嗯~~事情平静后,你就来光顾一次吧?可以跟咱们家订定专属的保镖契约更好。” “……我会考虑看看。” 忍受帕希菲卡和薇妮雅从背后传来的反对目光,弗雷叹道。惨叫在路上高高响起的同时——驻守在广场上的叛军士兵们刚好到了哨兵交接的时刻。 “——什么事?” “娼寮那里传来的。” 数名士兵皱眉回头。 夜间外出基本上是禁止的,因此路上除了士兵之外,没有其他人影,哨兵以及其他在附近巡逻的士兵们匆匆奔向娼寮。 广场上约莫五十名的士兵之中,三分之一没有执班的七兵正在休息……可是一听见那声响亮的惨叫,也纷纷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接下来—— “——那是什么?!” 士兵们看见贝露萝德馆的一扇窗户里冒出大量白烟。 “火灾吗?!” 一名士兵大叫。 面对道路的雅致双层建筑正冒出浓浓白烟。 相较于烟雾,火势好像有点小,但凝目一看,一楼窗户后方也有火焰摇曳。 同时——仿佛在压抑士兵们之间升起的危机意识,只见贝露萝德馆的正门砰的一声打开,十几名惊声尖叫的女子,以及几名投宿的男子蜂拥而出。 “喂、喂——夜间不准外出……!” 一名士兵忍不住大喊,但周围的士兵们则一脸困惑地看着不停奔出的男女。 他们有权限义务逮捕或规劝不遵守夜间外出禁令的民众。 第279章 可是——他们虽然是军人,亦是有血有泪的人类。 尽管对杀敌一事毫不迟疑,却也没有死板到要强迫逃离火灾现场的人,返回冒烟的建筑里。 就在他们迟疑不决时—— “什么事?” “喂!烟——” 听见惨叫、察觉烟雾的附近店家和民宅,冒出许多探头探脑的民众。 起初或许是不敢违反外出禁令,显得有些畏缩,可是看见士兵们没有特别制止,就大剌剌地从建筑物里走出来。 “怎么一回事?” “呜哇——火灾吗?” 看热闹的民众望着不停冒烟的贝露萝德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士兵们当然不可能连他们都放任不管,士兵们挥动煤油灯与尚未出鞘的长剑呼喝:“进去!夜间外出禁令——” “你说什么?邻居发生火灾谁睡得着!” “呃……” 被看热闹的人这么一吼,士兵们也无话可说。 不知这把火何时会波及自己家,没有傻瓜会一直躲在家里。 结果——路上被一百多个民众和四十多名士兵占满,事到如今,再搬出夜间外出禁令也没有意义。 “该死——这样下去成何体统?先灭火!” 一名分队长指示部下。 无论如何,继续任火势延烧也无法改善情况,士兵们都量过简单的灭火训练,而且杵在原地等王都消防队抵达,火势也很可能扩大到无法挽回。 附近邻居也出手帮忙,纷纷从家里拿出桶子泼水,士兵们则冲入贝露萝德馆。刚才为了夜间外出禁令与士兵争执的民众也开始替他们加油。 “加油——!” “喔喔!” 士兵们英勇应道。 可是—— “……这是什么?” 抱着被火烧伤的觉悟冲进屋里一瞧,只见一楼后方的厨房有一个不停窜出大量白烟的壶。 “这是什么?炸东西的油起火了吗?” “可是这股烟——?” 士兵们侧头。 事后听贝露萝德馆的馆主说明情况——好像是炸东西的时候,油壶不慎起火,慌张的娼妇们连忙用砂糖、小麦粉灭火,最后连肥皂粉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扔进去,才造成馆内充满大量白烟。 总而言之,烟雾虽大,可是几乎没什么火势,由于发现得早,再加上灭火行动迅速,最后只有原本便因老朽而预定拆除的厨房设备烧毁而已。 就这样…… ※※※※※ “……没想到这么容易。” 帕希菲卡边跑边笑。 他们目前奔跑的地点已经不是贝露萝德馆的那条路,一行人在大道延伸出来的分支,或者犹如毛细管般细细延伸的小巷里东奔曲跑。 比起主要干道,这种小路当然较为崎岖难行,也必须常常绕道,不过被发现的可能性也比主要干道低。 “这招虽然老套,不过很好用。” 弗雷边讲边跑,他的旁边是按着快掉下来的红色假发、一边奔跑的雷欧波尔特,以及戴着黑色假发的薇妮雅。 “还以为这种变装马上就会被发现……害我流了一身冷汗。” 雷欧波尔特说着也不禁笑了。 顺道一提,他身上依旧带着那把长骑剑,不过幸好用白色床单卷住,没有被发现,对方或许以为那是某种家具。 “是吗?你看起来挺美的喔。” “你还好意思说我?” “这倒也是。” 弗雷说完苦笑。 故意引起火灾,逃离混乱的现场——这就是弗雷使用的“杀手锏”,单凭简易变装术还是可能被识破,但要是现场陷入混乱,露馅的可能性就随之降低。 当然——贝露萝德馆的火势也是由弗雷他们慎重估计时间、地点,还有油和肥皂粉的分量,预先在厨房周围洒水,防止火势延烧,另一方面,也调制能产生大量烟雾的材料。 其实没有必要真的引起火灾,可是厨房原本就打算重新装潢,加上为了避免贝露萝德馆的娼妇们事后遭到怀疑,在莉洁雅的许可下,弗雷他们才点火——乘乱逃出。 “接下来……” 弗雷边跑边在脑里思考王都地图。 他们预定先到雷欧波尔特他们投宿的旅馆,距离并不远,走路也不用半小时。 旅馆那里也可能遭到监视,所以亲自前往的就只有身怀秘密跟监技能的弗雷。雷欧波尔特则留下来保护帕希菲卡她们,三人在弗雷回来之前躲在附近的城门旁边。城门旁有杂木林,躲个一小时应该不成问题。 顺道一提——特地返回旅馆是为了取回交通工具。 无论距离再近,若要前往其他地方——圣葛林德,还是需要马匹或驴子,徒步的话,万一敌人派遣追兵很可能被追上。 然而,如今王都已被叛军占据,要取得新的“交通工具”并不容易。就算多少要冒一点危险,还是得回旅馆带走雷欧波尔特的马匹和薇妮雅的驴子。 “我马上回来。你们乖乖待在这!” 弗雷说完,离开他们。 他丢掉假发,从袖口抽出刀子一划,割下身上的女装,往后方一扔,又恢复原本的轻装打扮。 正打算加速前进的时候—— “弗雷!” 一听见帕希菲卡有些紧张的叫声,弗雷猛然停步。 回头一看,只见帕希菲卡站在那里,表情有些阴霾 “小心。” 她似乎是在担心他的安危,弗雷暗自苦笑。 大家都很清楚——必须小心的人不是弗雷,而是帕希菲卡。叛军和漆黑之鹰搜索的人是她,弗雷、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不过是赠品而已。 话虽如此—— 有人替自己担心的感觉也不坏。 “……我知道。” 这是相隔多少年的事了呢? 既非苦笑,亦不是冷笑——弗雷浮起连自己都大感诧异的宁静笑脸,对她点点头。 第六章归去之所 躲藏这种事非常耗神。 若是针对不特定多数的敌人,更是如此。不论伪装如何高明,都没有所谓的“完美”,人类的行为亦没有“绝对”,是故,完美顶多只能算是与自己的不安感妥协的程度。 包围王都的城墙。 这不仅仅是为了区隔王都与外界,更是为了在战时阻止敌军进犯,保护王都居民安全的屏障。 可是,对帕希菲卡这类想要逃离王都的人们而言——这就成为首当其冲的障碍。 城墙其中一方——北侧,换言之便是面对圣葛林德的一扇城门,就是帕希菲卡一行人预定的“出口”。 帕希菲卡他们计划逃离的那扇门比较小,算是某种便门。以宽度来说,大型马车没办法通过,仅能容一辆小型马车通行。即使是骑马,要擦身而过也非常勉强。 现在,他们正躲在那扇门附近的杂木林里,弗雷预定带蕾雷欧波尔特的马匹和薇妮雅的驴子在此会合。 “……好像有点慢耶。”帕希菲卡在灌木丛里嘀咕。“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 “照往返时间估算:……最保守、最保守的计算,的确有一点慢,而且回程应该会骑马才对。” 雷欧波尔特应道。 “那个,我去看看——” 帕希菲卡心神不宁地说。 “不行啦!”雷欧波尔特难得语气强硬地否决。“两人半途错过也就算了,万一帕希菲卡被敌人逮住,不就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这……这倒也是。” 帕希菲卡也打了退堂鼓。 “呃……那我去看吧?” 薇娓雅提议,但雷欧波尔特也立刻摇头。 “不行,王都目前严禁庶民夜间外出,女子平常独自在外闲逛已经够显眼了,现在这种状况出去,铁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呜……” 帕希菲卡皱眉哼道。 雷欧波尔特盯着她看了一会——最后叹一口气,“好,我去看。” “咦?啊……可是……” 薇妮雅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不停眨眼。 “你们俩待在这里别动,只要在这里,暂时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雷欧波尔特说完,从树丛里站起。 长骑剑毕竟过于明显,只好暂时摆在这里——他带着腰上的备用短剑,独自离开树丛。 “雷欧……”薇妮雅望着雷欧波尔特小跑步离开的背影,轻声道:“真的很有骑士风格。” “——咦?” 不明白薇妮雅的话中含意,帕希菲卡眨了眨眼。 “因为……站在男人的立场,他应该很痛苦才对,毕竟自己的心上人在眼前担心别的男人。” “嘎?……啊啊。” 帕希菲卡一瞬间浮现不明所以的表情——这也很像她的风格——但立刻便明白了,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雷欧波尔特为了帕希菲卡,没有露出丝毫不悦之色,就去确认情敌的安危。 “我做了坏事吗?” “我也不晓得,不过他看起来也不像是斤斤计较的人……” 薇妮雅说到这里,再度转向雷欧波尔特的离去方向。 ※※※※※ 马匹尖锐的嘶鸣响彻夜晚的街头。 “啧……!” 弗雷哼了一声,探查四周的气息。 幸好并未发现旅馆的人接近的气息……但也不晓得有谁躲在一旁偷听。 位于雷欧波尔特他们投宿的旅馆后方。 这里是安置投宿客人的马匹、驴子的马厩,不……说是马厩或许有语病,因为这里只有柱子、屋顶、饲料桶和水箱,连墙壁都没有;但是王都的庶民旅馆中,光有安置马匹的地方,就称得上是高级。 第280章 话虽如此—— “这匹蠢马,就跟主人一样死脑筋啊。” 弗雷低咒,瞪视站在眼前的一匹马。 漂亮的外表仿佛附有血统证明,乍看下非常高级、乖巧的马匹……可是一骑上去,就大声嘶鸣、剧烈挣扎,硬是不肯让弗雷驾驭。 “我要带你到主人那里,你就听话一下!” 他轻声说完,牵起雷欧波尔特的爱马帕拉贝拉姆的缰绳,无奈马匹仍怏怏不悦地用前脚抓地。 那个态度有一种绝不让主人雷欧波尔特之外的人骑乘的——气魄,就骑士之马而言,这种顽强不屈的性格确实值得敬佩;然而以现状来说,无异是冥顽不灵。 至于薇妮雅那匹预定一起带走的驴子,就跟外表一样乖巧听话…… “该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弗雷哼道,双手抱胸。 由于帕拉贝拉姆不肯听话,他已浪费了不少时间。 “既然是这种马,就该早点跟我讲啊。” 话虽如此,因为主人是那位雷欧波尔特,他也很可能只是无法掌握爱马的性格。不过,既然是雷欧波尔特的坐骑,或许也是一匹老实的好马。 “还是回去把雷欧带来吗?” 反正他也确认过旅馆附近没有埋伏者,回去把雷欧波尔特和帕希菲卡他们带来,直接从这里离开说不定比较快。 正当弗雷如此盘算时—— “——咦?” 弗雷察觉有气息接近,躲进饲料桶的阴影处。 气息来自旅馆方向,可能是旅馆的人听见帕拉贝拉姆的嘶鸣,前来查看究竟。 单手提着油灯的两个纤瘦身影从旅馆走出来。 两人都是年轻女子。 女子们走近帕拉贝拉姆,将油灯挂在一旁柱子的铁钩上,接着四下环顾。 突然间—— “——!!” 女子们探索般滑动的视线,猛然停在弗雷躲藏的饲料桶,就在那一瞬间,弗雷察觉出对方的身份。 正是此时—— “——喝!!” 女子们从嘴唇发出尖锐——既像呐喊又像单纯吐气的声音,双手从怀里取出投掷用短剑(er),直接射向弗雷。 四把短剑以微妙的间距及时间差飞来,弗雷闪身躲过其中三把,并迅速从袖口抽出刀子弹飞第四把。 金属声高高响起。 “你们——” “你果然回来带走‘交通工具’,就跟谍报部的分析一样。” 女子们说完,悠然摆好架式。 对方也是高手,如此对峙就能切身体会。至少这两名女子绝非普通士兵——应该有杀人经验。 “灼热枪骑兵吗……” “我们没有回答的义务。” 其中一名女子冷冷应道。 漆黑之鹰大概是担心弗雷可能认出自己人,才特地派遣其他部队。 “……旅馆的人怎么了?” 弗雷当然也有留意伏兵,正因如此,他事先确认过旅馆里的人数,以及周围没有埋伏的气息后,才悄悄溜到这里。 那时的确没有埋伏的气息。 而且根据雷欧波尔特他们的说法,那间旅馆只有一对负责经营的老夫妻。 换句话说—— “你们杀死那对夫妻了?” “我们没有回答的义务。” 女子扬起微笑又说了一次。 为了瞒骗甚至不确定是否会出现的弗雷,这两名女子杀死了毫无关系的旅馆老板,调换身份。 “哎呀?你生气了?”另一名女子笑了。“我听说‘死灵’虽然是个孩子.不过是非常厉害的暗杀者呢。” “…………” 确实如此。 弗雷也有杀人经验,而且不是一、两人,尽管从未杀过幼童,却也杀过女人和一无所知的普通人。 他没有立场责备女子们的行动,可是…… “每次看见你们这种过度熟悉手段、甚至放弃目的的家伙,就教人满肚子火。” 仿佛看见以前的自己——真的非常生气。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女子们从容笑道。 两人不可能输给一人——她们大概如此认为。 事实上,她们的确是高手,弗雷并非打不过她们,可是带着不肯听话的帕拉贝拉姆和驴子,终究没办法脱身。 而且——除了她们俩之外,很可能还有其他“敌人”冒充附近居民,倘若对方大举攻来,就连弗雷也难以应付。 “那么,不想死的话就告诉我们,废弃公主在哪里?” “我没有回答的义务。” 弗雷模仿对方的语气道。 “我真不明白,你没有责任包庇她吧?” “我想你们是不可能明白的,”弗雷浮起淡笑说:“像你们这种暗杀娼妇。” “…………既然如此,就只好让你自己哀求招供了。” 如此说完,两名灼热枪骑兵同时扑向弗雷。 ※※※※※ “——咦?” 雷欧波尔特抵达旅馆前面,侧头环顾周围。 因为他感到一股诡异的气息。 不——应该相反才对,周围的气息太淡了。 包括他投宿的旅馆,周围并排着好几幢建筑。室内当然有人居住,不论在休息也好,醒着也罢,照理说都会发出呼吸。 然而—— “怎么回事……?” 附近宛如无人的沙漠地带,没有一丝气息。 虽然可以感到——马、狗、猫,以及老鼠等——动物的生息,但至少没有人类的。这里明明是市区,飘散的气氛却非常接近废墟。 “莫非是军方发了什么避难命令?可是……” 有戒严令的话就可能如此——可是若真的空无一人,那忽隐忽现的气息又是什么? 感觉就像注视暗处忽明忽灭的烟火,某种锐气不时在荒野似的虚无地带猛烈爆发。 那股锐气——非常类似战斗的气氛。 “难道……” 雷欧波尔特一边低语,同时伸手按住后腰。 长骑剑放在帕希菲卡她们那里,小剑也放在旅馆——此刻雷欧波尔特身上只有备用中的备用武器,纯粹用来护身的短剑。 但是,假如正在战斗的是弗雷—— “——!” 尖锐的嘶鸣响起。 雷欧波尔特霎时就听出那是爱马帕拉贝拉姆的声音,以及——它正处于某种异常状态。若非遇到特殊情况,它也不会发出那种叫声。 “后面吗……!” 雷欧波尔特抽出短剑奔出。 他沿着旅馆外墙奔驰,绕到后方安置帕拉贝拉姆的马厩。 可是—— “——什么?” 雷欧波尔特只看见兴奋嘶鸣的帕拉贝拉姆、畏怯的驴子,以及损毁的饲料桶。 “怎么会这样……” 他喃喃自语,四下梭巡。 就在视线一隅——火花微闪。 “——?!”他一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肯定没看错,那是刀刃相击时进射的火花,但是…… “到底怎么了——” “发什么呆!!右边!” 一声呼叫扑向雷欧波尔特的侧脸。 他半反射性举起的短剑——击中不知从哪掷来的刀子,将它弹开。 雷欧波尔特背脊骤然发寒。 刚才能够弹开那一刀,几乎是偶然。要是没有那声警告,掷来的刀子大概就会刺中他的鬓角。 “弗雷?!” 他环顾周围搜寻声音来源,还是看不见人影,然而—— (这就是暗杀者的战牛吗……!) 雷欧波尔特无声战栗,重新握好短剑。 夜色勾勒出无数的影子。 门柱的影子,废弃木桶的影子,庭园树木的影子。 藏身于黑影间,与之同化、在其间飞跃,在攻击瞬间释放气息,兵刃相交。发挥运动能力的极限,迅速改变位置,犹如幻影般出现、消失—— 相较于那种站在固定地点,与敌人迎面交锋的正统派武术,这是风格截然不同的战斗方式。 “我没办法驾驭你的马!快点带走!” 声音从黑影缝隙间传来。 “可……可是——” “我一个人绝对逃得掉!你先把马带走!”隐含怒气的击音降临。“你该担心的是那个人的安危!没时间理会其他人才对吧?!” “…………” 雷欧波尔特奔向帕拉贝拉姆。 缰绳已经解开,他迅速替旁边的驴子卸下缰绳,跃上帕拉贝拉姆的背。 缓和不安的心情,他开始分析周围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气息。 (我必须全神贯注——) 雷欧波尔特念咒似的告诫自己。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但能够勉强捕捉到气息。 既然如此……自己应该能够反击。 (我必须全神贯注——要识破气息出现的瞬间、对方的呼吸,以及攻击模式。) 接下来—— “我就是不喜欢这样!” 雷欧波尔特大喊着扔出短剑。 当! 金属声与火花同时绽放。 就在火花后方,浮现一名面露诧色、脚步踉跄的女子身影。 同时——只见她的腹部插着一把小刀。 “你这家伙!” 下一刹那,黑暗中飞出一道影子跃上驴背大吼。 那是弗雷。 “也稍微听一下专家的意见呀!” 他边说边朝驴腹一踢。 雷欧波尔特在驴子旁催赶帕拉贝拉姆,一边说道:“你不是已经引退了?” “老头子也比只会跟人硬碰硬的单纯骑士大人强!” 第281章 弗雷反唇相讥,继续催赶驴子。“嗯——不过刚才那招倒是救了我。” 因为雷欧波尔特投掷短剑所造成的空隙,弗雷的刀子才能刺中对方。 “……你杀了她?” 雷欧波尔特回头问。 这种情况下还能担心敌人的生命安危:……这位名叫雷欧波尔特的少年,就某种意义来说,或许算得上是大人物。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留下活口比较好。”弗雷说完苦笑。“死人会被直接弃置,但伤者可以牵制对方,唉——不过这招对灼热枪骑兵未必适用。总之,只要减少能够行动的敌人就好,没必要灭口。” “原来如此。” 雷欧波尔特点头。 但下一瞬间——一枝箭羽射中他的左肩。 ※※※※※ 某种庞大的物体在黑暗中运转。 宛如生物的脉动……不,在像是胎动的断续声中,某种东西开始运转。 相较于它的原型,这个东西极为粗劣、扭曲……但仍隐藏不住内部蕴含的力量。 因为这个东西的力量甚至大到足以扭曲周围空闲。 然而—— “就只有这点程度吗?” 低语声掺杂些许的不屑与失望。 “你还真敢说,我倒认为很成功。” 回答的声音没有动摇。 语气就像宣读计算结果的学者,排除任性与感情,漠然接受事实结果。 “eds系统原本就是一种代替武器——不可能达到完美的境界。” 一名娇小的蓝发女子如此表示。 那名女子确实存在,但没有任何支撑物,犹如幻影般飘在半空。 女子的名字是娜塔莉。 她是昔日被称为龙机神的超级武器控制中枢,尽管拥有女子外形,却并非人类。甚至不是生物,这个外形只是为了方便与使用者沟通。 “虽然有防御力,可是没有复原能力,这只是模拟龙机神部分能力的赝品。不过,凑足三具应该就能跟秩序守护者战斗了,再加上龙机神,依照估算甚至可以凌驾重武装炮兵型(artillerytype)。” “听起来真厉害……可是实际运作时间需要十分钟,战斗状态只能维持三分钟的武器,究竞能发挥多少效用? 语带嘲讽的是——留着一头简单利落亚麻色短发的女子。 赛内丝·露露·基亚特。 外号“兽姬”,率领危机管理组织“绯红”(scarlet)的基亚特帝国公主。一如绰号,外貌虽美,但体内同时带着一般野兽的勇猛。 “这就全靠操纵人的手腕了。”娜塔莉冷冷道:“要花上十分钟、二十分钟的战斗……终究不可能胜利。” “你也真敢说……对了,‘末日寒冬’2呢?” “实验作品已经完成了。” 一个缺乏紧张感的声音突然冒出。 两人回头,只见黑暗深处步出一名美丽的黑发女子——废弃公主的守护者双胞胎之一——拉蔻儿·卡苏鲁。 “接下来就要开始调整了……赛内丝,可以请你帮忙吗?” “我?” 赛内丝皱眉询问。 关于魔法——尤其是魔导式研发一类,赛内丝的能力根本无法与拉蔻儿相比。两人都拥有魔法技能,可是赛内丝的强项仅限于使用。 “我预计制作十台给所有魔法战技能人士,为了避免使用时发生问题,最好由多一点的人进行调整。” 宛如在讨论制作糕点的步骤,拉蔻儿浮起一抹温婉微笑.口齿流利地述说。 “它跟eds一样,因为力量太大,有可能被律法系统察觉,没办法进行运转测试,所以必须仔细调整。 娜塔莉补充说明。 “原来如此,可是——”赛内丝的声音带着些许焦躁。“我就快忍不住了,一直躲在这里制作武器,可要白白错失良机啦。” “这个……我也知道。” 拉蔻儿的微笑依旧……但悠懒的声音略显忧郁。 赛内丝叹了一口气说:“……不,抱歉,我说得太过分了。” 白白错失良机的是赛内丝自己,因为急于复仇,在战力尚未调整至最佳状态便挥军进攻。 然而——仔细一想,最无法忍受现状的到底是谁?她并未愚蠢到不明白拉蔻儿的痛苦。 “默默忍耐也是一种战斗,这个道理我也懂。” 赛内丝轻语,抬头看着耸立眼前的庞然大物。 那是——相当诡谲的人形物体。 ※※※※※ 周围的景象如风飞逝。 帕拉贝拉姆的驰骋速度比想像更快,一旦坠马肯定受伤,即使不至于致命,大概也有好一阵子没办法行走。 “哼……” 雷欧波尔特强忍伤口剧痛,努力攀住马背。 为了重新坐直,他拉紧缰绳命令帕拉贝拉姆减速,可是—— “别停!”弗雷大叫。“停下来会被射中!” 他边叫边从旁边朝帕拉贝拉姆的腹部一踢,帕拉贝拉姆嘶叫抗议,但停止减速,再度开始狂奔。 “果然还有派遣其他人手吗?” 弗雷低语,右手一闪。 乘着夜色飞来的箭羽被他的刀子一把弹开,刺人附近建筑物的墙壁。 依角度推断,是从后方射来的。 对方大概是一边骑马追赶,一边放箭。若在平地狙击,说不定第一箭便已射弗雷欧波尔特的脖子。 “……不妙,好像射得很深。” 弗雷催赶着驴子,一边察看雷欧波尔特的伤势。 箭羽先从左肩后万刺入,再从侧胸穿出,如果位置再往下偏一点,搞不好就会刺中心脏。 “雷欧!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弗雷感到狙击者白气息节节逼近,开口大叫。 “还可以……” 直冒冷汗的雷欧波尔特点点头。 他的左臂无力下垂.伤口本身还不会致命,但左肩恐怕暂时无法移动,严重的话甚至可能伤到肌腱。 此外,遭受狙击而负伤,亦会对精神造成严重负担。 因为这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屠杀。自己沦为标的——不,沦为无力的猎物,这种一味遭受偷袭的局势,就连英勇善战的战士都不禁会感到恐惧。雷欧波尔特还没丧失战斗的气魄,反倒值得称许。 “千万别拔箭,随便乱拔的话,出血会很严重。等你成功脱身,能够好好处理伤口时再拔,知道了吗?” “知道了……” 这种场合也不得不承认弗雷的经验与知识丰富,雷欧波尔特老实点头。 “好,左手还能握吗?” “勉强可以。” “那你握住驴子的缰绳。” 弗雷说着将驴子的缰绳递到他左手里,他握缰的力量比想像中来得强。 然而—— “等一下!弗雷,你难不成——” “伤患就乖乖听我的指示!” “不行!这种事跟我的——” “现在是谈论个人喜好的场合吗?” 弗雷怒叱——接着跃下驴背。 “弗雷!” “伤患太碍事啦!快走!我一个人就能应付!” “可是——!” 弗雷的言论确实也有道理。 如果不留一个人在这里转移敌人的注意力或牵制对方,他们俩肯定都逃不了,最后等于带着敌人来到帕希菲卡那里。 跟上次的普通士兵不同,这次的敌人是暗杀者,即使堂堂正正战斗,也不可能歼灭对方。 既然如此.应该留下来的是谁? 这也是弗雷的抉择正确。雷欧波尔特不但受伤,而且没有武器,根本不可能拖延时间,况且他也不熟悉暗杀者的战斗方式——就某种意义而言,那种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战斗方式跟骑士完全相反。 该留下的人是弗雷,这是肯定的。 可是…… “帕希菲卡担心的是你——!” 雷欧波尔特回头高喊。 “骑士这个角色就让给你了。” 弗雷说完,挥动双手,握住从袖口滑出来的刀子。 “保护公主殿下不是骑士的责任吗?既然如此,你就别在这里喋喋不休、碍手碍脚!” 他说着双手一闪。 敌人射来的箭羽,发出尖锐的声响弹开。 “呜——”虽然心有不甘,但就算杵在这里,此刻的他确实只是弗雷的包袱。“你一定……一定要赶来喔!” 雷欧波尔特对着越来越小的背影高喊,但—— “——!!” 下一瞬间,他倒抽一口凉气。 狙击者的气息蜂拥而出。 不是一、两人,至少有五人,而且——纵使不及弗雷,应该亦是个中高手。 一对一或许不成问题——可是同时面对这么多高手,弗雷恐怕也无法取胜。 搞不好连脱身都没办法,时间要是拖得太久,说不定普通士兵也会大举攻来。 这样下去,弗雷只有死路一条。 “呜——” 雷欧波尔特正想勒缰——最后紧紧咬住下唇。 他要的不是抛弃他人的正义。 他要的不是必须不顾他人死活所获得的幸福与和平。 可是,话虽如此……有时局势不免逼人进行抉择,而且是极为残酷的抉择。 “保护公王殿下不是骑士的责任吗?” 那句话非常沉重。 要是立场对调,弗雷舍弃保护帕希菲卡的责任返回救他的话,雷欧波尔特绝对饶不了他。 骑士……骑士……正因根据目的来行动,才能与单纯的杀人者区别。 之所以伤害、杀死他人,都是为了保护某人、成就某事。 第282章 倘若基于一时冲动行事,忘却原始的目的,那就与单纯的杀人凶手无异。 因此,雷欧波尔特不能在此停留。弗雷也好,雷欧波尔特也好,既然为了保护帕希菲卡而战——即使其中一人倒下,只要帕希菲卡能够全身而退,那就是雷欧波尔特的胜利,同时亦是弗雷的胜利。 “……保护公主殿下是骑士的责任……正是如此——所以,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我一定……” 雷欧波尔特喃喃自语,咬得嘴唇血迹斑斑——最后头也不回地拍马疾驰。 ※※※※※ 感到雷欧波尔特自身后远去的气息,弗雷淡淡一笑。 “接下来——就让你们看清楚‘死灵’是何等怪物吧。” 他说着向上一跃。 他跳至正常人不可能达到的高度,接着再蹬着面对道路的建筑墙壁攀升,宛如猿猴或猫——逾越人类范畴的技巧。 他对自己的速度与轻灵度非常有自信。 即使在漆黑之鹰中,他相信自己这方面也比其他队员强——甚至不输路克·史达姆少校。 “——!” 一名正想沿着建筑屋顶追击雷欧波尔特的女子——右手腕绑着小型弓的灼热枪骑兵,一脸诧异地停步。 就在下一瞬间,弗雷在半空投掷的刀子刺入她的胸口。 “咿!” 那名灼热枪骑兵跌落地面,那声惨叫与其说是疼痛,更像是惊于弗雷那堪称异常的运动能力,以及让处于压倒性优势的自己受伤这件事。 至于弗雷则将另一把刀子戳人墙壁,阻止坠势。 他一边削落墙壁表面的坚硬油漆,一边减缓下坠速度,平安着地。 接着连一口气都没喘便蹬地前进,冲向前方两名灼热枪骑兵。 对方的武器跟弗雷一样是刀子。 其中一名女子用自己的刀子接住他刺来的刀,或许是因为刚才减缓坠势时磨损刀刃,弗雷的刀子当一声折断。 “——哈!” 灼热枪骑兵相信自己必胜无疑,继续挥刀。 可是下一瞬间,她的腹部至胸部喷血,向后仰倒。 原来是弗雷的脚。 他用装在靴子侧面的小刀攻击对方。 “——!!” 原本打算绕到后方给予弗雷致命一击的另一名女子,也因此阵脚大乱,白忙一场。弗雷趁她重心不稳,从腰间刀鞘抽刀一挥——割开她白皙的脖子。 “咻……” 女子的喉咙伤口发出迟缓的空气摩擦声,颓然倒地。 弗雷再度转身,朝下一名敌人—— “——!” 正欲继续进攻的弗雷突然被绊了一下。 原来是刚才腹部至胸部中刀的那名女子,伸臂搂住弗雷的腿。 看来伤口割得不够深。 “你——” 弗雷立刻踹开对方,一脚踩向她的背。只听见骨头的碎裂声响起,女子无声昏厥。 然而—— 嗤! 小型箭羽在闷响声中刺入弗雷的大腿。 “哼……”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痛苦呻吟,向后方跃开。 还有其他狙击手。 接下来—— 嗤!嗤!嗤! 左肩、右臂,还有侧腹,箭羽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停没入弗雷的身躯。 “该……死……” 他的动作逐渐迟钝。 就在此时,两名灼热枪骑兵从阴影处扑向他。 接下来很容易解决——女人们大概如此认为。 但是,她们挥出的刀子,又被弗雷一刀震开。 “——!!” “别把我跟你们这些利用学习房中术空档,接受战斗训练的人混为一谈!” 弗雷——浮起凄惨的笑容说。 他全身疼痛,失血引发的虚脱即将侵蚀全身。 不过——此刻的弗雷内心有一种奇妙的充实感。 自己的这场战斗将帮助帕希菲卡,任何一分一秒的抵抗,都能让帕希菲卡多活一分一秒,他内心有这种真实感。 既然如此——这种万分绝望的局面,亦算是得偿所愿。 钻研至今却不知用途为何的刀刃,这一瞬间终于获得存在的理由。 既然如此——此刻尽情挥刀的喜悦,又何须感到迟疑? “活人也好,东西也罢,本人都是‘破坏’的专家,即使没了双手双脚,也能够咬碎你们的喉咙!” “…………” 女子们顿时面面相觑。 下一刹那——她们向后退开,换成大量箭雨射向弗雷。 ※※※※※ “雷欧?!” 帕希菲卡一看见雷欧回来,忍不住失声惊呼。 他几乎是整个人靠在帕拉贝拉姆的颈部——或者该说是勉强挂在马上,仔细一看,一枝箭羽穿肩而出,就连在茂密的树丛里都看得见。 帕希菲卡不理会薇妮雅的制止,慌慌张张地跃出树丛,幸好周围没有其他人影。 “喂!雷欧、雷欧!你没事吧?!” 帕希菲卡跑过去晃动他,雷欧波尔特轻轻呻吟:“呃……可不可以不要摇我?” “啊啊,抱、抱歉!” 帕希菲卡连忙缩手。 “这不是致命伤……不过流了不少血,所以有点头晕……帕拉贝拉姆的马鞍袋里有急救用的绷带和药品,你可以帮我拿出来吗?” 雷欧波尔特仿佛从马背跌落似的倒在帕希菲卡身上。她不禁叫道:“哇啊?!” “啊!对、对不起。” “没关系,只是吓了一跳。” “——喏。” 雷欧波尔特接过薇妮雅取出的药瓶和绷带,咬紧牙关,握住箭柄。 肌肉已经开始收缩,紧紧嵌住箭簇,拔箭想必是相当疼痛的作业。 然而。雷欧波尔特一口气拔出箭,随手扔掉。 “——呜……” 帕希菲卡看见血迹斑斑的箭,忍不住哀叫。 那枝箭上除了鲜血,还沾着一些细肉片,拔箭的疼痛恐怕真是犹如皮开肉绽。 雷欧波尔特默默脱下外衣,在伤口涂抹止血药,帕希菲卡见他单手不便,就帮忙包扎绷带。 完成之后—— “那个……所以……”察觉帕希菲卡欲言又止的神情,薇妮雅便代她问道:“弗雷怎么了……” “他……” 雷欧波尔特说了一个字就抿嘴不语。 从他的伤势和表情,大概便能猜到情况,要他亲口说出来。就连薇妮雅也非常不忍。 帕希菲卡表情僵硬、忐忑不安地看着薇妮雅和雷欧,她并非猜不出来,或许只是期盼有人能说出消除她那些不祥想像的话语。 然而—— “……他叫我先走。” 雷欧波尔特只说了这句话,就真的沉默了。 ※※※※※ 视野沉重、漆黑。 侵蚀全身的已然超越痛苦,只剩下身体分解崩落的疲劳。 他也不晓得自己伤得多重,可能不轻,因为他流了很多血。 不过,他觉得自己打了一场精彩的战役,离开军队一年多……尽管武艺大不如前,至少还能击退五名以上的暗杀技能人士。 这样他就能回去了。 回到帕美拉——帕希菲卡那里。 回到她和她的伙伴等待之处。 然后,跟他们一起逃亡。 倘若这是他们的期望,他愿意陪伴他们到天涯海角,直到追杀帕希菲卡的那些人放弃为止,或者直到世界的尽头。 她——是她让他原本漫无目标的生活获得充实与紧张。 他就像是无人使用、惨遭弃置——因此逐渐生锈的刀子,是她给予自己生存的意义。 所以他要回去。 为了让自己能够接受自己。 回到愿意为他生存在此而喜悦的人身边——不管要花多少代价。 他要一步步地走回去。 他要回去,回到她的身旁…… 然而—— “…………” 因为大量失血几乎丧失全身感觉的弗雷:……甚至没发现自己只是倒在地面,手脚奄奄无力地痉挛罢了。 译注7:fimbulwinter,北欧神话中,世界末日前连续不停的三个冬季,大雪从各方降下,战事不断。 终章小巷里 这里肯定发生过一场殊死战。 地面躺着数具尸体,全部都是女子,可是她们不但全副武装,而且看来都是被同一个对手击毙。因为刀伤的特征——就算使用不同刀械,每个人的砍法皆有自己的方式——非常相似。 是谁?为何而战?是哪一方胜利?是否达成战斗的目的? 只是偶然路过的夏侬不可能知道。 可是,倘若这些尸体是同一个人物所造成——那么女子们的对手便是个顶尖高手。 此外—— 路面残留斑斑血迹。 那摩擦般的痕迹——显示某人尽管流血不止,仍然拖着双腿前进。从流血量来看,即使当场昏厥亦不稀奇,血迹主人……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究竟打算到哪里? “——那家伙吗?” 夏侬的目光循着血迹,抵达倒在某栋建筑附近的少年。 一把刀子落在少年旁边,他身上则插着近十枝箭,另外还可看见一些刀伤。 后记 想要与相隔两地的对象沟通时,距离不免删减了许多资讯,就连面对面交谈时一目了然的事,当通讯设备成为双方媒介的瞬间,就无法避免谬误的产生。 话虽如此,对于将不可能化为可能的技术,我们应当感谢,不该责备其不足。 不过,要是有人利用它耍诈——虽然阳奉阴违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还是想小小抱怨一下。 第283章 “对了,榊先生,关于将读者提供的角色写入小说那件事——” “是是是,剧情已经计划得差不多了。”(根本还没写。) “嗯,不要勉强喔,如果会破坏剧情发展,路人甲或小角色也没关系的。”(暗想‘可别乱写拖垮原稿品质啊’。) “不不不,角色很吃重,重到不能再重了。”(自信满满,但毫无根据。) “是喔。”(不安。) “可是《龙杂志》举办这个召募企划时,登得好像很小耶。我还很担心要是大家都没发现,没半个人参加该怎么办。” “哈、哈、哈,没问题的啦,榊先生,我有冒充读者投稿喔。” “……喂!” 就是这样,大家好,我是榊一郎。本集是《龙杂志》上连载的(王都篇),别名(弗雷篇)。相隔半年左右才发行的《废弃公主》第十一集,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对了,关于本集登场的主角弗雷,一如前述,正是出自《龙杂志》的“让你设计的角色登上废弃公主吧!”嗯~~总之就是类似这种名称的召募企划(对不起,我忘记企划名称了)。 企划负责入当初只是想召募一个小角色(毕竟是在作品中勉强安插非预定的角色,这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当对方告诉我“小角色就好”之后,我内心乖僻的性格再度浮现,硬是让他成为主角级的人物。 顺道一提,弗雷这个角色的提供者是马桥星彦先生。 以下是给马桥先生的私人讯息:感谢你的关心,我写作时还是有在注意自己的健康。前阵子去做健康检查,还喝了“钡剂”喔,这是我出生以来的首次经验,不过没有想像中那么难喝。 好,言归正传。 这个企划——因为是使用完全不晓得今后剧情发展的读者所提供的角色,原本不大可能写进《废弃公主》,因此也吃了不少苦头。 毕竟马桥先生写了“最好是足球选手,但或许不行吧”(笑)不过弗雷的作战手法不时展现腿部招式,也算是有沾上一点边。 诸如烟草与单手划火柴的绝技也是,而他的代号“死灵”亦是取自角色名“弗雷·达克托1——死神”。 至于其他的设定还包括:“十七岁左右”、“身高约一七五公分”、“武器是刀子”、“头发和眼睛是黑色”、“特技是单手点烟”、“说话不客气”等等。“左肩有大片伤痕”的设定虽然没有使用,但只是文章里未出现,请自行想像他身上有伤(笑)。 不过,因为其中也有一些我不可能想到的要素(‘火柴’和‘足球选手’这类)其实写起来还挺有趣的。安昙大师的插图也是,整体看来很正统派,但轮廓又别有一番风味,目前已经成为我很喜欢的角色之一。 就结果来说,弗雷颇受读者欢迎,王都篇的终章不论是在我的官方网站,或在《龙杂志》的读者单元都讨论得相当热烈。 闲话休提。 接下来——《废弃公主》即将进入尾声,希望读者朋友们能与我一同迈向最后一集与外传。 那么——下集再见。 2003/3/16 背景音乐:无(前往东京的新干线上) 使用机器:东芝librettol1 p.s. 本集发行时,卡通应该也开始播出了。现在的我只能默默期待,希望读者朋友也能喜欢卡通成品——嗯,明天还要参观卡通配音呢!(好紧张) 译注1:达克托(kiratakuto)是种村有菜的漫画《寻找满月》里的死神。 第十二卷叛乱分子的多重奏序章 阴冷沉重的空气占据教堂。 教堂原本就是与喧嚣无缘的场所——可是此刻荡漾其间的寂静非比寻常,那股紧张的氛围让驻足者无不为之缄默。而在刺耳的突兀寂静中,唯独不时晌起的叹息声分外鲜明。 男人们宛若罪人般垂首不语,忍受弥漫室内的沉重气氛。 因为他们非常明白,事到如今,言语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 “……喂……”或许是禁不住沉默的压力,其中一人开口道:“其他人还活着吗……? 回应的只有沉默。 没有人回答,提问者大概也并未期待答案。因为即使没有开口询问,答案也昭然若揭,何必多此一问呢——这群男人就连苦笑以对的力气都已丧失。 “……喂……”话虽如此,男人再度开口。或许是想藉此掩饰不安,也可能只是想假装还没发现笼罩在自己头顶的绝望之影。“……还活着吗?” “叛变”—— 要用这个词汇称呼,未免太过粗糙、稚拙。 以事实来看,单纯只是无法忍受重税的领民们群起作乱,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计划好的事件,也没有任何战术及武装。 那是……同时出现的几项偶然,让领民认定其为“天意”,发起暴动。“应该趁现在让蛮横的领主承认咱们的权利”——他们打着这种公平正义的旗帜,袭击数座官方机构、占据某个机构、烧毁某个机构。他们目前所在的这间玛乌杰鲁教教堂,亦是那时袭击夺取的建筑之一。 但就结果而言,却导致他们自取灭亡。 莱邦王国的税率基本上是由国法决定,领主虽有权力进行微调,可是不能课征逾越法定税率范围的极端重税——此乃国家的常识和方针。 不过,王公贵族之中,拥有傲人权力的布尔嘉特公爵家则是一个例外。 对于布尔嘉特公爵家的内政,就连王室也无力置喙,因为历代布尔嘉特公爵多次将女儿嫁给国王当王妃,其影响力有时甚至足以扭曲国法。 话虽如此……即便是逾越法定税率,历代布尔嘉特公爵课税时也都会经过精心计算。假如税率定得太重,造成领地内出现大量饿死人民,最后不但将导致税收减少,王国亦能以“统治能力有问题”的正当理由干涉内政。布尔嘉特家族尽管拥有傲人权力,相对地政敌亦不止一、两人,一旦被对方察觉弱点,被扯后腿乃是政治界的常态。 所以,公爵家对领民课征的是还差一步……不,是还差半步的重税。 然而,领民们生活疾苦的事实仍旧没有改变。 在公爵家的长年统治之下,人人皆是怨气满腹。 尤其是最近几年,由于主要干道遍及王国全境,地方间的往来也变得比过去方便。因此领民们更容易得知其他领地的税率及统治方法,也开始明白领主是如何压榨他们,征收不合理的重税。 事故就在这时偶然发生。 领地内发生山崩,一条道路被落石压毁之际——布尔嘉特公爵的其中一名女儿搭乘的马车不幸遇难。马车的随从和护卫不是罹难,就是重伤,唯独公爵千金奇迹般的毫发无伤,由领民们救出。 然而…… 领民们并未直接将公爵干金送回布尔嘉特家。 他们暗想——“如果不让这名少女回家,将她当成人质,应该就能迫使公爵答应减税吧?”在嫡子庶子共约二十名的公爵子女中,他们救出的这名少女尤其特殊。其他子女或许不成,但只要将这名少女当成肉盾,公爵势必得让步——领民们如此深信。 但是,他们的想法毕竟太天真、太过天真了。 再加上他们操之过急。 对谈判技巧一无所知的领民们,一副“这是理所当然的权利”的态度,盛气凌人地向公爵提出条件。他们原本就不晓得如何运用谈判上的“有利地位”,反而因过去饱受欺压的不满,愤然采取强势的态度进行交涉——结果引起公爵的不快。 进行交涉的领民们因此被当成“叛乱头子”,或遭到监禁、或遭到处刑。 公爵并将这群“叛乱头子”的亲朋好友冠上“反叛军”的罪名,开始进行逮捕。除了治安骑士团之外……甚至不惜动员公爵家的私家军队“绯红骑士”(knightsofcrimson),预定在短短五天内完成镇压,结束“叛乱”。 这种短期镇压,单就武力来说当然是公爵家占绝对上风的地位……“除了直接参与叛乱的人士之外,其他领民的罪行将不予追究”的通知亦有助平息事件。这个计策是为了避免过度逼迫领民,引发真正的叛乱……于是“叛乱”到了第三天,多数领民慑于公爵家的压倒性武力,纷纷选择投降。 领民起初大多倾向支持“叛乱”,在饮食及其他物资方面援助“反叛军”……然而一旦明白不可能取胜,就选择跟直接参与暴动和监禁公爵女儿的人们划清界线,将他们当成活祭供出,绝大多数的领民都选择与他们断绝关系。 如此这般……“反叛军”到了第五天,数量就锐减至五十余名。 此外,甚至惨遭原本并肩作战的领民们孤立。 接着又过了两天。 一人被逮捕、两人被杀害……“叛乱”过了一星期,“反叛军”已减少至二十人以下。 这也不能怪他们,对手是平时就以打仗为业的骑士,连剑都没握过的普通人不可能取胜。人数稀少的话更是如此……况且连应该站在同一阵线的伙伴都抛弃他们,这种绝望的状况也只能说是天经地义的结果。 就在此时—— “……该死!”其中一人啐道。 他们此刻正围着最后一张王牌——不,或许该说是救生索才对——公爵的亲生女,困守在教堂后方的房间。这个房间原是神官们的办公室,幸存的“反叛军”有半数——换言之,有七名在此,其余八名则守在礼拜堂和后门,但倘若治安骑士团与绯红骑士大举攻坚,恐怕就连五分钟都撑不住。 第284章 事到如今,面对王国军对手,他们终究不可能突围。因为勉强继续掌控公爵的女儿,才能维持这种岌岌可危的平衡……但这个状态不可能长久持续。 “该死!该死!混帐!!”无路可逃的不安、恐惧郁结——濒临爆发边缘。男人动作粗鲁地站起,向颓坐在房间角落的少女投以充满焦躁的锐利视线。 谁都可以一眼看出那男人已处于半疯狂的状态。 少女忍不住身体发软、低下头去。 然而…… “该死——!”男人握住靠在旁边墙壁的武器,那是在扫帚柄绑上菜刀的粗糙“长枪”,称为武器未免过于寒酸,他们想必也不觉得这种东西能与骑士团正面交锋…… “这小妞在笑!她在取笑咱们!”男人说完,将武器指向少女。 不用说,这是男人的被害妄想,少女不可能有余力取笑男人们的窘境,毕竟要是不慎惹火他们,说不定会被当场杀死。 再怎么粗糙的武器,既然附有刀刃,就具有杀伤力——至少能够刺死没有抵抗力的俘虏。 “这小妞——” “白痴——住手!”另一名伙伴伸手制止那个朝少女走去的男人,但男人粗暴地甩脱对方的手,继续前进,在少女面前停步。“住手!正因为有这小妞,咱们才能——” “这种事我也知道!”男人转向伙伴咆哮:“你是想说正因为有这小妞,咱们才能活到现在吧?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既然如此——” “人活着就好吧?!” 听见男人的怒吼,伙伴们面面相觑。 “喂……克洛福特,你想干什么……?” “就是活用一下……好好活用一下嘛!”被称为克洛福特的男人说完,举起“长枪”。 “…………!”盯着瞄准脖子的刀尖——少女露出更加怯懦的神情。 双手被绳索反绑在背后,颓坐于房间角落的这名少女,正是这起“叛乱”的契机——布尔嘉特公爵家的干金。 外表一如公爵家干金这个头衔般高雅、柔美,深蓝色的瞳孔、金黄色的秀发,清秀与华美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要素,自然融合于少女的外貌里,宛如一朵众人细心培育的花朵。在不怀好意的敌人眼中,那副容貌或许将强烈刺激对方的凌虐心。不管当事人是否有那种意图——双手反绑、对武器畏怯不已的姿态,甚至带着一股媚态。 少女的名字是爱尔梅雅·布尔嘉特。 她是布尔嘉特公爵的次女,打从出生起就是特别的存在——被视为“最佳王妃候选人”而养育的女儿,是公爵为了巩固家族政治地位的一枚重要棋子。她是现任国王巴路提力克莱邦的未婚妻,顺利的话,明年将以巴路提力克之妻的身份送入王宫。 可是…… “嘿——”克洛福特的脸孔浮现猥亵的笑容,同时用粗糙的“长枪”尖端勾住爱尔梅雅的衣领。 爱尔梅雅全身缩成一团。 克洛福特将“长枪”朝下一划。布料被猛力割开的刺耳声响起。少女身上的衣服被割开至肚脐附近——不,从那个零乱的切口来看,或许称为“撕裂”比较正确——白皙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因恐惧与羞耻,爱尔梅雅拼命扭动身躯,躲避男人们的视线,可是受缚的身体避无可避……反而露出更大片的肌肤。 “…………”克洛福特向爱尔梅雅投以黏腻的视线。 对平民的他而言,别说是拥抱,照理说那是一生都不可能触摸的对象。玷污少女的淫靡兴奋感,令他双眼充血。其他人的理性也输给了刹那的亢奋,再也无人出声阻挡,众人只默默盯着爱尔梅雅。 克洛福特浮起痉挛的笑容,正欲将手伸向少女时—— “……住手。”低沉的声音叱道。 男人们同时停止动作,目光转向房间角落。 那里坐着一名男子。以莱邦王国国民男性的平均身高而言,那人的身材略显矮小。虽然肩膀宽阔、胸膛厚实,可是身高不算高,脸孔也让人联想到平凡的农夫,显得非常老实。 然而……男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 “干嘛啦?史托甘,你有意见吗?”克洛福特以掺杂焦躁和情欲的混浊声音道。 他大概正陶醉在加害者的昏沉快感中,藉由沉溺在这种行为来忘却不安及恐惧。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尽管双方是伙伴关系,克洛福特此时却迸射出一股随时准备殴打对方的杀气。 话虽如此……被称为史托甘的男人对克洛福特的态度视若无睹,以极度平淡的语气道:“那可是从小被当成王妃候选人养育的少女喔。要是在‘献给’国王之前有所损伤,说不定会咬舌自尽,那么一来,王国军就会大举进攻,将我们全部杀光。” 男人们你看我、我看你。 没错……他们现在能够苟活,正是因为握有爱尔梅雅的性命。她一旦自杀,他们亦将毙命。贵族的她拥有异于平民的价值观,与其任人玷污,确实很有可能选择咬舌自尽——他们这么认为。 但克洛福特不肯让步。 “嗄?既然如此,就塞住她的嘴。” “没用的。”史托甘说:“或许能防止她自杀,但王国军还是会冲进来。因为对布尔嘉特公爵而言,有瑕疵的王妃候选人就会变成众多子女中的一人。为了守护布尔嘉特家的名誉……或者该说是面子,反而会随便找一个‘不想让女儿继续活着受辱’之类的理由,杀光在场所有人。” “……咦?”克洛福特恐怕没想这么多,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僵在原地。 “精心培育来献给国王的供品竟被玷污——这种事要是被敌对的贵族得知,势必落人笑柄,因此必须在这种情况发生之前铲除……就是这样。” “这……这小妞可是布尔嘉特公爵的亲生女耶!是血浓于水的——” “别用你们的常识评估,贵族就是那种生物。” “……可……可是!” “我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千万别天真地以为只要不讲,对方就不会发现。敌人那里有魔导土,对精通军用魔法的人而言,透过墙壁探查室内情况是易如反掌。我们现在的对话恐怕也正被对方监听。” “…………”领民们同时陷入沉默。 就连克洛福特的表情也渗出困惑与踌躇之色。 “老实说……”史托甘突然望着爱尔梅雅道:“我反而很同情你,公主。” “我……我吗……?”爱尔梅雅眨眼反问。 她不明白对方的意思。随时有可能惨遭玷污的人质或许值得同情……可是从史托甘的表情来看,他好像并不是指这种表面的事。 “没有半个人将你视为人类,所有人都只把你当成赌博游戏的纸牌;不过,唉,其实这种事也没什么稀奇,这种例子在这世上多得是。”史托甘神色嘲讽地道:“最大的悲剧是你自己对此没有任何悲伤或痛苦的感觉。” “…………!”爱尔梅雅全身僵硬。 她不知理由为何,但或许……那句话不经意触及沉睡在她心灵深处的某种东西。 “你什么都不知道,对于自己被当成物品这件事,没有任何愤怒或悲伤,不——或许有,只是故意不去想它。你只是‘王妃候选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没有其他面孔。 对于这件事……你自己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爱尔梅雅一时语塞,凝视史托甘的脸。 ——成为王妃这件事。 父亲告诉她,这是她出生的理由,母亲也同意父亲的说法,身边的人更是众口一词。旁人不断告诉她,这是她应该迎接的唯一、绝对的未来,是终极的幸福,所以她也觉得这件事就像太阳在早晨升起般天经地义,未曾对“自己应该成为王妃”一事感到疑惑。 她对自己的既定身份从未感到不对劲。 可是…… “我……” 史托甘的话语,确实撼动了她的心灵。 那句话触及的或许是她极力克制的自尊心与自我意识。最佳王妃候选人的她一出生就开始接受英才教育,学习压抑各种感情,她并未察觉到自己也拥有那些心灵沉淀物,而在“最佳王妃候选人”这个头衔的持续压抑下,那些感情或许也不断在累积反噬的能量。 对了。 这么一想,她总是将悲伤与怨恨隐藏在笑容底下。日后将成为王妃的女子,不该有那种凡人的感情,因此她将那些情感弃置于心灵深处,不让他人察觉。为了成为完美的王妃、接受丈夫巴路提力克·莱邦的宠爱,这是必要的行为。 不论那是多么不自然的行为——爱尔梅雅也不知道其他的生存方式。 哪里都没有她的意志。 哪里都没有她的自由。 哪里都没有爱尔梅雅·布尔嘉特这名少女。 只有一名镶嵌于“王妃”这个模子里,没有脸孔的可怜少女。 然而—— “我……我……” 即使察觉这件事,她又能如何? 为了成为王妃,为了成为国王的妻子,爱尔梅雅就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而生,她从未学习过其他事。成为王妃——出生至今的所有时间都花费在这个目的上的她,根本不可能选择其他生存方式…… “你……你少一直在那啰里啰唆的!史托甘!”克洛福特用破锣嗓子般的声音怒吼:“反正咱们是死路一条,已经没有退路了!既然如此,干脆占占这小妞的便宜,向布尔嘉特公爵报一剑之仇,让他后悔将咱们当成鼠辈!” 第285章 克洛福特嘴角淌着唾沫大嚷。现在再多说一百万句话,想必也无法说服这个男人。他即将发狂,满口大道理终究无法触及他的内心,逼急了只会让他更加残暴。 “…………”史托甘皱眉——但只是耸耸肩便不再阻止。 克洛福特见反对者不再发言,便浮起痉挛的笑容,再度伸手拉扯少女的衣服。爱尔梅雅也只能将身体缩成一团,但这个动作却让她的衣服裂得更大—— “——!!” 惨叫声蓦地响起。 那并非出于爱尔梅雅之口,而是从房外传来。 同时响起了大量坚硬鞋底敲打地面的声音。 “……来了!”史托甘愕然站起。 其他伙伴也纷纷抄起搁置一旁的武器,摆出架式。 “混帐——!”克洛福特抓住爱尔梅雅的手,正想将她一把拉起—— “——咦?”爱尔梅雅发出惊呼。 啪! 她觉得自己听见这样的声音。如果有人问她这个声音实际上有没有出现,她或许也没把握,只是觉得好像听见这种声音——克洛福特的头颅接着飞向一旁。 无头身体同时朝反方向弹开,幸亏如此,爱尔梅雅才没有被那微温的体液波及。从脖子喷出的鲜血洒向半空——发出咕嘟咕嘟的黏稠声,沾湿一地。 “咿——?!”爱尔梅雅的喉咙深处发出尖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其中一人之外,恐怕没人能够理解。 “是魔法!敌人使用幻影魔法藏了起来——”史托甘高呼。 但这句话……毋宁让男人们更加混乱。史托甘或许有军旅经验,不过其他人都是外行人,即使听见“室内有隐形的敌人”,也不可能冷静应变。 “哇啊啊啊啊啊?!”男人们边叫边挥动武器。 他们当然并未布阵,只是对着看不见的敌人胡乱砍杀。结果其中两人不慎砍中对方,在地面蹲下,其余三人则不知如何是好,拼命东逃西窜。 “哼……”史托甘蹙眉奔向爱尔梅雅。 他的手既已抽出短剑,大概是打算将她当成人质突围。敌方既然先杀死克洛福特,就是认定爱尔梅雅目前仍有救援价值,所以只要用短剑抵住她的脖子,隐形敌人也不会轻举妄动,尤其是要花时间念诵咒语的魔导士。 可是—— “…………” 再三步便能抵达爱尔梅雅。 就在那个位置,史托甘的脖子忽地冒出一条线。 下颚下方无声划出的红线,瞬间扩大成一道开口,从中喷出大量鲜血。 爱尔梅雅忍不住转头伏下。 但大量的血液并未落在她身上,反而在空中停止,仿佛撞上一道凹凸不平的墙,沿着墙面流下。沾满血液的隐形墙壁……不久开始浮现色彩,形成一个轮廓。 那是人类。 是一名矮小男子,穿着一套服贴合身的黑色装束。他想必就是使用幻影系魔法藏匿于室内的魔导士,右手握着刚才割开史托甘咽喉的短剑。 “…………”惊吓、恐惧及愤怒……瞬间浮现各种表情,史托甘向前踏出一步,接着终于力竭。他靠着那名身穿黑衣的魔导士男子倒下,就这么一路滑落地面。 “啊啊……”爱尔梅雅早已无语。 只剩被恐惧压抑的呻吟从唇间逸出。 史托甘就在少女眼前成为无法言语的尸体,倒地不起。 太过简单早的死法,实在教人难以相信,好端端一个人的人生居然就这样归零。 “啊啊啊……”铠甲上绑着红布的骑士们踹开房门,蜂拥而入。 那是绯红骑士。 刚才的惨叫与脚步声,果然是他们镇压“反叛军”的声音。 利用魔法隐形的魔导士先行潜入,确认爱尔梅雅平安无事——再以某种方式通知主要军队,进行攻坚。 “呜哇哇哇哇哇!!”没受伤的三人发出掺杂悲鸣的声音抵抗,但终究不是骑士的敌手。三人甚至来不及出手报仇,就被骑士一剑打落武器,再反手划开胸口与腹部,当场倒地不起。 另外两名刚才不慎误伤彼此的伙伴当场抛下武器投降,可是骑士们的长剑仍从他们头顶无情挥落。骑士们想来是受命杀死所有的人,挥剑动作毫不犹豫,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执行某种单调的作业,淡淡地给予“反叛军”的男人们致命一击。 鲜血飞沫在地板绘出异样的图案。 “啊啊……啊啊啊……” 爱尔梅雅忘了闭上眼,也忘了转开目光……只是错愕地凝视那幅光景。 这个现实的杀戮战场与她迄今生存的世界判若天渊,对于一直活在贵族社会,由旁人细心呵护培育的她,那幅景象甚至极度缺乏真实感。 倒卧在地的数具尸体。 大量喷溅的微温鲜血。 人类惨遭杀害后,就会成为肉块、沦为物体……她实在无法相信在自己生存的世界背后,居然同时存在这种现实。理论上明白,感情上却拒绝理解。 爱尔梅雅错愕地…… “我……” 错愕地望着史托甘的遗骸。 这已不是人类。 只是物体,没有意志的肉。 那么—— “我……” 那么爱尔梅雅自己又如何? 她自己又与这个物体有多少差异? “我…………!”爱尔梅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她也不明白自己想说什么,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她这种没有自我意志的傀儡,如今不可能有什么该说的话。 只有恐惧、只有憎恶、只有焦躁。 但她不知如何将这些感情化为形体。 她只能在既定模式下进行固定的反应。 所以—— “……小姐.您有没有受伤?”挡在她前面的魔导士回头问道。 注视那张一半沾着黏稠血液的爽朗笑脸——爱尔梅雅失去了意识。 ※※※※※ 静谧的月光透窗射入室内。 爱尔梅雅回想着两年前的往事,紧咬下唇。 “我……” 回想起来,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她察觉出自己内心逐渐膨胀的朦胧疑虑。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她在那之后的人生肯定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她与巴路提力克·莱邦国王举行盛大的婚礼,成为这个强大的莱邦王国的王妃。因为接受过彻底的王妃教育,她成功扮演了理想的王妃。那个教育之中或许也有配合巴路提力克的喜好——她顺利成为宠妃,不到半年就怀了国王的子嗣。 然而…… “我……” 爱尔梅雅转向月光照亮的窗畔。 那里放着一张小床。 那张床真的非常小,大人横躺的话,下半身还会凸出床外,尺寸约莫只有普通床铺的一半,但对两个婴儿来说,已是绰绰有余。 床上有两个金发婴儿……并排而眠。 那是爱尔梅雅昨天刚产下的双胞胎。 一个是男孩。 一个是女孩。 两人都一脸安适地酣睡。 “…………”爱尔梅雅站起,走向那张床。 可爱极了。 爱尔梅雅真的如此认为。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但就算扣除这个理由,这对双胞胎仍具有让人见了都不禁微笑的娇憨。 抑或者婴儿原本就是这种生物。 刚出生的脆弱生命。 极度脆弱、不自由、不完全。 然而……正因如此,人们才会一看见婴儿就忍不住想庇护他们。没有任何心眼、企图的婴儿们来到这个世界,人们在他们的纯粹中看见生命的原形。单纯地活在世上——他们教导大人们何谓生存的喜悦。 可是—— “啊啊……”爱尔梅雅将手伸向右边的婴儿——女孩。 这孩子将被处死。 恐怕在数天之内就会被处死,所有人都处心积虑地想办法毁灭这孩子的性命,打算将刚出生不久的生命推回湿冷幽暗的虚无深渊。 因为堪称绝对的圣葛林德神谕,断定她是“毁灭世界的剧毒”。 王室已开始商讨如何杀死这位无名公主,八成会派遣“琥珀骑士”(amberknight)的某位成员执行这项任务。 她没有阻止这件事的力量。 “我……” 爱尔梅雅的女儿。 她甚至未曾被亲生父亲拥抱,就将面临死亡的命运。 这孩子到底做了什么坏事? 要是这么问的话,大概所有人都会得意洋洋地回答——“等她做了就来不及了”。因为这孩子是毁灭世界的剧毒,奇qisuu.书所以必须在她犯下大错前杀死她。 这孩子即将被处死。 因为神明如此期望。 而大多数的人们亦如此期望。 可是—— “我……” 她忽然又想起那时的男人——史托甘的那席话。 “没有半个人将你视为人类,所有人都只把你当成赌博游戏的纸牌。” 人类轻易就能抛弃人类。 人类轻易就能沦为物体、被视为物体。 一如变成尸体的史托甘他们,一如为了带给布尔嘉特公爵家安泰而培育的爱尔梅雅,另外也一如被断定是“毁灭世界的剧毒”的这孩子。 谁都不将这孩子视为人类。 宛如丢弃不要的纸牌,想杀死这孩子。 不知何时将引发灾祸——基于这个理由掠夺这孩子的未来。 而爱尔梅雅身为国王的妻子、布尔嘉特公爵的女儿……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牺牲。 爱尔梅雅一直遵照他人的吩咐而活。 第286章 她只晓得那种生存方式,只能这么做。即使感到不对劲,即使心有不满,她也无力反抗。痛苦也好、悲伤也罢,她都只能乖乖遵循他人决定的命运。 像是没有意志的傀儡。 可是—— “我……” 莱邦国王巴路提力克的妻子。 布尔嘉特公爵家的女儿。 不断反复执行的绝对定义。 可是……爱尔梅雅寻思。 真的是这样吗? 自己当真只是这样的人类吗?难道就不能有其他角色吗? 例如—— “我……” 是母亲,她是这孩子的母亲。不论别人怎么说,这不都是无法扭曲的事实吗? 既然如此。 国王妻子不能做的事、公爵女儿不能做的事,母亲就应该做得到吧?不是还有只有她做得到,只有她能替这孩子做的事吗? “……克蕾尔。” “请问有何吩咐?”一直守在房间角落的侍女抬头问道。 爱尔梅雅目光依然望着床上的婴儿……静静地说:“你立刻替我联络凯洛儿·卡苏鲁。” “……咦?”侍女发出诧异的惊呼。 她并非没听过爱尔梅雅讲的那个名字,那人是宫廷乐手荷丽叶德·卡苏鲁的女儿,也是宫廷魔导士团“翡翠法阵”(jadecircuit)成立至今的头号天才魔导士,更是爱尔梅雅王妃的闺中密友,侍女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她不明白王妃为何此时要提起那个名字——因此感到困惑。 “您到底是——” “拜托你……快点!”爱尔梅雅略显强硬地说。 侍女沉默片刻,看看王妃,又看看床铺—— “莫非——” “拜托!”爱尔梅雅不断重复道:“拜托!” 她已别无他法。 软弱的自己无力改变现状,她没有力量反抗丈夫与重臣,守护亲生女儿。就算出声反对,对方也充耳不闻。众人渴望的王妃终究只是“负责生育子嗣的女人”,而不是自以为是、自作主张的女人。 第一章彷徨的人们 异样的风景充斥于地平线尽头。 乍看下一…或许也有人认为那是山脉。 依大小来看,有此错觉倒也不能责怪当事人,那群从地面隆起的物体,规模大得出奇,若要在常识范围内搜寻相近的单字,大概也只能联想到“山”。 然而……如果仔细观察轮廓,便能立刻察觉那个地形并非我们平时所称的“山”。 一般的山有山麓、山顶,不论大小,山均是朝天际呈不规则隆起,其上限称为山顶,下限则称为山麓。 可是,那个地形没有顶点。 因为它没有斜面。突然从地面垂直竖起,顶端则与地面平行,从旁眺望的话——就像是一面横亘大地的灰色墙壁。 不过,这是从远方眺望的景象。 要是再靠近一点,到可以看清楚它的轮廓时,便会晓得那并非长方形,而是从地面冒出的大量——并且巨大的柱子群。 “真是壮观的风景呢。”一名红发少女忽然说道。 莱邦王国境内较为罕见的淡褐色肌肤,显示少女体内带有不少异国的血统。 外表朴素、乡土味浓厚,绝非值得一提的美人胚子……但尽管不是艳光四射,神情和态度却如实展现出真挚与诚恳。若要形容她的类型,对多数男人而言,她或许不是梦中情人,而是最佳妻子。 “好像在看幻影一样……” 耸立于地平线的大量柱子。 朝那群柱子绵延的道路——由于冬季到来,行人锐减的主要干道一旁,只见三名少年少女就在那里。 一名少年与两名少女。 三入围着营火席地而坐,正在享用简单的餐点,就时间而言,应该算是稍微晚了点的午餐。 在达斯特宾大陆,冬季旅行绝非一件愉快的事,前往北方更是如此。冷飕飕的风扑面吹来,旅行非但无法享受美景,甚至可以称为苦行。 正因如此,对冬季的旅行者而言,围着营火用餐就成为少数的乐趣之一。用火焰温暖冻僵的四肢,让疲惫的身体休息。 虽然是旅行干粮,只要搭配空腹这个最佳调味料一起入喉,任谁都会自然绽放微笑。 然而—— “虽然王都也很壮观……”红发少女换上开朗的语气——更加开朗的语气说道。 老实说,那模样非常不自然,三流演员的表演说不定都没她这么怪。当然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可是其他两人都毫无反应。 “…………”红发少女闭上嘴,直勾勾望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年少女。 “——嗄?咦?呃……那个……对呀。”当沉默再度降临时,少年终于发现少女刚才在说话——他慌慌张张应道。 少年枯叶色的头发上绑着白色头带,跟头发同样呈枯叶色的瞳孔,柔和得让人联想到草食性动物。 他身旁放着一把异常巨大的剑……不过那张犹如富家小少爷的善良脸孔,跟那把描绘着凶狠线条的武器实在很不相称。 “哎呀~~真是绝景,你说得没错。有幸瞻仲此等美景,我们一定会长寿的。” 少年说的那句话让人忍不住想吐槽——喂!喂!喂!你到底是几岁啊? 可是,旁人一眼便能看出少年不清楚自己在讲什么,从他的表情就知道,少年内心非常激动。 “呃……雷欧……” “哎呀呀,真是唯有‘壮观’一语才能形容,喏,帕希菲卡你也看一下……”少年一反刚才的态度,恐惧沉默似的喋喋不休。 然而……他主动攀谈的少女还是没有反应。 “帕希菲卡……”不忍目睹的红发少女也出声唤道。 “——咦?”那名少女闻言抬头,浮现跟少年刚才类似的表情。 少女长得很可爱,但不止如此,俏丽的五官里带着某种坚毅及高雅的氛围。此外,有些天然卷的鲜艳金发和令人联想到猫仔的蓝眸,也替她的容貌增添活泼俏皮的印象——照理来说,应该是这样。 “咦?啊……你们在说什么?”看样子她根本没在听两人说话。 被两人称为帕希菲卡的少女,眨眼环顾红发少女及少年,那副神情与动作非常呆滞,甚至带着一股空虚——抹杀了她身上那些原有的印象。 “我是说这风景真壮观……” 帕希菲卡听见红发少女那句话后,转头注视圣地的方向……接着终于露出惊讶的表情与声音道:“真、真的耶!好壮观!” 但这个声音……听起来也极度不自然。 “能够看到那么壮观的风景,一定可以长命百岁喔!” “是呀!”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帕希菲卡和少年同时大笑。 那种愚昧、可笑的情景简直令旁观者难以忍受……然而他们俩似乎都没察觉。 “啊哈哈哈哈哈哈……” “哇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一阵之后——两人同时停止,再度低下头去。 沉默重新降临。 而且比刚才包围少年少女们的沉默更加难捱。 圣葛林德。 这个被世人尊为玛乌杰鲁教圣地的都市,究竟是何时在这个世界诞生的呢? 没有人可以明确回答这个问题。 玛乌杰鲁教的忠实信徒相信是从天地初开那时起,可是当然找不到实质佐证——就连神官们之中亦有人持反对意见,因此最后并未成为定论。 无论如何,倘若过去在各种局面下预言世界趋势的“圣葛林德神谕”的数字正确无误,圣葛林德这个都市远从五千年前起,就是人们信奉的对象。 但这里之所以被尊为玛乌杰鲁教的圣地,还有另一个最大理由。 历史证据充其量只是补强材料,因为这里拥有圣地之所以是圣地的证据事实。 那就是圣葛林德的“环状列石遗迹”(stonehenge)。 不知内情的人若是听见这个名称,恐怕会产生误解。 但只要实际造访圣葛林德,瞬间就能化解那个误会。 并不是在圣葛林德里有环状列石遗迹,圣葛林德本身就是环状列石遗迹。 初次造访的人们都会对那幅景象张口结舌。 数干座足以匹敌高山的巨岩圆柱或角柱同时自地表隆起的光景,大幅逾越常人的想像。 据昔日玛乌杰鲁教神官们的调查,实际数量有四千零九十六座——这群巨石形成一圈又一圈整齐而复杂的圆阵。 巨石的排列形状当然是透过测量与探查系魔法得知,一旦站在平地观察,人类就只能愕然地盯着眼前成群耸立的巨石之塔。 这群巨石究竟是用何种方法所建、以何种方法搬运、配置——这些疑问甚至至今仍未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假说。 是故,神官们就用“神明的力量”、“奇迹”这些词汇总结,放弃努力破解那个谜团。至少在官方上,无论是玛乌杰鲁教高层,或是各国历史学家以及建筑学家,都早已放弃探究真相。 最后甚至有入主张这是风雨经年累月侵蚀的偶然结果。 这些先姑且不提。 来历不明也好、成立过程是谜也罢,只要物体本身确实存在,人类这种生物便会设法利用。 圣葛林德这座都市就是将这群石柱当成城墙、城门或是部市规划的指标,并充当大型建筑的栋梁。 以巨石群为基础,具有坚固结构的圣葛林德,甚至具有要塞的功能,历史上从未遭到特定国家的支配或侵略。 第287章 此处正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土地,这个事实亦是让其他国家不得不承认这里是非武装地带的理由之一。 所以——因为突如其来的叛乱而感到危机重重的莱邦王国王室派贵族们,才会争先恐后地逃入玛乌杰鲁教的圣地。 就在同时,尽管理由不同,又有一群旅行者逃离王都,正朝圣地前进。 ※※※※※ “唉……”薇妮雅·切斯特背着两人叹了一口细若蚊呐、几不可闻的气。 帕希菲卡和雷欧波尔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因为心思被某件事占据,变得对其他事漠不关心。 为了不让对方发现,两人都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实在非常不自然——让薇妮雅看了心痛不已,忍不住别开头去。 虽然知道他们是为了避免自己的态度刺伤对方,可是反而酝酿出一股尴尬的氛围。唯一的救赎——不晓得能不能这样形容——就是当事人帕希菲卡和雷欧波尔特都没有余力察觉这股尴尬。 帕希菲卡他们正在逃亡。 他们直到数天前仍待在王都,然而被称为“毁灭世界的剧毒”的废弃公主,不能在单一地点长久停留,尤其是王都发生叛乱、治安难以维持的状况,所以他们数天前便逃离王都。 目的地——圣葛林德已近在眼前。 可是——提议前往圣葛林德的当事人此刻却不在这三人之中,而这件事让帕希菲卡他们的内心感到无比沉重。 对前途万分不安。 薇妮雅一边暗想,又叹了一口气时—— “——有何贵干?”雷欧波尔特冷不防地起身喝问。 这句话并不是问薇妮雅,也不是闻帕希菲卡,他的视线越过两名少女,笔直射向后方。 “——?!”薇妮雅连忙转向主要干道。 那里有五名男人——应该是吧——默然而立。 无法断言是因为所有人都蒙着脸。 服装跟普通旅行者差不多,所以反倒显得非常可疑,更何况他们腰上还挂着短剑与卷成环状的钢丝。 至少不像单纯路过。 “我问你们——有何贵干?”雷欧波尔特一边说——同时按住长骑剑的剑柄。 但五名蒙面男都默不作声。 其中一人抽出短剑,向前踏出。 “那我就当你们是敌人啰。”雷欧波尔特言毕,也不拔剑,直接举起防御。 手持短剑的蒙面男——回应似的向他滑去。 好快! 雷欧波尔特迅速挥剑抵御男人的攻击。 然而—— “——哼!”雷欧波尔特的表情微微一歪。 逃离王都时受的肩伤尚未痊愈,虽不至于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可是一旦操控重量级武器长骑剑,就不免引起难以漠视的痛楚。 正在此时—— “雷欧,后面!”一听见薇妮雅的惊呼,雷欧波尔特才发现眼前的男人们只是个幌子。 趁他们夺走雷欧波尔特的注意力时,背后的另一名男人——第六人悄悄逼近。 “你——”雷欧波尔特大叱回头,浓雾般的东西下一瞬间当头淋下。“——?!” 在遮蔽视野的一片白雾中,雷欧波尔特用力眨眼——接着一阵踉跄。 “什么……?”他边说边咳嗽。 敌人似乎对他喷洒某种药物,可是…… “这种玩意……” 大概具有刺激性,雷欧波尔特频频咳嗽、泪流不止,但仍重新握好巨剑;可是此刻蒙面男人们已逼近他身旁。 咻咚——仿佛在轻轻拍打对方肩膀,男人伸手触摸雷欧波尔特的脖子。 下一瞬间,雷欧波尔特就这么当场倒地,昏迷不醒了。 “雷欧?!” “雷欧?!” 帕希菲卡和薇妮雅儿状愕然大叫。 其中一名男人接着转向两人,面罩后方传来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道:“……请两位跟我们走一趟。” ※※※※※ 他轻轻转头,避开对方挥来的拳头。 同时手肘一顶,向前踏出半步。 踏出时并未特别用力……但肘击精准命中朝他挥拳的士兵鼻头。 “——恶?!”士兵发出既非惨叫、亦非闷哼的声音,滚倒在地。”他一肘打断士兵的鼻梁,不过有一半是对方自作自受。 他不理会捂着脸、倒地昏死的士兵,接着转向下一个对手。 只见另一名士兵握住腰际长剑的柄,正欲拔剑。 “你这家伙……”一边大喊一边拔剑——士兵蓦地僵在原地。 长剑居然拔不出来。 下一瞬间,士兵才发现剑柄被对方按住……但已迟了一步。 他趁士兵愕然停顿的瞬间挥出正拳,又命中对方的脸。 这次的士兵甚至没能发出惨叫,就倒向地面。 “……”目光正想转向下一个对手——他才发现周围早已没有任何人站着。 四名士兵或昏迷不醒、或痛晕在周围地板上,虽然没有特别去计算对方人数……不过这应该就是全部。 “……该死。”没有胜利的兴奋——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那口气听来非常无精打采。 “我……到底在做什么?”他情绪烦闷地嘀咕。 自己竟然做出这种不合个性的行为,虽然是对方先找他麻烦……但平时的他并不会毫无理由就打断对方鼻粱,特别是对手实力远逊于自己的情况,应该有更干净利落的手法才对。 “这简直就像一时气愤而胡闹的小鬼——” “——没错。” 听见那冷若冰霜的声音,他——夏侬·卡苏鲁回头。 一名女子坐在餐厅后方的桌子,以清澄无比的黑眸凝视他。那是一名留着乌黑长发的美丽女子……但夏侬非常明白那不过是模拟出来的外貌。 徒具人类外形,不是人类的东西。 君临于人类之上的怪物。 那就是她——秩序守护者(peacemaker)。 “你应该没有多余的时间与劳力做这种无聊的行为。”女子——秩序守护者夕紫·亚提拉里说完,环顾店内。 数张椅子横倒在地、桌子翻倒,餐具碎片散落一地——而就在那正中央,一对老夫妇与年轻少女肩并肩坐在地面。 那是店主与店员,想必是一家人。 话说回来——这场恶斗的起因正是由于士兵们调戏少女。 此刻的夏侬无暇理会别人的闲事,也因此,他起初决定对士兵们的行径视若无睹……没想到反而引起士兵们的不悦。 士兵们走到夏侬用餐的那臬,掀翻桌子、拿起水杯泼他,哈哈大笑。 夏侬一语不发地打倒第一人——就在他们笑完之后。 “……”夏侬目光一瞟……只见躲在店后方的老夫妇和少女,全身颤抖地缩成一团,脸上不见半分喜悦或感激之情,只是脸孔发白、怯懦不已。 在他们眼里,夏侬不是救命英雄,只是以暴制暴的野蛮人,因为他脸上充满了自暴自弃的神情。 “……抱歉。”夏侬轻声说完,从怀里取出钱包,将数枚硬币放在完好的桌上,那是他的餐点费。 夏侬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士兵们——接着离开那间店。 “该死……”他边走边暗咒。 他知道自己很烦躁,他也很明白这不是平常的他,但就是束手无策。 事实上——这类士兵们的恶行,在目前的王都并不稀奇。 莱邦王国首都札威尔的叛乱——王室派与叛军支持的布雷登公爵派的战斗,最后由叛军势力取得胜利。 尽管叛军方面也有些许损伤,但基于总指挥官贝达修达尔将军与军方谍报部的命令所进行的闪电式攻击奏效,仅仅两个师团就镇压了整座王都。 就连夏侬也很佩服对方的手法。 叛军固然利用了基亚特军逼近,以及战略级攻击性魔法“奈落”(ginnungagap)启动的绝佳时机——不过士兵们本身大概也没料到会赢得如此漂亮。 姑且不论是非对错,死伤者不多仍是值得高兴之事,至少夏侬如此认为。 但就结果而言——得意忘形的部分士兵变得狂妄,叛军士兵们的暴行、抢劫等欺压市民的恶行层出不穷。 “我到底在干什么……” 史基特破坏至今也已过了三个星期。 这段期间,夏侬在王都各处徘徊,寻找下落不明的帕希菲卡和拉蔻儿。 帕希菲卡——律法破坏者(providencebreaker),乃是打破玛乌杰鲁世界的计划关键,若想与秩序守护者作战,她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既然如此,只要有一点余力,娜塔莉(nataly)与赛内丝应该都会设法助她脱身。虽然不晓得是运用何种方法让她离开……可是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不可能逃得太远,而且问赛菲莉丝(zeffiris)时,她也表示:“就算他们使用过空间转移,我也没发现长距离移动的形迹。” 所以,夏侬一直在王都内搜寻帕希菲卡。 然而——这三个星期以来不眠不休地寻找,别说是帕希菲卡,就连拉蔻儿或赛内丝她们都没发现。 这个结果比单纯的肉体疲备更令夏侬烦躁。 持续这种毫无成果的搜寻,他有时甚至不免会想——自己莫非是在进行极度空虚的行为。 她还活着。 帕希菲卡还活着。 他不断、不断如此告诉自己。明天一定能找到,明天不行的话,后天也可以,就算后天不行,还有大后天——他就是抱着这种想法,反复度过二十多个失望的日子。 第288章 而且—— “真是危险的征兆。”与他并肩同行的夕紫说道:“过度焦躁使得行动变得毫无计划、沦为暴力化,这样下去只会降低效率。” “你以为是谁令我焦躁的?” 最不好的是——就各种意义而言——敌人,就在身旁监视他。 即使找到帕希菲卡,也必须为她当场跟眼前的夕紫作战。 届时无论如伺都少不了“最后魔兽”——龙机神(dragoon)的力量,然而龙机神的人机介面,连接夏侬与龙机神的接点——亚菲·赛菲莉丝,这两个星期都不见踪影。 恐怕是在避免与夕紫面对面——不过夏侬也尚未抛开对她的疑虑,还无法确定她真是自己的伙伴。 他不知道该相信谁。 也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甚至无法确信自己的行动是正确的。因为就连守护妹妹的心情,很可能都只是五千年以前的计划之一…… “……?”冷不防——某种东西触及夏侬的感觉。 他停下脚步,集中精神。 街上的气息虽然混杂,可是都有方向性,夏侬只要稍加注意,就能分辨出那些针对自己的气息。 就在此时—— “被包围了啊。”夏侬如此低语。 大街的情景毫无变化,因为夜间外出禁令的关系,行人此时也开始减少,但目前还不至于杳无人烟。 路过的人、驻足的人、席地而坐的人。 乍看之下,没有人主动接近夏侬他们,路人之间也看不见任何类似打暗号的举动,在普通人眼里,这就像是平凡的黄昏景色。 然而—— (一人、两人、三人、四人……一共九人吗?) 微妙的人数。 从对方的包围方式来看,不可能是外行人。而且从那种华丽的包抄手法来看,每个人的技巧应也不容小觑。说不定里面混有魔导士。 暗杀也好、逮捕也好,对付两名人类都可说是太过夸张的数量。 不过—— (莫非对方知道我们的身份?不,可是……) 九名人类。 就算个个都是武术高手,若要对付龙机神与秩序守护者,耶终究只是可悲的微弱力量,只要夕紫有意,别说是十人。甚至可以瞬间毁灭十万人。 话虽如此—— (没有杀气——吗?好像不是打算进行偷袭。) “我就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吧。” 夏侬闻言,愕然回头。 那是第十人。 只见另一名夏侬没有掌握到气息的人站在那里。 剃得短短的金发、荡漾着矿石般坚硬氛围的男子。五官乍看下犹如军人般严峻……但夏侬直到前一秒钟都以为他是无害的路人。 (差一点就死得不明不白了……) 夏侬内心大汗涔涔。 当然——这名男子是故意将其他九人安置于四周,引开夏侬的注意力,再极力压抑自己的气息逼近。这名男子本身固然是绝顶高手……但这绝非一般武术家的战术。 “——你是夏侬·卡苏鲁吧?”男人以钢铁相啮般的声音问道。 “——你认错人了。” “我们是王国军谍报部特务处理班的人,我是班长路克·史达姆。”男人仿佛没听见夏侬那句否认的话,语气淡淡地表示。 “漆黑之鹰(ckhawk)……” “也有很多人这样称呼。”男人轻轻点头。 王国军谍报部特务处理班,通称“漆黑之鹰”——与“执拗之矢”(obstinatearrow)齐名,乃不停进行实战任务、专门执行破坏工作的集团。二十多年没经历过战争的莱邦王国军,偶尔也有人质疑他们的素质低落……但漆黑之鹰则是例外中的例外。 “如果我就是那个夏侬·卡苏鲁……漆黑之鹰有何贵干?” “希望你跟我们走一趟,我们有话想跟你说。” “我就是在问你要谈什么。” 相较于夏侬咬牙切齿的口吻,路克的声音异常沉稳。 “我不知道内容,就算知道,也没有权限在此转达。” “原来是跑腿的?” “工作内容大部分都是这一类。”路克若无其事地回应夏侬的挑衅,又道:“不单是夏侬·卡苏鲁,另一位女子——秩序守护者也请一起同行。” “……”夏侬蹙眉盯着路克。 这名男子晓得夕紫的身份,而且……恐怕也知道夏侬是龙骑士(dknight)。 “我先声明一点,夏侬·卡苏鲁,就现阶段而言,我们无意与你或秩序守护者为敌。”我们是中立的,基于这个立场,有事想与两位商量。 “此外,我们对你或秩序守护者都没有强制力、制裁力,这只不过是个要求。” 换句话说,这顶多只能算是“拜托”。 可是—— “我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发现,我们数天前就已找到你们,开始进行监视。根据我们的调查分析,你们似乎正在寻人,而且搜索行动至今一无所获——这就是我们的结论。” “那又怎样?” “如果我们的结论正确,两位不妨听听我们提出的解决方案吧?我们甚至可以视情况提供情报及组织力。” 路克的语气既非献媚、亦非奉承,只是提出要求、阐述条件,非常公事化的口吻。 (就陷阱而言……未免太过粗糙。) 话虽如此,是否该相信路克呢? 夏侬斜眼偷觑夕紫的反应,但她仿佛根本不将路克放在眼底,神色自若地伫立。 她看来无意发表意见。 (该怎么办……?) 夏侬问自己。 他已是一筹莫展,就算听从路克的提议,情况也不可能比现在恶化——纵使对方的要求只是个陷阱。 “好……你带路吧。”夏侬说完,点点头。 ※※※※※ 她知道抵抗是白费力气。 帕希菲卡虽然对战斗一窍不通……却也晓得雷欧波尔特的能力不凡。就算他带伤在身、敌人出其不意,不过能轻松撂倒他的对手,帕西菲卡反抗亦是徒劳无功。 除此之外——帕希菲卡之所以乖乖听从蒙面男人们的指示,也是因为对方并未当场杀死雷欧波尔特。 她不知道对方来历,也不晓得他们的目的。 但至少男人们看来不是随便杀人的集团。 既然如此,与其反抗激怒对方,让对方有所警戒,不如等雷欧波尔特醒转,再想对策比较有希望……帕希菲卡当时这么认为。 然而—— “呜……” 她轻轻呻吟,全身发抖。 在昏暗的密室中,帕希菲卡明白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好冷……” 目前——包围她的是石材构成的冰冷墙壁。 另外还有一扇坚固的铁门,以及置于房间角落——恐怕是供囚犯解决内急的——陶壶。室内就只有这些东西,其他一无长物,甚至没有床铺,想要休息的话,就只能躺在坚硬的石板上。 这里是牢房。 从铁门上的小窗——谨慎地镶满铁栏杆——向外看,走道对面也有个人牢房的铁门,走道对面大概也设有一如监禁帕希菲卡的囚室。 走道每隔一段距离便置有烛台,周围倒不至于一片漆黑——可是因为角度的关系,没办法看见这条走道两端通往何处。 “呜呜呜……” 进来时被对方蒙住眼,所以她也不清楚这栋建筑物的详细结构。 但一想起抵达这间个人牢房为止,曾经拐过好几个弯、不停在楼梯上上下下,这里或许是颇具规模的监狱。 弯曲复杂的走道各处大概都设有个人牢房,复杂的走道正是为了防止逃跑的犯人轻易逃出监狱。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嘛……”帕希菲卡喃喃自语,靠着墙壁颓坐在地。 冷冰冰的空气沿着背脊与屁股升起,就算不去意识,身体也不由自主微微发抖。倘若一直被幽禁在此,别说是感冒,搞不好还会冻死。 “……不过,那些人到底是谁?” 既然不晓得对方来历,也就不可能知道自己为何被捉、为何被关在这种地方。 她曾在路上多次主动与对方攀谈,但男人们除了最低限度的回应之外,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况且就算开口,他们也不可能随便被她这种外行人套出口供。 “如果不是变态,为什么要捉平自无辜的美少女……”她说到这里,忽又住口不言。“……废弃公主……吗……” 何止平白无辜——帕希菲卡想起自己活在世上本身就是一项滔天大罪的事实——虽然只是从雷欧波尔特他们那里听来。 “……我是……废弃公主……” 昔日的记忆尚未恢复。 因此帕希菲卡对于自己是废弃公主的事实,目前是一点真实感部设有。 可是,如今这样被关在又冷又黑的牢房里,不免要怀疑自己是否确是那种人。 只不过是自己想不起来而已,其实她说不定正是应该被监禁在这种地方的罪人。 她很沮丧——非常沮丧。 不知道自己是谁,对自己是谁没有任何感觉、没有自信。 但另一方面——有人知道她不知道的自己,不但知道,而且恨之入骨。 她不明白。 即便遭受这种对待,她甚至不晓得自己是该愤而抗拒,还是乖乖接受。她不明白世人为何厌恶自己,也不晓得自己是不是那个理当令人厌恶的存在。 她什么事都不明白。 不……或许该说她几乎没有明白的事。 第289章 没有任何确定的事。 假如有的话—— “……弗雷……”她抱膝轻声呼唤着那个名字。 对目前的她而言,时间可说是与一名少年相遇之后才开始启动的。 他的存在也才定义出目前的她,正因为有他,帕希菲卡才不是“没有名字的某人”,才能固定成“帕美拉”这个存在,并感到安定舒适。 可是此刻——他不在身旁。 甚至生死不明,不……从雷欧波尔特那个态度来看,八成已经死亡。 雷欧波尔特他们拼命保护她……话虽如此,自己在他们眼中并非“帕美拉”,而是失忆前的帕希菲卡。对目前的帕希菲卡而言,那是“不是自己的某人”。 没有东西支撑目前的自己,没有可供佐证的事物,没有任何足以确定刍己是自己的东西。 “雷欧……薇妮雅……” 而今——就连雷欧波尔特他们都被带离她的身旁。 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想必也被囚禁于这座监狱的某处,然而帕希菲卡并不晓得正确位置。就算不停出声呼唤,回应的也只有冰冷的沉默。 极度郁闷的孤独感与昏暗一起涌来。 “怎么办……”她喃喃自语,将脸埋入双腿间。 这样下去说不定会被不安击败、精神崩溃……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而且这里没有任何可供排遣郁闷的东西,阴森幽暗的室内,只有冰冷的空气沉淀其间,一旦沉默不语,耳朵就只能听见自己单调的呼吸。 然而—— “——!”帕希菲卡猛然抬头。 坚硬的声响逐渐接近。 那是鞋底踩踏石板地的声响,有人正朝她这间个人牢房走来。 “是谁?!”她出声相询,紧贴着铁门上的小窗。 可是无人回应——只听见相距不远的地方响起铁门开启的声音。 “——进去。”那声音喝道。 大概是带某人前来,将对方关进个人牢房。帕希菲卡竖起耳朵,隐约听见.喘息般的呼吸声。 那个人受伤了吗? 不久——接连响起关门、上锁的声音,脚步声再度远离。 最后只剩下喘息声。 帕希菲卡凝神听了一会儿—— “请问……”她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但没有回应。“请问……喂,你没事吗?” 她稍微加大音量又问了一次,“你很痛苦吗?喂——” 那是薇妮雅吗?还是雷欧波尔特? 抑或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就算是陌生人也好。 闷不吭声待在这间个人牢房,脑筋好像真的会出毛病。谁都无所谓,她只想说说话,想藉说话来排遣寂寞。 呼吸声逐渐拉长。 帕希菲卡一时深恐对方就此断气……但好在只是呼吸稳定下来而已。 接着—— “我……没事……”那声音断断续续地说。 那是女子的声音。听不出女子年纪,声音不但微弱,而且有些沙哑,因此难以判断,但可以确定不是儿童的声音。 “药效……还没……退……” “药?啊,对不起,你可以慢慢说,不要勉强。”听见对方的回应,帕希菲卡也终于能大略推测对方的情况。 “我没事……”对方上气不接下气地应道:“而且……说话……可以保持清醒……” “是、是吗?” “你……呢?我被……被关进来之前……你好像就……在这里了……” “我刚刚——被捉的,我也是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被捉——” “金发……或者蓝眼……的人就会被捉……其他例如……身旁有武装侍卫……也会被视为可疑人物……” “——咦?”她听不懂对方的意思。 自己确实是金发碧眼,雷欧波尔特也有带武器。 可是那又怎么了? “一旦发现……贵族……疑似贵族的人物……就全数逮捕……” “贵族?贵族怎么了?” “谍报部……叛军……阵营……为了逮捕贵族——从王都潜逃的……王室派贵族……加以盘问……这里就是那种……地方……”声音主人尽管呼吸急促——仍旧继续说道。 第二章囚困的废弃公主 意识朦胧不清。 即使是思考无谓的琐事,也非常耗损精力,但若不一直找些事情动动脑筋,又会觉得意识将就此崩溃、涣散。 女子很清楚原因为何。 就是那个药剂。魔导士使用意识探查魔法搜寻她的记忆时,逼她喝下让对方“潜入”意识的药剂,造成她无法保持清醒。 为了在极度沉重的倦怠感中保持神智,女子集中精神倾听陌生少女的声音。 “请问……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目前还能说话,这件事令她略感宽慰。 “逮捕疑似贵族的人物……那这里是叛军的地盘吗?” “详细情形我也……不太清楚……” 叛军阵营的王国军谍报部,在主要干道上布下天罗地网,就等逃离王都的王室派贵族们落人陷阱。 他们将具有贵族外貌特征的人,以及言词具有上流阶级特色的人一网打尽,监禁至确认对方身份为止。 “原来如此……我也是金发碧眼,雷欧……啊啊,他是负责保护我的男生,因为他还是见习骑士……他其实非常厉害,不过身上的伤还没痊愈。” “那位骑士……被杀了吗?”也许是因为聊天动脑之故,意识的麻痹感逐渐淡化。 “我不知道。”少女声音一黯。 虽然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但女子听得出来——少女惴惴不安。 被迫与守护自己的人分开,监禁于个人牢房,在这个昏暗不明的房间里,相较于饥饿与寒冷,孤独感更折磨人。本能领悟到这件事的少女,只好透过交谈掩饰内心的阴霾。 “弗雷也……不在了……要是雷欧……甚至薇妮雅都被杀死,我——” “……我想他们一定没事的。”她也只能这么讲。 话虽如此——倒也不是信口开河的意见,因为叛军要的是贵族的身份以及他们拥有的情报,是故反而极力避免波及庶民。 倘若这名少女和她的伙伴只是庶民,或是与叛军势力无关的下级贵族,极有可能进行简单讯问就加以释放。 “真的……吗……”尽管不安仍未化解,但心情舒坦许多,少女的声音少了那股窘迫感。“说得……也对。” “啊啊——不过,”女子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就算你是庶民……如果是在贵族宅第工作……或是有贵族朋友——这种情况的话……最好不要透露太多口风……对我……也一样……因为很可能有人正在监听我们的对话……” 少女的吸气声传来,“跟我说话会造成你的困扰吗?” “不……其实这样……反而救了我……可以排遣郁闷。” 女子真的这么想。 况且她的身份早已曝光,正因如此,才会遭受如此严厉的盘问。即使跟这名少女说几句话,情况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加恶化。 “谢谢你,姐姐。” 女子闻言不禁苦笑——同时也讶异自己此时还有心情苦笑。 顺道一提,她今年即将满三十四岁,虽然别人说她的声音与容貌比实际年龄年轻,不过有孩子的自己被人叫“姐姐”终究不好意思。 “我已经是阿姨了——还有十五……不,是就快满十六岁的孩子呢。” “啊——原来是这样啊。”一晓得女子的年纪足以当自己的母亲——少女的语气多了一分尊敬。 以贵族家世而言,少女的用字遣词太过庶民化……不过,少女父母应该教导过她最基本的礼仪。 “啊!对了、对了,虽然阿姨要我别透露太多口风,不过……我大概没有问题。这不是透不透露的问题,因为我也只有这一个月的记忆……” “只有一个月的……记忆?” “对啊,王都之前不是乱成一团吗?什么基亚特帝国的战舰入侵、魔族的巨大要塞来袭之类的……” “嗯——” 回想起来,那正是一切的开端。 那个时候——支持布雷登公爵的叛军趁军方紧急出动的空档大举入侵,逮捕或暗杀王室派的重臣与将军。 最后迫使她必须与自己的孩子及夫婿分开,隐藏身份逃亡。 这么说来,不晓得儿子是否平安? 为免同时被擒,他们分头离开王都,可是—— “我大概是在那场混乱时撞伤脑袋了。”少女语气诙谐地说。 那股异常开朗的声音,恐怕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与恐惧。 既没有记忆,亦没有可以信赖的对象,甚至不明白事情始末,这名年纪轻轻的少女就被囚禁于昏暗的地牢。 “是吗……真可怜。” “不,哎,其实失去记亿也没什么痛苦,而且还有弗雷相……伴。”少女声音再度一黯。 女子当然不晓得弗雷是伺许人也,然而,很容易就能猜出对少女而言,那个名字伴随着非常伤心的回忆。 “加油——你一定可以平安离开这里。” 不过她可能就没办法了。 女子咽下这句话,出声安慰少女。 “真的……吗?” “嗯,一定……”这是毫无根据或保证的劝慰,但她忍不住要说,她就是很想鼓励这名少女。 她发现自己的心情变得非常温柔,精神与肉体明明已无余力关心别人……可是安慰的话语就这么脱口而出。 她说不定是在无意识之间,将这名少女的影子与出生不久就被拆散的亲生女儿重叠。 第290章 “好,我会努力的。”少女点头应道。 好个坚强的孩子,女子暗自微笑。 就在此时—— “所以……呃,阿姨也要努力喔。” “——咦?”听见少女那句意料之外的鼓励,女子不禁发出诧异的声音。 “我们一起努力吧?人类一旦放弃就会输了。” 女子闻言,忍不住眼眶一红。 原本打算鼓励对方,没想到反被对方鼓励,而且还是跟自己孩子年纪相若的少女。 她一方面觉得羞赧,另一方面也非常高兴遇见这名性格坚毅的少女。 “……是啊,一起努力吧。”她竭力不让声音透露出侵蚀体内的沉重疲惫,如此说道。 ※※※※※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器量。 器量的大小没什么了不起,那与人类本身的价值无关。天生拥有支配者的异禀未必是幸福之事,正如有钱人未必幸福。 但可以确定的是,名不副实的状况铁定是一种不幸。不论是对当事人,或是对周围的人都一样。那让空洞的期待与严苛的现实之间产生冲突,同时往往会伤害相关人员。 然而…… 人们经常无法正确区分相称与不相称,当事人或他人都是如此。 渴望获得自己的器量容不下的东西,这种人比想像中更够。也有不少人假借期待或信赖这种美丽辞藻,硬是将自己的方便建立于他人的痛苦上。器量一旦装载超过容量上限,要不是内容物逸出,要不就是器皿本身破裂。 “——来得好。”在夏侬跟前大剌剌靠着座椅说话的男子,正是这种名不副实的典型范例。 (唉,要说来错场合,我也是一个最佳例子。) 夏侬一边胡思乱想,同时重新检视自己所处的状况。 天花板异常高挑的大厅、靠墙而立的成排武装士兵、犹如一条道路般铺设于地面的红地毯,以及……一名男子坐在置子前方高台的豪华座椅上,俯视夏侬。 那是龙椅。 这里是莱邦王国首都札威尔的心脏——设置于跟王都同名的城堡里的谒见室。 夏侬虽然没有对此感到恐惧的纤细神经……但他毕竟没料到会在这种时刻,以这种身份造访王宫,因为这里不是身为庶民的他该来的地方,而他也未曾渴望到这里来。 然而…… (这里早就找不到任何一丝权威的气氛了。) 夏侬斜眼偷瞟墙边的士兵们暗忖。 士兵们身穿全套铠甲,外罩又长又华丽的披风,手里握着的并非刀剑,而是长枪。总人数不下百名,胆小者搞不好会慑于他们所酝酿的巨大压力,寸步难行。 而且…… (连打扫的时间都没有?等不及?或者没那种心情……) 夏侬将视线转向脚畔,只见地毯与地板随处可见隐约污渍,那是血痕。似乎有稍微擦拭过,但此处肯定经过一场血战。 “上前,平民!”不知对夏侬的沉默有何感想——龙椅上的男子语气狂妄地说道:“本王是莱邦王国之王,德弗斯克·莱邦!” 一个温文儒雅的男子——非常适合这种形容词的人物。 细致的五官线条与体格,甚至有一种敏感的氛围,让人联想到演员或吟游诗人,说不定还有女人会忍不住迷恋他。 男子其实并不年轻,大概即将届满四十岁,可是身影里没有枯槁的气息,那双蓝眸绽放着神采奕奕的光芒,梳理整齐的金发带着缓缓的波浪、光亮润泽。 他是美男子,这是肯定的。 话虽如此……若问他是否够资格坐龙椅,十人之中铁定有一人摇头。既然具有摇头的智慧与洞察力,当然也不可能在男子面前表现出内心的想法。 (……小鬼吗?) 夏侬暗自苦笑。 儿时教育得不够彻底的成人——男子给人这种感觉。不但言行轻浮,甚至对自称“国王”一事兴奋不已。 光看并列于谒见室墙壁的成排士兵亦能明白此事。 那大概不是为了吓唬夏侬他们,而是将全副武装的士兵当成玩具陈列卖弄。若非如此,就不会要他们穿着碍手碍脚的披风,而且不管空间多大,也不可能让他们在室内拿不适合短兵相接的长枪。 “我听说莱邦王国的国王叫巴路提力克·莱邦。” “不知潮流的愚民……!说话小心点!”德弗斯克神色鄙夷地叱道。 夏侬当然听过眼前这号人物的名字,待在王都这段期间,他不时听见这个名字。这人正是前布雷登公爵——叛军阵营推举的首领,同时亦是“前任”国王巴路提力克的弟弟。 “陛下前几天才刚即位。”如此解释的当然不是德弗斯克本人,而是站在他身旁——与龙椅相隔数步的一名男子。 从男子身上的阶级章看来,似乎是将官……不过相当年轻。带着一股贵族特有——道貌岸然的态度,面对夏侬的脸上不知为何却又浮现温柔的微笑。 然而,唯独那双眼并没有笑。 “我是贝达修达尔,在军队担任将军一职,算是陛下的参谋。”男子笑眯眯地自我介绍。“欢迎光临,废弃公主的守护者(guardian)暨龙骑士夏侬·卡苏鲁,还有重武装炮兵型(artillerytype)秩序守护者小姐,能够邀请到两位实在不胜荣幸。” 贝达修达尔将军说完,优雅一礼。 “我没空陪你们客套,有事快说。”俏立于夏侬身旁的黑发女子冷冷道。 “…………”德弗斯克的表情显得极度不悦。 但贝达修达尔将军仍旧笑脸迎人地说:“不愧是秩序守护者,即使借用人类外貌,终究不懂人类的常识与礼节。” (这家伙……) 夏侬暗自咂嘴。 这位将军知道夕紫的真实身份。 尽管不确定他知道多少……但明知眼前这名女子乃是拥有逾越人类能力的怪物,依然出言挑衅。 那简直就像蚂蚁与大象之争,面对抬腿轻轻一踩便能杀死自己的对手,这名男子仍旧泰然自若地进行“交涉”。 倘若那是基于无知或轻率的行为,无异是有勇无谋的极致表现。 可是……若是充分理解彼此的实力差距后,基于理性采取这种行为,就需要非比寻常的胆识。 (这家伙搞不好非常厉害……) 相较于大剌剌靠着龙椅的德弗斯克,肯定是厉害百倍。 “嗯,好……那我就直说了,陛下,可以吧?” “呃……嗯。”德弗斯克装模作样地颔首。 那个动作明显藏着对夕紫的畏惧,强烈的自尊心在半无意识下努力掩饰畏惧——姑且不管陶醉于“国王”地位的当事人,至少骗不过他人清醒的双眼。 “老实说,我们有一事相求。”贝达修达尔将军态度轻松地说:“希望你将治理达斯特宾大陆全境的权能委任给这位德弗斯克·莱邦国王。” “……你说什么?”这是夏侬的台词。 但贝达修达尔将军对他视若无睹,继续说道:“我们已经查出人称‘秩序守护者’的异能存在,暗中介入我们世界、操纵历史至今。不管你们是否就是玛乌杰鲁教所说的‘神明使者’,我们晓得你们确实拥有名副其实的力量。” 将军说到这里,观察对方反应似的双眼盯着夕紫看。 “……所以呢?”夕紫兴致索然地问道。 “我们想找一个强而有力的后盾。” “意思就是——本王不单是莱邦王国的主人,同时要成为世界的霸主。”德弗斯克扬起淡淡的笑容,补充将军的发言道:“以本王的能力来说,只掌理莱邦王国未免太大材小用。唯有全世界的霸主,才符合本王的身份。” “……笑死人了。”夏侬哼道。 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以为自己是对谁……不,是对什么东西提出此等要求? 他肯定是疯了。 对秩序守护者而言,人类与蝼蚁无异,就连是否有交涉余地都令人质疑的情况下——这名男子竟厚颜无耻地要求对方让他成为世界霸主。 “对了……”贝达修达尔将军突然想起似的说:“废弃公主在我们手里。” “——!!”夏侬神情诧异地注视将军。 “虽然不知理由为何……不过废弃公主好像是秩序守护者的唯一威胁。” “……”夕紫默不作声地注视贝达修达尔将军。那是道令人不敢动弹的强烈视线,胆小者搞不好会愣在原地,连手指头部不敢动一下。 但将军仍笑眯眯地说:“啊啊,另外……听说只要你们有意,就能让人类对你们百依百顺吗?不过,想用那种力量逼我们交出她也是没用,废弃公主囚禁在别的地方。我们已经下达经常变更地点的命令,因此就连陛下与我都不晓得她下一瞬间会在哪里。” “…………” “因为我有可能遭受精神控制,事前特别交代监视者不可基于我个人的命令释放她,或是变更相关作战计划。没有其他数名成员的同意,我甚至无法跟监视者联络。” “另外,我有可能遭受精神控制一事也已事先知会其他领导成员,想利用我来操控所有人是不太可能的。” (这家伙……) 到底知道多少真相? 听起来没有“绯红”(scarlet)知道得那么详细,话虽如此,应该握有如何对付秩序守护者的战术情报。 “接下来……”贝达修达尔将军初次将目光转向夏侬。“夏侬·卡苏鲁,轮到跟你的交涉了。 第291章 你似乎拥有足以跟秩序守护者匹敌的实际战斗力,要是有你帮忙,我们就能轻易称霸世界。” “换句话说——对于那些跟你们敌对,或者自称‘秩序守护者,的人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我们也拥有对抗秩序守护者的王牌——废弃公主,这么一来,秩序守护者也不得不更重视我们了吧?” “你……”夏侬愕然道。 这家伙——这名男子果然是认真的,他真的打算支配这个世界。 而且不像德弗斯克那样只是嘴里嚷嚷,男子确实暗中筹划取得世界的战略及战术。 “我并不打算与秩序守护者为敌,再说得自一点,我也不期待你们替我们打天下。你们不必进行任何具体行动,只要默认我们的世界支配权即可。相对之下,我们也保证严加‘管理’废弃公主,防止她成为你们的威胁。” 贝达修达尔将军说到这里,笑得更加灿烂,那从容的态度仿佛在享受夏侬他们的惊讶与狐疑。 然而…… “原来如此。”夕紫静静低语,接着——笑了。 “……?!”夏侬悚然心惊,双眉一蹙。就他所知,这是夕紫第一次笑。 那并非开朗的笑,虽然不确定秩序守护者的表情跟人类之间有多少异同……但夕紫此刻浮现的笑,大概最接近掺杂怜悯的苦笑。 “真是一群愚蠢至极的家伙。” “你——你说什么!”德弗斯克满脸通红地怒叱。 可是—— “不行吗?”贝达修达尔将军态度依然,反问的语气犹如只是借钱遭拒。 “我不知道你们有何误会,我们的愿望是除掉废弃公主本身,没有其他可供选择的手段,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妥协。严加‘管理’?就凭你们人类?不知天高地厚也该有个程度。” 相较于史黛雅或葛里尔,夕紫的特征是态度沉稳——对她而言,这已算是过度辛辣的台词。与其说她对人类的狂妄感到恼怒,毋宁说是对人类的无知与蒙昧感到焦躁。 “可是你们却对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名人类感到恐惧。”将军还以堪称讥讽的言论。 随即夕紫又恢复平时的面无表情,说道:“她是祸害,所以必须排除,这跟恐惧与否无关。” “喔——交涉决裂吗?”没想到将军爽快地说。 “这件事本来就没有交涉的余地。”夕紫斩钉截铁地说:“你们还没发现这是将人类逼人绝境的行为。” “不……”回应夕紫的既不是将军、亦不是德弗斯克。 “——?!”众人同时移动目光。 转向说话者——一名士兵。 “已经逼入绝境了。”那名士兵缓缓步出。 士兵抛下长枪、褪下头盔,脸孔暴露在众人眼前。 那是极为普通的中年男人,可是…… 蓦然——脸孔一阵扭曲。 那张脸孔宛如腊像融化,五官开始崩塌融合,接着肉块犹如泥浆般自行蠕动,变成其他形状。 转眼间变成带着煽情氛围的女子脸孔。 “你……”夏侬低咒,摆出架式。 那名女子的脸孔正是——秩序守护者史黛雅·希比里昂。 ※※※※※ 离开王都不过是数天前的事。 但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觉得仿佛离开了好几个月。 “表面上没什么动乱……”他走在街上,解读风中荡漾的微妙紧张感。 表面上,叛乱是在台面下进行,一般人并未蒙受重大损失……但空气中那股杀伐气息依旧无法隐藏,况且全副武装的士兵堂而皇之地穿梭市区亦是异常情况。 人们表面上过着一如平时的生活,其实内心惴惴不安,寻思王都何时才能恢复平静。 “可惜王宫被叛军抢走了,靠数量取胜的话,我们终究不是敌手。”如此耸肩表示的是克里斯多福的同袍——法法儿·阿玛莱特。协助王族及重臣逃出王都之际,这名少女与数名特务战技兵专门负责阻止叛军追击。 至于王宫失守的现在,则转为执行游击任务。 “话说回来……总觉得局势变得很微妙。”与克里斯多福并肩同行的法法儿接着又道。 “——微妙?” “总觉得……既然成功夺取王宫,叛军的行动也该暂时告一段落,可是对方却没有解除备战状态。”法法儿用食指按着自己的额头,微微侧头说。 “或许是为了提防王室派的残存兵力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好像还有其他理由。另外,虽然是未经确认的情报,那个是叫‘废弃公主的守护者’吗?那个双胞胎之一听说被带进王宫了……” “——你说什么?”克里斯多福不禁停步反问。 就他所知,帕希菲卡·卡苏鲁及其守护者的双胞胎应该是采取逃往基亚特帝国的路径,做梦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在这种时刻、这种状态下现身王都。 “……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克里斯多福喃喃自语,眺望位于遥远街道彼方,矗立于王都中心的城堡。 “要不要去看看?”法法儿轻描淡写问道。 “不……可是……” “不必担心啦,找女友的事就交给我吧?你不是为了她才没去圣葛林德,故意找藉口回来的吗?” “嗯,说不定她是跟着废弃公主那群人行动,到王宫也许就能碰面了喔。” “……你们为什么老爱替我制造恋爱八卦?”克里斯多福叹了一口气。 “你们不是这种关系吗?”法法儿语气轻松,但神色极度讶异地猛然反问。 “……”克里斯多福一时露出困惑的表情——“不,或许是吧。” 特务战技兵少年说完,忍不住为之苦笑。 ※※※※※ “啊啊~~我先声明。”如此说完,史黛雅脸孔的士兵嫣然一笑。“各位应该也知道,这是‘中继点’,并不是我的本尊。” 夏侬摆出防御架式,夕紫轻轻皱眉,其他人则露出程度不一的错愕表情,僵在原地,瞅着那名士兵。 这也不能怪他们。 就算曾经耳闻,一旦实际目睹秩序守护者引起的超自然现象,思绪不免会因过度惊讶而暂时停止。当人类感到自己安身立命的常识遭受挑战时——不论原本多么大胆,都无法维持平时的思考力。 “史黛雅,你这是什么意思?”夕紫语气平静地问。 “什么意思?”史黛雅露出一副你又何必明知故问的表情说:“你应该很清楚呀,夕紫。期限早就过了,交出废弃公主的期限。所以我将按照约定,一天杀死一干名王都居民,啊啊,还是五千人?哎呀,这种小事不重要——总之我就是来通知这件事的。” “毫无意义地屠杀人类——” “当然有意义!别傻了。”史黛雅笑盈盈地走向龙椅。 德弗斯克与贝达修达尔将军神色紧张……但不知是否因双腿发软,两人都待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们。 “是这群白痴自己按‘重新启动键’(resets、vitch)的——系统内目前还在审查,但应该不会错了。” “……”夕紫轻轻抿住嘴角。 “抱歉——”夏侬打断两位号称“神明使者”的谈话。“能不能用我也听得懂的语言说?” “啊啊~~也对。”史黛雅笑盈盈地停在夏侬旁边,转向他。“我们的行动是为了让人类社会保持在某种固定状态,防止世界陷入极端状态、崩塌瓦解。 “可是呢,有时世界的平衡不免破坏得连我们都无法修补,例如得知我们的存在、想要利用这股力量征服世界——出现思考这种蠢事的人类时。” 史黛雅说到这里,依序环顾德弗斯克一干人。 “你们若是在既定范围内玩玩战争游戏还无所谓,想要脱离这个框框可就不行了。” “更何况,倘若只是不切实际的妄想也就算了,但废弃公主有可能实现那个目的,因此我们不得不采取最后手段。” 解说的史黛雅露出陶然的神情。 “就是将人类文明、人类社会化为白纸,然后重头来过。具体而言,就是破坏所有文明建筑,以及淘汰人类。” “……!!”夏侬以及——将军的脸色大变。 现场大概就只有贝达修达尔将军明白史黛雅那句话的真正意义。 “啊啊,放心吧……我们的目的不是毁灭,因此不会杀死所有的人,顶多铲除九成人类。”史黛雅极度欢愉——歌唱般地说道:“你们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嗯,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 “可是呢,我们守护的是人类这个‘种族’,而不是个体的生命。你们为了防止花圃全灭,不也会拔除营养不良的花朵? 两者其实是相同的道理。” “你们这群家伙……”夏侬忍不住手按长刀——但终究没有仃动。 或许是长期暴露于帕希菲卡的影响力之下,他并未感到以前面对葛里尔的那种压迫感与绝对服从……可是他也不确定目前能否同时应付夕紫和史黛雅两具秩序守护者。 更何况要是现在呼唤龙机神,这座城内的所有人类恐怕无一幸免,倘若史黛雅将他们当成人质,夏侬也无技可施。 “所以现在根本不必跟他们客气,没错吧?夕紫。” “……”夕紫默然不语。 尽管表现得不是很乐意,但任谁都能看出那是肯定的答复。 “那就先从这座城堡开始破坏吧?体积这么大,远处应该也看得很清楚。 第292章 我另外也在王都里偷偷放了几个中继点,要不也一并解放吗? “如果心地善良的废弃公主能够因此感到羞愧,主动现身就太好了。” “住手……” “什么?这是龙骑士的‘哀求’吗?不过这是你的错喔。假如早早杀死妹妹,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事到如今才求我罢手——未免太厚脸皮啦。” 刚说完——史黛雅脸孔的士兵开始痉挛。 下一瞬间,全身衣服与铠甲进裂,士兵身体膨胀成数倍大的肉块。 “哇啊啊啊啊啊!!”刚才屏气吞声观望的士兵们同声惨叫。 但瞬间暴长的肉块触手,卷住十多名士兵,开始吞噬他们的身体。 士兵们拼命挣扎,脸孔骤然扭曲,仿佛皮肤下有无数毛虫爬行,不停膨胀、鼓起,爬满整张脸孔。 “咿呃……呃……咿……?” 然而,士兵们的恐惧表情逐渐染上愉悦的色彩。 “咿啊……啊啊……啊……” 唾液沿着敞开的嘴巴淌流。 变形的脸孔扭曲成喜悦的表情,士兵们发出快乐的喘息。 “哇哈……哇……哈哇哈哈哈……!” “住手……”夏侬的脑里闪过一张脸孔。 那犹如多年前的回忆……但其实至今还不满一年。 夏侬在塔尔斯镇目睹的中继点。 被肉块吞噬的少年脸孔。 “住手喔喔喔喔喔喔!!”夏侬大吼抽刀。 ※※※※※ “——那是什么?!”那个声音跃入正急于赶赴王宫的克里斯多福耳里。 “……?!”人们抬头望向天际。 第三章王都起火 那正好是——王宫的方向。巨大的人影浮现在王宫旁的天空,跟宏伟的城堡相比亦毫不逊色的那个人影,身高铁定有人类的数十倍。 而且——人影共有两个。 虽然细部外观有些许不同,但两个人影的轮廓都显得凹凸不平,宛如穿着某种奇怪的铠甲……同时又明显异于云朵或幻影,具有不可憾动的存在感。 两具巨人四周没有任何支撑物,凭空浮在天际,俯视王都。 “那是什么?!”就连克里斯多福都不禁停下脚步,瞠目而视。 那是红色巨人以及白色巨人。 两具巨人的异样外形,都令旁观者的心灵深处受到无比震撼,甚至感到一股莫名的庄严。 光是注视巨人的身影,就教人忍不住要伏地叩首。 可是…… “那是什么啊……啊啊啊哇哇哇哇哇哇啊啊啊?!”指着伫立天际的巨人高喊的其中一入猝然倒地,神情扭曲地满地打滚。 “……?!”下一瞬间——克里斯多福之所以能及时反应,完全要归功于第六感。 那个人的衣服进裂,数十条细肉鞭射向空中。 “——这是?!”克里斯多福向后跳跃,避开肉鞭,露出震惊的表情。 他见过这个东西。 即使想忘也忘不了,这个色彩、这个形状,以及这股异样的气息,没错——这正是上次袭击塔尔斯镇的那个怪物。 “糟了——居然出现在这么多人的地方!!” 那个怪物不停吸收人类,迅速繁殖、巨大化。 王都的入口与塔尔斯镇不成比例,不赶紧处理的话,整座王都恐怕都会被这个怪物吞噬。 “哼——!”他从披风下展开长柄战斧(halberd)一边击落伸来的触手,一边叫道:“大家快逃!” 可是——这一瞬间已有十多位居民惨遭触手捕食。 怪物以骇人的速度进行融合,竭力挣扎的人们很快就失去原本的轮廓,别说是手脚,就连五官都逐渐变成融化的肉块。 “啊啊啊啊啊——”蠢动的肉块正中央,嘴巴犹如恶作剧似的残留原本形状,进出既非惨叫、亦非喝彩的声音。“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嘻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 “快逃!大家快逃!”克里斯多福一边高喊,同时拉住身旁一位老婆婆的手。“被那个东西捉住就完了——” 就在那一瞬间,克里斯多福手里的五指触感变了。 “——!!”他愕然回头。 老婆婆的外貌在他眼前瞬间融解,变成肉块—— (这个人也是……?!) 到底有多少怪物混在居民之中? 克里斯多福仿佛要一把扯断自己手臂似的猛力缩手,整只手从手套中抽出,免于遭受被曾是老婆婆的怪物融合的命运。假如手掌直接跟对方接触,他大概早已成为肉块的一部分了。 “咿呀啊啊啊啊。”曾是老婆婆的怪物放声大叫,触手呈放射状伸出,袭击克里斯多福。 肉色触手从四面八方围住他,逐渐紧缩…… (不妙……!) 他瞬间如此判断。 距离太接近,而且数量太多。 即便是克里斯多福的超人武艺,也不可能在这种距离下避开所有触手。 (该死——) 手被卷住就砍断手、脚被卷住就砍断脚——正当他抱持这种觉悟的瞬间。 “魔天狼(fenrir)!!”银铃般的声音如此宣告。 同时——正要袭击克里斯多福的怪物,以及最初的怪物,两个怪物周围进射光线。 “这是——?!” 光线以雷霆万钧之势延伸、弯曲、相互缠绕,形成格状平面。平面在眨眼间扩张至一定面积后,接着开始自行折叠。 形成格子纹路的光线栅栏。 歼灭范围确定。 怪物们到这时终于理解事态的严重性,奋力伸展触手拍打格子纹路……可是栅栏纹风不动,将怪物监禁其中。 就在下一瞬间—— “魔天狼的重复启动(doubletask)?”克里斯多福低语的同时,尚未完全长成的两个怪物就猝然分解为比尘埃更细的物质,消逝不见。“可是……” 要同时启动两个歼灭型攻击性魔法“魔天狼”,必须拥有庞大的意识容量,普通的魔导士要十几人,就算是那个拉蔻儿级的魔导士,最少也要四人才办得到。 而且这种高级魔法,也必须念诵冗长的咒语。 然而——尽管注意力集中于怪物身上,倘若有数名魔导士接近、行使魔法,克里斯多福也不可能没察觉。 “……咦?”他忽地感到某种东西掠过脸颊,不禁眨了眨眼。 凝神环顾周围——只见四个物体宛如小鸟般在他身边盘旋;话虽如此,那些物体的形状老实说一点也不像小鸟。 “嗯哼。”“嗯哼。”“嗯哼。”“嗯哼。” “这……这是……”克里斯多福见过那些物体。 这也是在塔尔斯镇见到的,但那时是不会飞行的甜面包。 “小史比……吗?”克里斯多福茫然低语。 四肢短小的模拟龙,如今化为可以立于人类掌心的尺寸,背上还长着白色翅膀,啪啪啪地在半空飞舞。 克里斯多福注视那呆头呆脑的形状,刚才的紧张感顿时抛到九霄云外…… “——哎呀!”更加欠缺紧张感的慵懒声音忽地响起。“真是奇遇哩——好久不见。” “……确实。”克里斯多福说完,朝对方一笑。 对方为何在此出现?上次一别之后过得如何——尽管满腹疑惑,但那些事无关紧要,他觉得那些芝麻小事,并不适合在这种重逢的场合提出。 因为他们总是轻松击退常识、可能性……那些自以为是的道理,一路奋战至今。 “好久不见。”听见克里斯多福的回应,声音主人——从道路迎面走来的拉蔻儿·卡苏鲁嫣然一笑。 人们看见了。 悠然伫立于王都天际的那两个巨大人影。 不……那不该用“人”这种词汇形容。 貌似人类,却绝非人类。身穿铠甲的两个巨影飘浮于人们头顶,伸展着六片绽放光芒、足有身体数倍长的羽翼。 众人都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有问题。 那种东西不可能存在,当然不可能存在,按常理来说,绝对不可能出现。 然而,他们也察觉到内心深处早已承认那个巨影的存在——打从出生起就不知不觉地晓得那是什么。 那是君临于人类之上的存在。 邪是注定要支配人类的存在。 绝对的存在,其名为——秩序守护者。 ‘……史黛雅。’ 宁静的念波唤道。 那通讯是经由多重且个别暗号化的秘密线路,因为解读暗号的“钥匙”由个体分别保管,即使同样是秩序守护者,若非呼唤的对象,就无法解读。 ‘——什么事?’ 史黛雅浮在半空中的第二级天谴执行型态,转向同样以天谴型态飘浮着的索柯姆。 ‘是你对那群可悲的家伙……泄漏我们与龙机神的相关情报吧?’ 索柯姆的念波传来。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你向来就很讨厌人类,对人类的死亡感到莫名雀跃,人类流的血愈多,你就愈欣喜。’ ‘是啊,或许是这样……’ ‘这不是好的倾向,你的行动不但缺乏效率,也毫无逻辑可言。’ ‘……唉,一直处于压缩状态下的重武装炮兵型,大概无法理解。’ 没错,史黛雅确实故意向贝达修达尔将军阵营泄漏情报。中继点——那些预先埋设她的意志的连接点,在王都便有一百具。只要利用它们发布消息,轻易就能让人类以为是“自己调查出来的结果”。 但没想到竟会被索柯姆识破。 第293章 ‘……五千年吗?’索柯姆平静的沉吟声中带着些许感慨之情。 ‘五千年哪,我就这么看着人类不停反复相同的行为。无意义地出生、争夺、杀伐、破坏、死亡……然后又出生,什么都没变过。人类这种生物与虫蚁无异,不,就行动上没有逻辑矛盾而言,虫蚁比人类好得多。人类这种生物啊,光看就让我恶心。’ ‘但我们原本也是人类。’ ‘就算基本结构是采用人类的复制人格又如何?无聊透顶。’ ‘我们可是秩序守护者喔。’ “对,我们的任务是负责维护人类社会系统,所以才要彻底瓦解这个病入膏肓的人类社会,重新建立一个健全的世界。’ -……这确实没有违反玛乌杰鲁的基本原则,但你的想法实在很难称为健全,你还是该接受一次全体系统检查,彻底检查逻辑结构。’ ‘不用你多管闲事。’史黛雅说完,俯瞰陆地。 无数的人类在蠢动,一边蠢动,一边抬头看她。只见人们指着天空,嘴里惊叫不已,仰头注视史黛雅…… 只要索柯姆和史黛雅有意,瞬间就能烧毁整座王都。 另一方面,能力既已解放的一百多具中继点,开始在大街小巷间肆无忌惮地捕食、融合人类。 而其中一具,正在城堡内与夏侬·卡苏鲁对峙。 ‘那么——龙骑士……以及律法破坏者,你们打算如何脱身呢?’ ※※※※※ 大喝声响彻谒见室。 “赛菲莉丝——!!” 理解那个意义的恐怕只有在场的夕紫以及史黛雅的连接点——中继点,夕紫迅速自夏侬身旁跃开|qi|shu|wang|,中继点则朝他迸射无数触手。 然而…… 射向夏侬的触手尖端发出声响弹开,触手连番朝夏侬射去,但仿佛被一堵隐形之墙阻挠,一迫近至某个距离,就纷纷被弹向其他方向。 就存同时—— “喔喔……”贝达修达尔将军逸出感叹的叫声。 夏侬背后的影子——形状悄然无声地改变,逐渐成长为某种庞然大物。 那凹凸扭曲的轮廓,既像生物、又像某种巨大的武器—— “这是……” 轰隆声撼动周围。 察觉出是某种——眼睛看不见的两股力量洪流相互撞击,那股余波导致谒见室——不,导致整座札威尔城轰然作响,在场众人无不脸色大变。 “这就是……”贝达修达尔将军在强劲的狂风中眯眼端详。仿佛注视某种刺眼景象般伸手抵住额际,喃喃道:“这就是龙机神吗……” 那不是魔法,没有念诵咒语或释放魔力,而是直接呼唤纯粹力量的能力。假使情报正确无误,那个身影还停留在夏侬的“影子”里的阶段,力量甚至不及原本的百分之一。 “…………”贝达修达尔将军浮现畏惧震惊的表情,挥动右手。 下一瞬间,不知刚才藏身何处——数名士兵穿着与那些用来炫耀的站岗卫兵截然不同的装备,匆匆奔至将军他们周围。 带头者既然是路克·史达姆——这群士兵想必就是漆黑之鹰。 “玛妮!尼尔斯!”路克一叫,两名士兵同时行动。 那是年轻女子与矮小青年,因为谒见室的轰隆巨响而无法听清楚——但只见两人嘴里念念有词,同时伸手指向中继点。 呼啸的狂风中猝然——卷起更加猛烈的漩涡。 犹如龙卷风自转的巨大风团围住怪物,接着愈转愈快。怪物就算伸出触手,亦被卷入不停自转的狂风里,被囚禁于漩涡中心,无力挣脱。 不止如此——旋转的空气锐利如刀,将风团内的物体割开、撕裂、压垮,或者碾碎、破坏。两人刚才念诵的是将攻击性魔法“虐杀龙”()朝内侧翻转,并将破坏力提升至歼灭级的魔法。 怪物转眼间化为无数肉片,最后就连肉片也分解成粉末消失。 然而…… “…………出来,史黛雅!”夏侬仰头咆哮:“你要是秩序守护者,就别躲在傀儡背后,出来!我现在就将你碎尸万段!” ‘不用你催我也会出来。’ 甚至蕴含嘲讽的无声回应——念波,不但传人夏侬耳里,就连在场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史黛雅肯定是故意朝四面八方传送。 同时——一道光线射人谒见室。 “——!!”夏侬愕然伸手御敌,但光线一眨眼绕过他的周围.下一瞬间……宛如一把刺入饼干城堡的利刀,轻松切下谒见室。 夏侬刚才站立的地点,在轰隆声响中与札威尔城分离。 光线划开的部分从截面滑落,坠入半空。 “……”对眼前发生的景象过度震骇,半晌说不出话来的人们,过了一会儿听见一声闷响,大概是被划开的部分坠地时的粉碎声。 “那是何等……”贝达修达尔将军忍不住奔向被光线划开的一隅。 宛如从未存在过,光线干净利落地斩断墙壁、地板与天花板,谒见室的内部赤裸裸地暴露于室外。 “将军,小心。”漆黑之鹰的士兵们伸手制止,但贝达修达尔将军甩开他们,站在悬崖般的城堡截面附近。 “……秩序守护者……”他茫然抬头低语。 第四章龙机神复活 城堡上空——漆黑的夜色与银白色的月光交织出的那片深浅不一的领域,只见两个巨影悠然伫立。 没有支撑物,亦没有拍打背脊上的羽翼,那巨影犹如风景的一部分,宛如星辰或月亮,理所当然地巍然屹立于天际。 “那是……耶是……” 人类啊,瞻仰其姿容,并敬畏——其雄威。 自行绽放光芒的六片巨大羽翼,足以让人错看成盔甲武士的粗犷轮廓,以及人类数倍——不,是数十倍大小的宏伟身躯。 那是力量的象征。 既是权力的象征,亦是暴力的象征,那是统御一切力量、强大无比的存在。 “那是何等……何等……” 相较于那巨影,人类甚至不如尘埃。相较于那巨影,人类的所作所为是何其微不足道?就连世人尊称为庄严神圣的札威尔城,在那巨影面前都有如卑贱泥块、海市蜃楼。 要跟那巨影作战?要跟那巨影谈判? ……岂有此理! 贝达修达尔将军无声战栗。 “律法”的影响力有也好、没有也罢,那巨影原本就跟人类处于完全不同的层次。人类再如何挣扎,都无法与那巨影对抗。与其跟那巨影作战,用棒子勾下星星的成功几率说不定还比较高…… “——人类,明白了吗?” 众人转向声音来源——只见名唤夕紫的黑发女子站在那里。 “只是此刻才理解自己的身份地位也来不及了……” “……”贝达修达尔将军一时间神色憔悴地张口欲言—— 但又沉默不语。 没有意义。 事到如今,再多说一百万句话也没有意义,他或许是领悟了那个道理。对手是使用暴风与地震恫吓人类的怪物,不论存在本身的规模或者实质,那巨影都与人类迥然不同。若是执意对这群怪物传达自己内心的想法……背后势必要拥有足以与其匹敌的力量。 是故—— “你们现在最好祈祷能够尽快发现、除去律法破坏者,要是我出手的话,人类还来不及感到痛苦就要消失一大半。” “这倒未必。”如此嘀咕的将军目光盯着下方。 只见城堡中庭有大量瓦砾堆成的小山,不用说那正是刚才被切下的部分谒见室。 “——arffi·m4……龙机神。”夕紫的呢喃宛如暗号——夏侬身后那道昂然矗立于瓦砾堆上的龙影开始窜动。 影子升起。 绵延于瓦砾上的粗犷巨影,舍弃二度空间,在空气中站起,开始增加厚度。 另一方面,夏侬脚底的瓦砾则开始融于龙影之中,逐渐缩小,最后消失不见。 影子在吞噬—— 吞噬瓦砾与周围物质。 吞噬之后,填补质量、转换外形,将异度空间内的实体显现出来。 “那是——那才是……龙机神原本的样子!”贝达修达尔将军喃喃自语。 影子覆盖似的包裹住夏侬,继续成长。 就实际时间来说,只是一眨眼的事;但是对于全神贯注的贝达修达尔将军与士兵们而言,那或许是极其漫长的一段时间。 最后—— ——呜呼呼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那巨大的——必须仰头才看得清楚的巨大“最后魔兽”,对天狂嗥。 ※※※※※ 撕裂夜空的狂嗥响彻云霄。 朝城堡奔驰的拉蔻儿仿佛从那声狂嗥察觉出什么……神色微变,停下脚步。 “那是……” “拉蔻儿——”跟她一同前往城堡的克里斯多福也停了下来,转向她。 “夏侬……”拉蔻儿一时若有所思……接着突然走近克里斯多福,双手一伸搂住他。拉蔻儿的身材以女性而言属于高挑类型,因此克里斯多福的脑袋就刚好贴着她丰满的胸部。 “等——你干什么?”克里斯多福刹那间想到柔软的胸部触感,忍不住面红耳赤,没想到脸颊传来的触感却是异常坚硬。 “因为时间不太够,只好采取最快的方法,你抱紧啰。”拉蔻儿刚说完——外套后方猛然弹起。 “……!!”克里斯多福双眼发直。 从刚才的触感,他也猜到拉蔻儿的外套底下穿着某种衣服以外的东西,他原本认为可能是轻型铠甲一类—— 没想到竟然藏着这种东西。 第294章 而且——他的心情尚未平复,双脚就已腾空。 “哇——哇哇?!” 在任何状况下都应该处变不惊、冷静分析周围状况、确实执行任务——这是特务战技兵的能力,然而连克里斯多福都有些手足无措。 他飞起来了。 在半空中——宛如飞鸟。 “这是?!” ‘末日寒冬’(fimbulwinter)”拉蔻儿一副。就等你开口”似的答道:“简单来说.就是魔法专用增幅器。这是魔法工学的应用,安装多重逻辑并以算术系统代替人脑,还可将模拟异度空间充当记忆领域运用,实际换算成平均魔导士的话。大约能产生两百五十六人份的意识领域,所以才能操纵重力变化,像现在这样飞行呢。” “……我完全听不懂。”克里斯多福被洋洋得意的拉蔻儿抱在怀中,重新打量那个“末日寒冬”。 简单形容的话,那就是——从她背脊伸出的四个刀刃状凸起,以及犹如尾巴般延伸的两条鞭状零件所组成的东西。 虽然不晓得要如何折叠收纳,但两对犹如羽翼般展开的凸起物,每个长度都有拉蔻儿那么高,鞭状零件要是竖在地面,恐怕也有一半会在地面拖行。 除此之外—— “嗯哼。”“嗯哼。”“嗯哼。”“嗯哼哼……” 不知何时再度冒出……仿佛与四个凸起物对应。那群迷你小史比拍打着可笑的翅膀,在拉蔻儿及克里斯多福周围盘旋。 “至于魔法专用的四个干涉轴则是为了定位固定空间,在魔法启动后尽可能隔绝‘律法’的修正能力——” “呃……在那之前——”克里斯多福指着四只小史比,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是那个?” “所以说,那是干涉轴的连接点。虽然看起来像是分开的,其实在异度空间中是相互连结——” “不,我的意思是——虽然是很单纯的问题,那个形状是有什么特别含意吗?” “我很喜欢听。”拉蔻儿斩钉截铁地说。 “……这是你的喜好?” “嗯,没错。” 看见她那直爽开朗的微笑,克里斯多福也不禁忘却眼前的困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光线一闪。 热量大幅超越火焰的光线舔舐过王都。 光线奔驰过后——先是瞬间的沉默,接着王都沿着那道轨迹响起爆炸声、喷出火焰。着火的不仅是可燃物,由于注入足以蒸发岩石的剧烈热量,空气也呈现爆炸性的膨胀。 那是惊天动地的破坏力,倘若使用这道炽热光束,莱邦王国傲人的首都札威尔不到半天也将化为焦土。 话虽如此——那道光线也不过尔尔。 对于能在自己周围设下形相防御空间的龙机神而言,那道光线没有任何杀伤力。 ‘——你这家伙!’ 将狂嗥载于念波竭力怒吼,夏侬——不,龙机神扑向天谴执行型态的秩序守护者史黛雅。 史黛雅的攻击并未打算直接破坏龙机神。 固然那是瞄准龙机神施放的……但史黛雅在攻击前就预汁对方能够闪开,仿佛在向对方宣示——“你就看清楚闪避的结果吧”。 龙机神与秩序守护者的感官与人类完全处于不同层次。 卓越的情报辨识及处理能力,清楚捕捉到在“神使闪光”(apostolicradiance)中犹如树叶般飞扬、碎裂,或是烧毁的人类身影。数十人、数百人宛如恶质笑话般瞬间死亡,四分五裂的人体器官漫天飞舞的那番景象,早已找不到一丝人类的尊严。 夏侬的意识沸腾。 龙机神凝聚所有力量,企图一击葬送史黛雅似的发动突击。 就算是秩序守护者,史黛雅毕竟是“精神控制型”(civiliantype)——若是比较形相干涉能力的总量,终究赢不了强化后的龙机神。 然而…… 轰隆声和闪光的团团包围下,龙机神竟被震飞了。 龙机神尚未抵达史黛雅的有效攻击范围前,就被一旁袭来的形相破坏力击中。爆炸是形相防御力与形相破坏力两者拼斗的结果,该范围内的物质——空气与微粒子——陷入不安定的状态,导致其中一部分化为热量释放。 ‘哼……’ ‘你的对手是我——m4。’ 傲然挡在龙机神与史黛雅之间的是白色秩序守护者,他的名字记得是—— ‘我是索柯姆,索柯姆·亚提拉里,第一秩序守护者——我是重武装炮兵型,可不像精神控制型的葛里尔那么好应付。’ ‘——闪开!’龙机神建构出对敌人灌注形相干涉能力的长刀,朝索柯姆用力一挥。 然而.索柯姆轻松举起左掌接下那一刀。 ‘——!!’ 长刀与手掌——从接触的部分开始,形相破坏力与形相防御力撞击导致的爆炸声及闪电四射,但索柯姆毫不畏惧,朝龙机神扬起右臂。 闪光——以及爆炸。 火焰与白烟围住身躯,龙机神脚步踉跄。 ‘还无法完全运转吗?那你就毫无胜算了。照理来说,我是arffi·m5——你的后继机种,尽管泛用性不及你,可是最大动力比你略胜一筹。’ 索柯姆明明居于有利地位,口吻却毫无兴奋之情,话虽如此,亦无厌倦之感,语气一派冷漠。 ‘补充一下,’史黛雅喜孜孜地道:‘城里的大量中继点已经开始吞噬可悲的居民了,真可怜哪。那些中继点数天后就会扩散到全世界,想要阻止的话,人类就必须杀死废弃公主,将首级献给我们……’ 这个针对不特定大众释放的念波,除了王都居民外,甚至渗透至遥远边境。 如果只是普通对话,念波的通讯内容当然不会向第三者泄漏。 民众之所以能够“听取”这段异于平时的对话,既非偶然、亦非疏失,而是史黛雅故意说给达斯特宾大陆全境的人类听。 为了让走投无路的人类誓死搜索废弃公主。 为了让渴望神明饶恕的人类杀死废弃公主。 所以史黛雅并未提及“重新启动”,故意不告诉他们——就算杀死废弃公主,“神明”仍旧决定杀死大部分人类,让文明回归白纸。 ‘可悲的人类,不过要怨恨的话,你们恐怕搞错对象了。’ ‘闭嘴!怪物!’ ‘你不也是?’如此说完,史黛雅进射的光线又令王都一隅燃起熊熊烈火。 惨叫、怒吼、呜咽。 龙机神的感官清楚捕捉到人们在烈焰下交错飞乱的声音。 除此之外—— “什么?这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啊?!” “怪物!咿呀呀呀——怪物啊!!” “救命!救命!不要丢下我——” “去死!去死!快点去死!为什么这怪物都死不了?!” “咿咿呀呀呀呀!!” “妈妈……啊啊……妈妈!” 整座王都充斥着凄厉的哀号。 正如史黛雅的宣告,潜伏于王都的中继点纷纷现身,开始袭击居民。触手逐一猎捕、吞噬触碰到的生物,以疾风迅雷之势在王都内扩散。 将逃避不及的老婆婆融成肉块。 东逃西窜的人们践踏跌倒的孕妇。 错乱的士兵挥舞刀剑,砍杀所有靠近自己的人类。 那是恶梦般的光景。 当然——一如塔尔斯镇的证明,魔导士多少有办法抵御中继点的攻击,精通武术者亦可用武器斩落或闪避逼近的触手。 话虽如此,拥有这类技能的人终究是极少数,而且一旦攻其不备,他们亦如普通猎物般惨遭融合吸收。 跟塔尔斯镇那一次的情况不同,不但有数个中继点,而且每个人都可能突然变成怪物龚来。非但片刻不能松懈,就连人类都无法互相帮助,因为护在自己身后的幼童或老婆婆,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怪物扑至。 ‘这是天谴,专门惩罚那些不顾十六年前的警告,至今放任废弃公主不管的人类——’ ‘我叫你闭嘴!’龙机神大吼,再度攻击史黛雅,但是跟刚才一样被索柯姆的反击逼退。 (该死——) 驾驭龙机神的融合意识一隅,夏侬的意识哼道。 (我的……主人啊。) 有些踌躇的意识接触他的意识。 那是赛菲莉丝。 (现在……没办法,我们打不过重武装炮兵型与精神控制型的夹攻。) (……你闭嘴!) (你怨恨我、咒骂我,所以拒绝与我彻底同化……照理来说,经由自我改良不停扩充功能的我,力量绝不逊于索柯姆,可是你——) (闭嘴!我的事无关紧要,你快想想办法!如果问题在于我的心灵,就利用洗脑之类的手段控制吧——像你们以前做的那样!) 守护者计划。 那是五千年前所筹备.律法破坏者计划下的一项子计划,目的是为了替解放封弃世界的王牌律法破坏者——创造专属护卫。 所以—— 夏侬想要保护帕希菲卡的心情。 拉蔻儿想要保护帕希菲卡的心情。 两人父母舍命守护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的心情……甚至是夏侬引以为傲的心情,搞不好都只是事先规划的结果。 一切都是早就计划好的。 既然如此——自由意志根本毫无意义。 (夏侬……我的主人,我——) 赛菲莉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 索柯姆的连续攻击打破了龙机神的形相防御空间。 第295章 龙机神被爆炸震飞,先是撞毁札威尔城的墙壁,接着颓倒在地。只见上半身——右肩至侧腹被挖空一大块。 龙机神挣扎着想要站起。 然而,犹如物体分解似的——那庞大的身躯开始崩坍、化为尘埃。愈是挣扎,愈是有如老朽遗迹般抖落大量沙粒,巨大的身体逐渐缩小。 (夏侬、夏侬!夏侬——) 意识融合出现不协调,连结中断。 龙机神化为沙粒,迅速崩解。 不……那再也不是人类史上最强的超级兵器,早已失去巨龙外形,只是没有任何力量、毫无意义的沙堆。 夏侬在螺旋状的沙丘上不断下沉。 全身涌起一股被侵蚀的虚脱感——夏侬内心猛然一惊。 (夏……侬……夏……!) 他第一次听见那个声音。 面对他时,向来冷静沉着的赛菲莉丝惊慌失措的叫声。 在笼罩全身的剧痛中,夏侬怅然若失地望着自己刚才坠落的天空。 红色秩序守护者就在那里朝他伸出手掌。 “到此为止……吗——” 太不过瘾了。 他心底暗想。自己为了保护妹妹,不惜与世界、甚至与神明为敌,蒙受奇迹般的幸运——一路逃亡至今。有喜悦的回忆、悲伤的回忆,亦有痛苦的回忆……各式各样的回忆。 这一切都将回归虚无。 所有努力都是白费力气。 可是,夏侬并不感到惋惜。 反正这一切都是他人的精心设计——自己累积至今的一切又有何意义呢?话说回来,夏侬·卡苏鲁这个人的人生又有多少意义?那些喜悦、那些悲伤、那些愤怒,到底有什么意义? 只剩下荒谬可笑的感觉。 这一切的一切都令他厌烦。 然而…… ‘我已经约好打倒这小子之后,要收他为部下了。’ 念波突然传来的同时——史黛雅的头部绽放爆炸之花,红色巨体一阵踉跄。 ‘——?!’ ‘——你们可不可以别突然冒出来插花?’ 巨大的人型从容不迫地背着月光在夜空飞舞。 那粗犷的身影既像龙机神,又像秩序守护者的天谴执行型态——但并不是以上任何一种。 而且——影子一共有三个。 ‘什……什么?’史黛雅震惊的情绪泄漏至念波。 同时——夏侬感觉身体被人拉起。 “才想说好久没见……”那声音有些傻眼,又有些不胜欣喜地道:“没想到你变得这么惨,夏侬·卡苏鲁。” “……克里斯。” 特务战技兵对夏侬的低语微微一笑。“你还记得啊,真教人开心。” “你为什么……在这里?”夏侬询问时,另一只手臂也被人拉起,他强忍痛楚回头一看——“拉蔻儿?” “对不起,我来晚了。”夏侬的双胞胎姐姐说着转向背后道:“小史比们——拜托了。” 从她背后冒出_的四只小史比们(附翅膀),嘴里兀自嗯哼不已,一阵手忙脚乱——下一瞬间,迅速肩并肩围成圆阵,最后居然合体了。 “……”夏侬一时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合体成一只的小史比,就这么继续成长、巨大化。 “好,先撤退一下啰。”巨型小史比(合体)伸手抱住夏侬、拉蔻儿,以及克里斯多福,嘴里嗯嗯哼哼,双脚奔驰如电——小短腿啪嗒啪嗒地摆动——开始逃离战场。 第五章废弃公主夺回 针对不特定大众释放的强力念波,扩散至达斯特宾大陆全境。 秩序守护者。 废弃公主。 以及世界末日的预告。 那些内容不分男女老少、贫富贵贱。渗透至万民的意识中。 话虽如此,毕竟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理解那些荒诞无稽的言论,大部分的人都认为那是听错或幻听,就算晓得不是那样,也几乎无人当场接受那番言论。 “废弃公主”与“秩序守护者”这些词汇,就是如此超脱现实的单字。不过,数天之后从幸存者的口中得知王都惨状,以及当时出现的怪物后,大多数人便会开始接受那番突兀的言论——但是在这一瞬间,即使猝不及防地在他们耳畔呢喃,人们多半会怀疑是自己脑筋有问题。 然而…… “废弃公主……”囚室里的帕希菲卡倒抽一口气。 她当然记得那些言论。 还有另一个“声音”。 ‘闭嘴!怪物!’ 那个“声音”,愤怒驳斥第一个声音的那个——“声音”。 明明没听过那个声音,可是内心深处对那个“声音”产生共鸣,自己不知为何极度思念那个“声音”。 那“声音”是来自她失忆之前结识的某人吗? 正当她独自想着这些—— “废……废弃公主……”隔壁牢房传来呻吟声。 是刚才那名女子的声音。 “怎……怎么了?”帕希菲卡出声问道。 她自己也就算了,万万没料到那名女子也对“废弃公主”有如此大的反应,说不定她知道废弃公主的秘密。 既然如此—— “不……没什么,对不起……突然……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吓到你了吗……” “不,这倒没有……” 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这名女子知道某些秘密——故意隐瞒。那应该不是针对帕希菲卡,而是担心有第三者在监听他们的对话。 一时之间,帕希菲卡甚至考虑表明自己就是废弃公主。 不过,考量第一个声音所宣告的内容,这实在不是聪明的做法——最后还是作罢。虽然不晓得其他人对那个声音的相信程度,可是自己一旦表明身份,有可能立刻惨遭灭口。 可是—— ※※※※※ “这是……”克里斯多福感慨万千地环顾周围。 第一次进入异度空间的人都会感到迷惑、不安,因为彩虹般的色彩包围四周……却又有如巨型动物的脏器,身边风景不停地摇晃、蠕动,没有片刻宁静。 这里是亚菲·赛菲莉丝所建构的异度空间。 这里原本是人类无法涉足的世界……但目前也只能充当简易避难所。秩序守护者也有控制空间的能力,只要对方有意,轻易就能突破。 不过,面对赛内丝等人的三具“龙巨人1”,索阿姆他们恐怕也没有余力搜索这个异度空间。 只是—— “但是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拉蔻儿道:“因为eds的功能毕竟不比真正的龙机神——” “eds?”赛菲莉丝迅速调查夏侬的状态,一边进行治疗,一边反问。 骨骼与肌肉伤得并不严重,但因意识融合骤然解除,神经系统可能受到重创。龙机神当然有能力治愈他……可是如果时间不够,无法好好调整,很可能就会留下后遗症,尤其是在当事人无心接受治疗的情况。 “龙机神模拟系统(emtingdragoonsystem),利用史基特的‘魔星炎雷’(fomalhautre)的零件,以及娜塔莉的部分数据所组成的龙机神代替品——不过负责制作的是娜塔莉和渥克劳埃德。” “那种东西没那么容易做吧?” “嗯,所以实际可以运作的时间只有十分钟左右。因为是模拟的——说实在只是模仿龙机神,一旦超过运作时间的极限,就不能动了。” “是全自动的吗?” “不是——是由赛内丝和她的两名部下控制,一共三具。 原本打算让eds跟龙机神并肩作战,其他部下则跟我一样穿上‘末日寒冬’,清除王都内的中继点。” “原来如此。”赛菲莉丝说完,再度专心治疗夏侬。 根据拉蔻儿的说明——他们的时间顶多只剩三分钟,一旦超过这个时间,即使完全治好夏侬,也没办法跟龙巨人一起作战,况且龙机神的代替武器能否抵御秩序守护者还是一个问题。 然而…… “你果然还在……怨恨我吗?”赛菲莉丝轻声问。 夏侬感到内心深处对赛菲莉丝的抗拒,有一股想要拒绝她的冲动。 赛菲莉丝对那股冲动无技可施,因为她被设定成不可侵犯人类的尊严、不可干涉心灵的核心部分。 可是正因如此,治疗迟迟没有进展。如果夏侬接纳赛菲莉丝、全心信赖她的话,治疗这种事瞬间就能完成—— “谁?夏侬吗?”克里斯多福冷不防地开口。 “……对,我骗了他,所以他……怨恨我。” “怎么可能?”克里斯多福耸肩道:“他可是为了拯救那朝他丢石头的家伙,上战场拼命的大傻瓜耶,应该没有精明能够怨恨女生。” “可是——”赛菲莉丝说到这里,仿佛第一次发现克里多福,一脸古怪地盯着他。 “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 “啊,你知道我的名字?不过现在叫柏拉赫。”克里斯多福说完,笑了。 “汝为何……在此?” “——嗯?” “汝并没有守护者的因子。”赛菲莉丝评鉴似的将视线从他的头部缓缓滑至脚尖。“汝应该没有被强制规定成为夏侬及帕希菲卡的帮手——可是,汝为何在此?” “呃……你这样问我,我也不知怎么回答。”克里斯多福一脸困窘地伸指搔颊。 “没有理由,这……不是很奇怪吗?” “理由、理由啊……哎,就是因为任务之类的,历经波折,一时也说不清……” “……”赛菲莉丝默默注视那名特务战技兵少年。 第296章 或许是对那道视线感到不好意思——他的脸上浮现少年应有的羞赧,又补了一句:“总之我就是想这么做嘛,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吗?” “…………” “这是——你的意志?”拉蔻儿代替陷入沉默的赛菲莉丝问道:“并不是因为被谁强制——或者别人规定你要这样想……而是出于你自己的意志?” “哎,天晓得?我想是受到很多人的影响,可是……如果要说那些有的没的,什么事都没办法开始,而且……” “而且?” “自己主动想做什么的念头,恐怕是——接受特务战技兵训练至今第一次出现。” “嗯,我刚开始当然也感到迷惑,但迷惑不就代表我也有自由意志吗?就连被主政者培育成武器的本人也有自由意志。 “所以……对我而言,自己主动‘想这么做’、‘想成为某人的帮手’、‘想帮助某人’,这种事该怎么说才好呢……” 克里斯多福一时浮现犹豫不决的神情,却又立刻下定决心似的,换上开朗的笑容道:“是非常开心的事情。” “——夏侬。”拉蔻儿弯腰,将嘴唇凑近躺在地上的弟弟脸孔。“你听得见吧?差不多该停止闹别扭啰。” ※※※※※ 从第三者的眼光来看,那不过是——瞬间的情报交换。 可就在那一瞬间,庞大的情报流入夏侬的意识里。由于他的抗拒。迄今无法接收的情报,从一个微微开启的小口流人,与夏侬本身的意识以及记忆缓缓融合。 “泛环境迎击战用自由塑形兵器2”对一名青年的思念。 一名青年意欲守护妹妹的心情。 超越五千年时空的孤寂。 自由意识被他人否定的空虚。 出于纯粹——想守护对方的念头。 出于自然——想保护对方的意志。 重要的只有那件事—— 那颗单纯的——心灵。 一而再、再而三地迷惑、犹豫、迟疑……然而,倘若前方有不可撼动之物,那肯定就是真实。不论别人怎么讲,对当事人而言,那就是不能舍弃的珍宝。 那想必是非常单纯的一件事。 绝对是非常简单的真实。 (可是……正因如此……) 人类将之视为精神食粮,时而藉此成就不可能的任务。 (夏侬,我的主人——如今我的一切都将成为你的。) 暂时的权利人——这时第一次成为称霸天空之龙神的真正主人。 ※※※※※ 城堡上空浮现五个相互瞪视的影子。 两具秩序守护会。 以及——娜塔莉与拉寇儿称为eds,赛内丝他们称为龙巨人的人型。 大小与秩序守护者相去无几,硬要说的话,六片羽翼与长条状头部的轮廓,比较接近龙机神;可是就整体来看,形状更趋近于人类,表面结构则远比人类单纯。 龙机神与秩序守护者给人一种介于生物与非生物之间的印象,龙巨人则一看就晓得是非生物,因此也更显强大。 然而—— ‘呼……呼呼……呼呼呼……’ 龙巨人的内部。 设置于胸腔内部的半异度空间里,赛内丝·露露·基亚特猛烈喘息。 她知道自己很兴奋。 敌人就在眼前.杀死爱罗蒂、将她的部下视为蝼蚁屠杀的神明使者就在眼前,自己恨之入骨的仇敌就在眼前。 尽管有时间限制——但她终于取得龙巨人这个武器,能够向那过度强大的敌人复仇。 赛内丝的视野角落浮现一串文字——数字,那个显示龙巨人运转时间的数字,正以惊人的速度朝零迈进。 ‘赛内丝,你太激动了,冷静下来,单凭你是赢不了对方的。’ 娜塔莉的声音透过通讯线路传来……但“兽姬”赛内丝扬起一如其名的野性笑容,说道:‘少啰嗦,娜塔莉,要我冷静?沉着?哈哈哈——我现在可是高兴得不得了咧,要我别激动是不可能的。’ 赛内丝说完,舔了舔嘴唇。 ‘我要杀死他们,绝对要杀死他们——就算对方自称是神明使者,我也要让他们知道自己也有灭亡的一天!三机开始统一形相干涉系统,动力设定至八十,目标先攻击红色的——在重武装炮兵型多管闲事之前,一口气毙了她!’ ‘等一下!赛内丝,至少等夏侬·卡苏鲁和赛菲莉丝——’ ‘只剩七分钟啦!’赛内丝大嚷,接着催动龙巨人前进。 另外两具——部下们操控的龙巨人,亦随她飞向半空中的史黛雅,只要统一、凝聚三具龙巨人的形相干涉能力,根据计算可以打败精神控制型。 虽然担心索柯姆出手干预,不过他目前还没有出现包庇史黛雅的动作。 ——可以成功。 赛内丝如此暗想,就算索柯姆现在介入,也来不及阻止他们的攻击。 可是—— ‘紧急防御。’ 复制娜塔莉的部分数据所组成的控制系统宣告完,就强制解除形相统一,将动力转移至防御。 三具龙巨人同时被出其不意的爆炸震飞,连退数步。 ‘什么——?!’ 攻击来自出乎意料的方向——脚底下。 ‘经由异度空间的‘知觉外奇袭攻击’(sneakattack)吗?’ 视野角落立即浮现脚下的影像。 那里是—— ‘……那家伙也在吗!’ 夕紫·亚提拉里。 伫立于城堡平台的黑发女子——她的影子刹那间成长为巨大的盔甲骑士,并盖住女子的身影。 就在此时——索柯姆跃入史黛雅与赛内丝三人之间。 天谴执行型态的夕紫跃上半空,停在索柯姆身旁,完全堵住龙巨人的攻击路径。 ‘啧……’ ‘真可惜呢,公主大人。’史黛雅嘲讽的念渡传来。‘恨之入骨的好友仇人就在眼前,偏偏无力报仇……呵呵,好可怜哩。’ ‘你……’赛内丝哼道。 然而状况确实就如史黛雅所言,即使抱着打成平手的觉悟呐喊冲锋,龙巨人也没有一举葬送三具秩序守护者的力量。倘若只有索柯姆或夕紫,说不定还有机会,但现在面对最想打败的对手,赛内丝恐怕终究难逃一死。 (……怎么办?) 赛内丝在急于复仇的心情与冷静的战术理论间苦恼不已。 说时迟,那时快—— ‘无力报仇?’ 极度轻松——不,尽管听来有些无精打采,但又显得从容自若的声音响起。赛内丝已有好一段时间没听见那个声音,可是一听就晓得说话者是谁。 ‘那也未必。’ ‘你太慢了!’赛内丝大声娇叱,但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喜悦。 ‘抱歉。’声音主人仿佛一无所觉,依旧意兴阑珊地应道:‘这次——真的要使出全力应战了。’ 震天价响的空气卷起漩涡。 宛如大气都惧于那股声势浩大的力量。 震天撼地的龙卷风底端浮现一个巨大的黑影。 仿佛力量随时都要从身上溢出的史上最强怪物——那身影除了强大之外,同时具备艺术品才有的优美。 那是最强的魔兽。 就连神明都誓死歼灭的坚定意志之化身。 ‘完全复活了吗——龙机神。’夕紫感慨良深地呢喃。 于是——最后魔兽从容地冲天飞向王都天际。 译注1:gigas,希腊神话中的巨人族,骁勇善战,曾经对奥林帕斯众神发动战争,最后败北。 译注7:all一aroundfreeforminglnterceptor。 神明注定是君临于人类之上的存在。 这乃是无法改变的基本原则,甚至可称为宿命。 人类是人类,神明是神明,两者不可能交换立场,永远是夹着巨大间隔的两条平行线,绝对无法变更上下位置。人类微弱的力量就连神明的神座都难以接近,更何况是想将袖制伏于自己脚下。总之,“神明”的定义便是君临于人类之上的存在。 正因如此,神明及其使者被世人称为——绝对者。 然而…… ——呜呼呼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魔兽进发长啸。 违抗天命、忤逆命运的叛乱分子,其狂嗥化为雷鸣般的轰隆声响,震撼王都夜空。 泛环境迎击战用自由塑形兵器——龙机神。 那是旧世界遗留下来的最强暨最后之力,是为了让人类对抗封弃世界的“神明”的终极兵器。 张开六片羽翼在夜空翱翔的身影,一方面极具恫吓力——却又美得犹如精心淬炼的刀身,甚至会令人觉得细致无比;那身影蕴含着某种全然纯粹的信念——美到让人觉得不该用“怪物”这种词汇形容。 宛如朝单一目标自行飞翔的锐箭。 跨越五千年的漫长岁月,沉眠于另一个空间的最后魔兽,此刻首次解除一切枷锁——与号称“神明使者”的敌人们对峙。‘……这就是——’赛内丝透过龙巨人与意识领域直接连结的多重视觉,捕捉到那身影,不禁喃喃自语。 那是难以置信的形相干涉能力。 即使降低多重视觉的情报种类与密度——除了普通视觉外,还会透过各种感应器将战斗所需的情报直接投影于意识内——那身影依然有如烈日烟霭般摇曳不定。由于力量过于庞大,整个空间都为之战栗。 ‘跟我统一,赛内丝。’控制那股莫大之力的龙骑士——夏侬·卡苏鲁的声音,在赛内丝的意识内直接响起。 第297章 龙巨人的各种感觉与通讯能力与赛内丝的精神直接连结,她此刻并非名为赛内丝·露露·基亚特的独立女子,而是龙巨人中枢控制系统的一部分。透过通讯线路的沟通,在感觉上其实跟普通对话差异不大。 ‘先以最大战速、最大战力攻击最弱的敌人!’ ‘兵法的铁则嘛。’赛内丝冷静地应道,脸上浮现狰狞的笑意。 最弱的对手,那当然就是精神控制型的史黛雅。 ‘好,三具龙巨人的力量暂时交给你了,不过……有一个条件。’ ‘我知道。’龙骑士没等她说完就应道——赛内丝听了也忍不住苦笑。 双方从那一句话就已明白对方想表达的内容,她亦未再出言提醒,只是简短地道:‘抱歉,承蒙你的恩情了。德列克、露丝,你们听见了吧?’ ‘遵命!’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连锁反应——部下们迅速回应。不仅是赛内丝,这对他们而言亦是引颈以盼的时刻。 替爱罗蒂报仇。 以及——抗拒非人类的管理,人类基于自我权利与责任追求未来,并且获得属于人类的真正自由。 他们正是为了这个目的,不惜抛弃自己的国家,一路追随赛内丝至今。 然而…… ‘这可不行。’索阿姆·亚提拉里的念波介入。 白色重武装炮兵型秩序守护者的六片羽翼之中,两对——四片羽翼大幅抖动。 四片羽翼宛如绞动布料似的纷纷卷成筒状,绕至双肩上下左右的四个点,将圆筒尖端指向前方。 以四个圆筒尖端为顶点的四方形。 四方形正中央的空间骤然扭曲。 ‘……!!’赛内丝直觉醒悟。 那是——炮口。 夕紫·亚提拉里亦同时将羽翼变成炮口形状。 ‘神使长枪(apostolicjavelin)——在大气圈内?’娜塔莉的声音透过通讯线路传来。 两具重武装炮兵型所制造的空间扭曲,一边旋转,一边开始绽放七彩光芒,那绚丽的景象有如万花筒一般。 ‘糟了——快闪避!’ ‘——太慢了。’七彩闪光与声音一起击出,笔直射向赛内丝他们。 神使长枪。 那是重武装炮兵型秩序守护者——即“战天使”(valkyrie)的主要武装。 一般是用于大气圈外的战斗,总之就是跟自由轨道要塞“先驱者”(vanguard)的主炮是同类型的武器,并非藉由形相干涉让对手变成“损毁状态”,而是以更加单纯强硬的方法——直接朝敌人射击无限制、无控制的形相干涉能力,破坏标的物的形相情报——物质结构,将之分解成基本粒子的尘埃。 直接命中的话,瞬间就能歼灭一、两颗小行星;倘若随便在陆地使用,甚至足以扭曲行星的地轴。 而且距离仅仅数百公尺,与神使长枪原本的射程相比,简直等于零。因为横亘于目标间的大气——换句话说,因为空气之墙的阻隔,或许将流失数成威力,但即使如此,龙巨人绝对无法招架这股力量。 敌人为求保险还连发两次。 一看见显示于多重视觉内的形相干涉能力预测数值,赛内丝便有了死亡的觉悟。龙巨人的形相防御力跟神使长枪有霄壤之别,等于是用一片薄布抵抗铁锤攻击。 但是,光线——猝然改变轨道。 ‘——转、转弯了?!’赛内丝惊呼,两道虹彩在她的多重视觉内划着平缓的曲线,没入彼方天际。 半途冲出浮在秩序守护者与龙巨人之间的,当然就是龙机神。 龙机神的右手拿着一把巨大的长刀,就是那把刀改变了神使长枪的轨道——换句话说,长刀将时间与空闲凝聚至极限的形相干涉能力弹开,闪躲敌人的攻击——赛内丝也明白是这么一回事,虽然明白…… ‘……未免太夸张了……’她低哼。 就算是藉由意识融合来提升反射速度——也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集中力,赛内丝不晓得这是龙机神原本的功能,抑或是夏侬·卡苏鲁个人的资质。 ‘滚开!!’龙机神——夏侬一边大吼,猛然前进。 主要控制功能已经与他统一的三具龙巨人,亦被牵引似的向前飞行.冲向秩序守护者 索柯姆与夕紫立刻后退——可是依旧继续发射神使长枪。尽管威力比刚才逊色不少,但改为连射模式的七彩闪光接连不断地射向龙机神与龙巨人。 ‘别小看我们!!’ 赛内丝三人的龙巨人分别化为防御力场的三个顶点,三角形的平面力场或将炮击无效化、或是弹回。 ‘不过,负责防御不合本人心意哪……” 最大动力时或许不是对手,但是一旦换成威力较低的连射模式,龙巨人构成的三角防御力场亦足以抵御神使长枪。 ‘我们可是为了击败你们而制造的!这种雕虫小技没效啦!’赛内丝大叫。 照娜塔莉的设计,龙巨人乃是龙机神的半自动型辅助武力,预定要一同对付重武装炮兵型的秩序守护者。 跟能力彻底释放的龙机神精神统一、进行增幅与凝聚的龙巨人,其综合战斗力应该足以与重武装炮兵型的秩序守护者一较长短。 ‘——是吗?’索阿姆的声音响起。 索柯姆开始移动——史黛雅也跟着移动。 两具秩序守护者绕了一大圈避开龙机神的突击后,相互接近。 ‘我们才是那个系统的创始者呢。’史黛雅不屑的念波传来。 普通的光学影像大概什么都看不见。 即使说是相互接近,白色秩序守护者与红色秩序守护者之间依旧横亘着无法忽视的空隙。 然而,在赛内丝的多重视觉之中,两具秩序守护者透过了一个极小的异度空间相互连接。 正如龙机神与龙巨人。 ‘——!!’ ‘旧日恶魔残影,在我等铁锤下灭亡吧。’ 下一瞬间,以索柯姆为中心,由史黛雅负责凝聚与增幅的神使长枪——强大的破坏暴雨,射向夏侬他们。 ※※※※※ 遥远的东方——面对莱邦王国首都札威尔的一座小平台。 一名少年站在那里。 “……什么?”少年喃喃自语的表情带着困惑与惊讶——接着苦恼蹙眉。“那……到底是什么?” 夜晚已然降临。 少年的前方视线本应染上漆黑夜空——此刻却涌现着各种突兀的缤纷色彩。 既不是闪电,也不是极光,从那没有边界、干变万化的色彩判断,比较接近后者——但那模样显然异于人类所知的各种自然现象。七彩光芒在天空中绽放无数花朵,接着纷然散落——那终究不是人类世界的景象。 “终于……开始了。” 少年闻言回头。 “殿下,原来您在这里啊。” 少年——莱邦王国第一王子佛尔西斯·莱邦,凝视着从房间后方的黑暗中无声飘至平台的神官服男人。 “霍克枢机卿……” 站在少年身后的老人名叫葛涅斯特·霍克枢机卿——是玛乌杰鲁教的高级神官,亦是玛乌杰鲁教本部第一涉外局的局长。 因叛乱被迫逃离王都的佛尔西斯,求助于结识各国王族、拥有一定政治影响力的他,到圣都圣葛林德避难。 少年的父母照理说也该抵达了……可是他尚未见到对方,也不确定是藏匿在其他人的地方,或是已被逮捕。 不过,佛尔西斯也晓得此刻不宜随便走动,因为可能有大量叛军密探或刺客潜伏在此,如果不想被绑架或暗杀,最好到事情结束为止都压抑住不安的情绪,乖乖躲在这里。就连靠近窗户这种行为,原本都该极力避免。 然而—— “那是……那到底是……” “秩序守护者——”葛涅斯特感慨万千地望着彼方景象道。 “什……么?!” “英明的殿下大概早巳察觉……”声音叹息般宣告:“那……那正是我们尊为神明使者的存在。” “……”佛尔西斯忍不住想出声否定——最后还是沉默不语。 刚才断断续续在脑里响起的声音: 秩序守护者、封弃世界,以及……废弃公主。 将那些声音归咎于幻听,一笑置之是很简单的事,将眼前的景象解释为视觉上的错觉也没什么困难。 可是…… “既然他们已经放弃潜伏于历史背后,现在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要是我们能早一点消灭废弃公主的话——” “什么意思?”佛尔西斯望着并肩而立的葛涅斯特的侧脸回。 葛涅斯特的脸孔蓦地扭曲,默然无语。 他或许是在烦恼该从何说起,过了一会儿,葛涅斯特双眼凝视远方,淡淡地道:“佛尔西斯大人,您的双胞胎妹妹——也就是世人所说的废弃公主,目前还活着。 “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废弃公主有可能瓦解秩序守护者管理的世界,因此他们才倾尽全力要消灭她这个危险分子。 “你的意思是——那些全是我妹妹做的?”佛尔西斯视线转回远方天际问。 与自己拥有相同血缘的双胞胎妹妹。 居然可以引起那种非比寻常的现象……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秩序守护者这次现身,起因很明显就是她。” 佛尔西斯不明白。 葛涅斯特或许对状况有一定程度的理解,可是佛尔西斯却是一头雾水:区区一个人类活着——就会引发这种事吗? 第298章 “刚才赎罪者(atoners)——隶属于教会的魔导士们,使用远距魔法通讯回报王都情况,死者听说已经不是一、两百人这种单位,而且……今后恐怕还会继续增加。” 对于葛涅斯特若无其事地提起赎罪者——官方上不存在的玛乌杰鲁教教会魔法技能者集团——佛尔西斯不免感到诧异,可是…… “不明怪物在王都四处徘徊、吞噬当地民众,天空的‘巨人’与‘龙’也不停交战,攻击余波听说烧毁了数千栋民宅—— “怎么可能……”佛尔西斯忍不住轻哼。 依照葛涅斯特的个性,他晓得对方不会胡乱编造数字吓人。 换句话说,刚才听见的数字只是保守估计,恐怕——王都已经出现上万死者。 “………”一想到这里,佛尔西斯就坐立难安。 先有人民,才有王族,保护人民是王公贵族的任务,他从小就被如此教导。 然而……自己竟在这种地方逍遥自在地观望战事,待在安全地点无所事事地听取伤亡报告。 “有什么、什么解决之道——” “没有,这早就不是人类所能插手的情况了。”葛涅斯特斩钉截铁地说:“那是——世界管理者与毁灭者之间的战役,卑微的人类就只能作壁上观。即使结果是死亡……我们也只能逆来顺受……” “霍克枢机卿,你刚刚提到世界管理者,可是我国不但独立,而且行使王权上也未受任何束缚,就连基亚特和康格士贝格——” “他们并不是统治,而是管理。佛尔西斯大人,正如池塘管理者并不在意池里的鱼儿怎么游水,只要鱼群不致灭亡,他们对鱼群的势力斗争没有兴趣。” “……”佛尔西斯无言以对。 他是聪明的少年,自然明白葛涅斯特的意思,虽然明白……但实在无法接受。 “神明就是这样,而它的侍从——使者也是。” “你的意思是我妹妹令那群……管理者不悦吗?” “是的,不过她什么事都没做过,硬要说的话,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祸害。” “举例来说,假如池塘混入一只有传染病的鱼,管理者就必须剔除那只鱼。这不是因为那双鱼招惹管理者,而是因为它的存在会危害池塘的存续——这里的传染病当然只是一种比喻。” “但是照你这么说,跟那群秩序守护者作战的不就是——” 倘若秩序守护者是为了消灭废弃公主而战,他们对人类世界而言就是至善。既然居住于这世界,跟那行为唱反调就等于——希望毁灭自己居住的世界。 “打算毁灭人类世界的势力——被昔日怨恨、咒骂这个世界的‘恶魔’附身的人们。” “…………” “老实说——大多数的人类对这类神明、恶魔云云恐怕豪无兴趣。” “可是不管有没有兴趣,疾病一旦在池塘蔓延,鱼群将大量惨死,管理者为了维持池塘的存续,势必得在鱼群死光大前,剔除生病的那条鱼。” “只要废弃公主活着,人类就会不断死亡,就像这次一样…………” 佛尔西斯一边聆听葛涅斯特的说明,同时眺望七彩缤纷的夜空—— “霍克枢机卿,你刚才用池塘里的鱼群比喻我们,秩序守护者与神明则是那位管理者对吧?” “正是。” “池塘管理者之所以照顾鱼群,是因为它们是商品,而管理商品是管理者的工作。这完全是工作,没有感情介入的余地。” 佛尔西斯一口气说到这里——接着略显疲惫地补了一句: “……神明并不爱我们。” “……恐怕是这样。”葛涅斯特的回答掺杂着长年信奉神明的苦恼。 ※※※※※ 一闪就足以夷平山脉、蒸干海洋的破坏光束,宛如大雨纷落。 那是连射模式的神使长枪。 虽然没有一击致命的威力,但无以数计的光束开始瓦解三具龙巨人与龙机神的统一防御空间。 其中一发炮击突破防御射中龙机神。 ‘右臂——切除。’亚菲·赛菲莉丝的声音才刚响起,右臂就出现一股被人拧断的剧痛。 ‘哼……’夏侬忍不住轻哼,双眉一皱。 龙机神遭受强烈形相干涉能力攻击的右臂迸射七彩光芒消失,幸好赛菲莉丝在破坏扩展至躯干前自行切除右臂,否则形相破坏力很可能蔓延至全身。 ‘右臂——复原。’赛菲莉丝才刚说完,只见七彩光芒在截面卷起漩涡凝聚,龙机神的右臂瞬间恢复。‘没事吗——夏侬?’ ‘嗯。’夏侬在意识中应道。 处于完全融合状态的夏侬与赛菲莉丝,其实根本无须透过语言交谈,不过目前机体控制权已移交给夏侬,因此免不了出现他身为人类的习惯。 赛菲莉丝只是协助他意识处理不完的部分,形式上比较接近将赛菲莉丝纳入夏侬体内的状态,这是以夏侬意志为优先的结果。 ‘还不要紧,可以再撑一下——哼!’ 夏侬他们不停反复这种无谓的战斗行为。 连续不断射来的神使长枪,十发里有一发贯穿龙机神阵营的形相防御空间,命中龙机神。 每当龙机神的手、脚或羽翼被那些攻击炸毁,夏侬便立刻重新建构失去的部分。 被破坏、再复原、被破坏、再复原——可是龙机神的力量并非无限,复原终将追不上破坏的速度。此外,破坏对于跟控制系统直接连结的夏侬意识造成莫大负担,因为损毁时的杂讯会转为“痛楚”折磨他。 夏侬或赛菲莉丝都不确定忍耐极限何时将至。 再加上—— ‘呵呵,虽然出场声势浩大,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史黛雅讥嘲的念波在怒涛般的炮击间传来。 由于神使长枪毫无停歇的攻击阻碍,夏侬他们的攻击并不顺利,只能在秩序守护者周围打转,一直没办法接近史黛雅。 尽管也能将攻击目标换或索柯姆和夕紫——可是重武装炮兵型更难对付,正因有他们庇护史黛雅,战局才一直僵持不下。 要攻击的话,果然应该从个体战斗力最低的史黛雅下手。 ‘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哟!快点投降,把以前的事情统统忘掉。只要答应不插手你妹妹的事,我也可以让你和你朋友在重新启动后继续活下去。’ ‘哦?’夏侬的念波苦笑应道:‘原来你这么怕我们吗?’ ‘——你说什么?’ ‘如果觉得我们碍事,直接杀死就好了,又何必花时间说服呢?’ ——呜喔喔喔喔喔喔!! 龙机神和龙巨人同时咆哮。 在形相干涉能力强烈撞击的七彩地狱夹缝间,夏侬却发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狂笑念波,说道:‘之所以没这样做——单纯只是因为办不到吧?你们不是绝对,也不是正义。你们这群伪君子算什么神明使者?事到如今谁还会听你们的话!’ ‘愚蠢的家伙——’索柯姆代替哑口无言的史黛雅应道:‘你们为何执意违抗命运?是沉迷于肤浅的英雄主义吗?…… 话说回来,你妹妹真的那么有价值?你似乎觉得有——但那只不过是别人要你这么想的吧?是谁决定你妹妹有赌上世界的未来也要保护的价值?’ ‘当然是我了。’夏侬笑道。 “如果只相信理想就可以活下去的话,这世界就不会发生战争了,也不会出现饿死的幼童、受凌辱的少女、被丢弃的老婆婆了吧!所以我们总是被迫做出抉择……我再问你一次,这真的值得你们舍弃一切吗?” “现在这样烦恼——正是因为你拥有意志吧?” “选择有时也会伤人,这世上没有让所有人获得幸福的魔法。有人因此生气,也有人感到悲伤,你的选择就是践踏他们的想法而成立,唯独这一点不可忘记。所以……至少要能对你的选择抬头挺胸说——我就是要这么做。” “我就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我自己这么决定了。” “所以——对我而言,自己主动‘想这么做’、‘想成为某人的帮手’、‘想帮助某人’,这种事该怎么说才好呢……是非常开心的事情。” 许多人的话语掠过他的脑海。 没错。 答案早就在那里了。在迄今的人生中,旁人不断对他提示答案,在各种场合、出自各种人之口。 所以—— ‘我当然烦恼过、质疑过,甚至多次想要放弃;不过,其实我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哦~~是什么?’明明在进行殊死决斗的重要关头……索柯姆竟以朋友般的语气问。 ‘保护帕希菲卡和保护世界,是谁规定两者只能择其一的?’ ‘……原来如此。’ 那股微妙的念波——难不成是秩序守护者索柯姆的苦笑? ‘世界也好、帕希菲卡也好,对我而言都是无可取代的!岂能加以排序!所以我决定不再为这种芝麻小事烦恼。也许你们会说我太理想主义,总之我要尽情做到极限范围!绝对不要事后才说——如果当时这么做就好了。’ ‘既然如此——’史黛雅的念波道:‘你就抱着理想去死吧!’ 神使长枪猛烈降下。 绝大多数的闪光都被无效化或弹回天空——对准地面的话,地表的损害将会扩大——可是,龙机神阵营的形相干涉空间已出现裂缝,复原也追不上破坏的速度,龙机神身上的损伤面积逐渐扩大。 第299章 ‘糟糕,夏侬,已经到极限了——’ 接着—— ‘……原谅我。’ 低语声响起的同时,从索柯姆对面发射的炮击——由夕紫施放的最大动力的神使长枪,贯穿龙机神爆炸。 ※※※※※ “……!!”帕希菲卡讶然抬头。 就连光线也无法抵达的囚室里,沉淀的空气冻结似的一动也不动,四周充满了刺耳的寂静,耳里听见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话虽如此——她还是听见了那断断续续的声音。 不知道说话者是谁,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又或许根本不是真实的声音,而是她的心灵为了排遣被独自囚禁的寂寥所任意捏造的幻听。 但在那之中——有那个声音。 ‘我当然烦恼过、质疑过,甚至多次想要放弃……’ 那个在她内心激起万丈波澜的声音。 彻头彻尾、完完全全——令她泪流不止的怀念声音。虽然不知理由为何,但那个声音令她坐立不安。’ 那是谁? 她认识那个声音的主人,感觉非常熟悉,内心对此极度确信。 仿佛在证明她的想法—— ‘保护帕希菲卡和保护世界,是谁规定两者只能择其一的?’ 那个声音呼唤她。 不,或许纯粹只是对话途中提及她的名字,但那个声音——令她泪流不止的怀念声音呼唤她时,帕希菲卡感到内心深处激起一阵涟漪。 废弃公主。 律法破坏者。 最后魔兽。 以及——守护者。 ‘世界也好、帕希菲卡也好,对我而言都是无可取代的!岂能加以排序!’ 明明是听到不能再熟悉,那个令她万分、万分怀念的声音—— “夏……” 盈满记忆的黑暗出现裂痕。 对了。 自己为什么会忘记呢?明明不可能忘记的,就连瞬间想要忘记的想法——都不可能出现才对。 “夏侬……” 无论何时都伴随身旁的声音。 打从出生起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旁的声音。 即使与世界为敌,也宣示要保护她的声音。 那就是—— “…………夏侬哥!” 夏侬·卡苏鲁—— 废弃公主的守护者。 她的——尽管没有血缘关系,对她而言比任何人都要亲密的哥哥,跟姐姐一起接纳她,每当她有困难时必定出手相助的挚爱家人。 自己为何会忘记如此重要的人呢…… “哥哥——”帕希菲卡拍打囚禁自己的牢房墙壁哭喊:“哥哥!!” 龙机神被爆炸震碎。 堪称临死挣扎的形相干涉能力,在夜空散布七彩光芒,剧烈摇晃空闲。 同时——三具龙巨人在失去系统核心的龙机神、统一骤然崩解之后,被体内失控的形相干涉能力弹飞,犹如断了线的风筝分别被抛往不同方向。 ‘——!!’惨叫般的念波撞击虚空。 一具龙巨人越过王都倒在远方旷野,一具溅起大量水花落人海中。另一具则激起瓦砾、撞入半毁的札威尔城。 ‘毕竟是临时制造的兵器……面对突发状态时就不堪一击吗?’索柯姆说着俯视撞人脚下城堡——一动也不动的龙巨人。 沉入海中的另一具已不见踪影,倒在旷野上也像是完全停止。 由于形相干涉能力互相撞击的激烈战斗,周围空间此刻仍不断发出轰炸声与闪光。秩序守护者的探查能力在这种环境下,亦无法发挥原本的精准度,所以无法掌握远方龙巨人的实际情况…… ‘还是因为——时间到了?毕竟不是长时间运转的系统。’ 拥有卓越探查能力的史黛雅自不待言,因为对方的形相干涉能力中带着某种不稳定的要素,就连索柯姆与夕紫亦察觉出龙巨人的弱点。 形相干涉结构其实是十分精密的东西,若是半调子的控制系统,运转不了多久就会损毁。 ‘要不要给他们最后一击呢?’ ‘随你高兴。’索柯姆淡淡地回应喜不自胜的史黛雅。 两具龙巨人没有动静有可能是一种模拟状态——说白一点,就是“装死”,以这个意义而言,当然是愈早彻底破坏对方愈保险。 然而,没有统一精神的龙巨人个体,战斗能力不值一哂。 就算对方重新站起,只要立刻发射神使长枪即可。 ‘呵呵呵,旧世界的希望与期盼即将破灭……耗时五千年的计划也将化为泡影。’ ‘别高兴得这么早。’夕紫说道:‘我们还没消灭律法破坏者,依至今的情况判断,布拉宁极可能备有第二或第三腹案。’ ‘我们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正因如此,从实战累积的回馈数据不多。就自我锻炼的意义而言,没有强敌未必是一桩好事。’ 实在是非常具有夕紫风格的发言。 可是—— ‘……正是如此。’ 同意那席言论的——既不是史黛雅,亦不是索柯姆。 ‘——?!’史黛雅悚然一惊,启动所有感官探查四周,而就在下一瞬间,一把长刀从她的腹部穿出。‘嘎……啊……?’ ‘力量太强确实不是好事,脑袋瓜也因此缺乏谋略的智慧。’ ‘岂有……此理……’史黛雅回头。 就在她身后。 那片空间一阵摇晃——冒出一只手及长刀。 仿佛听得见咻的一声,只见龙巨人的庞大身躯滑溜溜地从摇晃的空间出现。 那是消失在大海中的龙巨人。 ‘经由异度空间的……知觉外奇袭攻击?’ ‘没错,因为要干涉空间对系统的负担很大,每次运转只能启动一次。’如此解释的念波——竟是来自赛内丝·露露·基亚特。‘被你们弹飞当然只是掩入耳目。多亏你们彼此的形相干涉能力震动了空间,所以你们才没发现异度空间的转移吧?’ ‘岂有此理……这是一开始就——’ ‘当然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史黛雅·希比里昂,都会杀死你的是本人啦。’长刀噗嗤一声更加没入。 史黛雅虽具有人类外形,体内却不像人类有内脏器官,当然不可能有痛觉;话虽如此,这也让敌人可以将形相干涉能力直接灌入她的体内。 龙巨人个体的形相干涉能力,别说是不及索阿姆,甚至比不上史黛雅,但两者间的差距在这个状态下已无任何意义。 ‘你们太小看人类了。’ ‘比起人类个体,你们确实具有等同神明的能力,骄傲也是必然的。在你们眼里,我们当然就如虫蚁一般。可是,这种傲慢也正是你们的致命伤哪,秩序守护者小姐。’ ‘很痛苦吗?很难过吗?败在小指头就能捏碎的人类手里,对天性倨傲的你而言,想必是屈辱至极的事吧?’ ‘清偿旧债的时刻来啦!’ ‘喏——叫叫后悔和恐惧的声音看吧?自以为是的绝对者!!’ ‘你……’史黛雅在右手凝聚一把长剑,向后一刺。 只要利用对方喋喋不休的空隙,抢先注入形相攻击力,应该就能扭转颓势—— ‘……!!’ 下一瞬间,史黛雅的右手整只消失。 某种力量突破常驻的形相防御空间,瞬间炸飞她的右手。 破坏力如此强大的武器并不多。 例如重武装炮兵型的神使长枪,或者—— ‘岂有……此理——’ 在逐渐淡去的闪光与爆炸声后方,只见理应被爆炸震碎的龙机神悠然浮现。 ‘原来如此……连这也是精心计算的……’ 史黛雅明白了。 龙机神是使用最大的形相干涉能力,一边进行自我修复,一边毅然承受夕紫的一击。 龙机神的机体确实被秩序守护者破坏了。 不过,预先设定以最大动力进行复原作业的形相干涉功能,在机体被彻底破坏的前一刻——以无限接近零的刹那之差,在异度空间内完成自我复原。 复原被破坏的手臂、复原双腿、复原身躯。 这是龙机神的基本功能之一。 只要将复原地点设定于异度空间,而不是目前的自己,除了无法复制的中枢部分——形相干涉能力系统与龙骑士—— 其他所有复制都在异度空间内进行。 另外——毅然接受攻击,利用机体爆裂的瞬间,将中枢部分进行空间转移,移植至复制体的内部。 龙机神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保留力量。 如果太早进行复制作业,史黛雅他们就能从力量流向察觉情况有异。 为了瞒骗他们的眼睛,夏侬才毅然承受攻击,在破坏流通全身的数干分之一秒内,将形相干涉能力提升至最大运转极限,完成复制作业,再利用数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强制进行中抠部位的空间转移——趁形相干涉能力的破坏力导致所有感应器无法发挥效果的一刹那,完成上述作业。 这不用说,是非常乱七八糟的作战。 反应只要慢上数千分之一,不,是数万分之一秒,包准被敌人消灭。即使因为与龙机神精神统一,思考速度提升数万倍——仍旧是过度危险的赌注。 可是,他们的确赢了这场赌注…… ‘你……!!’史黛雅边叫边移动背后的羽翼,包住赛内丝的龙巨人。 ‘——还纠缠不休!’赛内丝的龙巨人大叱挣扎,但史黛雅使尽最后力量的羽翼牢牢嵌住龙巨人不放。 龙巨人转动长刀,注入形相干涉能力好让史黛雅尽速毙命,可是…… ‘你就陪我一起死吧! 第300章 ’史黛雅尖叫,羽翼绽放光芒。 形相干涉能力的最大极限。 史黛雅临死前挤出的那股力量,足以将围困羽翼之中的龙巨人一并化为基本粒子。 就在此时—— 发出异响。 龙机神掷出的长刀,下一瞬间贯穿史黛雅的头部。 ‘——!!’发出无声惨叫的史黛雅头部爆裂。 下一瞬间,史黛雅·希比里昂的天谴执行型态化为大量碎片,朝王都坠落。那些碎片又分解成无数细小尘埃——在抵达地面以前就迸射七彩光芒,于空气中消散。 最后什么都没留下。 死不留尸,化为光芒消逝,这跟神明使者的名号倒也很搭——不过,另一方面又觉得好像死得太容易了。 ‘解决了——啊。’龙机神低语,悠然转向背后。 那里只有一片漆黑的夜空,两具重武器炮兵型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史黛雅被赛内丝的龙巨人逮住时,他们便立即判断战况不利而撤退,秩序守护者之间似乎并无人类那种伙伴意识。 这对夏侬他们而言,倒也是非常有利。 只不过…… ‘夏侬。’赛内丝听来有些耍性子的讯息传来。 夏侬不禁苦笑。虽说是为了救她,但终究违反当初的约定。 ‘我知道,抱歉,我不该随便对你的猎物出手的。’ 他说完,通讯线路后方的赛内丝沉吟半晌—— ‘你知道就算了。’她自言自语地道:‘——嗯,你救了我一命是事实,谢了。’ ‘不客气。’ ‘总之,我们不但伤痕累累,而且运转时间的极限也到了……不好意思,我们要先进行龙巨人的回收作业。’ ‘好。’ 赛内丝刚说完,另外两具龙巨人也以笨拙的动作站起——摇摇晃晃地飞向王都郊外。 ‘那么,我也去帮忙下面那些人吧?’夏侬喃喃自语——宛如要平息王都火势与中继点的骚动,缓缓将龙机神降落。 响彻世界各个角落的声音。 不分男女老幼,那个声音缓慢但清晰地渗透至人们的脑海中—— 秩序守护者们针对不特定大众释放的念波。 释放时并未指定对象的那个声音——给予人们各式各样的影响。 ‘真可怜哪。那些中继点数天后就会扩散到全世界,想要阻止的话,人类就必须杀死废弃公主,将首级献给我们……’ 大多数的人都将之视为幻听,从自己认定的常识中排除,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然而……人们没多久就发现全世界的人都听见了那个声音。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许多人也听见相同声音——换句话说,至少可以确定那个声音并非人们无意识捏造的,姑且不论内容真伪,说话者确实存在。 再加上在王都爆发的事件迅速成为流言在各地传开—— 流言终究是流言——并不是正确的情报。 话虽如此,那个声音响起时,许多人也目睹了遮蔽天空的彩虹光芒,这无异又提升了流言的可信度。 巨大的龙出现。 巨大的人型出现。 不明怪物出现。 大量焚毁的王都建筑。 无以数计的失踪居民。 ‘不过要怨恨的话,你们恐怕搞错对象了。这是天谴,专门惩罚那些不顾十六年前的警告,至今放任废弃公主不管的人类——’ 秩序守护者的真实性。 废弃公主存活的事实。 由这两件事轻易就能导出未来发展,因为她早在十六年前就被神谕定义为“毁灭世界的剧毒”。 ——必须找出废弃公主。 那一瞬间,所有人大概都在想这件事。 不过……大多数的人也只是想想而已,下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决定放弃。 被人隐藏十六年的废弃公主,就算现在贸然展开搜索,也不可能被他们这群毫无线索的人发现。照常理来想,任谁都只能得到这种结论。 说得更白一点——他们统统想不出解决办法。 对他们而言,这反而是一种幸运。既然束手无策,就只能放弃,而放弃让人们冷静下来。若非如此,搞不好各地都会发生暴动。 可是,倘若拥有能当作办法的情报——姑且不论有效与否——对于那些有办法的人来说,情况就并非如此。 ※※※※※ “喂!你听得见吗——”帕希菲卡对隔壁牢房拼命呼唤。 那个奇怪“声音”——与夏侬他们对战的秩序守护者的念波——传人人类意识的两天后。 囚禁于帕希菲卡隔壁的女子急遽衰弱。 尽管看不见彼此的脸,但她非常清楚女子的体力正逐渐衰退。 呼唤时的回应次数渐渐减少,回应所花费的时间慢慢增加。最明显的是女子的声音变得奄奄一息,有如老妪般嘶哑。 原因自不待言——正是这两天暴增的审问次数,不,从女子的衰弱程度判断,那恐怕是拷问。 帕希菲卡不知这座监狱的成员为何突然开始热衷于审问女子……但她不难想像,再这样下去女子很快就会死亡。 “没事吗?……你不要紧吗?” 回应呼唤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 等待对方回应片刻后——正当她按捺不住寂静时,只听见气若游丝的声音飘来。 “……嗯……我……好像……还活着……” 那副嘶哑无力的嗓音,仿佛与己无关的语调,反而更加刺激帕希菲卡内心的焦躁。 “对、对不起……你不用勉强说话……”她连忙说完——接着轻轻叹了一口气。 帕希菲卡感到心慌意乱。 新旧记忆在她体内争执不下。 记忆恢复后,有些记忆因此消失——她有这种感觉,自已遗忘某事的模糊失落感,可是……她当然不晓得自己忘了什么、记得什么。 好像忘了某种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正如自己有一阵子忘了夏侬,然而她想不起那是什么。 所以,她拼命确认自己与周围的连系。 自己为何在此? 因为被逮捕了。 不过是被谁?又是从何时开始?在哪被捕?理由为何? 对方似乎不知道她就是废弃公主,倘若被发现,应该没空拷问隔壁牢房的女子。 既然如此—— ※※※※※ 勉强回应隔壁牢房的呼唤之后……她尽量保持平静地吁一口气。 她深深觉得自己原本不可能活这么久。 对叛军阵营而言,前任国王及其家族是应该最先处决的对象,更何况是王妃,肚子里很可能怀有王室继承人。 至于她,丈夫的宠爱在十五年前就已转向第二王妃,怀有王子的可能性等于零……但叛军不可能知道这些。 他们之所以没杀她,单纯只是为了套出国王、她的儿子、第二王妃,以及其他王室成员的情报。 所以除了意识探查之外,还进行各种拷问。也由于握有重要情报的人物,很可能早就由魔导士进行对抗意识探查的处理。所以,叛军连日逼她服用让人容易潜入意识深处的药剂——恐怕是一种毒品。 这当然是由叛军阵营中的谍报部成员进行,拷问方面的专业技术也十分纯熟,他们非常清楚如何在不使用过多暴力、不屠杀俘虏的情况下,以最少的劳力来延长对方的痛苦。 然而,从两天前开始,他们的态度变了。 审问的内容也变了。他们的兴趣从国王与王子的藏匿地点,转移至废弃公主的藏匿地点。 女子当然不可能知道废弃公主在哪里。 将废弃公主托付给卡苏鲁夫妇的确实是她,可是他们已双双归天,留下来的儿子、女儿。以及被当成两人妹妹养育的废弃公主逃到哪里——恐怕谍报部知道得还比她更多。 话虽如此,他们似乎完全忘了这些道理。 对于被要求成为彻底现实主义者的谍报部成员而言。从神话世界的秩序守护者传来的念波想必极度震撼。 而且实际于王都爆发的重大事件——也就是具有羽翼的巨人与巨龙们的决斗,突然在街道出现的怪物等等——透过魔法通讯得知的他们,肯定感到自己深信不移的常识完全崩溃。 更重要的是——与那个“声音”一起传来的威吓感。 面对那个存在,所有人都必须臣服。 没有理由。 然而所有人都感觉到那是君临于人类之上的存在,那是大幅超越人类的神谕—— 所以谍报部的士兵们才如此疯狂——以超过常识的偏执搜索废弃公主的藏身处。 而他们手里握有一名与废弃公主相关的人物。 换句话说,就是她。 事发后,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接受谍报部的审问。发狂的士兵们辱骂她、用精神探查魔法侵犯她的心灵、殴打她、用凳针戳她的指甲缝。 那已是超出技术范畴的虐待。 谍报部的士兵们或许想藉由拷问她——热衷于某事来忘却眼前的不安。 秩序守护者的出现,就是在人们心里留下如此大的冲击。 正因如此,她所剩无几的体力急遽衰竭,现在还活着反倒是很不可思议。 然而…… (还活着……) 这个念头让女子有力量承受折腾她身体的痛苦与疲劳。 (那孩子还活着……) 她的孩子。 刚出生不久就被拆散的女儿。 那位废弃公主还活着。 即使已被秩序守护者指名追杀,此刻全世界的人们都在拼命搜索……可是——废弃公主仍活在世上。 第301章 她晓得这是很自私的想法。 被神谕断定终将毁灭世界,甚至被神明使者指名灭口的亲生女儿——她原本或许该对此觉得可耻。 但她希望自己的女儿活着,无论如何都希望她活着,就是不希望她怨恨自己的出生。 可能的话——希望她不像自己一样随波逐流,勇于对抗命运与任何状况。 从儿时起就持续接受王妃教育的生活。 未来在出生的瞬间就已被决定的自己。 尽管她没有违抗这一切的力量—— “——出来!” 冷不防地——房门在金属声中开启。 上次拷问到现在还不到一小时。 可是对士兵们而言,或许已经坐立不安得无法忍受,她甚至对这群人感到怜悯。 但另一方面,她也有某种残酷的确信。 她大概再也没机会回到这里了,倘若再接受那种严厉的拷问,自己的生命力恐怕一瞬间就会燃烧殆尽。 “我叫你出来!”焦躁的声音响起同时,女子就感到手臂被人硬生生拉起。 对方或许是对她一动也不动感到生气,仿佛一眼就看她没有独力站起的力气。 “等一下!住手!”隔壁牢房传来悲鸣般的叫声。“她已经很虚弱了耶!你们不要强人所难!笨蛋!白痴!你们这样还算人吗?不知羞耻的家伙!” 悲鸣?不——是怒骂。 隔壁牢房的那名少女,不顾身份地大声咒骂。 “闭——闭嘴、小鬼!”打算带女子离开的男人皱眉瞪视隔壁牢房。“这是……这是跟全世界命运有关的任务!我、我们必须尽快查出废弃公主的藏身处!所以……” 男人一股劲儿解释的模样反而显得很可怜。 他非常恐惧、心神不宁,拼命假装没看见自己熟悉的日常生活正逐渐崩溃的事实。 不过…… “她跟废弃公主一点关系也没有吧?你们难不成真的是白痴?” “你说什么?!” “废弃公主……” 一瞬间——宛如烈焰喷射般的少女叫声里,掺杂着困惑的沉默。 不过那也只有一瞬间。 “你们四处寻找的废弃公主——帕希菲卡·卡苏鲁就在这里!!” 少女半沙哑的叫声——给予男人与女子的冲击超越秩序守护者的声音。 ※※※※※ 秩序守护者的念波当然也传至雷欧波尔特与薇妮雅耳里——跟帕希菲卡关在同一栋建筑物,但相隔一段距离的个人牢房。 “——啊啊!!怎么办才好……”在囚室内绕来绕去的雷欧波尔特,忽然间抱头蹲下。 此刻的他不但长剑被夺、马匹被夺、铠甲被夺——光看他耶副模样,简直落魄得不像骑士。不轻言放弃的性格是他的最大优点,事实上他也尚未绝望——不过在这个状况下,终究乐观不起来。 “如果可以知道帕希菲卡的状况就好了……”薇妮雅的声音从隔壁牢房传来。 虽然不晓得逮捕他们的那些人所欲为何——但只有帕希菲卡被关在其他地方。 假如这是因为那些人知道帕希菲卡的来历——她目前的处境就非常危险。 不……甚至有可能已经遇害。 “啊啊,我太没用了、太没用了!该死!什么都好、什么都好,难道就没有任何好办法吗……”雷欧波尔特咚的一声用额头撞击岩壁呻吟。 “雷欧,你冷静一下……”隔壁牢房的薇妮雅边说边努力掌握情况。 她是没受过任何训练的乡下姑娘,不过就将感情隐藏在心底下一事——虽然只是表面上——反而比雷欧波尔特更善于维持冷静的思考。 以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阻碍她中心实表达感情的原因之一,但在这种情况下反而很可靠。 再加上她虽然没有自行战斗的经验,可是因为帕希菲卡的缘故,多次接触等同战场的状况,非常习惯面对突发事件。 就习惯而言,雷欧波尔特也是一样,他应该是因为担忧帕希菲卡的安危,才没办法保持镇定。 话虽如此…… “必须冷静下来,保持体力才行。” 目前这个状况下,他们俩可说是无技可施。 没有武器、没有情报,而且对方是武术专家。除了衣服之外全部被夺走的状态,要两人逃离囚室、找到帕希菲卡,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既然如此,他们此刻能做的就只有在状况改变前不放弃希望、保持体力,不是吗? “……说得也是,抱歉。”雷欧渡尔特叹了一口气,在牢房的地板上一屁股坐下。 他紧咬嘴唇,竭力按捺即将发狂的情绪。 对一无是处的自己哀声叹气也没用,失败所造成的耻辱, 必须靠导向成功的行动来补偿。 所以,虽然辛苦,目前只能静观其变,忍耐与等待亦是一种战斗。 “呜呜……”。 不过,尽管明白这个道理,正因无法忍耐,他才在室内绕来绕去,这几天一直反复这种让薇坭雅劝告的行为。 “喔喔,神呀,求求——这样祈祷也没用啊,事到如今,那神也好、恶魔也罢,请务必让帕希菲卡平安无事……” 雷欧波尔特说完,叹了一口长气,这时—— “……嗯哼。” 宛如回应雷欧波尔特的祈祷——他的视野正中央出现小小的绿色物体。 那物体就像浮出水面一般,毫无阻碍地穿出岩壁,入侵个人牢房。而且数量不止一个,只见两个、三个、四个——绿色物体接连从岩壁后方渗出,在囚室里嗯哼嗯哼地盘旋。 (啊啊……) 雷欧波尔特神色茫然地盯着那些绿色物体暗想。 (因为太担心帕希菲卡,我终于发疯了吗……居然开始看见幻影了。) 仔细一看,那些物体——也有点像是生物。 胖嘟嘟的迷你鳄鱼,再加上头角、鬃毛以及翅膀。雷欧波尔特盯着那过度欠缺真实感的外貌,想到自己居然被逼得看见这种幻影,就觉得非常没面子。 那群迷你鳄鱼像是完全不在乎他的心情,嗯哼嗯哼地在室内盘旋。 “嗯呼?” “嗯哼!” “嗯哼?” “嗯哼~~” ……看起来也像是在围着圆圈跳舞。 最后—— “嗯哼!”四个物体忽然摆出某种阵式般固定位置,齐声叫道。 就在那一瞬间。 “——?!” 岩壁蓦地消失不见。 犹如被隐形嘴巴吃掉似的,雷欧波尔特前面及左侧墙壁无声消失。 “什、什、什……”雷欧波尔特的嘴巴惊讶地一开一合。 薇妮雅的声音在下一秒飞来,“小……小史比?” 他连忙从猝然形成的出口滚向室外。 那里是某座森林,周围树木林立,白色阳光从迎接冬季的寒冷树梢间射下。 雷欧波尔特回头一看,只见一栋大型建筑物,以及并列于墙壁上的好几个大洞。 囚禁他们的建筑物伪装成仓库的样子,表面上是没有任何古怪的木材仓库——一点都看不出是内部具有大量牢房的机构。 相隔多日的日光浴令人感到非常舒适——但现在可不是享受的时刻。 他慌慌张张地跳进隔壁的洞里,确认薇妮雅的安危。 刚才那四个绿色物体已在那里,开开心心地在一脸呆滞的薇妮雅周围盘旋。 “这……这是什么?”仿佛在嘲笑伸指询问的雷欧波尔特,那四个物体咻的一声穿过他身旁飞走。 雷欧波尔特的目光反射性地追着那些物体—— “——!”一看见俏立于绿色物体后方的人影,他愕然睁大双眼。“拉……拉蔻儿?!” “……嗯哼。”相隔数月不见的拉蔻儿慵懒地扬手说完,嫣然一笑。 “……嗯,希望她在这里。”夏侬说着从空中俯视谍报部的秘密基地——或者该说是伪装成路边木材仓库的俘虏收容所。 他目前位在静止于天空的龙机神上,说得更正确一点,是单膝跪在那巨大的鼻尖。 能力彻底释放时,龙机神亚菲·赛菲莉丝也完全脱离异度空间,来到这个世界。王都决战后的现在,实体返回异度空间不但没有意义,而且浪费体力。 此外——继葛里尔之后,连史黛雅都惨遭摧毁的秩序守护者阵营,不晓得今后将会做出何种行为。 是故,为了能在危机时刻迅速应变,亚菲·赛菲莉丝才现身与夏侬同行。 “这是第几间?” “第七间。”夏侬身旁浮现一个少女身影——正确来说,那并非亚菲·赛菲莉丝的实体,而是某种拟人介面——赛菲莉丝说道。 “废弃公主在我们手里。”贝达修达尔将军曾如此表示。 正因如此,夏侬他们才一个接一个地袭击监禁她的可能地点。 惧于秩序守护者的影响力,贝达修达尔将军恐怕已被看守帕希菲卡的部下排除于直接命令系统之外。既然如此,联络上应该更加费时——在夏侬他们如此判断下,决定兵分两路寻找。 他们的计划就是在帕希菲卡被贝达修达尔将军当成王牌前,先行一步找到她。 这种方法固然粗暴,不过对方是想要跟秩序守护者谈判的男子,用正常方法恐怕没办法抢回帕希菲卡。 赛内丝他们目前在搜寻札威尔周边,夏侬等人则负责札威尔至圣葛林德这条路。 但是—— “……千万要平安无事啊。”夏侬低语。 夏侬阵营这时尚未发现——贝达修达尔将军那句“废弃公主在我们手里”,其实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第302章 那个谎言纯粹是为了跟秩序守护者与夏侬他们谈判的筹码——但可笑的是夏侬他们竟未察觉。 话说回来—— ‘夏侬……’魔法通讯传来拉蔻儿的声音。 这种联络方式原本必须双方同时启动通讯魔法才能进行,虽然有些不便——可是拉蔻儿目前拥有“末日寒冬”,夏侬则透过龙机神扩大的意识领域长时间启动该功能,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相互沟通。 ‘怎么?找到了吗?’ ‘嗯……雷欧和薇妮雅。’ ‘……嗄?’夏侬蹙眉反问:‘为什么会出现他们的名字。’ 明明是在找帕希菲卡,居然会遇见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而且还同时遇见两人,就连夏侬也无法想像。 ‘什么为什么……我也不晓得,就一间间破坏牢房时偶然遇见的啰。’ ‘…………’ ‘然后……听他们说,帕希菲卡也被关在这里。’ ‘这种事先说呀!’ 夏侬吼完,转向赛菲莉丝道:“我先下去一趟,这里的防守就拜托你了。” “了解——呃……”赛菲莉丝颔首,接着若有所思似的微微开口。 “……什么事?” “你……”她一反常态——真的很反常地——吞吞吐吐道:“你……小心。” “……”夏侬一时讶异皱眉——接着忍不住苦笑。 他觉得好像突然多了一个笨拙的妹妹,虽然对方的实际年纪超过五千岁。 “没问题的……因为有龙机神大人的加持嘛。”夏侬苦笑说完,跃向半空。 在空气阻力下轻轻展开的披风内侧——四把刀刃状的羽翼张开,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四个球体,宛如卫星般围绕在他身边。 那是跟拉蔻儿相同的末日寒冬,不过四个连接点的形状并非小史比。 “好……”夏侬完全无视于自由落体的加速度低语后,启动一个魔导式。 ※※※※※ 帕希菲卡的叫声给予谍报部士兵与隔壁牢房女子强烈的冲击。 “胡说八道——不,不过这么一讲,金发碧眼的确是王族的……”士兵说完,俯视无力伏在脚畔的女子。神色虽然极度憔悴,五官的确跟隔壁牢房的少女有许多共通点,尽管那些共通点至今一无所觉…… 不过,真的有这种偶然吗? 士兵压抑下因混乱与兴奋即将沸腾的意识,内心暗忖。 如果只是脑筋有问题的少女捏造的玩笑话也就罢了一万一隔壁房里关的真是废弃公主,他们就在无意间得到了重要的王牌。 “不,可是——” “总之!你们要找的是我吧!?别再对她动粗了!光听声音也知道她很虚弱呀!再继续欺负她的话,她肯定会没命的!” 帕希菲卡怒气冲冲地叱道。 那种半自暴自弃的口吻,正是她认为自己“说错话”的证据。 因为感到隔壁牢房女子太过虚弱,才决定将男人的注意力转向自己——可是她没想到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发展。 “闭、闭嘴!小鬼——你说你是废弃公主?好!既然你这么说,咱们就马上来查个清楚,仔细盘查到你招供为止。”士兵说完,离开女子的牢房,将钥匙插入隔壁牢房的门锁。 门锁喀啦一声解开。 士兵拉开房门,正想将少女带出时—— “搞什么鬼!?”正想踏进那间牢房的士兵,猛然发现左脚被人用力拉住。 士兵讶异回头——只见苍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自己的脚踝。 “你——” 刚才形同死尸般倒卧地面的女子,居然自行爬出牢房……死命握住他的脚。 经过这几天的严刑拷问及囚禁生活而逐渐衰弱的身体,究竟是从哪来的力量——女子的手指深深嵌入士兵的长靴,想要阻止他的行动。 “喂?!你在干什么?!”士兵背脊顶住的房门后方传来少女的声音,以及敲打房门的震动。只要他一离开门,少女大概就会夺门而出。 可是士兵——根本无力注意这种事。 “…………” 女子的双眸里藏着执着的光芒。 见了那道近乎全然杀意的光芒,士兵也畏惧不已。 真正豁出性命的人,有时甚至足以颠覆常理。 娇柔无力的妇女可能扛着家具逃离火灾现场、没有武器的死老百姓有时也可能杀死顽强的士兵,隶属于谍报部近十年的士兵非常了解这种事,而女子刺穿长靴般深陷皮革的指力,在在证明了他的恐惧。 “啊!住手!你……”半疯狂的士兵挥动被女子抓住的腿,见她执意不肯松手,就竭力朝女子腹部一踹。 “……!” 咯呃——一点也不像呼吸的闷声响起,女子全身一颤。 或许是内脏受了重伤,鲜血沿着女子嘴角啪嗒啪嗒地滴落。 可是—— “你……”士兵表情扭曲地呻吟。 女子仍旧不肯松手,不,别说是松手,反而更加用力握住士兵脚踝。这样下去,脚踝搞不好会被她捏碎——士兵脑里掠过这种恐惧。 “混帐——”士兵抽出腰际短剑,举起—— “嗯……哼!!”附近响起鼻塞鳄鱼的呻吟声。 “搞什么鬼?”士兵傻眼转头。 就在他眼前——墙壁消失了。 囚室的一整面墙就这么猝不及防、毫无预警地消失了。 而且不知从哪钻进来的绿色小生物——像是生物的某种东西,嗯哼嗯哼地在监狱走廊盘旋。 “搞什么鬼——不,这是……” 没错,这是魔法攻击。 而且—— (分子连锁崩解——歼灭级攻击性魔法……“魔天狼”!!) 战栗不已的士兵想起了那个名称。 就在同时——女子似乎亦对这个情况感到惊讶,握住士兵脚踝的力量因而减弱。士兵用右脚朝女子的手一踢,手指便轻易离开了左脚踝。 “哼……!”士兵接着蹬地朝值班室奔去。 虽然不知对方是何方神圣——但魔天狼一般是要三名以上的魔导士才能启动的高级军用攻击性魔法,而且军方魔导士平常几乎不会单独行动,一定有负责肉搏战的战士随行,以弥补念诵咒语的空档。一般说来,一名魔导士会搭配五到十名士兵,他们全体的总兵力据说大约等于二十名普通士兵。 ——必须跟伙伴会合。 一名士兵没有胜算。他穿过石造走廊,冲向位于后方的值班室。那里随时至少都有五名武装士兵,其中也包括一名魔导土,只要跟他们会合,应该就能对抗敌人。 可是…… “——?!” 士兵忍不住在值班室门口僵住。 伙伴——谍报部的士兵们全都躺在地上,共计八人,正中央则站着一个人影。 “工作辛苦了。”那名少年微笑道,年纪约莫十六、七岁,手里拿着跟瘦削身形不太相称的大型武器——长柄战斧。 “你、你是……” 没错,从眼前状况判断,打倒伙伴的就是这名少年。 话虽如此,在这间称不上宽敞的值班室,使用长柄战斧这种武器,打倒包括魔导士在内八名经过相当战斗训练的士兵——这是何等异常的情况? 能够做出这种事的,谍报部里大概也只有“漆黑之鹰”那种专门从事破坏工作的部队士兵,要不就是—— “执拗之矢!?果然是来抢回王室派的人质——” “不,这次是与部队无关的个人行动。”少年说完,滑向士兵。 士兵逃亡似的迅速退后接着像是撞到了什么而停止,慌张地抽出腰际短剑,转向后方—— “睡觉吧!” 刚听见那声冷冰冰的声音,脖子就吃了一记重拳。士兵昏厥倒地前一刻,看见攻击自己的对手脸孔——一名神色有些不耐烦的青年。 ※※※※※ “喂!你没事吗?!喂!喂!!” 中断的意识再度苏醒。 她亲眼目睹那名金发碧眼的少女凝视自己。 大概是趁士兵跑走之际,自行推开被压住的门扉,逃出牢房。在此时,女子初次看见这几天来相互鼓励的少女。 (——啊啊。) 干裂的唇间逸出不成声音的呻吟。 没想到。 没想到是在这种地方……这科情况…… 没有证据证明少女是真的废弃公主,可是看着少女泪眼汪汪地凝视自己的蓝眸,女子——爱尔梅雅王妃有一种直觉。 这名少女是真的。 她真的是自己的女儿。 不,就算不是真的,在那对卡苏鲁夫妇与姐弟的养育下,自己的女儿一定会是这样的少女——她如此相信。 一定会成为这般温柔、坚强的少女。这种爱女心切的想法不也值得原谅吗——她如此认为。 然而……这是何等讽刺的命运? 人生即将划下句点的这一瞬间,她竟亲眼见到朝思暮想的女儿长大后的姿态。 自己未曾做过任何母亲该做的事。 甚至无力亲手保护她。 倘若能见到她——就算被对方咒骂、吐口水,她都认为无所谓。 这样的自己此刻——将在女儿的看护中溘然长逝。 生为名门贵族的女儿,接受王妃教育,一路苟活至今。 那是没有任何匮乏的生活,亦是凡事都无法自行决定、选择的人生。明知自己随时随地都受到他人操纵,却只能跟人偶一般不停随之起舞。 爱尔梅雅一直随波逐流,偷偷埋怨自己的命运。 但她现在第一次想感谢这种坎坷的遭遇。 第303章 只是——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她竭力道。 自己也觉得要求太多,但事到如今她决定好好享受这个幸运。 “我……有一个年纪跟你……差不多的女儿。” 她听见少女的吸气声。 她现在不可能再自称是少女的母亲。 况且——她也不想让这名少女背负多余的后悔、混乱与重担。 她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都必须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如此一来,今后必须继续迈向严峻道路的女儿,也才能减轻内心负担——这大概就是身为母亲的最后心愿。 对于永不停步、永不回头、向前迈进的女儿,爱尔梅雅唯独不愿变成扯她后腿的母亲。 所以,至少—— “已经很久……没见面了……虽然很想见……但再也见不到了……”她一字一句地说。 对目前的爱尔梅雅而言,就连说话这种行为都是极度艰辛的工作。 “所以……说谎也没关系……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妈妈’?” 至少听她说一声。 可是—— “不行……我不叫、我不要叫……”少女苦着脸道。 ——啊啊。 爱尔梅雅在内心叹息。 这孩子在哭泣。 对于陌生人的死亡——就为了这件事哭泣。 爱尔梅雅光这样就已万分满足。 “要是叫了,阿姨一定……一定会死的……不行,我现在就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说得也是……对不起……” 事到如今还想骗少女叫自己“妈妈”。想想实在是太过无耻的要求。 她在内心如此自嘲,同时感到意识正缓缓地——坠向无尽深渊。 “不要——等一下——喂!不行、不行啊——” 少女的身影逐渐远去。 再也无法醒转的沉睡开始笼罩住她。 但爱尔梅雅很满足。 至少这样——她便能毫无怨慰地接受死亡。原谅命运、原晾世界、原谅丈夫,也有一点点可以原谅那个软弱无力的自己。 “不要——不行、你不能死——” 最后—— “——妈妈!!” 帕希菲卡的叫声响起。 母亲爱尔梅雅究竟有没有听见那声呼唤——没有人知道。 终章 少年一如平时呵欠连连地踏入森林。 目的是去捡拾柴薪,虽然称不上日课,不过是他的工作。 只要捡满一篮柴薪回去,父亲就会给他零用钱。就算是小孩的零用钱,金钱也应该透过劳动取得——这是少年父亲的教育方针。但少年认为父亲纯粹只是小气——不过也没什么大碍,反正圣葛林德附近没有山贼或强盗出没,只要带着驱逐野兽的爆竹,其实是相当轻松愉快的工作。 “今天到里面一点好了。”少年轻声说完,走向森林深处。 前往跟平时不同的地方,有时会有令人欣喜的发现。像是可食用的野草、香菇、野莓等等……只要发现这类东西,他想父亲给的零用钱也会有所增加。 他稍微偏离平时的路径,拨开树丛进入森林。 突然间—— “——咦?” 不太对劲,总觉得……不知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不太对劲,森林的景象本身荡漾着某种异常感。 “是眼睛怎么了……吗?”他边揉眼睛边前进——结果,“什……什么!?” 风景骤然改变。 不……不对。 是眼前蓦地出现原本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耸立眼前的庞然大物。 少年一时之间不明白那是什么。 “——咦!?” 他醒悟之后不禁连退数步。 身材高于人类数倍——不,是十几倍的某种物体跪坐在那。 尽管表面盖着一些伪装用的藤蔓及树枝,但那股巨岩般的存在感在近处根本藏不住。而且虽然是“跪坐”的姿势——可怎么看都是完全不同于人类外貌的异形。 “什么……这是什么……难道是魔族……”少年低语的瞬间—— 那张宛如怪物铜像的脸孔上,只见眼珠一转,将焦点锁定少年,仿佛是对妨碍自己睡眠的愚者感到愤怒的暴君。 “——!!”少年嘴里进出不成言语的悲鸣。 要是在此多停留一秒,就会被怪物杀死——如此确信的少年,不顾一切地转身,拼命逃离现场。 ※※※※※ “……只用魔法进行伪装,看来还是有问题。”亚菲·赛菲莉丝在那个怪物——龙机神的阴影下,凝视少年逃逸的方向道。 “因为没有多余的力量,这也没有办法。嗯……‘幻城’(utgard)确实只是布下没有实体的幻影,对方一旦进入内侧,马上就破功了。”夏侬耸肩道:“话虽如此……我想应该没问题吧?反正一个小孩子吵着‘我看见怪物了’,也不会有大人当真。” “话是没错,可是终究……有些难以释怀。” “什么事?” “我的实体当真这么丑吗?” “……”夏侬苦笑着仰望龙机神。 对不熟悉的人而言,或许真的很丑陋。夏侬倘若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突然在森林遇见龙机神,可能会忍不住抄起家伙。 不过—— “这倒是,嗯~~说得也对,毕竟没有打扮成女孩子充充场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赛菲莉丝微微皱眉道。 “开玩笑的,嗯……不过我倒觉得这样看起来很可靠。” “……那就好。”赛菲莉丝自言自语地道:“伪装其实很重要……因为这也会影响士气,或许应该好好想一下外观设计。” “干万别跟拉蔻儿说,小心被她变成小史比。”夏侬说完,目光转回赛菲莉丝。“总之,既然目前没有多余的力量,就该将力量集中在必要事项上,可以省略的地方就该节省。” “抱歉。” “你不必道歉,只不过,嗯……这件事或许这样就好。”夏侬叹了一口气转头。 少年因过度专注于眼前的龙机神而没察觉,但这里——幻城的幻影所覆盖的森林一角,另外还有三具龙巨人。 每一具的大小都跟龙机神差不多。 小山般的庞大身躯一动也不动地屈膝围成一个圆阵,那景象飘散着一股异教神殿般的庄严氛围。就连早已看惯的夏侬,猛然看到这幅景象时,也不禁感到奇妙的魄力。 顺道一提,四具魔兽死亡般文风不动,不过正如亚菲的情况,它们并非在沉睡。 龙机神,亚菲·赛菲莉丝,目前正积极地修复龙巨人,因为不像制造盔甲或长剑得使用铁锤敲打、锯子切割,所以非常安静。 另外,赛菲莉丝透过相当于远距离魔法通讯的方法,与常驻在海底史基特残骸内的娜塔莉联络、讨论后,决定提升改良龙巨人的力量。尽管只是临阵磨枪,对短期决战应该多少都有助益——赛菲莉丝如此认为。 四具魔兽身旁,除了夏侬和赛菲莉丝之外还有别人。 因为正值午餐时间,赛内丝的五名部下与雷欧波尔特正在准备餐点。至于拉蔻儿、赛内丝、克里斯多福和薇妮雅,则是外出购物兼侦查,目前并不在此。 言归正传—— “问题是这丫头。”夏侬轻声说完,看着前方——目光呆滞地颓坐在龙机神脚畔的少女。 那是帕希菲卡。 但身上感受不到原本的豁达开朗。 表情黯淡——或者该说她的脸色很差,不知内情的人见了,大概会以为她有病在身。 救人剧码结束后大约一周。 帕希菲卡一直是这副模样。 有人跟她说话时,她也会回应,有时也会笑,乍看之下就是平时的帕希菲卡。表情与言行桀骜不驯,但不知为何却又感觉很温柔。 然而——一旦置之不理,她马上便神色阴霾地颓坐在地。 仿佛是在勉强扮演原本的自己。 “帕希菲卡。”少女听见夏侬的呼唤猛然抬头。 “啊……哥哥。”她眨眼应道。 (果然受到相当沉重的打击吗?) 夏侬在内心叹息。 帕希菲卡基本上不会叫夏侬“哥哥”,而是叫他“夏侬哥”。以前——可以称为幼儿的时期还叫过“哥哥”。但自从开始上周日学校后,不知是因为害羞或其他原因,她就不再这样称呼他了。 以夏侬的角度来看,帕希菲卡也是从那时开始体认到自己跟夏侬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也许当时她的内心产生了某种顾虑。 可是,有时——当她感到内心不安、情绪极度低落或喜悦的时候——她就会像小时候那样叫他“哥哥”。虽然不晓得当事人有没有发现,但应该是不顾一切地想向他撒娇时才会这么叫——夏侬如此认为。 “呃……什么事?”帕希菲卡见夏侬沉默不语,便侧头问道。 “那个……该怎么说呢?你很无聊吗?” 夏侬这几天多半在跟赛内丝、克里斯多福和赛菲莉丝讨论今后的事、紧急情况的对应,以及龙巨人的处理等等,确实无暇理会帕希菲卡;拉蔻儿则正忙于“末日寒冬”的调整。 “咦?唔~~一点都不。”帕希菲卡故意若无其事地说。 (那么……到底是怎么了?) 夏侬暗自寻思。 帕希菲卡精神恍惚也很正常,不用说原因正是那位女子——爱尔梅雅的死亡所致。 事实上,帕希菲卡还不晓得爱尔梅雅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若非克里斯多福出言提醒,夏侬大概也不会发现,不过赛内丝她们因为职业关系,似乎立刻便明白了。 第304章 所以……对帕希菲卡而言口,爱尔梅雅只是“路过的陌生人”。 话虽如此,不可否认她从爱尔梅雅身上感到母亲的影子——某种母爱。 即使是暂时的、即使只有一瞬间,这名温柔得有些愚蠢的少女之所以消沉,铁定是因目睹扮演母女的另一人在眼前死亡。 而且…… (我们……假如早几分钟到的话……) 夏侬非常了解对既已发生的事情感到后悔,讨论“假如”是多么没有意义的事。 但“假如”爱尔梅雅当时还有一口气,赛菲莉丝的力量说不定有办法救她。一想到这里,夏侬就觉得后悔莫及。 世界……命运非常残酷。 “——帕希菲卡!”一个异常开朗的声音跃入意志消沉的两人之间。 那是雷欧波尔特。 平常总是铠甲配白色头带的威风打扮,如今却是令人忍俊不禁的家庭风格。三角巾取代了白色头带,衣服外则罩着一件围裙。话虽如此,这身打扮不知为何非常适合这名少年。 “午餐好了!午餐!”雷欧波尔特跑到两人身边停下,满脸笑意地说:“我对今天的料理很有自信喔!” “啊~~呃……对不起,我没什么食欲……”帕希菲卡强颜欢笑应道。这种反应也很正常,可是—— “什……么?!”雷欧波尔特表情骤变,露出被宣判死刑的绝望神情,声音颤抖地说:“你、你就这么……这么不想吃我做的料理吗?” 雷欧波尔特双腿一软,双手抱住龙机神的脚,支撑身体。“我活不下去了,我要去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听见夏侬吐槽,雷欧波尔特转身向他撒娇:“大哥,帕希菲卡在虐待我~~” “谁是你大哥?话说回来……我也不是很喜欢你的料理,调味太粗糙了。” “虽然失败过几次,可是没有失败,哪有成功?对,我从失败中学到了!昨天为止的我已经不见了!从今天起,请叫我‘全新雷欧波尔特·史科鲁普斯’,前面请加上‘全新’或者‘正牌’!雷欧波尔特二世也可以!全新雷欧波尔特!雷欧波尔特2!我是全面换新的雷欧波尔特,请多多指教!”雷欧波尔特握拳强力宣言——但下一秒又忽然怯生生地跪在帕希菲卡跟前。“可是……可是帕希菲卡,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吗?我难道就无法填饱你的胃吗?” 开始露营之后,众人便轮流煮饭,但雷欧波尔特不知为何老是自告奋勇地揽下这个工作;不过,他并非特别擅长或喜欢煮饭,他经常需要薇妮雅出手相助。 “啊!不,不是这个原因……”面对反应比平时更为激烈的雷欧波尔特,帕希菲卡困惑地说。 “既然如此,我恳求你、拜托——请给我一次雪耻的机会!”雷欧波尔特说着抓住帕希菲卡的手。 “好痛、好痛啦!”帕希菲卡嘴里抱怨,但还是站了起来。既然雷欧波尔特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去吃他做的午餐。 “……”夏侬和雷欧波尔特在她看不见的位置迅速交换眼神,雷欧波尔特露出又哭又笑的苦笑神情,轻轻颔首。 雷欧波尔特的态度是装出来的。 其实他跟帕希菲卡一样消沉,只是没有在帕希菲卡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夏侬也晓得理由,他从薇妮雅那里听说了许多事。 包括弗雷·达克托那名少年的事、帕希菲卡忘记两人共度的那段生活,以及雷欧波尔特对自己感到无力。 “哥……夏侬哥呢?”被雷欧波尔特拖着走的帕希菲卡回头问。 “我马上就去。” “啊……”帕希菲卡一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仍旧乖乖让雷欧波尔特牵着。 “果然打击很沉重吗?”赛菲莉丝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低喃。 “非常沉重啊,唉,虽然不是第一次有人死……” “尽管没有王都时那么严重,但是你也很疲惫吧?这种时候真恨我自己帮不上忙。” “……这也不是你的责任吧?不过,你注意到这件事倒令我很开心。” 帕希菲卡想必不久后也会得知王都已有大量死伤居民,告诉她不是她的错或许很容易,可是…… “这种事究竟还要持续多久?” “你感到痛苦吗?” “老实说,一开始就很痛苦了,不论是我也好、帕希菲卡也好、拉蔻儿也好。我反而觉得,一旦感不到痛苦才糟糕。” “……这倒是。” “还要多久一切才会结束呢?搞不好永远不会结束?接下来还要折损多少生命——这件事实在教人担心。” “这……我也不知道。”赛菲莉丝喃喃道。 “嗯……说得也对,抱歉,问你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夏侬点头迈步……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你要不要一起来吃午餐?” “我不必用餐。” “这是一种气氛啦、气氛,而且没什么事儿跟赛内丝的部下和睦相处更重要了。” “我想已经够和睦了。” 露营至今一周,夏侬他们跟赛内丝的部下们不止一、两次共享粗茶淡饭。 “所以说不是我,是你啦!你还没跟他们打过招呼吧?” “……我?”赛菲莉丝一反常态地流露诧异的表情低语。 “他们应该也很想多认识一下自己的战友,嗯,就算外表跟娜塔莉很像……性格毕竟大不相同嘛。” “……”赛菲莉丝沉默不语,接着感慨良深地轻声道:“战友……吗?” “……怎么?很怪吗?” 对龙机神而言,软弱的人类就跟尘埃相去无几。以赛菲莉丝的感觉来看,用“战友”一词来形容双方的关系或许有些勉强。 夏侬这么猜想,可是—— “你会对伙伴一一介绍自己的长刀吗?”赛菲莉丝说完,夏侬忍不住蹙眉。 “你不必过度贬低自己。我当然会介绍了——如果长刀会说出‘真恨我自己帮不上忙’这种值得嘉奖的言论。” “…………” 唉,你没兴趣的话,我也不勉强……”夏侬耸肩道。 “不,不是这样,只是……想起以前的事而已。” “……以前?” “想起以前用战友而非兵器称呼我们的人,虽然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夏侬用食指搔脸,轻轻苦笑——接着朝赛菲莉丝伸手。 “走吧,赛菲。” “……好。” 有些羞涩,有些腼腆。 可是又显得有些骄傲。 那是——就连主人夏侬都是第一次见到的——“最后魔兽”的微笑。 ※※※※※ 马车缓缓驶过都市街道。 “很普通的城市嘛。” “你这么说也对。” 在驾驶座上环顾四周的拉蔻儿说完,持缰并坐在旁的赛内丝应追。 平稳的喧嚣包围着中午的城市,那并非工作时的噪音,而是休息时的安闲所产生的熙攘。 世人认定圣葛林德是玛乌杰鲁教的圣地,但它在城市方面的机能与其他都市无异。这里虽不乏教会设施、由教会筹资营运的建筑组织,可是不但有旅馆,也有杂货店及餐厅,甚至还有闹区——尽管未经教会认可。 要说有何不同,大概就属这里的风景了。 “话说回来。不管来多少次都无法习惯哪。”赛内丝说完,目光转向旁边巨大的灰色墙壁。 不,正确来说并非墙壁,从两入的位置来看,确实像是垂直的峭壁,不过如果站得更远一点,就知道那是巨大的石柱。 构成这座都市基础的巨大环状列石,向造访者展示其独特的景观。 “你是指这些吗?” “就好像随时会倒下来一样,总之这个地方真诡异。” 赛内丝基于公主的公务,曾经多次造访圣葛林德——即使其他部分很正常,唯独这群石柱让这座都市的景观显得非常特殊。事实上也诚如赛内丝所言,每当仰望朝天际无限延伸的石柱,就不免有不知何时会倒塌的恐惧。 不过……居民或许早已视为理所当然,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人类的习惯真是可怕啊。”赛内丝说完苦笑。 她们现在是为了购物兼侦查而潜入圣葛林德。 物资方面,只要他们提出要求,龙机神的形相干涉能力要多少就能做出多少。面对龙机神能自由控制物质型态的力量,清水与黄金无异。 但现在——龙机神的力量全花在龙巨人的修理与改造上,即使不是这个原因,也得为了接下来与秩序守护者的战斗储备能量。 是故,只要是赛内丝他们能自行取得的东西,就尽量不去麻烦赛菲莉丝。 “对了……”赛内丝难得浮现为难的神情,用大拇指朝背后——马车后方一比。“那个不能想想办法吗?” 马车的后面。 那里并肩坐着两个酝酿出独特氛围的人影。 尽管气氛并不恶劣,但不可否认荡漾着一股奇妙的紧张,至少不是相处融洽的感觉。 那是克里斯多福和薇妮雅。 “有什么问题吗?”拉蔻儿侧头反问。 “不,所以说……就好像背很痒?总之就是心痒难熬。” “你不觉得看了让人会心一笑吗?” “是吗?”赛内丝说话的表情就像是被迫吞下沾满蜂蜜的超甜蛋糕。 “爱情的开始总是纯真……” “……听你一脸认真地说这种事,我有时还真的挺害怕的。” 以赛内丝的性格判断,想必对后座两人那种拖拖拉拉的态度感到心烦意乱。 第305章 “赛内丝没有那种经验吗?在喜欢的男生旁边,心头怦怦跳——” “没有啦!”赛内丝打断拉蔻儿呓语般的台词道:“我才没有那种空闲时间。” “喔~~”从拉蔻儿点头的表情,难以判断出她是否接受赛内丝的说法。 这些姑且不提…… “那个……”克里斯多福和薇妮雅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从刚才起就一直这样,旁人见了甚至会以为两人是故意的——嗯,就某种意义而言,这也是两人彼此有意的证明。 “呃……”克里斯多福一脸困窘地续道,他也开始无法忍受这种停滞不前的情况。 话虽如此,他实在搞不清楚状况。 对于如何击败对方这种事,克里斯多福是不输给任何人的专家,但是没人教过他怎么应付女孩子。不……问法法儿她们的话,对方应该会大喜过望地告诉他,可是又觉得她们会教自己一堆乱七八糟的事。 其实……克里斯多福曾经应某位贵族干金之邀,一起用餐与看戏。当时他也对如何应付女孩子头疼不已——不过这次的对象在身份、性格与状况方面都大不相同,因此无法援用上次的经验。 总而言之,他觉得很尴尬。 他已经解释过为何在王都对她视若无睹,薇妮雅想必也已接受。那时敌人很可能加害接近克里斯多福的人,他才故意假装不认识。 然而,即使明白真正原因,内心似乎仍存有上次被对方忽视的阴影,无论他说什么,薇妮雅都显得十分怯懦,仿佛随便开口的话,有什么东西会突然毁坏,一直没办法顺利沟通。 况且…… “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不过辛苦你了。” “咦?嗯,可是跟帕希菲卡比起来……”那或许是突然间的反应,但薇妮雅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感到失落,再度垂首。“帕希菲卡……不记得了。” “——嗄?” “她不记得弗雷的事……” “啊……在王都保护她的那个人啊。” 克里斯多福已经听说了弗雷·达克托的事。 他也知道弗雷以前是王国军谍报部特务处理班“漆黑之鹰”的成员,代号“死灵”的一流暗杀者。两人尽管未曾谋面,不过在个人战斗技能方面,克里斯多福他们也听说弗雷是足以与“执拗之矢”特务战技兵匹敌的天才。 “他是为了帮助帕希菲卡脱身而死——可是她对这件事……” “失去记忆的人一旦恢复记忆,据说会像交换般地忘记失忆期间的事——如果是痛苦的记忆,这种情况更是常见。” “是这样没错,我也明白,可是……实在很难接受。因为有他,为了保护她——” “但告诉她也只会让她伤心。假如他能够因此复活,后诲还有意义。” “……”薇妮雅紧咬下唇。 “我想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她或许是因为感到痛苦,才下意识陷入遗忘。” “……可是他们本来感情那么好,居然变成从未发生过——” “你记得吧?” 薇妮雅闻言抬头。 “不是任何人而是你,你和史科鲁普斯大人记得。既然如此,他的行为就不是从未发生过。” “……克里斯?” “我们的训练中心里的墓地,有一个刻着‘幸福的丧家犬永眠于此’的石碑。训练过程一旦有人死亡,就直接埋在那里。当然不可能刻上名字——大家很快就遗忘了那些淘汰者。” “大家为求存活就已经非常吃力,没有余力理会别人。” “那些人明明曾经活着——但仿佛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似的被众人遗忘。而且户籍资料早就被删除,名副其实地整个人‘消失’。” “我以前非常害怕这种事,觉得非常寂寞,所以我记得他们的名字,我记得所有还没当上队员就被当成牺牲品淘汰的伙伴。因为如果换成我被埋在墓地——我希望有人记得自己。” “………”薇妮雅茫然若失地凝视克里斯多福的脸。 “这样就够了,不过,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无法忍耐——等这场战争全部变成回忆时再告诉她,我想她那时也一定准备好想起他的事了。” “……是吗?” “虽然没办法保证。”克里斯多福说完苦笑。 说话时滥用“绝对”一词的人,才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谎。 “我明白了……我会忍耐的。”薇妮雅说到这里——“所以让我……哭一下。” “……嗯。”感到薇妮雅将额头压着自己的肩膀呜咽,克里斯多福静静点头。 木材随便组成的粗糙餐桌上,摆放着今天的午餐三明治与热汤。虽然料理称不上精致——可是一想到他们正在躲避敌人,这些菜色堪称豪华也不为过。 “我对今天的料理很有自信喔!” 雷欧波尔特刚说完,赛内丝的部下们便忍不住苦笑道:“你也只是切切面包,把蔬菜夹在里面嘛。” “而且,这个汤好像没什么味道。” 夏侬、帕希菲卡、雷欧波尔特、亚菲,以及赛内丝的部下们,各自围着餐桌入座。 赛内丝的部下包括:两名龙巨人的操纵人员、三名穿戴量产型“末日寒冬”的步兵,共计五名,其中分别有三名男性、两名女性。 至于年龄方面,从花样年华的少女到上了年纪的老先生嘟有,一眼就能看出赛内丝对部下采取实力主义。 “你们可别小看三明治,奶油和芥末的涂抹比例也是大有学问的。” 雷欧波尔特得意洋洋地说完,另一名赛内丝的部下又取笑道:“可是我昨晚看见薇妮雅在制作那个奶油耶。” “——呜。”雷欧波尔特愁眉苦脸,众人见了忍不住大笑。虽然表情有些僵硬,但帕希菲卡也跟着大伙微微一笑。 “……”夏侬静静环顾赛内丝的部下们。 战斗空档的宁静时间。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暂时的,大家都晓得即将有场必须共赴赌命的最后战役。 也因此,他们尽情享受这段空档,因为他们都是选择了“可能没有明天”——这种生存方式的人。 然而…… (有几个人能够存活呢……) 夏侬内心深处隐隐作痛,暗自寻思。 就在此时—— “没问题的。”宛如看穿夏侬的心思——坐在他左手边的赛菲莉丝道。 她前面不知为何放着三明治与热汤。“难得嘛”、“大家一起吃才美味”,赛内丝的一名部下如此表示,顺手替她准备了一份。 现场没人取笑那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你也好、他们也好——我一定会努力保护的,就算耗尽我所有力量。” “……”夏侬转向赛菲莉丝。“我的战友——” “喂!喂!喂!你们俩干嘛含情脉脉地对望?”赛内丝的一名部下唤道:“好狡猾耶!龙巨人要是也有那么可爱的助手就好了。” “有那种助手的话,你一定会看得忘记战斗啦!” 众人哄堂大笑。 夏侬的视线忽又兜回身旁的帕希菲卡。 他妹妹跟其他人一样在笑,虽然在笑…… “——怎么了?”大概是察觉夏侬的视线,帕希菲卡笑盈盈地——一眼就看出是强颜欢笑的笨拙笑容——问道。 “吃完午餐要不要去散个步?” “——咦?”帕希菲卡眨眼应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夏侬哥不是很忙吗?” “跟赛内丝他们的讨论也差不多了,总要喘口气吧?” “嗯,我知道了,就陪你吧。”帕希菲卡微笑点头。 ※※※※※ 采买完毕之后——拉蔻儿一行人在圣葛林德里的餐厅吃午餐。 这里有许多专门提供朝圣者的旅馆与餐厅,就算是午餐时间也很容易找到用餐的地方。 拉蔻儿、赛内丝、克里斯多福以及薇妮雅四人,选择一家规模较小的餐厅,围着角落的桌子——从整间餐厅来看,万一要逃亡,那是最靠近后门的地点——等待服务生送来众人叫的餐点。 “视情况发展也可能必须召回拥有魔法战技能的部下。穿戴‘末日寒冬’的话,他们应该也能派上用场。‘末日寒冬’还有备用品吧?” “只要参考传送来的设计资料,龙机神的形相干涉能力也可以生产;不过据娜塔莉和赛菲莉丝的说法,既然已经没有精神控制型的秩序守护者,强化人类用兵器也没什么意义,反而是大规模魔法……” 拉蔻儿和赛内丝从刚才就开始讨论今后的方针与战术。 从克里斯多福的角度看来,两人的性格迥然不同——但她们俩搞不好非常谈得来。 两人不可能没察觉薇妮雅的异状——双眼红肿的模样,但拉蔻儿和赛内丝都没说什么。 这或许是她们贴心的表现——在此刻谈论那些繁琐的魔法,应是为了将话题从薇妮雅身上转开。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 “——喔!?” 粗犷的声音响起。 当事人好像只是打算轻声呼唤——但那犹如岩石相互摩擦的粗糙声音非常骇人,就算当事人并无此意,亦让旁人感到一种被恫吓的不安。那个声音或许适合担任强盗或山贼,不过绝不适合从事服务业。 “好不容易追到你们啦。” 克里斯多福闻言回头——目光对上迈步横越小餐厅,走近他们的巨汉。 “你是……”克里斯多福记得他叫贝尔肯斯——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圣道骑士(clericalsoldier),是护送佛尔西斯王子时遇到的神官。 第306章 这么说来,贝尔肯斯原本就是为了护送佛尔西斯王子到圣葛林德,在此出现也很正常。 “——哦!何止是左拥右抱,居然还坐拥三美,真是艳福不浅,也让我加入吧。”贝尔肯斯说完,不等克里斯多福回答,就径自从隔壁桌拉过一张空椅子,在他们旁边坐下。 “……你是谁?”赛内丝一脸不悦地瞅着贝尔肯斯问。 克里斯多福苦笑着正要回答—— “这位是异教检察官——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回答的竟是拉蔻儿。 “——哦?”贝尔肯斯眨眼转向拉蔻儿。 从他走来的方向,只看得见拉蔻儿的背影。 “……喔喔?!”贝尔肯斯岩石般的脸孔惊讶扭曲,大声道: “等……等等,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们现在不是应该在基亚特附近——” “有很多原因,好久不见了,贝尔肯斯大叔。”拉蔻儿微笑点头。 ※※※※※ 两人踩着落叶并肩同行。 她觉得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两人独自散步。 这么说来,自己以前有一阵子老爱跟在夏侬后面。那是非常小的时候,所以之后她都故意假装不记得——但事实上她记得很清楚,只是因为害羞而一直说不出口。 “总觉得……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是啊,”夏侬边走边说:“虽然发生很多事……唉,总之没事就好,尽管现在说这些已有点晚。” 帕希菲卡看着夏侬苦笑的侧脸——这才发现从获救至今,两人好像还没对此事感到喜悦。 那名女子的死亡,以及接下来的忙碌——为了调整战力而进行各种潜伏的准备——他们一直没时间好好聊聊。 “……你过得很辛苦吧?” “……嗯。” 这是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吃苦了吗?” “……嗯。” 这也是。 短暂犹豫之后——帕希菲卡补了一句道:“总觉得……非常痛苦,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原来如此。”夏侬静静点头。 “死了……很多人对不对?” “好像是。”夏侬的语气很冷淡。 既没有敷衍了事的温柔,亦没有半调子的安慰。帕希菲卡明白,采取这种态度——其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好痛苦,非常……痛苦呢。” 因为自己存在而非死不可的人们。 尽管是间接的——然而被自己“杀死”的人们,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就这样.极度的失落变成悲伤,横亘于幸存者之间。 有很多人怨恨她吧?对他们而言,至少那是——有理由的正当行为。 她很羞愧,很痛苦。倘若能够换得对方的原谅,她甚至愿意立刻从这个世界消失。 “要是我不在这世上的话——” “帕希菲卡。”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就是忍不住会那么想,无论如何就是忍不住会那么想,因为我现在在这里……”帕希菲卡说到这里,蓦地沉吟不语。 继续说下去的话,夏侬大概会生气,同时也等于背叛了浴血奋战、舍命保护她至今的夏侬和拉蔻儿。 可是…… “你想死吗?”夏侬依旧淡淡地问:“想一死了之、撇得一干二净吗?” “……哥哥?” “我说过了吧,如果你变成毁灭世界的存在,我会亲手杀死你。”夏侬向前跨出一步,转身面对帕希菲卡。“不管秩序守护者怎么说、神论怎么说、全世界的人怎么说,那些都无所谓。因为大家说起别人的事都是不负责任的,只会信口开河,一点证据都没有。” “所以对我来说,那些人说的话根本不重要。 “可是……如果连你都认为自己是‘灭毁世界的剧毒’,无论如何都想消灭自己,那我就莫可奈何了。因为能够决定这件事的人——有权决定帕希菲卡·卡苏鲁是谁的人,不是我,而是帕希菲卡你自己。” “我……”帕希菲卡呼吸急促地张口欲言……但还是说不出口。 “你想要怎么做?你不必顾虑我和拉蔻儿,反正一样都会有人死亡、都会有人抱怨。无论你选哪条路,都一样必须牺牲某个人。帕希菲卡——你要怎么选择?” 哥哥的语气非常平静——也非常冷酷。 只要帕希菲卡点头,夏侬的长刀大概下一瞬间就会杀死她。 帕希菲卡发现,夏侬是抱持着这种觉悟才带她到这里来的。 “可是……难得赛内丝和亚菲她们——” “帕希菲卡!”夏侬打断她的反驳,说道:“你不必管别人!如果你想死,我现在马上杀了你,不会让你感到任何痛苦。如果你想活下去——我会不计一切地保护你。不是以龙骑士,也不是以守护者——而是以哥哥的身份,全力保护你,所以……” 夏侬低语道:“你自己选择!你想活?还是想死?没有人强迫你,我不容许任何人这么做。这是你——只有你才能选择的事。” “我……” 夏侬的话语在她脑海里流窜。 对,夏侬他们再怎么奋战,如果帕希菲卡想死,那一瞬间她就结束了。正因如此,夏侬他们在那种状态下奋战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可是…… 迄今经历的无数情景掠过脑海。 痛苦的情景、开心的情景、悲伤的情景、快乐的情景,自己累积至今的所有日子。 喧闹却又令她爱怜的无数回忆…… “我想……”帕希菲卡细若蚊呐的声音响起,金发有些畏怯地摇曳。“……我想活下去……我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结束,想继续活下去。我想跟夏侬哥、拉蔻儿姐、薇妮雅、雷欧波尔特——我想跟大家一起继续……继续……” 这也许是非常卑鄙的愿望。 那些牺牲者或许不会原谅这样的她。 但即使如此…… “我想活下去……” “是吗?”夏侬颔首,掀起披风。 黑布轻飘飘地裹住帕希菲卡。 “那就尽全力活下去。” 帕希菲卡闻言点头。 后记 所谓的同步性,意即在便利的同时,不免遭受束缚。 就连一瞬间的冗长都不容许的系统,换句话说,也代表没有余裕,那有时会逼得人类走投无路。手机普及率攀升的现今社会,就连“外出”这种藉口都不再适用,行事历变成冷血无情的监督者,今天也继续演奏来电铃声。 “………喂,我是榊。” “辛苦了,我是富士见书房的t。” “啊,辛苦了,那今天有何贵干呢(提心吊胆)?” “什么有何贵干?当然是原稿呀、原稿。” “是……是哪一份原稿呢?” “…………” “是文库的增补修正版?还是杂志增刊号?或者是外传连载第二期的大纲?啊~~现在已经该完成第二期第一章的原稿了吗?啊,难不成是特别企划‘创造小说吧’的原稿?不过再怎么说,新企划的大纲截止日应该还很久吧?啊~~这么说来,还有动画配乐cd的评语嘛……呃……其他就是杂志的评语校稿……” “总之,请先交文库的增补修正版。” “说得也对,是的,不好意思,没错。呃……我正在进行,呃……那个……我没有在写其他出版社的小说喔,呃……大概……一定。” “……你听起来好像相当疲倦。” “不不不,只要有案子接,又岂敢疲倦呢,嗯……蛮牛也好、保力达b也好、维士比也好,就算要我注射兴奋剂——” “……不,我是指精神方面,你要不要去看场电影?” “唔~~做那种事的话,不就整整三小时没办法工作了?” “……但你不是有在玩‘仙境传说’(ragnarokonline?)” “哈哈哈,目前祭司的角色等级已经超过七十四,猎人也早就超过六十了耶。目前正在专心训练魔法师,不过一直拿不到黑蚁卡,要独自打猎还很难,但已经学会冰冻术(frostdiver)了喔。” “…………” “……什么事都没有,我发誓。呃……是真的。” “嗯,请好好加油!” “………遵命。” 如此这般——究竟是怎么样的“如此这般”,就先放在欧克洞1二楼附近——大家好,我是轻小说作家榊。 这次谨向各位献上《废弃公主》第十二集,本集是《龙杂志》连载时的(逃亡篇)增补修正版,其中有部分是接续第十一集的弗雷篇,另外也算是本系列的剧情高潮。 哎呀呀,此刻的感觉就像终于到了尾声,同时也很惊讶自己居然写了这么多。一开始交剧情大纲时是预计六集完结,不知为何竟变成超过十集的长篇系列。 这当然是因为读者朋友的支持,但依然挥不去那股不可思议的感觉。 无论如何——包括外传在内,目前预计至少还有四本,但不知该怎么说呢?总算有种看到终点的感觉。 另一方面,由于增加许多出乎预料的工作,不可否认我也不禁发出欣喜的哀号,动画化便是其一。关于动画制作,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工作(充其量只有检查剧本),但免不了因此增加许多琐碎的工作——撰写评论、签名会、校对草稿等等,这些烦琐的工作接二连三冒出,令我一阵子手忙脚乱。 所以,万一动画完成的效果不彰,我搞不好会黯然地浪迹天涯;不过看了之后,身为原作者本人可以拍胸脯保证那是“优良作品”,因此这也成为鼓励我前进的动力。 第307章 池田惠老师、矢吹豪老师的漫画版也是如此。因为各种媒体的工作增加,我也获得各种媒体工作者的帮忙(精神上)。 那么——接下来会稍微提及剧情(尚未阅读本书的朋友最好跳过)。 关于本书里“守护者因子”的设定。 记得很久以前在网页或者其他地方,某个看到“兽姬~~”的读者朋友质疑:“为什么拥有守护者因子的成员里没有克里斯呢?”当时我忍不住握拳(笑)叫道“万岁!终于有人问啦!” 那当然是为了这一集设下的伏笔。 要是没人发现我的用心,其实也挺寂寞的,那时拼命忍着想要宣布答案的欲望,就这么捱过了好几个年头(不,其实也没那么久啦)。没看过杂志连载的朋友们,是不是终于明白其中的奥妙呢? 就我个人而言,相较于那些战斗场面,本集其实是为了撰写那个场面而成的——尤其是拉蔻儿和克里斯多福“说服”夏侬时的台词。 其他还有一些大小不一的伏笔。 所以,希望各位读者一定要读到最后。一如前述,就这样随风而逝、没人发现也相当寂寞呢(笑)。不过,我想其中也不乏不仔细读就无法察觉的伏笔。 最后,如果按照惯例,应该要进入地毯式感谢感激大轰炸才对,但毕竟不可能写出所有动画工作人员的名字(除了制作、配音之外,还有业务、cd制作公司的朋友、dvd制作公司的朋友,唉~~再多加几页都写不完),请容我省略,对不起。 只是纯粹地“抱歉给各位添麻烦了”。 只是纯粹地“谢谢给我这么棒的工作”。 就先记下这两点。 那么——下集再见。 2003/6/17 译注1:oredungeon,线上游戏“仙境传说”里位于兽人村落地底的洞窟,里面住着邪骸兽人、兹诺克等怪物。 第十三卷响彻天际的清唱剧序章 梦幻泡影。 有时候……她会想起那四个字。 记得那是指“人生如梦似幻,同时宛若泡沫与影子般 无常”。 那是谁告诉她的呢? 是芙坦芭?还是塔可洛? 她记得对方告诉她,那是“日本”这个国家的语言。 “无常”这个字眼确实不容易在英语里找到完全一致的概 念——并非只是“脆弱”,亦非“绝望”,因为其中充满了民 族色彩的抒情意味——她记得对方为了正确传达这个字 眼的意义,着实费了好一番工夫。 然而,她就是想不起是谁告诉她的,无论如何都想不 起来。流逝的时间不断侵蚀她的记忆内容,那些珍贵 的——非常珍贵而不愿遗忘的事物逐渐模糊,唯独不愿 想起的记忆鲜明如昔。 飞溅的火焰。 淌流的鲜血。 崩塌的建筑。 进裂的大地。 燃烧的苍穹。 残缺不全的破坏影像在她脑海流转,骇人的——极 度骇入的力量奔流冲刷全世界,渺小的人类肉身当然无 力抗衡,他们甚至无法苟活,只能随波漂向死亡。 那是地狱般的场景。 烧死的少年、被瓦砾压扁的老妪、被爆炸分解成肉块 的青年、饿死的幼童、被抛至真空导致血液沸腾的男子, 以及在众人落荒而逃、空荡一片的荒废医院里,由于无法 接受适当治疗,痛苦死亡的瘫痪少女。 那是天经地义的景象。 因为……那是战争。 话虽如此,她仍无法容忍,当然不能容忍。 她不想看。 她不想看见人类死亡的场面,尤其是自己熟悉及喜 欢的人,她就是执意不愿接受这种事。 ※※※※※ 那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幕…… “……慰劳会?”听见对方突如其来的提议,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谁的?” “你的。”芙坦芭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 芙坦芭——外貌平凡的女子,但带着某种化戾气为 祥和、朴实且温和的印象,乍看下甚至有些怯懦。长长的黑发和遮掩蓝眸的镜片,让这种感觉更为显著。 温和这点确实没错,不过认识芙坦芭的人都晓得——她有着一旦决定就绝不让步的坚毅性格。 话说回来……若非如此,也不可能以未满二十岁之龄在人工智慧的研究领域留下首屈一指的成就。天才拥 然而,她明白,明白这段恋情不可能开花结果。 “你怎么了?”贝克纳姆见她一语不发,不禁诧异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她摇摇头。 “你不必勉强出席,这说起来都是突然提出要求的人不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怪我吗?”芙坦芭轻轻苦笑道:“亏我还特地去查‘p系统’的保养周期和班表,挑出希莉亚没有连结的空档呢。” 贝克纳姆耸肩道:“那确实是辛苦你了,可是忘记通知当事人不就白搭了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以为贝克纳姆早就跟她说了嘛。” “芙坦芭,这叫推卸责任喔。” 她听着两人相互吐槽。 贝克纳姆是芙坦芭的恋人。 在任何人眼中,两人看起来都很登对,她也明白他们俩的关系牢不可破,她不但喜欢贝克纳姆和芙坦芭的为人——更喜欢两人相偎相依的身影,别说是介入他们俩的感情世界,她根本就无意从芙坦芭身边夺走贝克纳姆。 尽管性质与分量不同,芙坦芭对她而言亦是无可取代的。芙坦芭给了她培育人类感情的机会,纵使自己再痛苦,她也不愿让芙坦芭伤心。 所以,这是不可能开花结果的恋情。 深藏内心,永远不可能绽放的花蕾。 因此—— “不,我没问题,谢谢。”她说完,嫣然一笑。 因此,这样就好了。 只要自己能退一步守护幸福的他们,这就够了。 自己最喜欢的两人终成眷属——这个小小的幸福景象。 只要他们幸福,自己便一无所求。 她是这么想的。 然而…… ※※※※※ 极度宽敞的地板。 上面残留长长的鲜血痕迹,在白诤光滑的地板上,鲜艳的红线残酷无比地延伸。 伤患大概曾爬行过。 即使血流如注,依然拼命爬行。 可是,流了那么多血的伤患,究竟想到哪里去呢? 单纯只是想逃亡?抑或是有未竟之事?是想继续战斗?还是想拯救某人? 她不知道。 只看见……一名女子倒卧在长长绵延的鲜红道路尽头。 她认识那名女子,非常熟悉。 她知道那名女子聪明、正直……而且比谁都温柔。 芙坦芭。 她的挚友,既是人类,又非人类——对于这样的她,芙坦芭给予她生存的意义、容身之所。芙坦芭明白,该如何以对待人类的方式来疼惜不是人类的她。 芙坦芭教导她何谓欢乐,何谓欣喜,她一直想要变成英坦芭那样的人。 没想到,芙坦芭死了。 宛若弃置于沙漠正中央的垃圾——在极度宽敞的地板正中央耗尽力气,化为尸骸。孤伶伶滚落的那具遗体,显得寂寞异常。那般温柔、受众人爱戴的女子,独自倒卧在雪白地板,血液流尽,化为尸骸。 她不愿相信,不想承认。 但芙坦芭确实死了。 这是事实。 无庸置疑的事实。 不论如何懊悔、怨叹,这都是无法改变的残酷现实。 既然如此…… ※※※※※ 轮番死去的人们。 无数的惨叫,无数的尸体,无数的废墟,无数的痛哭。 不单只有芙坦芭。 她认识的人们纷纷死去,温柔的人、冷酷的人、熟悉的人、陌生的人,战争当着她的面,无情带走她的知己。 再也无法归来的人们。 思念死者痛哭的人们。 这一切已经够了,她暗想。 她不想再看见任何人死亡,痛苦、难过、伤心,她再也无法忍受,觉得自己即将发狂。 但战争对她的煎熬视若无睹,持续进行。 就在这一瞬间,人们仍旧继续死亡,并不是一、两人,而是数十人、数百人,甚至数干人、数万人,被掠夺未来、被剥夺可能性、被无情歼灭的人们。 一如芙坦芭,死亡人数还会增加。 她珍视的人们终究免不了一死。 邦伍、毕赛克、塔可洛,以及……贝克纳姆都难逃死劫。 她不愿任由他们死亡,唯独这件事不能发生。总之,她不希望有更多人牺牲,一个人也好,她想让人们远离死亡,为了这个目标,要她做什么事都可以。 所以…… 所以,她选择背叛。 背叛自己的伙伴,暗中与敌人勾结。 为了终结战争,避免让更多人牺牲——就为了这个目的。 然而…… ※※※※※ 她跨越遥远的漫长岁月。 那是光想像便足以让人晕眩的时间。若跟这段岁月相比。一年甚至不及一瞬,十年亦相去无几,百年——她就在以一世纪为单位的范畴内,持续存在迄今,不曾磨灭。 从人类的感觉来看,那是堪称无限的庞大时光。 照理说,那是渺小脆弱的人类无法跨越的岁月——可是她却若无其事地度过,如今依然继续存在。 第308章 她是所有人类皆曾一度憧憬的——尽管有程度之差——长生不老的化身。 然而,其实……人类的她已经死亡。 很久很久以前,构成她的碳化物有机组织体——俗称的“肉体”也已消灭,就生物意义来说,她已经消失。她既非活着,亦不会死亡,死者不可能再死去,生者以死亡结束其存在,但死者并不会以死亡终结。 因此——她永远无法解脱。 人类的精神原本不可能进行一千年、两千年这种异常的长期活动,人类的构造本来不是以应付这种长期运转为前提。不论累积何种记忆、汇集何种思念,充其量百年后便会瓦解消散。大脑组织绝不可能分裂,即使出现损伤,亦不会进行填补,只是反复着不可违逆的老化——最后一切都消失于死亡这个现象。 这就是寿命的大前提。 然而……她不在此限。 长生不老是她自行选择的结果。 可是,她事前对这件事究竟有几分理解?她是否曾经想过,度过形同永恒的时光——暴露在漫长的时光洪流里,对人心到底有何影响? 没有死亡——不被容许死亡的身体,换个角度来看就相当于灵魂的牢狱。 没有痛苦。 但无限的倦怠与苦闷的迷惑总是纠缠着她。 她想起遥远的昔日往事。 她背叛了人类。 她知道那个决定违背了自己的存在理由,她晓得自己将受人唾弃、遭人追杀,她决定坦然面对任何痛苦。 话虽如此,她的决定究竟是否正确? 背负等同弑亲的严重背信行为,她获得的这座沙盘模型,真的成了人类这个种族的乐园吗? 她暗自懊恼。 没有人回答她。 超越五千年的岁月中,她一直反复问自己相同问题……但终究找不到答案。 不可能有答案。 因为她早已不是人类。 是故,她今天也从遥远的高处俯瞰全世界……静静地折磨自己。 第一章王子与公主的忧郁 一回神,双眼总是对着南方天空。 莱邦王国的第一王子,佛尔西斯·莱邦,发现自己出现这种倾向。 对方分配给他的房间,不偏不倚正对着南方——王都札威尔的方向。由于圣葛林德里无数高耸入云的巨大石柱遮掩,视野颇为受限,况且肉眼也不可能看见王都……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天天从几不可辨的石柱间隙眺望自己生长的城市,不时叹息。 就连此刻——他亦怅然若失地注视南方天际。 这种行为无法改变什么,但现在的他的确束手无策,甚至不能擅自离开葛涅斯特·霍克柩机卿的宅邸。时局极度混乱的此刻,身为王位继承人的他一旦轻举妄动,不但无法确保他自身安危,甚至可能连累相关人员。 尽管背负王子这个威风八面的头衔,不过他本身既非特别优秀,更没有什么傲人的权力,老实说……他不过是个软弱无力的少年,要是他拥有克里斯多福的好身手,或许便能自行化解困境,但目前的他只能算是个累赘。 一筹莫展的他除了袖手旁观别无办法_对仅能站在平台眺望王都的自己,佛尔西斯感到非常无力。 “佛尔西斯大人。” 他闻言转头,只见宅邸主人——葛涅斯特·霍克枢机卿站在敞开的房门外。 那一瞬间,佛尔西斯就从对方的身影里感受到憔悴的氛围。 这位葛涅斯特·霍克神官,原本便不是高大雄猛的类型……这几天更是急遽衰老,整个人仿佛小了一圈。或许是佛尔西斯的错觉,但葛涅斯特的白头发好像增加了不少。 “气温也开始降低了,请您千万保重身体。” 身为玛乌杰鲁教教会的神官,同时亦是第一涉外局——主要负责接待王公贵族的单位——局长的葛涅斯特,目前负责保护佛尔西斯。莱邦的王公贵族们逃离因叛乱而治安败坏的王都,选择投奔比较接近王都、政治立场中立、拥有独立自治权的这个圣地——圣葛林德。他们多半躲在葛涅斯特或其他神官的居所,等待世局稳定。 不过,据说逃离王都的王公贵族超过半数都遭到叛军囚禁。 父母应该已从其他路径逃亡——但他甚至不确定两人是否平安。 “而且叛军阵营的刺客说不定就在附近,若是神射手或是一流的魔导士,据说还能从做梦也想不到的遥远距离发动攻击。” “……对不起。”佛尔西斯微微苦笑,凝视着经验老道的神职人员。“……不知不觉就养成眺望王都的习惯。” 他返回室内,阖上通往平台的门。 “说起来很丢脸……我很不安,非常、非常不安。” “我可以体谅。”葛涅斯特道:“我们也一直努力跟陛下及王妃取得联系……” “那就拜托了。”佛尔西斯说完低下头。 话虽如此……其实他并没有太大的期待。 自己之所以成功逃出王都,都要归功于克里斯多福他们的护卫。正确来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这群特务战技兵拥有超乎寻常士兵的战斗能力与特殊技能。 然而,特务战技兵在王国军的地位并不高,由于他们年纪较轻,再加上原本是柏拉赫的私家军,反倒常常遭受蔑视,被迫执行不讨喜的任务。 不过,正因如此,他们才在王国军里拥有屈指可数的实战经验,而这些肯定对护送佛尔西斯的任务大有助益。 另一方面……父母亲则是白宫廷骑士团“琥珀骑士”(amberknight)及宫廷魔导士团“翡翠法阵”(jadecir_cuit)负责护送,从这两个组织的地位与性质考量,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尤其琥珀骑士这种近卫骑士团本来就是专门在急难时保护王族的部队。 然而……近年来均未发生重大战事的莱邦王国,军队素质显著降低。琥珀骑士这个最强精锐武力集团的名号可说早已过时,目前亦有不少毫无实战经验,甚至没有霸气——纯粹为了替个人经历镀金,利用金钱和地位入团的“装饰性”骑士。他们或许善于在庆典仪式这类场合卖弄风雅,但是陷入绝境时,究竟能善尽多少骑士本分——老实说连佛尔两斯都很怀疑。 此外,据说叛军势力甚至开始向琥珀骑士和翡翠法阵招手,真假如何不得而知——但倘若内部出现叛徒,护卫部队就毫无用处了。 况且——即使侥幸抵达圣都,也不能就此安心。 国际条约固然规定军队不能进驻圣葛林德,但叛军想必早就派遣大量暗杀者潜入。佛尔西斯迄今一直无法确认双亲平安与否,正是由于葛涅斯特他们的行动必须处处提防暗杀者。 “今后会变成怎样呢?”佛尔西斯叹道。 无法联络上父母,就连知己好友也不在身边。 身边虽然还有几名侍从——可是一旦亡国,他们就再无理由跟随自己。只要叛军继续占领王都,让佛尔西斯的“王子”头衔名存实亡,这群侍从多半会选择离开他,而他亦不忍苛责对方“不忠”、“不义”。 数个月前那种理所当然的生活如今已不复存在。 一切瓦解星飞,只剩断垣残壁。 但最让佛尔西斯心情郁闷的,并非生活脱离常轨的不安。 反倒是—— “这国家……不,这世界到底会变成怎样呢?” “……我不知道。”短暂沉默后,葛涅斯特如此说——憔悴的脸孔浮现一抹嘲讽的笑容。“‘一切都在上苍的掌握中’——或许只能这么说吧。” “对不起,问了无聊的问题。”佛尔西斯叹道。 佛尔西斯和葛涅斯特都很清楚,如今仰赖“神明”也毫无意义。 他们——至少自称代表神明意志的超级存在“秩序守护者”(peacewaker),乃是人类这个种族的管理者,不可能一一顾及每个人类的命运。只要他们认为那有助全体人类存续,瞬间屠杀数干数万人也无关痛痒——正如前几天的王都事件。 但事件并未就这样结束。 就像佛尔西斯失去原本的正常生活,王都的居民们,甚至是全世界的居民们,都失去自己的立足点。 一旦承认世上确实有君临于人类之上、行动原则异于人类价值观和伦理的超级存在,结果将会如何?更何况那个超级存在还宣告:“为了把文明化为白纸,将铲除九成人类。”姑且不管有多少人相信那是真的——但肯定有许多人如今活在惊恐之中。 走错一步,世界各地便将兴起暴动,势必引发无数的流血事件,造成大量死伤。 “佛尔西斯大人的担忧其来有自。”葛涅斯特神色凝重地道:“然而,我们目前也只能等待。” “……说得也是。”他也明白那是唯一结论。 佛尔西斯叹了一口气,在沙发上坐下。葛涅斯特疼惜地凝望那样的他——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房门。 “只希望这件事能让您开心些……” “……什么事?” “进来吧。”葛涅斯特说完——两道人影进入室内。 其中一位是身材壮硕的男人。 佛尔西斯记得他,那是这几天负责保护他的圣道骑土(clericals0ldier),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抵达圣葛林德至今,他也见过其他几名圣道骑士,但唯独贝尔肯斯最令他印象深刻。贝尔肯斯的外表与其说是神官,更像是战士或山贼一类——不过也正因如此,由他担任护卫更令人安心。 第309章 至于另一位佛尔西斯也见过。 “——克里斯!” “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特务战技兵少年说完,微微一笑。 ※※※※※ 夏侬猛然将视线从洗衣桶抬起。 他感到有气息正逐渐接近营地外围的伪装幻影,于是挺起瘦长的身躯,起身将刚洗好的衬衫往附近树干间的晒衣绳一挂。那不耐烦的动作、无精打采的表情,跟这类家事非常契合。 “终于回来了啊……”他咕哝完,朝那股气息迈步。 顺便一提,他的爱用长刀还是靠在附近的树干上。 因为那是熟人的气息。 “我们回来啰。”欠缺紧张感的声音才刚响起——部分风景便开始抖动,接着浮出一辆由四匹马牵引的马车。 驾驶座上有两名身材高挑的女性。 其中一名女子跟夏侬同样黑发黑眼。五官亦十分相似——但带着一股慵懒氛围。虽是美人胚子,不过懒洋洋的态度让她显得格外平易近人。 另一名女子留着一头及颈的亚麻色短发,跟前那名女子截然不同,带着一股傲然气息。虽是美人胚子,不过毫无半分柔弱的感觉,犹如在山野间奔驰的肉食野兽。 两人是夏侬的双胞胎姐姐拉蔻儿——以及基亚特帝国第三公主赛内丝。 “比预定时间慢很多哪。” 听见夏侬的抱怨,拉蔻儿微笑应道:“因为在街上遇见老朋友……” “在圣葛林德?”夏侬皱眉问。 “嗯,丹何库力欧先生。” “丹何库力欧……?” “贝尔肯斯大叔。”拉蔻儿这么一讲,夏侬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那家伙吗?可是他……虽说是玛乌杰鲁教的神官,我记得是异教检察官嘛,怎么会在圣葛林德出现?” 异教检察官一般是被派往玛乌杰鲁教影响力较弱的边境。不过他们毕竟是玛乌杰鲁教的神官,在圣葛林德出现倒也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只是正如当事人所说,他是“遭到降职的神官”,从贬职这个角度来看,他应该待在边境巡逻才对。 “听说是被召回来担任‘圣道骑士’,好像是为了对付叛军。” “……嗯,他那种身手,的确很适合当护卫。”夏侬一边回想贝尔肯斯那仿佛可以徒手绞杀猛兽的体格,一边说道。 “……你们还真是交游广阔。”赛内丝苦笑道。 “历尽沧桑嘛——尤其是这两年。不过,贝尔肯斯这家伙……身份倒是挺微妙的。” 贝尔肯斯上次明知帕希菲卡是废弃公主,仍然放了他们一马。 至少可以肯定他对帕希菲卡、夏侬和拉蔻儿颇有好感,照理说重逢是值得欣喜的事。 可是……一想到前几天的王都之战,以及当时秩序守护者释放的念波,贝尔肯斯的想法也可能生变,他再怎么说都是玛乌杰鲁教的神官。 “……为防万一,我还是问一下,你们没被人跟踪吧? “这我有特别注意啦。”赛内丝说完耸肩。“嗯~~不过要是薇妮雅他们被霍克枢机卿捉起来拷问,就不关我的事了。” “咦?对了,克里斯和薇妮雅呢?” 两人明明跟拉蔻儿他们一起去购物兼侦查,但附近完全没有克里斯多福和薇妮雅的气息。 “克里斯多福去见王子,薇妮雅也跟着去了。”赛内丝答道。 “王子……?” 拉蔻儿对一脸诧异的夏侬轻轻颔首。 “佛尔西斯·莱邦,你至少该听过吧?” “听是听过……”对方是帕希菲卡的亲哥哥,夏侬当然不可能没听过,可是……“他们俩怎么会突然搭上线?” 一个是特务战技兵的少年,一个是莱邦王国的王子。 不晓得内情的夏侬,完全猜不出两者之间有何联系。就常理而言,王子可不是想见就能随时见到的对象。 “他是王子的旧识,这次叛变也是他负责护送佛尔西斯王子到圣葛林德来的。” “……这倒是初次听说。”夏侬蹙眉道。 事到如今,克里斯多福当然没有隐瞒的必要,大概是双方重逢后有太多事情必须交代,所以一时没有提起。 “王子据说目前躲在玛乌杰鲁教第一涉外局的霍克枢机卿那里。” “玛乌杰鲁教的高级神官吗?” 枢机卿是辅佐教皇的最高阶神宫,拥有教皇选举权,是负责教会行政要务的大人物。 “原本是负责接触各国王族的老头,据说啊,他同时兼任第六涉外局——也就是‘肃清使’(purgers)这个单位的局长。” “又是一个令人怀念的名字啊。”夏侬苦笑,他曾多次与教会暗杀部队“肃清使”交手。 换言之,佛尔两斯投靠的对象——克里斯多福前往的地点,就是那个“肃清使”的传说中头目的家。 这又是一个微妙的关系。 克里斯多福如今没道理再攻击、背叛夏侬他们——这种机会之前多不胜数——不过,夏侬也无法预测他跟霍克枢机卿、佛尔西斯王子的接触将导致何种结果。 至少玛乌杰鲁教跟夏侬他们是敌对关系。 跟教会相关人员接触这件事,或许该多加防备。 话说回来,王都事件对玛乌杰鲁教教会,特别是对高层有何影响,目前因情报不足,终究难以判断。 “嗯……再怎么说,我想不可能真的拷问薇妮雅。” “那小子也不可能容许吧?我听说佛尔西斯王子个性敦厚,有他在场,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怪事。”赛内丝道。 她和拉蔻儿正是如此认为,才没阻止克里斯多福他们前去。 “我想也是。”正当夏侬点头同意时—— “那个……那个佛尔西斯王子……” 夏侬转向那怯生生的声音。 帕希菲卡站在相隔一小段距离之处。 (她听见了吗……) 夏侬暗自皱眉。 虽然他们并不是在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是我的……双胞胎哥哥吧?” “……应该是。”夏侬看着走近他们的帕希菲卡,轻轻点头。 “是吗……”帕希菲卡说完便不再言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果然还很在意爱尔梅雅王妃的事吗……) 夏侬悄悄叹了一口气。 关于爱尔梅雅——他们尚未告诉帕希菲卡,当时她看着死去的女人就是她的亲生母亲。目睹庇护自己的女人死亡已经让她深受打击,他们认为在她心情平复以前,暂时瞒着她比较好。 事发至今已一个星期。 她外表看似恢复正常——其实只是不愿让旁人担忧,故意装成平常的样子。爱尔梅雅的死亡,铁定在她内心形成某种阴霾。 这件事也让帕希菲卡想起至今很少留意的——刻意不去留意的亲生父母。 倘若没有死于这场叛乱,她目前还有两位亲人。 父亲,以及双胞胎哥哥。 可是……跟他们见面,将对帕希菲卡造成什么影响? “克里斯说最迟明晚回来。” “我知道了。”夏侬对拉蔻儿点点头。 ※※※※※ 他这阵子想必是饱经风霜。 明明分开没多久……克里斯多福总觉得重逢后的佛尔西斯比过去憔悴许多。不管是好是坏,以前的王子有一种出身优渥者特有的悠闲自在——现在却荡漾着走投无路的憔悴氛围。 为了不让旁人担心,当事人故意维持平时的态度,然而,或许是因为生性老实,在第三者眼里显得格外生硬——那姿态反倒让人心疼。 不过,跟克里斯多福这位朋友聊了一小时后,佛尔西斯的心情大概舒坦不少,逐渐恢复成克里斯多福熟悉的王子。 可是……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享受完重逢后的短暂喜悦、称不上闲话家常的对谈后——佛尔西斯语气一转问道。 “……如果是我可以回答的问题。”克里斯多福嘴里这么说,但早已猜到佛尔西斯接下来的问题,就算对方一见面就问他也没什么好讶异的……之所以拖到现在,可能是佛尔西斯也有所顾虑。 “我妹妹——世人称为废弃公主的双胞胎妹妹,还活着吗?” “佛尔西斯大人——” 佛尔西斯原本就晓得克里斯多福并非普通的贵族养子,而是隶属于“执拗之矢”(obstinatearrow)的特务战技兵,同时也晓得他肩负调查废弃公主的任务。正因如此,佛尔西斯才认定他知道废弃公主及其相关内情。 克里斯多福目前确实握有许多关于废弃公主的情报。 然而…… “……她活着对吧?”从克里斯多福欲言又止的态度看出端倪——佛尔两斯微微苦笑道。 “……对不起。”克里斯多福咬唇低头。 回想起来,自己明知帕希菲卡尚在人世,以及佛尔西斯很担心她,却一直隐瞒那个事实。一方面是因为克里斯多福有难言之隐,另一方面也是出于保护之心,不愿告诉王子这种过于残酷的现实。 佛尔西斯并无责备他的意思,但…… “我遇见佛尔西斯大人以前,就知道她尚在人世。我也隐瞒了爱尔梅雅王妃——大人的母亲委托我调查她的事。” 倘若对方认为这是一种背叛——克里斯多福也只能默默承受。 然而…… “你不必在意这种事的。”佛尔西斯反倒柔声劝慰。“我了解你的职务很严苛,要是基于私情泄漏机密情报,那就失去军人的资格了。 第310章 我反而很感激你现在愿意承认。” “……我不知该如何感谢您的谅解。”克里斯多福说完,又低下头去。 他非常了解佛尔西斯的言论是出于他宽容的性格,同时也非常明白他是个温柔的少年,一个顾虑他人更甚于自己的少年。 但即使如此,克里斯多福的脑里依旧掠过一丝不安——莫非佛尔西斯是认为两人“交情不过尔尔”? 对克里斯多福而言,佛尔西斯不但是王子,更是少数重要的朋友。 正因如此,他不希望佛尔西斯放弃两人的友情。 这对目前的他来说,是难以承受的煎熬。 “佛尔西斯大人,”克里斯多福盯着地板道:“我向您发誓,再也不会对您隐瞒任何事。” “克里斯……我——” “是我自己不想对您有所隐瞒,不过……这么一来,我可能必须告诉您非常残酷的事。” 佛尔西斯不知如何看待他这番言论,以沉思似的双眸凝视眼前的友人——最后他语气极度温柔道:“…………你说吧,不用担心。” “前几天……”克里斯多福仍低着头说。 他知道那不是值得称许的态度——但就是没有勇气正视对方。 “爱尔梅雅王妃过世了。” 他先是听见对方吸气的声音。 接着——片刻沉默后,他又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 “……是吗?”佛尔西斯就只说了这两个字。 然后,沉默再度占据室内。 克里斯多福也不能一直低头,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挺直上半身,望着默然伫立的佛尔西斯。 他的神情虽有难以拭去的阴霾,但没有惊慌失措或号啕痛哭的征兆。 尽管称不上早有觉悟,不过应该并不意外。 “…………” 在佛尔西斯静静的目光催促下,克里斯多福娓娓道出自己对爱尔梅雅死亡一事所知的一切。 包括爱尔梅雅被叛军逮捕。 包括严厉的拷问与精神探查魔法导致她体力衰竭。 包括——她绞尽最后一丝力气保护偶然囚禁于隔壁牢房的废弃公主,最后力竭而死。 以及,废弃公主还不晓得她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 佛尔西斯静静聆听……他果然受到相当大的冲击。 根据他过去说的,父亲巴路提力克对他十分冷淡,倘若那是事实,他最亲密的家人便是母亲爱尔梅雅。 听见对方死亡的消息,不可能不震惊。 可是…… “母亲大人……”佛尔西斯等克里斯多福说完,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询问:“临终时是怎样的表情?” “……只是我的感想可以吗?”佛尔西斯对克里斯多福的提问默默点头。“王妃看起来非常……满足。” 这绝非劝慰之词,而是货真价实的感受——至少克里斯多福如此认为。 死者的表情森罗万象,克里斯多福至今目睹过的——多半刻划着痛苦、恐惧或愤怒的情绪。人类害怕死亡,正因如此,那才是濒临死亡者该有的表情。 正因如此,克里斯多福才会对爱尔梅雅临终时的脸孔那么印象深刻。 她的脸上没有憎恨或不安。临终前的数小时肯定饱受折磨——但却没有怨恨任何人、哀痛任何事的表情,爱尔梅雅就像陷入沉睡,一脸安详地离开人世。 自己死时希望也能浮现这样的表情——克里斯多福打从心底如此期盼。 “我想是因为终于见到长年牵肠挂肚的女儿,再加上在女儿的守护下溘逝,所以感到非常满足。” 佛尔西斯静静聆听克里斯多福的感想。 短暂沉默后……他感慨良深地喃喃自语:“……果然很像母亲大人。” 最后,王子露出极其平静的微笑……但也更加让人不舍。 ※※※※※ “——搞什么?你一直在这枯等吗?” 薇妮雅闻言抬头。 她和克里斯多福一起前往某位神官家。 尽管不像贵族宅邸那么豪华,但门面也颇为气派,对方想必是担任要职的人人物。她一被带到这个房间——应该是会客室——等待克里斯多福时,就晓得这里也价值不斐。装潢并非特别豪华,配置却十分宽敞,家具也净是手工细致、造型大器的物品。 此外,室内没有半点灰尘,打扫得非常仔细,插着当季花朵的花瓶亦显出主人对访客的细腻心思。 然而…… 薇妮雅就是坐立难安。 她很清楚玛乌杰鲁教的黑暗面,曾经亲眼目睹人称“肃清使”的暗杀部队,因此终究无法相信玛乌杰鲁教是世人称道的博爱集团。 正因如此,一听见这里是玛乌杰鲁教的神官——而且还是身居要职言的宅邸,她便不由得神经紧张。 克里斯多福既然让她同行,应该不至于危险,但独自坐在这个房间,脑海就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她努力压抑不安的情绪,等待克里斯多福回来,可是…… “真拿那小子没辙。” “——啊!”薇妮雅忍不住惊呼。 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一位身材魁梧的神官就站在她旁边。 那是遵照克里斯多福的请求,带两人到这间宅邸的人物。 换作在闹哄哄的市区或许难以察觉——这男人明明有一副威风凛凛的身躯,照理说一动就足以扰乱空气、让地板嘎吱大响,居然能无声无息地逼近她。 看起来也不像有故意蹑手蹑脚…… “呃……” “贝尔肯斯,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神官伸出拇指朝自己一比道。 “啊,对不起。”薇妮雅向来善于记取他人的容貌和姓名——但这阵子状况不太好,大概是因为最近发生太多事了。 “哎呀~~无所谓。”贝尔肯斯那张小朋友近看不免会吓哭的脸,竟浮起亲切的笑容。“不过,那小子还没回来吗?已经两个多小时了吧?帅哥果然对女生特别冷淡喔。” “啊……不,不要紧的。” “你挺坚强的嘛。” “不……没这回事。”薇妮雅淡淡苦笑道。 等待并不痛苦,相较于不确定克里斯多福的想法而苦恼不堪的那段日子,一、两个小时的等待根本不算什么,因为她知道对方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 这些暂且不提—— “对了……贝尔肯斯大叔你好像认识拉蔻儿。”薇妮雅忽然想起之前的事问道:“是在哪认识的呢?” “哦~~以前发生了一点事。”贝尔肯斯语气轻松地回答:“我原本是异教检察官,某次遇上一个打算毁灭圣都的异教集团,就是在那时认识的。” “异教集团……” “一个信奉废弃公主的集团,打算利用大型魔法轰掉圣葛林德。” “……!!”听见对方泰然自若的说法,薇妮雅反倒不知如何接口? 废弃公主的守护者拉蔻儿,以及认定废弃公主是邪恶化身的玛乌杰鲁教神官贝尔肯斯——薇妮雅虽然没有把两人的相识幻想成令人莞尔一笑的温馨故事,但也没想到竟是那种杀伐情节。 “可是……呃……那个……” “嗳!最后那个废弃公主原来是个冒牌货。”贝尔肯斯耸肩道。 “…………”薇妮雅见状,硬生生吞下正要说出口的话。 换言之——双方相遇时并非处于“敌对”的立场,这位神官搞不好在认识他们时,并不知道帕希菲卡是废弃公主、拉蔻儿是她的守护者。 既然如此,她就不能随便乱说话。 正当薇妮雅自我警惕时—— “那些家伙大概也没想到,偶然误闯秘密基地的这群入居然才是正牌。”贝尔肯斯又若无其事地道。 “……咦?”薇妮雅胸口一紧。 这男人莫非—— “我就猜可能是这样。”贝尔肯斯静静望着薇妮雅道:“你果然也知道吗——关于帕希菲卡·卡苏鲁的真实身份。” 他说完,淘气地——或许当事人这么认为——对她闭起一只眼。这个凶悍粗犷的男人这么一眨,反而酝酿出一股莫名的可爱……可惜薇妮雅没心情还以微笑。 “你……!”薇妮雅猛然从沙发站起。 贝尔肯斯的那番话当然是为了套她话的陷阱。 而薇妮雅中计了。她虽然一句话都没讲——但那就等于肯定贝尔肯斯的猜测。贝尔肯斯既然是玛乌杰鲁教的神官,从这一瞬间开始,薇妮雅和克里斯多福就变成他的“敌人”。 然向…… “我不会强迫小姑娘说出废弃公主的下落,别这么紧张嘛。”贝尔肯斯一边苦笑,同时语气悠哉地说:“唉~~毕竟秩序守护者大人说了那番话,应该有不少人正到处找她。” 薇妮雅一脸不知所措地站着。 他的样子不像在说谎,如今也不必故意说谎,即使骗过她一个人,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可是你……” “我啊——”贝尔肯斯一时表情困惑地搔头,“实在不觉得那个小姑娘会变成‘毁灭世界的剧毒’。” “…………” “当异教检察官这么久,该怎么说呢?就好像染上职业病一样,明明是玛乌杰鲁教的神官,却忍不住质疑那些教义。” “……嗄?”薇妮雅对他出乎意料的告白频频眨眼。 说到玛乌杰鲁教的神官,就是将人生奉献给信仰的一群人,不论世人如何质疑,神官们绝不可能怀疑玛乌杰鲁的教诲——薇妮雅如此深信。 “这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真实。 第311章 玛乌杰鲁教徒相信的真实、异教徒信奉的真实,何者是对,何者是错,我想事情没有那么单纯。” “这就是所谓的见解不同吗?所以啊……就算有人说‘只有这是对的,其他都是错的’,我也没办法轻易信服。” “…………” “嗯,说来你或许不相信——我对他们没有敌意。那个秩序守护者大人的神谕未必就是真的,恶魔冒充神明的故事也很常见。” “嗄……” “没错!”贝尔肯斯表情一肃。“不过,一旦确定他们真是邪恶化身,是‘筑起尸山血海’的妖魔鬼怪——那时老子就可能与他们为敌。” 贝尔肯斯说完耸肩——薇妮雅仿佛看见怪物似的瞅着他。 ※※※※※ 两位少年间溢满了深灰色的沉默。 在夕阳射入室内的倦怠光线中,克里斯多福和佛尔西斯默默倾听冰冷的寂静。 “克里斯……”冷不防——染上黄昏光线般的声音道。 语气非常自然,温柔沉稳的声音一如平日,完全无法想像他大声喊叫的模样——那种语气和声音很适合佛尔两斯。 可是……此刻他的声音里淡淡渗出一种决心。 “——是。”克里斯多福回应的声音十分僵硬。 “你也知道我妹妹目前的下落——废弃公主的下落吧?”佛尔西斯喃喃地问。 “是,我知道。” “她一定很恨……我和父亲大人吧?” “没这回事。”克里斯多福随即——斩钉截铁地否定。 “…………”佛尔西斯讶然眨眼。 克里斯多福慎重起见似的用坚定的口吻补充道:“我可以保证绝无此事。” 过去——为了拯救那些将他们无情撵出塔尔斯镇的居民,他们不顾性命安危,特地赶回敌人严阵以待的小镇。 这次也是,只因王都居民——素未谋面的人们被当成人质,明知是陷阱,仍毅然返回好不容易逃出的这个国度。 憨直的一群人。 倘若他们狡猾一点,可以憎恶别人、痛恨别人、嫉妒别人——就能藉此正当化对自己有利的选择,他们的未来势必大为改观。 “是……是吗……”佛尔西斯浮起既非微笑、亦非哭泣的暧昧表情,点点头。“她现在……在哪里?” “这……”克里斯多福一时无言以对。 他知道对方一定会问这个问题,而且自己才刚对佛尔西斯发誓不再隐瞒任何事。正因如此,回答一点都不难,他也应该回答。 但即使如此,克里斯多福还是拿不定主意。 因为他已猜到佛尔西斯的下一句话。 “我想见她。” 一如预料的要求。 可是,克里斯多福还是倒抽一口气。“佛尔西斯大人——” “克里斯,拜托。”佛尔西斯毫不犹豫地低下头。 王族绝不轻易向人低头,不能向人低头。不论他们想不想要,这都是支配者的权势与责任。这种落落大方时而倨傲怠慢的态度,亦是身为王者所必须的。没事就向人道歉、乞求的主子,谁又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交托给他呢? 然而……佛尔西斯现在默默低头。 克里斯多福也明白——这并非王子的命令,而是友人的请求。佛尔西斯明知他们目前所处的困境,依然请求他暂时抛开一切。 “佛尔西斯大人,”克里斯多福跪地,仰头注视默默垂首、表情真挚的王子。“我明白您的心情……可是她目前的处境非常危险,也可能让您身陷危机——” “我以前说过了吧?”佛尔西斯说着微微抬头,露出孱弱但坚毅的笑容。“我们是双胞胎,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另一半。既然她有危险——我更想见她一面,免得日后遗憾,不……我认为自己有这个责任。” 面对语气跟平时一样温柔——但态度坚定不移的佛尔西斯,克里斯多福再也无反驳的理由。 ※※※※※ 结果——克里斯多福他们到晚上都没回来。有不少地方基于保安理由,傍晚以后便禁止居民外出,他们也可能是为了避免麻烦,选择在圣葛林德过夜。 众人吃过晚餐,再度埋首于各自的工作。 拉蔻儿和赛内丝在商讨“末日寒冬”(fimbulwinter)的调整及新战术,赛菲莉丝(zeffiris)和赛内丝的部下们则忙于龙巨人的修理及调整。 至于雷欧波尔特,他似乎有了新的灵感,正专注地进行剑术修炼。 而夏侬—— “你在保养?” 夏侬闻言,头也不回地点点头。 依旧宛如异教神像般跪坐在地的龙机神——夏侬就坐在对方的爪子上保养长刀。 “嗯,虽然区区一把刀也无法改变什么,但毕竟是老爸的遗物。” “说得也是……嘿~~咻!” 龙机神的爪子相当巨大——以帕希菲卡的身高而言,坐在上面有些勉强。她双手撑起身体,在夏侬旁边坐下。 “怎么了?没事做吗?”夏侬朝妹妹瞥了一眼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帕希菲卡微微皱眉娇嗔:“可爱的妹妹为了增进跟哥哥的感情,才特地主动搭讪耶。” “是是是~~”夏侬应道,内心略感宽慰。虽然不可能马上恢复正常,她至少比前几天平静多了。 帕希菲卡盯着继续磨刀的哥哥侧脸,过了一会儿—— “喏,夏侬哥。” “什么事?” “假如……我想跟那个双胞胎哥哥见面,你会怎么办?” “…………”夏侬用布轻轻拭去刀刃上的磨刀粉,收好长刀,接着转头正视帕希菲卡。 “你没事胡说八道什么?见了又能怎样?”夏侬望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问。 “什么又能怎样……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如果对方在附近的话,可以见个面呀。” “不行。”夏侬想也不想就拒绝。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你不觉得恶心吗?简直就像分裂生殖。” “……夏侬哥,你难道没有身为双胞胎的自觉吗?” “闭嘴,我平常都尽量不去想这件事。”夏侬一边胡扯,同时在内心叹气。 爱尔梅雅王妃之死,果然让她有些神经质。一听说佛尔两斯王子在附近,就一直耿耿于怀。 “更何况……对方可是王子殿下喔!王子殿下!”夏侬边说边故意强调“殿下”两个字。“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跑去跟对方说‘请跟我见面~~’,对方也不可能点头答应。” “什么叫来路不明啦!” “要不就说形迹可疑吗?” “人家才没有形迹可疑咧!”帕希菲卡皱眉道:“如果没有那个讨厌的预言,本姑娘可是公主殿下耶。就算夏侬哥这种来路不明的家伙哭着说‘请跟我见面~~’,也见不到的喔!” “我为什么非得跟你这种可疑分子见面不可?” “谁可疑啦!还有你一直没大没小地说什么‘见面’,基本上用语就错了,是谒见喔!谒见!就是拜见公主殿下啦!这种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要心存感激才行。” “原来如此,就像付钱参观珍禽异兽吗?来路不明的怪丫头。” “不许你再说了!” 正当两人东拉西扯时—— “——夏侬。”扛着长骑剑走来的雷欧波尔特叫道。 “嗯?怎么了?” “不好意思,能不能陪我练剑?我一直掌握不住那种实战的直觉。” “唔,正好……我也好一阵子没用刀了。”夏侬说完,站起身。 “对不起,帕希菲卡——大哥借我一用。” “没关系、没关系,借多久都可以。”帕希菲卡对彬彬有礼的雷欧波尔特微笑——接着也从龙机神的爪子跃下,走向前方。 “嗯……”抬头看着暗红色的天空——帕希菲卡偷偷叹了一口气。 虽然刚才反射性地否认,其实她的确闲得发慌。 目的或许不同,不过夏侬、拉蔻儿、雷欧波尔特、亚菲,甚至是赛内丝他们——众人不是忙着商讨保护帕希菲卡的作战计划,就是在磨炼武艺。 这种时候唯独自己无所事事,她总觉得非常抱歉。 “干脆来替大家准备餐点吧?” 晚餐已经结束,就算是帕希菲卡这种笨手笨脚的人,准备明天的早餐应该也不成问题。 她下定决心后,走向跟众人相隔一段距离的临时石灶。拉蔻儿他们刚采购回来,食材的种类与分量都很充足。 就在此时—— “——嗄?”帕希菲卡停步眨眼。 因为她感到某种白色物体穿过视野一隅。 “咦?——错觉吗?” 她回头张望,可是没发现任何可疑物,只有这一星期以来看到不能再熟悉的森林景象在眼前静静延伸。 “唔~~是太累的关系吗?”她咕哝完,准备再走近石灶,刚一转头—— “——?!”帕希菲卡愕然僵在原地。 眼前出现一名少女。 毫无脉络、征兆——仿佛突如其来地涌现——她转头之前还空无一人的地点,这时俏生生站着一名少女。 “…………”帕希菲卡忍不住扬手防御。 两人隔着伸手可及的距离,虽然不晓得少女的身份,但倘若对方是敌非友,她已经踏入了有效攻击范围。随便转身的话,那一瞬间就可能遭受致命攻击。 可是…… “……你、你是谁?”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话虽如此——从少女身上感受不出明确的危险性。 第312章 帕希菲卡反而觉得少女全身弥漫着一股疲惫不堪的氛围,至少没有准备攻击别人的感觉;不过,这也可能是为了让她松懈的演技…… “你……是谁?”帕希菲卡又问了一次。 “…………”少女只是静静站在原地。 少女约莫十五岁——跟帕希菲卡年纪相当。 或许是因为灰色短发、白色肌肤,以及灰色眸子之故——那身影犹如一幅褪色的图画。存在感极为淡薄,尽管肉眼可见,但稍不注意就会融入风景,无法分辨——少女带有这种虚幻的氛围。 少女实在不像敌人,以一位随时准备杀人的人来说,过于缺乏气势——有一种靠不住的感觉。那种仿佛老爱揪着某人衣袖亦步亦趋的柔弱神情,怎么看都感受不到任何敌意或杀气。 这时—— “……告诉我……”少女对帕希菲卡的提问置若罔闻——却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反问:“笼中的鸟儿……果然还是会憧憬天空吗?” “——咦?” 莫名其妙的问题。 不知对方到底有何意图的帕希菲卡不停眨眼——但少女不以为意,自顾自地续道: “就算知道……外面的世界……充满了老鹰、猎人——那些可能威胁鸟儿性命的各种危险……鸟儿还是想到外面去吗?对出于怜惜而将它放进笼中的主人……鸟儿是否会心怀怨恨……?” “等……等等,你在说什么?” 焦点凝聚于无限远方的灰眸映照出帕希菲卡。 接着—— “告诉我……求求你……请你告诉我……律法破坏者(providencebreaker)……”灰发少女一字一句地说。 第二章夹缝间 那名少女很不寻常。 哪里不寻常——如果有人这样问,帕希菲卡也不知如何作答。 因为少女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威胁性。 那身影显得极度疲惫,纤细的身躯加上苍白如纸的肤色,甚至有如精疲力尽的老妪。恐怕不是肉体上的疲劳,而是更加根深蒂固——仿佛盘踞于精神源头的疲惫,如影随形地跟着那副身躯。从表情到站姿——那股阴霾吞噬她的一切,成为她的一部分。那股阴霾再也无法拭去——疲累的浓厚程度让看见她的人产生这种确信。 见了便令人心疼的少女。 不过,帕希菲卡也从那名少女身上察觉到某种异质——明显异于普通人类的事物。那不是具体的东西,而是一种直觉。帕希菲卡感到情况有异,身体自然而然地僵直。 “……就算知道那是……”少女说道:“超越自己的想像和理解?充满死亡威胁的世界,生命还是想离开安宁,向外扩展吗……?” 不知少女如何看待帕希菲卡戒慎恐惧的态度——只见她梦呓般反复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里有什么呢?对鸟儿而言……真的那么渴望……天空真的那么有魅力吗?……那里明明只是——一片空荡……” “你……你……你在说什么?!” 不,虽然很抽象,但帕希菲卡也明白少女的意思。 鸟笼。 世界。 威胁。 安宁。 人类。 少女应该是在问人类的生存方式,这点程度就连迟钝的帕希菲卡也猜得出来。 可是,帕希菲卡不知道少女提问的目的,不知道少女为何突然冒出来问她这些,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少女的来历。 再加上—— “求求你……请你告诉我……律法破坏者……”少女如此反复。 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这次错不了。 “夏侬哥——!!”帕希菲卡立刻扯嗓尖叫。 她不知道少女的身份。 话虽如此,误闯伪装结界的普通人不可能晓得“律法破坏者”这个名称,用这个名称称呼帕希菲卡的,除了亚菲她们之外,就只有秩序守护者阵营。不管少女属于哪一方,绝对不是她能独力应付的对象。 而且—— “那就尽全力活下去。” 夏侬这么告诉她。 因此——她的任务就是努力求生。 一旦察觉有危及生命之虞,就该马上寻求保身之道。 狼狈也无所谓,丢脸也没关系,依靠某人、寻求救助——倘若这是最佳策略,毫不犹豫地执行也是一种勇气。 然而…… “…………” 或许是被她猝不及防的尖叫吓到——下一瞬间,少女宛如烈日烟霭般摇曳淡化。原本就欠缺存在感的少女,轮廓与色彩在呆若木鸡的帕希菲卡眼前逐渐变淡。 就像一幅泼了水的水彩画…… “——帕希菲卡?”夏侬的声音传来。 少女的身影畏惧似的加速淡化——最后消失在虚空的夹缝间。 “……?!”帕希菲卡只能愣愣地盯着那幅景象。 原本就是幻影吗?或者就跟龙机神和秩序守护者一样,她运用某种超常力量飞越空间吗? 帕希菲卡当然无从得知…… “——怎么了?!” 或许是瞬间判断出帕希菲卡的叫声不对劲——她一回头.就看见夏侬和雷欧波尔特握着出鞘的刀剑急急奔来。 越过两人后方,只见赛内丝与部下们也手持武器准备赶来。 “——夏侬哥。” “怎么了?!”夏侬一抵达帕希菲卡身边,就神色紧张地四下梭巡,雷欧波尔特也举起长骑剑站在另一侧——两人将帕希菲卡围在中央。虽说是模拟战。但因为对过招,两人的行动十分熟练自然。 不过—— “啊……呃……那个……”帕希菲卡不禁语塞。 事到如今,又该怎么解释呢? 她虽然不假思索地呼唤夏侬,但那少女事实上并没有——除了提问之外对她做任何事。如今当事人又不见了,帕希菲卡忽然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有点不好意思。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夏侬一脸狐疑地问。 “呃……那个……有一个奇怪的女生……” “奇怪的女生?”夏侬闻言,重新仔细察看四周——当然没看见少女的身影。 帕希菲卡辩解似的再度强调道:“嗯!一个非常奇怪的女生……” “非常奇怪的女生——?”夏侬和雷欧波尔特面面相觑。 夏侬默默收刀入鞘,转向帕希菲卡问:“——这一只吗?” “才不是呢!还有不要用‘只’叫我!!”帕希菲卡挥开夏侬指着她鼻子的食指娇叱。 “唉,要找到比你更奇怪的丫头也相当困难啊。” “夏侬哥还好意思讲我?” “说正经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你叫成那样,应该不是开玩笑的吧?” “刚才……”帕希菲卡娓娓道出自己身旁突然冒出一名陌生少女,以及对方问的那些奇怪问题。 “嗯——”总之,夏侬先向赛内丝他们摇手表示没事.他们露出有些讶异的表情,但还是纷纷返回原本的工作岗位。“说不定是像前阵子那样误闯进来的吧?” 老实说,夏侬他们的营地在伪装方面并不完善,只有用大面积的“幻城”(utgard)——误导视觉的魔法——覆盖周围,对方只要用探查系魔法就能立刻发现,另外也没有没置阻止敌人入侵的障碍。 正因如此,前几天才发生当地少年误闯营地的意外。 “可是她叫我‘律法破坏者’耶,然后……我一叫夏侬哥,她就消失了。” “……原来如此。”夏侬表情微微一凝,点点头。 “赛菲——” “是。” 夏侬的声音宛如低语——但他旁边的空间回应似的一晃,下一瞬间,出现名为“最后魔兽”的少女。 那种现身景象跟刚才那名少女的消失方式有些雷同。 “你有在听吗?” “差不多从头开始听的。”亚菲·赛菲莉丝轻轻点头。 “你觉得怎么样?” “可能性有三。”赛菲莉丝立刻回答:“第一个可能是玛乌杰鲁阵营的秩序守护者或类似存在。 “第二个可能是跟娜塔莉(natalv)和我一样幸存的龙机神。 “最后的可能则是跟夏侬你或赛内丝一样,基于某种原因得知律法破坏者这个名称的人类——不过如果是这种情况,我想背后必然有龙机神或玛乌杰鲁阵营介人——” “等一下,秩序守护者只剩下两具吧?虽然我们没看过索柯姆的人类型态——” “两具是指原本的秩序守护者。”赛菲莉丝指示似的转向后方,那里有三具静静跪在地面的龙巨人(gigas)。“正如我们自行制作龙巨人,秩序守护者也可能开发替代战力,尽管可能性不高。” “不过……”帕希菲卡侧头回想少女的五官道:“我想第二个也不可能,她长得跟赛菲莉丝和娜塔莉一点都不像。” “我们的拟人介面——这个外貌,必要时也可以大幅改变。”赛菲莉丝转向帕希菲卡道:“我们没有固定的外貌,我和娜塔莉虽然大致维持初期原形,不过闯入这个封弃世界的其他龙机神——阿兹艾丝米(azethmi)、梅洁儿(megere)、西王母(xiwangmu)的外貌,都经过相当大的变更调整。” “唔~~”帕希菲卡双手抱胸,侧头苦思。 回想起来,以前遇见的葛罗莉亚,服装的确跟赛菲莉丝明显不同.至于在其他遗迹遇见的西王母,身材与外表年龄几乎都跟赛菲莉丝没有共通点,帕希菲卡当时甚至没发现对方就是龙机神。 第313章 可是…… “可是该怎么说呢……第一眼的感觉也跟赛菲莉丝和娜塔莉有点像,该怎么形容才好呢?外表是人类没镨,但总觉得……”帕希菲卡不知该如何解释,一时说不出话来。 “无论如何——对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夏侬百思不解地嘀咕:“只是来问问题?或者要是帕希菲卡没有大叫,还打算做其他事?” “秩序守护者不能直接伤害帕希菲卡·卡苏鲁,而且即使对方不怀好意,能够行使威力的本体一旦闯入,再怎么伪装也会被我察觉。” “——这倒是。”夏侬说完耸肩。 “不过,他们也可能是从我的感知范围空隙传送立体影像或类似的东西——” “要讨论可能性的话,那可就没完没了了。嗯,总之暂时没有结论吗?” 赛菲莉丝对夏侬颔首,“没错,有必要提防——但目前不必对此事太过担心。” “本来对从法则层面统治这个世界的玛乌杰鲁阵营而言,我们的藏身处简直就像摊在大太阳底下。他们会接触和干涉是可想而知的,但意图不明确实是一大问题——” 赛菲莉丝双手抱胸,若有所思地沉吟。 “…………”“…………” 夏侬和帕希菲卡你看我、我看你。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察觉两人神色有异的赛菲莉丝开口问,夏侬赶紧苦笑摇头。 最后魔兽最近常常出现这种格外类似人类的言行。 这似乎是她努力的成果——不过旁观者见了,总忍不住想笑。 “…………”“…………” “…………” 夏侬他们和赛菲莉丝之间横亘着一股微妙的沉默。 最后—— “………………这样很怪吗?”赛菲莉丝困窘地问。 她自己多少也有一点自觉。 “不,一点都不怪。”夏侬和帕希菲卡同时苦笑着摇头。 ※※※※※ 她只是静静地苦恼。 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还是错的? 五千年来——这个疑问一直停驻在她的内心角落。 原本就是没有答案的问题。 漫漫度过这段等同永恒岁月的她,一直在内心角落扪心自问,至今依旧找不到解答,最多只有短短百年生命的人类,又岂能给她明确的答案? 况且——这世界的真实不只一个。 就算发生完全相同的现象,如何看待、判断善恶、给予意义,全凭观察者的意识。有一千个人类,就有一千种价值观。即使现象只有一个,也有一千种解释、一千种正义、一干种真实。 是故,想要寻求独一无二——俨然不可撼动的真实,不啻是徒劳无功的努力。 然而,她就是忘不了那个疑问。 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还是错的? 她非常明白,自己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真相,五千年的岁月让她非常清楚这件事。 既然如此—— ‘——我等的主人啊。’遥远彼方传来呼唤她的声音。 声音当然只是一种比喻。 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交错的情报。情报的品质既无劣化,亦无衰减,极度直接,却也极度冰冷——令人心痛。她认为人类平时使用的那些多彩多姿、迂回曲折的语言,其实也发挥了某种缓冲功能。 ‘我等的主人啊——’呼唤声反复道。 她每次听见这种呼唤,就暗中浮现自嘲的笑容。 谁是“主人”? 她没有任何支配力。 但是他们——虽然是她的终端装置,可是拥有源自人类的复制人格,平时可以自由行动——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必须取得她的许可,才能决定采取何种行动。 ‘秩序守护者葛里尔和史黛雅如今都不存在了,我等操作情报的方式大幅受限。以一般手段除去律法破坏者的可能性极低,是故我等在此申请第一级天谴执行型态的使用许可。’ ‘除了根本世界原则第四二八二二条规定的特例之外,正如第十七条规定,第一级天谴执行型态不得在大气圈内使用。’她依照根本世界原则回答。 她既没有阻止秩序守护者的权限,亦没有下令的权限,她不过是管理这世界的庞大系统的一部分,说得白一点,她只负责转述系统的判断——只能称得上是一种预言者。 她能够控制的能力和物质,甚至比人类更少。 度过漫长岁月,在遥远的高空俯瞰封弃世界的一切——然而她能做的也只有“注视”而已。 ‘和以前一样,只准使用第二级天谴执行型态。’ ‘遵命。’声音远去。 无聊的系统。 那个“hi”——异种智慧体(heterogeneousintelligence)为何建构出如此麻烦、奇怪的制度?她如今也无从得知。说不定这是他们的讽刺或恶作剧,不过她也很怀疑对方是否具有这种人类感情。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逃离这个系统。 对永远都只能当一位旁观者的她而言,能够做的事并不多。 因此……她一直在等待。 等待解放者。 等待解答者—— ※※※※※ 穿越走廊的贝尔肯斯感到一股诡异的气息,双眉一蹙。 “……是谁?”他喃喃自语,按住怀里的双月刀。 此刻的他不用说正位于葛涅斯特·霍克枢机卿的宅邸。 不过,他目前的任务——保护的对象并非霍克枢机卿,高层不惜捏造圣道骑士这个职位,千里迢迢召回他这位发配边疆的异教检察官,正是看中他的战斗技能,决定让他保护重要的“客人”。 虽然不是二十四小时守在旁边,不过他一定都待在数秒便能赶至当事人身边的地方。相较于一直黏在当事人屁股后面。这样更容易捕捉敌人的杀气与跟踪者的气息,因为对方多少会因此较为松懈。 可是—— (特务战技兵和那个小姑娘也走了……负责打扫的米莎刚才在玄关附近,枢机卿在自己的办公室,所以……) 贝尔肯斯一边将那股气息与自己的记忆、知识核对,同时进入准战斗状态。 因为秩序守护者和魔龙上次那场战斗,王都的叛乱暂时平息——但听说叛军的情报网被打散,各部队开始分头行动。也就是说叛乱尚未结束,只是因为发生更棘手的事件,不得不暂时休兵。 所以,贝尔肯斯的任务也还没终止。 虽然叛军停止组织行动,但也不能就此安心。暗杀者也好、一般部队也罢,一旦脱离高层的控制,因为无法靠政治力量镇压,行事有时更为残忍。 “——暗杀者吗?” 真是如此的话,就是相当厉害的能手。 对方几乎彻底消除了自身气息,要是贝尔肯斯不注意,根本不会发现;换成普通人,搞不好连对方站在眼前 贝尔肯斯火速奔至保护对象的房间,伸手握住门把。 “打扰了!”就在大叫的瞬间,他那庞大的身躯犹如猫咪般轻灵滑人室内。 他已经确定室内有两个气息,一个是他的保护对象——佛尔西斯·莱邦王子,另一个就是刚才感到的气息。 倘若对方是一流的暗杀者,刹那的停滞都可能致命,因为对高手而言,掠夺人类性命就像敲破蛋壳那么容易。 还要一一用视觉辨识的话,肯定来不及。 贝尔肯斯尚未确认对方长相,就将双月刀朝向入侵者的气息—— “——哎唷?!” ——正要掷出的前一刻,他又急忙缩手。 “贝尔肯斯——?!”佛尔西斯满脸惊讶地轻呼。 “你这小子在搞什么?”贝尔肯斯皱眉质问的对象,当然不是佛尔西斯。 只见他的视线前方,居然站着刚刚离开宅邸的特务战技兵克里斯多福。 “你好。”克里斯多福露出苦笑——或者该说是恶作剧被人发现的顽童表情,耸耸肩。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有着令人恼火的胆识。 “什么你好?忘了东西的话,就从正门进来拿嘛。”贝尔肯斯说着望向连接房间的平台。 这名特务战技兵大概是越过宅邸外墙,从庭院爬进室内。外墙不是普通人爬得过来的高度,平台当然也一样——可是对这名特务战技兵来说,根本就是小儿科。 “佛尔西斯大人,您跟他到底在做什么?” “呃……这个……”佛尔西斯困窘地交互看着贝尔肯斯和克里斯多福。 他手里握着一件外套,八成是打算去某个地方。 然而,在目前这种危机四伏的局势下,他究竟想到哪里去呢…… “您莫非是想离开这间宅邸?”这只是形式上问一问——贝尔肯斯已经认定佛尔西斯打算逃出这间宅邸,克里斯多福想必是来带他离开的。 “不,这个……”佛尔西斯一脸尴尬地闪烁其词。 他这个人向来不善于说谎。 不过——他的样子并不慌张,表情里甚至看不到内疚,反而有一种静谧的决心从他的态度后方透出,那是完全理解自身行动对错的人才有的特征。 他之所以闪烁其词,只是一时想不出能够立刻说服贝尔肯斯的理由。 (该怎么说呢——) 贝尔肯斯叫苦连天地暗忖。 (这个特务战技兵也好,这个王子大人也好,还真是胆大包天哪。) 就决断力和执行力而言,克里斯多福和佛尔西斯远远优于一般年轻人,他们俩的成长环境与性格乍看下完全相反,之所以感情融洽或许是因为彼此无意识地从对方身上察觉出跟自己相似的特质。 第314章 “总之,老子——更正!‘我’是您的护卫,外出时不告知一声,我可是非常伤脑筋哪。” “这倒也是,对不起,我并非故意藐视你的立场。”佛尔西斯老老实实地道歉。 “唉,这不是藐不藐视的问题。”贝尔肯斯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物,但是面对这位有如童话角色般诚恳温和的王子,经常不知如何是好。 他苦不堪言地搔着脸。 (——他们真是双胞胎吗?) 贝尔肯斯回想那名跟佛尔西斯拥有相似五官的少女的言行,暗地寻思。就算血缘相同,不同的教育还是会造成举止上的差异。 (……难不成?) 想到这里,贝尔肯斯猛然灵光一闪。 恐怕克里斯多福已经知道帕希菲卡的下落。 这么说—— (这个王子大人——难道是打算去见废弃公主?) 他不晓得那是克里斯多福或是佛尔西斯的提议。 不过,被赶出住惯的城堡、被迫离开王都、与家人分离、局势又暖昧不明——这种情况下,假如得知自己血浓于水的双胞胎妹妹就在附近,想跟对方见面也是人之常情。 话虽如此,他们毕竟是在懂事前就被拆散,彼此间是否保有世人所谓的“兄妹”或“家族”的感觉也是一个问题—— “我偶尔也想暂时忘掉自己的身份,跟朋友一起到外面走走。我知道这很任性,不过你就不能放我们一马吗?” “不,我和枢机卿都没有权力干涉王族的行动。”贝尔肯斯苦笑道。 佛尔西斯这种无视身份差距或权势大小,凡事都想取得对方理解的态度,在贝尔肯斯眼里也非常值得赞许。这名少年登基为王的话,对少年本身来说或许很辛苦,但百姓一定很幸福。 (没辙了……) 贝尔肯斯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唉~~咱们走吧。” “——咦?”佛尔西斯眨眼。 “我受命保护佛尔西斯大人,您要外出的话,我当然要同行啦。啊~~您不必担心,我不会打扰两位的,嗯,请把我当成空气。” “不……可是这……”佛尔西斯也不禁浮现为难的神情。 他们俩果然是打算去见帕希菲卡·卡苏鲁。 去见废弃公主还带着玛乌杰鲁教的神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佛尔西斯一定如此认为,这也是很正常的想法。 “不能让我们自己去吗?”克里斯多福平心静气地问。 “这怎么成?嗳,你不必担心啦!我只是去保护佛尔西斯大入,不会乱来的,就算半途遇到不速之客哪。” “…………”克里斯多福眯起眼,想看透对方似的紧盯贝尔肯斯的脸。 “还是你想跟我在这里用武力解决?” 这也是克里斯多福不愿见到的发展,两人一旦大打出手,最后很可能连外出计划都要夭折。如果贝尔肯斯是普通神官,大可直接将他打昏——但即使是克里斯多福这等高手,想要正面制伏贝尔肯斯恐怕也不太容易。万一他大声呼叫,外出计划仍不免前功尽弃。 “…………” 轻微的胶着状态。 盈满沉默的室内,贝尔肯斯与克里斯多福相互瞪视—— “啊啊!真是——让人受不了!”贝尔肯斯率先认输。 他原本就不善于勾心斗角。 而且他也想再见见那位金发碧眼的元气少女。 “反正跟你和那对双胞胎交手之后,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取胜,况且我还欠他们一份人情。只要没有发挥明确的‘剧毒’威力,我也不会攻击‘废弃公主’啦。” “你……?!”佛尔西斯惊疑不定,克里斯多福依然神色自若。 他离开宅邸之后,想必就已从薇妮雅口中得知贝尔肯斯发觉废弃公主的存在。 “——好吧。”克里斯多福最后叹道:“跟你打架也挺累人的,不过——护卫就只限你一人。” “成交!”贝尔肯斯说完。巨岩般的脸孔笑了。 ※※※※※ 无数从地表窜出的巨大石柱。 一名女子面无表情地从高空俯视那群石柱。 夕紫·亚提拉里。 悠然飘浮于肉身人类绝对无法抵达的高空,又名“秩序守护者”的破坏兵器拟人介面,静静注视地表的圣都。 ‘——你在做什么?’ 夕紫头也不回——只应了一句:‘没什么,看看圣葛林德。’ ‘是吗?’幻影般浮现在夕紫背后,最后一具秩序守护者索柯姆道。 ‘…………我有一个疑问。’夕紫的视线对着圣葛林德,不经意地道。 ‘什么事?’索柯姆移至夕紫身边,俯视圣葛林德。 五官端正——但也仅止于此。 那张脸不带一丝表情,就连身为伙伴的夕紫也不确定他在想什么。 索柯姆的基本结构跟夕紫、史黛雅一样,是采用人类的复制人格——然而这个重武装炮兵型(artillerytype)带有一种相当强烈的非人类印象。彻底排除主观,纯粹只在必要的情况下执行必要的动作,显得极度机械化。不过,夕紫也不晓得那是源自人类的复制人格,或者跟史黛雅一样,是基于秩序守护者的经验所形成的独立人格。 当然,就兵器来看,索柯姆的性格是非常优秀的特性。 夕紫也很明白这个道理,甚至相当羡慕他。 然而—— ‘关于那个律法破坏者……我可以理解为了贯彻律法原则,稳定根本世界原则——玛乌杰鲁系统,的确必须排除不安定的因素。’ ‘正是。’索柯姆点头。 ‘可是……说起来,那原本就不是自然产生的程序错误——她是布拉宁针对这世界准备的战略兵器。’ ‘这也没错。’ ‘作为一个兵器,你不觉得她太被动了吗?’ ‘或许是这样。’索柯姆颔首——又道:‘这又怎么了? ‘我不知道,或许什么都没有,又或许另有隐情,我们说不定一开始就搞错对象了。’ ‘那个帕希菲卡·卡苏鲁。真的是律法破坏者吗?没有其他目的吗?真的是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消灭的对象吗?’ ‘不要再烦恼了,’索柯姆静静道:‘那不是我们的职责。’ 毫无半分踌躇的口吻。 搭载超高级人工智慧的秩序守护者——arffi·m5战天使型(valkyrietype),拥有跟人类同等,甚或在人类之上的智能,具有自我意识;然而,索柯姆对自己的能力仅能用于指定的用途一事毫无疑虑,他规定自己必须永远担任这个封弃世界的看守者——他对此事毫不犹豫。 那是夕紫自叹不如的坚定态度。 说不定索柯姆才是秩序守护者该有的模样。 换言之,史黛雅、葛里尔,以及夕紫,就成了无法发挥应有性能的不良品,这个意思就是——理当万能、完美的玛乌杰鲁系统也有缺陷。 设计封弃世界系统的hi,当时有没有发现这件事? 话说回来,明明拥有能够迎战人类的科技,hi为何不自行建造秩序守护者,却要大费周章地让俘虏来的兵器——战天使,执行这项任务?为何如此重视他们这群过于“人性化”、极度不稳定的战斗机器? 也许—— ‘我听说过你的解冻过程,如果会让你在战斗中产生犹豫,可以去申请消除记忆,数秒就结束了。’ ‘不用你担心。’夕紫并非刻意模仿索柯姆——她面无表情地拒绝。 ‘是吗?’索柯姆也不介意——还是机械化地点点头。‘两小时后进行最后攻击,现在开始进行系统的最后检查和动力更换。武装方面取得了第二级天谴执行型态的使用许可。’ ‘了解。’夕紫·亚提拉里这时终于将黑眸转向索柯姆应道。 ※※※※※ 少女道谢后,跃下马车载货台。 “真的到这里就可以吗?”一脸善良的老农夫不放心地问道。 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不到二十岁的少女竟要求在附近没有半栋民房的山路下车。圣都圣葛林德就在不远处,这一带路段的治安还算良好,可是每个地方多少都有不良分子,入夜后又有野兽出没,实在很不适合少女独自闲逛。 “嗯,不要紧的……我朋友就在前面。”薇妮雅说完,再度鞠躬。 对方都这么讲了,老农夫也不好再阻拦,他最后叮咛一句:“你小心喔。”就继续催马前进。 薇妮雅目送载满稻草的马车背影约莫一分钟。 确定马车已经驶远、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影后,她就离开主要干道。钻入森林。依循拉蔻儿他们在森林里设置的几处记号,不久就抵达营地外围。 她再度四下张望,确定没有可疑人影。 “…………”薇妮雅终于下定决心,跨过营地的边界线——幻影结界形成的“墙”。 她每次穿越这层幻影都觉得非常不舒服,因为视线瞬间会一片混浊,完全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一个不慎还可能失去平衡,isuu書网整个人颓坐在地。 没想到…… “——?!”薇妮雅刚走进营地,就不禁愣在当场。“什—— 因为某种强烈的东西刹那间迎面而来。 同时——她觉得自己的体温瞬间降至尸体的温度。 薇妮雅全身肌肉僵硬,悲鸣冲口而出,直觉要赶快退后。危险!必须快点逃走,站在原地肯定死路一条——她体内的动物本能这么说。 第315章 “——什么?”她不禁身体一缩低呼,但…… “啊,薇妮雅,你回来啦。”发现她的帕希菲卡刚说完——扑向她的某种东西瞬间烟消云散。 她愕然环顾周围,发现赛内丝和她的部下们全都望向她。众人视线一对上薇妮雅,便失去兴趣似的将目光转回自己身边。 “搞什么——原来是你?欢迎回来。”赛内丝说完苦笑。 “发……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嗳,大伙的杀气是重了点,抱歉。” “咦……?”薇妮雅这时终于明白扑向自己的东西是什么。 正是赛内丝所说的杀气。 赛内丝的部下们一发现有人闯入营地,便反射性地向对方发出杀气,烟消云散则是因为察觉入侵者是薇妮雅之故。 薇妮雅曾在近处目击夏侬与克里斯多福交战,知道一流高手释放的杀气是何种感觉;不过,这是她第一次同时面对大量杀气。 (心脏不好的人说不定已经吓死了呢。) 薇妮雅暗想。 “对不起喔。”拉蔻儿苦笑着跟帕希菲卡一起走过来。 赛内丝则若无其事地再度跟部下在龙巨人脚畔展开讨论。对外行人而言,面对真正的杀气就像被人用出鞘的刀械指着——但是对他们来说,大概就像肩膀不慎擦撞的小插曲。 “刚才……有可疑人物擅闯营地,大家比较紧张一点。” “可疑人物吗?” “好像是女生,不但来历不明,也不知目的为伺,所以赛内丝他们特别敏感。” “喔……”薇妮雅含糊地点头。 她好像听得懂,又好像听不懂,不过目前的薇妮雅有比那更重要的事,因此也没有余力深入思考。 “对了,克里斯呢?你们好像没有一起回来。”拉蔻儿东张西望地问。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启动警戒魔法的她,察觉克里斯多福不在附近。 “啊,就是这件事!呃……夏侬呢?” “夏侬哥?他在那边。”帕希菲卡回答。 仔细一看,他正跟雷欧波尔特在不远处比划,大概是某种剑术修行。 “啊,对不起,我有点事要跟帕希菲卡、夏侬、拉蔻儿你们三位说。” “莫……莫非……”帕希菲卡表情一僵。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像要抵御某种攻击似的摆出架式,向后退了一步,对不明就里看着自己的薇妮雅紧张万分地说:“终于要谈修缮费的偿还期限了吗?” “啊~~这可怎么办才好?”拉蔻儿看起来一点都不伤脑筋地说:“这么说来,我们最近都没打工,钱包也没剩多少钱了呢。” “不,不是那件事。”薇妮雅苦笑道。 若不是帕希菲卡提起,她根本就忘了要向这三兄妹追讨大熊亭的修缮费。 那间旅馆虽然请沙菲尔代为看管,不过既然薇妮雅不在,目前也形同停止营业。 “算是小小的请求吧——不过是克里斯交代的。” “他怎么了?” “呃,总之我想跟你们三位一起商量。” 由刚才的情况来看,还是别让赛内丝他们听见比较好,铁定会遭到反对。 可是…… “那就听你说吧。”大概是从薇妮雅支支吾吾的态度察觉事情有异,拉蔻儿嫣然一笑,朝夏侬的方向迈步道。 ※※※※※ “跟王子……见面?”夏侬听完薇妮雅的说明,皱眉思索她说的话。 克里斯多福委托薇妮雅的事,就是希望她带帕希菲卡前来跟佛尔西斯见面。 克里斯多福为了监视贝尔肯斯的行动,目前留在圣葛林德的城门附近。虽然答应让他同行,但克里斯多福还是无法完全信任玛乌杰鲁教的神官——贝尔肯斯。 至于为何不将佛尔西斯直接带来营地,一方面是因为贝尔肯斯不答应让他们离开圣葛林德,另一方面则是顾虑赛内丝他们的反应。 两者都是正确的判断。 “王子就是……帕希菲卡的……”雷欧波尔特瞪大双眼道。 偶然待在附近的他,非常自然地加入四人的对话。 虽然意外——但夏侬和拉蔻儿并隶反对他的加入,不管嘴巴上怎么说,他们在各种意义上都承认了雷欧波尔特这个人。 “对方表示想跟帕希菲卡见面,特地从宅邸跑出来的。”薇妮雅解释。 尽管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已非常了解那位王子的人品,也很能体会克里斯多福想要帮助他的心情,所以她自己也希望能达成那位温柔王子的愿望。 “就算对方这样说,”夏侬神色凝重地双手抱胸,“偏偏是在这种复杂的时期……” “说不定正是因为在这种复杂的时期。”拉蔻儿道:“反正也不知道明天会如何——这种想法其实也很普遍呢。” “唉,话是没错。”夏侬说完,转向帕希菲卡。“好吧,你想怎么办?” “——咦?”帕希菲卡没想到夏侬会征询自己的意见,眨着大眼睛喃喃道:“什么怎么办……” “秩序守护者如果有心攻击,其实躲在哪都一样。对付人类没办法使用赛菲的力量,不过穿上‘末日寒冬’的我、拉蔻儿,再加上雷欧,只要敌人不是一整个军团,应该都能脱身。只求逃命的话,也可以藉助赛菲的力量。” 这世界目前几乎再也找不到能突破夏侬他们的“保护”,来加害帕希菲卡的存在,即使这次的邀请是一个陷阱,夏侬他们也能瞬间击溃那种自以为是的阴谋。 “所以呢——我会尊重你的决定,的确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如何,如果你真的对他念念不忘,不去一定会终身遗憾。” “夏侬哥——” “所以你自己选择就好,事到如今不必跟我们客气。如果你真的想见王子,我和拉蔻儿一定尽全力达成你的心愿。” “我……我也是!”雷欧波尔特连忙道。 “——谢、谢谢。”帕希菲卡有些兴奋地说。 佛尔西斯·莱邦王子。 不用说——她当然想跟对方见面。 那是跟她流着相同血缘的哥哥,她不可能对此毫无兴趣。 可是在这种局势下,她也不好意思提出任性的要求,并没有非见对方不可的强烈感情。见面之后要做什么?要说什么——她并未仔细想过这类具体状况。正因如此。她才半开玩笑地探问夏侬,并没有强迫他答应的打算。 然而,对方居然主动前来——这是她压根没想过的发展。 双胞胎哥哥。 自己的另一半。 对方是她连长相都不知道的人,但恐怕比世界上任何人——就某种意义来说,甚至比夏侬和拉蔻儿更接近自己。 帕希菲卡也不确定自己对他到底抱持何种心情。 只不过,听见自己也有流着相同血缘的真正亲人,而那个人表示想见自己——帕希菲卡就感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夏侬,拉蔻儿,雷欧波尔特,薇妮雅。 她依序环顾众人脸孔,最后坚定地说:“我……想跟他见面。” “就这么决定!”夏侬说完,微笑站起。“哎——老实说,我也多少有点兴趣。” “是吗?”拉蔻儿也笑着起身。 “那人叫佛尔西斯·莱邦吗?他可是这丫头的——双胞胎哥哥喔,而且还是王子殿下,怎么可能有人没兴趣?” “也对。” “哼……总觉得被你们有意无意地戏弄了。”帕希菲卡皱眉说。“……佛尔西斯·莱邦……吗?” 王子与公主。 相同父母所生,却迈向不同命运的兄妹。原本——她该叫那个人哥哥,而不是夏侬。 一想到这件事,她就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而且……对方主动表示想见她,是对方主动的。 重逢的那一刻,双胞胎哥哥——会用什么表情迎接她呢? “他应该会……喜欢我吧……?”帕希菲卡转向圣葛林德的方向,喃喃自语。 第三章重逢 总觉得双脚轻飘飘的。 帕希菲卡用力踩着石板路暗忖。 若不一步一步将脚丫仔细踩在地上,甚至有一种身体就要浮上半空的错觉。与其说是身体轻盈,反倒更像是感受身体重量的神经麻痹所致。 她很紧张——不,是很兴奋。 她也晓得自己的心跳非常急速、猛烈,踏在云端上的感觉想必也是这样,因期待与忐忑而心神不宁。 “……冷静一点。”并肩同行的夏侬苦笑劝道。 帕希菲卡已经尽量保持镇定——至少表面上打算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在长年一起生活的家人眼里,此刻的她大概显得非常心浮气躁。 “现在就这样的话,等会一见面恐怕就要心脏病发了哪。” “人……人家才不会那样呢。”帕希菲卡结结巴巴、毫无说服力地反驳完——尽管并不同意夏侬的言论,她还是缓缓深呼吸,让自己平静。因为再这样继续惊慌失措,也只会像无头苍蝇般在原地打转。 (不过——) 帕希菲卡这是第一次进入圣葛林德。 照理来说,目光被巨石耸立的奇异街景夺去亦不稀奇,毕竟这是其他地方看不到的景观。第一次进入圣都的人多半会瞠目结舌地杵在原地,这就是如此震撼人心的风景。倘若帕希菲卡他们纯粹是来朝圣或观光,应该也会如此。 然而,此刻的她对周围光景毫无兴致,该怎么形容呢——四周仿佛笼罩着一层薄纱,彻底将自己的感官与圣都隔绝。 这当然是因为她的精神几乎全都集中于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没有余力注意周围景象。 第316章 (他会……喜欢我吧?) 她忽然想起这件事。 佛尔西斯·莱邦王子。 帕希菲卡他们为了跟他见面,目前正在圣葛林德市,区。 (——我的……双胞胎哥哥。) 这世上最接近——就血统这个意义而言。比任何人都要接近——帕希菲卡的存在,在母亲胎内真正共享血缘,堪称是她另一半的存在。 他主动表示想见帕希菲卡。 一听到这件事,帕希菲卡就再也静不下心来。 (他是怎么样的人呢?) 她已经想像过十几次——但就是没有概念。 虽然听过薇妮雅讲述对佛尔西斯的印象,可惜太过零碎,无法在脑里形成具体的影像。 (他应该会……喜欢我吧?) 帕希菲卡反复问自己,又或许只是在反复说服自己。 是对方主动表示想跟她见面的,即使有许多挥不去的纠葛或疑虑——应该不至于厌恶到连她的睑都不想见。 所以,对这场相隔十五——不,大约相隔十六年的重逢,对方搞不好打从心底开心,不是吗?帕希菲卡忍不住如此期待。 但另一方面—— (可是……) 忐忑的情绪依然无法消除。 以她的立场来说,那种想法实在过于乐观。 她是王室的禁忌,被秩序守护者断言是导致世界灭亡的原因——不管那是对是错,她的身份都不会改变。就算被人痛叱“有辱王室名声”、“人类公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佛尔西斯究竟会用什么表情、什么话语,迎接久别重逢的双胞胎妹妹——废弃公主? 帕希菲卡越想越是不安。 ※※※※※ “它”正确实地完成中。 时间大约十四万小时。 “它”不停暗中分析包围自己的环境,持续找寻一个解答,只为达成单一成果所花费的时间,称之为永远亦不为过;另一方面,相较于准备“它”的时间,分析所耗费的时间也只能算是一瞬间。 “它”没有意志。 “它”的目的就是执行。“它”的本质不过是写入庞大资讯内的公式,既无踌躇,亦无困惑——条件一旦成立,便遵照自我分析产生必杀威力,它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被计划、被创造。 没错,倘若不担心这种说法造成任何偏见或误解,“它”就是——兵器。 ※※※※※ 一行人继续在圣都步行——半小时。 “——到啰。”夏侬说完,帕希菲卡急忙左顾右盼。 周围净是荒凉的街景,就算是圣都,也不可能每寸土地都车水马龙。从附近的废弃建筑判断,这一整区大概因为某种理由遭到弃置。 然后,就在这片废墟的正中央。 帕希菲卡一看见眼前耸立的巨大建筑,忍不住杏眼圆睁。 “这……这里?” “很意外吧?”拉蔻儿含笑道。 “什么意外不意外……”帕希菲卡仰望那栋建筑轻哼。 屋顶和墙壁的交接处——靠近建筑顶端的墙上刻着显眼的标志。帕希菲卡也晓得那是什么,不可能有人不知道,因为那是达斯特宾大陆最普遍的宗教圣印。 “这样好吗?” “上次来购物时发现的。这一区好像正预定拆除,居民也不太会到附近来。”拉蔻儿说完,走近某栋建筑——不用说那正是玛乌杰鲁教的教堂,而且是其他城市也颇为常见的那种以礼拜堂为中心的典型结构。 这里是玛乌杰鲁教的圣地,出现这类玛乌杰鲁教设施当然不足为奇。不但有许多在外地看不到的大规模教堂,而且步行数分钟就一定会见到跟教会有关的建筑。 话虽如此,居然故意选在这种地方——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 “因为大家都这么想,所以最好呀。”拉蔻儿毫无顾忌地伸手开门。 这里正预定拆除的传闻大概是真的——甚至没上锁的木制厚门一打开,室内就飘出一股霉味。 “选在这里,就算有人藏匿也马上能察觉。”夏侬道。 敞意指定这种地方的是夏侬他们。 即使采信克里斯多福和薇妮雅的见解,相信佛尔西断的人品,但他毕竟是躲在肃清使傅说中的指挥官——葛涅斯特·霍克枢机脚的宅邸,夏侬他们认为佛尔西斯有可能在无意间为敌人带路。 正困如此,他们才没有前往对方指定的地点,决定另行指定这里见面。 至于目前之所以看不到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是因为他们正前去向佛尔西斯和克里斯多福传达此事,并负责带他们来这。 “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次到教堂里呢。”帕希菲卡说完,一脚踏入那栋建筑。 以黑色为主轴的沉重大厅。 中央整齐排列着让信徒排排坐的长椅,乍看应该可以容纳超过两百——甚至近干名信徒。 长椅前面是神官站立的祭坛,祭坛本身很朴素,只比信徒的座椅略高,背后则耸立着由无数大小不一的彩色玻璃拼贴成的巨大宗教画——花窗玻璃(stainedss)。 “因为老爸老妈都是无神论者嘛。”夏侬说着穿过成排长椅,走向祭坛。“记忆中我和拉蔻儿也几乎没有接触过玛乌杰鲁教,勉强要说的话——顶多就是周日学校吧?” 在故乡麻努林时,帕希菲卡的确没有上过教堂的记忆。 虽曾在周日学校被迫背诵玛乌杰鲁教的教典,但卡苏鲁一家与玛乌杰鲁教的接触就仅止于此。 无神论者也是一大理由——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双亲对主张杀害帕希菲卡的玛乌杰鲁教没有好感。 “嗯——”帕希菲卡点点头,感慨良深地环顾教堂内部。 这栋建筑说朴实,也算朴实。 然而对第一次进入的人而言,这里有一种令人不知所措的氛围。 尤其是设置于祭坛后方墙壁的花窗玻璃,因为非常巨大.有一股令仰视的人震慑的非凡魄力。 “这就是——那个叫玛乌杰鲁的神吗?” 帕希菲卡再度抬头端详那个花窗玻璃,只见上面画着一个闪闪发光的人形,四周围着拥有数对羽翼、身穿白色薄丝的男女——这大概是一般俗世对秩序守护者的印象。 人形的外貌十分模糊,五宫大半被涂成白色,别说是年龄——就连性别都无法分辨。 或许是为了保持“神明”的神秘性,才故意画得模糊难辨。相较于在大多宗教艺术品里明显拟人化的秩序守护者,玛乌杰鲁神的描写多半不具体。 正因为模糊,才能成为人们托付个别愿望的对象——才能吻合各种解释;一旦具体化,势必得割舍许多可能性,这对玛乌杰鲁教这个世界宗教而言,反倒会产生诸多不便。 “好像是。”夏侬跟帕希菲卡一样仰望着花窗玻璃道。 给予明日好运、实现力有未逮的愿望、消除悲剧,或者满足欲望。 无数信徒们恐怕也是如此仰望这片花窗玻璃祈祷。 尽管如今表面蒙上一层灰,庄严的玻璃画也已模糊不清—— “唉,不过也不知道玛乌杰鲁神实际上是不是长这样,秩序守护者倒是看实体就知道。”夏侬说完,耸耸肩。 “可是……”帕希菲卡突然露出若有所恩的表情。“玛乌杰鲁神、秩序守护者——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目的……”夏侬蹙眉低语。 他们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消除世界根本原则“律法”的破坏者——帕希菲卡。对世界管理者而言。他们难以容忍令自身管理权限出现破绽的帕希菲卡——大概就是这个理由。 可是…… “你还说什么目的——” “因为呀,听亚菲她们的说法,人类不是在好几千年前输给了那些圆盘敌人,才被关在这个世界吗?” “……听说是这样。” “这也就算了——可是后来,玛乌杰鲁、秩序守护者他们从五千年前就一直监视人类,不让我们到外面去,对吧?” “因为这是他们的工作嘛。”夏侬说着也终于理解帕希菲卡的意思,表情浮现困惑之色。 “难不成他们有领薪水吗?” “怎么可能?这也未免太扯了……可是听你这么一说,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夏侬伸手搔脸,吞吞吐吐。 总而言之——他们不知道秩序守护者执着于管理者身份的确切理由。 为了管理、维持这个世界,他们认定帕希菲卡是绊脚石这点还能理解。 然而管理、维持这个世界,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说不定是一种本能。”拉蔻儿插嘴道。 帕希菲卡眨眼转头问:“——本能?” “就跟蜘蛛并没有想过吐丝结网的理由是一样的…” “但蜘蛛是为了猎食才结网的吧?”夏侬道。 蜘蛛结网的行为.跟蜘蛛有直接利害关系,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但…… “不过,那也是为了生存吧?话说回来,根本就没有‘非生存不可’的理由吧?不光是蜘蛛,夏侬,假如有人问你为何而活,你答得出来吗?” “…………”夏侬皱眉,陷入沉默。 “所以说——”帕希菲卡确认似的再度仰望花窗玻璃里的玛乌杰鲁。“就是没有理由——或者说是没有自觉地管理人类啰?” “这么说来——也有这种可能性喔。另外,也可能是不论他们想不想,都被迫如此。总之,认为秩序守护者或玛乌杰鲁跟我们人类具有相同的行动准则,搞不好是很危险的事。” 第317章 “…………”帕希菲卡抱胸沉思。 该怎么说——假使真是如此,总觉得这场战役已然超越残酷与凄惨,沦为一场闹剧。 说什么世界命运——可是谁也没有从中得利。秩序守护者也好,帕希菲卡他们也罢,不论谁胜谁负,都没有人因此得到好处。 原本就模模糊糊感到这场战争是逾越人类常识的古怪事件——如今仔细一想,果然很扭曲矛盾、莫名其妙。 禁锢人类。 解放世界。 姑且不管字面上的意义,帕希菲卡完全无法想像将迎接人类的到底是怎样的世界。 “…………这么说来,”拉蔻儿冷不防道:“帕希菲卡,你的十六岁生日是后天吗?” “嗄?啊~~好像是。” “……这么一说,差点忘了。” 帕希菲卡和夏侬眨眼间想起这个事实。 仔细想想后天便是帕希菲卡的生曰。 话说回来,正是因为神谕宣告她一满十六岁,就会毁灭世界,所以他们才会卷入这场战争…… “我完全忘了哩。”帕希菲卡苦笑道。 其实——因为一度丧失记忆,以及这阵子风波不断,她很少注意日期,就连今天的日期都一时想不起来。 再加上平常听到的都是世界如何如何、人类如何如何的夸张话题,对生臼这种平凡事件早就失去感觉。 但回想起来,玉马的遗言正是要夏侬和拉蔻儿保护帕希菲卡到十六岁为止。 那个意思就是——帕希菲卡的未来届时将会出现结果。 “老爸大概也没想到会变成这种情况吧?”夏侬苦笑道。 “可是……就算满十六岁,我想也不可能有什么变化。”帕希菲卡侧头道。 对于律法破坏者的能力——不,对于那种特性本身,她执行时并没有自觉,顶多是从周围变化察觉它正在启动,终究没有“执行”的实际感受。 “听说你体内反抗‘律法’的力量那时就会完成——” “可能是帕希菲卡到时就能自由运用她的特性,或是全世界的人就能反抗秩序守护者……”拉蔻儿侧头道。 可是—— “就算这样,还是没有解除世界的封印呀。”帕希菲卡道。 人类纵使能反抗秩序守护会,世界确实也不会因此崩解。 人类与秩序守护者——两者间的能力有天壤之别,现今人类甚至无法在天际飞行,翱翔星空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人们被囚禁于地表的事实终究没有改变。 “这倒也是。” “唔……”夏侬双手抱胸,抬头盯着宗教画。 归根究底——这个封弃世界到底是什么? 人类虽然是因为战败被囚禁于此——可是,“敌人”当时为何不干脆一举消灭人类? 敌人既然可以打败多具龙机神,甚至对秩序守护者冼脑,理当有能力歼灭人类。 但对方竟特地兴建这个封弃世界,将人类禁锢其中。 这究竟有何意义? “关于‘敌人’,赛菲莉丝好像也不太清楚。”夏侬说完耸耸肩,忽又神色一变,提醒似的呼唤双胞胎姐姐,“——拉蔻儿。” “——嗯。”拉蔻儿轻轻颔首。 “——怎么了?”只有帕希菲卡还在状况外。 夏侬只对一脸讶异的她说了一句:“……来了。” “……!!”理解那句话的瞬间,帕希菲卡全身僵硬地转向教堂门口。 就在此时—— “帕希菲卡!”雷欧波尔特的声音刚响起,教堂大门就朝左右开启。 室外阳光霎时一涌而入,逆光中浮现五个人影。 帕希菲卡眯眼看着那些影子的轮廓。 她马上就认出其中四个是谁:薇妮雅、雷欧波尔特、克里斯多福的身影早已看惯,贝尔肯斯的庞大身躯也很容易分辨。 问题是第五个。 那个瘦削的人影就是—— “佛尔西斯——莱邦王子……”仿佛受到帕希菲卡的呢喃引诱,那名金发少年在逆光中缓缓步入教堂。 ※※※※※ “搞什么——”赛内丝嘴里不停抱怨,一掌打在龙巨人脚上。“那群家伙难道就没有被狙击者的自觉吗——” 她咕哝完,用力撕碎夏侬留下来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佛尔西斯想见帕希莽卡、帕希菲卡也想见对方,以及为了达成两人的愿望,他们决定前往圣葛林德。 明明可以直接讲的事。大费周章地留下纸条,换言之就是猜到赛内丝可能反对。事实上,要是他们跟她讨论,她铁定坚决反对。 夏侬他们太天真了。 该怎么说才好——虽然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但个性有时太过心软。 就整体而言,除了秩序守护者以外,如今世上确实无人拥有对他们不利的战力。即使派遣一整个师团跟他们正面硬拼,恐怕也打不过穿戴末日寒冬、拥有龙机神加持的夏侬和拉蔻儿。 然而,战斗绝非全凭力量大小决定胜败。 设计出乎他们意料、准备周详、恶劣毒辣的手段也不难,如果不在乎卑鄙之类的指责,赛内丝也能立刻想出一、两个背叛他们的策略。 与整个国家为敌,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知是幸或不幸,他们还不明白这件事,或许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但仍未全然理解。 “——要怎么办?”一名部下问道。 “巴克,要麻烦你去接应那群呆子了,不过现在出发大概也很难追上。” “遵命。”部下一鞠躬,拾起脚畔的末日寒冬,一边穿戴,一边离开。 只要身边多一位精通权谋术数的伙伴,应该就能提升他们的安全。 赛内丝如此寻思时—— ‘赛内丝。’ 她旁边的空间一阵晃动。 赛内丝一转头,就看见前“最后魔兽”——娜塔莉。 她的本体——超高度拟似人格目前仍在海底的史基特残骸中,不过透过通讯线路便能如此进行沟通。 “什么事?” ‘我侦测到存在系数与热量的大规模变动,这种规模除了龙机神和龙巨人之外,就只有秩序守护者了。’ “——你说什么?” ‘虽然查不出正确位置——不过考量到距命运之日所剩无几,对方非常可能发动最后攻势,你们的龙巨人也要赶快进入备战状态。’ “知道了。”赛内丝表情凝重地点头。 ※※※※※ 帕希菲卡茫然注视慢慢走近自己的那名少年。 跟自己一样的金发,跟自己一样的碧眼。 还有……跟自己非常神似的五官。 不仅是帕希菲卡,人们平常多半很少注意自己的长相。眼睛的位置、鼻子的形状、嘴唇的色彩、脸颊的轮廓等等,就算被要求详细描述,恐怕有不少人一时也描绘不出自己的脸孔。 话虽如此,帕希菲卡直觉知道对方与自己非常神似——彼此是拥有相同血缘的双胞胎。剔除男女之别和发型这些小细节,她觉得——彼此在本质上好像还有某种极度类似的事物。 同一时刻,从同一母亲所生的另一半。 莱邦王国王子。 佛尔西斯·莱邦。 “啊…………”帕希菲卡硬是挤不出半句话来。 这样面对面,她反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有许多话想问。 有许多话想讲。 明明有数不清该说的话——但事前计划好的招呼与台词,一旦面对当事人,便统统飞离脑海。 心跳加速。 怎么办——她不知如何是好。 (呃……呃……我得——对!我得说话才行……) 帕希菲卡盯着越走越近的双胞胎哥哥,思绪不停空转。 然而—— “…………”佛尔西斯也一样不知所措。 那抹温柔——高雅、和善的微笑背后,透着几许迷惘与感慨。 其他人——克里斯多福、薇妮雅、雷欧波尔特、贝尔肯斯,甚至连夏侬和拉蔻儿都悄悄退开,在旁守护两人的重逢。 帕希菲卡和佛尔西斯一时默默无言地相互凝视—— “你……”有些踌躇——有些顾忌的声音。 可是,帕希菲卡宛如被人触摸肌肤的少女,猛然全身僵硬、轻轻颤抖,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听见佛尔西斯的声音。 双胞胎哥哥的声音,远比想像中更加恬静温柔。 “你就是帕希菲卡……我的妹妹?” 帕希菲卡对佛尔西斯确认似的提问点点头,点完头又觉得这样有些失礼,连忙又加了一句:“嗯——啊,是的!” 她这种紧张模样也让佛尔西斯轻松了一些,只见他嘴角笑意略微加深,说道:“初次见面——这种招呼会不会很怪?” “不,我想……一点都不会。”她说完,再度沉默。 果然还是说不出话来。 十六年的岁月。 背道而驰的命运。 一想到这里,总觉得任何言语都太过陈腐。 就在此时,跟默默相互对望的双胞胎相隔一小段距离的地方—— “哟!好久不见。” “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见面……” 贝尔肯斯和夏侬苦笑着打招呼。 对这场相隔数月,而且预料之外的重逢,两人的态度都颇为坦然。 “啊~~”贝尔肯斯伸手制止正想开口的夏侬道:“我先声明,我只是来保护佛尔西斯大人的,目前无意与你们为敌,你就别这么剑拔弩张了。” “……那就好。”夏侬耸肩应道。 他刚才是保持平常的站姿,但贝尔肯斯仍看出夏侬隐藏体内的紧张——某种戒备状态。 第318章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夏侬轻描淡写地问道。 “如果是我可以回答的问题。” “玛乌杰鲁教——尤其是高层,如何看待那些秩序守护者?他们认为那就是教典所说的‘神明使者’吗?” “谁知道?我也不晓得上面那些家伙的想法……”贝尔肯斯用粗大的手指搓揉长满胡渣的下巴道:“大部分的人都很惊慌失措,将秩序守护者视为实体对象崇拜的,毕竟只有少部分热衷的基本教义派;多数信徒则是将‘神明’、‘使者’这些视为灵界的存在,或者当成一种象征。 “他们大概没想到秩序守护者会在莱邦王都现身。” “…………” “不过,以前就听说高层和秩序守护者——至少我们如此称呼的某种东西有所接触,就算枢机卿他们认识秩序守护者,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原来如此。”夏侬颔首寻思。 假如贝尔肯斯所言不虚,目前就无须理会一般的玛乌杰鲁教教徒。 现在纵使遭到一、两百名普通人攻击,夏侬他们也不至于陷入绝境,不过反击那些受控制的普通人终究不是好受的事。 “呃……那个……”帕希菲卡聆听夏侬两人的对话一阵子——说不定只是在逃避眼前这个莫名羞怯、尴尬的状况——她重新转向佛尔西斯。“呃……我有很多话想说、想问,该怎么说……我也不太会讲……” 凝视不知所措的帕希菲卡片刻——佛尔西斯忽然神情有些阴霾地道:“你……受了很多苦吧?” 那语气听来感慨万千。 “咦?啊,呃……没那么夸张啦。”帕希菲卡连忙摇头道。 但佛尔西斯郁郁寡欢地续道:“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直到最近才晓得你还活着。明明是双胞胎兄妹,在你生死攸关的时刻,我却逍遥自在地享受王子的安逸生活……” 佛尔西斯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被你怨恨或责骂都是应该的——我就是抱着这种觉悟才来到这里。” “真的没这回事。”帕希菲卡加重语气道。 佛尔西斯有些诧异,眨眼注视她。 帕希菲卡有些不好意思,喋喋不休地道:“不但有美好的事,也有快乐的事,而且有很多,真的很多。当然也受了很多苦,可是……” 说到这里,帕希菲卡一时有些犹豫——不,是有些害羞地住口不语。 “可是,因为这样才能当夏侬哥和拉蔻儿姐的妹妹,又可以认识薇妮雅、雷欧、克里斯……等等的好朋友。 “这些——我都觉得很赞耶……呃……我都觉得非常美好,真的这么觉得——甚至很感谢这段经历。” “……是吗?”佛尔西斯松了一口气,展颜一笑。“你……真的很温柔。” “会、会吗?”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舒坦多了。”佛尔西斯说完,走向帕希菲卡。 他非常、非常自然——天经地义地搂住自己的双胞胎妹妹。 “那……那个……”就算彼此是双胞胎——而且明白这是家人间的拥抱,冷不防被初次见面的人搂住,帕希菲卡也慌了手脚,尤其对象还是异性。“佛尔西斯大人——?” 帕希菲卡在对方的臂弯里羞红了脸,求助似的东张西望。 但周围的人们只是对她微笑,没人打算唐突介入两人的拥抱。 然而—— “话虽如此,我还是……必须向你道歉……” “为什么——”听见对方的耳语,帕希菲卡一阵惊慌,一方面是害羞,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耳边传来的声音极度悲哀。 他为何如此哀伤? “抱歉,”佛尔西斯宛如念咒似的反复道:“真的很抱歉—— 接着。 下一瞬间。 突如其来地—— (——咦?) 一股灼热贯穿帕希菲卡的咽喉。 ※※※※※ 长长的一声叹息。 接着,玛乌杰鲁教教会枢机卿——第一暨第六涉外局局长葛涅斯特·霍克,神色黯然地环顾室内。这是他宅邸内的一个房间——佛尔西斯·莱邦藏匿的客房。 此刻室内看不到佛尔西斯的身影。 其实他的不告而别是预料中的事,他离开时虽然特意提防葛涅斯特——但既然那是预料中的事,监视佛尔西斯行动的方法多不胜数,就算——带路者是那位特务战技兵。 不过,葛涅斯特万万没想到贝尔肯斯会一起消失。 他们八成是去见废弃公主。 一如预料——不,是一如“他”的计划。 “嗯……到这里一如计划。”声音犹如替葛涅斯特说出内心想法般地响起。 葛涅斯特早就见怪不怪,只是慢慢转向声音来源。 一名男子坐在沙发上。 他从何时开始坐在那里的——葛涅斯特反射性地想,但立刻就醒悟这是多么愚蠢的问题。 “他”——不,“他们”无处不在。 何时何地出现都不稀奇,他们跟脆弱、不便、无能的人类不同,能够瞬间在世界边陲间自由来去,拥有突破任何防御壁的能力。 “属下已依指示尽量煽动佛尔西斯大人的危机意识。”葛涅斯特跪地道。 葛涅斯特对于跟他们见面已感受不到一丝喜悦,对他们如今只剩畏惧。他知道太多真实,所以无法喜悦。 但即使如此,礼仪仍是必须的,而不断反复之后,无意义亦升华为一种意义。 “辛苦了。”男子说完点头。 五官端正——可是看着那副身影,葛涅斯特总不禁萌生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或许是出自于——硬要将非人类的东西变成人类外形的不合理。 索柯姆·亚提拉里。 自称是来替代史黛雅的这名男子,百分之百是秩序守护者。 葛涅斯特最近才认识这名男子,但对方身上散发的那股震慑旁人、不容置喙的气息.正是秩序守护者独一无二的特征。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我们无法直接加害律法破坏者——废弃公主,我们是遵照‘律法’行动,但律法破坏者则是律法之外的存在,正因如此,必须借用人类的力量才能除掉她。”那名男子淡淡表示。 语气毫无魄力,仿佛在讲述简单的道理。 “…………” “不过,因为守护者的阻挠,一般的暗杀行动至今全数失败。” “……就是传闻的那对双胞胎啊。” “没错,那是魔族为了保护律法破坏者所准备的杀手锏,再加上最后魔兽也在他们那里,连预料外的战力都成了他们的帮手。单纯的人海攻势已经难以消灭对方,普通的暗杀者根本没办法靠近。就算洗脑也一样,第六感强烈的人马上就能察觉异常。” “所以——才用那种方法吗?”葛涅斯特喃喃道。 所以,对方才命令他做那种事吗? “所以……” 故意让佛尔西斯住在可以看见王都方向的房间。 葛涅斯特故意在佛尔西斯面前阐述秩序守护者的本质、行为,以及可能导致的结果,故意告诉他牺牲者的数量。 一如索柯姆的指示。 那位个性温柔、责任感强烈的王子,听了一定万分痛心。 所以—— “所以……要他……”葛涅斯特紧咬下唇。 秩序守护者的命令就是绝对,身为人类就无法忤逆,更何况葛涅斯特是玛乌杰鲁教的神官,绝对不可能拒绝对方的要求。 然而—— 即使如此——葛涅斯特很喜欢那位王子。 他很喜欢那位为人极度诚恳、温柔的王族。 就连统率肃清使、下令无数暗杀行动的葛涅斯特——不,正因为是他,才对那位王子的纯朴感到憧憬。 但是—— “这是损害最低、最有效率、成功率最高的方法。”索柯姆宣告的表情里,有着葛涅斯特那卑微感伤所无法匹敌的超然。 ※※※※※ “——咦?”她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刚开始感到的不是痛楚——而是燃烧般的灼热。 (咦…………?) 她发不出声音。 取而代之的,帕希菲卡感到一股热流从咽喉涌出,忍不住一呕—— 鲜红。 非常、非常鲜红的液体。 为什么……自己的嘴里会吐出这种东西? 好痛,她觉得非常痛。 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么痛? 明明是一瞬间的事,然而时间却嘲弄似的缓缓前进。 犹如万箭穿心般涌起的剧痛中——帕希菲卡恍恍惚惚地想着。 (我被刺了……?) ……是谁? 是这个——眼前的人。 这个看起来很温柔的人。 笑脸迎接自己的人。 温柔地告诉自己“你受苦了”的这个人。 自己的双胞胎哥哥。 “抱歉——”他在哭。 一边道歉,一边流泪——可是他刺了帕希菲卡。 “真的很——”他说着,嘴里也淌下鲜血。 贯穿帕希菲卡咽喉的短剑直透他的胸膛。他抱着必死的觉悟刺杀对方。 (为什么……会这样……?) 疑问无法化为声音。 于是,帕希菲卡的意识迅速坠入死亡深渊。 ※※※※※ 时间冻结。 出乎意料的发展,让一旁守护兄妹重逢的众人思考暂时停止。 发生了什么事? 事实就在眼前。 虽然在眼前——但众人目击的瞬间都拒绝理解。 第319章 “帕”夏侬逸出喘息般的声音。“帕希菲……卡——?” 两个人影同时在他的视野里缓缓倒下。 沾湿地板的——鲜红。 理解逐渐扩大,犹如阴寒的慢性毒药,缓慢但确实地侵蚀众人——夏侬的意识。 咽喉。 帕希菲卡。 鲜血。 致命伤。 刺杀。 佛尔西斯。 短剑。 “帕希菲卡!!”夏侬大叫的同时——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薇妮雅的尖叫响彻教堂。 第四章世界毁灭者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场所有人士清楚目击那个景象——一时之间意识却无法理解。事发后每个人都怀疑自己的眼睛。 薇妮雅。 克里斯多福。 贝尔肯斯。 雷欧波尔特。 还有——夏侬和拉蔻儿。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听着薇妮雅宛若从远方传来的尖叫——夏侬醒悟眼前的景象并非幻觉。 “帕希菲卡……?”他忍不住轻呼,但那一点都不像自己原本的声音,极度愣怔呆滞——奄奄无力。 接着—— “——帕希菲卡?!” 率先大叫奔出的,是拉蔻儿?还是夏侬? 过了一秒,雷欧波尔特和克里斯多福也冲向相拥倒地的帕希菲卡和佛尔西斯。 “为什么……” 佛尔西斯刺杀了帕希菲卡。夏侬也明白这个事实。 可是…… “为什么?!” 两人都对重逢感到欣喜。 至少在夏侬看来如此。 但却…… “夏侬、夏侬……快点……叫赛菲莉丝……用龙机神的力量……”听见拉蔻儿急切的叫声,夏侬总算回过神来。 没错,现在不是思索理由的时候,只要没有彻底死亡——只要大脑没死,龙机神就有办法治愈任何肉体损伤。 夏侬正欲呼唤赛菲莉丝,猛一抬头—— “——我的主人!!”赛菲莉丝紧张的声音刚传来,夏侬的身体就被甩向半空。 “——?!”夏侬的身体没有落地,直接撞上教堂墙壁,撞出一个大洞之后,整个人飞出屋外。 幸好赛菲莉丝及时展开防御力场——要是慢一步,夏侬恐怕已经身亡。就算没有撞墙,一开始被震飞时的冲击力便足以让普通人全身骨折。尽管有赛菲莉丝的防御力场保护,那股力道还是让夏侬一时晕眩。 当然,连赛菲莉丝的防御力场都无法百分之百化解的破坏力,世上有此能耐的敌人寥寥可数。 “偏偏是在这时……?”夏侬不由自主地仰头望天,一发现预料中的身影,忍不住咬牙切齿。 逾越一切常识与道理,伫立于高空的两个影子。 人类必须永远臣服其下的神明使者。 夕紫和索柯姆。 重武装炮兵型的秩序守护者。 他们目前仍是人类型态,就已经能操控刚才那种强大的力量,一旦变回原本型态的话 “守护者夏侬·卡苏鲁,以及龙机神二十六号机亚菲·赛菲莉丝。”索柯姆语气平淡地说:“你们就来陪陪我们吧,这场精心准备的戏码——你们要是在还没出现结果前介入,那就麻烦了。” “精心准备的戏码——?”夏侬反射性地嘀咕,接着终于明白那句话背后的意义,呆了一呆。 难不成? 难不成佛尔西斯刺杀帕希菲卡是他们—— “攻击敌人弱点可不是精神控制型(civiliantype)的专利,只要那是有效率、有效果的手段,我也会用。” 七彩光芒在两具秩序守护者的周围缓缓跳跃。 夏侬也晓得,那是形相转换和质量填补所引发的现象。 索柯姆他们打算开战。 就在这座圣都的正中央—— “快准备吧,最后魔兽。决战地点也由你们挑选,还是你们想在这里打?” 索柯姆和夕紫的人类型态一边发出劈哩啪啦的声响,一边开始分解。 只见从空气渗出的物质卷起漩涡,组成巨大的结构体——重武装炮兵型秩序守护者的第二级天谴执行型态。一如其天谴之名,一挥手便能刨山挖海,对采取这种型态的他们而言,引发天灾地变生易如反掌. “你们……!!” 倘若在此开战,别说是帕希菲卡,就连拉蔻儿他们也劫数难逃。 即使拉蔻儿现在穿了魔法增幅器“末日寒冬”,一旦卷入龙机神与秩序守护者的形相破坏力战场,终究不可能安然无恙。 “帕希菲卡…………!”夏侬回头望着教堂的方向。 帕希菲卡——夏侬非常担心她的安危,担心得快发疯了。 她还活着吗?假如还活着,来得及急救吗?急救能不能挽回一命呢? 他想马上飞奔回去。 可是…… “没办法决定?嗯,无妨,如果你想跟心爱的妹妹一起死,我也不会阻止的。”索阿姆说完,背脊上的羽翼迅速变形。 “——!!”下一瞬间,强烈的闪光犹如铁槌般击向夏侬头顶。 ※※※※※ 她不知如何是好。 这种情况还是头一遭。 “帕希菲卡——” 她知道,妹妹的生命正在自己的臂弯急遽殒落。 尽管知道——她却无计可施。 “帕希菲卡…………!”她试着呼唤。 “帕希菲卡…………!”她试着摇晃。 可是,妹妹想当然而没有回应。 她很明白,这是白费力气,这种行为一点用处都没有,这样做也毫无意义。 那么,该怎么做才不是没有意义呢? 谁都晓得,帕希菲卡受的是致命伤,虽能急救,但也仅止于此。任何医术天才都莫可奈何,唯有夏侬和赛菲莉丝的形相干涉能力才救得了帕希菲卡——但夏侬正遭受敌人攻击,没办法赶回来。 “啊啊……!”拉蔻儿手足无措。 不行,自己绝对不能惊慌。 必须保持冷静、沉着、不焦急、不慌张,必须采取最佳手段。最佳手段、最可行的方法、解决困境的手段,目前自己能够做的—— 然而…… “帕希菲卡——帕希菲卡!!” 她根本束手无策。 她能做的,就只有按住妹妹血流不止的颈部。 她很明白,这是多么可笑的行为,内心某处有一个惊诧万分的自己,明白这样做也救不了妹妹。 可是…… “帕希菲卡——” 她伸手检查心跳。 那是妹妹活着的证明。 但那已非常微弱,微弱得难以辨识,而且还在继续衰弱。仿佛嘲笑拉蔻儿的狼狈,妹妹的心跳在她指尖枯萎。 最后—— “你不能死——帕希菲卡……!” 拉蔻儿的叫声响起同时——帕希菲卡的心跳完全停止了。 ※※※※※ “帕希菲卡?!”雷欧波尔特的那声呼唤,仿佛在苦苦哀求拉蔻儿臂弯里的帕希菲卡。 一旁的薇妮雅看看浑身是血的帕希菲卡,又看看夏侬被震飞的方向,竭力压抑即将进发的悲鸣。 “帕希菲卡——”拉蔻儿一脸惨白地轻哼。 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都是第一次看见她如此惊慌失措。 换句话说—— “拉蔻儿……?” 听见雷欧波尔特呻吟似的声音,拉蔻儿抬眼,微微摇头。 “…………” 她一向慵懒的表情,如今显得悲痛欲绝。那张绝美的脸庞,宛如与双亲走散的幼儿般无助——不,是绝望。 “这怎么——可能?”雷欧波尔特摇头,喃喃自语。“帕希菲卡一直——无论什么情况都……” 被世界放逐。 甚至被非人类的对手追杀。 然而,她终究活了下来。 多次历经死劫,也有过寻死的念头,但即使如此,她仍成功活过近十六个年头。 雷欧波尔特非常喜欢即使命运多舛,仍旧不忘关心旁人、微笑以对的她。对于能够认识她的自己、能够爱上她的自己,雷欧波尔特甚至感到非常骄傲。 然而…… “你………………你这家伙——”雷欧波尔特紧握颤抖不已的拳头闷哼,接着转向帕希菲卡的双胞胎哥哥——杀死她的元凶。 佛尔西斯·莱邦王子—— 范里斯多福正抱起他。 “你这家伙啊啊啊啊!!”雷欧波尔特怒不可遏地扑向王子,却被一双手迅速按住。 是贝尔肯斯。 那位高大的神官,双手迅雷不及掩耳地绕过雷欧波尔特的腋下,扣住他的后颈。 “你这是干什么——放手、放手、快放手!!”那副狰狞面貌与平常的雷欧波尔特大相径庭,他不断高喊“放手”、奋力挣扎,激昂的声音仿佛喉咙就快鲜血狂喷。 但贝尔肯斯依然紧紧扣住他,大声叱道:“你这个王八蛋!” 那是犹如爆炸般沉重、刺耳的大喝,那一吼充满魄力,足以制伏寻常流氓。 可是,雷欧波尔特毫不畏怯。 只见他双手挥舞,双脚在空中乱踢,双眼通红地瞪视佛尔两斯。 “放手、放手!我、我——” “你给我看清楚——对即将死亡的人,你还想做什么?”贝尔肯斯加倍用力按住少年骑士,再度痛斥。 “…………咿……嗄……?”雷欧波尔特顿时浮现茫然若失的神情。 “你就算什么都不做,那位王子也——”贝尔肯斯这时住口不语。 第320章 “咦?可……可是……”雷欧波尔特重新凝视佛尔西斯。 克里斯多福怀里的王子,胸口鲜红一片。 起初以为是帕希菲卡的血——但胸口的红色在松开帕希菲卡之后仍继续扩散,甚至在衣角化为血滴,啪嗒啪嗒地坠落地面。 他刺杀帕希菲卡时也伤了自己。 “为……为什么……?” “佛尔西斯大人——”克里斯多福道:“您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了发挥自我极限,被组织训练成冷酷性格的特务战技兵,如今声音也颤抖不已。亲眼目睹无数死亡场景,面对再凄惨的现场都不该惊恐的耶表情——此刻却狼狈得可笑。 “我……我……”佛尔西斯奄奄一息地说。 或许那并非在回答克里斯多福和雷欧波尔特的疑问——只是一种梦呓。 佛尔西斯的蓝眸早已失焦,恐怕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我只能……这样……为了拯救人类……王国的……人民……身为王子的……责任……” “佛尔西斯大人——” “她……没有……错……这是我……的责任……至少……跟她一起……” 甚至无法称为对话的片断单字。 但现场所有人——尤其是克里斯多福和贝尔肯斯。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 这位王子——温和的态度下隐藏着难以想像的强烈责任感,万分苦恼之后才决定杀死“灾祸元凶”的亲妹妹。 这也不能怪他。 只要看过秩序守护者那种压倒群雄的力量,任谁都会这么想。王都事实上也因此出现数干名、数万名的伤亡者,更何况只要帕希菲卡还活着,死伤人数就会加速攀升。 无关好坏,对普通人而言,秩序守护者等同天灾。人类不能干涉他们的行为,更无法阻止他们的暴行——佛尔两斯大概是这么想的。 既然如此,他只剩下一个办法。 为了拯救数千万、数亿的人类,他必须杀死废弃公主。 为了万民,必须将一人献为活祭。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是王族理所当然的结论。 既然如此,这是谁该执行的任务? 又是谁该背负的罪行? 这名少年大概认为——那是他该做的,身为帕希菲卡另一半的自己,有责任杀死她。 说来很讽刺,佛尔西斯取得跟夏侬相同的结论。 他们身为兄长,思索相同的问题,取得相同的结论,可是…… “为什么——”雷欧波尔特浮现又哭又笑的神情,喃喃自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 光线——仿佛一开始就不曾存在似的消失了。 名为“神使闪光”(apostolicradiance)的形相干涉能力。 将触及的一切物质分解成原子,彻底破坏。不论多么坚固的物质盾牌,都无法防御这股力量,目前世上仅有龙机神和秩序守护者才拥有的绝对攻击手段。 可是…… ‘——哦?’索柯姆逸出赞赏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会被弹开……’ 索柯姆大概也不认为那一击可以打败夏侬——跟夏侬融合的龙机神。 不过……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夏侬周围的空间在咆哮声中扭曲。 大气被一把推开——或被当成质量填补的材料撕裂吞噬,一边发出轰隆隆的悲鸣、卷起漩涡,接着一个巨影在狂风中急速成长。 ‘没想到你竟然直接吸收我的攻击进行变身,原来如此,龙机神形相干涉系统的转换效率果然惊人。换作我们的话,搞不好会因处理不及,引发电路爆炸(burst)。’ 嘴上虽这么说——但盯着巨影与外围龙卷风的索柯姆,口吻依旧平静。 ‘话虽如此……再怎么改良,原始的形相干涉系统中枢毕竟跟我们一样——这种行为又能持续到何时?’ 龙卷风骤然飞散。 一尊巨大异形轰然伫立其中。 看哪——那身影。 刀刃般的羽翼、直指天际的锐角,拥有凌驾万兽的庞大身躯,但翱翔天际的速度犹胜飞禽。面对这股莫大威力,自以为是的理论与常识都毫无意义。 对神明刀刃相向的魔兽——龙机神。 昔日人类最强的超级兵器,最后一具如今全力在此现身。这将成为最后战役——龙机神大概是如此确信。全号上下到底蕴藏多大的力量——仅仅是伫立在那里,体内满溢出来的力量就让四周景象犹如烈日烟霭般扭曲。 仿佛连光线都害怕触碰这头愤怒的魔兽。 ‘滚开!!’形同嘶吼的念波和七彩闪光射向高空的秩序守护者。 那道朝两具巨人延伸的光束,一边让射程上的空气变质,一边将触及的所有物质分解成基本粒子。 但秩序守护者们迅速朝左右散开,轻松回避,片刻不停地重新展开攻击。 ‘哼——’夏侬不闪不避,直接用形相干涉能力化解。 然而,这次终究来不及还原,多余热量化为火焰,烧毁附近的一栋建筑。 夏侬大脑同时激起一阵闷痛。 由于形相干涉能力已解放至运转的极限,导致龙机神系统全体不堪负荷。 正如索柯姆所言,要是继续这种行为,极可能引发电路爆炸,那时夏侬自己说不定都性命难保…… 当然只要不去故意承受敌人的攻击,自然就能降低负荷。 可是…… ‘喂,最后魔兽——怎么办?在这里开打的话,会连累其他人喔。’ 正如索柯姆所言,要是龙机神此刻随便闪避,圣葛林德市区——尤其是帕希菲卡所在的教堂建筑,根本撑不了多久,瞬间就会被分解成基本粒子,不留半点痕迹。 ‘该死——’ 夏侬就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赶回帕希菲卡身边,用形相干涉能力治疗她的伤势,再透过空间转移之类的手法,跟众人一起逃离此处;话虽如此,这两具秩序守护者不可能让他离开,对方正巧妙地移动位置,一边发动攻击,同时阻挠龙机神接近教堂。 ‘滚开!!’ ‘这可不能答应你——’ 索柯姆他们的目的当然是——不让龙机神接近帕希菲忙。只要她彻底死亡,秩序守护者便达成目的。 换言之,他们只须保持现状即可。 而且,应该只要再几分钟就够了。 然而…… ‘该死的……!’夏侬无力扭转颓势,毫无招架之力。 面对两具重武装炮兵型秩序守护者不停发射的攻击,夏侬也只能拼命防守。 ※※※※※ 薇妮雅神色茫然地颓坐在拉寇儿身旁。 “都已经……都已经努力到现在了……帕希菲卡……” 距十六岁生目还剩两天。 距命运之日——只剩两天。 废弃公主未留下只字片语,就离开人世。 出生至今即将届满十六年——时时刻刻面临致命危机,但仍坚强存活到现在的少女,未免死得太莫名其妙。 “…………混帐!”贝尔肯斯焦躁咕哝,拍打墙壁。 就连态度较为冷静的这位神官,都觉得有些受不了。 佛尔两斯一息尚存,但死亡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他的伤势亦非止血就能治愈。 “帕希菲卡——”雷欧波尔特垂首低语,空洞的目光对着地板—— “……………………………?”雷欧波尔特双眉一皱。 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 接着,他又认为那是绝望造成的一种幻觉,因为那景象实在太不寻常。 然而…… “这……这是……这是什么……?!”薇妮雅的疑问让雷欧波尔特醒悟那是实际发生的现象。 ——血。 从帕希菲卡的遗体流出来的血。 从抱着她的拉蔻儿脚畔缓缓扩散开来。 但出血量并未增加,心跳停止的帕希菲卡早已不再流血。 是血在移动。 地板上的鲜血仿佛有自我意识般地流动,缓缓延伸、转弯,在教堂的黑色地板上爬行扩散。 散开成好几条、好几条。 以帕希菲卡的遗体为中心,血液呈放射状扩散。一边扩散,一边描绘出复杂古怪的图腾…… “这是什么?!”贝尔肯斯也发现了。 拉寇儿和克里斯多福也不禁诧异抬头,目不转睛地注视这个无法解释的现象。 帕希菲卡的鲜血画成的巨大图腾。 那绝对不可能是偶然下的产物,精致与复杂的程度显示背后有人类——或是比人类更可怕的事物——操控,几何学纹路转眼间掩埋教堂的黑色地板。 “这……这是……这是什么?”薇妮雅哭喊……不过当然没有人知道答案。 就在此时—— “——?!” 下一瞬间,地板上的图腾进射足以灼伤众人视网膜的强光。 ※※※※※ 闪光袭来。 龙机神勉强把攻击弹向高空或将之化解,暂时与秩序守护者阵营维持势均力敌的局面。 然而…… (可恶——) 夏侬在内心暗咒。 索柯姆和夕紫。 这两具重武装炮兵型可说是合作无间,根本找不出破绽。 话说回来……他们尽管在精准度方面不如龙机神,不过在攻击力上,原本就与龙机神不分轩轾。 况且还是以二敌一,一边弥补彼此的死角,一边发动攻击,再加上他们的目的并非破坏龙机神,纯粹只为了争取时间而维持现状——因此攻击精准度根本不成问题,秩序守护者阵营想必是游刃有余。 第321章 仿佛要证明这个事实—— ‘那么,差不多到极限了吗?’索柯姆轻描淡写地问。 既没有对敌人穷追猛打的兴奋,亦没有对当前优势感到骄傲、奚落对方的态度。正因如此,这句话堪称是正确精辟、无法推翻的分析。 夏侬也只能同意。 不过…… ‘如果只有我一人的话啊——’夏侬咕哝完,只见两具秩序守护者被弹开似的朝两侧散去。 同时——他们刚才占据的空间进射七彩闪光。 空间骤然扭曲。 下一瞬间,三个庞然大物冲出那片扭曲飞来。 ‘哟!你撑得挺辛苦的嘛?’那是——赛内丝的声音。 三具散开的龙巨人,围在龙机神四周定位。 形相干涉系统开始统一,经由异度空间连接电路。 这三具大型机动兵器——龙巨人,单机力量甚至不及精神控制型的秩序守护者。就世代来说,不过是援用上一代旧系统的替代兵器。 可是——龙巨人一方面保持某种程度的独立性,同时又能以龙机神为核心,组成单一战斗兵器。时而以自身为盾,时而以自身为剑,一边填补龙机神的死角,同时增幅、凝聚从中流人的庞大动力,攻击敌人。这是娜塔莉和赛内丝预先设想最终战役的可能性,在设计阶段就加入的功能。 就结果来说,那种形相干涉能力应该不比两具重武装炮兵型逊色。 ‘啐!就是没事爱乱来,才会变成这样——’ ‘这些待会再说!’夏侬大叫:‘帕希菲卡被人刺了!现在分秒必争,快点击退这些家伙!’ ‘…………!!’赛内丝和她的部下们也没蠢到要一一询问详情。 龙机神的动力——由四具机动兵器组成的兵器系统的最大动力,一口气暴增将近一倍。龙巨人的运作时间短暂,这当然只是一时的,但目前要的就是迅速致胜的力量,如果跟对方纠缠不休,夏侬他们终究难逃败北的命运。 ‘哦?动力提升了啊。’索柯姆依旧泰然自若。‘但你们最根本的弱点还是没变,不是吗?’ 索柯姆言毕,朝龙机神的相反方向发射炮击。 ‘……!!’ 神使闪光命中目标。 释放庞大热量,消灭一整座山头。 ‘为了避免波及地面辛苦你们了,但这也大幅限制了你们的行动模式。’ 正如索柯姆所言,专为远距离炮击战制造的重武装炮兵型,射程比整个达斯特宾大陆还广。 只要他们有意,随时都能将大陆居民当成人质。 为了避免敌人的攻击波及陆地,夏侬刚才一直努力跟秩序守护者保持高于水平的角度——但终究被对方察觉。 不过,龙机神也好、秩序守护者也罢,两者发挥实力的地点其实是在宇宙空间;倘若在接近地表的场所全力交战,没人晓得将造成多么严重的损害。 就这个意义而言——对人类个人性命不屑一顾的秩序守护者占尽上风。 ‘那三具辅助机固然可以提升动力,但机动性也会因此降低,要化解我们所有炮击是不可——’ ——冷不防。 世界嘎吱大响。 ‘——?!’秩序守护音们愕然停止动作。 ‘什么——发生什么……?!’夏侬他们也同样惊讶万分。 世界逐渐染成雪白一片。 一切事物都停止运作,被白光覆盖。 五官感到非同小可的异常,并不是天灾地变,所有人都直觉到那是事物法则本身出现变化——世上森罗万象的一切,其存在方式开始扭曲。 夏侬看见意识底部的时空仪表(stgraph)出现不合常理的数值。 ‘这是…………’赛菲莉丝也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时间不稳定。 空间不稳定。 所有感应器的数值都乱成一团,不停跃出异常数值,夏侬他们甚至不知自己现在身在何方。 世界痛苦翻滚。 整个世界轰隆大响—— ‘这莫非是——!’ 于是,就在下一瞬间,夏侬他们倏然被抛向黑暗空间。 ※※※※※ “…………”她缓缓睁开眼睑。 终于——开始了。 律法破坏者本来的力量。 破坏这个封弃世界——总之,就是针对管理这个密闭时空的玛乌杰鲁系统所设下的破坏行为(cracking)。 那是透过帕希菲卡·卡苏鲁的死亡来启动。 而且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地点就在距玛乌杰鲁系统中枢最近、最大的终端装置,“葛林德接触点”。 这并非事前预测的事,秩序守护者恐怕也始料未及,可是对拥有五千年思索时间的她而言,这不过是经过无数次检讨后的可能性之一。 安装在帕希菲卡-卡苏鲁体内的律法破坏系统,经过大约十四万小时——十六年的分析之后,应该会成为最确实、最有效率的病毒程式,破坏玛乌杰鲁系统。 换句话说,帕希菲卡·卡苏鲁的死亡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至于能够违抗玛乌杰鲁系统的因子,充其量只是为了隐藏真正目的的幌子,或者为了保护帕希菲卡·卡苏鲁这个“兵器”的苦肉计。 不过……那些守护者和龙机神是否知情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还不够完美……”她环顾整个系统,有这种感觉。 来不及依照玛乌杰鲁系统现状进行最后调整就启动的“律法破坏程式”,确实成功干涉玛乌杰鲁系统,导致世界管理功能当机。 恐怕是受到这个影响,秩序守护者和龙机神——拥有形相干涉能力,能够完全控制自身时空定位的活动体——才被视为异物排除于“外界”。 但是,另一方面,玛乌杰鲁系统目前也冻结世界管理权限,全力清除入侵系统内部的律法破坏程式。 清除速度——几乎跟律法破坏程式的速度不相上下。 律法破坏程式要能发挥全力,果然还是必须再进行两天——约莫四十小时的“微调”。系统能够自行清除的破坏程式,到头来还是无法发挥兵器的效果。 玛乌杰鲁系统与破坏程式。 最后将由何者胜出? 目前还不确定。 但是…… “如果破坏程式赢的话——”编写于玛乌杰鲁系统最深处的她——希莉亚·玛乌杰鲁iv的思绪飘向遥远的过去。“贝克纳姆、邦伍、芙坦芭——我说不定终于可以到你们身边去了,但你们应该不会原谅我吧…………” 没有人聆听她的呢喃。 没有任何人。 ※※※※※ 绝对虚无的空间。 夏侬他们被强制转移到这里。 无分上下,没有重力。感觉也有点像在天际飞翔,只是少了掌握方位的平面——这个空间没有陆地。因为有龙机神的思考支援系统,夏侬不至于陷入恐慌,但还是望着这初次体验的异样世界望到出神。 ‘这里是……什么地方……?’ 思考支援系统一侦测到无重力状态,随即在他的意识底部设置虚拟基准介面,所有感应器也同时转换成真空宇宙战斗模式。 ‘这是真空空间,或者昔日人类称为——宇宙空间的世界。’赛菲莉丝刚开口,一个遥远的纪录情报同时传人夏侬脑海。 那是赛菲莉丝五千多年前在这里自由翱翔的记忆。 龙机神庞大的——过度庞大的力量,相当符合这片广大无边的虚无空间。夏侬这时终于体会到,赛菲莉丝至今的作战方式是多么受限。 ‘玛乌杰鲁系统发生严重的功能障碍,将我们视为无法控制的异物,排除于外部。’ ‘功能障碍?’ ‘原因不明,不过夏侬——现在是好机会。’赛菲莉丝道:‘封弃世界目前处于自我封闭模式,封弃世界的时空定义引擎——玛乌杰鲁系统,既然暂时停止,内部的时间恐怕也已停顿。现在不必担心时间以及对陆地的损害,可以全力应战!’ 夏侬意识底部的多项“限制”纷纷解除。 真空宇宙战斗武装系统——安全装置解除。 真空宇宙巡航推进系统——动力限制解除。 真空宇宙探查侦测系统——最大探查范围。 ‘——找到了。’ 扩大后的搜敌范围一隅,发现秩序守护者的反应。他们似乎也对突然的变化感到迷惑,没有明确的动作;不过,秩序守护者们平时是配合玛乌杰鲁系统进行终端装置的最佳化,也可能是因为与玛乌杰鲁系统的连结猝然中断,必须进行局部调整。 无论如何,这的确是大好机会。 ‘——走!’龙机神用力伸展羽翼。 魔兽在真正的栖身之地——绝对空间中,笔直朝敌人飞翔。 三具龙巨人被牵引似的尾随在后,犹如守护主人的下臣般于周围定位。系统再度统一,龙机神的动力急速攀升。 同时,龙机神的巨体——铠甲状的体表各部犹如盖产般开启,小型光弹从盖子内朝四面八方飞散。 光弹飞离龙机神一段距离,同时扭转轨道,直扑秩序守护者。 索柯姆和夕紫立刻回避。 但光芒群不停修正轨道,对秩序守护者紧追不舍。 镜像物质弹。 从实体来看,那不过是巴掌大的块状物,但弹内填装的镜像物质,尽管只有小指尖大小,一旦跟普通物质发生反应,破坏力足以炸毁整座山。 因为对周边造成的损害过大,那是绝对不能在地表使用的武器。 第322章 无数的光点包围索柯姆和夕紫,然后爆炸。 空荡的黑色空间布满激光。 莫大的热量狂卷,直扑破坏目标。直接命中的话,一发镜像物质弹的破坏力便足以粉碎重武装炮兵型。 然而…… ‘封闭空间爆缩攻击!三连发!’ ‘遵命!’ 龙机神在间不容发——甚至不容许数千分之一秒的空档,朝爆炸光芒尚未消散的空间释放第二波攻击。若是乱射镜像物质弹就能解决的对手,夏侬他们也不必受那么多苦了。第一波的镜像物质弹只是用来阻止对方行动、让感应器失效。 爆炸光芒宛如折叠的布块,逐渐缩小。 被强制封闭的空间,继续朝内侧折叠。空间内侧的物体连同防御力场,被没有实体的高速压缩机碾碎。龙巨人支援下的无情攻击,理当可以彻底消除秩序守护者。 可是—— ‘基于紧急情况下的第二0六条之五权限,暂时解除能力限制——’索柯姆念波刚响起,应该继续无限折叠的空间突地炸开,与正常空间融合。 ‘——!!’ 从中现身的竟是—— ‘那就是原本的m5——不,是第一级天谴执行型态。’赛菲莉丝在夏侬的意识深处道。 那是异形。 核心部分没有太多改变——第二级天谴执行型态时的外形清晰可见,但背脊上的羽翼大了数倍,无须落地的双脚也犹如尾巴般长长延伸。 大幅伸展的羽翼与双脚的凸起——从整体来看,那身影就像在宇宙绽放的巨大花朵,人形特征只剩中心部位。 索柯姆·亚提拉里的第一级天谴执行型态。 正如龙机神在这个宇宙空间得以恢复原本的力量与外形,秩序守护者们返回真正的栖身之地后,也终于解除最后限制。话说回来,他们原本就是arffi·m5战天使——龙机神的后继机种,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 ‘好——接下来要来真的了。’索柯姆说完,夕紫也在七彩光芒的包围下变形。 ‘哈哈哈——放马过来!!’赛内丝大叫。 下一瞬间,龙机神、龙巨人,以及两具秩序守护者,在刹那间进行数百次的攻击。 大量镜像物质弹漫天飞舞,空间爆缩随处可见。 双方互射形相干涉能力,并透过异度空间进行空间跳跃,躲避对方的攻击。 无一不是致命攻击。 相互发射、闪躲、弹开,或者化解一旦命中便足以炸碎星辰的力量。 无数闪光如花绽放。 空间宛若起泡的水面扭曲。 让虚无沸腾的骇人力量不停交错。 要是没有思考支援系统,夏侬和赛内丝他们肯定追不上那种疾速——每次眨眼便有上百次的攻击往返。 就连夏侬他们也不知道——到底哪一方占上风,只是一味攻击、回避,全神贯注地战斗。 可是…… ‘哼——’一具龙巨人冷不防被震飞。 脱离龙机神身侧的那具龙巨人急速旋转,逐渐远离战线。 恐怕是一瞬间的疏忽导致惨遭炮击,造成无法复原的损伤。 龙巨人毕竟跟龙机神不同,只有从娜塔莉的系统复制移植最低限度的思考支援系统,早已跟不上这种高速战斗。 然后——龙巨人的精神统一就此瓦解。 ‘糟糕——!!’尽管勉强避开索柯姆和夕紫的攻击,但龙机神和龙巨人的攻击次数明显减少,防御次数大幅增加。 过不了多久,龙机神阵营将完全失去反击能力。 那么一来——夏侬他们就再无胜算。 但是—— ※※※※※ 那里原是寂寞的世界。 仿佛不容许任何事物存在,真实的空洞横亘整个世界,净是无尽深渊。穿越遥远的距离勉强抵达的星光,就是那里唯一的存在——可是亦被庞大无比的幽暗稀释,消散于虚无间。 然而,他们就在那里。 不……或许应该说是“它们”。它们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存在,跟岩块差不了多少,至少——截至目前为止是这样。 四个影子。 那诡谲尖锐的轮廓里,有四肢、有羽翼、有尾巴,明显是为了能够活动的“外形”。 但每个影子都蜷伏身躯,犹如化石般文风不动,飘浮于那个空间。影子没有任何恢复行动的征兆,它们并未“生存”,仅仅只是“存在”。 可是………… 波动穿越遥远的距离抵达。 光线——以及空间的扭曲。 突如其来的生物与活动气息,掠过影子飘浮的空间。 蓦地——光线亮起。 不止一个。 四个影子——相当于头部的位置依序点亮。 那是眼睛,影子睁开了眼睛。 影子的轮廓同时开始抖动,胎儿般蜷曲的四肢、羽翼、尾巴,犹如花朵舒展。宛如呼吸的鱼鳃——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健康,覆盖体表的装甲不停轻轻开阖。 突如其来的光与热照亮虚无。 犹如从死亡梦境醒转——仿佛之前是因为等待此刻等得不耐烦才选择装死,影子现在一起展开活动。 ※※※※※ 又有一具龙巨人被敌人震飞,进射大量碎片。 虽然听不见惨叫——但机内伙伴肯定伤得不轻,不过夏侬他们也自顾不暇。 ‘该死——到此为止了吗……’赛内丝的低咒听来格外沉重。 面对这种局势,好胜的她也只能认输。 夏侬他们已经完全失去反击能力。 尽管勉强还能支撑,但镜像物质弹也已用尽,封闭空间爆缩攻击则由于使用过度,功能自动切断。因为对空间进行过度干涉的话,甚至可能破坏自己存在的空间。 形相干涉能力的进攻并未停止,不过两具重武装炮兵型对一具龙机神和一具龙巨人,秩序守护者阵营已是胜券在握。 就在此时—— 再度发生新的爆炸。 ‘——抱歉!’赛内丝喊完,只见龙巨人的下半身被炸飞,脱离龙机神身侧。那种状态,大概已无法自力航行。 龙巨人当然也有自动修复的功能——可是仿造品的龙巨人有诸多限制,即使全力进行自我修复,也会十几个小时无法战斗。 两具秩序守护者分别散开,将落单的龙机神夹在中间。 ‘胜负已定,你输了。’索柯姆这时依旧是一副与己无关的口吻。 夏侬和赛菲莉丝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分析。 龙机神早已疲惫不堪,虽然能用形相干涉能力进行自我修复,但动力既然有极限,就不可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战争拖得越久,消耗的力量越多,势必超过动力极限。因为调用事前为决战储备的能量,才一路苦撑至今——然而也已濒临极限。 赛菲莉丝目前最多只剩进行数发攻击的力量。 ‘到此为止吗……’夏侬心有未甘地低语。 事到如今,赛菲莉丝也无话可说,只是沉默。 然而…… 冷不防——一道光线贯穿真空宇宙。 那道光线射中索柯姆的一片羽翼,接着爆炸。 ‘知觉外奇袭攻击(sneakattack)——究竟是谁?!’索柯姆惊呼。 下一瞬间——索柯姆背后的空间剧烈扭曲。 他火速跃起,离开原地。 空间宛如海浪般起伏——犹如拍打海水、腾空飞翔的鲸鱼,四个巨影从另一侧跃出。 ‘——!!’ 那声惊叫到底是谁发出的? 索柯姆和夕紫自不待言——就连夏侬和赛菲莉丝都一时忘了战局,盯着那些影子出神。 驰骋真空宇宙的四个魔影。 轮廓也很类似飞箭,处处充满锋芒逼人的锐利,同时带有某种坚毅专注的印象。 羽翼、角、手、脚,以及尾巴。 异形这个称呼并不适合那凛凛风姿。 那是—— ‘——龙机神?!’ 四具最后魔兽同时扑向索柯姆。 ※※※※※ 彻底失算了。 帕希菲卡的死亡导致封弃世界瓦解是失算,被抛出封弃世界也是失算,不止如此,没想到居然有四具龙机神埋伏在真空宇宙。 但夕紫却冷静得像是这些失算完全与她无关——不,甚至松了一口气地注视这一切。 终于要结束了,一切即将结束。 她有这种真实的感觉。 ‘喔喔喔喔——!!’索柯姆——那个无论何时都冷静以对的秩序守护者狂嗥。 远距离形相干涉攻击几乎同时——但故意间隔数万分之一秒的误差击出。 索柯姆好不容易全数避开,却也造成致命的空隙。 连续的空间转移让他措手不及,想必连转移目的地的座标都搞不清楚。毕竟他是使用连夕紫都跟不上的高速随机转移,才避开四具龙机神的连续射击。 可是…… ‘呜喔——?!’一道光柱透胸而出,‘你——’ ‘多谢你跑到本人面前啦——’下半身被炸飞的龙巨人飘浮在真空宇宙说道。 索柯姆压根没想到会被早该化为残骸的对手攻击,假如用感应器仔细探测,或许便能察觉那具龙巨人尚在运转,可惜同时应付四具龙机神的他力不从心。 ‘岂有此理!居然被这种冒牌货——’ ‘永别了——神明使者。’光剑挥洒缤纷七彩,欢断索柯姆的身体。 尽管身受几乎被砍成两截的重伤,索柯姆还是拼命离开龙巨人,将“神使长枪’’(apostolicjavelin)的炮口转向对方,打算报一箭之仇—— ‘——! 第323章 !’ 但下一瞬间,四具龙机神发射的镜像物质弹不偏不倚地击中索柯姆。 他已无力展开防御力场。 丧失形相干涉能力和空闲干涉能力的秩序守护者,只能算是体积巨大的物质罢了。承受数发足以炸碎星辰的破坏力,索柯姆再也无法维持自我。 真空宇宙进射爆炸光芒。 空间震动。 索柯姆在瞬间粉碎——接着朝四面八方飞散、消失。 最后只剩下一片虚无。 这就是第一秩序守护者——索柯姆·亚提拉里的……死亡。 接下来——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咆哮着扑向夕紫的龙机神。 系列编号26——赛菲莉丝。 夕紫将所有炮口对准动作比其他敌人都快,笔直冲向自己的那具龙机神。 现在纵使无法击败另外四具,至少能够与赛菲莉丝以及龙骑士夏侬同归于尽。 然而…… ‘…………’ 夏侬·卡苏鲁。 夕紫忽然想起他的脸孔。 若要完成秩序守护者的使命,就该跟他同归于尽。 但事到如今,就算自己击败他,局势也不会改变。其余四具龙机神击败她之后,一切便结束了,拉着他陪葬一点意义都没有。 不过…… ‘……夏侬……’ 跟他一起灭亡。 就某种意义而言,她也觉得那很有吸引力。 两人初次相遇的雨天。 一脸困惑的夏侬。 温柔微笑的拉寇儿。 一下子生气、一下子嘻笑的帕希菲卡。 她忽然想起那些场景,虽然短暂,但她曾经拥有人类的生活。尽管肉体极度不便、脆弱,那时却拥有秩序守护者的自己永远得不到的奇异安心感。 夏侬·卡苏鲁。 她必须击败的头号敌人。 同时也是第一个对孤伶伶的她伸出援手的人。如果两人命运稍微不同,夏侬说不定就能成为她的家人——然而,他们终究只是陌生人。 夕紫的炮口对准赛菲莉丝—— ※※※※※ 形相干涉能力释放。 赛菲莉丝将凝聚成巨大长刀的破坏力指向前方,朝夕紫突进。 第一波攻击大概伤不了夕紫,双方相距太远,不可能一击致命。 可是,倘若想确实击败重武装炮兵型的秩序守护者。就必须采取近距离战;炮击战不但不易击败对方,而且对强化炮击功能的重武装炮兵型更加有利。 夏侬他们当然也不可能毫无损伤,夕紫甚至无须费神便能瞄准笔直冲向自己的两人,总之,就看赛菲莉丝的形相防御力场能否化解迎面射来的神使长枪。 然而…… ‘——?!’ 预料中的炮击并未射来。 何止如此,夕紫居然笔直前进,自投罗网—— ‘什么……?!’ 全身上下都没有形相防御力场。 长刀——极度轻松地穿透对方。 夕紫绽放鲜血飞沫般的七彩光芒。 身体沿着伤口缓缓分解成原子,她却对瓦解毫无抗拒之意。夕紫的身体就像绽放在宇宙的花朵,开始凋谢零落,理所当然地逐渐崩塌…… ‘混帐——为什么不避开?’愕然的夏侬脑海里蓦地——响起稚嫩的声音。 ——对不起。 或许那是夏侬意识产生的幻听。 ‘夕——不,诗音?!’ 就这样,最后的秩序守护者——夕紫·亚提拉里,也化为基本粒子,在真空宇宙的暗黑中扩散。 第五章死后的世界 帕希菲卡·卡苏鲁死了。 彻彻底底地死了。 颈部淌流的血液超过致死量,心脏也已停止跳动。只要深入检查,就能发现大脑组织也停止活动,开始毁坏。肉体还要一段时间才会腐败,但无法违逆的变质在心跳停止数分后便将展开,到了那时——对不是神明的肉身人类,任何名医都无力回天。 拉寇儿和周围的人们心底都很清楚,他们茫然若失地盯着帕希菲卡的遗体,一动也不动。大家都晓得,现在再做什么都为时已晚。 可是…… “…………” 既然如此——望着他们那种模样的自己,到底又算什么? 犹如在二楼包厢观赏戏剧般俯瞰他们的自己——那,又算什么呢? “呃……”一头雾水的帕希菲卡出声问:“结果……是怎么一回事?” 灵魂,幽灵,死后的世界——她猛然想起那些陈腔滥调。 自己的确死了。 虽然对突如其来的发展感到迷惑,但意识逐渐涣散,内心某处的自己——醒悟到这就是死亡。帕希菲卡那时就察觉自己的死亡,并且接受了那个事实。 然而,一回过神来,自己依然存在。 她正从上方俯视自己变成尸体的身躯、抱着那个尸体的姐姐,以及围在她身旁的雷欧波尔特与薇妮雅他们。 既然如此,自已是幽灵吗? 帕希菲卡·卡苏鲁其实已经死亡——唯独某种意识的影子并未消失,阴魂不散吗? 她真的不知道。 “唔…………”关于自己的“死亡”,不可思议地她竟一点也不惊慌。 这固然是因为她早有一定程度的觉悟——而且“死亡”令人畏惧的乃是存在本身的“消灭”,如今既然还有认识自我的意识,对死的恐惧也因此减半。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帕希菲卡飘在半空,侧头抱胸——忽又发现自己有抱胸的双手、侧头的脖子。 不过,她也不确定这是不是一般所指的“身体”。 毕竟下方就是百分之百死透的帕希菲卡·卡苏鲁的肉体,再加上自己的感官仿佛笼罩着一层薄膜。 非常古怪的感觉,极度缺乏真实感。 假如硬要从过去的经验举出类似的感觉—— “就像进入夏侬哥内心的时候吧?” “——没错。”声音冷不防传来。 接着—— “——?!” 下一瞬间,下方景象被涂成一片雪白,消失不见。 怒涛般涌入的白色虚无领域,围住帕希菲卡四周,冲走刚才的景象。 世界转眼变成白色空间。 只见正中央——她就在那里。 一位看上去极其虚幻的少女。 帕希菲卡见过她。 她是—— “这里不是现实的空间,这是利用封弃世界密闭时空管理系统的可用空闲,制作出来的虚拟实境,一个由纯粹情报构成的世界。你是从肉体的器皿飞出,再跃入这个系统里的。” “你是——” “终于来到最后阶段了,律法破坏者,帕希菲卡·卡苏鲁……不过,你体内的‘兵器’距离完成自动调整为止,似乎还差四十小时。你现在处于不上不下的状态,因此我也还没被破坏。”少女静静地说。 语气里没有敌意或恶意,只有静谧且疲惫不堪的氛围。 帕希菲卡满腹疑窦。 但她先问了一个最根本、最单纯的问题。 “你是…………神?”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少女淡淡苦笑道:“我是玛乌杰鲁。希莉亚·玛乌杰鲁4。是人类防卫机构布拉宁组织的超早期警备网路‘p系统’四号终端装置,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预言者希莉亚·玛乌杰鲁——后世称为玛乌杰鲁·零号的第四个复制人,同时也是……” 那句自嘲的话在雪白的虚无间响起:“罪无可赦的背叛者。” ※※※※※ 自己愣了多久? 夏侬感觉自己被时间的洪流弃置,周围的事都像发生在极度遥远的世界一般。 ‘…………!…………!!’ 从刚刚开始,就听见有人在说话,但声音非常遥远,一点真实感也没有。虽然耳朵在听,声音却并未抵达意识。 眼前只有无穷无尽的虚无。 那里没有任何事物,没有半个人。 这是当然的,因为原本在那里的东西已经被夏侬分解、破坏成基本粒子。 ‘我的主人……’赛菲莉丝忧心仲仲地呼唤——但夏侬甚至没有回答的力气,只能一味盯着空无一物的绝对空间。 可是—— ‘………………’ 某种东西触及夏侬因思考支援系统与各种感应器扩张的意识。 换作平时,那应该是会视而不见的轻微反应,然而—— ‘——?’ 龙机神伸出巨大的手臂,拾起那个物体。 跟龙机神的手掌相比,那就跟沙粒差不了多少;但龙机神的手臂虽然巨大,却能执行极度精密的作业,它的指尖轻轻捏住那个飘浮物体。 ‘这是——’ 只剩一边——非常小的耳环。 夏侬见过那个耳环,另一边目前仍在帕希菲卡的耳垂摇摆。 “即使分隔两地,也祈祷有一天能够重逢——” ‘这么无聊的东西……伺必珍藏到现在……’夏侬喃喃道:‘就算留着……不回到我们身边,又有什么意义!’ 夏侬以为自己早已不再犹豫。 满以为自己能毫不迟疑、永远不后悔地破坏秩序守护者夕紫,满以为即使破坏对方,亦不会有任何感慨。 ‘混帐…………!!’ 既有勇气扑向致命刀刃,为何不肯放弃秩序守护者的身份?既然认为一切已经结束,为何不肯恢复那时侯的她?为何不肯变回在那幢宅邸生活的她呢—— 不,夏侬也明白。 正如龙机神不能自行“沉睡”——那群看似万能的秩序守护者,亦有许多单凭自我意识所无法挣脱的枷锁。 第324章 他明白,这些他都明白。 可是…… ‘夏侬——你要发呆到什么时侯?夏侬·卡苏鲁!!’几近尖叫的那声呼唤,总算让夏侬回过神来。‘……你没事吗?’ 那是来自赛内丝的通讯。 夏侬提升精神统一率——赛菲莉丝担心他难以负荷才主动调降——透过所有感应器梭巡四周,重新掌握情况。 ‘那是我的台词。’ ‘哎呀呀~~真没面子。’被巨影抱在怀里的龙巨人靠了过来。 巨影的细部形状跟赛菲莉丝有些不同——但身形线条立刻让人联想到赛菲莉丝。 不该存在的龙机神们—— 四具龙机神回收三具损毁的龙巨人,其中一具就浮在夏侬身旁。 ‘赛菲——这是……’ ‘我的姐妹机们。’赛菲莉丝应道。 一串文字同时在夏侬的视野一隅闪烁。 系列编号3寇克史高特.(cockscot)。 系列编号10海阿莱(jaii) 系列编号18拉碧修(rubbish) 系列编号20德雷吉雅(terejia) 这时—— ‘——怪了,通讯不良吗?通汛管制是——’那声音冷不防介入,那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通讯没问题,我的主人。’接着又响起回答她的男子声音——听起来也相当年轻。 ‘咦?啊~~喂~~听得见吗?——赛菲莉丝的龙骑士?’ ‘啊、嗯啊——’发现对方是在呼唤自己,夏侬连忙应道:‘我听得见,你们是……’ ‘布拉宁组织第二区特务游击军……哎唷!这样介绍你也听不懂嘛,呃……你只要晓得我们是来帮你们的就好。’ ‘……唉,好像是这样。’尽管对那种突兀的轻松语气略感困惑,夏侬还是如此应道。 话说回来,那位龙机神和龙骑士也不可能知道夏侬与夕紫间的种种纠葛。 这先暂且不提—— ‘不,这些不重要……’夏侬将感应器的探测范围转换至广域模式,搜索周围空间。‘帕希菲卡——封弃世界怎么了?!’ ‘封弃世界目前处于自我封闭模式,绝大多数的功能都已冻结,无法得知内部情况,跟娜塔莉的通讯也中断了。’赛菲莉丝答道。 ‘律法破坏者……开始发挥本来的力量啦——’声音从寇克史高特内部传来。 ‘本来的——力量?’ ‘详细情形我们也是到执行这次待命任务的前一刻才知道的……’寇克史高特的龙骑士忽然——有些难为情地解释。 ※※※※※ “结果——”帕希菲卡向眼前名为“神”的少女问道:“我到底是什么?你又是什么?什么封弃世界、什么异种智慧体的——真是莫名其妙。” “你是律法破坏者,是昔日布拉宁组织为了起死回生,偷偷送进封弃世界——用来杀死我的‘毒’。” “毒、毒……”就算对方这样说,帕希菲卡还是没有任何真实感。 尽管她也晓得“毒”只是一种比喻…… “好,我就从头开始解释吧,毕竟你也有知的权利。”少女轻轻挥动右手。 “——?!” 无比庞大的影像奔流。 下一瞬间——大量的资讯灌入帕希菲卡的意识。 ※※※※※ 昔日人类曾与强大的敌人作战。 简称“hi”的异种智慧体,居住在深宇宙空间的敌人。 他们某天突然开始攻击人类。 seti计划的后继组织——由乔治·布拉宁博士率领的异种智慧体探索计划组织,世人称为“布拉宁组织”,还来不及对人类史上的第一次接触感到惊喜,使命就被迫从友好接触改为战略应对。 因为hi完全无意与人类对话,只是一味地发动攻击。 那是一场非常艰困的战役。 因为对方是宇宙孤儿的人类,首次遇见的邻居——同时也是敌人。 与人类思维截然不同的战术、大相径庭的战略,以及各种异质兵器,让人类不知如何应对。在只能凭藉人类常识应战的初期,人类历经无数次的惨败。 到了战争中期,为了确保战略与战术上的优势,便将拥有预言能力的人和大型人工智慧结合成“p系统”。 要迎击以光速飞跃空间袭来的敌人,普通的雷达和感应器根本追不上。所以,人类才打算透过未来预测和人工智慧的思考支援系统应对。 p系统的核心采用当时拥有最强预知能力的女子——希莉亚·玛乌杰鲁,为了辅助她,一共制造了十六个复制人。 希莉亚的复制人被安装在自由轨道要塞“先驱者”(vanguard)系列的内部——换言之,就是人类的大本营,以太阳系为中心的最终防卫战线。 就这样被人类称为最后兵器的龙机神与战天使,再加上以各种真空宇宙战斗兵器为中心的人类防卫机构,便遵照这个“神谕女战神”的预言,努力对抗hi的攻击。 然而…… ※※※※ ‘可是……她却背叛人类,’寇克史高特的龙骑士道:‘她跟敌人勾结,将布拉宁组织的作战计划、兵器的战斗数据统统告诉敌人。双方曾经一度势均力敌,但因为她的背叛,人类终于败北。’ 由于“狂龙事件”与战争初期蒙受的损害,人类社会已经无法继续维系。 ‘她为什么——要背叛人类?’ ‘谁知道?也许是被敌人用某种手段洗脑,也许是跟对方进行某种交易——’ ‘希莉亚……玛乌杰鲁4……’声音蓦然介入,夏侬视野一隅闪起德雷吉雅的字样。‘虽然有软弱的一面,不过她是非常、非常温柔的人,甚至可称为脆弱。这你也晓得吧,赛菲莉丝?’ ‘……确实。’赛菲莉丝说:‘就算那是他人无法理解的行为——背后一定有某种理由——我以前的主人这么认为,我也想相信他的看法。’ ‘……赛菲。’夏侬轻唤,转向遥远的彼方。 漆黑深渊的领域。 一颗白色球体浮在正中央,因为相隔一段距离,看起来非常渺小,但其实那是比高山、海洋都要巨大——大到在夏侬的常识里找不到能够对照的物体。 毕竟他们过去一直都活在球体内。 那白色球体犹如冻结的水珠。 包容一切的球状密闭空间。 那正是夏侬一直以为是“世界”的领域——封弃世界。 ※※※※※ 城市燃起熊熊大火。 崩塌的建筑,迷惑奔走的人们。 以及——在其间默默行进的大量红黑色人型魔物。 具有人类外形,但不是人类的物体。仅由球体关节和大小圆筒构成,犹如极度单纯化、好似漫画般的人类形象。 魔物们不时发射闪光焚烧城市、焚烧人们,破坏一切。 那是hi派遣的人型(doll)拟人兵器。 潜伏在人群中——时而“感染”人类、增加伙伴,魔物们一有机会便显露本性,袭击人类。软弱无力的肉身人类别说是抵抗,甚至无法逃离敌人的猛烈攻势。 然而…… 另一组闪光迎击魔物们所发出的闪光。 那是在市区成排并列的战斗用“渥克劳埃德”,以及支援它们般盘旋空中的高机动生物兵器“阿米库特”。 帕希菲卡根据以往的经验,知道前者在封弃世界称为“泥人”(mudman)后者则是“魔虫”(bug)。泥人和魔虫都是人类用来迎击hi的兵器,但在长年岁月之后,纷纷脱离人类掌控,最后野生化。 渥克劳埃德和阿米库特大军迎击大群人型。 人类阵营的兵器英勇奋战。 它们当然没有人类的感情与思维——但在帕希菲卡眼中,那是堪称为果敢的战斗英姿。 渥克劳埃德手持带电粒子光束步枪和自由电子光束步枪射击敌人;阿米库特则用高周波刀片化的外壳切割人型魔物,自动分析割伤对象的结构,注射对生物甚至机械装置都有效的毒针——含有奈米破坏机器的特殊液体——确实屠杀敌人。 然而,面对数量多不胜数的人型魔物,那也只是杯水车薪—— “…………好过分。”帕希菲卡喃喃道。 一名男孩倒在路边。 年纪大概只有五、六岁。 男孩不但失去双腿,剩余身体的一半也惨遭火炙。他究竟蒙受多么严苛的折磨——帕希菲卡根本无法想像。 “…………”仿佛想攫住什么,男孩伸出半碳化的手臂低语—— 然后死去。 他最后想说什么呢? 是母亲的名字? 还是想要喝水? 是想向外人求救吗? 伤口想必很烫,想必很疼,想必备尝艰苦、极其哀伤。 但帕希菲卡无力为他的遭遇哭泣。 因为那男孩仅是——这燃烧的城市里随处可见的悲剧之一,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就在此时—— “我——背叛了人类。”希莉亚——正确来说,她的第四个复制人说道。 映照在她身后的景象再度改变。 翱翔在真空宇宙的无数光芒。 相互剧烈撞击的闪光与闪光。 那是——敌人的碟型(disk)与球型(sphere)兵器,迎战龙机神与真空宇宙战斗机部队的景象。 不过,因为相距太远,帕希菲卡看不清楚详细情况—— “漫长的战争中,我认识的人们纷纷死去,那是地狱般的目子。 第325章 在永无止尽的战争中,我珍爱的朋友不断消失——再也无法归来……再也无法相见——倘若没有战争,就能活得更久、更久的人们,某天忽然从世上消失…………” 雪白世界浮现一名女子的笑脸。 戴着眼镜,身穿白衣,充满智慧的女子。 她身旁接着又浮现另一个人影,黑发黑眼——与夏侬有些神似的青年。 “这是——”帕希菲卡见过对方。 他是赛菲莉丝以前的龙骑士—— “我没办法忍受这些。” “这——我也能明白。” 那种心情很容易想像。 帕希菲卡不止一两次经历哥哥姐姐可能无法生还的心痛,要是他们没有回来,她搞不好早就疯了。 “然后有一天,疑似hi的生物跟我们——p系统网路接触。” 那讯息起初很莫名其妙。 话说回来,要入侵受到重重保护的p系统网路,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但那些讯息却不知从哪里潜入系统,跟希莉亚·玛乌杰鲁4接触。 “我成功地分析出那些讯息,在人工智慧的支援下,花了很漫长的时间,终于明白那是——hi传来的讯息。” 那是某种提议,同时亦是请求。 那些讯息表明希望获得希莉亚的协助,让战争牺牲者降至最低限度——就是那种提议。 当然希莉亚起初也认为那是某种陷阱,这是很正常的想法,不论对方说得多么天花乱坠,这无异是要她背叛人类。 可是,在漫长的战争中,希莉亚也明白hi的行动正如他们的主张。 “异种智慧体的——行动?” “他们……打算‘保护’人类。”希莉亚扬起苦笑。 “保……保护?” “人类这个种族太过扭曲,行动基准有太多矛盾。 “尽管人类社会和价值观的多元性值得称许——但严重缺乏种族的稳定性,所以他们决定‘隔离’人类,以免人类与其他智慧种族接触时,因那种不稳定导致双方受害。” “………………” “就好像捕捉即将灭亡的猛兽,保护它们。对他们而言,重要的是‘人类’整个种族,人类个体生命不足挂齿。每天阵亡的人类是必要的损失,总之就是捕捉猛兽时设下陷阱,造成它们受伤——这大概就是他们的想法。” “这未免太傲慢了——” “如果要对不同价值观的生物埋怨,那一切就没得谈了,况且他们已经表示——那是为了拯救人类免于自取灭亡。” “………………” “总之——他们是想将人类这头猛兽关进笼子里,而那个笼子的名字就是‘封弃世界’——不过,这其实是人类自己取的名字。” “…………!!”帕希菲卡也明白那个意思。 置之不理的话会太危险,甚至危险到可能毁灭自己的猛兽。为了保护它的安全才打造笼子,而且为了不让猛兽因囚禁的压力引发身体不适,尽可能重现它原本的生活环境—— 换句话说,那个笼子就是封弃世界。 “他们无意改变人类的特性,也不打算训练这头猛兽,纯粹只是想保护它。” “……该怎么说呢?真不知他们是亲切还是傲慢?” “是啊。”希莉亚再度苦笑。 虽然居高俯瞰、超越众生——但帕希菲卡总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寂寞。 “他们将这个世界的文化水准设定在中世纪,想来也是为了减轻人类的压力。只要不去宇宙——不离开自己出生的世界,就不会感到自己被禁锢在狭小的世界。” “这——或许没错。” “可是,”希莉亚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结果——我还是不知道他们的做法是对还是错。” “——咦?” “我的确曾经一度背叛人类,协助他们。我当时认为即使在笼子里,也远比继续那种毫无胜算的战争,被敌人歼灭来得幸福,可是……”希莉亚顿了一下,“可是芙坦芭死了,而他也……” 荚坦芭是指那位戴眼镜的女子吗?仿佛在表达希莉亚的心情,女子与青年的幻影摇曳,消失。 “…………”帕希菲卡半直觉地醒悟。 这名少女喜欢赛菲莉丝的主人。或许还有其他许多理由,还有其他喜欢的人,但是她肯定无论如何都希望青年活下去,才跟hi进行交易。 然而,帕希菲卡知道后来的发展。 她透过赛菲莉丝的记忆,得知那位青年后来的命运。 “而且……”希莉亚的表情蓦地扭曲,那是自嘲的意思。“……说来可笑,他们的确很傲慢。” “…………嗄?” “做到那种地步——没想到hi之后居然灭亡了。” “——?!”帕希菲卡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换言之—— “我也不晓得原因为何,说不定只是看起来像是灭亡,其实跑到某个遥远的地方去了。 “话说回来……我们本来就连hi是何种型态、具有何种生理现象的生命体都不知道。虽然他们表示自己是从星空彼方来的,但人类连他们的故乡在哪也不清楚。 “他们搭建了这座完全自动化的豢养笼——封弃世界后,过了数百年就一声不响地消失。至少之后的四千多年——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既然如此,到底……” 人类为何被幽禁呢? 话说回来,希新亚和秩序守护者们,又为何要维持这个世界呢?夏侬和亚菲他们又是为何不停赌命奋战呢—— 帕希菲卡全身涌起一股腐朽似的虚脱感。 “等我发现时,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变成安装在世界中枢的‘神明’,无法自行移动,只能注视这持续运转的广大模型箱。” 希莉亚不明白hi为何要她担任世界中枢,也许是他们的恶作剧,也许是有某种深意,但如今也无从得知。 然而…… “可是我不明白,姑且不管他们消失的事实——但他们担忧的人类依然活着。 “倘若人类再度离开这个世界,朝宇宙深渊扩张地盘——人类到底会不会灭亡呢?接触其他智慧生命体时,人类是否将因其残暴的天性,导致双方灭亡? “人类是不是继续待在‘笼子’里比较幸福呢?” “…………”帕希菲卡无法坚决否定。 身为废弃公主的她,见识过人类的各种面貌。 既看过令她泪流不止的善良面,也见过令她极度愤慨的邪恶面。 所以—— “可是另一方面,我也想过——如果只能在其他种族建构的笼子里生存,就失去了生而为人的意义。倘若真要探究人类的理想状态——这个世界终究是错误的。” “………………” “就在那个时候,我发现了你——律法破坏者,当然是透过我的预知能力得知,那并非绝对肯定的事实,顶多只算是一种可能性。”希莉亚略显落寞地笑了。 那笑容极为透明,仿佛已有所觉悟。 “——结果,我到底是什么呢?” “总之,你过去发挥的律法破坏者的特性,其实是为了隐藏真正特性的幌子,或者只是创造真正特性时所产主的副作用、多余之物。” “——咦?” “从你诞生在这个世界开始,就成为一个活体分析器,不停地调查‘我’。你在这个世界诞生、成长,是为了在体内形成破坏封弃世界中枢的装置——换句话说,就是为了自动设计出破坏‘我’的程式——这就是你。这种想法跟阿米库特的‘毒’也有些类似。” 希莉亚若无其事地讲述惊人的事实。 “换成其他——比较古老的说法,就像是不停自我改良的电脑病毒的器皿——这就是帕希菲卡·卡苏鲁你。病毒在你死亡的同时启动,从肉体这个器皿溢出来——刺杀我。” “………………” “十六年来不停地分析我,这是你为了让自己成为‘封弃世界破坏专用战略兵器’的必须时间。 “事实上,你差一步即将完成。假如你是在四十小时之后死亡,从肉体牢笼解放的同时,瞬间就能将我破坏,而你也将彻底消失。律法破坏者的计划,原本就是以你的死亡终结的。” “…………”如果希莉亚所言属实,未免太骇人听闻。“这件事——亚菲们也知道吗?” “我不确定,但应该不知道,就连我也是从过去的预测,加上跟你接触瞬间所得知的情报才明白的。到最后的最后为止,连自己人都不晓得的王牌——那就是你的死亡。” 希莉亚说来毫无气势,口吻非常平淡——正因如此,让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言论。 然而…… “……总觉得很火大耶,他们是把别人的性命当什么了?” “是啊。”听见帕希菲卡事到如今依然脱离不了世俗的感想——希莉亚不禁莞尔。 ※※※※※ ‘帕希菲卡的死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夏侬闷哼,某种类似杀意的情绪掠过他的意识。‘你们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我明白你的愤怒,不过还是饶了我吧?计划的始作俑者早死光了,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赛菲莉丝你也没听过吧?’ ‘………………’ 寇克史高特的龙骑士——席薇雅·德古拉丝——那句话令夏侬不再言语,如今他也没蠢到质疑赛菲莉丝的诚实。 ‘所以说——’赛内丝接替夏侬问:‘既然变成这个状态——帕希菲卡·卡苏鲁就是死了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第326章 ’ ‘不清楚?’ ‘按照计划,应该不会进入自我封闭模式,而是直接破坏封弃世界管理系统,解除空间封锁才对——但正如你们所见,封弃世界目前依然冻结。’ ‘律法破坏者程式成功破坏系统也好、被排除也罢,照理说会出现某种结果。’ 这种情况似乎不在计划之内。 席薇雅的语气听来十分迷惘,其他的龙骑士与龙机神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现在只能等待吗?’赛菲莉丝自言自语道。 ※※※※※ “所以呢?”帕希菲卡叹了一口气问:“结果——会怎么样呢?我、呃……希莉亚你、夏侬哥、拉蔻儿姐,还有——世界会怎么样?” 跟废弃公主相关的一切事物,将会迎向伺种结果? 被世人强行冠上“废弃公主”、“毁灭世界的剧毒”、“律法破坏者”等等的称呼,惨遭各路人马追杀。即使不提那些怨恨与艰辛,至少她想知道结果将会如何。 “这就看你怎么决定。”希莉亚爽快说道。 “——嗄?”帕希菲卡闻言一阵错愕。 一切都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计划、进行,所有事情皆在帕希菲卡出生前的遥远昔日策动,在她无力干预的时空决定。 既然如此.事到如今又何必征求她的同意? “目前——其实是很微妙的状态。” “微妙?” “你的破坏程式和我的防御程式旗鼓相当,目前是只要稍微刺激一下,就会偏向其中一方的危险状态,同时——我也有办法进行‘稍微刺激’。”少女右手轻轻一挥,两人之间出现一道小小的白光。“我想问你,其实问谁都无所谓——但我选择了你。如果我说这是因为我们有缘,你会笑我吗?” “……不会的。” 想要从偶然中发掘价值乃是人之常情,纵使是非己所愿成为神明的少女亦然。 “谢谢。”希莉亚轻轻一笑。“一开始——真的是谁都无所谓,因为我早就知道‘我的决定是对还是错?’这个问题根本不可能有答案。 “所以——我希望有人替我决定,我希望有人可以斩钉截铁地告诉我,希望有人可以……”希莉亚说着垂下目光.“将我定罪……” “………………” “可是,不知不觉——不断地观察你之后,我开始觉得这是你的权利。” “为了破坏这个世界而诞生的你,人生因此混乱的你——也才有这个权利。” “决定这个世界应不应该存续。” “决定人类是否应该继续被关在这里,决定他们是否应该到危机四伏的外面,我想问你——” “突、突然问我这些……”帕希菲卡不知如何是好。 这也不能怪她,别说什么世界的存续、人类的未来,一介少女甚至无法随便论断一名人类的行为,况且帕希菲卡也不认为自己有这种权利。 不过—— “你慢慢想没关系,这毕竟是我花了五千年也找不到 案的问题,我不会要你马上回答。” “反正——时间在这里是不存在的,我们的对话也只是瞬间的资讯传递,那个封弃世界目前也是处于系统冻结——时间停止的状态。” “可是、可是——” “我不会要你负责的,这种事谁都没办法负责。所以,心血来潮也没关系,灵光一现也无所谓,那样比较好,所以……希望你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希莉亚祈求似的眼眸。 世界的存续。 背叛的对错。 人类的未来。 这终究不是一名少女能够决定的事。 帕希菲卡默然不语—— “对不起,”帕希菲卡说完,微微苦笑。“我……我不认为你是错的。谁做错了什么、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我想这不是问题症结;单纯只是拼命思考、烦恼,最后自己的选择凑巧行不通罢了,不是吗?” “…………”希莉亚静静微笑。 帕希菲卡察觉那是催促的意思,便继续道:“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 “…………” “被关在笼中的鸟儿,或许是很安全没错,既不会挨饿,也不会遭到外敌袭击,可是……”帕希菲卡猛然转向后方头顶,仿佛想要感受白色虚无背面的蓝天。“就再也不是鸟儿了。” “…………” “再好的鸟笼——都不免让翅膀失去意义,就算想振翅也有心无力。” “我不知道鸟儿究竟是渴望天空,还是渴望鸟笼,甚至不确定鸟儿是否渴望当鸟,说不定鸟儿根本就不想要什么翅膀。 “但至少——鸟笼里没有选项吧?” “…………” “夏侬哥和拉寇儿姐总是要我‘自行思考,自己决定’,那也许不容易,有时也会选错,可是他们告诉我——智慧就是为此存在的。”帕希菲卡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目光。“所以,我认为你没有错,因为你是自行思考之后,采取自己认为正确的决定。这件事本身——我认为没有错。 “不过,现在这个世界——这种没办法选择的状态还是……该怎么说呢?总觉得不太对劲。”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希莉亚微笑。 “哇哈哈,我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该怎么解释呢——抱歉。” “不会,谢谢。”希莉亚着着说完,只见那道白光沿着她的手臂慢慢爬升。 “……!!”那一瞬间,帕希菲卡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啊!不!所以、所以说——等一下、等等、等一下——” 帕希菲卡越说越慌张,因为自己——居然对眼前这名少女下达死刑的执行判决。“不行——总之不可以、不行不行,刚才的不算数!!” “……你真是温柔的女孩。”希莉亚嫣然一笑——宛如凝视亲生孩子的母亲般笑道:“没关系的,你不必在意,谢谢,这么一来……我终于能解脱了。” 希莉亚边说边将那道白光静静推向帕希菲卡。“我总算能够从‘神明’这个无聊的工作解脱——不过如此而已。我终于可以到我最爱的人们那里,所以,求求你,替我开心,好吗?” “可是——”犹如起泡似的——沿着虚空滑来的白光。在帕希菲卡胸口散开。 某种事物开始运转。 她可以感觉得到。 从遥远的深渊,或者从遥远的虚空。 那里有某种事物轰然启动的气息—— “啊啊,对了,我得谢谢你——最后就让我完成神明的任务吧。” “——咦?”帕希菲卡忍不住反问。 但雪白的虚无世界骤然崩塌,无意义开始侵蚀意义,一切在混沌中逐渐融解。 卷入其中的帕希菲卡,感到自己的意识正被拖向某处。 ——自己将会如何? 她忽然想到这件事。 她该归去的肉体已经死亡,目前的自己其实就跟娜塔莉一样,是将精神寄放在临时容器的状态,所以容器一旦损毁——精神便只能四散。而且,此刻她寄居在希莉亚的容器里,只是偶然借用希莉亚的器皿。 换句话说…… “拉蔻儿姐——” 许许多多的人们。 保护她、相信她、关爱她的许多人,她什么话都还没交代。 包括感谢的话,甚至是告别的话,她都还没说。 她感到非常后悔。 悲伤得令她难以承受。 “夏侬哥——” 死后的世界如果真的存在,她是否会跟希莉亚和其他亡者一起到那里呢—— “系统……损毁的瞬间……我还可以……进行一些……大型干涉……所以……”希莉亚的身影逐渐淡化。“你……应该……归去的……地方……”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被迫坐上神明之位的少女希莉亚·玛乌杰鲁4。 她消失着——但的的确确地笑了。 然后—— ※※※※※ ‘——开始了。’一名龙骑士低呼。 同时——浮在黑色虚空中的那颗白色球体,开始缓缓震动。 七彩光芒从封弃世界的各处射出,犹如在白色球体上爬行的刀子,球体表面不断出现裂痕。 但那个景象毫无毁灭的惨状,反而—— ‘封弃世界的……封印解除了……’ 被光线划开的白色球面剥离,纷纷变成碎片分解。 宛如剥壳般的那些白色碎片——一片足有大陆那么巨大——纷纷脱离本体,绽放七彩闪光消逝。 那仿佛就像——雏鸟破壳而出的光景。 经过五千年的漫长岁月,“无法孵化的蛋”终于孵化。 他们正目睹惨遭神明遗弃的世界重获新生的瞬间。 然而…… ‘帕希菲卡——那丫头、拉蔻儿、大家——世界怎么了?!’夏侬无暇对眼前景象感动喝彩。 他大声呐喊——然而没有人能回答。 事情既已超过他们所能理解的范畴,恐怕也超过拟定“律法破坏者计划”那些人的想像。 就在此时—— “——?!” 一道分外刺眼的光线射来。 那并未像其他光线般消散,反而笔直射向夏侬他们。 感到危险的龙机神们,纷纷抱着龙巨人迅速回避…… ‘——夏侬?!’赛内丝惊叫。 下一瞬间——光线贯穿赛菲莉丝的胸口。 第六章展现奇迹之人 一道光线贯穿真空宇宙。 白色直线切割黑暗领域似的延伸。 瞬间穿越遥远距离的那道光线,不给对方任何闪躲的时间,就这么贯穿浮在真空宇宙的巨影——龙机神系列编号26赛菲莉丝。 第327章 ‘…………!!’ 宛如时光冻结的刹那。 光线瞬间消灭,既没有爆炸,也没有激起更多闪光,只有被称为最后魔兽的最后兵器呆若木鸡地僵立——接着像是难以忍受似的缓缓倒下。 ‘——夏侬?!’赛内丝透过通讯电路大喊。 声音充满担心战友安危的急迫——但她搭乘的龙巨人目前半毁,大部分的功能都已停止。 ‘夏侬——你没事吗,夏侬?’ 仿佛从梦中惊醒——众人的时间再度启动。 其余四具龙机神弹开似的移动位置。 尽管只是一瞬间,但就像对愕然观望的自己感到羞愧,龙机神们的动作极度迅捷。其中三具抱着半毁的龙巨人进行随机回避,另一具则庇护赛菲莉丝般地前进,打开所有炮口。 然而—— ‘住手,寇克史高特!封弃世界在射程上啊!!’ ‘我知道啦!可是敌人呢?攻击的种类呢?是从哪射击的——’ ‘这可怪了,mpd的威胁值居然没变。’ 不到千分之一秒的瞬间,加速压缩的通讯彼此交错。 可是讯息里无不充满困惑之色。 龙机神的“超预测装置”——mpd,照理说能够以一定精准度预测敌人的攻击,却统统判定刚才的光线“没有威胁”,保持沉默。 虽然不算完美,但mpd是希莉亚·玛乌杰鲁的机械复制品,对数秒内的事有九成以上的命中率,能够事前察觉敌人的攻击。既然mpd毫无反应,刚才的光线极可能不是攻击。 但这么一来——那道光线到底是什么? ‘快回答,赛菲莉丝!’系列编号20德雷吉雅飞近赛菲莉丝。 刚才的光线明明击中赛菲莉丝,外表却没有明显的破坏痕迹。至少用感应器从外侧探查的结果,并未发现物理损坏,热反应和电磁场也跟正常运作的龙机神相去无几。 话虽如此——有些兵器能在不损伤外侧的情况下,将内部破坏殆尽。即使肉眼看不见损伤,亦不能就此安心。 ‘塔可洛、德雷吉雅——赛菲莉丝他们的情况如何?’ ‘通讯功能和形相干涉系统似乎运转过度……’听见海阿莱的询问,像是德雷吉雅的龙骑士的男子应道。 ‘赛菲莉丝!快回答!’赛内丝急切呼唤,可是赛菲莉丝——及其骑士夏侬都没有回应,毫无动静,龙机神的庞大身躯就这么文风不动地飘浮。 接着—— ※※※※※ 发生了什么事? 仿佛自己的所有感觉被瞬间涂白。 跟龙机神精神统一时,夏侬拥有逾越人类的各种感觉——但那些目前都陷入半停止状态。前一刻还透过感应器接收庞大情报的夏侬,对突如其来的隔绝感到极度混乱。 就像感觉器官同时失去作用,引起晕眩的情况。 不过,龙机神传送给龙骑士的情报量,绝非肉身人类的感官所能比拟,这个落差也更具冲击性。 正因如此,夏侬陷入意识不清的状态。 “哼……………” 话虽如此……夏侬的混乱也只有一瞬间。 正如注视强光的眼睛,在短暂晕眩后慢慢恢复视力,连结意识的感应器也一个接一个地恢复功能。 “呃……” “夏侬——你没事吗?”赛菲莉丝的声音响起。 夏侬摇摇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赛菲莉丝将精神统一率降至最低,统一率升高时,夏侬就有自己变成龙机神的感觉,但现在的感觉仅仅是“坐在”龙机神的控制室。 “嗄——啊啊,大概没事,你呢?” “大部分的功能还没恢复,但损害本身很轻微,似乎不是直接的攻击……” 白茫茫的视野开始慢慢取回后方的真实色彩。 笼罩在全方位立体影像里的龙机神控制室。 夏侬重新意识到自己整个人半瘫在正中央的驾驶座,手脚有感觉,触觉和听觉也正常。 “眼睛还有一点剌痛……”夏侬像要驱赶模糊影像似的不停眨眼,“……咦?” 他蹙眉盯着眼前的物体。 还以为自己的视力尚未复原——但似乎不是。 “——什么东西?” 白光在他眼前飘浮。 那不是刺眼的强光,反而让人非常舒适,甚至伴随着柔软、温柔的印象。而且像要证明那不是闪光造成的残影,柔和的白光缓缓闪烁,同时有一种明确的存在感。 “有空间干涉系统和形相干涉系统入侵的痕迹——目前正在检查……”赛菲莉丝低哼道。 看样子有某种东西从外侧强制入侵,借用龙机神的系统执行某种工作。 “好像从异度空间即时传来了大量情报——传来的情报是……这是人类的肉体结构吗……?”赛菲莉丝迷惑的声音——并未传入夏侬耳里。 他只是傻傻地盯着眼前飘浮的白光。 “……这是……?”夏侬喃喃道。 那就像是某种讯号,白光遽然暗淡,开始凝聚成明确的外形。随着亮度降低,那东西的颜色逐渐加深,表面开始出现立体感,描绘出一个轮廓。 不过数瞬的时间。 不久——白光变成一个物体,轻轻飘浮在无重力状态的空间。 纤细的四肢。 白皙的颈部。 犹如在水中荡漾的鲜艳金色长发,以及—— “——!!”夏侬忍不住逸出呻吟。 那个物体——慢慢落入他迅速伸出的臂弯。 ※※※※※ 她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 好长好长——但只有一刹那的梦。在庞大的情报洪流中,诸多光景飞掠、消失。 犹如生命落幕前看到的人生走马灯。 无数的场景接连浮现、消失,仿佛重新经历自己体验过的各种事件。 在这个世界诞生。 跟许许多多的人相识。 跟许许多多的人分离。 被许许多多的人怨恨。 然而——也被许许多多的人喜爱。 她就像在高空俯瞰自己走过的生命轨迹。 时间飞逝而去。 时间流逝得太快,只见一切起雾、模糊,接着被冲走。 自己周围只剩难以辨识的世界,影子般的人们接触后又离去。 不过—— 梦境中,仍有影子一直守在自己身旁。 仅仅只有两个。 但那是比任何影子都令她眷恋、珍爱的两个,总是在她身旁的两个影子,一直保护着她,同时,她也一直保护他们。 唯有那个夹缝,才是她的归去之所。 所以………… ※※※※※ 她下意识地睁开双眸。 白光跃入原本禁锢于柔软漆黑中的视野。 从母体出生的婴儿所看见的,说不定就是这种景象——帕希菲卡内心暗忖。射人视野的世界,对习惯黑暗的眼睛而言,明亮到残暴的地步;话虽如此,她觉得自己必须前进,不能停留在漆黑的安宁中——她有这种确信。 视野缓缓扩张。 只见正中央——那人影就在她的眼前。 那是她在重新检视自我人生的旅程中,干思万想的人。 “……帕希菲卡……?!” “——哥……哥哥?”身体依旧不听使唤。 那人影——夏侬的双臂温柔拉住勉强挤出寥寥数语、飘浮在半空的帕希菲卡。 (啊啊……) 帕希菲卡被哥哥拥在怀里——恍恍惚惚地想着。 这是夏侬的味道。 这是长年共处的哥哥的——味道。 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模糊气息,一种他确实存在于那里的气息。 (我回来了——) 对帕希菲卡而言,那是真实的。 比任何事都真实的重生与归来——让她体认到自己存活的事实。 仿佛尚未自梦境里醒转,全身沉浸在轻微的瞌睡感中——但帕希菲卡涌起一股绝对的安心。 “帕希菲卡——帕希菲卡?!你还好吗?没事吗?!”大概是担心她的情况——夏侬慌慌张张地将帕希菲卡从身上推开,想要确认她没有外伤。 可是—— “…………”他这时愕然停下动作。 “哥哥……?”帕希菲卡对哥哥的怪异模样频频眨眼,“怎么了……呢?” 片刻间的沉默。 赤裸裸的白皙臂膀。 赤裸裸的白皙双腿。 赤裸裸的—— “…………哇?!”她这时终于发现。 自己就像刚出生的婴儿——直截了当地说,就是一丝不挂。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呃喔?!”或许是因过度震撼——夏侬被满脸羞红的帕希菲卡一拳击中下颚,不由得向后一倒。 “什、什么、什么——夏侬哥这个大色狼!变态!性别错乱!” “谁性别错乱啊!” “既然脑袋瓜都老化了,色心也一起枯竭算啦!” 老实说,这种对话实在很杀风景——不过,对哥哥娇叱的帕希菲卡反而觉得很开心,有一种返回日常生活的真实感。对死过一次的人而言,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了。 “啰嗦!只不过是看见妹妹的裸体,怎么可能起色心!” “真的?!绝对不会?既然如此——”帕希菲卡说完,双手擦腰,睥睨夏侬似的挺起胸脯。“问心无愧的话,应该就能直视我啰!” “你胡说八道什么?!” “啊!你移开眼睛了!果然心怀不轨!!超级无敌大色狼!病态!” “你才应该感到羞耻,不要脸公主! 第328章 !” 两人争执不休的声音响彻龙机神体内。 “………”龙机神系列编号26赛菲莉丝,相隔一小段距离望着他们,有些傻眼地道:“……为什么不能老实表现出开心呢?” ‘夏侬!你没事吗?夏侬——’赛内丝的声音传人终于恢复正常的通讯电路。 似乎刚才整个系统都处于负荷过重的状态,因为利用形相干涉能力重组帕希菲卡的肉体,再注入形成她的“精神”的情报——为了进行这些工作,通讯电路因此中断。 是谁在她死亡以前,将她的精神保存在其他“容器”里? 又是谁将她毫发无伤地传送到这里? “谢谢你……希莉亚。”赛菲莉丝轻声说完,将意识转向通讯电路,因为帕希菲卡和夏侬仍旧争执不下。 ‘这里是赛菲莉丝——所有功能都已恢复正常状态,龙骑士和我都平安无事,另外,律法破坏者也——不,’赛菲莉丝顿了一下——轻轻摇头才说:‘帕希菲卡也安然无恙,请放心。’ ※※※※※ 奇迹是存在的。 虽然不知道那是神明的力量,或者单纯是偶然累积的结果,不过,克里斯多福这时初次感到——至少这世上的确有名副其实的奇迹。 帕希菲卡的血液引起了奇怪现象。 就在那之后——奇迹发生了。 “……?!”众人讶然僵直。 帕希菲卡那副无法言语的尸体,竟在七彩光芒中化为千万碎片消失,甚至没留下一滴血或一片肉。仿佛她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幻觉,尸体在众人眼前彻底消失。 “帕希菲卡——帕希菲卡?!”拉蔻儿不禁半疯狂地四下张望。 其他人也浮现诧异与困惑的表情,视线游移不定。那当然不是在搜寻,只是走投无路者的反射反应——毫无意义的动作。 然而…… “…………!”薇妮雅吸了一口气。 克里斯多福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背对阳光的人影,正从敞开的教堂大门跨入室内。 那是夏侬,以及飘浮在旁边的赛菲莉丝。 他们的背后则是从苍穹悠然降落的四个巨影。细部虽有些许差异,但外形跟夏侬驾驭的魔兽——龙机神十分相似。 另外,卷在夏侬披风里,被夏侬抱在怀里的娇小人影是—— “——!” 这是现实的景象吗? 如果这不是梦境,铁定就是奇迹——克里斯多福在意识一隅想着。 下一瞬间——那就变成了确信。 因为夏侬只是轻轻朝佛尔西斯一瞥,他胸口的伤势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淌流的血液化为光芒飞散,破裂的衣服也恢复原状,仿佛从求受伤一般。 接着—— “帕希菲卡!夏侬!”拉蔻儿跃起惊呼。 平常特别慵懒文静、甚少表现内心激情的她,惊喜交加地愣在原地。 因为事发突然——加上绝望转为希望的落差太大,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愣在原地。 雷欧波尔特、薇妮雅和贝尔肯斯也是惊疑不定地呆立。 他们甚至一时之间全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 “呃……那个……该怎么说……我好像没事耶。”夏侬怀里的帕希菲卡搔着脸颊道。 “…………”众人还是讷讷无言。 “我一回神,战争就忽然结束了……呃……所以呀……”帕希菲卡羞赧地看着众人。短暂的迟疑后……她轻轻地说:“……我回来了。” “欢迎你回来!”拉蔻儿声音沙哑地说完,一把抱住夏侬和帕希菲卡。 其他人也争先恐后地奔向卡苏鲁兄妹,为帕希菲卡的生还——不,为她奇迹的复活感到欣喜。雷欧波尔特感动得泪流满面,薇妮雅拉着帕希菲卡的手呜咽不止,贝尔肯斯虽然跟他们隔得比较远.但也感慨万千地凝视帕希菲卡。 克里斯多福望着他们一阵子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佛尔西斯大人——”他对臂弯里的少年耳语。 佛尔西斯尚未恢复意识。 可是—— “大人您看,您妹妹连神都打赢了。 “佛尔西斯大人,这种说法虽然很老套——不过命运果然是可以改变的,您妹妹已经证明了这件事。 “不绝望、不放弃、不舍弃——自己。 “所以……”克里斯多福微笑道:“佛尔西斯大人,快——请醒过来吧,接下来换您展现奇迹了。” ※※※※※ 就这样—— 废弃公主。 封弃世界。 龙机神。 秩序守护者。 一连串的事件终于成为回忆,变成历史。 传诵这些事迹就成了子子孙孙们的任务。 不过—— 终章 “嗯——真是举办庆典的好天气啊。”男子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说。 男子嘴角叼着一片叶子,非常适合这种悠哉动作。既然肩上背着乐器似的东西,若不是乐士,就是吟游诗人——不过,从那股无拘无束的氛围来看,“游手好闲的人”这种说法也许最恰当。 新历——元年。 莱邦王国首都札威尔。 在被称为千年古都,达斯特宾大陆屈指可数的大都市——札威尔的中央区,男子目前身处城堡旁的一个公共广场。 广场上搭了一座大型帐篷,周围除了乐士外,还有其他近三十名男女正悠闲地工作。 为了明天的加冕仪式——或者说为了仪式后王都内的大型庆典,他们正赶工搭建舞台;不过,因为工程刚告一段落,大伙也显得比较轻松,正因如此,没人责怪胡子男只顾仰望蓝天,却不参与作业。 “如果明天的庆典也是这种天气就好了……”站在旁边的矮个儿胡子男抬头望天,满足地低语。 下一瞬间——他忽然眯起双眼。 因为他发现从遥远的苍穹彼方急速接近的巨大影子。 “就是那个吗……”胡子男不胜感慨地嘀咕:“这次仪式的最大卖点。” 明天是莱邦新国王的加冕仪式。 国王的加冕仪式尽管不是天天都有——但也不至于罕见到令人惊讶。 可是,明天的仪式恐怕是达斯特宾大陆有史以来的新纪录。 理由之一就是——观礼者的名单。 照理说,基亚特帝国代理皇帝——赛内丝·露露·基亚特的出席就很值得惊讶,因为基亚特一度与莱邦王国处于一触即发的紧张关系,虽然只是代理皇帝,但是皇族亲自前来观礼的事实,仍令各国极度震惊。 然而,这次仪式的观礼者里,还有足以淡化那个事实的“大人物”。 “龙机神……”人们同时停下手边工作,仰头望天——其中一名金发碧眼的女子睡眼惺忪地呢喃。 对,那是龙机神。 从遥远天空彼方飞来的龙机神及其主人——龙骑士,将出席这次仪式。 过去被视为传说中的魔兽,甚至与神明战斗的最强怪物。乍闻宇宙彼方的异国派遣他们担任“大使”出席仪式时,人们是何等惊讶啊。 “正牌货果然魄力非凡啊。”胡子男出神地嘀咕。 对一般人而言,龙机神在数年前仍是想像中的魔物。 可是,如今很少有人质疑龙机神的真实性。这群来自“最遥远异国”的使者们,不时飞到莱邦和基亚特,以这两国为跳板,与大陆各国进行交流。 话虽如此,五具龙机神同时现身出席仪式——这毕竟是头一遭。 这在在证明对方多么重视莱邦王国——正确来说,是主掌国政的高层首脑。 而这些重要人物的领导者——以惊人手腕结束王国混乱,与各国进行交涉的国王嫡子,佛尔西斯·莱邦,明天将正式即位。 不过,这也只是形式上的仪式。 所有人都知道,秩序守护者事件至今六年——先王巴路提力克依然下落不明,事实上掌理莱邦王国国政的就是佛尔西斯·莱邦及其亲信。 “真想靠近一点……好好看个清楚……”目送龙机神们消失在城墙后方的身影,女子神色茫然地说。 “哎~~将来一定有机会的。”胡子男怀念地眺望札威尔城——最顶层附近道。 ※※※※※ 同一时间——札威尔城内。 平时担任王国政经中心的这栋巨大建筑,内部有大量工作人员,庄严的氛围中总是弥漫着某种纷扰的气息——这几天人们忙进忙出的情况更为显著。 不用说他们正是忙于准备明天的仪式、迎接来自各国的特使。 在那之中…… “唔——”无视周围的忙碌,一个小女孩在城堡走廊悠闲漫步。 年纪大约三、四岁吗? 黑发、黑眼的可爱容貌。 她的耳垂——有一个小小的耳环不停晃动。是急着长大的年纪吗?耳环虽然不算华丽,但是对小女孩而言终究有些突兀。 那摇摇摆摆宛如幼儿般的稚拙步伐——同时又有一种在自家行走的驾轻就熟、从容不追,女孩在熙来攘往的大人间穿梭。 没有大人上前盘问她。 因为一眼便能看出那女孩是谁家的孩子,她的五官与过去为了保护废弃公主而战的守护者双胞胎——目前双双担任王国要职——非常相似。 就在此时—— “——阿姨。”女孩突然在某个房间前停下,握紧小拳头敲门。“阿姨、阿姨,那个呀……佛尔西斯叔叔说,开会时间到了,立刻到中央会议室来……” 她略微踮起脚跟继续敲门,一边说:“阿姨——哎唷!” 第329章 女孩正准备敲第十次时,房门喀啦一声从内侧开启。 女孩重心一歪,整个人扑进房内。 “啊,阿姨——”她双眼一亮,紧紧盯着房里的人。 年纪大约二十出头——年轻美丽的女子。 缓缓起伏的金色长发优美而华丽,白皙的肌肤高雅而清纯,五官端正,艳丽之中又不失少女的娇憨。 一旦出门,男人们肯定都要回头看她。只是美丽或只是可爱的女子并不稀奇,但五官秀丽又带有凛然的气质,甚至是某种霸气的人就非常罕见了。 人们理想中的公主、王妃,应该便是这种姿态。丝缎与优美的纺纱编织的礼服、银饰与珍珠打造的冠状头饰,非常适合她。 “诗音——”女子优雅地对少女——诗音微笑。 双手白皙的指尖慈爱地伸向诗音的额头,轻轻按住那头乌黑的秀发—— “不、是、阿、姨——是、姐、姐!” “痛啊啊啊啊啊啊啊?!”被拳头夹住两边太阳穴扭转的女孩尖叫。 “你呀,说了几百次还是叫‘阿姨、阿姨’!况且佛尔西斯也不是‘叔叔’,是‘国王’!不然就是‘殿下’!” “可是……”或许是早就习以为常,女孩乘机把脑袋瓜从女子的拳头空隙拔出,双手揉着刚才被扭转的地方说:“明明就是阿姨嘛。” “从你的角度来看,身份上或许是这样!可是以我的年纪来说,被人叫‘阿姨’还是很难接受耶!” “啊,可是呀,”女孩一副正合我意的模样,神色发亮地说:“人家说‘介意这种小事,就是女人上了年纪的证据。’” “……谁说的?”女子眯眼俯视女孩质问。 “呃……赛内丝大人。” “……那个狐狸精,明明年纪比我还大。”女子握拳哼道。 “所以呀,阿姨。” “哼!你还说?!”女子伸手,但女孩——诗音机灵地退开,一溜烟跑到走廊。 “搞什么鬼……你到底是像谁呢——” “他们都说像玉马爷爷。” “……原来如此。”女子苦笑点头。 “所以听,阿姨……佛尔西斯叔叔说,开会时间到了,立刻到中央会议室来,不快点的话……就要迟到啰,阿姨。” “…………诗音,”女子笑容可掬——但额头青筋毕露,说道:“你是故意的吧?” “嗯!” “——你给我站住别动!” “哇哈哈哈哈哈哈!”女孩格格矫笑地跑开。 从她的态度看来——这似乎是家常便饭。 “你这小鬼头给我站住!就算是侄女,我也不会放过你的!为了不让你说话再这么没大没小,我一定要好好给你儿童虐待——更正!是毒打……不对!是教育指导。” 女子完全不顾那身优雅的礼服,追着女孩奔出走廊。女孩当然不可能等她,加快脚步急奔,以免被女子逮住。 擦身而过的人们浮起“又来了啊”的苦笑,看着女孩和女子,这在城堡里果然是很稀松平常的景象。 “站住!诗音,等等我——” 女子的娇叱和女孩的嘻笑—— 冷不防被沉重的轰声打断。 “…………!” 缓缓搅拌大量空气的轰隆巨响在整座城堡传开,女子和女孩同时停步,眺望窗外。 她们看着城堡中庭。 那里正出现一幅雄伟的景象。 只见五具巨大的影子用自己的庞大身躯挡住阳光,震开现场空气似的悠然降落。 “龙机神——”女子轻声道。 五具龙机神宛如在夸耀自己如巨大石像般的存在感,同时动作轻灵地于中庭列队。 原本姿态就已非常雄伟,如今再穿戴仪式专用武装,更增添一股神像般的庄严。 “有好多第一次看见的机体呢——泉水(lzumi)、帕拉奇(parakeet)、薇琪(welch)……啊啊,德雷吉雅也来了。”女子眯眼念着龙机神机壳上标示的个体名称。 这时——女子身旁的部分风景宛如烈日烟霭般摇曳。 “——!”女子眨眼转向摇曳的空间。 摆荡并未停止,反而继续增长,取得明确外形与颜色,凝结成一名少女。 年纪接近二十岁——就是那种感觉的少女,不过,用人类的年龄来衡量这名少女,其实没什么意义,因为那头秀发明明没染过,却带着人类头发不可能有的蓝紫色。 伶俐可爱的容貌,以及有些远离世俗——从遥远高空俯瞰众生的漠然表情,非常适合她。 “我回来了。”少女淡淡地说。 女子见了—— “呃…………是……?”她搔颊皱眉——下一瞬间又握拳击掌,指着少女道:“赛菲?” “……我想应该没改变那么多。”少女微微苦笑——龙机神系列编号26的拟人介面,同时被尊称为莱邦王国守护神的亚菲·赛菲莉丝说道。 顺道一提,其他龙机神都隶属于布拉宁组织,只有赛菲莉丝跟主人一起设籍在莱邦王国。 “不,那个……就是因为像以前那样直接长大,所以才认得出来。调整结束了吗?” “嗯,与其说是调整——其实是重建一个接近预设值的系统,反正已经不必勉强提升动力了。” “说得也对。”女子嫣然一笑。 赛菲莉丝虽被称为王国守护神,不过这半年来都在故乡——布拉宁组织,重新调整系统。 赛菲莉丝之前为了独力对抗数个敌人,才勉强提升动力,那当然也导致系统处于随时可能崩溃的危险状态。 但现在她已无须舍命战斗。 捱过五千年的孤独岁月,在激烈的战争中存活,完成心愿——现在的她有权为自己着想。 “我也顺便调整了拟人介面的外观设定……” “嗯,看起来挺不错的,如果守护神是如此标致的美人,骑士团邪些家伙肯定会奋发图强。”女子咧嘴一笑,竖起大拇指。邪不是身穿礼服的美女该有的动作,但不知为何一点都不突兀。 “是……是吗?”赛菲莉丝羞怯地——低头移开视线。 “娜塔莉和西王母呢?葛罗莉亚呢?” 根据事后调查,数具闯入封弃世界的龙机神以及空间封锁时被卷入的龙机神,尽管损伤严重,依然持续运转。布拉宁组织将她们一一回收,目前正想办法修理或重建—— “娜塔莉和西王母有重新打进机体的计划,不过因为物资和人员不足,目前尚未开始进行。莎耶丽丝(saieris)和葛罗莉亚的数据损毁较为严重,并不确定能够重建到什么程度……” “是吗……” “阿姨。” 女孩在走廊后方挥手呼唤,大概是要她快点过去。 “啊~~好好好,我知道……喂!你别叫我阿姨!”女子嚷完,转向赛菲莉丝道:“现在好像有什么会议,你也一起来吧?” “好,我也得报告情况才行。”赛菲和女子在走廊并肩而行。“这阵子有什么大的变化吗?” “没有,佛尔西斯、克里斯和吉儿他们还是一样忙得快过劳死,我都一直劝他们休息一下呢。”女子说完耸肩。 “玛乌杰鲁教教徒的恐怖活动平息了吗?我离开之前好像有恶化的倾向。” “嗯……总算没事了,多亏霍克教皇发表公开声明。” “哦……就是那个‘莫里尼草案’吗?那真是英明果断。” “的确。” 六年前的事件后——玛乌杰鲁教上下动荡不安。 秩序守护者的现身和消失,再加上与他们敌对的龙机神和莱邦王国发表公开友好宣言——因为这些发展,玛乌杰鲁教信徒认定莱邦王国是“受恶魔迷惑的国家”、“被废弃公主占领的魔窟”,各地暴动不断,甚至发展成恐怖活动。 由于自己深信不疑的“神明”及其使者遭到否定,信徒们大为震惊,在激情驱使下,出现为非作歹的人也不足以为奇。 代理国王佛尔西斯尽量以对话方式解决这些恐怖活动,但仍有不少无法解决——最后不得不采取武力镇压。 这场混乱最后之所以开始平息,主要是因为今年就任玛乌杰鲁教教皇的葛涅斯特·霍克的“宣言”。 他基于莫里尼草案大幅修改教义,同时以教皇厅之名认定五年前那个事件的秩序守护者是“冒牌货”,并以教皇厅之名宣布与莱邦王国进行和解。 “史达姆大叔和贝尔肯斯大叔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顺道一提,负责处理这些恐怖活动和暴动的,主要是贝达修达尔将军和他管辖的王国军谍报部——尤其是特务处理班“漆黑之鹰”(ckhawk)。 不过,最近也看不到玛乌杰鲁教疯狂信徒的恐怖活动,尽管台面下的情报战并未停止,但终于开始寻求和平解决的妥协点。 就结果来看,虽然造成众多牺牲——但短短五年就平息下来,足以堪称奇迹。 “对了,话说回来,薇妮雅和克里斯终于要结婚了。听说因为特务战技兵的户籍被擅改得很夸张,手续方面很麻烦;不过,多亏柏拉赫阿姨重新收他当养子,事情总算解决了。” “那真是喜事一桩。” “大家也都在催我快点结婚呢……”女子叹了一口气。 “你不想结吗?” “不是不想,没对象啰。” “不是有吗?一头热的某人。” 两人聊得正起劲时—— “帕希菲卡!” 一转向那声呼唤——不知何时出现,只见诗音旁边有一个身穿礼服的年轻骑士正在挥手。 第330章 看似精悍的容貌里,隐约可见某种出身良好、个性善良、温和圆滑的性格,怎么看都是个好青年。 “你在做什么?大家都在等你,快点——喔喔?!”他也发现了赛菲莉丝。“是赛菲莉丝吗?” “对呀,你也差点认不出来了吧?” “嗯……”年轻骑士呆头呆脑地看着赛菲莉丝。 “啊~~居然看呆了,喏,赛菲,就是因为这样,咱们才没办法信任男人咩。” “这……这是误会啦!”骑士连忙说道:“我——” “好好,我们快走吧。”女子浮起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迈开脚步。 但忽然间前一刻笑盈盈的表情浮现某种思念、感伤的微妙色彩。 “……雷欧。” “是,什么事?”并肩同行的骑士问。 “仪式结束后,陪我一下。” “啊——好,义不容辞。” “呃……抱歉,不是要约你去吃饭或看戏,是跟薇妮雅一起——” “我知道,”骑士苦笑着摇头,“虽然我知道不可能,不过万一你忘了,我也打算提议去祭拜‘他’的坟墓。 骑士说完,温柔一笑。 女子注视他的脸孔,眨了眨眼——语气有些钦佩地说:“……总觉得雷欧你啊,最近变得从容多了。” “有吗?” “嗯,果然是因为加入琥珀骑士的关系吗?” “什么从容?我可是天天气喘吁吁地接受训练喔,尤其雷西特先生那个人又不懂得手下留情……对了,说到琥珀骑士——我们也联络上巴雷特大人了。” “哦,真的吗?” “原来巴雷特大人就在这座王都里,真是失策,不过他也拒绝了复职的邀请。” “原来如此,下次找个时间去看看他好了。” 一边再度确认老朋友的近况,女子、骑士,还有赛菲莉丝和诗音,在走廊上行走。 众人等待他们的大会议室就在前方。 诗音这时——冷不防停下脚步。 “——咦?”女子也不禁跟着停步。 赛菲莉丝和骑士多走了几步才停下来。 “喏——姐姐。”诗音凝视女子的脸孔道。 耳语般的声音。 姑且不管赛菲莉丝,骑士大概听不见。 “你现在……幸福吗?” “…………?”听见那唐突的问题,女子一脸困惑。 但女孩若无其事——天真的脸庞浮现幼童不该有的聪颖表情,问道:“对于自己出生这件事后不后悔?” “诗音……你……” “回顾自己走过的人生,会不会感到痛苦?幸福利不幸的天秤能不能取得平衡?回想过去种种——你可以斩钉截铁地说现在很幸福吗?一点都不后悔吗?”女孩微笑询问,耳垂上——只剩一边的耳环像在诉说什么似的摇曳。 “这个……”女子表情猛然一僵,不过随即道:“是啊,这个世界不是乐园,也并非所有人类都是好人。虽然有快乐的事,但讨厌和痛苦的事也随处可见。” “…………”女孩微笑等她继续说下去。 “唉,不过呢——”女子挺胸道:“人类呀……看起来软弱无力、脆弱不堪,其实很厉害的。人类不但能够改变自己,也可以改变周遭,只要有意志,甚至有办法扭转命运,我就是证人。 “所以,现在幸不幸福其实根本不重要。” “不放弃。” “不绝望。” “不认定自己不幸。” “还有——抱持责任与希望,自行选择未来。” “只要能够如此坚持下去,我相信不幸也终能变成幸福;反过来说,一旦放弃——人类一定会被不幸绊倒。不幸无时无刻不在我们身边,随时都想乘隙而入。” “所以,现在判断‘幸福或不幸’未免言之过早,努力生活,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如果能够觉得‘啊,我的人生其实也没那么差’的话——那一定就是……该怎么说呢?就是我们的‘胜利’。” “这就是你的答案?” “嗯,目前是这样。”女子说完,嫣然一笑。 “那我就安心了……”诗音说完,再度迈步。 “诗音——” “什么事?阿姨?”听见女子的呼唤,女孩一脸狐疑地转头,直到前一刻为止——眼里那种看透一切的成熟光芒已无影无踪。 刚才那些是什么? 刚才说话的真是诗音吗? 难不成是—— “唉……算了。”女子轻声说完,小跑步追上赛菲莉丝和雷欧波尔特。 “我把阿姨带来了~~”诗音说完——站在大会议室人口的两人同时回头。 总是荡漾着慵懒氛围的黑发美女。 精悍的五官总是一脸不耐的男子。 那是女子非常熟悉的脸孔。 明明熟悉到厌倦的地步——但绝不可能厌倦的脸孔。 关于生存。 关于不放弃。 以及关于最重要的信任。 他们教导女子或者跟她一起学习许多重要的事——那些成就了今日的自己的许多事。 “——太慢啦。” “大家都在等着呢。” 两人分别对她说,与其说是责备,反倒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无奈口吻。 女子苦笑耸肩—— “对不起嘛!” 她一边应道,同时朝两人的方向奔去。 后记 电话铃声响起。 犹如在催促人们快点接起电话般震天价响。对疲惫的人而言,那是极度刺耳的音色,仿佛直接贯穿耳膜的噪音。随着手机的日新月异,手机铃声如今都改用令旧式电子合成音相形失色的旋律,为何家用电话的铃声就是没有进步呢?呃——或许只是我不知道家用电话的最新发展,其实最近的电话可以演奏管弦乐也未可知。 不论如何,刺耳也好、疲惫也罢,终究不能视若无睹。人类这种生物,有人催促、有人邀请才是名气的象征——特别是作家这种职业。 我拿起话筒,聆听对方的声音。 “一郎先生在吗?”(年轻女子的声音。) “请问你哪里找?”(有些不耐烦。) “我是●●呀~~”(一副老朋友的语气。) “…………”(这时已经明白这通电话的来意。) “我找一郎先生啊~~”(还一副老朋友的态度。) “我说……咱们就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什么?” “我就是一郎,顺道一提,我现在没有固定收入。” “——嗄?” “我不晓得你是从大学通讯录还是高中通讯录找到这个号码的,但就算同学里面有了不起的上班族,也不代表所有人都在一流公司工作。所以说,我现在是连贷款都贷不到的人。那么你还有何贵干吗?” “……原来如此,打扰了~~” “被你打扰了~~” …………我没有说谎。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小说家没有“固定”收入——定期定额的收入。 附带一提,不能贷款和几乎申请不到信用卡也是事实。就我个人来说,与其事后花心思回绝,不如说清楚目前状况,更容易让推销员打退堂鼓,不过我也并未坦承一切。 如此这般(到底是怎么样的‘如此这般’呢——),大家好,我是榊一郎。 因为作品卡通化,增加了许多繁琐的工作,诸如:今天写评论、明天开签名会、后天交原稿等等,天天过着不得安宁的日子,十分辛苦,不知各位又过得如何呢? 我对卡通的成品非常满意(多谢增井导演、工作人员及配音人员),不过,如此忙碌的生活真是一大失算。 言归正传。 就像要配合卡通播毕,“废弃公主”系列的正传也结束了。我个人因为过于繁忙,只觉得疲惫不堪,完全没时间感慨(真的累毙了……).但对于一路相伴的读者朋友们,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就此搁笔的话,或许走得非常漂亮,不过为免预定在正传最后一集(总之就是这本书)、之后推出的外传卖不出去,我还是偷偷提醒大家:“接下来还有几本喔!” 话说回来,我也是有“啊~~终于结束了”的感觉。 有人说这类长篇系列结束比开始困难,确实是如此。 老实说,我有好几次不想结束,对于每次在那时负责哄我、捧我、骂我的编辑t,首先在此致上谢意。 有人说名作背后都有一位名编辑,至少这个“废弃公主”系列(姑且不管是不是名作)能够写到最后,她肯定厥功甚伟;换成其他编辑,恐怕不会这么顺利。 另外也要感谢第一任的编辑y。 要是没有编辑y诸多明智的决定与建言,“废弃公主”不可能成为这么长的系列。顺道一提,参加龙皇杯短篇小说比赛的“废弃公主”第一章,一开始是站在夏侬的第一人称角度写的,就是编辑y指示“应该改成第三人称”;如果用第一人称写的话,老实说,能不能写这么久都大有疑问。 对于这段漫长的旅程,而且角色层出不穷的这部作品,仍然一路相挺的插画大师安昙雪伸,我也在此致上谢意。如果没有安昙大师的插画——如果没有那些画的刺激,许多情节和台词都不可能出现。另外,虽然在卡通等工作的影响下,稿期极度紧凑,但每次依旧提供高品质的作品,真要替大师的职业精神鼓掌叫好。 同时也要特别感谢在最后一集帮忙出点子的友人o,没有他的话,“废弃公主”正传最后一集可能跟现在略有不同。 第331章 当然—— 最重要的是感谢读到最后一集的各位读者。 “结束”的确不容易,可是“让作者可以结束”也同样困难。就这个意义而言,正因为有各位读者朋友的支持,我才能坚持到现在。 一如前述。“废弃公主”系列预定还有杂志连载的两本外传、全新撰稿的一本外传、一本短篇集,共计四本。本书虽然打着“完结篇”之名,但我还有一年左右要继续“废弃”,希望各位也能一直相伴到最后的最后。 那么,下本书见啰—— 2003/9/20 背景音乐:无 使用机器:自组电脑(pentiumiv2ghz/1gbram)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