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戒》 第1章 《三戒》 作者:苏放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章 诱惑.牛精洪篇第一章 一 欧巷的阮桂洪有一个难听的花名(外号),叫牛精洪。 在本地俗语中,牛精的意思是胆子大脸皮厚、脾气倔犟,还有那么一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意思。这阮桂洪自小就有了这个花名的,到今年二十一岁了,生得橫眉怒目,个头不高,皮肤黑黝黒黝的,更显得浑身肌肉发达,脾气便是古怪火爆冲动,那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撩着了他火头,他敢和你拼命。 这样的人能是好学生?阮桂洪在学校时便劣迹昭著,调皮捣蛋打架逃学,勉强读完初中打死也不愿再拿起书本。不过他一直没能安排上工作,父亲沒什么路子,家里算起来也没什么显贵有权势的亲戚,平时只好跟着大姑母家的华仔表哥做装修。做装修这一行很不稳定,华仔表哥接到工程就有工开,华仔表哥没接到装修工程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这几天阮桂洪正跟着华仔表哥做一间工商银行营业部的装修工程,因为一桶油漆,引出一桩事又大打出手,连华仔表哥也牵连进去,差点进了派出所。幸好派出所长是华仔表哥的朋友,这事就给压住了。 原来阮桂洪在一间建材店买了一罐油漆,打开用的时候发现是流嘢,(注:流嘢:粵港新俚语,意指假冒伪劣的东西。 )叫了个工人拿回去退换不成,阮桂洪便亲自上门。不料对方不但不认不退,反诬赖阮桂洪,态度极是恶劣。阮桂洪的牛精脾气那能吃这个?大眼一瞪,便和对方吵了起来。 这家建材店的老板不是善类,见阮桂洪只是两个人,倚仗己方人多,推搡他两人出店门,口里还不干不净的谩骂。这下可撩着了阮桂洪的火头,他用力一甩手让一个推搡他的人跌开了几步,这架就真打起来了。阮桂洪自小学过功夫,这时心头火气盛,出手凶狠,霎眼间就打倒了两个,见同伴不会打架已经挨了好几拳,他猛地冲过去一拳就把对方一个打得萎顿在地,拖着同伴往门外后退。 建材店的人吃了亏,也红了眼,好几个人抽出铁水管要冲出来。阮桂洪虽然牛精却不笨,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推了一把同伴说“快跑!”说时迟那时快,对方一个人高举铁水管已经扑上来,便在此时阮桂洪身边冲来一个人,把手中木棒向前一递,逼得对方只好停步。 阮桂洪一看,来人竟是自己的好朋友欧灿辉,心中大喜,他心思转动快,退后两步,拔起插在人行道绿化树旁作围栏用的一条木棒,复又向前和欧灿辉并肩对敌。 眼见建材店六、七个人手持铁家伙,成半月形环逼下步步相逼,阮桂洪暗暗吃惊,知道遇着了黑心店的人。这些人欺行霸市,常用伪劣商品假冒牌子货骗人钱财,暗地里还使阴招欺诈打压同行,今天这个事看来不能善了了。 阮桂洪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他眼露凶光,一边和欧灿辉步步后退,一边紧盯着对方。形势虽然险恶,,这时候竟毫不胆怯,而且相信欧灿辉也不会退缩,不然也不会这个时刻挺身而出。什么叫老友兼死党?欧灿辉就是了,老友兼死党那便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至于欧灿辉为何到此和及时出手,他也无暇追问,此刻要专心对敌,以后自然有机会说的。 这家建材店靠近万通家具商场,附近还有很多小商铺,大街上的人见有人打群架,顿时惊慌失措作鸟兽散,爱看热闹的也远远的站到街对面去,唯恐遭受无妄之灾。 欧灿辉这时脑筋转得飞快,思谋如何和阮桂洪脱身。他见对方人多势众,手上又有铁家伙,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求全身而退,以后嘛,叫上兄弟们再打一场找回场子就是了。 欧灿辉年方十九,身高一米七八,个子高却不胖也不瘦,兼又生得星眉剑目清清秀秀,在公司里也称得上头号靓仔,极得女孩子青眯。他是国营饮食服务公司的职工,已经在有名的金龙酒家点心部学师快满三年。 欧灿辉人缘甚好,且又心思灵动,他和牛精洪同住一条欧巷,是街坊邻里,平日关系极好。今天是星期天,他陪着公司的政工员方清逛家具商场,不料还未进商场,他眼尖远远就看见阮桂洪和人打架,一眼就看出阮桂洪要吃亏,心里一急,顾不上和方清说话,拔腿就飞奔过来,而且急中生智,见插在人行道绿化树旁作围栏用的木棒有拳头般粗,每根都有一米多长,用力拔起一根作武器,倒是可以抵挡一阵子。 眼看对方手拿铁家伙就要发难,便在此时,听得一声大喝:“不准打架!” 阮桂洪心中一凛,转眼看时,认出大步走来想制止打架的人是方清,便在这时,他给欧灿辉扯了一把,两人都是同一个心思,拔腿就跑。阮桂洪的同伴原也没走远,这时也慌忙跑着追了过去。 方清穿着西装衣冠楚楚,显得气宇轩昂又成熟稳重,有一种当官的气度,那一声喝叫自有一股威严,建材店的人拿不准方清的身份,惊愕迟疑间,欧灿辉和阮桂洪已经跑了,转眼间就在横街转角处消失。那些人狐疑地看了看方清,一言不发气忿忿地转身回去,远远围观的人也自散去,方清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欧灿辉和阮桂洪二人跑得气喘吁吁,眼见没有了追兵影子,方才不跑了。欧灿辉喘了一口大气,问阮桂洪说,他们是什么人? 阮桂洪气呼呼地说,卖油漆的——丢你老母,白痴,回去把所有兄弟都叫来,我要砸了他的黑店! 欧灿辉才知道这个肥头肥脑不会打架的后生叫白痴,当然不是真名而是花名了。他见白痴嘴角还在流血,忙示意白痴擦拭。 白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眼巴巴地对阮桂洪说,要不要通知鸡、鸡虫他们…… 阮桂洪眼一瞪,恶狠狠地说,要!来得人越多越好,丢那妈,还楞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呀! 欧灿辉见白痴小跑着离去,阮桂洪又往回走,便跟上并肩走着又问起打架缘由。阮桂洪气哼哼地说了,又问起欧灿辉恰好赶到的事。欧灿辉明知阮桂洪和方清有隔阂,见了面也不打招呼的,但他和方清亦是好朋友阮桂洪也是知道的,而且刚才若不是方清出头,他和阮桂洪恐怕都要吃亏,说不定还会受伤,总想帮助阮方二人消除隔阂,今天倒是一个机会,便照直说了。 原来方清和恋爱对象拍了三年拖,瓜熟蒂落要拉埋天窗,(注:拍拖:粵港俚语,意指谈恋爱。拉埋天窗:粵港俚语,意指完婚)他早看好了一套新家具,趁着星期天休息,叫上欧灿辉作伴,便直奔万通家具商场而来,恰巧碰上了阮桂洪这一档子事。欧灿辉看了阮桂洪一眼说,今天是全靠方清我们才跑得脱呢。 阮桂洪一言不发,脸上木木的没有什么表情,不过平时也是这个样子,欧灿辉也不知道阮桂洪心里怎么想。 欧灿辉跟着阮桂洪走回到油漆店对面的一条横街口停下来,等了约半个钟(头),便见白痴和七、八个怒气冲冲的装修工从横街走来,阮桂洪就想带头冲到对面去。白痴忙拉着阮桂洪的手说,华仔表哥叫你等、等他。 阮桂洪嘴里骂了一句脏话,只好耐着性子等。 欧灿辉自然知道华仔表哥是阮桂洪的大姑母的儿子,是搞装修工程的包工头,市里很多装修工程都是他搞的,据说黑道白道都很吃得开。阮桂洪自初中毕业后一直没能安排上工作,平时就跟着华仔表哥搵食。(注:搵食:粵港俚语,意为谋生、挣钱;搵,也有找的意思)华仔表哥不喜欢手下的人叫他“老细”(老板),又因装修行内另有一个小老板也叫华仔,于是便让手下的人跟着阮桂洪叫华仔表哥,一来二去,华仔表哥便成了他的专用名号。 过不多久,看见十多个人从大街走过来,阮桂洪等脸露喜色,便一窝蜂冲过去汇合。欧灿辉一眼就认出领头的人必定是华仔表哥。匆匆一瞥,见华仔表哥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略显清瘦,斯斯文文的,戴了一副近视眼镜,却又剪了一个小平头,人便显得又斯文又很利索。身上穿了件浅蓝色短袖t恤,欧灿辉认出是鳄鱼牌子,高档货,和阮桂洪这些穿着牛仔裤开工衫的装修工一比,颈脖戴了一条粗粗的金项链的华仔表哥自是显出另一番气度,与众不同。 一大群面露凶光的人涌进油漆店,把店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坐在收款桌子后面的正是油漆店老板,他刚站起来,华仔表哥沉声对他说,我是华记装修公司的华仔,我的生意你也敢骗,我的人你也敢动?说着眼皮一翻,提高了嗓门喝道,砸了! 油漆店老板惊愕间,这群装修工已经动手,手推脚踢,只听怦怦磅磅一阵乱响,大大小小的油漆罐乱滚,靠墙的几个货架也给板倒在地,店里顿时一遍狼藉。华仔表哥一摆手拦住欲冲前去对老板动手的阮桂洪,对老板喝道,叫你的人不要动,不然你就死定了! 装修工凶神恶煞人多势众,阮桂洪早认准了藏铁家伙的地方,他一冲进店马上就和几个同伴抢上前去,每人都抄起了铁家伙,油漆店的几个人便不敢妄动。老板虽是目露凶光,但给阮桂洪、欧灿辉几个虎视眈眈逼着,便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华仔表哥冷眼一睃,摘下挂在墙上的营业执照拿在手里看了看,鼻子里“唔”了一声:“新记油漆店,朱立新?” 第2章 随手往里一扔,喝了一声“走!”转身踱出店去。众人也发喊一声,跟着扬长而去。 欧灿辉见阮桂洪两眼冒火,一付不砸几下心不甘的样子,用力扯了他一把,阮桂洪才把手里的铁水管往地上一扔,狠狠地瞪了建材店老板一眼,才跟着走出店去。 欧灿辉为人仔细,他一直留心往后瞧着,见对方没有尾随和动作,离得远了,才放松下来。这时听得警车呜呜的响着警笛而来,连忙拉着阮桂洪转入横街小巷。打架是一件很刺激甚至是很愉悦的事,但给阿sir抓进派出所就不是愉悦的事了,自然应该溜之大吉。 第一章第二节 二 公元一九九三年春未夏初,这一天,正是广东省清源市老城区欧巷里的方家娶媳妇的良辰吉日。 欧巷是广东省清源市老城区一条古旧的巷子。 说起来,清源市老城区的中心轴线,是古老而繁荣的南门大街。南门大街中段往东有一条武安街,街内老住户习惯称武安街为内街,只有两米来宽,两旁都是楼层不高的旧民居;欧巷是便是内街的一条小巷,巷里只有六户人家。不过因离南门大街这一头近,倒是闹中带静。 欧巷是一条掘头巷(当地人对只有一头进出口的巷子俗称),巷口有一个青砖砌的门楼,门楼看上去可容两人进出,实际是若两人在门楼相遇,必有一人侧身谦让,方好进出。欧巷巷子窄而深,青砖镶砌的路面因年代久远,看上去凹凸不平班驳残旧。巷口右边第一户便是欧灿辉家,紧挨相连的是欧宅欧德庭家,两户欧家不是至亲,但都是同拜一个太公,同宗同族。前头欧灿辉家屋小、老旧,一看就知道是穷苦底层人家。 里头欧宅却不同,欧巷右边四份之三的地方都是它的,虽然也是两层,里头欧宅也比前头欧家高出许多。欧宅大门正对着巷口,正面墙便看得出年代久远,因为院墙上还铺砌了古式的瓦桶,上面长着杂乱的枯草;大木门是连着趟栊门那种古旧式的,那趟栊门的园木每根都有拳头那么粗,和厚实的大木门一样,都由那浑实的黒色显示出年代的久远。 欧巷巷子左边是方家、阮家、陈家、麦家。方、阮、陈三家外墙连成一体,除了方家加盖了一层是红砖外露,从外墙看,三家临巷一面的墙和欧宅的外墙一样,都是青砖外墙,也一样墙面平整,砖缝又直又细,只是没有长麻石垫墙脚,蜗居狭小,里面的屋墙和地砖都显得残旧寒碜。 巷子在欧宅门口往左一拐是块公共用地,大约有二十多平方米,中间有一口水井,过了水井空地便是麦家。那口水井外人从巷口经过是看不见的,因为欧宅院子的东墙和左边住户的外墙是一条直线。井口有半人高,那是井后头巷尾麦家夫妇怕井沿低,小孩容易掉下去,十几年前自己动手捡旧砖砌高的。当年砌的时候,麦老师把它砌成内园外八角,倒是砌得中规中矩似模似样。 欧德庭是欧巷里最年长者,德高望重,当时在旁见着了,点着头嘉许说,“八角布列八方,合八卦之象,含周易之理。” 阮桂洪的母亲叫黄三女,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周易八卦,自然听不懂满腹经纶的欧老太爷说的话,却点着头表示附和,心里只是诧异麦老师夫妇都是斯文人,竟会泥水工都做得来,真让人佩服。 计算起来欧宅竟是比阮、陈、麦三家还大,因为欧宅靠欧灿辉住宅后墙还有一个小花园。欧灿辉家后墙和对门方家后墙差不多是同一条线,所以欧宅便显得深遂。 别看小巷只有六户人家,街坊们都知道,欧巷里常有吵闹声,搞出事端的,除了阮家不会是第二家。 其实阮桂洪虽然牛精,在欧巷倒不惹事,惹事的是他母亲黄三女。 黄三女是个没有文化的家庭妇女,四十多岁,人到中年也没有发福,还保持着年轻时那般苗条,不过也不显得瘦削,而且眼睛很有神,说话声音又大又急,走起路来一阵风,一看便哓得她是个精明利索的人。 黄三女在家闲时做香骨(香烛的竹签),赚一点小钱帮补家用。正因为她是文盲,又有个贪小便宜的毛病,而且性子争强好胜,街坊邻里背地给黄三女起了一个不好听的绰号,叫霸巷鸡毑,(注:霸巷鸡毑:粤港俚语,形容妇人蛮横不讲理。鸡毑,母鸡,粤人称雌牲为毑)说的就是她巴辣蛮横不讲理,冇理也要死鸡撑硬盖——死顶,有理更是吵通街。 阮桂洪的父亲叫阮世诚,是水泥厂一个出苦力的老工人,平日只知道埋头干活的老实人,偏偏娶了个巴闭泼辣的女人做老婆,(注:巴闭:粤港俚语,比喻挑剔、张扬、不安分)几十年下来,早就习惯了老婆的颐气指使,早就给老婆占足了上风,一般都懒得张口和老婆吵,巷子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名副其实的妻管严。 阮桂洪有一个妹妹叫桂婵,,在市百货公司当售货员。两兄妹知道方家今天办喜事,虽是近邻,但方家没叫他们去帮忙,一个便照常上班,一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天刚发亮,欧巷里就热闹起来了。先是方家的亲戚来了,在家里忙了一阵,因厨房太窄小,几个来帮忙的妇女,便把鸡、鹅、鸭、青菜都拿到巷尾的水井旁,就在那里劏鸡劏鹅,摘菜洗菜。接着是新郎哥方清的一班老友兼死党来了,足有二十多人,屋里呆不下,有些便走出屋子,见巷子太窄人来人往的,把只容两人并肩行走的巷子挤得连走动都有点困难,便干脆走出巷子来到内街,聚在一起抽烟说话,有和欧灿辉熟的就到欧灿辉的家里坐。人们脸上都荡漾着欢快的笑容,到处是欢声笑语。 方清结婚迎新人、摆喜酒,家里热闹了一整天,欧巷里人进人出,也喧哗嘈杂了一整天。到了下午,方家在家里摆过太平席,又簇拥着前往南门大街的金龙酒家。方清是市饮食服务公司的政工员,金龙酒家是公司下属酒店,方清摆酒席自然选择到牌子最老,条件也不错的金龙酒家。酒家经理和他熟透了,经常一块开会、饮酒,所以不但婚宴酒席菜式好,更重要的是收费也很优惠。 等方家一大群人熙熙攘攘离开欧巷,巷子里才算安静下来。 方家的人前脚还未走出巷子,和方家仅一墙之隔的阮家,这时候响起了阮桂洪母亲黄三女的骂声。方树开夫妇走得最后,因为黄三女的骂声很高,方树开听了,皱起了眉头,脸色便阴沉下来,卢少容锁好门,拉了丈夫一把,方树开才跟着老婆离去。 黄三女骂人的起因还是方家的喜宴。 阮桂洪的父亲阮世诚拿着竹筒抽着水烟,见老婆叫女儿去买酱油,又见她去厨房拿了一把青菜准备去巷尾水井处洗摘,便奇怪地发问:“今晚不是有得饮吗?(注:饮:粤港俚语,意即参加喜庆宴请、宴饮)怎么还洗菜?”他早就接到方树开送来廅府统请的大红请柬,送了贺礼,原来准备全家都去赴宴。 “饮什么饮,通通不准去。”黄三女干脆不出门了,就在客厅坐下来一边捡摘青菜一边说,“也亏她崔兰好好意思送贴子来。” 阮世诚不高兴了:“都是陈年旧米芝蔴豆大的小事,还记着它干什么?!” 崔兰好就是方清的阿嫲,当了二十多年的街道小组长,很有政治觉悟和对街坊很热心,这就免不了和妇道人家的黄三女产生磨擦矛盾。其实,黄三女还没过门,崔兰好就和阮家闹过矛盾,两家不和的种子就是那时就结下了。 那是经济困难时期,阮世诚大约是十来岁吧,几兄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家里粮食不够吃,有一次阮世诚母亲花了一块钱,偷偷买了十斤蕃薯皮干——那是农民把吃剩的蕃薯皮收集晒干用来喂猪的,因为等钱用,听说城里人连这个也当粮食充饥,就偷偷拿到城里卖。不料卖蕃薯皮干的农民前脚刚走,居委会的干部就赶了过来,不但把蕃薯皮干没收了,还把阮世诚母亲叫到居委会训了一顿,白白扔了一块钱还割她的资本主义尾巴,回来后于是病了一場,又白贴了一笔医药费。她知道是崔兰好打的小报告,便耿耿于怀,过后不久丈夫患病去世,她甚至把这笔账也记在了崔兰好身上。 当年黄三女过门后,方树开遇着了她,便色迷迷的似是不怀好意。那时她年轻,长得也可以,况且燕尔新婚,有爱情滋润,脸上白里透红,身段也从苗条变得丰满,虽称不上欧巷美人,在方树开眼中,却也是好色眼里出西施,极具吸引力。她女儿桂婵长大成人,便十足似她当年模样,自是吸收了她的基因长处。方树开因为妻子对他不冷不热,房事上对他不甚兜答,若卢少容心情不好,便冷下脸不准他碰,而且三不时闹病,那就更容不得方树开胡闹。方树开对咫尺之近的黄三女,便动了歪脑筋,借着帮忙介绍黄三女进了糖厂当临时工,找着机会对黄三女动手动脚。 黄三女原不知家婆对方家有芥蒂,开头觉得方树开对人热情,大家同住一条欧巷,朝见口晚见脸的,见了方树开也常笑着打招呼。方树开帮忙介绍给她一份工作,心里自是感激,不料方树开很快就露出马脚,不但言语撩逗,还伸手摸她的屁股,顿时冷下脸来。方树开是个情场老手,以为黄三女不过是矜持作态,趁热打铁,张开双臂把她搂进怀里,那安绿山之爪便伸向她饱满的胸脯。 黄三女这时已有三个月身孕,她脾气刚猛,先是吓得花容失色,继而猛烈反抗,一边厉声谴责,一边顺手抄起一把铁板手,指着方树开破口大骂,方树开才晓得黄三女是贞节烈妇,黄三女的骂声已经把别人招引过来,这一下弄得他灰头灰脸,赶忙溜走,从此自是对黄三女死了坏心思。 第3章 经过这一次,黄三女第二天不但辞了糖厂那份临时工,以后竟视参加工作为畏途,况且有了身孕也不好出去奔波,刚好隔壁收买佬陈满的老婆陈姨介绍她做香骨,这份工只需在家做,自由自在的很合她的心意,于是从此她就安心做家庭主妇。对方树开自是警惕疏远,见了面便冷冷的不搭理,不过这些事也不好公开吵闹,她对老公也只是含含糊糊的说方树开不地道,把仇记在心里,心底里便十分鄙视方树开,进而把方家的人都记恨上了。 有一次因为门前垃圾的小事,黄三女和崔兰好吵了一架,她认定是方树开教唆母亲借故整治她,原本很小的一件事,她也吵骂得不近人情,把崔兰好气得差点闭过气去,后来便给居委会找去教育了一番,差点就要开她的批斗会。回家后,阮世诚母亲便把早年的事添油加醋的告知了黄三女,黄三女便更记恨方树开和崔兰好。后来家婆病逝,崔兰好很热心的上门帮忙办理丧事,黄三女也只作看不见。崔兰好热心肠碰上冷脸孔,心里头也不舒畅,后来一想居丧的人情绪不好,也就没再放在心上。 黄三女这时就说:“这么黑心肝的人,我才懒得做她的人情。” 阮世诚就说:“不是送了一张拉舍尔(毛毡)吗?” 黄三女把手中的菜一扔,站起来说:“要去饮你自己去,我才不花这个冤枉钱呢!” 阮世诚目瞪口呆:“你没有送?”见老婆不搭腔,才想起接到方家的请柬和老婆商量时,送拉舍尔是自己提的主意,其实老婆当时没摇头也没点头。家里是老婆掌管钱财,自己以为老婆同意了自会去办,人情往来这些锁琗事历来都是婆娘做的,没想到老婆心胸狹窄小肚鸡腸诸般计较。他后悔自己没有亲手去办贺礼,明知老婆有贪小便宜的坏习惯,为些损人利己的小事常和人吵架;原本就对方家有些心病,况且平时把一分钱也看得比铜箩大,怎会心甘情愿花一笔不算少的钱去办贺礼?! 都是街坊邻里,俗话还讲远亲不如近邻呢,不去饮方家的喜酒,旁人会怎么说?以后怎么和方家的人打交道?阮世诚恼火地想骂老婆,见老婆正气哼哼的拿眼睛瞪过来,知道老婆正等着吵架,自个心先怯了。不过一肚子闷气没处发,只好把手里的水烟筒用力一放,躲到楼上房间生闷气。 黄三女没了吵架对手,见儿子阮桂洪从楼上走下来,便把怒气发在儿子头上:“一日到黒也不知做些什么,牛高马大的人,也该去揾钱养家啦!难道要父母养你一世?” 阮桂洪沉了脸没有答腔,黄三女看了儿子一眼,骂到嘴边的话又忍住了。儿子今年刚刚二十出头,健硕有力,脾性和父亲刚好相反,是个牛精臭脾气,自小就牛精得很,近年来黄三女暗地有点怵这个牛精儿子,不敢对儿子放肆责骂。这时见女儿阮桂婵拿着酱油瓶走进屋,就骂道:“你又死到什么地方去了,买酱油用去哪么久?” 阮桂婵读完初中已经出来做工,在市百货大楼当售货员。母亲张口就骂已是家常便饭,她早习惯了,任是雷霆万钧也当是和风细雨。她满不在乎地把酱油瓶往桌上一放,对阮桂洪说:“大佬(哥),华仔表哥叫你晚上去找他呢。听他说,接了农行一间储蓄所的装修工程,要你去帮手。” 阮桂洪点了点头。阮桂洪虽然对外人牛精,对这个妹妹却很怜爱,兄妹二人感情极好,见她欲言又止,就笑着问:“还有什么事?” “你去不去饮?”阮桂婵知道母亲的脾气,吩咐了不去饮,她觉得不妥,见母亲入了厨房,就放低了声音问大佬。 阮桂洪挠了挠头。他也知道母亲这样做不好,虽然他从心底讨厌方家父子,但两家从未有公开冲突,父亲是个讲面子的人,他听见父母在楼下顶嘴,明白父亲的心思,街坊们场面上的礼节还是要讲的,可是母亲的脾气他没法劝。干是他想他可以独自去赴宴,总之阮家有代表出席就可以说得过去,问题是他身上只有几块零钱,也凑不出这份贺礼,没送礼去酒家白吃也不妥。他只好说:“我再跟她说说?” 见妹妹点点头,阮桂洪便走去厨房,走到门口又转回头,对阮桂婵说:“算了,不去就不去吧。”他烦燥地一摆手,不再理会妹妹,便走出屋子。 刚出门,見住在巷子里头欧宅的霞女正从家里走出来,便停下来,等霞女走近了,笑着问:“霞女,今天有没有看娶新人?”霞女大名叫欧海霞,自小和阮桂洪一块玩耍长大,阮桂洪跟着欧巷里的人对欧海霞叫霞女,霞女也习惯了。 “有呀。”霞女也笑着回答,“新人挑的这家美容店手艺不错。你看,平常不显眼的人,化了妆真的漂亮了许多。” 阮桂洪常听人说欧巷风水好,男的大多高挑靓仔,女的欣长俊俏,霞女就是欧巷的第一靓女。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不列入靓仔一类的,但方清讨的这个老婆也算不上靓女,身材娇小,看上去倒是顺眉顺眼的,听霞女一说,也佩服美容店的手艺。因见霞女脸色不大好,又笑着问:“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看別人做了新娘,你又伤心又恨嫁(恨不得嫁出去)?” 霞女生得俊俏,身材欣长,在阮桂洪眼中,便是天仙一样的人物。他比霞女大两岁,欧巷就住了六户人家,谁站在巷里叫一声,六家人都听得见的,两人自小便玩耍在一起。霞女待人斯文有礼,但偏偏和牛精洪最合得来,见了面总是嬉笑打闹。这位天仙见了他都是言笑晏晏,所以他也特別喜欢和她说笑逗乐寻开心。 “你去死啦!”霞女啐了阮桂洪一口,脸上神色却不是恼,伸手要揪阮桂洪耳朵,给阮桂洪躲开了,便停了手,很关切地反问,“你现在搞什么?” 阮桂洪两手一摊:“什么也冇得搞。”他看了看霞女,又一脸坏笑地说,“看见人家娶老婆,我现在最想搞老婆,但身无一文,想也没有用。” 霞女脸一红,推了阮桂洪一把:“又冇面又冇钱,谁这么死蠢会嫁给你?你倒是找一个正式工作才是。” 阮桂洪无奈地说:“你以为我老豆(父亲)是市长、书记?我像你家有当官的人,我早就有班上了。” 欧巷里就霞女家境最富裕,住的是老宅大屋。霞女上面有五个大佬(哥哥)、两个家姐,大哥欧海平在乡镇企业局当局长,三哥欧海富在酒厂当财务股长,四哥欧海贤在口岸办当科长,五哥欧海亮在银行当信贷员,只有二哥欧海平跳出了单位,领了个体热照开了个牙医诊所,排行第三的大家姐欧海棠嫁去了香港,排行第六的二家姐欧海盈在旅游局当导游。 霞女几个大佬都很有面子和门路,原本为霞女安排一份工作并不是难事。但不知什么原因,霞女去年高中毕业了就一直待在家里,心安理得地当她的待业青年。她父亲欧德庭是酒厂的退休老会计,老母亲也有一份退休金,嫁去香港的大家姐又时常寄钱回来;家里衣食无忧,父母兄长都溺爱她这个拉女(最小的女儿),霞女竟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休闲自在得很。 霞女见阮桂洪有点垂头丧气,想起阮桂洪喜欢喝两杯,就说:“等下你也去金龙饮吧?街坊都请齐了,加上两家的亲朋戚友,怕要摆几十席呢。” “不去。”阮桂洪说,见霞女露出诧异的神色,又说,“你知道的啦,我老母那个臭脾气,我也很为难的。” 霞女笑了:“你老母也真是的——不过给人叫了十几年霸巷鸡毑,也该收收火,改一改脾气啦!” 见阮桂洪脸色不好看起来,霞女知道自己心快口直,说着了阮桂洪的痛处,便伸手在阮桂洪肩上拍了一下:“别生气,街坊邻里,我知道你难做。我想方清不是小气的人,有机会多沟通勾通,以后是你们后生仔(青年人)的世界。” 阮桂洪的不快只在心里一闪现,听霞女这样说,倒笑了起来:“我们后生仔?哈,你七老八十啦?” 他和霞女自小一块玩耍长大,霞女平日和他说得来,他对霞女有好感,所以霞女说了他母亲的坏话也没往心里装。若是换了别人,说不定牛精脾气就会当場发作——当着和尚骂贼禿,当着儿子骂老母,不是明剃眼眉吗?!听得屋里又响起母亲责备妹妹的骂声,阮桂洪摇了摇头,相跟着霞女往外走,“你到哪里去?” “昨晚牙疼得我睡不了觉,我想去找二哥看一看,开点止痛药。” “哈,真巧,我那只烂牙也时常发作,让你二哥顺便给我瞧瞧。喂,你说,我同你是不是很有缘?连病痛都是一样的。” 霞女笑着推揉了阮桂洪一把:“谁同你有缘?等下见到我二哥,你可别乱说话。” “怕什么?你二哥人很好,不像你大哥、三哥、四哥把鼻子生在额头上,瞧不起我们这些穷得叮咚响的人。” “屁话。我的大佬个个都是好人,不准你胡说八道。你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揪下你的牛耳朵。” “我是人,怎么会有牛耳朵?” “哈,你叫牛精洪,不是牛是什么?” “嘻嘻,我看你才牛精——哪有女仔人家动不动就揪人耳朵的?不过,我还是得感谢你,我的耳垂长得这么好看,都是你自小就这么揪呀揪呀揪长的……” “嘻嘻,你又胡说八道了。” 第一章第三节第四节 三 阮桂洪早上起来,匆匆吃过早餐,便匆匆出门去开工。华仔表哥果然有办法,又把农行三间储蓄所的改造裝修工程拿到了手,很自然的把其中一间的工程交给他打理。 第4章 阮桂洪脾气虽然牛精,却对工作责任心很重,而且做工落力,粗中有细,很得华仔表哥信任。 出了巷口,见母亲黄三女从街尾肉菜市场那头走来,知道母亲买菜回来,也等不及和她说话,便匆匆朝街口方向走了。 黄三女也看见了儿子匆匆的背影。儿子有工开,这是令她高兴的事,而且儿子也孝顺,出去打工拿到了工钱,会把其中大部份交给她。她曾经悄悄的查问过华仔,知道儿子对她没打什么埋伏。儿子没有正式工作她倒不像丈夫在心里焦灼,儿子又不是什么天殘地缺,有手有脚,一身牛力气,只要肯做就饿不死人。自己也是一样,虽然是家庭主妇,但她在家做香骨,手脚勤快,一个月也有三几十元的收入。女儿就不同了,有了份固定工,个个月有稳定收入,将来嫁了人也不容易给夫家的人欺负。 黄三女回到家,见女儿已经起了床,还是忍不住说她:“整天睡懒觉,也不想想迟到单位要扣奖金。” “昨晚隔离吵死人。”阮桂婵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伸懒腰,说,“三更半夜还吵,我昨夜一点也没睡好。” 黄三女昨夜自然听见吵闹,也听出是隔壁方家的方树开和方清喝醉分别给人送回来。她撇了撇嘴,见女儿进厨房,听着女儿揭起锅盖又放下,却空手走了出来,便说:“还不吃早餐干什么?吃了早餐抓紧时间返工(上班)。” 阮桂婵却回房间拿了手袋出来朝外走,黄三女从厨房拿了一碗面出来,见女儿已经走到门口,便说:“你不吃早餐啦?” 阮桂婵嘴上应着:“不吃了,我去上班,保证不会迟到扣奖金。”说完施施然出门而去。 阮桂婵的脾气有点像母亲,而且因为读书的事曾记恨过母亲。大佬初中毕业不愿意再读书,父母先是责骂、后来又低声下气哀求,大佬是王八吃称砣——死了心,使上了牛精脾气,任凭硬的软的都听不进去,家里没有办法也只由得他了。到她初中毕业,她倒是愿意继续读高中,而且还有个朦胧的大学梦,因为她喜欢读书,在班里的学习成绩也算得靠前,不料母亲却说女仔人家读到初中也够了,父亲原站在女儿一边,给黄三女臭骂了一顿,只好闭上嘴巴,让女儿委委屈屈的去做工。自始以后阮桂婵赌了一口气,不怎么听母亲的话,黄三女也拿她没有办法。 黄三女有气没有对象发,只好把面条拿回厨房。她知道女儿不喜欢吃面条,肯定到外面自己花钱找早餐吃。但儿子却像是个北方人,特别喜欢面食,见了面条、馒头、包子比见了老母还亲,也不知是怎么弄成这样子的。自己和老公都没有一丁半点北方人的血统,平常也不怎么喜欢面食,儿子却是如此异类,真是奇了怪了。 黄三女拿了两把菜走到巷尾,放下水桶打了一桶水上来,就在井边摘菜洗菜。黄三女知悭识俭,洗菜用水那点钱也要节省下来,便常常到巷尾用井水。 黄三女在水井边洗好了莱,正起身想回家,却见陈满俩夫妇从后门走了出来,黄三女便停了脚步,满脸堆笑和陈满夫妇打招呼说话。陈满家北墻和阮家紧贴,南墙正对着水井公用地,但他家的正门和方、阮两家一样,都朝西开在巷子里,不过厨房外头就是水井公用地,所以就多开了一个后门(侧门),方便出入使用水井。 陈满的妻子也姓陈,欧巷里人人都叫她陈姨,没有正当职业,闲时在家里做香骨,挣几个钱帮补家用。陈姨天生驼背,剖腹产了一个男孩,因再没有生育,后来在巷口捡了一个襁褓中的弃婴,陈姨舍不得送出去,干脆留在家里养起来。 这个捡回来的小丫头起了个名字叫月媚,十九年过去,小女孩长成了大姑娘,足足比矮小的养母高了一个头。陈月媚知书识礼,文文静静的,街坊都说这孩子有志气,将来一是能考上大学为陈家争光。倒是亲生儿子陈昊天在读完初中时,因和家里怄气,高中也不读了,跑到了外地打工,一年难得回家一趟。 陈满夫妻为人随和,在巷子里很有人缘。加上陈满虽然做收买佬,现在却和早年不同,不用担箩筐四处走了,他和几个大商店都挂了钩,专门每天定时上门收购拆包废弃的纸箱、包装。商店里的人知道他厚道老实,倉库随他进出,也不用跟着看称,陈满说收了多少斤应付多少钱也就收下,有时还帮陈满把大梱纸皮搬上三轮车。陈满有时也买一些黄皮、龙眼时鲜水果过去送给她们,不过不敢说是花钱买的,便说是乡下亲戚送来的。商店里的人便很高兴,对他更多予方便和关照。 有了这样每天相对固定的收购,也就有了相对稳定的收入,陈满的日子就有点休闲起来。他喜欢拉二胡,有时闲暇就拿起二胡拉上一段,拉的多是粤曲小调、广东音乐,拉得有板有眼,甚有水准。他早年喜欢江边独钓,这时就越发上瘾了,每天一早一晚都去北江边钓鱼。钓鱼极讲耐性,也讲技巧,这两样陈满都不比旁人差,钓鱼便常有收获。少则三五条,多的时候也有十条八条一斤两斤三五斤的。 但陈满有一样怪脾气,就是钓着了鱼从来不卖鱼。城里很多酒家,都以卖北江河鲜为荣,上了斤両的北江鱼,不管是红眼趁鱼、黑白鲵鱼、金色鲤鱼、大鲶鱼、大鳜鱼,还是更鲜美的鳝、桂花、曹白、鲈鱼、边鱼,都愿出高价收购。陈满却从不卖,都是拿回家自个吃,或是随口送给人,又或是用来晒鱼干。巷子里家家都吃过陈满送的鱼,对陈满也就口碑颇佳。 黄三女这时见陈满手提小红塑料桶,陈姨拿着针板菜刀走出来,便知道陈满今早钓鱼有收获。这几年没少吃陈满送的鱼,所以她便笑着和陈满打招呼:“满记,今日又好手神啊(手头运气好)?” 陈满黑黑瘦瘦的,倒是慈眉善目,笑口常开的人,见是黄三女,便笑着应道:“是啊,今日运气不错,钓着了两条桂花。” 黄三女一听,忙凑过去看塑料桶。里面装了半桶水,两条桂花正在摆动,因为桶太小,桂花鱼身长,不能游动,所以只能在窄小的桶里发出抗议的响动。 黄三女过去吃过陈满送的桂花鱼,虽然只有半斤几两重,但味道确是鲜美极了,比市場卖的家养塘鱼不知好吃多少倍,老公吃时也啧啧赞叹。后来她经过金龙酒家,从大门边的水族箱看见了桂花鱼,她虽然识字不多,但每斤68元还是认得的。她暗地吓了一跳,才知道桂花鱼的身价,可怜老公一个月工资,在酒楼大概也就刚够吃一次桂花鱼。 黄三女就羡慕地对陈姨说:“陈姨,你好口福哟,满记有本事,你便时时有河鲜吃。” 陈姨笑了笑还没说话,陈满已经把塑料桶放到她面前:“拿一条回家吃。” 黄三女喜逐颜开,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一只手已经伸了下去。她挑了一条大的,拿在手里惦量着有一斤四両重,嘴里说着“多谢”,便笑吟吟地拿着鱼快步走回家去,把鱼放在盆里养着,才转头回去拿青菜。 陈姨已经在井边劏剩下的那条桂花,那鱼确比自己拿的那条小多了,大约只有八両重。黄三女在市场买惯菜,可以说眼睛就是称,说出斤両重量十不离八九。见陈姨不怎么搭理自己,黄三女也知道自己挑了条大鱼做得有点过份,脸上便讪讪的,和坐在厨房门口那块黄色石头上,咕咕咕地抽着水烟筒的陈满说了几句话,又多说了一句“多谢”,才拿着青菜回家。 看着桂花鱼在水盆里摆动腮翅,黄三女便动开了心思。刚才她挑大的鱼,是想到自己家比陈家人口多,况且陈家经常有各式各样的北江河鲜吃;陈满做人大方,不会和她计较的。但酒楼卖桂花鱼68元一斤的记忆这时从脑子里跳了出来,于是便想到,酒楼收购桂花鱼的价格也就便宜不了,何不把桂花鱼拿到酒楼去卖?自家吃了无非是享了口福,贪一时之快,到头来还不是变作屎尿屙了出来,倒是把它换成银纸(钞票)来得实惠长久。 想到这里她高兴起来,说做就做,不然桂花反了肚就卖不出好价钱了。她找出一个塑料小桶,把桂花鱼捉进桶里,又多装了点水,才提着塑料小桶走出屋。锁门的时候还做贼心虚般朝巷子里头张望,生怕给陈满夫妇瞧见。幸好巷子里没人,她便赶快提着水桶往金龙酒家走去。 这一天是黄三女值得高兴的日子。虽然她去了几家酒店才知道,桂花鱼的收购价大约是30元到40元,比她预想的要低了许多,最后她还是在金龙酒家酒磨嘴皮磨到了41元一斤,一斤三两半的鱼卖得55元3角5分,意外发了一笔小财。回家时便又往中心肉菜市場买了半斤叉烧。儿子那份工常常一天要做十几个钟头,该给他吃好一点,补充补充营养。儿子是她的心头肉,虽然嘴上老骂他,其实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对儿子疼锡(爱)还疼锡(爱)不过来呢。 待看见几个方家的女戚嘻嘻哈哈喜气洋洋的涌进欧巷进了方家,黄三女脸色便沉了下来。她知道方家的大孙子方清昨天娶老婆,这些妇女今天还是来方家帮忙的。原本都说远亲不如近邻,黄三女想起方家筹办婚礼却没有邀请她去帮忙──不过即使方家提出,黄三女也是不会去的,黄三女心里还装着的那些事,旁人不知道罢了,她是永远也不会原谅方家的。她才不愿意看见方家喜庆热闹呢。 四 市国营商业系统决定在下属公司门店开展承包经营的消息,不但在国营商业內部引起极大的震荡,在社会上也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有些思想灵动的人便跃跃欲试。 第5章 阮桂洪的华仔表哥也是其中一个,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动起了脑筋,动起了脑筋的结果,是决定投资搞搞饮食业。 华仔表哥当了几年包工头,装修这个行业其时可以说是一种暴利行业,华仔表哥这几年赚的钱,若加上请客送礼、行贿、回扣的,总数早超过百万。华仔表哥是个懂得赚钱、也懂得花钱的人,在酒楼食肆出入多了,也知道饮食服务行业是个赚大钱的行业,得知市里最老牌的金龙酒家也要搞承包,便有了把金龙酒家承包下来的意欲。 清源市饮食服务公司的金龙酒家,据说诞生于解放前的一九四七年,距今已有46年,是清源市目前硕果仅存的一家老字号酒家。酒家位于老城区南门大街尽头俗称南门口的位置,再往前便是沿江长堤和滔滔北江河了。南门口和传统商业老街上廓街、下廓街交汇,地头好,而酒家牌子老,规模大,是一个很理想的风水宝地。 华仔表哥活动了几天,很快就摸清了情况,金龙酒家近几年都是经营亏损,上一年账面反映亏损18万!华仔表哥心里暗发冷笑,清源市里有三个特级厨师、两个特级点心师,而金龙酒家就各占了一个,技术力量雄厚,人才济济,一年辛苦竟然是不赚反赔?没有这个道理的。究其原因,那就是体制的问题了!难怪政府从中央到地方都要搞改革,市饮食服务公司这次搞经营改革,那是有市政府的红头文件规定的,这可是一个好机会。 当年广东出了一个乒乓球世界冠军容国团,他有一句“人生能有几回搏”的名言,很多广东人是极其信服与推崇的,不过到了华仔表哥的嘴里,却演变成“搏一搏,有摩托”,只要有钱赚的机会,他都愿意去搏一搏。 不过这次市饮食服务公司的经营改革有一条规定,就是下属门店全部实行职工内部承包,但于华仔表哥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罢了,他和市饮食服务公司湖滨酒店的一个副经理薛坤荣是老友,已经和薛坤荣谈妥了,就让薛坤荣出头报名竞选。 其实华仔表哥做事稳妥,即使薛坤荣不愿出这个头,华仔表哥还有一个后备人选,那就是金龙酒家的职工欧灿辉。有一次砸别人的店,他发现了一个不是他的人也参与其中,后来查问下去,才知道是表弟阮桂洪的死党兼邻居。不过欧灿辉只是金龙酒家点心部的一个小青工,份量自然比不上薛坤荣,阅历和经验更差得远了,再说华仔表哥和欧灿辉还没有正式结识,所以华仔表哥自然把赌注放在薛坤荣身上。 薛坤荣果然不负华仔表哥所望,不但很热心地帮着华仔表哥筹划,还积极打探消息,时时和华仔表哥商讨对策。 金龙酒家搞内部承包的消息,在市饮食服务公司内不啻是一石激起千重浪,薛坤荣打探回来的消息,让华仔表哥得知意欲争取承包金龙酒家的,有五、六个人之多,其中就有酒家里的特级厨师李伙生。据老成持重的薛坤荣分析,真正对华仔表哥的竞争形成威胁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湖滨酒家厨房部长赖水清,一个是公司政工员方清。 华仔表哥也认识赖水清,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因不认识方清,便问道:“方清又是什么来头?” 薛坤荣简单的介绍了方清的情况,华仔表哥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了,方清住在内街欧巷,对不对?他和我表弟桂洪是邻居。对了,金龙酒家有个青年仔叫欧灿辉,也是住欧巷的……” 薛坤荣就说:“对。不过你莫小看了这个方清……” 正说着,华仔表哥腰里的call机响起来,华仔表哥掏出call机看了看,一脸的歉意:“薛经理,对不起,我澳门的表哥回来了,我得马上去宾馆和他见面,我们下次再谈吧。” 薛坤荣只好和华仔表哥分手。不料到了第二天,华仔表哥给薛抻荣打来电话,说接了几个大工程,暂时没有精力和资金涉足饮食业。华仔表哥再三表示歉意,还说待有机会一定和薛坤荣合作。 薛坤荣大失所望。他原想借助华仔表哥的财力把金龙酒家承包下来,和华仔表哥合作就意味着有发财的机会,但华仔表哥忽然来一个急刹车,满腔热忱给泼了一瓢冷水,心里虽然怏怏不乐,不过嘴上还是连声说“不要紧。” 过了几天,想着实在没有能力去承包,薛坤荣只好交了一份书面报告给公司,声明退出竞争承包金龙酒家。心里却是越想越生气,对华仔表哥这个老友也生出一丝怨恨。 华仔表哥意欲承包金龙,也曾给阮桂洪透过口风,阮桂洪自是对金龙的情况多了一些关注。后来华仔表哥说不搞了,但他有时也打听一下公司的竞争情况,因为他在金龙有两个死党兼老友,除了欧灿辉,还有一个叫阿球,阿球的大佬便是湖滨酒家厨房部长赖水清,也是这一次金龙承包的有力竞投者。阮桂洪他当然希望老友的大佬心想事成,竞投成功。潜意识中,虽然欧灿辉和方清关系好,但赖水清承包对欧灿辉也一样有好处。 阿球和欧灿辉年岁相仿,是同一批招工进入酒家当学徒,只是欧灿辉给分去学做点心,阿球则做了酒家首席大厨李伙生的徒弟。虽然部门、工种不同,两人竟是意气相投,经常玩耍在一起,三年时间过去,成了捧打不散的死党。又因为欧灿辉和阮桂洪关系密切,阿球也和阮桂洪成了老友兼死党,而且更对脾性,常走在一起玩耍。 这天是饮食服务公司竞投的日子,原算着这次金龙承包非赖水清莫属,阮桂洪早约了欧灿辉、阿球去食宵夜庆祝,他开工到八点多才收工,回到欧巷也不急着回家,先进了欧灿辉家。不料欧灿辉告诉他,承包金龙的是方清而不是赖水清。这一下大出阮桂洪意外,连声追问,欧灿辉便说,这是公司决定的事,再说赖水清没有方清后台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竞投结果出来之前,欧灿辉心里也很矛盾,他和阿球、方清关系都极好,手心手背都是肉,但阮桂洪却对方清不理不睬,这就让他为难了,现在公司做了决定,他松了一口气,这才明白其实他心底里还是倾向方清的。 阮桂洪骂了一句脏话,想了想,欧灿辉和方清关系不错,方清当上金龙经理,欧灿辉也是有好处的,也就不好说什么,这时肚子咕咕的叫起来,便一叠声催着快去大排档。 晚上九点多,欧灿辉和阮桂洪刚到江边的徐记大排档,还没坐下来,阿球就乘搭搭客摩托车飞驶而来。大排档老板徐炳见他们来了,赶忙上前招呼,一叠声吩咐服务员冲茶上小食,自己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陪他们闲聊。 徐炳是阿球大佬赖水清的老友兼死党,和阿球也很说得来。他原来也是饮服公司的职工,因为“多生猪仔”(超生),便遭到街道罚款和单位开除的处理。为生计便操起了旧业,在老城区北江河堤边上开了这个有七八张台的大排档,因为熟人朋友多,而且大排档选择在江边,江风吹拂,对岸风光尽收眼底,收费又低廉,兼且常有北江河鲜供应,所以生意很不错。 清源从县级建制升格为地级市,经过十多年的建设,新市区已经初见规模,市委、市政府和很多单位也早搬了过去北江河对岸,逐浙成了市的新政治中心。不过旧城这边人口密集,商业中心仍是在旧城这边,商铺集中,不用说,仍然是旧城这边繁华热闹,所以这边长堤上都开设了饮食大排档,算起来怕不下二、三十档。徐记大排档在旧称三码头的地方,离金龙酒家也很近,抽半支香烟的功夫就走到了。 金龙酒家在南门街和上廓街的交汇处,地头极好,人称风水宝地,再往前是南门码头。如果把南门码头作中轴点,两边展开都是临江长堤,长堤对岸便是新开发的市区,高楼林立,灯光璀灿。因为城市人口增长快,规模比旧城这边足足大了十倍,只是旧城人口密集,这边江边大排档生意就比对面江边旺。 阮桂洪见阿球板着个脸,知道阿球定是为大佬竞投失败的事生气,也勾起他一肚子的不满,便对阿球说:“丢那妈,那个方清有什么本事,竟然让他当金龙经理?”他喝了一口茶,那茶有点烫,他赶忙转头吐了,用力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对徐炳说,“这是什么鬼茶?不喝了不喝了,先上几瓶酒来!” 欧灿辉眼皮一跳。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阿球本来心情就坏,这么一说岂不是火上加油? 果然阿球的脸色更阴沉,不过就没有发作出来,伸手抢过一瓶服务员送来的啤酒,张嘴咬去瓶盖,便给众人倒酒。 欧灿辉原知道阿球为什么事生气,便故意说开了另外的话题转移阿球的注意力。他们原就气味相投,碰在一块有说不完的话,而且越说兴致越高,再加上几杯酒下肚,便越发精神,对骂抬扛、斗嘴皮、开玩笑,总之连同坐的人也感到开心有趣。这时阿球果然很快就对新话题有了兴趣,几大杯啤酒下肚,很快便忘了和方清怄气的事,和阮桂洪、欧灿辉、徐炳天南海北胡扯乱侃起来,唇枪舌剑,喝得兴起,又叫徐炳开了一瓶金奖白兰地,慢慢的就放浪形骸,忘乎所以。 坏就坏在多开了一瓶金奖白兰地。他们三人酒量其实都不错,喝完三大瓶白兰地大约还都能走回家,但这晚开头先灌了十瓶八瓶啤酒,加上心情不好,阿球便最先有了醉意。 阿球年轻气盛,不轻意被徐炳提起大佬包不成金龙的话头,又生起气来,便口没遮拦的攻击公司头头,也指名道姓的攻击方清。 第6章 喝成七八分醉大脑便很兴奋,给推波助澜的徐炳添油加火,阿球便越说越起劲,粗言烂语也就越说越多。 欧灿辉直皱眉头。他不想阿球这个样子,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中非议方清。而且附近一字排开好多家大排档,给人听去传回给方清便会惹出麻烦。原本阿球平日很听从他的说话,但今晚他拦着劝着,阿球就是不听。连阮桂洪也明白了灿辉意思,发起牛精脾气大声喝骂阿球,阿球就收敛了一点;不料刚静下来不够两分钟,阿球又大声骂方清,跟着还骂出“丢他老母。” 这一下果然惹来了麻烦。原来方清的弟弟方坚,正和几个朋友在旁边另一家大排档宵夜饮酒,已经喝了有两个钟头,谈兴正浓,听得那边有人骂大佬,知道是欧灿辉、阮桂洪他们,想来都是隔离邻舍,平日也没什么冤仇,欧灿辉和他也挺说得来,开头都忍住了。待阿球越说越不堪,丢老母的话也骂不离口,方坚的脸便拉长了。 方坚今年二十二岁,是百货公司的采购员。个性轻佻张揚,不比大佬方清的稳健沉着,他交游广阔,晚上在家总呆不住,常和一班朋友出来玩耍。这晚凑巧碰上阿球乱说大佬,他原不知事出何因,但那边大排挡的人讲话声音特别大,传过来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听着听着也听出了个大概,才知道大佬竞投成功当上了金龙酒家新经理。方坚和大佬算不上特别亲近,但兄弟间也没有闹什么矛盾。给外人这样乱骂乱说,他觉得很逆耳,也觉得很没面子。 在朋友面前方坚先头倒是沉得往气,待阿球又骂了一句“丢他老母”,他的好朋友何永忠年纪比方坚小,脾气却比方坚火燥,听那边骂得不堪,双眉一竖,把酒杯叭地一放,火爆爆的要走过去教训教训那个不识死的家伙。广东人说“丢”和北方人说的“操”字同一个意思,给那边“丢”来“丢”去,方坚心里也起了火。他一把拉住何永忠,让他坐下来,自己就走过去。 方坚走过去的意思是让欧灿辉他们看见自己,识趣的收敛一点。他原没有争吵打闹的意思,不料阿球见了他,原是认识的,便瞪着他抢先说了话:“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不做你的生意,你要饮酒,金龙大把(很多),饮死你都得,而且不用钱……” 欧灿辉大惊,他原没看见方坚,待转头看见方坚脸色不是脸色,忙起身招呼方坚坐下来,嘴上就热情的和方坚说话。两边都是朋友,方坚还是同住一条巷的乡亲,还是不要搞出矛盾好。 他原以为阿球见自己对方坚客气会醒目收敛,不料阿球酒醉人不醉,又用“丢他老母”作话引,指桑骂槐的说:“……我最看不得那些出阴谋耍诡计的人,用腌臜手段,赢了也不光彩,做多了,小心生仔冇屎忽(屁眼)……” 欧灿辉连声呼喝阿球,那里制止得及?方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忍无可忍地喝道:“阿球,你别欺人太甚!” 阿球见方坚拍桌子,也火了:“我欺什么人?丢你老母,只有你方家才欺人太甚!……” 方坚只觉那怒火直冲脑顶,便要冲过去动手打阿球,欧灿辉忙阻拦要劝,不料阿球也红了眼,拿起一个空啤酒瓶便朝方坚头上砸下,只听“拍”的一声,瓶碎头破,方坚脑袋上鲜血直流。只听得一声怒喝,方坚的几个朋友已经闻声赶到,见方坚吃了大亏,怒火齐发,扑上来便厮打在一起…… 这一场群殴的结果,是方坚这边有三个要到医院敷药打针,方坚伤势最重,头上剪去一大丛头发,缝了八針。而阿球就给打得脸青眼肿,欧灿辉劝架不成倒挨了打,头上、腰间挨了几拳,不知怎么鼻血也流了出来。倒是阮桂洪冇伤冇痛,他自小顽劣调皮,打架是家常便饭,后来跟人学过咏春拳,又一身牛力气,如果不是徐炳及时制止,打红了眼的阮桂洪说不定还会把对方几个打成重伤。 阮桂洪打群架最有经验,听得警号响,知是有人打110报了警,早拉着欧灿辉、阿球快步溜了。不过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半夜里听得阿sir拍门拍得整条欧巷都吵醒了,他和欧灿辉都给抓到了派出所。为打架的事进派出所他是习惯了的,所以他不怕阿sir,倒是怕母亲又会给激到生虾般跳。 不过这一次黄三女倒没有跳起来,她听说是打了方家的老三,脸上表情就怪怪的,待阿sir出了门,就对满脸惊惶的女儿说,睡觉睡觉。她关好大门,拉了还在生闷气的丈夫一把,走回楼上睡觉。 但欧灿辉家就没有这么平静了。阿sir三更半夜到家里抓人是第一回,欧灿辉的父母是又惊又怒,欧灿辉两个读书的细佬(弟弟)吓得满脸惊惶,做父亲的欧国能是气得脸色发青,母亲欧婶却是恼怒儿子唔生性,(注)又不知事情严重到什么程度为儿子担心,又气又急的,那眼泪就涌出来了。 阿sir把欧灿辉带走后,欧国能看了还在抹眼泪的老婆一眼,心里却有了主意。既然苦主是对门方家,事情还会有转圜的余地。他对老婆说,你先睡吧,我到方家看看。说着就出了门,就在自家门口一看,方家乌灯黑火,不知方家的人是睡了还是仍在医院,于是他转头走出欧巷,直奔市人民医院,走了一段路,欧国能又掉头走回欧巷。这个衰仔,快二十岁了还不懂事,就让派出所替我管教管教他,至于有什么惩罚,等明天再说。 回到家欧婶还在低声饮泣,过了好一会才没有了声息,接着,她家客厅的电灯熄灭了,欧巷又恢复了夜幕下的黑暗和平静。 第一章第五至七节第二章第一节 五 阮桂洪、欧灿辉和阿球在派出所给拘留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都给放出来了。 不过这一夜并不好受,在拘留室,他们三人都是一只手给手铐铐在墙上的铁管上,人就那么站着,那滋味绝对不好受。幸好方坚受伤不算重,在医院处理好伤口打了一瓶吊针,到天亮就回家了。派出所下半夜又出动抓了一个外省藉的盗窃团伙,阿sir顾不上理会打架斗殴的小事,让阮桂洪三个人都写了一份悔过书,阿球还特意写上愿意赔偿伤者的医疗费和其他损失,挨了阿sir一顿严词教训,才满脸晦气走出派出所。 三个人在一个小食店吃了早餐就分了手,阮桂洪要赶去装修点开工,欧灿辉说回家要冲一个凉才回去上班,打架已经弄得很脏,拘留室那一伙外省人味道更不堪,总之不赶快做个清洁自己也受不了。阿球嘴一撇,说凉是要冲的,衣服是要换的,金龙嘛,你要上班是你的事,我是要好好睡一觉,方清要怎么扣罚随他的便。 他们三个当中,属阿球经济条件最好,父母早几年去了香港定居,大佬赖水清早搬出另过,家里便只剩下他独住,父母常寄钱回来,他生性豪爽,和朋友在外头聚会吃饭宵夜,大都是他抢着埋单(结帐),所以这一次他也是二话没说,把赔钱的事兜在自己身上。阿球在金龙是出了名吊儿郎当的人,他和欧灿辉不一样,有点心高气傲,从不低头认错,高兴时候挨点骂无所谓,不高兴的时候就会使小性子,这时候心里窝着一股无名火,赌气不回去上班。 阮桂洪很快就知道了打这场架的一个后果,是阿球把份工丢了。 俗话讲新官上任三把火,方清承包金龙酒家后也烧了三把火,第一把火是精简人员,把所有已婚临时工都辞退;第二把火,实行岗位调整;第三把火,设立一个营业部,宣布厨房部部长李伙生兼任主任,提拔欧灿辉当副主任。这三把火中有两把火,烧得连公司领导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内内外外对方清怨声一遍,而让欧灿辉难受的是,阿球也被烧上了,而且最后连工作也丢掉。 阿球个性吊儿郎当,工作表现时好时坏,这次定编调整,哪一个部门都不想要这个令人头疼的调皮捣蛋鬼,李伙生只好把他仍留在厨房部,不过就听了方清的意见,把他从大厨房调去当水台工。(注:水台工:厨房部负责屠宰牲畜的工人) 阿球原就为方清争得金龙酒家承包权极度不满。赖水清竞争失败,第二天就向公司领导请了长假不上班。阿球因打架旷工一天,方清当时不动声色好像不去追究,但阿球并不领情,虽然回金龙上班,工作态度更差,而且还常常说些不三不四的风凉话,冷嘲热讽,差不多天天都要挨李伙生一顿臭骂才稍为安生点。 那天开职工大会,阿球一听把自己安排去劏鸡杀鸭,心里头那把邪火一下就涌上了头,猛地站起来,指着方清破口大骂:“丢你老母,你个冚家铲公报私仇,乱丢河马……”(注:乱丢河马:粤港俚语,形容乱七八糟、胡说八道。) 金龙酒家的政工经理李昌文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见阿球公然叫骂,霍地站起来,遥指阿球大喝一声道:“赖金球!你马上出去!马上!”李昌文在金龙酒家当了十年的的政工经理,威信很高,职工平时对他又怕又服,这时他发作起来,自有一股威严。 阿球大名叫赖金球,见政工经理点了他的名,整个会场一下静了下来,都把眼光投射过来,先自怯了,拉不下脸皮,愤然大步离开会场,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临出门,还回头指着方清狠狠咒骂:“你个冚家铲心太毒,我看你没好下场……”(注:冚家铲:粤港俚语,粤港两地最古老最恶毒的诅咒,意为全家死光。冚家,全家的意思。) 欧灿辉原就坐在阿球旁边,阿球发难他赶紧拉阿球的衣袖示意,但阿球已经发作了出来,惊愕间,阿球跟着就离开了会场,他又不好追出去,心里便觉不安,方清在上面侃侃而谈,他也没装多少进耳朵里。 第7章 欧灿辉并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阿球平时的表现本就差强人意,现在闹了这么一出,还公然辱骂方清,肯定不会有好结果。但阿球和是他沙煲兄弟,看着阿球难受,他也觉得不舒服。不过凭良心说,方清的思路、安排是对的。要怪就怪阿球自己不争气。现在大家都是同乘一条船,应该同心同德、同舟共济,齐心协力把金龙酒家的经营管理搞好才是。阿球若是和方清闹翻了,他便是左右为难,因为方清私底下已经和他交了底,这个会议将正式宣布,欧灿辉要提拔当上营业部副主任。 阿球在会议上闹了一场,第二天就没有上班。欧灿辉见阿球连续几天没上班,又听到方清吩咐厨房部长李伙生不用去找阿球,发狠说等阿球连续15天旷工就作辞退处理,心里急了,连忙去找阿球。谁知阿球也是使上了牛精脾气,说什么也不肯回去上班,数落了方清一大堆不是,说方清阴险毒辣对他打击报复,还扬言去公司告状。欧灿辉见劝不动阿球,第二天找上阮桂洪一道去劝,谁知反倒弄糟了。 阮桂洪不但当了阿球的忠实听众,对数落方清的不是大感兴趣,还连声附和。欧灿辉又急又气,狠狠瞪了阮桂洪一眼,耐着性子劝阿球先回去上班,阿球还是不肯。阮桂洪偏偏又在一旁义愤填膺地说:“灿辉你也要小心点,别看方清表面对你好,其实他不是好人。” 欧灿辉急了,骂阮桂洪说:“找你来是要你帮着劝人的,你是不是想阿球没有了这份工?” 阮桂洪这才醒悟过来,他虽然比欧灿辉大两岁,却不喜欢花脑汁想事情,平时习惯了听欧灿辉的,看欧灿辉板起脸孔说他,这才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阿球却不愿意再说这个话题,拉着他俩就往外走:“算了,说这些没意思,还是找徐炳弄些北江河鲜吃。” 在大排档这些场合不好说那些话题,而且阿球根本不再给欧灿辉机会,拿起酒杯就开怀畅饮。阮桂洪几杯下肚脑子就兴奋,也跟着阿球胡侃乱吹,欧灿辉有心事没怎么喝,心里只是干着急。 欧灿辉正想再找阿球好好谈一谈,阿球却到他家来了,一口开就笑嘻嘻地约欧灿辉去深圳打工。阿球解释说,他大佬赖水清已经回公司办好停薪留职手续,准备过几天全家去深圳。深圳一家新开的三星级宾馆的老总是大佬的朋友,专门从深圳来请大佬。大佬按深圳当地惯例包了厨房,厨房所有员工均由大佬负责招聘,大佬正急着招兵买马呢。阿球已决定跟大佬去深圳。 欧灿辉听了,就说你可以也办停薪留职啊。 阿球摇了摇头,说他找李伙生谈过,李伙生找了方清,方清却要阿球为旷工的事先交一份捡讨才予考虑。这一下又惹着了阿球的牛精脾气,一横心决定不管批不批停薪留职都要去深圳。阿球说,他希望欧灿辉也和他去深圳去闯一闯。 欧灿辉知道事情无可挽回了,顿时觉得很失落,倒是对阿球的建议有点动心。深圳是一个有特殊政策的开放的城市,很多人说起深圳,都说是第二个香港。那里工资收入高——当然消费也高——发财机会多,很多人都千方百计想办法去深圳工作。有这样的机会,很多人都不会错过的,但欧灿辉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他答应了方清,方清上任伊始需要自己人支撑帮助,他尽管不满意方清对阿球的态度,但答应过的事不能反悔,他只好婉转地对阿球说,因为放心不下家里,老母身体差,两个细佬都在读书,而且大细佬灿耀属读书不用功、平时不安份的人,自己实在不放心离开。 阿球毫不掩饰他的失望。不说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么!何况是去深圳这么个好地方。阿球还想再劝说欧灿辉,见欧灿辉只是笑笑不点头,阿球只好失望地闭上了嘴巴。平时欧灿辉就是个有主见的人,既然不考虑去深圳,再多说也是没有用的。 欧灿辉觉得有点疚歉。阿球是他意气相投的好朋友,有好机会就第一个想到他。但他也想到,阿球去了深圳,他就多了一条路子,先帮方清做起来,过一段间看情形再定,如果在这里做得不开心,那就投奔阿球去。 阿球离开清源一个星期后,市饮食服务公司正式下达了一个文件,以连续旷工30天的理由,根据《劳动法》及相关规定,对阿球作了辞退处理。欧灿辉这时已经做了营业部副主任,新的工作岗位让他很忙碌也觉得很充实,不过在潜意识里,从此对方清也有了一点戒心。 六 阿球那晚却没找着阮桂洪道别,因为阮桂洪母亲黄三女说不清阮桂洪加班的地方,阿球就去了江边徐炳的大排档,拿起酒杯屁股就挪不动了,和几个朋友喝得高兴就懒得再去找阮桂洪。 阮桂洪这晚在先锋路做完农行储蓄所的装修,他作了最后一次捡查,确定第二天验收冇问题,才捡好工具关闭电源离开。 他刚拉下铁捲闸,听得传来一声呼叫“牛精洪!”转头一看是霞女,便高兴地说:“是你──”他见霞女脸红红的,猜是从离得不远的旺角酒家吃完饭,便说,“有得饮呀?” “也算是吧。有个好姐妹从香港回来探亲,请我们聚一聚。”霞女见阮桂洪蹲下锁好捲闸,提起了工箱袋,知道阮桂洪刚收工,就说,“去食宵夜吧,我请客。” “不用你请,一齐走吧。”阮桂洪举手抹了抹头上的汗,对霞女说,“我们几个工友都说好了食宵夜,他们先去了。不过──” “不过什么呀?” “我们打工仔,一身汗臭,衣服污糟,你要和我们一齐宵夜,恐怕影响你富家小姐的美好形像。” 霞女笑着伸手要揪桂洪耳朵:“你又胡说八道了。我算什么富家小姐?你再敢恶毒攻击,我一定不放过你。” 阮桂洪一歪脑袋,躲开霞女伸过来的手,讨饶道:“我哪敢恶毒攻击你?你别动手,大街大巷,让人看见不好——知道的是你人身攻击我,不知道的以为我非礼了你……” 霞女笑得花枝乱颤:“非礼我?你敢?” 阮桂洪边走边故意歪着脑袋上下打量她,夸张地做了个咽唾沫的表情:“你看我都流口水了,你说我敢不敢?” 霞女想伸手打他,又忍住了,问:“去哪里宵夜?” “江边大排档。”阮桂洪又看了霞女一眼,觉得霞女今晚特别漂亮,那件紫色无袖连衣裙,既显出霞女身段曲线,又裸出手臂肌肤胜雪,而脸上红朴朴的,又别有一番风韵,嘴上却说,“我们可比不得你,出入都是高级地方,吃的是山珍海味。” “你这个人不要这么自卑好不好?”霞女瞪了阮桂洪一眼,“山珍海味有时还比不上南瓜蕃薯(地瓜)呢!” 阮桂洪嘿嘿地笑了笑,和霞女并肩而行。阮桂洪自初中毕业后一直没能安排上工作,只好在家吃闲饭,有时也找些临时工做一做。父亲沒什么路子,家里算起来也没什么显贵有权势的亲戚,倒是大姑母家华仔表哥和他对脾胃,两老表很是说得来。华仔表哥搞装修,交游广阔,揽到了装修工程就叫上桂洪来开工;有时工程接多了,把其中一个交给阮桂洪负责,阮桂洪也管得头头是道,不会弄出什么岔子让华仔表哥揹祸。今晚完工的农行储蓄所,就是华仔表哥接下来后交给阮桂洪负责的。 现在才晚上九点多,繁华的先锋路还是灯光璀灿,游人如鲫,车来车往,热闹得很。阮桂洪想起华仔表哥说的一件事,就对霞女说了。说的是华仔表哥前几年到了北方一个小县城,还不到秋天,天气不热不冷,晚上十点钟到大街上一看,竟沒几个人行走。回到宾馆问服务员,服务员回答说,这个时候在街上的走的人,不是上下班的,就是二流子。华仔表哥觉得很不可思议。 霞女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十点钟街上就冷冷清清?若在这里,即如眼前还是灯红酒绿热闹得很呢,不过她没去过北方,便说:“你这个华仔表哥不是胡吹乱说吧?” 阮桂洪摇了摇头:“你和我表哥不熟,所以不知道他的为人。我告诉你,我华仔表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牙齿当金使。” 牙齿当金使(用)的意思是说到做到,绝不会讲假话;另外还有深一层的意思,即是绝不会反悔,绝不会不兑现。霞女听阮桂洪这么说,也就相信了,就说:“听你说华仔表哥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我倒想认识他,见见这个有本事的人。” “哈,你要见他还不容易?找一晚约他出来宵夜,我介绍你认识。” “好啊!” 不过,不用等另约时间,霞女很快就见着了华仔表哥。在徐记大排档,华仔表哥和他的几个装修工正在喝酒。见阮桂洪带着个穿着漂亮的年青姑娘走过来,不由得都瞪大了眼睛。阮桂洪虽是粗人,却也明白这些人的心思,怕他们口没遮拦说出令霞女尷尬的话,便抢先介绍说:“我表妹,霞女。” 阮桂洪指着华仔表哥,又对霞女介绍说:“我表哥华仔。” 华仔表哥殷勤地招呼霞女坐下,笑哈哈地对阮桂洪说:“我是你表哥,你表妹也即是我表妹了──只不知道姑表还是姨表?”阮桂洪和霞女也笑了。 霞女坐在华仔表哥对面,这时便仔细打量他。心目中以为腰缠万贯的华仔表哥年纪会超过四十,这时见之却是年纪轻轻,大出乎意料之外;而且相貌雅儒又倜傥谐趣,衣着时尚得体,顿生好感,便对华仔表哥又露齿一笑。 见阮桂洪给霞女斟茶,华仔表哥拿起酒瓶,笑着对霞女说:“霞女,你也来一杯?” 第8章 阮桂洪正想阻止,霞女却拿起面前的玻璃杯子递过去:“好啊!今晚饮桂花陈,闷得很,还是饮白兰地过瘾。” 华仔表哥一听,干脆把大水杯斟满了,把杯子放回霞女面前:“哈,想不到霞女是女中豪杰,好!” 阮桂洪不放心地对霞女说:“你得唔得(行不行)啊?” 霞女便笑了,乜斜了阮桂洪一眼,说:“我听说你们男人最怕别人讲‘你得唔得’,怎么你倒忘了这个规矩?” 众人都笑了。这一笑便拘束尽去,见服务员这时端上热腾腾的菜上来,便热热闹闹地吃喝开了。阮桂洪开始还担心霞女,见她已经喝下半杯,脸上虽是红朴朴的,仍是口齿清晰,谈吐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华仔表哥正说着第一次去澳门赌钱的事:“……我们一个旅行团的人,只有一个老太婆按老虎机赢了一百几十元,其他的全没一个赢的。输得最多是一个玩百家乐的包工头,输了二十万。有人计算了一下,全车人共输了二十八万七千元。嘿嘿,可以说是全军复没。” 有人关心地问:“那你输了多少?” “三万。”华仔表哥竖起三个指头,说,“幸好我先把老婆交带买的东西全买好了,不然就糟糕了。那次我输得只剩下买一包香烟的钱。” “不是说有人去葡京搏杀,赢了一百多万回来吗?” “当然有人赢钱。不过,去葡京赌钱,十赌九输,搏不过的。”华仔很认真地对大家说,“你知道为什么葡京做成雀笼形状?便是得高人指点,风水旺庄家;一般人进去,实死冇生,多多唔够输……” 霞女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我听说葡京很旺的,很多香港人一到周末就过去睹钱。既然明知输多赢少,为什么还要去?” “这就是赌徒的心理问题了。”华仔表哥笑了笑,举起了酒杯,“今天我们不研究这些深奥的问题。来,喝酒。”他用力和霞女碰了一下杯,“今日有靓女陪我们喝酒,我们干了!” 他招唤服务员再拿一瓶金奖白兰地,乐呵呵地说:“今晚一是庆贺我们装修完工,二呢,是结识了霞女。我看霞女是女中酒仙,人又豪爽,看得起我们,来,我们都敬霞女一杯。” 霞女笑逐颜开,跟着大家举杯,喝了一大口。父亲和三哥在酒厂工作,却是滴酒不沾,而她却能喝。原本她自己不知道的,有一年全家人团聚,她的几个哥哥都不怎么喝酒,只有大哥有酒瘾。大哥一个人喝没意思,便故意邀约她。她尝了一下,觉得又辣又苦,再给大哥撩逗,父亲又没恶言制止,硬着头皮陪大哥又多喝了几杯,这一喝竟把体内的喝酒潜能激发出来,只觉得喝了酒全身舒泰,昂揚兴奋。 从那以后,大哥回来吃饭,都很开心地和她喝酒。几年功夫,她的酒量便有了长足的进步,有时在家闲着没事,便偷父亲的酒喝。她偷酒喝也不用炒什么菜,上街买几包南乳花生、鱼柳、牛肉干之类的小食品送酒,方便得很。 父亲虽然不嗜酒,却在睡房里收藏了一些好酒,待得发現,霞女已经偷喝了好几瓶,其中有一瓶陶瓶茅台酒,是父亲在五哥海亮出生那年买的,花了六元伍角玖分──当年父亲工资是四十九元伍角──是父亲很钟爱的藏品。父亲很生气,把她训骂了一顿。哥哥们知道了都觉得好笑,大哥便特意拿了几瓶好酒回家给父亲。 这晚霞女显得很开心,这些男人和她的那一班姐妹不同,豪爽自信,见多识广,说话风趣,自有一股阳刚之气。她觉得和这些连说话也大嗓门的年青男人在一起,比她和那班扭扭捏捏又小心眼的姐妹在一起舒暢多了。这些男人说粗言烂语习以为常,“丢”这个“丢”那个的口头蝉,此时她竟觉得很自然,也毫不在意。 倒是阮桂洪躭心她不胜酒力,要把她杯子里的酒倒到他的杯子里,惹得她生气了,揪住阮桂洪耳朵骂道:“你不够酒不会再叫?” 她有了七、八分酒意,用的力便有点不分轻重了。阮桂洪给揪得唷唷直叫,一边用手把她的手掰开,一边说:“我是怕你喝多了……” 霞女松了手,瞪着他说:“你怕我醉?来,今晚我就和你比一比看谁先醉。” “我不敢比,自然是你行,我投降。”阮桂洪连忙认输,又朝华仔表哥使眼色、打手势,不让华仔表哥他们对霞女再灌酒。华仔表哥便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后来少喝了许多,到后来霞女还是醉了。不过她醉态不算明显,先是不怎么说话,只是眼神定定地看着别人说话,又忽然无缘无故地自个笑起来,阮桂洪便知道她醉了。待吃完宵夜,华仔表哥问阮桂洪:“要不要帮手送她回去?” 霞女却又没有完全醉倒,她听出了华仔表哥说话的意思,就站起来说:“你以为我醉了?我没醉,不过真的不能再喝了。”她嘻嘻地笑着,显得醉态可鞠,“华仔表哥,第二晚再饮过,好不好?我请。在座的都要来……” 华仔表哥见阮桂洪摆手,便作罢。分了手,阮桂洪和霞女结伴往回走。见霞女走得有点头重脚轻,便想伸手掺扶,却给霞女揚手打了一下:“我能走,扶什么扶?你真以为我喝醉了?告诉你,你醉我还未醉呢。”阮桂洪只好缩回手。 走到了南门街上,霞女忽然冲到街边,一手扶着骑楼砖柱子,一手抚喉,干呕了几声,却呕吐不出来。阮桂洪有点手足无措,他虽然和霞女无话不谈,嬉笑打闹,但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从不逾越礼教规矩半步,见她辛苦,想给她轻轻抚背,手都伸出去了却又缩回。 过了一会,霞女直起了腰,便踏上骑楼人行道,阮桂洪只好跟着。骑楼人行道却比街道窄小暗淡,这时是晚上十一点多,店铺都关了门,门前灯饰自然也关了,只有街上路灯把黃黄的灯光远远投射过来。骑楼相隔不远便有一条柱子,那柱子把对面灯光挡了,人行道上便隐约映出柱子的交叉投影。 骑楼人行道本来有些凹凸不平,霞女醉眼朦眬,一不小心绊了一下,身体便向一边歪去。阮桂洪吃了一惊,忙伸手把她扶住了,霞女便软软的倚在桂洪身上。阮桂洪见霞女不愿动弹,正不知如何是好,霞女却低下头,在他扶着她裸露手臂上的手吻了一下,阮桂洪的心竟朴朴地剧跳起来。 阮桂洪手扶着霞女双臂,那清凉中又感觉到她肌肤的光滑细腻。长这么大从未和异性有过肌肤接触,他正觉得激动,霞女的吻令他很意外,继而勇气大增,他觉得这是霞女给他的暗示,忍不住猛的把霞女转过身来,拉着退了两步躲在柱子后面,张开双臂把她拥在怀里,张嘴就把霞女的小嘴堵住了。接吻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本能,霞女嘴里依依唔唔地啍着,双手便抱紧了阮桂洪。 这一刻阮桂洪觉得热血沸腾。霞女把她抱得这么用力,他感到霞女坚实的乳房和他的胸膛贴得这么紧,那异样的感觉令他觉得窒息。他急速地喘着粗气,一只手情不自禁放上霞女的胸脯,轮流抚摸抓捏她的两个乳房。 霞女这晚穿了件柔软的真丝连衣裙子,令胸前的乳房凸显得尖挺、丰满,阮桂洪觉得衣服和乳罩阻隔了他的欲望,他很想直接抚摸那对乳房,很想亲眼看看这对令男人热血沸腾的尤物。于是他的手从腰部开始搜索,却找不到进入的下摆,醒悟到霞女穿的是连衣裙,他的手便向下移动,到了膝盖下的地方找到了裙子的边缘,便撩起裙子,把手抄了进去。 他热乎乎的手碰着了霞女的大腿,霞女一下子便清醒过来。她赶忙伸手打开阮桂洪的手,见阮桂洪还想把手伸进裙子里,又羞又慌,挣脱了阮桂洪的手,赶快退开了两步。 阮桂洪见霞女挣脱了拥吻,满脸羞怒,便也呆住了,却见霞女又娇羞的笑了一笑,转身就走,忙赶上去。他还想伸手揽着霞女的肩膀,却给霞女用力推开,只好讪讪发笑,乖乖的相跟着霞女转入内街,走回欧巷。 回到家里在床上躺着,阮桂洪还意犹未尽地细细品味刚才的甜蜜,这时他才想起连衣裙的拉链应该在腋下身侧。他懊丧地敲了一下头,胡思乱想了好久才入睡。 这一晚阮桂洪尽发绮梦。到天亮醒了,觉察到底裤满是粘乎乎的液体,赶快起床换了底裤,走出房间,在阳台上把底裤洗了,放在竹杆上晾晒。 妹妹走上来,见他在晾晒底裤,觉得奇怪,忽又醒悟,脸一红,也不语言,拿了在阳台上晾干的皮凉鞋便走。她还要赶时间上班,便顾不得取笑大佬,而且这些事也不便和自己的大佬讲笑的。 不过阮桂婵离开家,一路走一路还想笑,想着想着,自己倒又脸红了起来,以至巷口方家的阿嫲见着了她,还拉着她说了一阵子话,赞她女大十八变,越大长得越漂亮,脸上气色越发惹人喜爱了。 阿嫲心里欢愉得很,欧巷的人从她脸上就看出来了。孙子年纪轻轻就当上那么有名的金龙酒家的经理,就像当年自己当上街道小组长一样,阿嫲那高兴心情延续了好多天。听孙子和欧灿辉晚上谈工作,知道欧灿辉也得到孙子提拨有了一官半职,心里更高兴,觉得孙子有眼光,提携欧灿辉做对了,红花还要绿叶衬,好汉也要英雄帮啊,何况欧灿辉还是沙坊村的同乡呢。 第二章 一 天刚蒙蒙亮,方清就给窗外一阵吵嘈声惊醒。他听出是隔壁阮家黄三女的声音,烦燥地把被子上蒙上头,不过还是挡不住黄三女高亢尖锐的语调钻进耳朵,把睡意全赶跑了,气恼地一掀被子起了床。 第9章 打开临巷的窗子,探头一看,阮家门口聚集了几个妇女,黄三女正指手划脚连说带骂,方清于是听出来了,原来阮家昨晚来了小偷! 阮家和方家比邻而居,方家的瓦房是三层楼,阮家的瓦房是二层,方清卧房向南的窗下便是阮家的小阳台,而小偷是在半夜里,进入欧巷里通过攀爬排水瓦管上了阳台潜入阮家的。对着阳台的正是阮桂洪的睡房,阮桂洪睡得像死猪,还是里头另一个睡房的黄三女有所惊觉,亮了电灯出来察看动静,大约就把小偷吓跑了。黄三女到底不放心,天亮了再仔细察看,到底给她查看到阮桂洪给小偷从窗户“钓”走了一条长裤,自然,裤兜里的钱物也给小偷占为己有了…… 方清脑子清醒过来。小偷能爬上阮家的二楼,借用一点工具就能攀上他家的三楼窗户。早听说小偷惯用长竹杆从窗外伸进屋子挑走衣物,自己房间窗户看来得赶紧安装防盗网。丢那妈,现在的小偷也太猖獗了,哼,若是偷到了我头上,我要让他不死也脱一层皮…… 看见老婆林珊珊这时也走出家门,关切地向黄三女询问情况,方清便回身穿衣服。也真怪,阮家的黄三女好像和方家有仇,对方家的人不理不睬,但林珊珊偏偏和她合得来,真是怪事了。 方清这时又想起了在金龙酒家摆结婚酒席时,不但遍请亲朋,按当地风俗,还正式发了喜帖把街坊邻里都邀请赴宴,不过那一天缺席的,正是阮家一家人。方清知道家里人嘴上不提这件事,心里是会有想法的,街坊邻里、特别是欧巷的人,为这事也会瞧不起阮家。 方清这时清楚记起来了,摆喜酒那天,他家大群人熙熙攘攘地离开欧巷,前往南门大街金龙酒家的时候,隐约响起了黄三女的骂声,他走前面其实是听见了的,不过那时候也没放在心上。黄三女就是那样的人,摊上这样的人做邻居,也算倒霉。因为想到今晚酒家有几十席婚宴酒席,方清便想着早点回酒家去,也就不去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 阮桂洪一早起来,发现丢了裤子,又给母亲走进来唠叨责骂,心便窜起一股火。不过他知道老母的脾气,只好闷着头找出另一条牛仔裤穿上,却因为唯一的一条皮带给偷走了没有皮带系裤子,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说,丢你老母,给我抓到你你就死定了! 黄三女便回到自己睡房,过了一会找了一条旧皮带扔给儿子。阮桂洪赶紧系上皮带,怕母亲又啰嗦唠叨,早餐也不吃了,赶紧提起工具袋就走出家门。 过了几天,手头的装修工夫做完了,想到自从阿球离开清源后,几个月了都没有和欧灿辉聚一聚,趁着这段时间有空,阮桂洪就约了几个朋友去金龙吃晚饭。 欧灿辉见阮桂洪和朋友来酒家,也很高兴,忙招呼他们进大厅,挑了一个靠窗的地方坐下,一叠声让服务员冲茶。 阮桂洪笑着说,这几个都是好朋友,随便点几个菜,拿两瓶白兰地来,今天喝个痛快。欧灿辉便写了几个菜,又让服务员快去拿酒和酒杯来。 见欧灿辉身穿黑色西装上班,在大厅和雅房忙来忙去,服务员都听他调遣指挥,很多客人都和他热情招呼说笑,便知道当了营业部副主任的欧灿辉春风得意,工作开心,阮桂洪也为欧灿辉感到高兴。虽然那晚有个楼面部长常走过来制止他们大声喧哗,那酒便喝得不能尽兴,按阮桂洪几个的脾气,早就会对那个臭八婆发脾气了,不是说顾客就是上帝么,怎么能让上帝在这里感到别扭憋气? 不过阮桂洪虽然粗鲁,还算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看出那人到中年又干瘦难看的部长似乎很不给欧灿辉面子,陪着喝酒的欧灿辉却似有所顾忌,想想大酒家果然不同大排档,也不好肆无忌惮高声喧闹的,也就压下火气,和欧灿辉随意边吃喝边聊天。那一餐欧灿辉抢着签了全免不用阮桂洪埋单,阮桂洪觉得很有面子。不过那酒没有喝够,出了金龙酒家,意犹未尽的朋友说要到大排档再喝,阮桂洪几个便欣欣然去了江边徐炳的大排档,呼朋引伴开怀畅饮,果然惬意得很。 不料过了几天,欧灿辉母亲突然病逝,事前竟是毫无先兆,刚病发送进医院还没有上手术台,说走就走了。阮桂洪那天收工回到欧巷,看见欧灿辉家办丧事,屋里哭声悲切,大惊失色,冲进欧灿辉家里,一眼就看见小客厅东墙根下放了一张矮小方桌,上面供放着欧灿辉母亲黑框炭画像,黑框炭画像前供奉了燃着的香烛,欧灿辉三兄弟正对画像跪在那里哀哀痛哭,心里一痛,明白欧灿辉从此便没有了母爱。 再转头看了看,他的母亲黄三女,巷尾欧宅霞女的母亲欧四婶、收买佬陈满的老婆陈姨,麦老师的老婆朱老师都来了,还有欧家对门方家的卢少容、方清的阿嫲也来了。清源这地方民风好,谁家有红白大事,街坊邻里都会很热心地自动上门帮忙。也幸亏有街坊卸里帮忙,黄三女又自告奋勇当了总掌事,这丧事才办得有条不紊。不然,那些罗啰嗦繁琐杂七杂八的事,别说欧家的男人不懂,就是懂也做不来,何况这时欧灿辉父亲欧国能悲伤不能自己,欧灿辉更是哭得发昏十二章? 阮桂洪也不管华仔表哥的装修工程要赶工,请了两天假帮着欧家办丧事,见欧灿辉仍是悲痛欲绝,从朋友处意外得知欧灿辉辞了公职,他又是吃了一惊。细细打听,竟是和他也有一点牵连,他便觉得欧灿辉母亲病逝的事恐怕也因此而起,心里顿觉惊惶不安。 原来欧灿辉和一个叫崔秀云的楼面部长有矛盾。这个崔秀云就是阮桂洪上次在金龙吃饭时,发脾气骂她是臭八婆的干瘪中年服务员。崔秀云身形清瘦,性格麻利干脆,说话做事都是风风水火的,却又小气,是个眦仇必报的人,她能当上楼面部的部长,大约因为是公司邹副经理的老婆。邹副经理虽然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但在单位却是个阴险手辣的人,而且崔秀云和方清沾点亲,方清现在是金龙的老板,一般人就更不敢招惹崔秀云了。 不知道欧灿辉为什么事得罪了崔秀云,崔秀云蓄意找欧灿辉大闹了一场。欧灿辉年轻气盛,和偏袒崔秀云的方清也吵了起来。吵来吵去,欧灿辉火遮眼,当时冲动就写了辞职书。欧灿辉原意是辞去营业部的职务,却给邹副经理抓着了把柄,公司很快就发文批复,同意欧灿辉自动辞职,解除劳动关系。 这一下欧灿辉是哑子吃黄莲,有苦自己知。谁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欧灿辉母亲偏又在这个时候病发身亡。阮桂洪没料到因为他在金龙吃的一顿饭,就给欧灿辉惹出了这么大的事,暗地自责,对方清更添仇恨。阿球就是给方清逼走的,现在又轮到逼走欧灿辉,这个方清真是阴险毒辣,坏事做尽,哼,总有一天我会给阿球、给欧灿辉报这个仇的! 说起来,在阮桂洪和方坚打架之前,其实和方家的人从没有过正面冲突。共住一条欧巷,阮桂洪和方清原是有打招呼的,后来见方清总是神情淡淡的,话语中有一种趾高气扬的味道似是瞧不起人,他一赌气,见了面也懒得打招呼,以后竟成陌路人。 欧家办丧事,方清也有来吊唁,阮桂洪眼中冒火,不过这时候不好发作,便大步走了出去。 欧家的丧事过了三七(二十一天),阮桂洪见欧灿辉仍是垂头丧气,老是躲在家里,便走过来找欧灿辉,很关切地询问,今后有什么打算? 欧灿辉缓缓地摇了摇头,心里酸酸的。他还没有从丧母之痛恢复过来,心里头还是觉得很悲戚,脑子里混混噩噩的,一点也想不进别的事情。 阮桂洪心里也不好受,这时忍不住骂了一句丢那妈,两仔爷(两父子)都是狗头军师,借刀杀人不见血,总有一日我会报这个仇! 欧灿辉听了,知道勾起阮桂洪的一块心病。他猛地醒语,那次江边大排档打架,说不定就是阮桂洪对方家的人趁机发作下重手。 阮桂洪早想到了主意,对欧灿辉说,金龙份工没有就算了,正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愿意的话,跟我一齐做装修。见欧灿辉缓缓点了点头,就马上带欧灿辉去见了华仔表哥。 华仔表哥见欧灿辉一表人材,而且对他早有好感,二话不说,马上点了头,很热情地欢迎欧灿辉参加他的装修公司,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欧灿辉对华仔表哥心存感激,再三对华仔表哥表示感谢。华仔表哥说,你和桂洪像兄弟,我也把你当作自家兄弟,自家兄弟就无需多说客气话了。 华仔表哥最近接下了供电大楼的水电、室内装修工程。这是200多万元的大工程,说起来原本轮不到他接的,因为供电局大大小小的装修工程,早有一个叫邱少强的包工头包干。邱少强是供电局林局长的死党,熟悉的人都知道不给邱少强面子就是不给林局长面子,供电局新办公楼的装修铁定是邱少强做的。 不料有一晚在一间卡拉ok的卫生间里,邱少强竟然被几个大汉痛殴,头破血流不说,脸上还捱了几刀破了相,肋骨也给打断了几根,临走时还说,邱少强若再去找“她”,下次就割他的子孙根让他做太监。 看起来似是风流案,邱少强在病房里做笔录的时候,对说话的人那外地口音记忆犹新,但实在记不起是哪一个女人惹起的祸端,而生意场上似乎也没有什么仇家,于是案子就成了无头公案。 邱少强在医院治伤疗养,自然无暇去打理生意,而供电局新大楼已经进行建筑工程验收,时间紧迫,华仔表哥通过市里有头面的人牵线,到底和林局长接上了头,几轮攻关就把这项大工程拿到了手。 第10章 装修公司很快就要进场,所以华仔表哥很容易就给了欧灿辉一份工作。其实华仔表哥的那个所谓公司,根本就没那众多的人手,最多的时候才十多个固定的工人。华仔表哥只是运筹帷幄,把各项工程分包下去,早就有大大小小的包工头缠上了他,要从他手里分一杯羹。他先把九楼会议室的装修工程交给阮桂洪负责。阮桂洪跟他做了三年裝修,基本上能独立处理,不用他太操心。 有了新的工作,欧灿辉原先失落傍徨的心才算安定下来。吃过晚饭,他把跟阮桂洪做装修的事和父亲说了,好让父亲不用太担心。父亲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只是点了点头。 欧灿辉明白父亲的心思,他心里又涌起一阵懊恼,对着父亲他也不习惯说什么心里话,只是暗自咬了咬嘴唇。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个性更冲动的阿球,不知在深圳的阿球现在怎么样了? 阮桂洪现在是个小工头。跟华仔表哥干了几年,也算入行了,也熟悉了装修工程的行规和工作,他带的这组人除新人欧灿辉外,算是华仔表哥的老班底。这组人和负责装修供电局老总办公室的那一组,是华仔表哥手上的“谪系部队”,手艺在行内也很有名。 欧灿辉做的算是杂工,给大工做下手。第一天上班,跟着阮桂洪拿着工具从楼梯走上九楼,走得气喘喘的,阮桂洪倒是没事人一般,只是头上略见有点汗。阮桂洪对欧灿辉说:“做这一行,真的要讲有好体力,一天几趟爬楼梯还是小事,赶起工来要直落(接着干下去),一连十几天,有时累得连凉也不想冲就想睡觉。” 欧灿辉笑了笑也不在意。自己年轻力壮,以前少走高层楼梯,相信多走走习惯就好了。他担心的是自己没学过木工,做不来这些装修活。阮桂洪就说,没事的,你以为还像从前般要用人力刨板、刨方?现在的材料、工具都很先进,连钉钉子都用空气压缩机呢。 正说着,组里其他人都先后到了,一边喘气一边骂咧咧的。阮桂洪见人齐了,摊开工程大图纸,叫大家靠拢过来,简单的解说了一下,把十来个人分成三拨,一拨负责做门套、窗套,一拨负责做天花、室内柱子,一拨负责做主席台。都是做惯了的,他一说大家也明白,点点头就散开了。 阮桂洪把欧灿辉分到做天花的这一拨,把一个叫陈永松的师傅叫住了,说:“灿辉是我老友,他跟你做,你多教教他。” 欧灿辉忙掏出香烟敬陈永松,又敬其他师傅。今天第一次见新同事,他特意买了一包红双喜烟。有人接过烟边点上边就笑着说:“后生仔,你什么都可以跟他学,就是有一样不能学。” 大家心有灵犀般地哄笑起来。欧灿辉不明所以,有点迷惘地看看阮桂洪,阮桂洪就笑着说:“他叫陈永松,是出了名的‘鸡虫(松)’,号称食遍十八省。”欧灿辉顿时明白过来。本地人称娼妓为鸡,说陈永松是“鸡虫”,是说他很喜欢“叫鸡”(**)。 陈永松并不在意众人的起哄取笑,他对欧灿辉说:“后生仔,看你也是有文化的,你可知道上帝創造人时,为什么把人造成这个样子?” 欧灿辉因为初来乍到,和这班人不熟,陈永松提的问题他从没想过,也不知陈永松为什么说起这个问题,便摇了摇头。 陈永松便说:“上帝創造了人的五官,各有各的功能。嘴巴的功能,是让人说话、吃喝、哭笑,还有一个功能,就是亲嘴。亲嘴,文雅一点叫接吻,对不对?男人为什么那么喜欢接吻?因为还有一个地方的功能逼使它这样做。那个是什么地方?它还有什么功能?我想凡是男人都会想得到……” 阮桂洪这时已经在墙上挂好大图纸,回过头对陈永松骂道:“不要在这里发你的鸡虫谬论,赶快干活是正经。” 陈永松便嘿嘿笑了笑,叫欧灿辉跟他搬凹方线材。材料都是早一天由搬运工搬运上来备好的,各人便根据工作需要,各自忙开了,有些在计算,有些在搬料,有些凑在一起在商量,装修现场显得有条不紊,热热闹闹。 装修工中有一个叫白志毅的,年纪有二十五、六岁吧,长得五大三粗,肥头大脑,跟华仔表哥四、五年,资格比阬桂洪还老,他说话做事有点迟钝,说话有一点点结巴,工友们就叫他“白痴”。白志毅不喜欢这个花名(绰号),但工友们叫得顺口,白志毅也奈何不了这班顽劣的工友,只是听见有人这么叫脸上就明显不高兴。但工友们不管他高兴不高兴,说到他的时候照样说白痴。白志毅总不成为这样的事和工友吵架打架,于是便默认了这个花名。 一见面欧灿辉和白志毅都认出了对方,因为白志毅就是在万通家具商场跟阮桂洪和别人打架的人。白志毅很欣赏欧灿辉够义气,而且欧灿辉从不跟着其他人叫他的花名,所以他和欧灿辉很说得来,欧灿辉时时向他讨教,他也很乐意帮助欧灿辉。 后来欧灿辉看出阮桂洪在这班人当中很有威信。这班装修佬年纪大都在20多到40岁之间,看陈永松便足有40岁,还有几个和陈永松差不多,其他的便更显年青力壮。阮桂洪和他们说话,也是直来直去、骂骂咧咧的,看来他们都是直腸子的人,粗声粗气说话,粗言烂语也常挂在嘴边,工作时忙里偷闲,也说些很粗陋不堪的笑话,常常弄得大家都忍俊不禁,开心地放声大笑。 第一天,欧灿辉的感觉很好。虽然觉得很累,他还没习惯这般劳作,八、九个小时里,除了中午吃快餐盒饭时歇息了一下,基本上是手脚不停,身上汗淋淋的。很考究手艺的还轮不到他做,他也做不来,甚至不明白怎样计算和开料,所以他只能做下手打打杂。幸好是眼见功夫,经工友们一说就明白,拿锯子锯锯木方、拿铁縋钉钉钉子、递递工具、找找材料杂物,虽然做得慢了点,手上生疏,但工友们显得很友善,对他也没有另眼相看,使他很快从拘束中解放出来,内心也不紧张了,很快就融进了这新的团伙中去。 收了工,阮桂洪自是和他一路走。阮桂洪笑着问欧灿辉:“怎么样,还捱得住吧?” 欧灿辉便说:“这你便是小瞧我了。这点功夫还说捱不住,怎么揾食?倒是师傅们开料、计算我看得一头雾水(看不明白),真是隔行如隔山啊!” 阮桂洪便劝他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以前老师还教过要一步一个脚印呢。你刚入行,很多东西自然还看不明白,慢慢来。你比我醒目,连我都学会了,没理由你学不会的。” 欧灿辉点了点头,嘴上就说:“我算什么醒目?你才醒目呢,老师傅也给你指得团团转,你都成了行家了。” 阮桂洪咧嘴笑了。阮桂洪觉得欧灿辉脑筋灵活,很多东西一教就会,而且工作落力,不会藏奸偷懒,和拍挡们也合得來,心里很高兴。他是个粗人,没有觉察欧灿辉性格也有了点变化,变得沉稳了许多,不似从前般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遇事也没从前的冲动。他只知道介绍了这份工给欧灿辉,欧灿辉做得开心自己也就安心了。 两人回到欧巷,便各自回家。 家里早吃过了晚饭。阮桂洪从厨房拿出留给他的饭菜,便狼吞虎嚥起来。吃完饭,妹妹桂婵自过来收拾饭桌。阮桂洪已经有一个月没见着霞女了,这时忽然很想见见霞女。自从那晚和霞女拥吻,还摸过霞女的胸脯,他觉得自己心理发生了变化。那是他的初吻,相信霞女也是初吻,一个纯情少女的初吻给了他,使他激动和感动。他从此便时常觉得不安地躁动,也使他常常思念霞女。 开工时工友们常以讲咸湿(黄色下流)笑话取乐,他嘴上跟着嘻哈大笑,脑子里便浮现女人的影像,那影像是摸糊的,却又很妩媚和性感,心里便躁动起来,男人那地方也蠢蠢欲动,幸好有紧身三角裤和牛仔裤管束着,那地方便鼓突得不那么明显。从前工友们也没少讲,特别是鸡虫,因为时常和鸡打交道,时常津津有味地讲叫鸡(**)的事,若有人提起话头,又插科打诨助兴,讲得更起劲,但那时的男性反应却没有如现在这般的敏感和尴尬。 晚上回到家里,他变得不敢和妹妹桂婵多说话,眼睛也常常避开阮桂婵的身体,因为十八岁的妹妹发育得很好,尤其是在家里,因为天气热,她便常常穿短睡衣裤,那裸露的臂膀和小腿,诱人地显示肤色的白皙。有时在他面前随意地弯腰,于是那鼓胀胀隆起的乳房、深深的乳沟和白色的乳罩,便不经意地映入他的眼帘。他赶快转动脑袋,把视线移走——如果让妹妹知道大佬偷窥那就羞愧死了。 阮桂婵觉得大佬近来变得有点心不在焉,怪怪的有点不同于以往,但想起大佬向来牛精,脾气有点古怪,便也不放在心上。 阮桂洪这时候就很想见霞女,当然更想和霞女拥吻,如果能再进一步当然是求之不得。怎么更进一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样,但他就是很想见霞女,很想和霞女有肌肤之亲。霞女却不容易见着,现在他要每天开工,很晚才收工,后来一段时间要赶工,晚晚一直做到十一、二点才回家,那就更难碰得着霞女。他知道霞女家有电话,也知道电话号码,就是不敢打电话找霞女。他害怕如果是她父亲接电话,听出是他的声音,他可不知怎么说话。 阮桂洪有点怵她父亲欧德庭,这老家伙严肃古板,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如果让他知道霞女和自己来往,说不定会严厉阻止,那便糟糕了,倒不如等机会偷偷和霞女约会。 第11章 想到了约会这个字眼,他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心情又愉快起来。 第二章二至三节 二 华仔表哥心情却不愉快。供电大楼的装修工程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上供电局老局长调任之前完工。原来的顾局长早和他通了气说要调走,没想到说调就调,这工程结算的事便有点令他担心了。顾局长早就打点好了的,换了新局长,事情大约就不会一帆风顺。 果然,新局长来了一个星期,局办公室劳主任就来找他,告诉他新局长对办公楼一些地方的装修不满意,对局长办公室也不满意,不满意原来设计的格调,更不满意办公桌的位置和朝向。 劳主任干了二十几年办公室工作,和华仔表哥已经是忘年之交,无话不谈。华仔表哥还想多掏问点情报,劳主任也说不了太多,因为他对新局长也不太熟悉,而且按照过去的经验,最多半年他就可能被调整岗位,换上局长最信任的人当办公室主任——除非他很快就得到新局长的满意和信任。 华仔表哥还是很感激劳主任提供的信息,于是就重新设计了三种局长办公室的装修方案。为其中一个方案,他专门找了当地一个很有名气的风水大师,请大师专门为局长的办公室作了勘察,根据新局长的年庚八字——这当然也是劳主任提供资料的——指点了门、桌、财位位置,专门设计了另一种较为古朴典雅的格调。 华仔表哥带着三个新方案,通过劳主任安排见着了新局长。新局长对他既不特别热情,也不是很冷淡,只是客客气气地和他握握手,接着谈了对大楼装修的一些批评意见。华仔表哥诚恐诚徨地接受了批评,保证返工,保证质量。他还主动提出对局长办公室重新返工,并且送上了新方案。新方案除了平面设计图和说明,还附有立体效果图。 其实办公室装修根本就用不着出立体效果图。立体效果图一般为大建筑外景、或是大商場内部装饰环境效果才制作,为的就是要立体感观效果。这次为了取悦新局长,华仔表哥下了本钱,专门请人特意制作了这几个立体效果图。 新局长草草翻看了一下,就随手放在一边,说和基建处长研究研究了再说。新局长很忙,所以华仔表哥只好告辞。不过华仔表哥留意到,新局长在看到经风水大师指点的那个方案时,眼神很特别,而且眉梢也不经意地跳了一下,他心里就有了底。 阮桂洪负责的几处装修工程都已基本完成,按华仔表哥的嘱咐,又带着几个人作了一些改动、返工。对会议室主席台的背板图案设置,陈永松不想返工,想推倒了重做,因为重做比改动来得简单,而改动则麻烦琐碎多了,用工时间反而更多且特别费神。但阮桂洪不同意,因为重做就要多用材料。两人就吵了起来。陈永松生气的是,多费材料又不是用你牛精洪的。 一提牛精把阮桂洪的牛精脾气也逼了出来,阮桂洪就气势汹汹地说,你喜欢重做就重做,不过,损耗的板材就算到你头上。发人工的时候少了钱你別来找我。 陈永松就泄了气,因为一块5厘夹板30多块钱,重做大约要耗6块夹板,就是200多块钱,而且还没算其他辅料的损耗,真的都计算了算到他的头上,恐怕就不止200多块钱了。傻子才会做自己垫钱的傻事。他只好嘴里骂着丢你老母,你牛精洪又不是老板,多用几块夹板你心痛什么,一边就拿着工具去返工。 欧灿辉在一旁看得呆住了。平时工人都有顶嘴吵闹的,但数这次最为厉害。大约做得好好的,头头说一句话就要改,真是头头指一指,下边做到死,心里有气。有气碰上事情就趁机发作,两人都发那么大脾气,他还躭心会动手打起来,但却什么事也沒有。陈永松已经走上主席台,很认真地和另一个姓曹的师傅商量返工步骤和办法,阮桂洪对其他人交代了返工事项,也走过去和陈永松曹师傅一块商量。看他俩的样子你根本不相信他俩刚吵过,而且吵得风雨雷暴般吓人。 欧灿辉不由得对阮桂洪多了一分敬佩,没想到阮桂洪的牛精脾气有牛精脾气的用法,让他佩服的是阮桂洪对工作的认真负责,精打细算,坚持原则。 让他更佩服的人是华仔表哥。这天收了工,他们几个到了一个饭店,华仔表哥早就要了一个房间,点好菜摆上了酒算是犒劳他们。 仍旧是喝张裕金奖白兰地。仍旧是气氛热烈。欧灿辉发现华仔表哥很会调动气氛,三杯酒下肚,大家更没了拘束。华仔表哥没有老板的架子,和大家称兄道弟,把酒言欢。 欧灿辉没见过华仔表哥几次,今晚是第一次和他吃饭,所以开始有点拘束。坐下一块吃饭才知道,华仔表哥很健谈,三几句话就会让对方觉得很受用。对欧灿辉也是这样,没有把他当新人、外人,简简单单的几句说话,亲亲切切的几个眼神,随随便便的几个动作,使欧灿辉觉得和华仔表哥认识了很久,和他是个很亲近、知心的人。 很多年后欧灿辉回想起来,仍然很佩服华仔表哥笼络人的手段。请手下工人吃喝一点,花不了华仔表哥的九牛一毫,但手下们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被老板看重是一件很荣耀的事,老板把你看作是知心好友、兄弟一样,你为他卖命就心甘情愿、理所当然。 这晚华仔表哥脖子上挂了一条粗大的金项链,比前几次见着的粗重了很多,手上也戴了一只金錶。欧灿辉心情有点复杂。因为那明晃晃的金錶和粗粗的金项链,和华仔表哥戴着眼镜的斯文外表不相衬,显得不伦不类的俗气。但他不能不承认,正是那粗粗的金项链和金錶,使你不能不为它所代表的财富和成功而感到羡慕甚至嫉忌。 最先说起这只金錶的是阮桂洪,因为在他印象中,华仔表哥是不怎么喜欢戴錶的。“华仔,”熟悉华仔表哥的人都直呼其名,阮桂洪也是如此,“你好像转了性,怎么戴起了手錶?” 他挠挠头,努力从脑海中打捞对錶的知识,終于想起来了:“好像是只‘金捞’(金劳力士錶)吧?”阮桂洪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金捞,只是听说过金捞的名气,所以就开口撞一撞。 华仔表哥得意地笑了:“这金捞可大有来历,是从何润培那里赢回来的。” 欧灿辉脸色一变,暗暗吃惊,因为何润培正是他亲舅父。何润培就在金龙酒家门口摆了一个小烟档,烟档赚不赚钱不知道,但据说何润培还做私兑港币,还有人说何润培兑换港币做得很大,提前通知的话一百几十万也能调出来,也不知是真是假。欧灿辉倒是记得舅父曾给捉过几次,但罚了款关了几天就放出来。欧灿辉不知道舅父和华仔表哥认识而且是赌友,这时相信赌注不会小,而且舅父搵到钱的传言非虚。 “信不信由你,但阿松──”他笑着指了一下陈永松,“不是你这条鸡虫,是小南门学道的那个阿松,说我这一段时间,事情有阻滞,无碍发点财。嘿嘿,真给他批中了。” 欧灿辉不知道华仔表哥什么事情有阻滞,但发了点财那就是说赌搏赢了钱。果然,华仔表哥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早两天我心情不好,他们一叫,我就去了。去之前我打电话问阿松,阿松说当天财位在东,我去了就先占了靠东朝西的位置,那一晚就杀得他们三个片甲不留……” 这时白志毅伸了伸舌头,说:“这个阿松真的这么厉、厉害?华仔,你每次打麻、麻将(牌)都先问过他,岂不是场场都赢?” “嘿嘿,你以为阿松每次都会讲?对一般人他是不讲的,他是学道之人,有道之士,太世俗的事一般都懒讲懒理。”华仔表哥不无得意,“我自小和他玩到大,虽然他比我大十岁,但和我是老友,交情自然不比别人。” 阮桂洪说:“这只金捞怕值几千元吧?”他只听说过金捞很贵,但不知道贵到什么程度。 “肯定不止几千元,”陈永松见多识广,“除非是假金捞。” “我找人看过了,是真的金捞,值三万多块钱。何润培也是从别人那里赢来的。”看大家脸露惊诧、羡慕之色,华仔表哥就解下金捞给大家传看,“见识一下吧。知道吗?香港和澳门捞偏的大佬,个个都戴金捞。还有一些人喜欢戴它,一是做老板的,戴金捞显身份;二是赌徒,救急的时候可以拿去典当──贵的金捞十几二十万一只呢!” “我两次去澳门,阿松都劝我不要去赌,我不听,结果输了十多万。”华仔表哥从欧灿辉手上接回金捞戴上,举杯示意大家喝酒,自己先干了,又说,“在这里我虽然极少赌,但我一下场大都能赢钱──只有陪那些单位头头时才输,那叫做不输也要输。前晚何润培也算黑(倒霉),不光带去的三万块全输光,最后连金捞也顶上。说好了的,三天不拿5000块来赎,这块金捞就姓胡了。” 白志毅又伸了伸舌头:“这个何润培也算黑、黑了,一个晚上就输、输了3万块钱……” 华仔表哥说:“这算什么?他有一次比这次还黑,试过一晚就输了5万,一个礼拜下来总共输了10万,那才叫黑呢!咬牙切齿说要戒赌,谁知过了两个月又手痒了……” 欧灿辉心里暗暗吃惊。他不知道舅父原来这么有钱,舅父一下就输了那么多钱,他也觉得肉痛。他想,一个晚上输三、五万,他大约一世也赚不到这么多钱。不过,就算赚到了这么多钱,他也不会去赌。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为什么拿到赌桌上去? 第12章 这一点他很感激饮服公司对他们的教育。公司一发现职工赌博,都会严厉处理,所以他和同事们都没有赌摶的嗜好。 陈永松这时却说:“我们乡下那地方才赌得厉害呢!我听说,他们每次赌钱起码都带二、三十万去,不用数钱的,每次就扔一扎,每扎一万块。他们赌的方式很干脆的,每次每人抽一張扑克牌,谁最大谁赢。如果有十几个人参赌下注,一次就赢十几万……” “如果给阿sir、sir抓到,岂不是损失惨、惨重?”白志毅哇地叫起来,“阿sir就、就发达了!” 陈永松冷笑一声说:“村口、巷口、门口都派了人放哨,哪能让阿sir随便抓到?” 欧灿辉心中暗暗咋舌。他真的不知道社会上这个现象是这么严重,令他思绪万千的是,和这些豪赌的人比起来,他简直渺小得象一粒沙子、一点灰尘,即如现在和华仔表哥坐在一起,自己还有阮桂洪、陈永松、白志毅等工友都难免露出那么一点自卑,原来一个人事业的成功,是可以那么挥洒自如,羡煞旁人。他想,什么时候他也能这么有钱就好了。 华仔表哥没有留意欧灿辉脸上忽闪的表情,他也不知道欧灿辉在这一刻里有那么多的思想,他看酒喝得差不多了,就从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阮桂洪说:“先给大家发一点人工(工资),其他的等工程结算后再计发。” 大家喜笑颜开。阮桂洪抽出钱点算了一下,就给在座的工人每人发了200元,其余的就装回信封里。想了想,悄悄的把信封交给欧灿辉,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先帮我拿着,明天再给回我。” 欧灿辉不明所以,因为信封里装的是其他工友的钱,所以他犹疑了一下,不过还是接了过来,也悄声问阮桂洪:“你还要去哪里?” 阮桂洪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欧灿辉只好不再说话,不过手里攥着几千块钱,心里忽然紧张起来。他从来没拿过这么多的钱,而这些钱是工友们的血汗钱,如果弄丢了,不要说赔不起,光是想起工友们那副急怒的嘴脸也受不了。他后悔接了这信封,想交回给阮桂洪,见阮桂洪正和陈永松附耳低声说话,又改变了主意。他觉得这是阮桂洪信任他,他没理由辜负了老友的信任。他马上想到吃完饭就让白志毅送他回家。白志毅骑了一辆嘉铃摩托车来,坐他的摩托车回家当然比自己走路安全多了。 吃完饭走出饭店,和华仔表哥道了拜拜,欧灿辉看见阮桂洪和陈永松揽肩搂腰有说有笑地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忽然明白过来,灿然一笑,便坐上白志毅的摩托车,一只手就紧紧按着装了钱的裤袋外面,飞驰回家去。 阮桂洪跟着鸡虫来到城郊的出租屋,那里是**的外省妹最集中的地方。那里原先住着的农民都搬到新建的楼房居住,扔下这些老旧的房子作出租屋收租金。 鸡虫对这里很捻熟,带着阮桂洪在幽暗的巷子里,三拐两拐就进了一间出租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进去,桂洪看见是小厨房,马上就知道这是典型的当地农民老屋。从小厨房就可以看见里面是一个小天井,对面还是一个小厨房,而且相对着也有一个门(门那边自然是另一条巷子),对面小厨房改作了卫生间,因为对着天井那一面空窗用砖砌上,上面还写了小便处三个白粉大字。从天井往右拐进去就是厅堂,不用进去也知道,这个样子的农村老屋,厅堂里两边必各有一个门口的,里面就是睡房了,大的老屋里面两边各有两个门,那即是共有四个房。 听到木门响,屋里有一个年青女人走了出来,鸡虫已经走到厅堂门口,那女人一见鸡虫,张开双臂就把他抱住了:“大哥,这么久都不来找我,想死我了。”阮桂洪看这女人算得上个肥妹仔,脸圆圆的,算不上漂亮但也不难看,身体很丰滿,显眼的是胸部鼓突饱满。 鸡虫啪地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一口,边搂着她往里走边用不咸不淡的普通话说:“你不是想我,是想我的荷包(钱包)吧?” 阮桂洪跟在后面,见鸡虫边走边用一只手摸那女人圆圆的屁股,心跳得扑扑乱响,觉得紧张加上有些慌乱。厅堂亮着一盏电灯,阮桂洪看见还坐着另外两个女人,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做,鸡虫已经放开那女人,朝另外那两个女人走过去:“哟,这是你新来的姐妹吧?”他伸手摸摸一个最年轻──桂洪想她不会超过十八岁──女人的脸腮,又捏了捏另一个年纪显得大了些的女人下巴。 阮桂洪觉得有点别扭。他根本不敢象鸡虫那样去对女人轻薄,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在一张木长条櫈上坐下来,脸上讪讪的笑,看鸡虫在这里如鱼得水般调弄女人。这些女人衣着都很普通,不像在酒店或大街上碰见的那种漂亮、风骚、性感的年青女郎。阮桂洪有点失望,后来想到他和鸡虫的身份也只能找这个档次的,心里反觉坦然了些。 鸡虫俯身在那年青女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女人脸红了一下轻轻点点头,鸡虫又走回第一个女人身边,把她推到阮桂洪面前:“阿秀──阮桂洪才知道这女人叫阿秀,好好招待我这个兄弟。”他又笑着用本地话对阮桂洪说,“她其实哪里也不瘦(秀),这里更肥大呢。”说着那手已经在阿秀胸前用力抓了一下,阿秀嘻嘻地笑着,把他的手打开了,便坐到了阮桂洪身边。 鸡虫转身走过去拉起那年青女人,淫笑着走进一个房间,把门也关上了。那个年纪大一点的女人对桂洪笑了笑,便走出厅堂离去。听得小厨房木门一响,厅堂便只剩下阮桂洪和阿秀。阮桂洪又有点慌乱起来,阿秀已经往他身上贴了过去,笑着问:“你是第一次来?” 和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坐得如此贴近,阮桂洪越发感到窘迫。他点点头,还没想到该说点什么,阿秀已经把手放在他的裤裆,隔着裤子用力摸娑,另一只手捉起他的一只手,把它放到自己的乳房上。 刹那间阮桂洪马上有了生理和心理的反应,觉得浑身发烫,觉得有一团火在心底燃烧,男人的野性这时占据了上风,放在阿秀乳房上的手不知不觉便用上了力。阿秀嘻笑着,干脆拉起衣服和胸罩,让阮桂洪的双手直接玩弄她那双饱满的大乳房。她的手也没闲着,这时已经拉开他的裤链,伸手进去,把他的“小弟弟”掏了出来在手里套弄。 阮桂洪终于忍不住了,觉得坐着不舒服,就拉着阿秀站了起来,紧紧的把阿秀抱住,嘴巴便朝阿秀吻去。阿秀嘻嘻地娇笑着,一只手还捉着那昂昂然的“小弟弟”,牵引着阮桂洪走进另一个房间…… 三 华仔表哥确实很关照阮桂洪这个表弟。刚做完了一户人家的新屋装修,华仔表哥又找了阮桂洪和欧灿辉去他家,问阮桂洪去不去乡下做一户新屋装修,还说人工可以增加一些。阮桂洪想也不用想就一口答应了。 两天后,阮桂洪带着欧灿辉、陈永松、白志毅,还有另外两个熟练工,坐上华仔表哥派来的人货车,一大早就奔往市外新塘乡。那户需要装修的楼房就在新塘乡一个小山村里。 这楼房外三面都建了一人多高的围墙围着,实际就是一幢别墅。别墅后面是一座不大的山岗,山岗上林木茂盛,郁郁葱葱。围墙外是一条沙石铺的机耕路,路边就是一大片菜地;远处有一条宽阔的山溪和河滩,过了山溪,广袞的稻田和再远处的丘陵山岗尽收眼底。灿辉心里暗暗赞叹屋主人会挑地方,从这里四面眺望,田园风光一览无遗,美不胜收,住在这里颐养天年,大约真的会長命百岁。 阮桂洪等人进了屋子看了一下,这楼房建筑平面大约一百五十多平方,外面院子面积足有八百多平方,有假山水池,有花果树木,还建了一个小型的露天游泳池。这幢别墅要是建在城里,起码值几百万。虽然在偏僻的农村,地价可能不用那么贵,但占了这么大一个地方,別墅的主人起码是一个有办法的有钱人。 后来慢慢和屋主郑叔混熟了,个性活泼的欧灿辉竟然和郑叔成了忘年交,也打探出来,别看郑叔其貌不扬,衣着扑素,脚上穿的是一双廉价塑料凉鞋,走在大街上谁会把他看作有钱佬?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阮桂洪有时想,这世界真不公平,他想简单装修一下自己住的陋屋也没有钱,真正有钱的却在乡下装修无人住的楼房养老鼠。 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施工,郑叔的别墅室内装修工程终于完工了。坐上华仔表哥派来接他们的人货车,和郑叔道别分手,便回市区去。大家都流露了高兴快活的表情,陈永松几个成了家的,这时最想的大概是回家见见孩子,抱着老婆亲热一番。在乡下熬了一个多月,陈永松早就觉得受不了,他等车开上国道,便撩逗坐在前排的阮桂洪说,要不要先去找你的肥妹仔? 阮桂洪竟然面红,回头瞪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前方。陈永松见阮桂洪不搭理他,又撩逗戴着耳塞听收音机的白志毅,见白志毅也不兜搭他,只好闷闷的拿出烟来抽。 阮桂洪这时的心已飞回欧巷,想的是急着见霞女。自那晚和霞女拥吻之后,神差鬼使,他竟有两个月没有见着霞女。他这时满脑子想的是找着霞女,而且还在绞脑汁想着怎样哄霞女和他上床。自从跟着鸡虫认识了肥妹仔阿秀,尝过了禁果,这时心思思的就是把霞女剝光了衣服打她几炮。 下乡前,大约是思念霞女太强烈了吧,有一晚拿到了工钱,他终于经受不住冲动诱惑,又去找过阿秀一次。 第13章 那一次和阿秀在床上弄了很久,不像第一次给阿秀弄了几弄就泄了火。看得出第二次和阿秀弄的时候,阿秀显得很享受,后来忍不住依依呀呀地叫出声来,那床也给弄得吱吱直响。阮桂洪听见床响得太厉害外面必定听得很清楚,想停下来,但阿秀却紧紧抱着他,嘴里叫着“快,不要停”,他只好再奋力捣弄阿秀。待弄完了走出睡房,坐在厅堂玩耍闲聊的几个女人都朝他偷偷地笑,有些还向他投来欣羡的目光。他忽然觉得很羞窘,赶快逃跑般地离开。 和女人弄那事的滋味是那样美妙,阮桂洪觉得心里又痒痒起来。在乡下这一个多月,他有时也有想起阿秀,想起阿秀那对迷人的大乳房,也有想着回城后找阿秀干她一傢伙。但这时就坐在车上,这车子正朝城里飞奔,他却想起了霞女,而且又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有种担心,担心见不着霞女,担心见着了霞女,她又不知会怎样看待他…… 鸡虫刚才提起肥妹仔,阮桂洪心里也起了绮念。不过他不愿再找肥妹仔,是想到肥妹仔每次收费要50元。他习惯把工钱上交老母,上一次多留了二百元,老母已经起了疑心。现在他身上的钱也不够找阿秀打一炮,但浑身觉得很不自在,很想发泄,最好的对象当然是互相都有好感的霞女。 这时阮桂洪有点恨鸡虫,因为不是鸡虫教唆他,他不会认识肥妹仔,也不会因为和肥妹仔睡过而经常惦挂那种事。以前也有想那种事的,很冲动的时候也偶尔躲在被窝里偷偷手淫,阮桂洪后来有时在熟睡中梦遗,遗了精以后好长的一些日子就安静多了。 从乡下回来和华仔表哥见了面,华仔表哥说最近没有什么工程,让他们都回家休息一阵,阮桂洪和欧灿辉便同路回家。 家里还是老样子,好像他不是离开了一个多月,而是只离开了一天两天。阮桂洪便在家休息了几天,甚至欧灿辉找他去饮茶、宵夜他也推辞了。这几天他基本上都在家里看电视,有时和过来串门的欧灿辉闲聊一个下午,晚上直到很晚才关门回楼上睡觉。 他母亲黄三女终于察觉了,觉得儿子从乡下回来后有点反常。儿子从前是在家里呆不住的人,喜欢出去找人玩耍,这次看他天天足不出户,晚晚陪父母看电视,便起了疑心。但看他每天吃饭、说话、举止、睡觉都很正常,黄三女终于忍不住,到了第四天早上,见儿子起了床,吃过早餐,开了电视,又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椅子上看电视,就问儿子,仔(儿子),你是不是有什么病? 阮桂洪横了母亲一眼,说:“我老虎都打得死,有什么病?!” 黄三女不怒反笑,说:“你以前不是这样啊,是不是这次开工伤了什么筋骨?如果有什么病痛……” 阮桂洪不耐烦地说:“我冇病冇痛,你不要乱猜乱讲好不好?”见母亲不相信似地看着他,心想不好好跟她说,做母亲的会终究放心不下,就放缓了口气说,“华仔表哥要我这次休息不要到处乱跑,要在家多陪陪老豆老母(父亲母亲),享享天倫之乐,也方便他有事随时可以找到我。” 黄三女松了一口气。儿子没有事就好。华仔也真有本事,把这个牛精儿子管教得生性(懂事)了许多,儿子少往外跑就少了牛精惹祸,不由得暗暗对华仔有感激之情。不过她还是愿意儿子有多些到乡下做的工,人家包食包住,家里就节省下一个人的伙食,连用水也节省了不少。这时她倒希望儿子乖乖呆在家里,享乐是说不上的,但华仔找他开工就不用费神费功夫去找他。 黄三女便出门去市场买菜。儿子去乡下做了一个多月,回来见他像瘦了点,得给他煲些靓湯滋补滋补。最近满记教了她一个法子,用兰刀鱼煲木瓜,煲出来的湯像牛奶般白,又鲜美又营养。兰刀鱼是北江鱼,最大的也不过二指宽,价钱很便宜的,用兰刀鱼煲湯真是又实用又经济。 待得黄三女从市場买了兰刀鱼回来,见家里锁上了门,肯定儿子又出去了,开了门到楼上儿子房间一看,儿子开工惯常带的工具袋还好好的放在那里,不由得心里暗暗纳闷,原来说得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人呢? 阮桂洪终于见着令他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霞女,那是从乡下回来的第四天了。原来黄三女前脚刚走,阮桂洪便听到了巷里霞女说话的声音。他不由得心中一阵狂喜,马上冲到门口探头一望,原来霞女正站在陈满家门口和麦老师夫妇说话,麦老师夫妇都穿着运动服、运动鞋,肩上挎着装着门球球拍的运动背囊,想是从公园运动煅练回来。 他赶快走过去,霞女也看见他了,和麦老师夫妇道了别,便走上前来,笑着对他说,好你个牛精洪,这两个月你死到哪里去了,连个鬼影也见不着? 阮桂洪看有个年轻姑娘跟着走过来,就站在霞女身后笑吟吟的看着他。他想,大概是霞女的朋友吧,见霞女脸露笑容看着他,一时倒说不出话来,挠了挠头,才说,到新塘乡下做了一个多月工程,你自然碰不见我──你要到哪里去? 吃早餐没有?一齐去饮茶吧。霞女说,人民路那边新开了一家金叶酒店,听说还不错,我们正想去试试呢! 好呀!阮桂洪见霞女主动邀约,高兴得真想就地翻两个跟斗,喜冲冲地回家去拿了钥匙,锁了门就跟着霞女两人往外走。 三人走出内街,转到南门大街上,朝公共汽车站走去。人民路在对岸新市区,要过北江大桥,路远得很,当然要坐公共汽车去。阮桂洪想,只要霞女叫他,大约去非洲也不会嫌远。 阮桂洪边走边对霞女说,我回来几天了,怎么老见不着你,你好像隐了形,还是太调皮,给你那个古董老豆关起来了? 霞女乜斜了阮桂洪一眼,说,你又胡说八道了!我老豆怎么是老古董?告诉你,这几天我到乡下阿姨家去了,昨晚才回来的。这个是我表姐,叫蔡韵仪,你叫韵仪、阿仪都得。霞女大约想起和华仔表哥第一次见面,华仔表哥对阮桂洪说的话,又说,韵仪是我阿姨的小女儿,我和她是姨表,不是姑表。 阮桂洪也笑了。认真打量了一下韵仪,见她和霞女年纪、身材都差不多,个头比霞女还稍高了一点,脸容姣好,两条弯弯细眉大约是修眉修出来的,和她活泼闪亮的眼睛很相衬,显得娇俏动人。穿了一件前后都印了外国人头像的花哨t恤,下面是一条浅蓝牛仔裤。阮桂洪见韵仪隆起的胸脯比霞女的丰满,不由得又多看了两眼。 霞女又对韵仪说,他叫牛精洪。怎样牛精法?用我们乡下的说法,就是好就成日帮你担谷,唔好就老豆(父亲)当二叔。 韵仪掩嘴一笑,说,我们乡下,叫老豆都叫二叔。 阮桂洪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笑完了,他就想到霞女昨天回来,回到欧巷的时候,大约他正去了冲凉,不然没理由看不见的。这几天他的眼睛、耳朵都像猎狗般盯着门外、巷里,霞女只要一露头,肯定逃不出他的视线。 上了公共汽车,阮桂洪争着要买车票,霞女已经抢先付钱买了票。车上人多,三个人只好拉着上面的铁杆站立。 阮桂洪不愿和霞女离得太远,硬是挤过人群靠了过去,刚想和霞女说话,见一个小偷把手伸进了韵仪的小挎包。阮桂洪心里一急,跨步挤开旁边的人,也不理他口出怨言,右手已经快疾抓着小偷的手,用力一扭,左手抬起一拳打在他鼻梁上,那小偷痛得哇地叫出声来,手一松,刚拿了出来的钱包就掉在车上。 韵仪这时才知道给人“打荷包”(偷了钱包)。她忙弯腰把钱包捡起来,这时旁边的人顾不得拥挤,都不由自主散开了一点,阮桂洪已经抓着那小偷的头发,用力往后门边上那根铁管一撞,“咚”的一声,把小偷撞得眼冒金星,疼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那小偷大约三十岁,干干瘦瘦的,给阮桂洪收拾得毫无还手之力。阮桂洪见有一个比这小偷年轻得多的人,从车头那边想挤过车上通道人群走过来,便把手上的小偷一放,又一肘把他撞得弯下腰,拍了拍手,四下里横扫了一眼,说:“哪个是他同伙?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那年轻的小偷自忖不是阮桂洪对手,见阮桂洪凶狠,哪敢再多走半步?阮桂洪索性在小偷身上搜索了一通,看找不出还有什么脏物,拍了拍小偷的脸说:“老子的人你也敢动?以后长点眼,看见老子就躲远一点,不然见一祸打一祸(碰见一次就打一次)。” 那小偷额头上已肿起一个鸡蛋大的瘤子,又红又肿,低了头摸着肿瘤不敢吭声。有乘客就叫司机,把车开到公安局去!跟着车上群情汹涌,都说小偷该打,打死也没人可怜。 阮桂洪原不想多事,他正要抓紧机会和霞女聚在一起,和霞女去叹茶自然比抓小偷要紧。这时听得司机连响喇叭,跟着又把车停下,正诧异间,前门打开,走上两个巡警,他索性走上前去,指着另一个小偷说:“阿sir,这个是他同伙,要抓就一齐抓走。” 那年轻人显得有点張皇失措,他旁边的人已经叫喚起来:“看,钱包!”他脚下有一个钱包,不用说,那是他见巡警上车,急忙扔掉身上的脏物。他原想开口否认,看阮桂洪狠狠的瞪着他,竟觉心怯,低了头不出声。给偷了钱包的一个年青人这时才如梦初醒,忙捡起钱包,翻看了一下,见没少了钱便把钱包放回身上。 巡警简单询问了一下情况,记下了给偷钱包旅客的姓名、住址、工作单位,拿出手铐把两个小偷铐上,押着小偷下了公共汽车,于是公共汽车仍旧循着它的固定路线,向前驶去。 第14章 车上这一幕让很多旅客都向阮桂洪投来赞赏的目光,并且向他点头致意。阮桂洪察觉了,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只好把目光不时投向车外。其实他內心也觉得意,因为出头帮了韵仪也是给足了霞女面子,他已感到韵仪不时向他投去感激、欣赏的目光,霞女果然露着开心的表情。 到了站,阮桂洪下车的时候,车上那年青的女售票员向他杨手,微笑着对他说了声“多谢!”车头也响了两声喇叭声,大约是司机也在向他表示致意。阮桂洪便向车头方向杨了杨手,才跟着霞女韵仪踏上石阶,走进金叶大厦。 金叶大厦门前四根大柱子和外墙,都用浅色大理石镶砌,很有气派。大厦进门的地方都装上了大块的透明玻璃,中间才是一道几米宽的玻璃门,门后分左右站立着两个穿制服的侍应生,见有客人来就了就主动拉开门,然后弯腰一连声说“欢迎光临。” 阮桂洪以前光顾的,大都是中档以下的茶楼饭店和大排档,这次来到这样上档次的高级酒店,便收起平日大大咧咧的嬉笑之态,正正经经地步入大堂。 进入大堂,见电梯门口聚集了很多等候的人,三人于是从旁边那弯型的阔道楼梯走上去。桂洪看梯道阶级铺砌的,是一种暗红色的石材,打磨得很平整,在大堂正中垂吊着的的大吊灯照耀下闪闪发亮;那仿水晶特大吊灯极具西洋风格,和楼梯扶手的西式装饰花纹图案极为合衬,不禁暗自发一声赞叹:好气派!他认出这石材叫贵妃红,算得上是高档的石材,市价要700多元/平方米。暗自想,烟草公司就是有钱,装修肯定花了大本钱,这从使用石材的档次就可以看出来了。 在二楼餐厅入口处,三人一看,比金龙酒家还大的大厅里座无虚席,人声喧嚷,不禁呆了一呆。这么多食客,果然是旺到爆棚。 在等候穿红色旗袍的咨客小姐安排座位的时候,阮桂洪习惯性地打量大厅的装修装饰。他意外发现,大厅天花完全舍弃了最为流行的装桶灯满天星的形式,而是采用正方型分隔办法,将天花按井字分成纵行三排,每纵行里再分多个内空方格,在若干距离则有一些波浪型变化。食客在下面看不见灯具,而照明光亮则是通过藏在方格内空的灯具发光,在雪白的天花上反射出来,形成了明亮而又柔和的光照。整个大厅给人一种很现代的、和谐明快而又温馨的感觉。 做了装修这一行,听华仔表哥和老师傅们说得多了,阮桂洪知道厅堂越大,则天花设计难度越大,难在既要美观、和谐、表现特色,又要对冷气、照明、抽风作巧妙安排,不留痕迹,使整个大厅融为一体。阮桂洪听从华仔表哥教诲,也慢慢的养成了习惯,每到一处,都要注意观察装修设计,吸收别人精华长处。这时他又喑暗赞叹一声:好!──不知是哪个装修公司的大手笔杰作? 待咨客小姐引导阮桂洪三人找到座位坐下,阮桂洪的注意力便回到了霞女身上。霞女今天穿了一件素色暗碎花的连衣裙,欣长的身材加上剪裁考究的裙子,让她很好地显示了身材起伏的曲线。霞女言笑晏晏,看得出情绪极好,他的心境也越发好起来。他一边给霞女斟茶,一边笑着说:“开一瓶白兰地,饮它一杯?” 霞女笑着啐了他一口:“你作死呀,在这里饮酒?若是有个识得我的人回去告诉我老豆,恐怕真的会给他关起来,不让我再出门了。” 韵仪笑着举杯:“牛……阿洪,”她原想叫牛精洪,但一想不妥,觉得初次见面叫人花名(绰号)不礼貌,便急忙改口。霞女这时就笑着对她说:“他大名叫阮桂洪,不过你还是叫他牛精洪得了。” 韵仪又笑了。阮桂洪觉得韵仪笑起来更好看,便笑着说:“我这个人自小牛精,给人叫惯了牛精洪,你不用和我客气,就叫我牛精洪得了。” 韵仪仍举着茶杯,说:“改天我请你食饭饮酒,现在我以茶代酒,多谢你帮我抢回银包。” 阮桂洪忙说:“应该的,小事一桩,不用说得那么客气。”碰了碰杯,喝了一口茶,又说,“不过你、还有霞女,以后出门要小心点,特別是乘搭公共汽车──那些‘上班一族’很猖獗的。” “上班一族?”霞女和韵仪同时不解地问。 阮桂洪见服务员推着点心车仔过来,忙起身挑了一些牛肉丸、干蒸烧买、凤爪,又按霞女吩咐要了两碟肠粉、一碟炒意粉、一碟罗卜糕,才坐下来,尝了一个牛肉丸,觉得味道不错,才继续说刚才提起的话头:“有些小偷专在公共汽车这条线上揾食。每天上下班时间,他们准时出现在候车站点,趁着上车人多拥挤下手扒窃。老乘客见惯了这些熟面孔,就叫他们做上班一族。” 霞女故意和阮桂洪抬扛:“你又不常搭公共汽车,你怎么知道?” “听得多自然就知道啦。我也会看人,一看他们鬼鬼祟崇的眼神就知道不是好人。”阮桂洪不无得意地说。他又品尝了一个干蒸烧买,觉得很对自己的口味,又叫服务员送一笼叉烧包、一笼奶皇包来,才继续说,“早两个月装修供电大厦,我有个花名叫白痴的工友,天天乘搭公共汽车返工。大家说得多了,也很警觉的,有一天他还是中了招。上了车发现钱包不见了,他一生气,就从工具袋拿出铁鎚,走到一个小偷面前举起了铁鎚,瞪大了眼睛说,还给我!吓得小偷赶忙朝他的同伙叫了一声,他的同伙就把他的钱包扔过来,白痴才收起他的铁鎚,小偷当时吓得脸都发白了。” 韵仪忽闪忽闪她好看的眼睛说:“他一点也不傻啊,为什么你们要叫人家白痴?” 霞女说:“人家不白痴偏要叫人家白痴——你说这人牛精不牛精?” 阮桂洪这时却顾不上和霞女斗嘴,原来他看见白志毅在不远处向他招手,想是白志毅发现了阮桂洪,就向他打招呼。 阮桂洪对霞女笑着说:“真是日不讲人,夜不讲神,这句老话真是一点也没有错——刚说着白痴,白痴就出现在眼前。”说着朝白志毅招招手。 两女一听,不约而同转头望去,见是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憨笑的后生仔正向这边摆手,回过头都说:“你乱讲卄四(乱说一通),叫人家肥仔得了,为什么叫人白痴?” 阮桂洪便笑着说:“他姓白,叫白志毅,平时又有点神神化化(神经质),少一个字,不正是叫白痴(志)吗?!” 霞女故意皱了皱眉头:“你们这班人真是坏透了……” 这时服务员送来煎好的罗卜糕,阮桂洪把它移到霞女面前:“你最喜欢食的罗卜糕──我给你讲一段白痴的故事吧。有一次在一户私人住宅装修一个书房,中午食盒饭,大约是大排档的师傅少放盐,青菜淡得冇法食,鸡虫就去厨房找了一瓶豉油,都给我们倒了一点,最后给白痴倒的时候,白痴说倒、倒、倒。鸡虫这个人平常就百厌(调皮捣蛋),不客气就给白痴倒。等到白痴说‘倒、倒得太多了!’那半瓶豉油已经全倒进了白痴的饭盒,成了豉油泡饭,当然不能吃了。白痴一生气,把饭全倒进垃圾桶。” 两女都瞪大了眼睛,都有侧隐之情流露出来。 “我瞪了一眼鸡虫,怪他太恶作剧,不能把食饭来开玩笑嘛。谁知鸡虫叫冤枉,说他是按白痴的意思做,大家也都听到了的。我就问白痴,你为什么叫倒这么多?白痴无奈地说,他原想叫鸡虫‘倒一点就够了。’谁知刚说了一个倒字就结巴,跟着越心急就越结巴,变成‘倒、倒、倒……倒得太多了。’” 两女听了,原不觉得有什么,待仔细一琢磨回味,忍俊不禁都开心地笑起来。大庭广众不敢放肆地大笑,就压抑了笑声,谁知反倒是越压抑越笑得厉害,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阮桂洪拿起茶壶给两女斟茶,霞女伸出手指点击着桌面:“倒、倒、倒得太多了。”说完自己又忍不住笑。 阮桂洪见霞女笑得笑靥如花更显娇俏可人,不觉心中一荡,看得竟有点痴了。韵仪这时就说:“你们一班工友开工也这么好玩,真叫人羡慕。” 阮桂洪想起在车上,巡警询问韵仪的情况时,韵仪说的工作单位是东莞一间大酒店,就说:“你在东莞做,那里人工高,做得岂不是更开心?” “別提了,做得一点也不开心,我才跑回来的。”韵仪摇了摇头,“有时不是说人工高就好,还要做得开心,起码不要太难为自己,对不对?不开心,做人就没意思了。” “对对对,做人第一要开心,不要难为了自己,也不要难为了别人。”霞女点头表示赞同,又指了指阮桂洪,“不过,开心不能建立在别人痛苦上面,像他们弄得别人连饭也吃不上就不好了。” 阮桂洪自然不会和霞女争辯。和霞女坐得这么近,甚至连她的气息都能感受到,和她有说有笑逗她开心,他自己也已经开心得不得了。 这一餐早茶直到大厅食客都走了大半的时候才算结束,阮桂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韵仪争着埋了单,霞女说等一会还要和韵仪去探大哥大嫂,让阮桂洪自己坐公共汽车回去,阮桂洪只好怏怏地和二女分手。不过阮桂洪在乘搭电梯下楼,乘韵仪站在前面时,还是忍不住伸手在霞女结实的屁股上捏了一把,霞女忙把他的手推开,还向前头呶了呶嘴。 其实这些小动作都让韵仪暗地瞧见了,不过她没有出声,只是脸带微笑,装着没有看见。 第二章四至五节 四 自从到乡下做了一个别墅装修工程回来以后,华仔表哥十多天没有叫开工,阮桂洪也是习惯了的,而且这一段时间有机会就和霞女碰头玩耍,心思都在霞女身上。 第15章 欧灿辉却觉得这次歇停的时间长了点,他还是第一次碰上休息了半个月,华仔表哥还没有开工通知的事。他有点心急,过去找阮桂洪问了一下。阮桂洪却说,他曾试过歇息两个多月冇工开呢,现在生意难做,竞争激烈,要不找点什么自己先做着,等有工开就去开工。 欧灿辉这才彻底明白,装修这一行虽然看起来人工高,但并不是天天有得做,做老板的有家财垫底,未接到工程日子也照样过得滋润,但当工人的三两个月都在家歇息,恐怕就不行了,坐吃山空,这道理大家都懂的。于是欧灿辉又拉着阮桂洪去找华仔表哥,但却没见着,阮桂洪表嫂说华仔又去打麻將了。 欧灿辉是第一次见着华仔表哥的老婆。她看上去比华仔表哥年纪还大了点,八年生了三个孩子,但保养得好,人长得有点富态。她对阮桂洪埋怨着说,华仔近来沉迷赌搏,不但打麻將,还打扑克牌,劝他两句就发脾气,你们和他说得来,不要说是亲戚,就是作为朋友也不能见死不救,帮我劝劝他收手;老实说,他去嫖我还不那么生气,嫖一个晚上也用不了多少钱,嫖多几个也就没气力再嫖了;赌呢,一个晚上就可以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 她说着说着就掉泪。阮桂洪不晓得劝人,挠挠头安慰了她几句,赶忙和欧灿辉告辞。 阮桂洪却未有工开显得毫不在乎。他最近和霞女经常在一起,霞女的表姐韵仪一直都住在霞女家,阮桂洪就想到了“借桥搭路”的办法,到街上用公用电话打进欧家,碰上不是霞女或韵仪接电话,就说找韵仪。这是原先商定了的,避开了欧德庭这老家伙的耳目,韵仪和霞女就如约出门,一齐玩耍。 韵仪出外打工几年,见多识广,人又活泼伶俐,很快就和阮桂洪没了拘束,说到兴奋或是羞涩处,也会很放肆的追打阮桂洪,又或是像霞女一样揪他的耳朵。有时弄得阮桂洪意马心猿,也敢像对霞女般和她打打闹闹。阮桂洪现在常能约到霞女,虽然有韵仪这个“电灯胆”(灯泡),但能和霞女一齐行走,四处去饮茶、宵夜,有次还相偕前去风景胜地飞霞山游玩,离得极近地说笑逗乐,他已经有点乐不思蜀,忘记了要开工揾钱了。 不过韵仪跟着霞女形影不离,阮桂洪找不到和霞女单独相处的机会,想和霞女亲热也不能,阮桂洪对此恨得牙痒痒的,他曾找机会暗示霞女,霞女却不知是听不懂还是装糊塗,下次出来身旁还是有那个韵仪,气得阮桂洪只有干瞪眼。霞女不是天天都有时间和他玩耍,阮桂洪也不出外,困了就上床睡大觉。 这天早上,阮桂洪刚吃完早餐,听得华仔表哥在巷子里叫欧灿辉的声音,就走了出来。华仔表哥正在巷子里和欧灿辉说话,见阮桂洪来了,就说,走,到金龙去饮茶。于是三人就结伴出门到了金龙酒家。 金龙酒家这时茶市正旺,坐无虚席,人头涌涌,熙熙攘攘的。欧灿辉一眼看见楼面部长刘艳红,忙走过去。刘艳红也看见欧灿辉三人,迎上前来,笑着问欧灿辉:“来饮茶?” 欧灿辉便笑着点头,又说:“几个月不见,你是越来越靓了,看哪天我吃了豹子胆,就托媒人上门去求亲。” 刘艳红笑着轻轻打了欧灿辉一下:“还是那样死剩把口(爱耍贫嘴)。” 欧灿辉虽然离开了金龙,消息还是很灵通的,知道方清已经逼走了原来酒家的三个老经理,提了李伙生、莫慕贞和刘艳红当了副经理,就笑着说:“听说你升了官,也该请客了吧?” 刘艳红笑了笑,问道:“还没找到座位吧?”见欧灿辉颔首,便说,“请跟我来。” 刘艳红把三人带到一间雅座。雅座的客人刚走,有服务员正在打扫收拾桌面。华仔表哥笑着对刘艳红说了声“靓女,多谢。”便坐了下来,吩咐说,“开多几个茶位。”见刘艳红生得靓,不由得撩逗说,“靓女,有男朋友未?” 刘艳红身材很苗条,瓜子脸,柳叶眉,高鼻梁,眼睛又大又亮,笑的时候还显出左腮上一个浅浅的酒窝。她确又很喜欢笑,性格开朗,活泼大方,一到金龙就吸引了很多单身汉的目光。欧灿辉也是她的爱慕者之一,只因刘艳红比他大两三岁,他便少了顾忌,常常大胆的和她开玩笑。 刘艳红遇客人撩逗的事见多了,早练出铜皮铁骨,知道怎样应对,又笑了一笑,问:“先生要饮什么茶?” “铁观音。”欧灿辉知道华仔表哥喜欢饮铁观音,见他吩咐多开几个茶位,便知道华仔表哥不想让人孖台(和別人共一个餐桌)。雅座每位客人收茶位一元,一般人是不愿坐的,更不用说白花钱占位子。但华仔表哥是大包工头,有的是钱。 刘艳红点头答应着,不由得又多看了华仔表哥一眼才退了出去。 欧灿辉看华仔表哥还是老样子,神采奕奕,脖子上仍是戴着粗粗的金颈链,手上却換了一只白色的劳力土錶,还戴了一只镶玉的大金戒指,欧灿辉想,看来华仔表哥在赌桌上大约手风顺,又赢钱了。 果然,刚喝了一口茶,阮桂洪已经急不及待地问华仔表哥:“最近又赢了钱?” 华仔表哥笑眯眯地地说:“阿松说得对,今年是癸酉年,我属龙,我是旺西不旺南;每次在澳门赌,都是输钱的,我算听阿松的话,输几千块就收手,试一试运气就算了,明知必输那敢再继续扔钱?在这里就不同了,差不多場場都赢。还是这里的钱好揾啊!”说着得意地笑起来。 欧灿辉却笑得不自然。华仔表哥这段时间沉迷赌搏,若完全不管生意的事,恐怕自己要另找门路了。总不能在家干等,现在是手停口停,没工开连两餐都会有问题。华仔表哥大约看出欧灿辉的心思,笑着说:“灿辉,我很看中你勤快机灵,你放心,跟着我干,我保证你两年之内起(建)大屋。” 欧灿辉大喜,脸上不禁露出笑容,心想华仔表哥又接到大工程了,说得这么有把握,说明他并没有扔开生意,没有光顾着打麻将赌钱。 阮桂洪也喜形于色,就问:“又接到了哪里的工程?” “我准备到外省搞一搞。”华仔表哥说,“我在澳门的朋友约我去云南──这半年我去了几次澳门,你们以为我就为着去赌?不是的,主要是去和朋友倾(谈),现在已经基本敲定了,最迟半个月,大约就可以动身了。若是你们不怕离乡别井,我保证不会亏待你们。” 欧灿辉很高兴,连声说:“有这样的机会到外省跑一跑,正是求之不得呢!”他还没有去过外省,甚至连几十公里外的广州也只去过一次,有这样的机会出远门,不由得跃跃欲试;而且听说云南四季如春,风光秀丽,更值得去。以前看过电影《阿诗玛》、《五朵金花》,想不到这次有机会亲历其境,歇息了十几天心头的郁结这时便一扫而空。 阮桂洪却不似欧灿辉这般兴奋。心里倒是有点埋怨华仔表哥,在这里好好接工程做便得了,为什么非得跑到云南去?他心里藏着那一点私心,这时连去做乡下的工程也不乐意,别说是要坐几日几夜火车才能到达的云南了。不过他脸上不敢显露出来,而且因为近日囊中羞涩,isuu書网更明白“生活所逼”这句话,唔出辛苦力,哪得世间财?冇开工,不要说没钱供自己和霞女出去玩耍,连吃饭也成问题呢。这大半个月没有开工,老母已经开始唠唠叨叨了。他无奈地挠挠头,转头叫服务员送多两笼叉烧包、奶皇包来。 知道半个月后要跟华仔表哥去云南,阮桂洪心里着急起来。从酒家出来,他又追上华仔表哥,壮着胆子向华仔表哥借了50元,又走回酒家,用酒家的电话打到霞女家,正好霞女接电话,桂洪便说:“出来饮茶吧,我正在金龙酒家呢。” 霞女说:“不行啊,我要帮韵仪打扫收拾房间。” 阮桂洪觉得奇怪:“韵仪就住你家,难道她在屋里赖屎赖尿需要打扫收拾?” 霞女就笑了,说:“韵仪在这里找到一份工,现在在外头租了一间屋,今天要帮她打扫收拾好搬过去。” 阮桂洪大喜,韵仪这付狗皮膏药终于可以甩开了,便自告奋勇地说:“要不要我帮手?” 霞女自然高兴,连声说好,停顿了一下──阮桂洪听到她正小声和韵仪商量,便叫阮桂洪先到西门塘那边等着。 阮桂洪喜孜孜的便往西门塘那边走去。他知道那里是建好了几年的住宅小区,那地方原是连成一大片的鱼塘,后来从北江河抽沙填塘建起了楼房,但售房成绩不大理想,于是改成了许多小单元出租,却出奇的火爆,不过名声有点不好,因为住客是各色各样的外地人和外省人居多,鱼龙混杂,像鸡虫陈永松,便常常说起认识了什么什么女人都是住在这里的。 阮桂洪到了约定的地方等了一会,见街边生果档有西瓜卖,便走过去挑了一只,刚付了钱,霞女和韵仪便来到了,却先走进一间杂货店买了扫把、拖把、塑料盆、桶,才叫上阮桂洪走进一幢楼房。 霞女看了看阮桂洪手里捧着的西瓜,就说:“你会不会挑西瓜?不要挑一个不红不熟的。” 阮桂洪拍了拍西瓜说:“你放心,我挑西瓜的本领一流──我保证这个瓜红过钟楚红,靓过张曼玉。” 霞女剜了阮桂洪一眼,说:“叫你牛精洪真是没有错,不但牛精,还会吹牛皮。”阮桂洪自信地笑了笑却没有理会还嘴。 韵仪租的房子在三楼,两房一厅一厨房,整间屋子都装修过的,看起来陈旧了点,一间睡房空荡荡的,但大一点的睡房却有一张梳妆桌和一張大床,梳妆桌上面还带一个园形镜子的,那大床上还有看起来还很新的床垫;外面客厅摆着一套七、八成新的皮沙发,还有一个电视柜;厨房里有一个双头炉具,卫生间里也有一个老式的热水器。 第16章 韵仪说,都是上一个住客留下来的,正好合用,再买一台电视机、买一个液化石油气瓶,再买一张床单,那就是一个舒舒服服的家了。 阮桂洪这才觉得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韵仪,搞不清韵仪为什么要搬出来住,而且会在这地方找到租住房。 霞女原就不赞成韵仪搬出来,觉得花这三百五十元租这房子是白花冤枉钱。韵仪却说,她在东莞也是和人合租共住,看起来贵,找多一个人搬进来住,两个人分担租金实际就便宜了,而且碰巧还带有家具,好好打扫整理一下,也住得蛮舒适的。 阮桂洪才不管这租金花得寃枉不寃枉,他极勤快地打扫地方,擦拭洗抹样样抢着干,韵仪便很感动,看大家都有点口干,她忘记阮桂洪买了西瓜,就到楼下去买矿泉水。 阮桂洪见韵仪出去了,便停了手在沙发上坐下来,又拍拍沙发,叫霞女也坐下来。霞女笑了笑,停止了抹拭电视柜,却不肯坐到沙发上,就靠在电视背柜,笑吟吟的椰揄他说:“你在家里也从来没有这么勤快的,你是不是看上了我这个表姐?” 阮桂洪听了,脸竟发红,说:“你放屁……”看霞女似笑非笑的,阮桂洪忍不住就起身走过去,霞女刚有点恐慌的说“你想干什么”,阮桂洪已经向她张开手臂把她搂在怀里,嘴吧便向她吻去。 霞女咭咭咭地笑着,推拒着别转了脸,阮桂洪便想把手伸向她胸脯,霞女急了,用力把阮桂洪推开,走得离阮桂洪远了点,手指着阮桂洪说:“别胡闹──阿仪就回来了。” 阮桂洪还想追过去,霞女却走过去把关着的木门打开,阮桂洪只好坐回沙发上,嘴上就说:“你再胡说八道,我一定……”他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就做了个掌劈的手势。霞女却又咭咭咭地笑起来。 在韵仪新住处混了一天,晚上又在韵仪处一块弄了晚饭,嘻嘻哈哈的聊到九点多钟才和韵仪分手,结伴走回到南门街内街街口,霞女自然的想左转,阮桂洪却扯了扯她的衣袖说,我肚子饿了,前面有炒风栗卖,我们买来吃? 霞女雀跃着跟着阮桂洪走到前面卖炒风粟的小摊档,高高兴兴地和阮桂洪挑了一斤风栗,不由自主的,跟着阮桂洪走上骑楼行人道,就靠在一条骑楼柱子下饶有兴致地吃起风栗。 风粟,也叫板栗、栗子,在清源也算是特产,八月十五家家户户赏月都会把煮熟的风栗摆上桌子当时鲜果品。有人却从外地学来新手艺,在生的风栗上划一刀,然后架上铁锅用黑砂现炒现卖,很快便风行起来,大街小巷便多了卖又熟又热风栗的小贩们。 霞女很喜欢吃这种风栗。炒熟的风栗剥去外壳,金黄的果实教人垂涎欲滴,咬一口,那粉粉的、甜甜的滋味让人吃了又想吃。 阮桂洪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吃得不多,拿着风栗边吃边和霞女逗着玩,慢慢的把霞女引到了离街口远一点的地方,待霞女把最后一个风栗吃完,恶作剧地在他衣服上抹手的时候,张开双臂就把霞女顺势抱在怀里。 霞女想推开阮桂洪,阮桂洪的拥抱却很坚决,她挣扎了一下,也就温顺地依偎在桂洪怀里,听着男人坚实的胸膛那有力的心跳声,心里也有一丝异样感觉,便也不由自主地轻轻抱着了桂洪的腰。 阮桂洪这时给幸福快乐填满了脑子,身体也觉得开始炽热起来。不过意识还很清醒,看见有人从骑楼人行道走过来,马上低声附耳对霞女说,别动,有人来了。说着,把霞女的脑袋按下,他也把脸别转对着柱子,不让行人看到他的脸,不过他另一只手还紧紧揽着霞女的腰,并且把身体也贴得更紧。 听着路人走远,霞女便抬起了头,但她的嘴马上又给桂洪的嘴堵住了。阮桂洪的吸吮很有热力,搂着她的大手也从手掌传来热力,贴近了的身躯也传来了热力,她在这些热力中似乎被熔化了,于是她终于也用嘴唇回应,也用力吸吮那释放着热烈的嘴唇。 阮桂洪想把舌头伸进霞女的嘴里,但霞女似乎并不愿意回应,或许她还未懂得这些技巧,阮桂洪只好更迫切地用力去亲吻。舌头碰撞是从肥妹仔阿秀那里学来的,她把舌头伸进他的嘴里,进退碰撞纠缠,这一招就令阮桂洪欲火焚身,急不及待地就脱衣上床,提枪上马。但霞女不是肥妹仔阿秀,能够让霞女和他单独约会,能够让霞女给他拥吻,他已经很满足了,他不想节外生枝,让霞女感到不适或不快。 搂抱着霞女的腰肢,亲吻着霞女的热唇,阮桂洪明显地知道自己已经有了雄性的强烈反应,他知道霞女应该是感觉到了的,于是把霞女搂得更贴紧,同时提起一只手去抓捏霞女的乳房。 霞女脸上涌上红晕,娇羞地拉开阮桂洪的手,但阮桂洪很坚决地把手伸向了目标,同时另一只搂着她的手又向内用了用力,坚实的胸膛贴紧了她的一边乳房。霞女似乎又一次被搂抱着她的男人熔化了,只好满脸娇羞地伏在他的肩上,任由心腔扑扑地激跳,任由这男人的大手在乳胸上摸捏。 阮桂洪忘情地搓揉那双结实的乳房,即使隔着衣服和乳罩,也能感受到那里富有弹性。霞女却皱起了眉头,轻叱道,不要那么大力。 阮桂洪于是松了手,却把手伸到她腋下,他想找着拉链拉开一个缺口,好让手能够进去直接触摸这双令他朝思暮想的尤物。但霞女咯咯咯地娇笑着,猛的一下就跳开了两尺远。原来她怕别人胳肢,阮桂洪这一下触到她的要害,她便怎么也不让阮桂洪再搂抱她了。 阮桂洪一下泄了气,脸上明显地挂着不满。几次都是这样,霞女让他拥吻,推拒不了也让他隔着衣服撫摸胸乳,当他觉得很亢奋、正想往纵深发展的时候,霞女却鸣金收兵,让他干瞪眼、白着急。 见阮桂洪不高兴,霞女却沉下脸来,扯理了一下衣裙便往前走,任凭阮桂洪怎样陪笑脸说好话,也是一言不发默默地走。眼看着快走到内街街囗了,阮桂洪心里一急,使性子把霞女拖住,不等她开口说话就把她拥在怀里,并且不顾她的挣扎,双手便如铁钳般把她抱紧,那吻便急风骤雨般落在她的嘴上。这次霞女没有了反应,只是木头公仔般任由阮桂洪吻这吻那,到阮桂洪把手放到她的胸乳上摸捏,她也是闭上了眼睛,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阮桂洪用力发泄了一番,得不到霞女的热情反应,反倒觉得没意思,便松了手,霞女又一言不发地默默朝前走。阮桂洪呆住了,他想不通霞女为什么突然从热情如火又变得冷若冰霜。这里是约好分开走的地方,他呆呆望着霞女走到街口,才闷闷不乐地跟了上去。 阮桂洪走到欧巷巷口,却见霞女停在他家门口不走了。阮桂洪大喜,轻手轻脚快步走过去。这时巷子里家家早关上了门,巷子里没有照明电灯,那光亮是内街的街灯照耀进来的,阮桂洪看不清霞女脸上是笑还是怒,走到她跟前他正想说话,霞女已经伸手揪住了他一只耳朵,用力一拧,疼得阮桂洪龇牙裂嘴,怕惊动别人却不敢叫出声,忙伸手去救援耳朵时,霞女已放了手,扑哧一笑,转身迳往自家门口走去。 阮桂洪又呆住了。呆呆的看着霞女拉开趟栊门,打开了大门进去,又轻轻地拉上趟栊门,关上了木门,他才摸摸发烫的耳朵,掏出钥匙打开自家的门走回家里。 五 第二天,阮桂洪早上起床,吃过早餐便出了门。他走街尾通过热闹不堪的中心肉菜市场,又穿过一条横街,来到了学宫街。在一条横巷的巷口,他找着了要找的地方,找着了要找的人。昨晚回家见着了华仔表哥留下的字条,交代他去找一个人,所以他便找来了。 横巷右边第二家是一个早餐店,站在门口在那个多头炉具上,摆弄几锅热气腾腾的粥的人,正是他的师兄潘榕生。 潘榕生原来是市糖烟酒公司的木工,长得矮矮敦敦的,因为喜爱打拳练武,人长得结实,一看就知道是四肢发达、骠悍干练的人。早几年因为跟人做装修,办了停薪留职,原想出来博一搏赚大钱,不过他跟的老板比不上华仔表哥,经常停停打打的,一年中等开工的日子比开工的日子还多,他老婆又是个富余下岗工人,便商量着利用住房近大街横巷的有利地形,开了一个早餐店。他有裝修工开就让母亲到店里帮忙,平时他就帮老婆在店里做生意。 阮桂洪和潘榕生认识,是因为两人都跟同一个师傅学打咏春拳。潘榕生学的时间比桂洪早,年纪也比桂洪大六、七岁,所以阮桂洪叫他作师兄,虽然平常往来不算多,但见了面都会很亲切的打招呼说话。阮桂洪过去知道师兄有点不顺,也曾介绍他跟华仔表哥做过两回工程。 见阮桂洪来了,潘榕生很高兴地和他打招呼,又问他吃了早餐未?阮桂洪说吃过了,见潘榕生忙,就站在他旁边和他说话,把华仔表哥找他的事说了。 潘榕生很高兴。早餐店赚得不多,装修有工开是件令他高兴的事,以前也有为华仔表哥做过,所以他问阮桂洪,华仔表哥接到了哪里的工程?阮桂洪记着华仔表哥原先的叮嘱,不敢说到外省的事,只好说,他也不清楚。见潘榕生答应了去找华仔表哥,又见店里客人不少,潘榕生手脚不停忙碌得很,不方便闲聊,阮桂洪便告辞离去。 走到学宫街,阮桂洪见交警封了和曙光路交汇的路口,街上也多了警察走动,听站在一旁的两个老者交谈,才知道今天北江第二桥举行正式通车典礼,来了许多嘉宾,不光有海外侨胞,连省的领导也来了。 第17章 交警封路,是为贵宾车队开道。 阮桂洪听了,心想没事,去看看热闹也好,便转出曙光路朝江边走去。 记得小的时候,北江对岸那边上了大堤就是连片的农田,典型的农村地方,后来建了北江大桥,才结束了汽车要靠轮渡过江的历史。桂洪倒是听过年纪大一点的司机说过,说那时去广州,八、九十公里的路程,来回往往需要一天,主要是过往车辆多,来回都要排队上渡轮,有时要排几个小时,烦得要命。若是有人不守秩序,强行插队抢先,造成堵塞,那就耽误时间更多。那时开汽车去广州,赶早出发,回到家往往天黑下来。现在有了北江大桥,一路踩着油门,个把小时就到了广州,一天跑两个来回不成问题,大家都说路通财通,有了过江大桥,连市区两岸也多了一个风景──―桥飞架南北,壮观得很。 因为有了北江大桥,跟着就有了对岸的新城区,不知不觉中,几年时间,高楼大厦建了不少,市政府和很多大单位都搬了过去。阮桂洪上次去新市区金叶大厦,听韵仪发慨叹,才留意新市区街道宽阔,非机动车道外还有绿化隔离带,栽下的树木虽未长成绿荫大树,但那些观赏花木却也令人赏心悦目;店铺门前人行道也留得很宽,确实比旧城区那种街道狭窄、经常人车争道景况好多了。 阮桂洪听说北江大桥是港澳同胞捐资兴建的。北江大桥连引桥足有四公里长,在宽阔的北江上筑了十二座桥墩,蔚为大观。桥上是宽阔的四车道,两边还有一米多宽的人行道。搞装修已经养成对尺寸距离有了直感,阮桂洪估计现在枯水期大桥最高点距水面有三十米。兴建这样一座大桥要多少钱?阮桂洪以前不关心,现在对金钱有兴趣了,估摸着建这桥要花几千万元吧。 阮桂洪还听说,新市区规划是参考外国──据说是澳大利亚的城市规划而制定的,据说要搞成一个注重绿化环境的城市。阮桂洪想,再过十年八年,新市区发展起来,这里也会有像广州、深圳那样的城市模样了。虽然比不上广州、深圳繁荣昌盛,但总比旧城过去那种陈旧、拥挤、没有什么绿化的景像好吧;而且旧城沿江已经逐渐新建了很多高层楼宇,晚上两岸高楼对峙,灯光闪烁,也是很赏心悦目的。阮桂洪当然希望高楼大厦越建越多,因为这样就有了更多的工程机会。 不知不觉,阮桂洪来到北江边,他停了下来。往左边朝东走,不远处是北江大桥,但二桥在往西城郊结合部,距北江大桥足有四、五公里。阮桂洪有点茫然,因为若要看通车典礼,那就得坐车去,但打摩托车去要花钱,虽然只是两块钱,阮桂洪却犹疑了。 “桂洪!”阮桂洪听得有人叫,回头一看,有点喜出望外,原来是碰上了蔡韵仪,便高兴地说:“你也去看新桥通车典礼?” 韵仪今天穿了一套浅红色短袖套裙,短发及肩,短袖上装剪裁得很合体,很好地表现了身材的窈窕曲线。脖子上戴了一条白色的珍珠项链,和以前见惯的园领衫牛仔裤形象大变,像是換了一个人。她手上拿着一个小巧精美的手袋,脚上一双黑高跟鞋,过膝的裙子下两条小腿线条优稚肤色白皙。她这时脸带桃花,显出一种优雅风韵。 听阮桂洪问起,韵仪嘴一撇,说;“我才没那么傻呢!新桥那么远,眼看着太阳就要晒死人,去凑这个热闹干什么?真要看,晚上看电视好了,新闻一定会播放的。” 阮桂洪一想,便笑了。韵仪这些千金小姐式的人才不会吃这个亏,脑袋精明着呢,自己这样问,显得自己有点傻气。因见韵仪是从江边的阅江酒楼出来,便说:“刚刚炊完茶?” 韵仪点头说:“原来和朋友说好,饮完茶一齐去飞霞玩的,但他单位今天有事,只好改期了。”见阮桂洪这般休闲,便问,“今日冇工开?” 阮桂洪点点头。搬家那天他知道了韵仪在金宝娱乐城当咨客小姐,心想这份工倒是适合韵仪做,原先她在东莞也在大酒店当咨客领班。她人长得漂亮,身材欣长苗条,穿上咨客小姐惯常穿的旗袍,一定会谋杀很多麻甩佬的眼球细胞。因为那种旗袍开衩开得很高,女人雪白修長的大腿在走动时,会时隐时现,异性的目光后面会引发很多遐想。自己每逢这时也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他的工友鸡虫更惨,不但公然看得目不转睛,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嘴里还会连声叫靓,那模样似是急不可待地扑上去。 正想问韵仪是什么样的朋友,如果方便的话也叫上霞女一齐去玩,韵仪却若有所思地问阮桂洪:“你今天一定是有空啦?”见阮桂洪又点头,便说,“帮帮我好不好?我想把床铺移动一下,我一个人又不够力气。” 阮桂洪自然很乐意,韵仪于是招手叫了两辆搭客摩托车,分别载上两人前去西门塘。到了韵仪住处楼下下了车,韵仪争着付了两人四块钱的车资,便和阮桂洪上楼。 进了屋,韵仪关好了门,对阮桂洪说,你随便坐,我换換衣服。说着走进睡房,随手关上门。阮桂洪没有坐,就站在长沙发边上等候,见那门没关好,又自动挪开了一小半,望过去时,刚好看见背对着门的韵仪脫去衣裙,凝脂般的身上只剩下乳罩带子和内裤。阮桂洪发现韵仪的肤色很白净,比那个湖南肥妹仔阿秀还白,虽然一样年轻,韵仪却没有阿秀的赘肉,没有皮肤皱褶。阮桂洪见韵仪动了,忙转身望向另一边,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韵仪拉开门时,已经换上一件园领短袖衫和一条短裤,珍珠项链也解了下来。这件园领衫v形领口开得很低,白腻丰腴的胸脯隐隐约约地春光乍泄,而修长的大腿线条很优美,那胜雪肤色更令阮桂洪心跳加速,他从没有见过这么雪白、光滑细腻的美腿。肥妹仔阿秀大腿粗壮,浑身是肉,除了一双大乳房吸引他,和眼前的韵仪一比,简直差得太远了,而且看起来韵仪的双乳也不比阿秀的差。 见韵仪笑眯眯地看着他,仿佛洞穿了他的心思,阮桂洪忙收攝心神,跟着走进睡房,问韵仪如何搬法,想怎样重新摆床? 这时韵仪却改变了主意,说,先不要搬大床。又指着梳妆台说,把它搬过去在窗边靠墙放,看看好不好。阮桂洪便和韵仪抬梳妆台。小小的梳妆台其实不重,阮桂洪一个人也可以把它搬动的,两人抬自然不吃力。待重新摆好了,韵仪觉得满意,就说,这就好。又说,原来放梳妆台的地方,改放一个立式衣架就最恰当不过了。 阮桂洪说,我可以叫人帮你做一个。韵仪却摇头,说,我才不要呢。我买一个不锈钢的,又漂亮又实用。 阮桂洪挠挠头无话可说。他当然知道那种银白色的不锈纲衣架,确实是时髦漂亮,但价格不菲,也只有这些能花钱又贪靓的人才会买。韵仪这时说,行了,大床不用搬了,去洗手吧。 阮桂洪便跟着韵仪走进厨房,韵仪开了水龙头洗了手,然后双手紧靠接满了自来水,调皮地往阮桂洪脸上泼去。阮桂洪猝不及防吃了一惊,见韵仪嘻嘻哈哈笑着仍旧用手接水泼他,调皮心大起,便挤到水龙头跟前,伸出双手挤开韵仪的手,先洗了洗手,然后也接水往韵仪身上泼去。两人嬉闹着争抢接水,你来我往,头上、脸上、身上都泼湿了。韵仪争不过阮桂洪,见阮桂洪又接了满手掌的水,便转身逃出了厨房。 阮桂洪双手接满了水追出厨房,见韵仪笑着从客厅逃回睡房,便追了过去,不过还没走到房门口,水便漏光了,阮桂洪仍旧装着接满了水的样子,大步跨入睡房。 站在床前的韵仪见阮桂洪追了进来,便咭咭咭地笑着,举起双手说:“我投降……”阮桂洪见她高举双手,露出臂下腋窝,想来女人都是怕胳肢的,便把手摸进了她的腋窝里。韵仪果然是怕胳肢的,一声惊叫,腿一软,就坐倒在床上,阮桂洪越发得意,便扑上去在她腋下、腰部乱摸乱挠,把韵仪弄得笑声不断,在床上翻滚抗拒躲避阮桂洪的攻击。 两人近身相搏,韵仪又乱翻乱动,不经意间阮桂洪的手便碰着韵仪的胸部,韵仪侧身时,那隆起的乳房便和胸罩离开了一点,从敞得很开的领口可以看见两个丰满的乳房。阮桂洪便把攻击重点放在她的腋窝,有意无意地用前臂碰压她的乳房,那异样的触碰令阮桂洪也兴奋起来,那手便更不规矩了,有时就把手放在她雪白光滑的大腿,顺着向上摸她的屁股。韵仪虽然笑得喘不过来,但看得出这么嬉闹她也很开心,阮桂洪便更放肆地在她身上到处摸捏,只是还不敢去抓摸她的乳房。 嬉闹了一会,阮桂洪怕韵仪笑岔了气,便停了手。韵仪脸红红的,瞟了一眼阮桂洪,忽然双手揽着阮桂洪的脖子,用力把他拉下来,那嘴唇便迎上去,用力去亲吻。 阮桂洪大喜若狂,一边和她亲嘴,一边便不客气伸手去摸捏她的乳房。这时他压在韵仪身上,裤档那地方便不安份地鼓突起来,韵仪也感觉到了,忽然伸出舌头,稍一努力,便钻进了阮桂洪的口腔,又是搅动又是进退,忽而又用力吸吮他的舌头。这一下弄得阮桂洪兴奋异常,全身燥热,裤档那地方不由自主便更用力地贴紧身下的韵仪。 阮桂洪没想到韵仪会伸手摸他的裤档,隔着裤子也觉得被摸娑得异常的舒服,他更没想到韵仪跟着推开了他,坐起来脱掉了那件园领衫,反手解开了胸罩,露出了凝脂白玉般胸脯,那两个丰满的乳房是笋形的,显得尖挺、饱满,接着,韵仪便动手给他脱去衣服,又解他的皮带扣子。 第18章 这时傻子也知道怎样做了,何况阮桂洪二十才出头,正是血气方刚,加上这段时间朝思暮想,都是要和霞女亲热,不料却屡屡碰壁,心里正憋着一股气,韵仪激情亲吻,跟着赤身露体,更主动给他除去衫裤,阮桂洪如何还忍得住?他低低地吼了一声,便如猛虎般把韵仪扑倒,重重的把她压在了身下…… 第二章第六节至第七节 六 阮桂洪回到家中,见母亲已经弄好了中午饭,正等他回来吃。黄三女见儿子回来了,便骂道:“你是正经开工呢,我便是一日五餐服侍你我也冇意见。如今又唔开工,又唔见你做什么正经事,还要像老爷一样要人服侍——明知饭菜凉了冇益……” 阮桂洪刚才在韵仪床上玩得痛快淋漓,正是干柴烈火,两人情欲汹涌澎湃,阮桂洪仗着年青力壮,孔武有力,金枪不倒;韵仪如饥如渴,心满意足更是花样翻新,直弄得阮桂洪气喘如牛,最后把床铺弄得一片狼藉,两人都没了气力,精疲力竭地躺着不愿动弹才罢休。 阮桂洪原来心花怒放,觉得和韵仪这样的靓女做爱,连做梦都想不到会这样轻易得手,回家路上还暗自洋洋得意。待得踏入欧巷,心情无缘无故竟坏起来,突然间觉得一股莫名的忧郁涌上心头。刚一进屋,听见母亲张口就骂,便没好气地说:“最好趁着这几天我在家,要骂就多骂一些,不然过几日我去了云南,那时你要骂也骂不到。” 黄三女吃了一惊:“在家好好的,你去云南干什么?” 阮桂洪没有答理她,走到妹妹睡房张望了一下,回头问:“桂婵呢?” “今日大桥通车,桂婵抽去市财委当接待员,听说还发一套量身订做的新衣服。”说起这件事黄三女有点高兴,帮公家做事还有新衣服发,一年去多四、五次,岂不是一年的新衣服全有了?不过儿子刚才说的话她没弄清楚,所以便盯着儿子问,“你说要去云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阮桂洪知道不给母亲说明白,她会穷追不舍,就说:“华仔表哥在云南接了一个大工程,包路费包食包住人工高,不过要做到过年才回来,你说我去不去好?” “包食包住人工高,这么好的事怎么不去?”黄三女听了很高兴,阮桂洪出外做工几个月,家里可以节省一大笔生活开支,而且人工比在这里高,看来儿子还是跟华仔表哥做跟对了。不过她又担心起来,儿子自小到大都没有远离过她,上一次去乡下做了一个多月,她便牵腸挂肚的。如今要去外省这么远,觉得还是不放心,就说,“华仔在这里接不到工程吗,为什么要跑到云南去?天长路远,水土不服,……” “好了,你不要乱说乱咒了。”阮桂洪不满地说,“这是几百万的大工程,我们打工仔,到哪里不是一样做?三个月有四、五千块钱收入,有些人想去也去不成呢。” 黄三女又高兴起来,一边去厨房拿出饭菜,一边还在想儿子去云南的事。三个月有几千块钱收入,而且还包食包住包路费,儿子不抽烟,除了喝点酒,平时没什么花费,那几千块就是白赚的。而且儿子健硕体格好,平时很少生病,大约也能适应在那里做工。忽而又想到儿子要离开自己几个月,他格性粗直,不会照顾自己,也不知会不会煲些湯水——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啊。黄三女思绪起伏,不觉走了神。 阮桂洪见母亲不唠叨了,便埋头大口吃饭。他知道父亲上日班,水泥厂离城六公里,工人们自然不愿两头跑,厂里也有饭堂,便在厂里吃午饭。阮桂婵到市政府那边出公差,想来公家也会招待一下的。他刚才和韵仪翻云复雨,尽了兴也尽了力,这时觉得肚子饿,自然要补充养份。 黄三女这时已在考虑儿子出远门,该给他准备一些物品,一些家常必备药像黄连素、感冒灵、止咳水、红花油之类,都要买一些。儿子粗心大意,不会考虑得这么仔细周到,到时还要叮嘱他和华仔多煲些靓湯,不要光顾着死做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 阮桂洪三扒两拨吃完饭,喝了几口茶,觉得倦意涌上来,便回楼上歇息。他家屋子不大,大约有五十平方,夹在前头方家、后面陈家中间。欧巷这边三家有点怪,前头方家是三层,阮家是两层,后面陈家是平房。阮桂洪自懂事起欧巷就是这个样子──方家二层改三层加盖了一层,那时他还在襁褓中──他家也没有什么改变,进门是一个小客厅,靠方家这头有一个不足八平方的房间,是桂婵住的,小客厅另一边是厨房,厨房最里头设了一个冲凉卫生间。 从客厅的木楼梯上二楼,屋顶是老式瓦盖顶,还有两处安装了瓦片式白玻璃用作采光。楼上两个房间,里头那个大一点是父母住的,靠在陈满家那头,因为向陈家和临巷两面都开有窗户,所以通风、采光都不差。桂洪的房间也只有十平方大,摆了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单门衣柜,有一部十吋小风扇,简单得很,没有再摆放什么像样一点的物件了。 他家二楼靠方家这头,留了一个一米多宽的狭長阳台,专门用来晾晒衣物,阮桂洪后来把向阳台的墻拆了个大窟窿,从裝修地方拉回两个大玻璃木窗裝上,夏天都是打开窗子睡觉,自然是图通风透气。 阮桂洪在房间呼呼大睡,巷子里走进十几个人,闹哄哄的声音也没吵醒他,却惊动了黄三女。她探头出去一看,原来是欧德庭一家老少从外头回来,她便缩回客厅坐着,看着他们从门口经过走回家去。 她认出了欧德庭的大儿子欧海明、二儿子欧海平、三儿子欧海富、四儿子欧海贤和他们的妻子儿女,他们都是搬出了欧巷的,逢年过节才回老父家团聚。待见着了老三欧海棠,还有那个西装革裏、戴着金丝眼镜显得气宇轩昂的欧海棠丈夫,便明白了欧家大小团聚,是因为欧海棠夫妇从香港返来了。 黄三女便有些气不平。在欧巷住了二十多年,平日见了欧德庭夫妇,都好言问候,热情招呼,他家四婶还好一点,见面都有打招呼的,有时也停下来说一会闲话。但欧德庭这老家伙对人不理不睬的,大约是仗着自己财多屋大,儿子、女婿有钱有权有本事,香港的这个女婿更是犀利,听说一座高楼一年收租几千万港币,乖乖,真是不得了,而且听说这样收租金的大楼有好多座,欧德庭眼睛便长到了额头上,瞧不起同住一条巷的穷苦人家。 “你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呢!”黄三女越想越有点气忿。这时她很想找个对象倾诉发泄,但现在是中午时分,巷子和内街都没有人得闲出来乱逛,而且也没谁和她意气相投倾谈得来,黄三女便有点意气阑栅,终究在屋里坐不住,便锁上门,去药店给阮桂洪买药。南门大街有间很大的药店,她知道这间药店卖的价钱都贵了一点,她是绝不会去帮衬它的,她宁愿走远一点,到东较场街尾那间小药店去买,那里同一样药会便宜一角几分,黃三女精打细算,当然宁愿多走路也好过多花冤枉钱。 这时欧德庭家里比过年还热闹。五个儿子、三个女儿都回来了,加上媳妇、女婿、孙子孙女还有外孙,坐满了一屋子,小孩是坐不住的,便在楼上楼下、院子里跑动玩耍,欧德庭便吩咐霞女到院子里看着,别让调皮的孙子乱碰乱动他的盆景。霞女便倚在门边,一边照看院子,一边听哥嫂大姐还有大姐夫说话。 欧宅占了一边巷子三分之二还有多,他家的客厅当然很大,足有四十多平方,客厅桌椅摆佈有点像前朝官宦人家式的,八张酸枝椅分作两边摆放,各还配有两个同样是酸枝木的荼几。中间靠墙正中放了一张长案,上面有一些花瓶瓷器古玩摆设,案前有一张四方桌,两边各摆了一张同样老式的椅子,他和老伴四婶便分坐左右,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坐在两边椅子,正在闲话家常。 大厅一边是平常吃饭的地方,同样放了一张酸枝园桌,还配备了四张园櫈子。欧海明找行家来看过,光是这两套黑得发亮的酸枝古董桌椅,起玛值二、三十万元。 坐在右首第一张椅子的是大女婿李景熙,下首依次是大女儿欧海棠、二女婿董文涛、三子欧海富,左边坐第一张椅子的是大儿子欧海明,依次是大儿媳林幼连、二子欧海平、四子欧海贤,其他儿媳和欧海亮便围坐到园桌那一边,一边闲聊一边听这边说话。 李景熙夫妇这次返乡,是应市政府邀请参加新北江大桥通车典礼。十年前市里兴建北江大桥时,李景熙以父亲名义捐资三十万元港币,这次市里兴建第二桥,倒是没有发动港澳、海外侨胞捐资,但都发了邀请信,利用市里十项工程或完成、或奠基剪彩,广邀贵客嘉宾,趁势开展招商引资。 李景熙夫妇昨天回到家乡,给安排住进迎宾馆,晚上欧市长专为他夫妇设宴洗尘。欧市长是南海人,和欧海棠叙起宗亲,却是三百年前是一家,更添亲切。欧市长原是要派车接欧德庭过来的,并且让秘书打了电话,欧德庭却婉言谢绝,后来让欧海棠直接和父亲通话,欧德庭仍是不愿参加这样的宴请。 李景熙夫妇宴后回到迎宾馆,却仍是不能回欧巷见欧德庭夫妇,因为市侨办、市统战部、市招商局、市外经委等一些部门的领导,专程轮着前来拜候,李景熙夫妇只好安排在次日中午,参加完两个项目的庆典仪式后,推掉了一切宴请,专门请欧德庭全家到迎宾馆午餐团聚。待吃过午饭,方能专程回到欧宅。 李景熙这次孝敬外父母的礼物,是一支到南韩公干时特意选购的名贵高丽参,至于给家中各人的大小礼物,都由妻子一手操办。 第19章 这时欧海棠已经叫欧海亮搬了那个大旅行提包出来,打开提包拿出手信(礼物),欧家老少每人一份,连欧海盈两岁的小孩也送了一把系在颈脖的小金锁,特别一点的是给霞女多送了几件靓衫靓裙。 欧海棠私下给了母亲两万块钱,她已经三年没回乡省亲,这次回来,见着父母兄弟妹妹家中各人安好,很是欣慰,见母亲忍不住掉泪,也不由得陪着流了几滴热泪,安慰了母亲一番,因丈夫有事赶着下午回深圳,便安坐下来陪父亲说说话。 这时李景熙正发感慨,说三年没回家乡,家乡变化竟是如此之大,特别是新城区,已经初具规模,相信再过一个三年,又会是一个新面貌。这一点欧家老少感觉没外面归来的人敏感,当然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了。 欧德庭便点头,说,还是邓小平的政策好。好在哪里?好就好在抓经济建设。以前抓政治挂帅抓阶级斗争,抓得人心惶惶,旧城区是四十年不变,破破烂烂;经济上不去,何来改变,何来国泰民安?民不安,何来民富国强? 李景熙便说,听了市长和有关部门的情况介绍,特别是设立海外工业园的规划、招商引资的优惠政策,他觉得这一届政府思想更解放,很有魄力和胆识,他可以考虑回来投资办厂,也算是为家乡建设尽一点力吧。他征求外父的意見,说,迟些时候会派人回来了解情况,定好项目进行初步磋商,若时机成熟,则会正式签约。这次回来,也是想听听家乡亲人的意见。 欧德庭还未说话,大舅子欧海明先开了口,说,只要项目选好,利用这里地价便宜和廉价劳动力,应该很有发展。市政府提出这个“低洼效应”政策,就是要以最大的诚意、最好的投资环境、最周到全面的服务、最优惠的政策吸引海外、境外投资。 欧海明是中山大学毕业生,精明干练,四十二岁便当上乡镇企业局第一把手,正是踌躇满志春风得意,很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他脑子转得快,见大妹夫有此念头,当然不会放过机会。大妹夫在香港家道殷实,富甲一方,连市长那里也有备案,若能回家乡投资办企业,第一个受惠的就是他。裙带关系说起来不好听,其实官场之中,裙带关系能给人带来旁人企望不及的机缘,古谚都有云朝中有人好做官,实实在在是一笔无形财富,只要懂得运用,就能发挥效力,事半功倍。 欧德庭却知道这个女婿绵里藏针,极是善于把握商机,亲家老爷年岁还比自己小十岁,已经退了下来,将全部生意交给这个女婿打理。现在女婿提起这个话头,想来已是打好了腹稿,打打招呼罢了。但女婿对自己很尊重,和女儿海棠夫妻恩爱,对于恪守传统观念的欧德庭来说,这是最令他满意的。于是便说,既然政府有好政策,你自己有好想头,你自己多考虑周详就是了。我老了,脱离社会久了,这些事情你们自己拿主意,我是不懂的。 欧海棠这时就笑着说,谁说你老人家不懂?你老人家食盐多过我们食米,景熙便常说你老人家有点石成金之能。 欧德庭便呵呵笑了,我有点石成金之能?那好啊,大家明天开始不用上班,你和景熙也不用回香港了,都到外头捡石头,排着队等我点石成金就是了。 老人家还挺幽默的,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四婶见大家笑得欢暢,就叫欧海亮去拿照相机,说,趁着人齐,照多几张相。 欧家兄弟中就欧海亮还没有结婚,跟父母细妹住在一起。他生性活跃,什么都喜欢玩一玩,尤喜玩弄音响,有一班志同道合的发烧友,常骑摩托车到一个名叫石角的乡下搜捡,那里的进口垃圾堆积如山,废旧物资回收加工已成当地一大产业;大大小小各个收购加工厂场他都去过,他的住房便放满捡回来的宝贝。这次姐夫专门给他带了一条光纤音响线,让他高兴得不得了,这时听母亲吩咐,忙拿起照相机,咔嚓咔嚓地照起来。 七 阮桂洪一觉睡到给妹妹叫醒,才知道天黑下来了。他睡眼矇矇的走下来,因没有什么胃口,随便扒了几口饭就放下碗筷。黄三女眉一挑,正想发问,见欧灿辉走了进来,便笑着对欧灿辉说,吃过啦? 欧灿辉也笑着和阮家老少打招呼,阮桂洪便趁机走出家门,听得欧灿辉说,华仔表哥约晚上九点钟到金宝娱乐城宵夜。阮桂洪喜孜孜地说,好啊,我还没去过金宝娱乐城呢! 金宝娱乐城是一个港商在这里开设的一间集饮食、娱乐、住宿各种功能的高级場所,座落在城郊不远的107国道旁。这是一座九层高的恢宏建筑物,在两旁那些低矮、灰濛楼宇中间显得鹤立鸡群。大楼正面和楼顶都有霓虹灯招牌装饰,跑动闪烁,远远就令人注目。 阮桂洪和欧灿辉到达这里的时候,就被这里门前宽阔的停车坪地上停满了各式小汽车,大楼金碧辉煌的装修、光怪陆璃的璀灿灯光,还有大堂门口七、八个漂亮的咨客小姐弄得有点兴奋起来。 阮桂洪在大堂门口一眼就认出了韵仪。大堂门口那些靓丽的咨客小姐,一律穿了粉红色碎花无袖旗袍,头发绾成一个园园的发髻盘在脑后,略施粉黛,脚蹬一双高跟鞋,那旗袍开衩果然开得很高,那大腿的雪白便时隐时现。阮桂洪这时眼睛便瞧着韵仪,顾不得欣赏那些雪白的美腿和丰隆的胸部。 上午意外和韵仪上床,韵仪的主动、韵仪的狂放、韵仪的饥渴,还有韵仪美不可言的娇躯,都给桂洪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和记忆。两情相悦原来是这么美好,和喜欢的女人在床上姿意作爱是那样美妙,弄得阮桂洪付出了那么多的精气神。这时他又见着了这个印象深刻的可人儿,忍不住把情意绵绵的目光都投放到韵仪眼里。 漂亮的咨客小姐们见客人进来,便齐齐鞠躬,嘴里说着“欢迎光临”。韵仪便对阮桂洪说,桂洪,订了房未?其他小姐见这两人是韵仪的熟人,便让韵仪接待。 阮桂洪笑着说,订好了的,好像是东京房?欧灿辉点头应是,也认出了这个靓女是和霞女玩耍过的,怪不得阮桂洪认识她。 韵仪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领先走在前头引导,边走边用对讲机通报客人的目标房号。阮桂洪跟在韵仪后面上楼,踏在铺了红地毡的通道上,一路看她婀娜的腰肢款款摆动,微翅的小屁股,还有隐约显现的雪白大腿小腿,心里便痒痒的,只是不敢造次妄动。 很快到了东京房,恭侯在门前的服务员又是鞠躬,嘴上说着“欢迎先生光临”,便为客人打开了门。阮桂洪还想和韵仪说几句悄悄话,韵仪却笑着说了句“两位玩得开心点”,便嫣然一笑转身离去,阮桂洪只好跟着欧灿辉踏进房里。 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卡拉ok贵宾房里,华仔表哥和五、六个人已经坐在沙发上,有三个年青的是装修队的工友,有一个是阮桂洪的师兄弟,另两个欧灿辉却不认识。华仔表哥笑着招呼说,来了?坐吧。 待华仔表哥都做了介绍,阮桂洪才知道坐在华仔表哥身边那两位,是澳门过来的朋友。为首的那位四十岁上下,叫梁仕彬,大口长脸,理了一个小平头,眼睛炯炯有神,对人很热情,华仔表哥做介绍时,很主动地和阮桂洪、欧灿辉握手,而且握得很有力,嘴里还笑着说,后生可畏,好,好。 另一个则年轻得多了,也就是二十三、四的岁数,高佻精瘦,介绍叫做梁佑常,却是比梁仕彬阴沉,也和阮桂洪、欧灿辉握握手,说,在澳门都叫我七仔,大家也叫七仔得了,随意一些。 阮桂洪开心中又带着拘紧,不大讲话,整个晚上自然是华仔表哥和梁仕彬说的多,基本上是梁仕彬唱主角,说的都是澳门赌场内外闲情趣事,夹杂不少香港和澳门黑社会的花边新闻,大家一边喝啤酒吃小食,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及至华仔表哥吩咐服务员放卡拉ok,要“妈咪”叫小姐进来的时候,阮桂洪、欧灿辉和几个年青人,便露了土包子本色。 叫小姐前,华仔表哥先给他们几个每人分派了200块钱,介绍说,小姐坐台小费100块,打炮200;不想打炮的,走的时候给100小费就可以了。待十来个小姐由妈咪带着进了门,面对他们一字排开,华仔表哥便让澳门来客先挑,见梁仕彬摇头,便骂吗咪狗眼看人低,要她另挑好一点的来,又骂骂咧咧的要给娱乐城的老板打电话,吓得妈咪陪着笑脸,赶紧又带了一批小姐进来。这一批中果然有被澳门客人拣中的小姐,华仔表哥也拣了一个,见阮桂洪几个扭扭捏捏的你推我让,便作主一人指派了一个,没被拣中的便由妈咪带着退了出去。 阮桂洪、欧灿辉几个土包子不但根本不会跳舞,连卡拉ok也不会或不敢唱,漂亮的小姐坐在身边,开头便无缘无故地紧张,待华仔表哥、梁仕彬、七仔分别搂着自己的小姐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坐在一起时也是搂搂抱抱,放肆地亲嘴摸乳嘻嘻哈哈,他们几个才放松下来,也敢和小姐说话,胆子大一点的,也敢搂肩揽腰,一泽小姐香腮。 阮桂洪也像华仔表哥般对小姐亲嘴摸乳,只是他心中惦记的,是站在大堂里的韵仪,所以没有跟着华仔表哥和澳门客人,把小姐带到在楼上开好的客房嫖宿。 离开金宝娱乐城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在大堂门口,阮桂洪没有见着韵仪,觉得有点失望,只好走出来。几辆搭客摩托车抢了过来招生意,他便跟着欧灿辉骑上一辆摩托车后座,这时见一群男人也从娱乐城走出来,他认出了其中一个是方清的父亲方树开,心想方树开原来也来这些地方寻开心。 第20章 摩托车已经起动,他和潘榕生几个说了声拜拜,便回家去。 第二天下午,阮桂洪约依时来到华仔表哥的家里,这是昨晚临分手时,华仔表哥和大家说好了的。喝着茶,华仔表哥便取笑欧灿辉,昨晚我看你整个傻仔一个,那么漂亮的小姐也不敢上,真是浪费。我看你还是个‘初哥’(童子身),对不对?下次我让妈咪拣一个好的,不光不收你钱,还会倒封一个利是(红包)给你。香港澳门那边都是这样的。 欧灿辉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从裤袋掏出100元给回华仔表哥。华仔表哥先是一楞,继而明白过来,摆摆手说,这是干什么,我华仔送出去的钱从来没有往回收的。欧灿辉觉得脸上讪讪的,看华仔表哥又对他摆了一下手,这才把钱放回裤袋。 过了一会,昨晚几个人都来了,华仔表哥便叫阮桂洪关上大门,对他们说,你们没有去过澳门葡京,也看过电影、电视剧赌客们买大小赌钱的情景吧? 见大家都点头,华仔表哥便说,今天我给大家交个底,相信大家也不会出卖我。我已经在云南搭好了路,准备到那边做庄开赌。大家都是我的朋友,我视大家为兄弟,我先声明,待我解说完,大家愿意跟我出去搏一搏的,我想每人摶个三、五万不成问题;不想搏的,我也不勉强、不埋怨。人各有志,或人各有事,不去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但要守口如瓶,不要坏了我们的事。我们赚了钱,回来自然请大家饮茶,上夜总会找靓女也是“湿湿碎”(小事一桩)。好不好? 欧灿辉听华仔表哥如此说,心中暗吃了一惊。看其他人时,有吃惊的,也有不动声色的。这时他不好乱说乱动,而且三个月便挣三、五万也够诱人,便沉住气,听华仔表哥解说。 华仔表哥说,云南边境那一带地方,做玉石、玉器买卖的、走私的、贩运毒品的人很多,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混杂,形成一个管制难、教化难的地方,极为适合开赌。因为那些人在当地钱来得容易,而且精神空虚无聊,按照赌徒心理研究,这些人最易参加赌搏,而且极易沉迷墜入而不知自拔。 华仔表哥通过澳门朋友搭桥,已经和当地一些极有权势的人联络好,由他们提供便利和保护。计划是先花一些时间熟悉当地环境和风土人情,摸准了情况,再选择合适地方开设秘密赌档,干一段时间换一个地方,干两、三个月就收手,赶在春节前返家。按照这个朋友多年在澳门赌場揾食的经验,一张赌桌一天最少可以收入十来万,一个月平均有三百万的话,减去各方面分成,一个人可以分五至十万。 有人哇地叫起来,磨拳擦掌跃跃欲试,一个月就算有五万,那就够我食半世了,为什么不搏? 也有人担心,有没有危险?碰上亡命之徒输红了眼,会不会开枪杀人?听说那里很多人都有枪。 华仔表哥笑言大家不要耽心。已经有很妥善的安排,现在找你们去,说实话就是“睇场”(看护赌档),虽然计划才一张赌桌,庄家也要“叠马”(人多势众)对不对?势单力薄就镇不住場。 停顿了一下,华仔表哥又笑着说,我的命不是命?我还要带30万现金去,你说有五万够你食半世,我有几十万为什么还要去搏?一来为大家兄弟博回起大屋(建房子)、娶老婆的本钱,我呢,说实在话,街外钱唔怕揾,咁好揾点解(为什么)唔去搏?!钱越多我越开心,我还要周游列国,搞多几个东洋嘎女、西洋鬼妹,为国争光。 一说到这里,大家便想起昨晚在金宝娱乐城的旖旎风光,那些小姐皮光肉滑细腰丰乳风骚迷人,不觉便怦然心动,思想便不安份起来。 又有人说,要打架我不怕,就怕计数──听说赌的人赢了钱,庄家要抽水,这个怎么计算?就算会计算手脚慢也是不行的。 华仔表哥便说,这个不用愁,澳门朋友也有股份的,他让他的侄子跟我们在一块,他侄子干惯了这个,让他讲讲赌场知识、例规、注意事项,教教大家,大家也抓紧时间学习、练习。一些必需品已经从澳门带过来了,万事俱备,只等付诸行动。 顿了顿,华仔表哥又补充说,澳门朋友的侄子大家也见过,就是阿七。你们别看阿七年纪轻,他可是一个行家,功夫也是过得去的。 大家沉静下来,都在想自己的心事。这个事情的经济诱惑太大了,若不是拿命去搏,倒是值得一试。阮桂洪已经先举起了手,朗声说,华仔表哥,我跟你去!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不敢去搏?! 这时华仔表哥面容严肃地站起来,摆了摆手说,大家不用急着表态,回去想一晚,明天晚饭前来告知我一声。这件事要我说没有危险我也不敢包,毕竟到那地方人生路不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你们要相信我,华仔我没有八成以上把握的事不会去做,何况要带几十万过去?总之就是一个搏字,搏不到首先亏钱的是我,搏到就发达了,对不对? 潘榕生这时站了起来,说,华仔表哥,不用等第二天,现在我就和你说定了,那一天出发,你提前一天通知我。 华仔表哥看阮桂洪也想站起来,伸手把他按住,又按了潘榕生一下让他坐下来,说,事关重大,大家都要考虑清楚。不去,我不怪你,后天我再找人;若是去,我想也是说去搞装修,免得让家里人担心,对不对?待做完返来这事还是要保密的,其中道理我不说大家也明白,口一定要密,不然害了自己也会害了别人。 看大家都点头,华仔表哥也不多说,让大家散去,却留下了阮桂洪。 第三章第一至三节 第三章 一 阮桂洪没想到对最有把握的人倒是唯一一个决定不去的人。他的三个师兄弟、在装修工中挑的两个年轻人都磨拳擦掌跃跃欲试,他最希望共进退的欧灿辉却打了退堂鼓,辜负了华仔表哥对欧灿辉的期望。华仔表哥很看好欧灿辉,认为他机警醒目,必定是个好帮手。难得华仔表哥看得起你,给了你发财机会竟白白放过。 阮桂洪很不高兴,以至十几年来第一次把写满不高兴的脸色给欧灿辉看。欧灿辉却劝他不要冒这样的风险,他没想到欧灿辉原来胆子这么小,对欧灿辉的劝说嗤之以鼻,两个自小玩在一起的好朋友第一次话不投机,最后竟是不欢而散。 一连几日,阮桂洪情绪都很低落。他明白是因为欧灿辉拒绝和他同去云南而生闷气。阮桂洪没有亲兄弟,一直以来他把欧灿辉看得比亲兄弟还亲。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啊,他是极想和欧灿辉有财一起发的,但欧灿辉外表看去很潇洒,紧要关头却还是瞻前顾后,诸多顾忌。 阮桂洪这么积极而坚决,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信赖华仔表哥,还因为他记起了有一次和一个算命佬打的交道。 老城区中山公园北面围墙外是先锋路,那一带有好几个占卜算命的,天天在路边摆摊揾食,阮桂洪司空见惯,原也没理会这些人的。有一天他偶尔经过,被一个算命佬叫住了。那是一个约五十多岁的干瘪老头,样貌猥琐,脸无四两肉,颧骨高耸眉毛稀疏,下颊有一粒扭扣大的黑痣,黑痣上还有两根寸多长的黑须,教人一看就不舒服。他见阮桂洪经过,忙站起来叫道,这位哥仔请留步,我有话要对你说。 阮桂洪平日不怎么信这些算命佬,若真有这么灵验,这些人也不用蹲在路边日晒雨淋,等人上钓。神差鬼使偏偏那天他竟然站住了,回过头对算命佬说,我穷佬仔一个,身上唔多两文(钱),做生意你还是找第二个罢。 非也非也。那老者摇头晃脑说,你非注定穷一世──我给你相一面,不收你钱,让我看仔细了,若是灵验,你再来找我就是了。 听说不用花钱,阮桂洪心想听他说说也好。那老者仔细端详了一回,口中喃中喃道,三宫自有回流法,万物那无运用方。这位哥仔,形之在人,有金木水火土之象,金不嫌方,木不嫌瘦,水不嫌肥,土不嫌浊…… 阮桂洪不耐烦了,这算命佬故弄玄虚,我可没时间听你卖弄。他转身就想走,那老者扯着他说,三台在两辅及额角,此位有黄气者名成利遂,你有此异象,况脸带桃花,老兄你是财色双收啊。 阮桂洪觉得好笑。上个月鸡虫才带他第一次去**,要花钱的,何来财色双收?老者最善察言观色,遂斩钉截铁般说道,我是不会看错的,有些事可遇不可求,你可要把握着机会,万勿错过。 阮桂洪见老者说得认真,似信不信的,不过还是点点头说,好,承你贵言,我若真有发达,必定回来找你答谢。 阮桂洪走了两步,停下来对老者说,你既有真本事,又为何在路边摆档? 老者叹了一口气,说,医家不能自医,这个道理你还不懂? 后来的事让阮桂洪觉得那算命佬果然有真本事,因为人靓风骚的韵仪自动对他投怀送抱,极为销魂,果然是行了桃花运,如今华仔表哥又说去云南揾大钱,算命佬说有些事是可遇不可求,这是命中注定我揾大钱的机会来了,我怎能为欧灿辉几句话糟蹋了我的发财机会? 欧灿辉见劝不动阮桂洪,只好找着华仔表哥,再三致歉,再三保证守口如瓶。华仔表哥反倒是好言安慰,并且介绍他去找另一个装修公司老板胡春,欧灿辉便很感动,又说了好一会话才离开。阮桂洪是绝对相信欧灿辉的,向华仔表哥拍胸脯保证欧灿辉不会坏了他们的事。 过几天就要动身,阮桂洪白天到华仔表哥家忙一些准备工作,有时也和大家在华仔表哥家吃饭,到了晚上,阮桂洪便想约会霞女。 第21章 他现在一有空就想起霞女言笑晏晏的模样,调皮得可爱,成熟的身躯更对他充滿了诱惑。他已经和霞女有了很亲密的接触,但苦于没有进一步亲热的时机和地方。这时他便想到了韵仪,能够在韵仪上班的时候,把霞女约到韵仪的住处去就好了。不知霞女有没有韵仪住处的钥匙? 想到韵仪便想起和韵仪的作爱。他已经想到韵仪并不是一个纯情的少女,在这之前一定和别的男人上过床,不然不会像肥妹仔阿秀般如此主动、如此老道。霞女就不同了,霞女才是真正的纯情少女,霞女的似羞似嗔、欲拒还迎、嬉笑怒骂,使他对霞女更加魂牵梦萦,朝思暮想,坐卧不安。他实在忍不住了,便用华仔表哥家的电话打过去。 一听接电话的人是欧德庭,他的心便凉了半截。他只好放粗了声音,装着文雅的样子,说麻烦找蔡韵仪。但欧德庭这老傢伙的耳朵实在好使,竟认出了阮桂洪的声音,说,你是桂洪吧,你找阿仪有什么事? 阮桂洪的心又更凉了一点,额头上却觉热了上来,吱吱唔唔的说,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想找她聊聊。欧德庭便说,阿仪返乡下去了。说完便挂上了电话。 放下电话桂洪才松了一口气,心想你这老傢伙想骗人啊,早几晚我才见着韵仪。不过这让阮桂洪证实,欧德庭连韵仪也不想让他接近,大约更不想让霞女和他往来。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么怵欧德庭,这时倒发了狠,心想,等我这次出去挣到大钱,我就买间豪宅,堂堂正正地和你的女儿拍拖,只要霞女真心中意我,谅你老傢伙也只能干瞪眼,自个躲在屋里生闷气,算命佬也说我并非命中注定穷一世的。 第二天一早起来,阮桂洪安坐家中,一边看电视一边监听巷里的动静。很快他就听到巷里头的声音,欧宅的大门因为厚重,也因为有了年代,那开大门和趟栊门的声音便显得有些沉重。阮桂洪便起身,走出门口看时,却看见霞女两手都提着旅行包,欧德庭夫妇也一身外出衣着,相跟着走出来。 阮桂洪虽觉诧异,却不敢和霞女说话,也不好转身回屋,便装着抬头察看自家屋墙上面,听得霞女问跟在后头的海亮:“你刚才说要几个钟头才到佛山?”明白霞女是向他暗示,她要跟父母出远门。见欧德庭一家走近,便转过头,向直视着他的欧德庭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又对霞女和海亮点点头。霞女向他眨了眨眼睛,却不敢多说话。 眼见着霞女迳直走过去,阮桂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点难受。他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见欧海明来到巷口,伸手接过霞女的旅行袋,便明白是欧海明用公家的车送父母去探亲。他听霞女说过,她母亲是三水人,去佛山自然是探亲了。看来还是当官好,公家的车当私家车用,喜欢去那就去那,下边还半个屁也不敢放。 霞女外出,也没来得及说出什么时候回来,阮桂洪一下泄了气,想去华仔表哥处,又想到是请了假的,也就懒得去了,反正去云南也是当睇场(打手),赌桌上的事就让其他人多操点心好了,再说他也实在记不来这些。 父亲和妹妹上班去了,母亲去了市场买菜,在屋里百无聊赖,阮桂洪便关了电视,想过去找欧灿辉聊聊。欧灿辉不去云南,也不知有什么打算?华仔表哥介绍他去找胡春,不知道胡春有没有收容欧灿辉,给他一份工作? 阮桂洪刚踏出屋门,看见陈满手持漁杆,另一只手提着小塑科桶正走近,便和陈满打招呼:“满记,今天这么早回来的?” 陈满便停下来,笑着说:“今日钓了几条,我这叫做见好就收。”说着,把塑料桶递给阮桂洪看,“你看,两条真正的北江鲈,一条曹白。我也好久没这么好运气了。”说着便乐呵呵地笑。 阮桂洪低头看了一下,桶里小半桶水养着三条白色的魚,便笑着拍拍陈满肩膀说:“满记你果然是钓魚高手。”说着便关上屋门,陈满却把桶往阮桂洪面前一送,满脸得意说:“拿一条回家吃。” 阮桂洪忙推辞不要,陈满便说,你拿一条北江鲈吧。见桂洪还想走开,便把桶提起挡在桂洪前边。 阮桂洪心想,满记真是怪人,原想坚持不要,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便伸手挑了一条小一点的鲈鱼,也有八、九両重,说了一声多谢,陈满才满意地点点头走回家去。 原来阮桂洪想到韵仪一个人开伙,不如做个人情送给她尝尝鲜,便开门拿个塑料袋,装了半袋水,把鱼放进去,锁好门,便急急走到街口,叫了一部搭客摩托车,便朝西门塘而去。他也怕碰着母亲回来,那条鱼便送不成了。 到了韵仪住处楼下,阮桂洪兴冲冲的提着塑料袋冲上楼梯,刚上到三楼,见韵仪住房开了门,却是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阮桂洪吃了一惊,便多了一个心眼,装着继续往上走。走到楼梯转弯处,便停住往下张望。 见那屋关上了铁门,继而又关上木门,知道屋里还有人,却不知是不是换了住客?阮桂洪满腹疑窦,估量那男人走远了,心有不甘,便走下来敲门。 木门打开了,阮桂洪见开门的正是韵仪,便叫了她一声。韵仪见是阮桂洪,开了铁门让他进来。阮桂洪看韵仪头发散乱,穿着一套浅蓝棉布睡衣,睡眼矇昽,精神不振,就说,昨晚没有休息好? 韵仪坐回沙发上,伸懒腰打了个哈欠,说,那一晚不是一、两点下班?见阮桂洪手里拿着塑料袋要进厨房,就问,什么东西? 阮桂洪说,一条北江鲈鱼。说着走进厨房找到塑料桶,接装了半桶水,把鱼放进桶里。 这时韵仪走进来,探头看了一下,说,这鱼怎么整?阮桂洪笑了,说,炇、煎、蒸都可以──你没吃过呀?真正的北江河鲜,很鲜甜美味的。 我当然吃过,确实非常好吃,问题是,这鱼怎么弄?我告诉你,我可是不会弄的──从小到大我没杀过鸡劏过鱼,凡是带血的东西我都不敢去碰。韵仪有点难为情地说,要不,你帮我先劏好它? 阮桂洪有点不相信地瞧了瞧她,不过嘴上就说好啊,便拿了菜刀,捉起鲈鱼便动手。劏一条鱼是极小的事,阮桂洪很快便弄好了。他找出一个碟子把鱼放上去,嘱咐说,把鱼蒸好了再放花生油、酱油…… 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抱住了他,他感到有两坨软肉紧贴在背上,他的说话、动作都停顿了下来,静静地亨受异性异样的拥抱。然而有一只手往下移到了他胯下,阮桂洪马上觉得有了反应,他冲动地想转过身去,韵仪却又用双手紧固着他的腰部,说,先洗手,洗干净一点,我闻不得鱼腥味。说完松了手,嘻嘻一笑跳着出了厨房。 等阮桂洪把手反复冲洗了几遍,确信不会再嗅到鱼腥味后,便兴冲冲地大步跨进了韵仪的睡房。他一眼就看见一条浅蓝色睡裤、一条小三角裤、一副乳罩扔在床边地上,但躺在床上的韵仪却不是赤身裸体,仍旧穿着那件宽松的棉布睡衣,正笑嘻嘻地用热烈的眼神欢迎他。 韵仪躺着弓起了一条白腿,但小腹下那浓密卷曲的毛发仍让桂洪瞧见了一点。阮桂洪马上觉得一股臊热在周身游走,胯下那地方已经被支撑起一个小型的帐篷,而帐蓬的禁祻令他又异常的不舒服。这时他已经有了经验,就站在床边,利索地把一切多余的东西脱个精光,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扑在韵仪身上,他要让同样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迎接他的韵仪也变成赤裸裸,然后…… 这一次同样销魂,不过饥渴的韵仪似乎在高潮过去就显出了疲态,不像上一次那样乐此不疲。阮桂洪于是和韵仪并排躺着,一边用手去玩弄她的娇小**,一边还在等着重振雄风。韵仪推开了阮桂洪不安份的手,说,不要闹。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阮桂洪这时想起了来时碰上的男人,就忍不住问韵仪,我来的时候碰上一个男人从屋里走出来,他是什么人? 韵仪马上睁开了眼睛,看了阮桂洪一眼,迟疑了一下,说,一个朋友。 朋友?阮桂洪觉得奇怪,什么朋友会一早来到韵仪的住屋?他来干什么?他想着,撑起半边身子望着韵仪,把满腹的疑问都写在脸上。 韵仪却闭上了眼睛假寐。阮桂洪忽然想到,那男人是不是也上韵仪的床?是不是昨晚就在这里过夜?韵仪是不是也像刚才那样和那男人搞?那个男人看上去至少有五十岁!阮桂洪有点愤怒起来,使性子压上半边身子上去,并且用力抓捏韵仪的乳房。 韵仪皱起眉头,睁开眼睛用力把阮桂洪推开,从她那一边下了床,捡起扔在地上的睡衣穿上,穿上拖鞋就走出了房。阮桂洪呆住了,睡衣下那一截白白的屁股、白白的美腿这时似乎失去了诱惑力,等了一会,韵仪从卫生间回来,捡起小三角裤、睡裤穿上,看也不看还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的阮桂洪,便踏踏踏地拖着懒步走了出去。 阮桂洪又呆了一呆。明显地韵仪感到不高兴,大约是刚才的问题让她生气了。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韵仪又踏踏踏地走进来,捡起他的衣服扔在他身上,又是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阮桂洪跳起来先穿上底裤,探头看了一下,韵仪坐在沙发上正吞云吐雾。他没想到韵仪会抽烟,而且拿烟、抽烟的姿势是这么老练,这时他才意识到,韵仪不但不是纯情少女,甚至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你找湖南肥妹仔阿秀每次还要50块钱的打炮费呢,金宝的小姐还收200块,你以为韵仪是你什么人? 第22章 这么靓而风骚的韵仪让你玩得这么开心,你还想怎么样? 想到这里,阮桂洪已经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穿得整整齐齐地走出睡房,来到韵仪身边坐下,伸手搂着韵仪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陪着笑脸说,韵仪,別生气,我听说女人生气容易变老。 韵仪脸上的冷漠神色没有变化,不过也没有拉开阮桂洪的手,她又吸了一口烟,然后喷出一条长长的白气,眼睛看着白烟在空气中消失。阮桂洪把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说,过几天我就要去云南,大约要过年的时候才回来。若你不在金宝做了,或是去了什么地方做,都给我留一个联系地址,好吗?我回来了,一定会来找你,而且我一定会带礼物送给你。 韵仪有点吃惊地回过头问,你去云南干什么?那里有装修工程吗? 见韵仪脸色霁和下来,阮桂洪便说,我表哥在那边接了一个大工程,叫了我,我原想不去的,因为去了就不能时时见着你了。 韵仪这时不生气了,用手指在阮桂洪额头点戳了一下,说,到云南去你得小心点,那边白粉多,染上爱滋的白粉妹也多,你别传染到变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阮桂洪在她脸腮上亲了一口,说,怎么会呢──那晚在金宝,老板给我们叫了小姐,我是一动也不敢动的,歌又不会唱,舞也不会跳,小姐也不敢动,整晚傻仔一个。老板第二天还骂我,说那么漂亮的小姐也不敢上,真正大傻仔。 韵仪却不相信,说,你骗鬼呀?女人一沾你身就发热发狂,我就不相信你忍得住。 阮桂洪叫起屈来,对你才这样,不信你回去查查,那个小姐我真的没有搞。 韵仪又看了阮桂洪一眼,伸手在他裤档打了一下,阮桂洪故作夸张地又叫起来,你敢打它,下次它记仇,缩起头不敢见你,你就惨了。 韵仪却咭地笑出声来,是我惨还是你惨? 二 阮桂洪没有猜错,韵仪确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三个月前,韵仪离开东莞跑回到家乡清源,那缘由是对表妹霞女、对所有人都说不出口的。她身上还有很多秘密,那是连对父母都不能说的。 韵仪十六岁时,跟着同村姐妹去了东莞打工,初时在酒楼当服务员,原本还规规矩矩的。东莞那地方毗邻香港深圳,经济很发达,不但外来的财主佬多,本地的人也很有钱。花天酒地、灯红酒绿,有钱人一掷千金,有姿色的女人傍上大款,鱼跃龙门,也变得珠光宝气出人头地。耳濡目染,韵仪的心便慢慢的不安分起来。 她本来生得靓,便有登徒子打她的主意,金钱攻势辣手摧花,韵仪便走上了出卖色相的路。她为人乖巧机敏,几年下来便成了个中老手,对男人挥洒如意,私房钱也存下二十多万。她把钱带回老家,让父母在靠近镇上公路的地方买了一块地,建了一座五层的房屋搬了进去,首层作了铺面,让老实懦弱的父亲做点小生意,两个细佬就在镇上的学校读书。 虽然读书不多,这几年在东莞的餐饮娱乐业爬摸滚打,让韵仪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只要存在有钱的或有权的男人,漂亮的女人总是可以通过这些男人身上得到她想得到的东西。中国人的老祖宗早就说过,英雄难过美人关,连男人自己也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韵仪的目标是争取做有钱人的二奶,当然能嫁给一个有钱人最好。她曾陪过银行的一个头头,聘请她的人已经预付了一千块夜资,但银行的这个男人对她的服务显然很满意,离去的时候给了她两千元小费。第三天,又是这个男人把她叫了去作陪。男人那天打麻将是大赢家,他随手就甩给了她一万块钱。 韵仪心中狂喜。她看出陪打的人其实是借打麻将贿赂行长,这可是真正的财神爷呀,她使出浑身解数,果然获得这财神爷对她青眼有加。可惜的是,她只陪了这个男人一个月。 就是这一个月,她跟着这个男人出入高级酒楼会所,见识了有钱人一掷万金的潇洒豪气,尝到了听也未听闻的山珍海味。这男人给她上了一堂无声的课,教她重新去认识男人和重新认识这个世界,重新认识金钱和权力。她差不多已经“爱”上了这个年近知天命的男人,如果不是有一个比她更漂亮、据说参加过几部电视剧拍攝的年轻女人取代了她,她还是愿意鞍前马后的侍奉这个出手阔绰的官老爷。 韵仪是懂得花脑筋琢磨人和琢磨事的人,这一挫折让她感到很可惜,也让她更摸透了男人的心理。贪新厌旧是花心男人的普遍心态,但世事无绝对,男人也是有“死穴”的,只要抓着了男人的“死穴”,女人的目的也不难达到。 韵仪不屑于再随便和男人上床。她更注重打扮自己和仪容仪态,不愿意到那些档次不高的风月场所。她有条件地选择男人,自然,她的眼光和阅历让她总钓着大鱼。终于心想事成,她心甘情愿地当了一个有钱主儿的二奶,金屋藏娇,过上了休闲的“阔太太”生活。 那男人才三十出头,人长得高大靓仔,和她走在大街上,那真是郎才女貌甚为登对。虽然原来说每月给她五千的生活费,但韵仪毫不介意。她的样子,像是找到了最心仪的郎君、和最爱的人在一起捱咸菜也冇所谓,她爱的是这个男人而不是他的钱财。风情万种又善解人意的女人,终于让男人解除了戒心,而且对她着了迷。 事实证明韵仪很有眼光。这男人为了表示他对韵仪的宠爱,常常随意给她钱,他出手很大方,每次给钱不是五千就是一万,当然了,还常常陪她逛商场,买金银珠宝高档衣物给她讨她欢心。后来,这男人让她去学驾驶,拿到驾驶执照后买了一辆蓝鸟小轿车给她代步,不过韵仪最高兴的,还是他送了一枚白金钻戒给她作生日礼物。 住豪宅、驾靓车──男人还有一辆自驾的宝马──钟爱她便如宠物般,那半年多的日子真像神仙般快活难忘。她曾自驾车从东莞回老家,家里和邻居都知道她找了一个很有钱的老公。对着家人阿谀奉承的笑容、邻居羡慕不已的脸孔,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又动开了脑筋,想办法让男人和惠州老家的老婆离婚。但男人只是淡淡一笑,不愿深谈。韵仪知道心急不得,使开了水磨功夫,一心一意要和他作长久夫妻。 不料命运再一次跟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有一天,男人让她驾车同去广州,她很开心,因为直到那时她还不知道男人是做什么生意的,她也从不去打听,这回男人说让她陪着见客户,她还暗自高兴终于让她开始介入这男人的另一个领地。 然而噩梦就在这路途上开始。刚过了一个高速公路收费站,如神兵天降的特警荷枪实弹包围了她的车子,如临大敌的阵势把她吓得花容失色。待男人给从车上揪出来按倒在地上,她惊愕间也给一副冷冰冰的手銬铐上,她又吓得心头狂跳,差点晕了过去。 到进了公安局审讯室,她才知道男人是一个很大的贩毒集团头子,幸好她确实没有参与贩运毒品的活动,对男人这些事情也毫不知情,在冷冰孤寂的看守所关押了二十多天之后,她被释放了,重新获得了自由。 她被吓怕了,一呼吸到自由的空气,马上便逃离了东莞。审讯她的人明确告诉她,凭她的作为完全可以把她送去劳教──很多**的人都是这样的下场,但不知为什么放过了她。她一想到公路那一幕就心惊胆跳,实在不愿再在这个令她胆战心惊的地方再呆下去──谁知阿sir什么时候再找她的麻烦?给关进那地方的滋味绝对不好受,她宁愿去死也不愿再进那种地方,后来甚至旁人提起东莞这个地方也有点后怕。 回到清源后,韵仪终于耐不住寂莫,又重出江湖。她需要钱,需要过很舒适的生活。她已经习惯用高档牌子化妆品,习惯穿高档牌子时尚衣服,甚至内衣也是高档牌子货,这一切都需要钱。原来她从东莞的男人那里已经攒下一笔很可观的钱,可惜给东莞警方收缴了,走的时候甚至不能回别墅拿走她的衣物,白金钻戒、还有那些金银饰物也不再属于她了。这像发了一场梦,梦醒了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一切都需要从头做起。 韵仪很快就结识了很多垂涎她美色的男人。虽然她也碰上不少愿意金屋藏娇包养她的男人,但清源的经济不算发达,很难碰得上在东莞时遇上的那种阔佬,而她已经不屑于当每月拿两千、三千块钱的二奶。曾经沧海难为水,她宁愿等待,因为等待也是一种投资,而她的投资回报是有别于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的。 阮桂洪是她唯一还没有涉及钱银交易的男人。韵仪需要一个像阮桂洪这样的人,因为第一次交欢之后发现,阮桂洪在床上极其饶勇,和他做爱极其暢酣,这也是一个妙龄女郎最开心的事情。面对着形形色色的男人,韵仪有一百种方法让男人们满足发泄了肉欲,而当她的肉欲勃发时,她发现似乎只有阮桂洪才能真正满足她。 有一次,一个自称情场老手的建筑包工头玩弄了她半天,果然激发了她的肉欲,该死的是那男人才骑到她身上就泄了,而且再也雄风不继,男人气急败坏,而她已经欲罢不能,性欲得不到满足让她大为生气。垂头丧气的男人走后,她情不自禁想起了阮桂洪。快三个月了吧?阮桂洪,你该回来了吧? 三 果然,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外出“打工”的阮桂洪衣锦还乡,令街坊邻里为之侧目。 第23章 早上九点多,阮桂洪租的一辆工具车送他回到街口,大包小包的行李有好几袋,还请了几个搬运工帮他抬一盆大盆景。虽然临近过年,但这个冬天在广东并不感到寒冷,桂洪手里拿着一件羽绒衣,另一只手提着一只旅行袋,身上却是一套黑色西装,里面是一件长袖白衬衣,脚上一双黒皮鞋,头上倒是没留长发,依旧是小平头,容光焕发地走回欧巷。 欧巷里第一个发现阮桂洪回来的是欧灿辉。因为把临街这堵墙拆了,他把卖早餐的车子放在门前占了一点位置,人在车后实际也站在门前的一级台阶上,内街两头都在他的视线之中,所以阮桂洪在街口一下车,他便远远看见了。不过他从没看过阮桂洪穿白衬衣,更没有看过他穿西裝,所以先是一楞,继而定睛再看,确认是阮桂洪了,大叫一声便奔过去。 阮桂洪热烈地和欧灿辉握手,脸上满是高兴的神色。这是两人第一次、也许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握手。两人真情流露,都是兴高采烈。欧灿辉上下打量阮桂洪,想是坐了几日几夜的火车,眼里有些倦意,便要伸手帮阮桂洪拿旅行袋,阮桂洪却把另一边手上的羽绒衣递给他,转头对提着几袋行李的搬运工说,进巷左边第二家,放下行李再搬那棵树。搬的时候小心点,我几千公里运回来,不要给我搞坏了,搞坏了你们赔不起。搬运工脚步快,转眼就提着行李袋走在了前头。 欧灿辉觉得奇怪,阮桂洪会买一棵树回来?但阮桂洪不让他帮拿旅行袋,让他感到些许不快,随即醒悟那袋里应该是裝了很紧要的东西,不然大大咧咧的阮桂洪不会让它不离手。看阮桂洪的样子是给他们搏到了,这旅行袋说不定就裝了好几万人民币。欧灿辉这时竟有一种酸酸的感觉,不过脸上还装着高兴的样子,和阮桂洪并肩边走边说话。 走近欧巷巷口,阮桂洪见欧灿辉家临街这堵墙全拆了,改成门洞大开,连欧灿辉父亲的睡房也拆得一干二净,一眼就直接望到厨房后墙,又见欧国能站在早餐车仔后面招呼顾客,心想原来欧灿辉开了个父子早餐档。 阮桂洪对欧国能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欧叔”,从西裝口袋掏出一包春城牌香烟递过去,说,你试试,这是云南的好烟,回头我再送一条来。 欧国能接过烟,笑着说了一句多谢。他是老烟鬼,把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便知道香烟品质不错。 黄三女正在家里,见有两个人提着几包行李走进屋,吃了一惊,待要发问,耳里已传来儿子熟悉的嗓音,不由得喜出望外,走出门口一看,果然是儿子回来了,而且还穿西装皮鞋,白衬衣打底。黄三女不由得眉开眼笑,儿子平安回来,穿上西裝还似模似样,而且看样子赚了不少。等儿子走近了叫了一声“妈”,便少有地露出慈爱的笑容,喜孜孜地说,回来了? 阮桂洪进屋先把手上的旅行袋拿上楼上房间,下来时,见欧灿辉正在泡茶,母亲正打开一个旅行袋翻看,便说,你不要乱动,打烂一块玉会心疼死你,等我慢慢收拾。他知道这样说才能阻止母亲翻他的行李。 黄三女一听,果然停了手,嘴上就说,你懂玉吗?你屁也不懂,不要受骗买一堆石头回来。 阮桂洪懒得和母亲顶嘴,他听见搬运工唏唏喝喝的声音,知道他们把盆景抬进巷子来了,便走出屋子,指挥搬运工抬到欧德庭家门前,便上前叫门。 开门的正是霞女,她一见阮桂洪,脸上满是惊喜的神色,阮桂洪也是满脸欢欣,说,开门,我给你老豆从云南搞回一个大盆景。 阮桂洪身后还有几个陌生人,欧灿辉也跟在后面,霞女正觉诧异,听阮桂洪一说,赶忙拉开趟栊门,让搬运工把盆景抬进院子来。 欧宅的这个庭院不算大,大约有三十多平方米,随意地摆了二十多盆盆景。因为考虑院子围墙影响光照(南墙后面是小学的教学楼,东墙外面便是水井公用空地和巷尾麦老师家),所有盆景都摆上了铁架上。铁架是十厘米园铁枝焊制的,有各种花式图案,塗了黑漆,便显得古朴高雅。内行人看盆景,不光看树,还要看盆、架,三者配合相得益彰,更显盆景身价。 欧德庭还有很多精緻的檀木、红木、花梨木架,主要是放室内摆设用,所以外头的盆景大都不再放置木架,也有怕日晒雨淋的意思。 阮桂洪的盆景因为办火车托运,外面用厚厚的木条钉了一个包裝箱,这箱长、高都超过一米,宽也有六十多公分,却又不是钉得密实,好让盆树通风透气。阮桂洪打发了搬运工,叫霞女拿出铁鎚工具,和欧灿辉一齐动手,把包裝箱拆了,那盆景便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霞女见这树是种在一个大惰园形彩烧花盆里,花盆有十多公分高,连盆带泥,怪不得要四个搬运工才抬得动。她也不懂盆裁,但阮桂洪不远千里不怕麻烦,专程从云南带回来送给老豆,这份心意让她很是感动。 阮桂洪见霞女三个月不见,仍如昨日般鲜美娇艳,想起这几个月的相思之苦,恨不得马上把她搂在怀里,亲亲她红艳的嘴唇。但这里是她家,再说欧灿辉也在,便忍住不敢说什么亲热、调皮话,只是把饱含情意的眼睛往霞女脸上瞟去。 听得一声咳嗽,原来是欧德庭回来了,见欧灿辉、沅桂洪都在院子里,也觉诧异,随即便瞧见摆在地上的那硕大盆景,点点头哦了一声算是答应欧灿辉和阮桂洪的招呼,两眼便直瞪着那盆景,走到跟前观赏起来。他看得极认真,又是前后转圈,又是低头弯腰,差点便忘了旁边还有两个青年人。 这是一盆火棘。火棘这树种本地也有,只是桩头不大,公园里展出过两盆行家培育的火棘盆景,大的那盆桩头只有二十公分,但眼前这盆大树型的火棘,桩头竟超过三十公分,而且桩头古朴,端庄稳重,老干虬枝蒼劲雄秀,树型略呈金字塔,枝爪疏密有致,争让得体,更难得的是,青翠绿叶中,小如绿豆般的红果密布,鲜红璀灿。 欧德庭也种有一盆火棘,但桩头不大,只有七、八公分,但十几年培育已成树形,只是每年难得多结果,结果最多的那年才十来个,令人泄气。他知道本地气候暖和是一个因素,但他在一本书上见过香港青松贯育的附石火棘,红果密结,如红火流泻,光彩夺目。香港比此地更暖和,说明确是有办法让火棘多结果的。这时他抬起头,直起腰身,欲同身旁的人讨论这个问题,方醒悟是欧灿辉、阮桂洪站在一旁。他不禁哑然失笑,和这两人讨论盆栽无异是缘木求魚,对牛弹琴。 随即他又觉得阮桂洪有点异样,再看了一眼,才发觉阮桂洪穿了白衬衣、黑西裝。怪不得看不顺眼,原来看惯了阮桂洪穿牛仔裤开工t恤的,换上西裝倒觉得陌生了。不过有些人着起龙袍唔似(不像)太子,阮桂洪便是这样,连西装袖子上的标识也没有取下来,根本就不懂穿西裝。这时他警觉起来,便问霞女:“这盆盆景是谁送来的?” 霞女便笑着指着阮桂洪说:“这是桂洪专程从云南带回来送给你的。” “哦?”欧德庭眼晴一眨,又看了看阮桂洪、欧灿辉,便说,“桂洪,难得你有心,多谢了。但我盆景已经够多,不想再添加了,这盆景你拿回去。” 阮桂洪吃了一惊,开头欧德庭看得入了迷,原以为他喜欢,不料他看过了就说不要,莫不是这盆景不好?阮桂洪这下有点失措,忍不住问:“欧伯,是不是这盆景你看不入眼?我是不懂的,买的时候看很多人围着看都说好……” “这盆景很好,很难得。”欧德庭竖起大姆指,“拿去迎春花市上卖,肯定可以卖大价钱。只是我刚才说了,我够多了,不想要——你搬回去吧!” 阮桂洪急了,嗓门也大了起来:“欧伯,这是我专门孝敬你的……” 欧德庭已举步走回屋去:“我是不要的,你赶快搬走。” 阮桂洪觉得很沮丧,拍马屁拍到牛腿上,欧德庭竟拒绝收下他千辛万苦带回来的礼物。霞女也觉得父亲不近人情,人家千里迢迢运回这么靓的盆景,你也看得如痴如醉,到后来却扳起脸孔赶人家走。她满脸歉意地瞧着阮桂洪:“这、这……” 阮桂洪的牛精脾气上来了,拉了欧灿辉就走。我就是不搬走,你不要也强迫你要,不过临出门还不忘对霞女说:“明日我请你饮茶。” 霞女点点头,眼见着阮桂洪出了门,回头望了望,屋里客厅不见父亲,又看了看那盆还摆在地上的盆景,还有旁边乱七八糟那一堆木板,一时竟是心绪难平,思潮起伏。 霞女原想着趁中午吃饭,劝劝父亲收下那盆景,若是过意不去,给回钱人家就是了。不料刚提起头,父亲便板起了脸孔,说,阮桂洪这样的人家,我看你还是少招惹一点好。你不用多说,这盆景我是不会要的。 霞女还想再说,欧德庭便发了脾气,把筷子啪地一放,饭也不吃了离席而去。霞女又吃母亲几句埋怨,也犯了小姐脾气,把碗一推,气呼呼地跑回闺房。只有欧海亮照样吃得津津有味。 到了下午,欧德庭从外面找了几个搬远工来,叫搬运工合力把大盆景送回阮桂洪家去。霞女见父亲如此作为,劝又不敢劝,说也不敢说,便躲在房里生闷气。 阮桂洪见盆景搬回来了,只好叫搬运工抬上二楼小阳台上放着。整个下午他也躲在楼上生闷气,黄三女好奇问了一句,惹得他把分捡着的衣服一甩,咚咚咚地跑下楼,跑到楼下又咚咚咚地跑上楼,没好气地对母亲说,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执拾,你不要乱翻乱动。 第24章 黄三女见儿子真生气了,也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喜欢做牛做马侍候人?我才懒得理你呢!不过说归说,她还是把儿子捡出来的衣服全抱起来,拿到楼下洗涤。 儿子出远门平安回家,黄三女自然烧香还神。晚上劏了一只鸡,弄了一桌好菜,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饭。 阮世诚见儿子去了一趟外省,回来像变了一个人,沉实稳重了许多,听儿子眉飞色舞地说云南的风土人情,竟是听得入神。他在水泥厂当了二十多年的工人,不要说外省,就连省城广州也没去过,说起来真失礼人。当工人没有机会出差,广州又没有什么亲戚,再说老婆管钱,在她眼里一个钱比铜锣还大,怎么能允许无端端的去广州玩,白花这些冤枉钱? 儿子这一辈比自己有本事、有福气,连云南这么远也去了,再走几步就到了国外;回来时还在昆明住了三天,弄到火车票还是卧铺的。女儿也比自己强,知道用公休假约上几个朋友专门去广州购物玩耍,当父母的也不好说什么。说起来自己是一家之主,实际什么也不是。不过二十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如今儿女长大,也能挣钱养家,日子平安,自己也觉心满意足。 黄三女更高兴,儿子上午就向她上缴了五千块钱,乐得她见牙不见眼,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她乐颤颤的躲回房里,关上门数了好几遍──翻来复去数了几遍也记不清了,又笑眯眯的看这堆钱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把钱藏好,又把房门锁上,才下楼去市场买菜。中午斩料(加菜),买了半斤儿子最喜欢吃的叉烧,下午就忙来忙去煲汤整菜,好像家里来了什么高贵人客。 当妹妹的也高兴。大佬从云南给她带了三件颜色鲜艳的羊毛衫,穿回去上班肯定羡煞旁人。组里有个工友谢姨,仗着老公是市商业局的科长,平时连公司经理也不怎样放在眼里,四十多岁人了,虽然瘦得像只马骝(猴子),偏又贪靓,穿件什么衣服上班,还要卖弄说是老公从广州、上海买的。这回穿上新羊毛衫上班,肯定会让谢姨心里难受好半天。 大佬还背着母亲塞给她500块钱,心里便想着赶快到苹果鞋店,把那双早看上的名牌皮鞋买回来,再去挑选一套衣服,过年就有新衫新鞋新袜穿了。她不习惯对大佬有亲昵的举动,要是像外国人,她早就会搂着大佬给他几个热吻。 第三章第四至五节 四 吃过晚饭,阮桂洪从楼上拿来一个小布袋,把布袋里的十几件分别用红纸包好的玉器放在桌上,说,这是他从云南边境买的,都是从缅甸那边过来的的玉,因为和老板熟,又帮老板装修,所以价钱很便宜。老板说都是a货,见我们做工落力,给他装修得又靓又便宜,算是答谢我们。同去的都买了不少,后来拿到昆明去卖,竟然翻了几倍、十几倍价钱。华仔表哥花800块买的那块玉,在昆明竟卖了5000块。 阮桂婵一边拆开红纸翻弄那些玉器,一边就问大佬,你有没有卖玉赚到钱? 阮桂洪便嘿嘿嘿地笑,挑了一块如旧时银元般大的圆玉佩,递给父亲说,这玉花了250块买的,在昆明有人看上了,要我500块卖给他,我说不卖的,要留给家里人;那人又出到800块,我没舍得卖,因为这块玉我想留给老豆的。 阮世诚接过认真看了看,见这薄玉晶莹惕透,温润雅致,通体洁白色又有一条带状翠绿色彩,似云似龙,两面看形状都差不多,举起在灯下看时,那翠绿龙似腾云驾雾,心中很是喜爱。 见阮桂洪又从布袋里掏出一束红线绳,阮桂婵便说,老豆,我帮你穿起来。拿了一根红绳,便把玉穿好给父亲在颈脖戴好。 黄三女原想张口骂儿子笨,卖800块净赚550块,还不赶快卖掉干什么?不过见丈夫喜爱,儿子又确是一片孝心,便忍住了。又见儿子翻出一个,解开红纸拿出一只玉镯来,眼便放出光彩。 原来玉镯墨绿质地,晶莹通透质地好,拿在手时,很有温润感,一看便爱不惜手。黄三女就问儿子,这玉镯买了多少钱? 阮桂洪又嘿嘿嘿地笑,说,当时买了四只,800块钱,在昆明卖了三只,得款二千四佰元。这一只是最好的,不敢卖了,专门留下孝敬你老人家,希望以后少挨点骂就是了。 黄三女心里受用,嘴上便说,你是我的仔,怎么骂不得了?有毛有翼,老母骂不得是不是? 阮桂洪心情高兴,开开母亲玩笑。难得一家人欢欢喜喜坐在一块,全家人开开心心,有讲有笑。他又咧嘴笑了笑,对妹妹说,桂婵,我想留给你的就是你手上这只玉观音,后来又见那只生肖虎不错,眼花缭乱,干脆都买了送给你,我记得你是属虎的。 阮桂婵找出那块磨制成上山虎模样的玉,见比花生米大,玉观音更大一点,都磨制得维肖维妙,两块玉都呈浅绿,质地很好,便拿红线绳分别穿好,扬声对大佬说了声多谢。 阮桂洪见母亲在那些玉中翻来复去的察看,便说,你挑五块给我送人,其余的你收好就是,等家中冇饭开,拿一块出去就有了。 这一回黄三女真生气了,怒声骂道,呸呸呸呸,快吐口水讲过──好讲唔讲,讲家中冇饭开?真是混帐! 阮桂洪知道自己讲错说话,只好按本地风俗,往地上吐了两口口水,又用脚踩了踩,陪着笑脸说,土地公公过往神仙,有怪莫怪,后生仔唔识世界,我知错了。说完又偷偷睕了母亲一眼,阮桂婵却调皮,从桌子下伸手掐了他一下,幸灾乐祸地朝他做鬼脸发笑。 阮桂洪朝妹妹瞪了一眼,站了起来,阮桂婵以为大佬要报复她,吓得差点开口讨饶,原来阮桂洪又走回楼上房间,下来时手上多了两条香烟。他给了父亲一条,见母亲对那些玉左挑右拣难以取舍,干脆伸手拿了一块玉墜,便欲出门。 黄三女忙问,你去哪里?阮桂洪扬扬手中香烟,说,我去灿辉家。黄三女见是去欧灿辉家,心想欧灿辉是他自小玩到大的朋友,那还罢了,便又追问,还有四块你想送给谁? 阮桂洪停下脚步,回过头说,我想送给表嫂和她的三个小孩。 黄三女便说,华仔没有买吗? 阮桂洪说,华仔表哥当然有买了,买得比我们还多,但华仔表哥是华仔表哥,我是我,我送什么给华仔表哥他都不会要,所以我想到送给他的三个小孩和表嫂。 黄三女一想,阮桂洪全靠华仔表哥才能赚到这么多钱,送点礼物表示谢意是应该的,当下也不多说了,叫阮桂婵也帮帮眼,到底留那些送那些才好。 阮桂洪走出家门,抬脚两步便到了欧灿辉家。欧灿辉家在临街那面开了门,但巷子里原先的门并没有堵上,因为晚上临街大门有卖早点的家什挡着,所以仍用巷子里的门出入。 欧灿辉和父亲正在屋里一个长案板边做包子,见阮桂洪来了,都很高兴地和阮桂洪打招呼。欧灿辉忙停了手,给阮桂洪让座倒茶,阮桂洪把一个玉墜和那条香烟放在茶几上,说是送他们的。欧国能和欧灿辉都连声说多谢。 阮桂洪看屋里灿辉父亲的睡房拆了,屋里便显得空阔,墙边堆了四、五袋面袋,屋子当中摆了一張大案板,那案板长超过两米,宽八十多公分,是用木方和夹板简易做成的。案板一头放着一个竹制蒸笼,欧灿辉父亲包好一个肉包子就放到蒸笼里去。楼梯边用木板垫着七、八个蒸笼叠得老高,想来都是做好了的馒头、包子。 欧灿辉便笑着问阮桂洪,在那边一切顺利?阮桂洪自然心领神会,因欧灿辉父亲在,不便说话,只好点点头说,有惊无险,都算顺利。 他有一肚子的话、一肚子的故事急欲说与欧灿辉,便约欧灿辉外出宵夜,不料欧灿辉腕言推却,说包完包子,还要和面、发面,还要打磨豆浆,第二天早上要四、五点钟就起床赶炸油条、油饼。欧灿辉满脸歉意,说现在生意好,每天都要批发三十多斤的油条、油饼,最怕早上贩仔、小饮食的人来没货交;又说等下老豆包完包子,还要负责打磨豆浆;和面、发面这些讲究工夫手艺的活,还是要欧灿辉负责。欧灿辉后来笑着说,待有空,再和阮桂洪出去饮茶。 阮桂洪见欧灿辉如此说,原先兴冲冲的想头像浇了一盆冷水,顿时觉得扫兴。一呼即应、无话不谈的朋友,竟似生了隙缝,他觉得不自在起来,勉强笑着说,那好,找天下午你有空,我请你出去食饭,好好饮两杯。 阮桂洪怏怏的离开欧灿辉家,心里很不痛怏。他为欧灿辉感到惋惜,当时跟着去云南就好了,无端端的放过了发财机会,弄得现在捱三更起半夜,一天赚二、三十块的小本生意,说多了一年也不够一万两万,如果去了云南,现在就有十来万。当时自己硬拉着他同去就好了,都怪自己的牛脾气,一赌气就没再理欧灿辉。 阮桂洪没见着欧灿辉的大细佬灿耀,随口问了一句,才知道他去云南的时候,灿耀也去了南海打工。细问之下,才知道是郑叔介绍去的,阮桂洪也不觉得诧异。欧灿辉性格活泼很有人缘,和郑叔交上朋友不是奇怪的事,灿耀和自己竟是如出一辙不愿读书,现在跟了郑叔的儿子,大约不敢似在家时调皮吧。 阮桂洪总得欧灿辉不去云南是重大损失。他这次跟着华仔表哥去云南,赌档越搞越旺,最多那天有二十多万收入,喜得华仔表哥整天乐哈哈的。到了收兵回朝,按提成计算,同去的每人竟分到十三万,对着那一叠叠厚厚的银纸,阮桂洪他们几个简直目瞪口呆,心里乐开了花。 第25章 阮桂洪对家人说贩卖玉器赚了钱,全是屁话,是华仔表哥特意吩咐的。华仔表哥还强迫他们每人花了五千元买玉器,在昆明等票的时候,又专门带他们逛那里的玉器市場,设计好了一套说词,再三嘱咐他们回去后,先把钱藏好,再用买卖玉器赚了点钱的话蒙骗別人,待过一段时间,不那么引人注目了,才能小心地使用那笔钱。 黄三女根本沒想到自小只会牛精、不会讲大话的儿子,这次竟对她撒了弥天大谎。她只想到儿子会多留了一点钱,因为不知道他倒卖玉器赚了多少,但儿子大了,衣服要光鲜一点,出外应酬也要使用,所以她不想逼迫儿子把钱全交上来,而且儿子也不一定全听她的。但她想,儿子有了门路,以后专门跑去云南贩玉,岂不是发大财?这事待过了年再和儿子商量,黄金有价玉石无价,买回来翻几番卖出去,这样就快凑够钱把房子重盖,以后儿子拍拖娶老婆也不会失礼人。 见儿子无精打采地走回来,黄三女便说,灿辉每晚都搞到十一、二点,哪有时间陪你?黄三女把一块圆玉、三个小玉墜交给阮桂洪,说,快过年了,干脆买点年货送过去,俗话都讲,得人恩果千年记,你要记住华仔对你的关心。 阮桂洪觉得这话对,便点了点头。见母亲在桌上又摊开了那些玉器,问他价钱,他便没好气地说,我哪里记得这么多?待见母亲沉下脸来,只好坐下来,认真回想每个玉器的价钱。 黄三女却不笨,找支铅笔都写了下来,然后对儿子说,我想拿一两块去市场打打价,价钱合适,我便把它卖了——真能翻几番,过了年再去贩一批回来,岂不是发达? 阮桂洪懒洋洋的说,你喜欢怎样就怎样,不用问我。说完就回楼上睡觉。黄三女颇觉奇怪,出门前还兴高采烈的,怎么转眼就多云转阴?她觉得儿子这次回来变了许多了,变得连当老母的都有点猜估不透。 黄三女现在不做香骨,改做鸡贩了,每天天不亮到批发市场挑一些农民从乡下贩运来的鸡,然后挑着鸡笼去中心肉菜市场门口叫卖。一只鸡赚几块钱,顺当的话一天卖出十只八只,有时卖出一两只,平均下来一个月也有三两百元的收入,比做香骨多了收入。农民挑来的竹子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贵,这一带原先有十几家做香骨的,现在只剩下陈姨几家还在做。 黄三女也劝陈姨转行,陈姨却说不会做生意,还是在家做香骨自由自在,黄三女也就不再劝说。她学到了给活鸡灌沙灌泥的窍门,每天贩回来的鸡先挑回欧巷水井处,打井水先给鸡灌了泥沙,那鸡便增加了几両重,泥沙也当鸡肉卖,自然做得过。 陈姨看在眼里,也没有说她,倒是给麦老师夫妇碰见了,说了她几次,黄三女却说人人都是这样卖鸡的,她用干净的井水,比那些用坑边渠边的污水臭水灌的人有良心得多了。黄三女振振有词我行我素,麦老师夫妇摇摇头,见黄三女不接受意见也没有办法,原先有时还帮衬黄三女买鸡吃的,见这个样子自然不敢再买黄三女的鸡来吃了,改买市场肉档劏好的鸡肉,虽然价钱贵了点,总比吃灌了污水泥沙的鸡好。 五 离春节还有一个月,按华仔表哥的计划,大家好好休息,过了年再作打算,阮桂洪正觉时日不好打发,欧灿辉找他帮忙来了。 原来欧灿辉计划在内街街口开大排档,搞大排档要添置一些餐桌、餐椅、餐具,还要添置一套伙房灶具,手上钱不够,欧灿辉便想到了阮桂洪。和阮桂洪一说,阮桂洪二话不说就拿了5000元给欧灿辉。欧灿辉要写回借条给阮桂洪,阮桂洪就老大不高兴地说,你当不当我是兄弟?欧灿辉只好满心感激地收了这笔钱,马上就去购置家什。 阮桂洪在家正没什么事,便一门心思帮欧灿辉把大排档搞起来。他知道装修队工友曹师傅的老婆水莲是小饭店的服务员,那间外地人开的小饭店没有什么生意,走过去和曹师傅两公婆一说,水莲一口答应,还把另一个服务员邓小健也拉了过来。 备好家什,又有了服务员,欧灿辉的大排档眨眼间就开张了。晚上在街口摆开裝了炉具铁锅的小车,小车后面内街靠南的一边摆上6张小餐桌,一张小餐桌配上几张椅,简简单单的看上去不起眼,连招牌也没有,生意却出奇的好。 这几年经济逐年好转,人们的消费意欲也自然增长,大饭店、小食店、大排挡越开越多就是明证。大排档消费不高,随意方便,很适合打工一族和低下阶层交际应酬需要。灿辉的大排挡既有隐蔽性又靠着繁华大街,晚上八点钟摆好餐桌,九点钟就坐满了客人,连来帮忙的阮桂洪也喜逐颜开,咧着大嘴笑嘻嘻地招呼客人。 欧国能见生意这么好,儿子原来说好不用他帮忙的,但他那里能安心在家里做早点,还是出来帮忙招呼客人,递菜拿酒、收拾碗筷,忙得不亦乐乎。 阮桂洪这晚一直陪着做到收档(打烊)。收拾好了,在欧灿辉家小客厅坐下来,见欧灿辉清点营业收入,第一晚就竟然有300多块钱,听得欧灿辉说有50%的毛利,算起来一个月也有二、三千元的利润,心里也为欧灿辉感到高兴。 欧灿辉回到房里却睡不着。第一晚就成功地做了300多块钱的营业额,令他感到很振奋。师傅说得对,社会主义制度不会饿死人,只要自己敢想敢做,一样可以找到发财的路径。虽然熬夜辛苦了点,但记得老母常说的一句话,唔出辛苦力,哪得世间财?想起死去的老母,欧灿辉心里又涌起丝丝苦痛,人真的不能穷啊,人一穷,连有病也不敢去看…… 欧灿辉的大排档营业很理想,连续十多天营业收入都保持300来块钱的水平。阮桂洪晚晚都热心地到欧灿辉的大排挡帮忙。有一晚生意特别旺,已经加了两张桌子,阮桂洪一看忙不过来,还跑回家把阮桂婵叫出来帮忙。欧灿辉心里便很感动,不过嘴上就没多说什么。父亲一个人做早点忙不过来,已经请了阮桂洪母亲黄三女晚上过来帮忙,说好一个月给回100块钱的报酬,黄三女喜孜孜的答应了。欧灿辉想,远亲不如近邻,阮桂洪真的比自己兄弟还亲。 谁知好景不长,到了年二十这一晚,欧灿辉的大排档竟遭灭顶之灾! 那晚十点还不到,城监大队来了七、八个人,开来的汽车就堵在街口,要查灿辉开档营业的手续。一听任何手续也拿不出来,城监的人二话不说就把所有家什往车上搬,还要欧灿辉第二天去城监大队接受处理。 欧国能听到外面吵吵嚷嚷,赶出来一看情况不对,上前和城监的说理,看带队的人昂起头不愿答理,一下就火了,嗓门大得吓人,又见客人都给吓跑了,城监的还赶着搬餐桌餐椅上车,冲过去就把一个城监推开几尺远,要不是灿辉和桂洪出死力拦着,他会动手揍城监的人。 欧灿辉窝着一肚子火。满城街边小巷都有大排档,只要不摆到大街上影响交通,城监从来不管不问的,偏偏就自己倒霉,城监就是来查自己!他赶忙陪着笑脸和城监的说好话,希望城监不要没收椅桌家杂。连阮桂洪也一改急燥冲动的脾气,也是陪着笑脸向城监求情。待欧灿辉父亲暴怒不已,欧灿辉转而担心父亲控制不住情绪闯出大祸,也就压下火气和阮桂洪抱着拦着父亲,才算没有把事情闹大。 欧灿辉一夜没睡好,早上起来,气呼呼的叫上阮桂洪帮忙去重购桌椅。欧国能看出了儿子的心意,也不说破,吃过晚饭就动手帮忙在内街摆开桌椅。欧灿辉见父亲用行动支持他,心里暖暖的,也不言语,有客人来了就做生意。阮桂洪心里早有计较,不动声色的约了十几个装修队的工友来大排档喝酒,鸡虫、曹师膊、白志毅都来了。 那晚城监开车经过南门街,见欧灿辉重开大排档,一点也不把城监放在眼里,停了车,一句话也不说就动手搬炉具小车、台椅家杂,把一些食客吓得急忙逃窜。 城监的人平日持法横行作威作福惯了,今晚一下车就动手,激起了早就窝着火的欧灿辉怒火。他拿起菜刀大声警告,欧国能火气更大,已经扑上去推掳收缴炉具车辆的人。阮桂洪看欧国能动了手,把椅子一推,一拳就把一个城监打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阮桂洪和他的工友如狼似虎,一场混战,九个城监中有六个挂了彩,其中有两个是爬不起来的。城监急忙呼唤救兵,又打110报警。 幸好巡警和派出所的阿sir及时赶到,派出所的阿sir妥善处理,这才没有激发更大的冲突。 到了第二晚,欧灿辉照样开大排档,照样很多食客帮衬(光临),派出所和城监的人却没有来,阮桂洪也在大排档帮手,却是风平浪静,一点事也没有发生。 这一场风波自然引发了街谈巷议,说什么都有,很多人都认为城监挨打是大快人心事。欧巷里说欧灿辉不对的,只有方清的阿嫲。 不过方清阿嫲也只是在家里和儿媳卢少容发了几句牢骚,卢少容却说,不过是搵两餐罢了,小老百姓搵一个钱也不易,几千块钱的东西,城监收去也没有用,做得太过份了,难怪大家不服气。 阿嫲见儿媳不附和她,她又不好和儿媳争辨,只好生闷气。不过她更留心街口的大排档,接连几晚,她都装着串门到外头看了看,派出所和城监的人都没来管欧灿辉。倒是有一晚,欧灿辉刚开档,阿嫲正巧看见城监几个人直朝欧灿辉走去。 第26章 阿嫲的胸腔便无缘无故的剧跳起来,心想又有得吵了。 果然,欧灿辉看见城监的人来了,故意装着看不见,拿起莱刀用刀背敲打针板,满脸写着敌意。城监的人走近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脸色,对欧灿辉说,今明两晚都有省的人来捡查,这两晚就不要开了。 城监的人说完,看欧灿辉朝阮桂洪摆了摆手,和服务员一起收档,便转身就走了,阿嫲就知道他们赶着去通知其他的大排档。因为阿嫲早就知道,凡是有上级来捡查都会提前发“通知”,捡查组一走,卫生还是那么脏乱差,占道经营、无证照经营还是继续老样子,她当街道小组长时也做过这些事,不过那时她是乐此不疲心安理得,现在才觉悟,原来那是弄虚作假欺骗上级捡查的传统做法。 阿嫲又一次感到了失望。她真的想不通,城监的人经过那一晚冲突后,竟然对欧灿辉的大排档只眼开只眼闭,这不是疏忽玩职又是什么?欧灿辉和阮桂洪还动手打了政府的人,派出所竟然对此也是不了了之? 阮桂洪倒是有一个答案。有一晚收档的时候,无缘无故地对欧灿辉说了一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欧灿辉笑了笑,却没有接话。 第三章第六至八节 六 阮桂洪只是晚上去欧灿辉的大排档帮忙,白天便在家休息,其实,他念念不忘的,是欧德庭家的霞女,他守候在家里,是想要见着霞女一面。 从云南回来第二天以后,阮桂洪一直没找着机会和霞女见面,想起来就闷闷不乐,他也搞不清是什么原故。他在云南特意为霞女挑选了一块玉观音,花了他800块钱,比他挑给母亲那个玉镯玉质还好。但近在咫尺就是见不着,不能见上面好好倾谈,这块玉便送不到霞女手上,心中又恼又忧。 有一天,他见着了外出回来的霞女,心中又是懊悔又是高兴。霞女走出欧巷我怎么没瞧见?不过见着了霞女身影让他喜不自胜,忙冲出去叫着她和她说话。但霞女像是变了一个人,全然没有以前的高兴随意,她又像是害怕什么,两头张望,连话也不敢多讲,表情怪怪的,全没了以往的调皮活泼,接过那块玉时似乎受了感动,随即又装出神情淡淡的,说了句“多谢”便匆匆走回家去。 阮桂洪的心像遭受了霜冻,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一整天他都觉得浑身难受,烦燥得很,很想和什么人打一架发泄发泄。妹妹阮桂婵中午下班回来,笑着把手里拿着的一件衬衣放到他鼻尖上──阮桂婵见百货大楼一种名牌衬衣大降价,特意买了两件讨好大佬。不料阮桂洪突然发脾气,伸手就把衬衣用力打掉,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蹬蹬蹬走回楼上房间去。 阮桂婵呆住了。原是和大佬随便嬉闹惯了的,没想到大佬是七月晴雨天──说变脸就变脸。随即又觉得委屈,那泪珠便在眼眶里打转,蹲下捡衬衣却又出力忍着不愿哭声来。 黄三女听见动静,从厨房探头一看,火气便窜了出来,大声骂道,死牛精,你又发什么神经病,好心着雷霹,你阿妹得罪你什么了?阮桂婵见母亲出头,眼泪便涌了出来,把捡起的衬衣往椅上一扔,气冲冲就跑回自己房间,还大力把门关上。 想到女儿一定是躲在房里哭,黄三女更大火气,冲着楼上大声骂起儿子来。儿子躲在楼上房间不敢出来,正骂在兴头上,忽然闻到一阵焦胡味道,原来忘了自己正在炒菜,急忙回到厨房,那一锅青菜早变成了黑炭颜色,不啻是火上加油,黄三女更生气了,一边收拾殘局一边嘴里骂得更狠。 阮桂洪心里原就恼火烦闷,把阮桂婵当作出气筒,当时就后悔了,母亲骂他自不敢作声,不料母亲越骂越来劲,骂得狗血淋头,仿佛骂的不是亲生儿子,倒像是在骂有血海深仇的外人,心里又烦燥起来。后来实在忍不住,便气冲冲走下楼,也不看母亲一眼,大步便往外走。 黄三女见儿子走下来时脸色凶狠,意识到自己骂过了头,便噤了声。见儿子怒冲冲的离家走了,那火气又上了头,把手里的抹布一扔,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我生个什么仔啊,真是把人活活激(气)死! 生了好一阵闷气,才重新收拾好叫女儿出来吃饭。阮桂婵躺在床上生闷气原不想动弹的,听见母亲不耐烦起来,怕又惹起母亲发脾气,只好出来饭桌边坐下来,只是没胃口,扒了两口就不吃了,放下饭碗又走回睡房去。这次黄三女倒是没有责骂女儿,却是暗自叹了一口气。 阮桂洪气鼓鼓的来到华仔表哥的茶庄,华仔表哥瞥了阮桂洪一眼,却提起旅游,说梁仕彬叔侄约他俩到港澳旅游,阮桂洪一听脸上就多云转晴,马上点头答应。于是两人就细细的商量参团旅游的具体事宜。 眨眼间就到了春节,早餐档自然关门歇业。年卅晚吃过团年饭,欧灿辉顾不上和回家过年的细佬灿耀倾谈,急急忙叫上阮桂洪走去巷尾陈满家找陈昊天。陈昊天因在外地工作,年卅下午才赶回家来,欧灿辉足有一年没见着陈昊天了。 陈昊天这一去就是八、九年,除了春节假期回来,一过了年就走,平时竟是难得见他一面。不过每年回来过年,总是要找欧灿辉、阮桂洪欢聚,三个好朋友碰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三个气味相投的好朋友一谈就忘了时间,听得远处传来炮仗声,才想起除夕与新年第一天交替那一刻要燃放炮仗,阮桂洪和欧灿辉便赶忙跑回各自的家去。 古老传说,灶王爷过年也放假的,年廿五那天便是灶王爷返回天庭的日子,过去在年廿三、年廿四这两天,家家户户都在灶上贴一付“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到了除夕夜临近新年之际,要燃放炮仗迎接灶王爷回来;也有说燃放炮仗迎接的是财神爷,于是家家户户都在这个时刻燃放炮仗。有钱人家燃放炮仗就更讲究了,不但要声音响亮有声势,还要放得多、时间要长,穷苦人家燃放一串一万头、三万头,有钱人家放十万头、二十万头也不在话下。 满城都是炮仗声,轰天动地振耳欲聋。燃放了挂在门前的大炮仗,小孩心性的阮桂洪意犹未尽,到欧家叫上灿耀、灿荣兄弟,又跑去南门大街去玩燃放炮仗。 年初二晚上,阮桂洪原想约欧灿辉出去玩耍的,刚好遇见欧国能带着欧灿辉三兄弟出门,说是去探望郑叔。阮桂洪原是好动之人,见欧灿辉邀约,便兴冲冲地相跟着去了。 欧灿辉的大细佬灿耀,原本是个百厌好动调皮不羁的人,和阮桂洪特别对脾气。阮桂洪见灿耀去了南海学修车,三几个月不见,竟是变得沉稳起来,身上少了那种满不在乎的郎当味道,自是变懂事了,心中也自诧异。 欧灿辉去郑叔家,一是表示谢意,二呢,却是一心要结识郑叔的五个儿女。郑叔这些儿女,在外地商界叱咤风云家财万贯,在普通人眼中,当然是成功人士了。欧灿辉心里忐忑,怕和他们话不投机,不过却是多虑了。郑叔一家对客人很热情,郑叔的三儿子还特意说到灿耀工作表现很好,人很机灵醒目,过一段时间会考虑安排去搞汽配零部件购销,欧灿辉和父亲都觉欣慰。 欧灿辉和郑叔一家谈笑甚欢,阮桂洪却不自在起来。郑叔郑婶倒还罢了,衣着普通,和街市的老人家没有什么区别,郑叔四个儿子却是气宇轩昂,谈吐不俗,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股上流社会人物的气质,令阮桂洪感到自惭形秽。许是习惯了和市井小民打成一片,和这些有钱的或有权的上层的人在一起,阮桂洪便觉得格格不入。 年初三,郑叔郑嬸带着儿孙们浩浩荡荡地回新塘乡落凤岗,五辆进口小汽车从保管站开出来,便引来旁人羡慕的目光。阮桂洪给欧灿辉也拉来了为郑叔送行,两人同时心里也想,什么时候我才有这样的风光? 欧灿辉计划过年后,在西湖路搞大排档。阮桂洪听了,心里倒是佩服欧灿辉的这一股劲头。开大排档投资少见效快,老一辈都说做生不如做熟,欧灿辉学的是饮食,搞这一行正是他的本行。人往高处走,欧灿辉也不相信命中注定做一世穷佬崽,也要去去闯一闯搏一搏。华仔表哥说“搏一搏,有摩托”,我不是就搏到了吗,但愿欧灿辉顺顺利利,也搏到“摩托”。 七 年初六一早,阮桂洪和华仔表哥就随旅行团出发,随团在香港玩了三天,后面两天是自由活动时间,他跟华仔表哥就过澳门和梁仕彬叔侄相叙。 这一次到港澳,阮桂洪是真正开了眼界。那真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城市是那么繁荣喧闹,灯光是那么奇幻璀灿,车流是那样穿梳密集,楼堂馆所的裝饰是那样金碧辉煌,一切都令他觉得蔚为大观,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香港是冒险家的乐园,是富人的天堂,一席豪宴6万港元,一幢洋房动辄售价过亿,还有令桂洪乍舌的:一块私家车靓牌炒到3000万港元!就算是澳门的老朋友梁仕彬和七仔尽地主之谊,在香港和澳门请他们吃饭,那酒楼之高级、所食之高档、服务之尽善,都给阮桂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令阮桂洪难忘的是,好像全世界的新鲜水果都在香港汇集,他第一次品尝了象布冧、榴莲、奇异果,还有很多吃过便忘了是什么的时新水果。 阮桂洪第一次见到了蔚蓝的大海,第一次见到可爱的海豚表演,第一次见识了刺激的各项游乐活动──家乡中山公园的游乐埸,和香港海洋公园的游乐活动相比,简直是巨人脚趾头上的小蚂蚁一样,根本没法比。 第27章 第一次见到了那么多外国人,有红头发蓝眼睛的鬼佬,有鳥黑得象碳一样的非洲黑人,当然也有穿着小背心一样的衣服,随意在庙街闲逛的金发美人。 不过令阮桂洪印象最深的是,香港人彬彬有礼,很讲文明,等候公共汽车都自觉排队,不像内地人见车来了,就一窝蜂争先恐后地拥挤着上车。香港人很讲卫生,街道整洁,一点纸屑废物,宁愿多走两步都要放进垃圾桶。阮桂洪有一次在等车时随口吐了一口痰,招致旁人向他投射过来责难的目光,竟让他第一次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在澳门,阮桂洪第一次见识了俗称“金魚缸”的销金窟,在一间屋子里,隔着一面很大的透明玻璃,看见了内面十多个衣着性感,翅首弄姿的妓女在等待着客人挑选。更见识了无上装午夜表演的美艳与诱惑,自然,在七仔的安排下,色心大动地消遣了一回,当然资费比找阿秀、找金宝的小姐贵多了,两次就花了七仔两千元。 到澳门自然也少不了进赌场。到了澳门才知道,那里不止只是葡京一家,还有回力、金碧、海上皇宫……澳门就是赌博的天堂。第一次跟着华仔表哥买了五千块钱的筹码下注,令他暗地窃喜的是,华仔表哥照例是孔夫子搬家──尽是书(输),但他玩百家乐竟然蠃了三万多块钱!如果华仔表哥不拖他走,他还会乘胜追击,狠捞一把。后来躺在宾馆柔软的席梦思床上,他忽然想起了清源中山公园外面的那个算命佬,这老家伙果是奇人,我倒是把他忘了,回去我一定要去找他,给他一个大礼是,还要他给我再认真算一算。 满脸春风的阮桂洪给家人买了一大堆衣物、食物、药品,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向母亲缴上战利品两万元港币。黄三女激动得脸上充血,接过钱时双手竟然有点发抖。待阮桂洪又拿出三个金戒指、三条金项链、一只专为她买的金手镯时,她已经高兴得不会说话。 阮桂婵戴上了金戒指、金项链,终于情不自禁地抱着大佬亲了一下,黄三女也不以为忤。她饱含情意地看看儿子,觉得儿子这一刻竟是那么可爱,觉得能干、孝顺的儿子是她的骄傲。 阮世诚却眉头皱了起来。他是一个本份的老工人,信奉安分守己、与人为善、不奸不赌,儿子出外做工,做点小生意赚了点钱,这还罢了,不料还要进赌场大赌,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儿子还得意洋洋,阮世诚便责备儿子说:“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怎么还敢去赌?!很多人两年也挣不到五千块钱,如果输了呢?你好学不学,偏要学华仔那样赌,人家有钱,十万八万也输得起,你有多少钱输?!好不容易挣下一点钱,好好留在身边度日防身才是,沾上了赌,老话都讲上得山多终遇虎,不知道收手,输得剩下一条底裤、社会上因赌而倾家荡产的事还听得少了?……” 阮桂洪没料到终日寡言少语的父亲竟拉下脸教训他,当头一捧,顿时收敛起得意忘形的模样,低下了头。 黄三女也醒悟过来,但手上就拿着金灿灿的戒指、项链、手鐲,桌上也摆着从没见过的港币,而且是两万块那么多,也不忍心责骂儿子,就说:“你老实说,你身上还有多少钱?不如你留了下一点零用,都交给老母给你收起来。你放心,你的钱都是用回你身上的。听老豆的话,以后不准再赌钱了,啊?” 阮桂洪也不语言,赌气地从身上几个衣袋、裤袋把钱全掏了出来,都放在了桌上,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回楼上房间。 阮桂婵见桌上凌乱的钱中,除了人民币还有港币,她以前见没过港币,便拿了一张拾元港币在手上认真看。黄三女一把从她手上拿回去,还瞪了她一眼。阮桂婵却不忿,见桌上的钱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心想大佬肯定又会偷偷塞一点钱给她的,现在给母亲收了去,想要一分钱也难,她眼尖,便伸手捡了一张标着500数字的红牛(港币),眼角一溜又发现了一张红色的,两指指尖一夹便捡起来,赶快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里去。 黄三女见女儿不听话,便想骂她,想想又忍住不骂了。阮桂洪掏出来的钱要分开慢慢数,还有十几个有外国女人头像的硬币,不仔细看还不知道是面值多少呢。她这辈子最关心的是赚钱,最开心的事,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数钱。 阮世诚在一旁默默地抽水烟筒。儿子大了,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说多两句就黑下脸来,但养不教,父之过,玉不琢,不成器,要是让儿子走上了邪道,那就更令人担心了,还是要时时敲打他。这个儿子虽然自小牛精,但对父母的教诲,还是能听得进去。唉,当父母的,对儿女总有操不完的心。 第二天早上,黄三女见阮桂洪要出门,便把200元钱给阮桂洪带在身上零用,不料阮桂洪一拧脖子,看也不看就出了门,把黄三女气得倒噎了一口气,冲着门口骂了一句,死牛精脾气! 阮桂洪才出门,碰见霞女母亲正从外面走来,手上提着用废旧塑料带编织的篮筐,想是从市场买菜回来。阮桂洪便停下来,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四婶”。 欧四婶见是阮桂洪,想起年前阮桂洪给老爷子送盆景的事,就对阮桂洪笑了笑,说,你四叔年纪大了,如今说话做事都比不得从前了,你多担待些,不要和他计较。 阮桂洪忙陪着笑,说,怎么会?我们后生一辈,正想从他老人家身上学些本领呢!和四婶说了好一会话才分手,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霞女。不过令阮桂洪失望的是,接下来的好几天,阮桂洪特意待在家里,还是连霞女的影子也没候着。 阮桂洪见不着霞女,是因为霞女确是给她父亲“关”起来了。 说关,有点不准确,因为欧德庭并没有限制霞女的人身自由。欧德庭在年前阮桂洪从云南回来给他送来盆景这一晚,把霞女叫到他的房间,开门见山地说:“我看桂洪今日这举动,想是对你有了意思。我实话告诉你,桂洪这样的人家,我是打死也不会同意的。除非我死了──但我死了,你上面还有七个哥哥姐姐,你问问他们,有哪一个会赞成?” 霞女见父亲说起这个话题,少女羞涩,顿时漲红了脸庞。她喜欢和阮桂洪来往玩耍,原先并没有拍拖的明确想头,只是觉得和阮桂洪在一起,身心愉快,精神有一种莫名的愉悦;后来给阮桂洪拥吻抚摸,先是羞涩,后是慌乱,继而又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刺激和兴奋,也就半推半就,欲拒还迎。她还没想到这是不是和阮桂洪拍拖,如今给父亲一语中的,如梦初醒,那心便卟卟乱跳起来,慌乱之中不知怎么说话,便低垂了头,用手绞着衣角。 欧德庭看着这个自小宠坏了的女儿,心中又是恼火又是烦忧。见她不敢开口说话,便说:“桂洪这人,其貌不扬,生性粗野,人无上进之心,也无一份固定工作,姑且不论其家底如何,你娇生惯养,试问他养得起你吗?你若嫁入他家,他家老母是街内闻名的霸巷鸡毑,唉,你的小姐脾气,若是三头两日便吵一场,教我和你老母颜面何存?我和你老母年事已高,说不定哪一天两腿一伸就去了,你又如何安度时日?” 一席话说得霞女心情烦闷起来。她哪有想过这些问题?给老父提醒,心便忐忑起来。欧德庭便说:“我今日把盆景退回去,想来桂洪也知晓我的意思。你这几天给我老实呆在家里,不可出屋门半步──快过年了,在家里帮老母搞搞卫生,多做些家务。你老母身体也不好,别为这样的事气着她。知道没有?咹?出去吧。” 霞女如蒙大赦,赶快退出父亲的房间。回到楼上自己睡房,她的脸仍潮红,心还在剧跳,脑袋却似乱成了一团麻,烦闷起来,便倒在床上蒙上被子,一夜胡思乱想,哪里睡安稳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便似有了黑眼圈,四婶见了,自是心疼,便上街买了些药材,要煲些靓湯给宝贝女儿补补身体。 八 阮桂洪从香港旅游回来,专程走去找欧灿辉却找不着。早餐档口只有欧国能和一个新聘请的中年女工,屋内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在忙着赶制包点,想必也是欧国能新聘请的帮工。欧国能笑呵呵地对阮桂洪说,灿辉要开一个大排档,这几天都跟着郑叔跑工商营业执照之类的事,有时晚饭也在郑叔处吃,很晚才回来。 阮桂洪想了想,便直接去西湖路找欧灿辉,刚走出欧巷,却迎面碰上久别了的阿球,不由得欢天喜地般叫了起来:“阿球!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捉住阿球的双臂,忘形的摇动起来。 “哎哟!”阿球夸张地叫起来,阮桂洪忙放松了手,认真看了看阿球,觉得半年不见,阿球倒是长了一些肉,脸色也白了些,便说:“回来过年?” “是啊。昨晚回来太晚了,今天正想找你和灿辉聚一聚。”阿球说,“灿辉还是跟你做装修吧?”说着掏出香烟递给阮桂洪一技烟,见阮桂洪摆手,便自己叼在嘴里,掏出打火机点上,“对了,你是不抽的。” “灿辉不做装修了,在家开了个早餐档。”阮桂洪拉了阿球一把边往街外走边说,“现在他还要做大排档,这几天忙得很,连我也很少碰得见他。走,我们去西湖路找他。” “噢?自己做大排档,好啊,自己做老板,好!”阿球边走边歪着脑袋看看阮桂洪,见他穿一件棕色新机恤,內面的浅黄细格长袖衫也是新的,脚下是一双蓝白间色旅游鞋,就说,“看来你和灿辉都混得可以啊!” “怎么比得上你在深圳?” 第28章 阮桂洪明知自己有点口不对心,但华仔表哥特地嘱咐过他很多次,财不露富,不可引起别人注意,所以阮桂洪慢慢也习惯了客套话,“你大佬有没有一齐回来?” 阿球摇了摇头。阮桂洪没留意阿球的神色,有点得意地说,“前天我从香港回来,经过深圳的时候还想起你呢,想不到今天就见着你了。” 阿球有点意外,看了阮桂洪一眼说,“去旅游?” 阮桂洪乐呵呵地说,“是啊。我告诉你,我还去了两天澳门……” 边走边说,到了西湖路那个空地,阿球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欧灿辉,便大声叫起来:“灿辉!” 欧灿辉跟着郑叔在现场看工人干活,听得有人大声叫,抬头一看,见是阿球,便从里头快步走了出来:“阿球!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拉着阿球的手乱摇,又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臂,“你这家伙,倒是胖了。” 阿球见着了欧灿辉,也是高兴得很,便说:“走,出去饮两杯!”欧灿辉便走回去对郑叔说了一声,跟着阿球、阮桂洪一直走到江边的徐记大排档。 徐炳见阿球来了,也很高兴,一叠声吩咐劏鸡、劏鱼,又拿着一瓶白兰地过来,说这餐是他的,算是给阿球接风。 四个人都坐了下来。因是白天,大排档都没有把桌椅摆出人行道上,徐记屋内只摆得开两张餐桌,也没其他食客,所以很放心地大声讲话,放声大笑。三人都各自讲了自己这半年多来的情况,其中自然要属阮桂洪多姿多采,他去过云南,刚去过香港澳门,见识也比其他三人多了,数他讲得最多,口沫横飞,声情并茂,说得可笑处,大家也发出会心的笑声。 阿球虽然去了深圳,因工作困身,倒是没逛过什么游乐场所、观光胜地,酒店附近的香蜜湖公园,去了一次就不想去了——单身一个去逛也没什么意思。倒是结识了不少在楼上夜总会上班的pr(“公关小姐”),因为住宿舍分住楼上楼下,有和说得投缘的,也打一场“友谊波”(免费嫖宿)。 阮桂洪便很有兴趣地问:“夜总会有没有鬼妹(外国女人)的?” “没有。”阿球摇摇头,“不过除了西藏、新疆,什么省份的小姐都见过。哟,你在香港有没有上过鬼妹?” 阮桂洪咧嘴一笑,得意地说:“在香港倒是没有,在澳门上了两个。”见众人都面露羡慕之色,便得意洋洋地说起在澳门的香艳故事,听得众人也心星摇曳,甚为赞羡。 阿球便说:“你就好了,有华仔表哥关照,早知道我不去深圳,也留在这里跟华仔表哥揾食。” 徐炳见一瓶白兰地喝完了,酒兴正浓,又叫服务员拿一瓶。因问阿球,“什么时候回深圳?”不料阿球面色一沉,摇了摇头说,“不想去了。” 徐炳便笑道:“和大佬吵架了?”阿球一拧头,拿起酒杯说,“不提他了,喝酒!” 欧灿辉心想,定是阿球又犯了牛精脾气,和大佬有了冲突。欧灿辉便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干脆来我家吃饭得了。” 阮桂洪也争着说,“来我家也成,不过是添多一双筷子,正好我是闲人一个,可以陪你到处玩。对了,华仔表哥说过几天去飞来寺上香,也一齐去游玩吧。” 阿球便说好。这时徐炳又提起大排档转让的事,对欧灿辉说:“你若有心做我这间大排档,如果手头不便,顶手费可以缓一年再付,这样总可以了吧?我答应了赖水清,过了正月二十,我便要去深圳了。” 阿球来了兴趣,起身到处看了一下,回来坐下对欧灿辉说:“这里不错呀,做生意讲究成行成市,这里比西湖路好得多。灿辉,接下来做怕什么?我回来也正想找点事做,要不,算我入伙,你抓桩(当头领),做兄弟的同捞同煲(同甘共苦),如何?” 阮桂洪也来了兴趣,他有钱,也想帮帮欧灿辉,这时就说:“灿辉,你知道我的,也算上我一股,你和阿球当老板,我也不要求分多少,有时来大排档有杯酒饮就行了。” 欧灿辉心里很感动,他也听出阮桂洪的暗示,老友们都想伸出友谊之手帮他一把,但他已和郑叔密锣紧鼓地筹划在西湖路开大排档,便照直说出来:“徐记,多谢你情义,但我已找到拍档,已经在西湖路租到了地方。阿球和桂洪要入伙,我自然高兴,待我回去找郑叔说一说。” 阮桂洪自然知道郑叔,但他不知道欧灿辉已经和郑叔关系如此密切,也没料到郑叔会伸手帮欧灿辉。但阿球不知郑叔是何许人,欧灿辉便说:“我们帮他家装修,认识以后有来往;郑叔这个人帮人很热心,我家灿耀,就是他介绍去南海做工的。” 欧灿辉这时已想到,郑叔对阮桂洪会有看法,对阿球也不熟悉,很可能不同意,郑叔不同意估计自己争不过郑叔,因此又对阮桂洪说:“你知道郑叔的,他要是不点头,我可没办法。” 徐炳很诧异。做生意讲究成行成市,西湖路那地方他自然知道,欧灿辉怎么会跑到西湖路去开辟新市场?他还想动员欧灿辉改变主意,见阮桂洪动员阿球出面顶下徐记,便转而对阮桂洪和阿球下功夫。 阿球却不愿干。有人挑头他愿意跟,要他挑头负重担他却不干。“我是做惯乞儿懒做官的,”阿球笑着说,“要我劳力可以,要我劳心便不行了。我宁愿跟着灿辉做,叫做大树底下好乘凉。” 这时听得摩托车哒哒乱响,三辆摩托车开过来停在了门口,四个人下了车鱼贯走了进来。徐炳见来了生意,早起身迎上去热情打招呼,又叫服务员冲茶倒水。 欧灿辉认出最后走进来的是欧海亮,觉得奇怪,便和欧海亮打招呼。欧海亮见是欧灿辉和阮桂洪都在这里饮酒,便笑着说:“你们也这么晏(迟)?”欧灿辉抬腕看手錶,方知是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欧灿辉见欧海亮的几个同伴,年纪都和欧海亮差不多,好奇便问欧海亮为何现在才出来吃饭?欧海亮说,和几个朋友去乡下“捡垃圾”,因为是过了年第一次去,呆的时间便长了点,待赶回来,干脆来大排档解决肚子问题。 欧灿辉恍然大悟。离城二十多公里的石角镇,这几年有人办起简易工场,专门收购加工废铜料。收回来的是废旧电线、变压器之类的废品,经过加工,最后做成一梱梱黄铜色崭新发亮的铜材、铜线再卖出去。有人发了财,跟着便很多人也一窝蜂搞,有些有本事的,还能从境外搞来一车车的电器垃圾。 欧灿辉听欧海亮说过,这堆积如山还未分拣的垃圾中,会有很多宝贝,欧海亮便捡到过完好无损的功放器、调频器之类的,有一次还搜捡到一对超低重喇叭,都是外国名牌,高兴得要死。捡到这些能用的东西,老板也不过是收回十块几十块钱,双方都高兴。欧灿辉知道欧海亮是音响超级发烧友,不过他对电器音响不感兴趣,所以没有继续深谈。 欧海亮觉口渴,所以便坐回去喝茶,又和同伴们兴高采烈地说起来,看他们的样子,大约不是空手而归。他们说的欧灿辉桂洪也听不懂,所以又自顾着喝酒说话。 阮桂洪见着了欧海亮,又想起了霞女,心情忽然有点阴暗。阿球可能是昨天休息不好,这时情绪有点低落,懒懒的只抽烟不大说话。欧灿辉便说:“还有一点酒,都干了吧,阿球你回去休息,我现在就去找郑叔。” 阮桂洪阿球都说好,也不等徐炳了,便举杯干了,对着里头厨房的徐炳打了一声招呼,又和欧海亮说声拜拜,便离开徐记。 不过郑叔却不同意让阮桂洪阿球参股入伙,“你就说我是个老檬懂得了。”他教欧灿辉如此推托。欧灿辉见着了两个好朋友满脸歉意,阮桂洪阿球却也没放在心上,于是三人便各自忙自己的事。 第三章第九节 九 阮桂洪年初六去香港旅游,回来好多天了,仍没见着霞女,有一日见霞女在院子里走动,忙走过去,但霞女似是视而不见,待他走到门口隔着趟栊门朝内张望,却又不见了踪影,又不敢张口叫唤,心中自觉恼火烦燥。 这天早上起来,坐在楼下客厅盯着欧巷动静,却只见欧四婶出去买菜,探头张望,欧宅却是大门紧闭,试探着走去叫门,却又毫无应答。灰溜溜的回到家里,思来想去百般不得要领,一赌气,便上楼拿了准备送给韵仪的礼物,走出街口,招了一辆搭客摩托车,便朝西门塘而去。 到了韵仪住处,敲开了门,韵仪却堵在门口,不让他进屋。阮桂洪兴冲冲而来,又见韵仪在家,身上只穿一套长袖休闲棉布衫,脸容一如过去姣好美艳,那胸脯一如往日丰满坚挺,色心便动了起来,不想却遭韵仪拒绝,连门也进不去──韵仪开门见是阮桂洪,先是惊喜,打开了铁门,却站在门口,对阮桂洪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阮桂洪边说,回来好几天了,边想伸手捏她脸腮,不料韵仪侧头躲开,脸色便庄重起来,又问,你有什么事? 阮桂洪心想进屋再说,不料韵仪跟着直言相告,我屋里有客人。 阮桂洪一听,心里便似吃了一个蒼蝇般浑身不舒服,见韵仪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便意气阑栅地掏出一个小小红布袋,交到韵仪手上说,这是我在云南特意买来送给你的。 韵仪接过掏出来一看,是个做工精致、质地很好的玉墜,淡淡一笑,说了声“多谢,有空请你饮茶”便伸手去拉铁门。 阮桂洪见状,韵仪分明是现在不想见他,伸手拉门便是送客的意思了,只好讪讪的让开,让韵仪关上铁门,待韵仪又说了声“拜拜”,那木门便关上了。 第29章 阮桂洪无奈,正是兴冲冲而来,垂头丧气而去。 待回到家,见有两个老者正在客厅和母亲闲聊,见阮桂洪回来,都面露喜悦之色,站起来说,洪哥仔回来了。 黄三女便对儿子说,这个是仁叔,这个叫钟叔,想来看看你从云南带回来的盆景。 阮桂洪正没一肚子好气,因为母亲热情,也不知两人什么来头,勉强露出笑容,便带二人走上楼上阳台。 二楼阳台北面是方清家后墙,东面是另一条巷邻家西墙,只有一米多宽,长而狭窄,那盆火棘便摆在靠近巷子的这一头,基本上占了阳台一头,来人也只能站旁边观看。 两老者一看见这盆火棘,顿时面露惊喜之色,迫不及待便上前认真察看,特别是那个仁叔,甚至站近了进去蹲下,贴着花盆仔细观看。钟叔一边看一边和阮桂洪闲聊,称赞阮桂洪有眼光、有魄力,阮桂洪却唯唯诺诺,不愿多言。他懂什么盆景?一开口便是外行话,出乖露丑,倒是少说为佳。 两老者看了好半天,对满树红果,尤为赞赏,对这盆景极为倾慕。那仁叔便试探着问阮桂洪,可否割爱相让?割爱相让这文诌诌的话中那个让字,倒是让阮桂洪明白了仁叔的意思,便摇了摇头,干脆地说,不卖! 两老者面露失望,钟叔就说,洪哥仔,我知道你从云南搬运回来不易,说千辛万苦也不为过──你说个价钱? 不料阮桂洪仍是摇头,说,我是不卖的,你出多少钱我也不卖。 仁叔说,洪哥仔,我跟你说实话,这盆火棘,实在难得,你这地方确实不适宜养植,阳光不足,很容易造成技托萎缩,若是…… 不料阮桂洪不待他说完,就打断他说,我中意这样放置──你们不用多说,我是断然不会卖的。 看两老者还想啰嗦,阮桂洪干脆走开一边,不再搭理他们。仁叔和叶叔对看一眼,只好无奈地告辞。仁叔临走时,还留给阮桂洪一个电话号码,约阮桂洪若有时间,请上门作客,参观参观他的盆景,指导指导。 阮桂洪自然明白这是客套话。不懂盆景,如何指导?连看他也是懒得看的。但他知仁叔的心意,便说了几句客气话,送仁叔和叶叔出门。 黄三女便问阮桂洪,你是怎样认识这些人的? 阮桂洪吃了一惊,才知道母亲并不认识这些人。仔细一想,恍然大悟,必是欧德庭告知他们的。欧德庭不想领他的人情,但又喜欢,便转手叫仁叔钟叔出面,花了钱,大约心便安乐自在一些。这证明他在云南一个集市上买的这盆景没有买错。哼,你欧德庭想得出这条屎桥(坏主意),我偏不上你的当,你找什么人来我就是不卖。 黄三女刚才就躲在楼梯间听他们说话,见老者乞求阮桂洪卖,阮桂洪就是不松口,顿时对这盆景有了兴趣。原来她嫌这东西占地方,阳台本来狭小,给占了很大一个位置,也不知儿子发什么神经买回来,唠叨了几句,见儿子面色不是面色,才不敢再唠叨的。这时她便问,这东西很值钱? 阮桂洪没好气地说,值钱我也不卖──我又不是等那几个钱开饭。 黄三女更有了兴趣,问儿子买来花了多少钱? 这盆景买的时候花了阮桂洪1000块钱,当时还忐忑,自己对盆景的一点认识,还是在乡下帮郑叔装修时留下的一点印象,同去的包括华仔表哥没一个懂盆景、识价钱的,也不知是不是当了冤大头。这时知道没有买错,连欧德庭这老家伙也认定是好,那当然是个宝了。阮桂洪有点得意起来,刚想告知母亲,又一想不妥,若她知道了买来的价钱,给人说几句好话,趁他不在家,加几百块钱就卖了也做得出来的,她是自己老母,终究不敢对她发什么脾气。于是阮桂洪就说,你不要管我花多少钱买来的,你也不要自作主張把它卖了。谁来了也不要卖。 黄三女便不解地问,为什么? 阮桂洪却不再搭理她的话,自行回到楼上阳台给那盆景浇水。黄三女吃了儿子这下冷脸孔,心里不自在,忍不住对着楼上骂了一句,死牛精! 第二天,那个仁叔又拉上另一个人来阮桂洪家,想看看这盆火棘,也想再试试说服阮桂洪转让出来。不料这次阮桂洪连楼上也不让上了,只是淡淡的说,这盆景我是决意不卖的,你们也不要浪费口舌了。说完就要锁门离家。 主人下了逐客令,仁叔和那人只好怏怏的离开阮桂洪家,走向巷里欧宅找欧德庭商量。 仁叔是听欧德庭推介,昨日又亲眼见着了这盆难得结满红果的火棘,心痒难耐,昨夜便辗转不安,极想把这盆可称之为上品的盆景弄到手,即使花上大价钱也在所不惜。若是弄到了手,春节时摆出客厅,题名也想好了,就叫“满堂红”,兆头是极好的。不料盆景主人让他们吃闭门羹,根本冇得商量。他猜不透阮桂洪这个对盆景一窍不通的莽汉,为何竟会千里迢迢弄回来,究竟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阮桂洪出了欧巷,见内街人来人往,那些卖菜、卖鱼、卖各色食用物品的档摊都摆满了内街,喧哗吵杂。看巷口欧国能的早餐档,那个新来的中年妇女和欧国能手脚不停招呼买客,生意也很旺,又想到和欧灿辉好像疏远了,自云南回来后竟没有机会坐下来暢谈欢聚,到大排档找欧灿辉也不能安安稳稳的谈心,阿球还是在深圳给大佬赖水清打工,天长路远,总之想见的人都不能如愿,心里便又郁郁寡欢起来。 正想着不知该找谁聊聊打发烦闷,见母亲从市场那边走回来,一手提着装着青菜的塑料袋,一手捉着一只大鹅,他赶忙朝街口那边走去。在家劏鹅是件苦差事,鹅肉好吃,但劏鹅麻烦,那些大羽毛倒还罢了,使用热水不当,全身细毛够你拔一个上午才能清理干净。原本市场上有专门劏鸡鹅鸭档的,花点钱便替你把鹅弄得干净利落,但母亲不舍得花那两块钱,就是坚持要自己动手,还说鹅毛也能换钱──这时不走,给她捉着要帮手劏鹅就麻烦了,他可没那个耐心坐一个上午拔毛清理。鹅肉是要吃的,弄鹅毛这些麻烦事留给女人做好了。 到了街口,阮桂洪坐上一辆搭客摩托车,叫摩托车佬载他到城郊。他原想去西门塘找韵仪,但一想到韵仪屋里可能又有別的男人,心里便很别扭,想起很久没有找肥妹仔阿秀了,心想和阿秀再搞一次也好。阿秀也有两只大乳房,虽然说不上貌美,但風骚不减韵仪,而且会讨好人,见着了嫖客比见着了爹娘还亲,和她搂在一起肯定会好开心,就和阿秀打一炮好忘却烦忧。 到城郊找着了阿秀住的出租屋,进屋一问,不料阿秀也不在,回湖南老家过年还没回来。阮桂洪便有点意气阑栅,但随即又高兴起来,因为屋里五、六个阿秀的同乡对阮桂洪大送秋波,百般撩逗,自是不肯放过送上门的财神。一个年纪可能是最大的──阮桂洪不会看年龄,估着怕有三十出头了──竟主动坐上阮桂洪大腿,搂着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要和他亲嘴接吻。 阮桂洪已不是昔日阿蒙,他在澳门连鬼妹(外国女人)也搞过,这时胆子大得很。他伸手捏了捏这个女人的乳房,用不咸不淡的普通话说,你戴了什么东西这么厚?你的“波”(乳房)不会是假的吧? 粤人称球为波,打蓝球、打乒乓球称为打波,踢足球称为踢波,自从外省娼妓大举南下,嫖客们流行一些暗语,谑称女人乳房为波,摸妓女乳房引伸为打波。阮桂洪在开工时听得多了,鸡虫是他的启蒙老师,早知道“打波仔”即是摸女人乳房的意思。 这些女人大抵都知道那些暗语,来广东时间长的还能说些不咸不淡的粤语。那女人也不忌讳屋里还有其他女人,嘴里说着怎么会是假的?双手就要拉起自己的衣服,露出双乳给阮桂洪看。 阮桂洪却不看,推开她站起来,一个一个在女人的胸前都摸捏了一把,最后轮到一个看上去还算过得去、而且是最年青的女人面前,却不摸了,拉着她的手让她站起来,在她耳边小声说,跟我打一炮?打炮也是**暗语,意即是做爱、性交。 那女人有些羞涩,原来只坐在一旁陪着笑,大约其他女人的资格比她老,她不大敢讲话,不料阮桂洪却看上了她。给客人挑上了其他人就不能再出面争,而且也不能埋怨她“爭食”,所以她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笑容。阮桂洪见她高兴,伸手从口袋掏出二十块钱,交给一旁的女人说,我请你们吃生果(水果)。 那些女人原本有些失望,见这个客人这么大方,又高兴起来,拿着钱的便叫上另一个女人,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阮桂洪便揽着年青女人的腰,熟门熟路地走进旁边的睡房…… 这天在方清家里,照例是早睡早起的阿嫲,看着阮桂洪匆匆从门前经过,转头看方清夫妻从楼上走下来,就说,我看这个桂洪,一定做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阿清,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桂洪去干什么了? 方清夫妻今天休息,原想上街去逛逛商场,阿嫲爱管闲事,上了年纪爱唠叨,原不想搭理的,但阿嫲问到就不好不搭理,随口说,我怎么知道? 阿嫲说,我知道,他去云南了,我不相信搞装修会搞到外省去。一定搞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你没注意桂洪一身光鲜?回来的时候还包了一辆汽车运行李…… 方清顿时有了兴趣。他不知道方家和阮家有什么瓜葛芥蒂,但阮家不送贺礼、一个人也不来参加自己的婚宴,一定有什么深层原因,因为这太悖人情道理了。 第30章 还有,阿球和方坚打架,若照正常推理,阮桂洪和欧灿辉是应该劝架的,但方坚还是给打得几天不能上班,是不是另有缘故? 方清现在是老板,上班时间很自由的,阿嫲见方清停下来和她说话,更高兴了,就说,以前桂洪穿着和湖南民工一样,现在你看看,他变得我差点都认不出了。听说还去了香港,早几天才回来的。毛主席说过,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方清皱了皱眉头。都什么年代了?阿嫲还抱着过去的老观念,不过阿嫲是那个年代的人,毛主席逝世那年,阿嫲去体育场参加万人追悼大会,听说就在会场上哭得晕了过去,幸好现场有医生护士。方清赶紧问阿嫲,阮家和我们是不是有仇? 阿嫲有点迷惘地摇摇头,没有啊,我们两家过去都是红五类,在旧社会都是苦大仇深,怎么会有仇? 方清也有点迷惘,阿嫲说不清楚,那一定是阮桂洪母亲的问题,她是出了名的霸巷鸡毑,贪小便宜、心胸狹窄,街坊邻里的一点小事也记仇,教唆得孩子也变成斤斤计较的人。方清心里鄙视阮桂洪一家,阮桂洪像个街边烂仔,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要搞三搞四是他的事,方清才没兴趣关心他。方清没了兴趣再说下去,对阿嫲说了声“我们上街了”,也不理会阿嫲还在唠叨,拖着林珊珊转身就出了门。 走出欧巷经过欧灿辉的早餐档,见几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在档口买早餐,欧灿辉父亲欧国能手脚利索地卖早点,见了方清夫妻也不忘点头致意。林珊珊也亲切地和欧国能打招呼,方清微微点头作答,昂首阔步朝街口走去。 走在热闹的南门大街上,方清又忍不住想起阿嫲的话,阮桂洪跑去云南干什么呢?这时他记起阮桂洪真的失踪了许久,现在见着的阮桂洪确实像换了一个人,衣着整洁,脸上容光焕发,莫不是走偏门发了横财?哼,千万别让我知道,再惹怒了我,我就给你抄个底朝天,你阮家就有好果子吃了…… 第四章第一至三节 第四章 一 方清因承包的金龙酒家生意旺,自是稳坐钓鱼船。他其实也有注意欧灿辉的,早前把欧灿辉看作自己的嫡系培养使用,欧灿辉离开金龙并非他的本意,但权衡利害,他还是屈从了公司领导意志,而且欧灿辉的倔强不羁也使他大为光火,觉得欧灿辉是烂泥扶不上壁。这天从阿嫲的唠叨中得知欧灿辉要开一个大排档,鼻子里“哼”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 什么是大排档?没有什么高级装修、没有什么精美菜餚、没有什么规范服务,露天设置,比小饮食店还不如,根本算不上什么档次;一个菜十块八块钱,喝的也是金奖白兰地、大曲双蒸之类的低档酒,一天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两百的营业额,还比不上一个包工头个体老板在金龙一餐饭的开支。 欧灿辉的灿记大排档开在西湖路。那地方足有两个蓝球场那么大,原来是一个大包工头拆迁了原来的住户,准备建一座商住楼的,不料却同时遭几个官司缠身,连浙江那边的法院也过来查封他的财产,包工头便玩失踪,这大楼暂时是建不成了。因为西湖路离旧城闹市中心只距一条街,十多年前是靠近西郊的地方,现在西郊己经不见了菜地农田,建起了密密麻麻的大片楼宇,西湖路便形成了一个很特殊的路段,它并没有商业闹市的繁荣,但却开了很多商铺,晚上也不显得冷清,却没有闹市街区的那种人流频密挤迫。阮桂洪觉得欧灿辉很有眼光。 大排档因为休闲、随意、收费低廉,得到普罗大众的青睐而大行其道,而随着竞争的激烈,各个档口竞相以廉价、特色招徠食客,于是就形成了一种新的消费时尚,不但在普罗大众、少男少女中盛行,一些单位的聚餐甚至业务接待用餐,也会有选择地到一些有点名声的大排挡,个体商户就更不用说了。灿记大排挡因为占地大,足足设了二十多张餐桌,形成大的特色,而另一个特色,便是后来名扬清源的鹅毑(老母鹅)煲和鸡毑(老母鸡)煲了。 本地人较少吃鸡毑、鹅毑,主要是嫌肉老粗糙,但如制作得法,也是肉香好吃的,欧灿辉突发奇想用打边炉(火锅)的办法,先用大锅炆鹅至八、九成熟,有客来了,点着碳炉,把鹅肉裝上砂煲,送到桌上,待火猛时,那煲鹅肉也全熟了,再配上青菜,尝过鹅肉,各式青菜由客人自行放煲中煮熟。不但省却功夫,也省下专请厨师的费用。 况且鹅乸、鸡乸成本低廉,灿记贯彻薄利多销的宗旨,加上老板和服务员态度好,果然口碑相传,灿记大排档如异军突起,很快就在清源声名鹊起,并且招来了其他眼热的人。 更让阮桂洪佩服是,灿记先占了场地中间好的位置,跟着来租地的人,只好分附左右。左面的叫昌记,右边的叫华记,因场地限制,每档只有十来桌的样子,规模自然比不上灿记。因为那两家把前面围墙也通通拆走了,在大街上对三家大排档也就一览无遗,更易招徠过往食客。 昌记、华记也打鹅毑煲的招牌,而且招牌制作得比灿记还大还抢眼,还打上“正宗”两 个字,但就是比不上灿记旺。事情也就是这样怪,两边的昌记、华记还有大把空台,很多人宁愿等候,还是要帮衬灿记。灿记后来已经扩增至二十六张台,欧灿辉悄悄的和阮桂洪说,灿记一个月的营业额,竟然不下十万元,还有昌记和华记,因场地是向灿记租的,欧灿辉这一转租收入,不但缴交场租绰绰有余,还是一笔很可观的额外收入。欧灿辉头脑这么精明,让阮桂洪大为佩服。 阮桂洪过了春节,很快就去了云南,回来后专程到灿记大排档找欧灿辉,见欧灿辉虽然忙,但灿记生意好,客似云来,也为欧灿辉感到高兴。他在家休息了两个月,又跟着华仔表哥去了云南。 华仔表哥去云南开赌档,头两次还算顺利,赌徒们闻风而至,虽然也有不安份的,但华仔表哥的人都懂功夫,澳门人七仔、阮桂洪和潘榕生动起手都是毫不留情,于是就有了点名气,一般流氓烂仔不敢怎么惹事。华仔表哥很有心计,大约搞两个月就撤,怕的是树大招风,时间长了,难免不引公安注意,让公安动手抓赌那便人财两空了。幸好那地方治安情况复杂,公安大约重点放在抓毒贩,便让华仔表哥的赌档钻了空子,两次都是满载而归。 第二次分红,阮桂洪分得十二万,自是喜不自言。回家后上缴母亲三万元,仍是老办法,说是特意去了找相熟的玉器店老板,跑了几趟昆明,就赚大钱了。 黄三女听了心动,和儿子商量,既然有这条发财路子,干脆母子再跑一趟,专程做这玉器倒卖,岂不是大发特发? 阮桂洪心中叫苦,幸好有急智,便说那边老板都看华仔表哥的面子,没有华仔表哥带着,他恐怕拿不到最便宜的货,况且那地方很乱,人少的话可能遭抢,被人打死也有可能的,他可不敢孤身前,带母亲去就更不敢了。 黄三女不死心,去找华仔商量,鼓起如簧之舌,要外甥带着她去云南赚钱。华仔表哥心中暗笑,好言好语打发了舅母,又找着阮桂洪埋怨了一顿。 对华仔表哥的责备,阮桂洪不敢顶撞,但其他人若是对他粗声粗气,他便黑下脸来。在云南边境,整天和这些脏话不离嘴的人在一起,他也变得更粗俗。那地方很多娼妓,阮桂洪经不住诱惑,好几次跟着华仔表哥去“叫鸡”(**)。他原不喜欢戴套,但想起韵仪说过的话,华仔表哥又特意叮嘱,而且那些小姐声明不戴套不做,他只好入乡随俗,勉为其难。 阮桂洪也不明白,他的脾气变得暴戾起来,一言不合就想动手打人。除了华仔表哥和七仔,他几乎和所有同去的人都吵过架。有一次为一个小玩笑,他还和师兄潘榕生动了手,若不是华仔表哥发脾气喝止,伙伴们扑上来拉扯分开,他和潘榕生都会打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不过好在两个都不是太小气的人,过了两天,阮桂洪主动找潘榕生说话,两人和好如初,华仔表哥才放下心来。 华仔表哥笫二次去云南,没有通知澳门人七仔同去,第三次去云南,想着轻车熟路老马识途,也没有和澳门人梁仕彬打招呼。他的如意算盘是澳门人不去,他就可独个占大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第三次去云南,竟是铩羽而归,差点把小命也扔在那里! 有一晚,阮桂洪特意来灿记找欧灿辉。欧灿辉知道阮桂洪刚从云南回来,不过见阮桂洪精神不振,全没过去那样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禁好奇,细细聊了起来,三杯白兰地下肚就听明白了,原来这个月阮桂洪走了晦运。 阮桂洪说,第三次去云南,不知当地一黑恶势力早就觊觎瞄准了他们,二十多人冒充赌客,突然发难,有两人手上还真有枪,其中一把对着华仔表哥的脑门,把四十多万现金席捲而去,临走撂下话,说两天之后还见着他们,就要不客气。 华仔表哥找当地有势力那人,却被告知去了缅旬。当时派来跟在场的两个人,事发后早跑得无影无踪。打电话找澳门的梁仕彬和七仔,也是联系不上。华仔表哥无奈,打落牙齿和血吞,灰溜溜揠旗息鼓回广东来。 阮桂洪心有余悸地告诉欧灿辉说,当时对方有两支枪,一支顶着华仔表哥,一支就顶着他的太阳穴,当时吓得心卟卟乱跳,真怕对方一扣板机自己的小命就扔在那里了。那些人真的像土匪,标准的亡命之徒,杀了人一定会焚尸灭迹,那时连魂魄都回不了广东,想起来也觉后怕。 第31章 阮桂洪还说,这条财路是不能再走了,不过有了这二十几万也够了,那是用命搏回来的,我想用来搞点小生意,以后求个平安就可以了。 欧灿辉便问,有没有想到搞什么生意? 阮桂洪说,还没有想好,正头痛呢,也不知搞什么才好。他看了欧灿辉一眼,又说,你放心,云南这样的财路我是再也不会走的了,见过鬼谁不怕黑? 大约在欧灿辉的灿记大排档开张后不久,阮桂洪和欧灿辉的儿时好友陈昊天,已经悄悄地回到了清源,承包了一间电缆厂。阮桂洪第一次有了一个做厂长的好朋友,很是自豪。他和陈昊天是无话不谈的,把去了三次云南的事都和盘托出,挨了陈昊天一顿责骂。阮桂洪想起云南那一幕仍是心有余悸,有了二十几万也心满意足,当即便收起野马心猿,去和华仔表哥商量今后去向。 华仔表哥自从云南铩羽而归,懒得重操旧业再搞裝修,听了学道的阿松劝告,开了一间茶庄,玩起茶道和紫砂壶,外人看来是优哉游哉静养起来。 阮桂洪倒是想还做回装修老本行,华仔表哥却说,你知不知道现在多了多少包工头?我离开清源市场这么久,别的包工头趁虚而入,原先跟我的工人都跑散了,要重建关系、重拉队伍是那么容易么!这样吧,我想开一间建材店,专营印尼进口夹板,只是澳门那边的朋友还未搞惦,你呢,要就等一等,不然就自己搞点心小生意…… 阮桂洪不知道该做点什么生意。他怕家里说他游手好闲,早托词和华仔表哥合伙搞茶庄,每月都拿一千几百说是分红上缴给老母。其实无所事事最教他头痛,妹妹桂婵两行眼泪一腔怨恨,引出了他的怒火,倒是促成了阮桂洪真正做了个体户。 阮桂洪的人生,又掀开了多彩而又痛苦的一页。 二 这一年刚过了春节,市里的改革之风又吹了起来,最先是工交战线,到了下半年,商业系统也全面展开。阮桂婵所在的百货公司也搞改革,实行门店、柜台竞包,价高者得。 阮桂婵已经在百货大楼成衣组干了三年,心思思也想承包。因为她知道承包才有得搏(发达),而且公司的职工内部承包方案很优惠,原有库存商品承包者按进价八五折接收,折算金额作门店、柜台流动资金,分两年返还公司;原有职工实行双向选择,承包者挑选不上、或职工本人不愿留下来给承包者干的,可作富余人员待岗,承包者每月发100元待岗费;而在承包后的门店、柜组工作的职工,可自行组合或招聩聘,工薪报酬由双方协定。 百货大楼成衣组竞争的人不多。原来的组长云姐,已经筹划在东方广场租一个卡位,跳出去自己做老板。很多人都认为百货大楼殘旧落后,做高档时尚流行的都往东方广场那边集中,所以组里就阮桂婵和那个瘦得像马骝的谢姨报了名,还有一个針织组的许姨也报名竞投承包成衣组。 有一天阮桂婵下班碰上方坚,一同走回欧巷的路上,方坚笑着对她说:“桂婵,你也想承包成衣组?” 虽然母亲不妥方家,阮桂婵却没怎么把两家大人的龃龉放在心上。方坚和她一个公司,虽然不同部门,见了面都有点头打招呼的。方坚个性开朗活泼,公司当初就是看中他机灵醒目善于交际,才抽他到批发部当采购员的。以前和阮桂洪打架的事早揭了过去,方坚倒是没记恨在心,虽然阮桂洪和他碰面也不说话,他对阮桂婵却一如既往,主动打招呼,有时到百货大楼,他也去二楼成衣柜台和阮桂婵说说闲话。 阮桂婵见方坚说起承包的事,就说:“是啊。我听说你也竞投先锋店?” 方坚点点头,又说:“你恐怕争不过谢姨。” “为什么?”阮桂婵不解地问,“不是后天才竞投吗?” “你知道谢姨的老公是商业局的科长,和我们经理很老友的。”方坚说,“昨天晚上她俩公婆在湖滨(酒家)请经理吃饭,不用说,一定是为承包的事。我想科长和经理都是老……老同志,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阮桂婵不相信地摇摇头:“公开竞争,众目暌睽,我就不相信她能玩什么诡计。” “我是敢赌你争不到的。”方坚笑着说,“我和你打赌,你竞投龙功,我请你饮茶。” 阮桂婵笑了:“好呀!” 阮桂婵原来计算过,成衣组一年大约可以做十一、二万的营业额,30%的毛利,大约可确定承包金额定为2万元,承包者一年大约有五、六千元的收入。听了方坚的说话,在百货大楼全体职工大会上,临到上台交投标书时,她咬咬牙加了两千,填了2.2万元/年。到公布的时候,许姨是标2.01万元,第二个是她的2.2万元,谢姨的是2.2001万元,刚好比她多了一元! 阮桂婵傻了眼。她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她就是给1元钱打败了。跟着下来是中标者上台和公司签订承包协议,她只能眼瞪瞪看着谢姨上台签字,然后拿着协议书得意洋洋地走下来,走到她跟前还故意向她瞧了一眼。那眼神是那么嚣张又带着轻蔑,阮桂婵又气又恨,只好冷冷地把脸转过另一边,不去看那张小人得志般的嘴脸。 方坚如愿以偿,以比旁人拉开了较大距离的8.8万元,包了先锋路的百货商店。先锋路的这间店年年亏损,但前年先锋路中段建成了一个大型的商业广场东方广场后,先锋路的店铺逐渐旺起来,反过来又推动了东方广场逐渐成为老城区新的商业中心。听说东方广场对面的区政府正准备搬迁而重建一个更大型的商业广场,那时先锋路将成为名副其实的商业闹市。方坚坚信自己的眼光。 方坚心想事成乐呵呵的,阮桂婵却郁闷得很。散了会,有她的支持者就走过来说,有这么巧,谢姨只比你多填了1块钱? 这话马上引起了共鸣,有人就说,是啊,平日看谢姨计数也不清爽,她包得起来吗?又有人提醒说,谢姨的老公是商业局的科长,谢姨不会计数她老公会计数…… 一言惊醒阮桂婵,她想起方坚说的话,深信不疑给公司经理做了手脚恂私。但事过境迁,这时去追查大约也找不到什么证据了,只怪自己太相信领导,如果一公布结果的时候就上去查验,谢姨真实的填报数字要是和公布的一样,自己输得心服口服,没有什么话好说。 阮桂婵越想越不忿气,回到家,忍不住和家里人说起这件事,说着说着,心里委屈,那眼泪便忍不住掉下来。 黄三女就骂公司领导偏心眼,处事不公,这样欺压平民百姓不得好死。阮桂洪的火气也冒了上来,直想找人打一场架才泄胸中怒火。又听阮桂婵发怨气说,她再也不想回百货大楼上班了,如果有钱,就自己开一档,顶死那只瘦马骝。 阮桂洪满腔豪气地说,对,跳出来自己做,激(气)死那班人,大佬坚决撑(支持)你! 阮桂婵转悲为喜,说,大佬,你真的撑我?不要空口讲白话,自己开一档,起码要几万块钱的。 阮桂洪大大咧咧地问,要多少钱? 阮桂婵就数开了,租一个地头好的门店一个月租金要几千块钱,预交三个月的押金,这一笔大约要八、九千元,装修起码要两万元,进货资金要两、三万元,杂七杂八的加起来,恐怕要五、六万元才行。 阮桂洪很豪气地说,要搞就搞好一点、搞大一点,我给你二十万元,够不够? 阮桂婵大喜,若不是父母在旁,她真想抱着大佬亲一口。她喜孜孜地说,小有小搞,大有大搞,有二十万块,我保证搞得好好睇睇,专做高档流行时装──我认识几个东莞虎门做时装的老板,我偏不跟公司的人去广州进货,就走虎门这条线…… 阮桂婵早看出大佬从云南回来之后变得有钱,只是摸不着大佬的底,觉得为人豪爽的大佬花钱变得更大方,她曾试探过大佬,不料平日粗犷的大佬竟是半点口风也不漏。这回说起百货大楼柜台竞包的事,说着说着掉了眼泪,激起了阮桂洪的怒气,倒忘了自己有钱还要瞒着家人的。 两兄妹头靠头的说起开店的事,兴致勃勃的,黄三女和阮世诚却皱起了眉头。做父母的并不是反对女儿自己跳出来做,因为承包者往往不愿留原有的职工,大约嫌不好管理,宁愿发待岗费也让她们下岗,再招聘的年青临时工就听话好使得多了,所以国营商业企业下岗员工逐年增多,虽然怨声载道,但大势所趋,马死落地行,不愿意也被迫加入人才自由流动的行列。桂婵和谢姨不妥(不和),肯定要下岗,下了岗就得想办法、找门路,自己做老板当然好,问题是,桂洪哪里来这么多的钱? 黄三女和丈夫对望一眼,知道丈夫的心意,就问阮桂洪,你老实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阮桂洪这才想起自己一时冲动露了馅,但想着成年累月的瞞着,自己也觉得累,干脆挑明了,就说,我实话告诉你们,我三次去云南,是给华仔表哥当保镖当睇场挣回来的。 黄三女不明白,就问,睇什么场? 阮桂洪说,华仔表哥在云南开赌档,赚了几十万,我们跟去的,每人分了二十来万,用了一点,现在就剩二十万了,通通拿出来给桂婵做正行生意──老豆你放心,我们说好揾到二十万就收手,保证不会再出去了。真的,打死也不会再去了。 看父亲沉下脸来,阮桂洪心里忐忑,对阮桂婵使了个眼色,起身就走出屋。 第32章 阮桂婵看了父母一眼,急忙跟着出了屋,见大佬大步走出欧巷,赶忙跟上去。 阮桂洪说,干脆找个地方再谈——对了,就去华仔表哥的茶庄,那里又清静又有好茶喝。 阮桂婵这时指望大佬拿钱出来,现在别说去华仔表哥的茶庄,就是去乌灯黑火荒无人烟的笔架山,阮桂婵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立马就会跟上。 阮桂洪这一年没有摸过铁锤,自从华仔表哥开了茶庄,他就苦了,不知干什么好。虽然有了二十几万,但天天没事干日子也难熬,原来还打算和鸡虫、曹师傅重新做装修,华仔表哥却说要开一间建材店,后来又转口说要在金龙楼上搞夜总会。不过只听雷公响不见有雨落,等了几个月也不见华仔表哥诺言兑现,阮桂洪这段时间只好到茶庄泡。回家就骗父母说他在茶庄帮手,到月尾还拿一千几百给老母,说是茶庄的分红。这一下讲了实话,心里倒还舒坦起来,只是担心父母又要责骂。 第二天阮桂洪还担心父母还会啰唆,见母亲赶着去守档卖鸡,到晚上一家人坐下来吃饭,父母也没有说什么话,虽然父亲还皱着眉头,阮桂洪便放下心来,和妹妹忙起了筹备时装店开张的事。 黄三女昨夜原是气得一夜睡不着,桂洪这个衰仔,竟然有了二十几万也瞒着老母!二十几万是一个什么概念,黄三女简直想像不出来,这钱没让她拿在手里,她只觉得一阵阵肉痛,要不是都睡下了,她直想指着儿子再骂个天昏地暗。到了下半夜她又想开了,既然桂洪愿意把这笔钱拿出来做生意,说到底这个仔还是恋家的,女儿比他精明懂事,这二十几万大概会钱揾钱,阮家也该发了。 三 这年八月,阮桂婵兄妹的金公主时装店择吉开张营业。 阮桂婵挑的这个店铺有八十多平方米,比东方广场里一个卡位才八个平方大了十倍,装修是华仔表哥帮忙设计、阮桂洪找了一班旧工友做的,用了很多裝修新材料,显得时尚、高贵、雅致、別具一格,从落地大玻璃橱窗看进去,就很吸引贪靓贪新鲜的年青一族。 店里请了四个年青的姑娘当售货员,上班穿了阮桂婵特意设计的工作服,一下就显示了档次。店铺就在先锋路上,和东方广场遥遥相对,人流很频密,开张以后生意很不错,每天都有两、三千元营业额,阮桂婵差不多每星期去一次虎门进货,因为每次都带好几万现金,所以阮桂洪每次都跟着当保镖兼做搬运工。 凑巧的是,时装店的隔壁,就是方坚承包的商店,面积也是差不多大小,方坚不做原来的百货生意,却改做经营糖烟酒付食品。他把原有的百货一次性賤价转让给別人,设置了三排叠层开放式货架,分门别类摆满了奶粉、糖果饼开、各种食品、饮料,花花绿绿琳琅满目,靠墙的货架则摆满了各种酒类,以中高档酒和洋酒为主,一条玻璃柜则放满了各种中高档香烟,生意也是好得很。原来的职工发了下岗费打发走人,重新招聘了一批年青售货员,他的两个死党,也到店里打工帮忙。 阮桂婵到虎门进货,每次来回都要在广州转车,麻烦得很。她却有心计,在虎门转了几趟,给方坚拉上一个做洋酒的大老板,那老板是靠走私起家的,供的货比在广州进货便宜,方坚得阮桂婵介绍,便到虎门进货。通过大老板介绍,方坚又搭上一个专营进口奶粉的老板。 方坚进货不同阮桂婵,阮桂婵几十件服装可以一个人拉着走,方坚每次进货都要租工具车,自从改从虎门进货,阮桂婵便常常坐方坚的顺风车,不但节约了费用,也敢加大了进货量。不过阮桂婵也很识做,开头每次都要给回车资,方坚不是那么计较的人,自然不收,阮桂婵便时常送一两件衣服给方坚,有方坚穿的t恤、衬衣、裤子,也有他妹妹方小兰、嫂子林珊珊穿的女装衣裙。自然而然的,也慢慢化解了大佬和方坚的芥蒂,两个男人走在一起,也有打招呼说话了。 阮桂洪知道自己生得粗鲁,不适宜在时装店坐收款台,再说他也不耐烦和客人讲价钱,平常便不怎么到店里去。阮桂婵找了她的一个好朋友、也是原来百货大楼的工友甘虹来店里帮忙,阮桂婵出外进货就留甘红在店里照看生意。阮桂洪的任务就是当保镖,晚晚接送阮桂婵回家、每周去一次虎门。他平常就大把时间,无所事事,在华仔表哥的茶庄泡得多了,华仔表哥那些猪朋狗友常在茶庄开赌,耳濡目染,便跟着华仔表哥学会了打麻将牌。 阮桂洪有自知之明,不敢在茶庄参加战斗。一是刚学会,乱棍可以打死老师傅,但对着老师傅心总是怯的,气势上先输了这牌也打不下去,认真较量下去必是输多赢少。二是他没华仔表哥那么叠水(有钱),拿了二十万给桂婵开店,他只剩下两万多块钱,这时他知道钱是越用越少,知道悭(节俭)了。他不跟华仔表哥他们打,因为他们的赌注大,十块钱一个筹码,一天输赢一千几百元是闲事。阮桂洪只跟茶庄隔壁开士多、做水果生意的几个师奶打,一块钱一个筹码,一天输赢也就是一百、几十块钱。 第一个月阮桂洪输了六百多块,第二个月输了四百多块,第三个月时来运转,有钱赢了,虽只赢了一百多块,阮桂洪心里也很高兴,而且熟能生巧,实践得多了,也有了心得体会,也懂得运用一些战略战术,和师奶们的较量就进入持久拉锯战,有输有赢。这些师奶们年纪有大有小,说话粗鲁直爽,乱开玩笑,不堪入耳的粗言烂语也是常挂在嘴边的,很合阮桂洪的口味。 这几个日日耳鬓斯磨的牌友都喜欢找阮桂洪凑脚。阮桂洪不抽烟,师奶们便少受吞云吐雾之苦,而且阮桂洪性格爽直,输赢不大计较,更重要的是技战水平低下,是大家不公开承认的“鱼腩”(鱼肚子),鱼腩当然好劏,不劏送上门的鱼腩劏谁?所以牌友们见了阮桂洪都眉开眼笑。 其中有一个叫古阿姨的,是茶庄隔壁士多肥师奶的好朋友,四十多岁了,原来在金龙酒家厨房当勤杂,在金龙干了近十年,因为年年只是临时工,所以方清一掌管金龙,她和十几个临时工都在清退行列。为生计,古阿姨现在卖青菜为生。早上六点钟去批发市场挑一批菜,然后两个竹篸(畚箕)一挑就到内街占一个摊位,卖完了就回家做饭,下午没事做,就迷上了打麻将。 古阿姨心眼多,打得也谨慎,所以赢的时候多,比卖青菜那一点绳头小利还要好。自从阮桂洪这个鱼腩参加进来,她更高兴。她是真正的市井小民,有一点得益就眉开眼笑,对阮桂洪很有亲切感,便常常逗桂阮洪开玩笑,也搞一点眉目传情。待有一天无意中窥见阮桂洪一点私隐,情况开始有了变化,到底给阮桂洪惹来了麻烦。 阮桂洪打麻将的地方,是华记茶庄隔壁的肥师奶士多内。这是肥师奶的家,前头十来平方三面设了简易木板货架,后面是饭厅连着厨房,最里头一角设有一个卫生间。楼上是肥师奶老两口住的地方,肥师奶两个儿子在外地工作,都成了家,留在本地的两个女儿都嫁了出去,老头子闲着没事干,儿女们都赞成开个付食杂货店,有点精神寄托,而且将来拆迁铺面补偿也比住房多五、六倍。老头子不会打麻将,肥师奶便天天在店里开台大战四方城,其乐也融融。 牌友们在店里打牌,若要小便就到里头卫生间去。这天阮桂洪打了半天,觉内急起来,便趁洗牌时去卫生间。拉完小便一边转身一边拉裤链,见古阿姨就站在一旁,吓得急忙拉好裤链,埋怨说,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怎么像鬼一样无声无息的站在那里? 古阿姨神情有点怪怪的,嘴上就说,生人唔生胆,都讲你牛精,牛精就是胆大,原来你胆不大,倒是……古阿姨说不下去,又很正经地埋怨说,男人都这样,小便不冲水,臭哄哄的。说着先冲了水才进卫生间,掩上门小便。 阮桂洪脸上便讪讪的,听外头一叠声的催,有还人起哄说,你们两个在里头搞什么鬼?阮桂洪便走回牌桌坐回自己的位子。他知道刚才肯定给古阿姨瞧见了自己的“家伙”,心里就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阮桂洪天赋异禀,男人的家伙比一般男人长大,阿秀、阿香和她们的老乡对阮桂洪极之欢迎,是因为既有钱收,做爱也做得极之酣尽痛快,、十分解“渴”。须知鸡们也有性欲甚至性饥渴的,有些嫖客,虽然急色,却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有不举的,有早泄的,鸡们也年青,也有性欲冲动,给男人撩逗起来却得不到性满足,心里就不高兴,有些还会摆到脸上去。 古阿姨不经意间看见阮桂洪的家伙,心里也有异样的感觉。她老公身体潺弱,又是个烂酒鬼,喝多了酒,十次有八次不举,古阿姨正是狼虎之年,性欲得不到满足,心里便恨恨的,她下午和晚上到处打麻将,就是想用打牌麻醉自己。这次看见阮桂洪那家伙软绵绵的比老公勃起时还大,真是少见,如果勃起更是不得了,古阿姨便意马心猿起来。 阮桂洪并不留意古阿姨对他有了妄想。他还是按部就班的过日子,白天到肥师奶档口打麻雀,和牌友们成了好朋友。晚上一般都是到华仔表哥的茶庄坐两三个钟头,约莫到时间了,就去店铺接阮桂婵下班。因阮桂婵每晚都把店里的钱带回家,若是确实没有空,也会打电话回去叫父亲去接。 现在社会治安不算好,常听到有人给拦路打劫。更有人发明了飞车抢劫,两个贼人坐一辆摩托车,觑准了目标,驾着摩托车靠过去,坐后座的一伸手,目标手上的手机、颈链或提包霎眼便不翼而飞,摩托车加速逃离,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33章 这些贼人贼胆包天,大白天大街大巷也敢下手,更不用说一些偏僻路段了。 更有一些贼智高的,先挑选好目标,专在目标收档回家时候,在路途、甚至在楼道梯间下手强抢。这些目标带着店铺、档口的钱回家,收获更为丰盛,听说最多的一个是烟贩,一次就给抢了二十多万。公安组织多次专项行动打击这类犯罪,破了不少案,判了不少歹徒,无奈禁而不绝,这类犯罪时有发生,阮桂洪兄妹自是不敢松懈,所幸半年来阮桂婵兄妹尚未遇上这无妄之灾。 倒是有一晚,阮桂洪兄妹刚回到街口,突见欧灿辉从内街狂奔而出,后面还有三个后生狂追。阮桂洪顿时血往上涌,冲过去打倒了一个,挨了几棍,又给他抢过一条木棍,打倒了一个,另一个给吓跑了,如果不是阮桂婵高声叫他救欧灿辉要紧,他还会穷追下去非把剩下那一个也追上打倒。 欧灿辉每晚收工多在十点以后,这晚回家走到欧巷巷口,遭三个后生仔伏击。欧灿辉手无寸铁,猝不及防,三个人突然亮出短木棍突袭,欧灿辉举手挡了第一下,痛彻入骨。他第一念头是往南门大街跑,为此他头上又挨了一下,痛得眼冒金星,但他终于冲破拦截跑到南门大街。 这一点全靠以往打架的经验。因为有一个中心肉莱市场的关系,临街内开了许多小商铺,但一入黑店铺都关了门就没有什么人走动,和白天的人流不息完全是两个世界,给对方追上打死了也没人救;跑到南门大街就不同了,十点来钟街上还是有不少人行走,路灯明亮,一些街口还有搭客摩托车在停着候客,即使给打死也会让人瞧见行凶的人和过程,所以情急之下欧灿辉也不忘往光亮人多处跑。 欧灿辉跌跌碰碰地跑出街口,听得有人惊呼一声“灿辉”,跟着一个身影从旁掠过,他认出是阮桂洪的声音,心里一宽,脚下一软,竟是昏了过去。待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欧灿辉头骨轻度爆裂,伴有轻徵脑震盪,所以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仗着年轻恢复得快,头上也没留什么疤痕。这一次公安破案倒是快,第三天就把凶徒抓捕归案,破了一个流氓犯罪团伙。那些歹徒原想敲诈灿记,见欧灿辉不买账,要拿欧灿辉作敲山震虎的靶子,不想却裁在阮桂洪的手上。 阮桂洪那晚怒火冲天,出手重了,把两个小流氓都打成重伤,说起来,两个小流氓的家属原想起诉阮桂洪的,律师的起诉状也送了,打听到事情背景,后来又乖乖地撤诉,无可奈何的让不争气的儿子给送去劳教。 欧灿辉住院期间,灿记大排档照样营业,厨房功夫是林伯负责,负责营业和采购则是白志毅,生意还是如前般兴旺。阮桂洪终是不放心,怕歹徒的同伙去搞事,便常常去灿记看看。 林伯是孤寡老人,是郑叔从落凤岗请来在大排档当杂工兼值夜看档的。林伯快六十岁的人了,身体还很硬朗,平时没有什么事,就在厨房帮帮忙,晚上等营业结束,帮服务员收好台櫈,打扫卫生,吃苦耐劳而且责任心强,阮桂洪常到灿记,对林伯自是熟悉。 白志毅就更熟了,原就是同搞装修的工友。白志毅自没跟华仔表哥,因装修活不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直没找到什么正经的固定工作,见欧灿辉经营大排档,就找着欧灿辉要求到大排档打工。欧灿辉正想到在大排档工作时间长,虽然仗着年轻身体好,自忖长期这样做下去会吃不消,白志毅正好帮得上忙,便点头让他了当服务员。 原来还担心白志毅说话有点结巴会有点影响,不想歪打正着,白志毅肥头大耳,憨厚老实,讲话有点结巴反倒讨客人开心,常令客人忍俊不禁,便成了灿记的一道活招牌,熟客来了,都高声叫找肥仔,白志毅应得爽快,声到人到,很热情的招呼顾客。顾客有调皮的取笑他,他也不恼,照样热情有加。欧灿辉便把他升做“经理”,重点管迎客服务这一摊,渐渐成了欧灿辉的得力助手,欧灿辉有时早走或有事都可以放心离开,肩头算是轻松了一点。这一次受伤,欧灿辉也很放心给白志毅管理大排档。 欧灿辉出院回家休息了两天,专门请阮桂洪一家在市政府旁的迎宾馆吃了一顿饭,算来两家竟是第一次坐下来同桌吃饭。 那一晚最高兴的是阮桂洪母亲黄三女,她第一次给女儿拉着坐的士,第一次踏足本地最豪华高档的酒店,第一次有漂亮的服务员侍候着吃喝,第一次品尝了鲍参翅肚,不过在第一次品尝了洋酒之后,连声说比马尿还难喝。 阮桂婵就揶揄说,你什么时候喝过马尿?马尿是这个味道的吗?说得大家都笑了。 待吃完饭结帐,黄三女知道这一餐饭竟花了欧灿辉一千多元,眼也瞪圆了,幸好阮桂婵在旁扯了她一下,说,妈,我帶你去东方广场看一个人。 黄三女便问,看什么人?阮桂婵说,这人芳龄二十,生得如花似玉,美若天仙,你若看得入眼,说不定可以做我的嫂子。 黄三女大喜,不禁看了阮桂洪一眼,喜孜孜地说,走,去看看。她还想叫上丈夫,见丈夫和欧国能边走边谈得高兴,便改变了主意,扯了扯特意为赴宴穿上的新衣服,伸手理了理头发,跟着阮桂婵走出迎宾馆。 阮桂洪却被妹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东方广场?我没看上谁呀,又是谁看上了我?桂婵搞什么鬼? 看欧灿辉笑眯眯的瞧过来,阮桂洪挠了挠头说,你别听桂婵乱说。他抬腕看了看錶,说,到华仔表哥处饮茶?见欧灿辉说好,便和父亲说了一声,见两个做父亲的都说难得来新市区,要在这边走一走,到时自会坐公共汽车回去,阮桂洪便和欧灿辉两兄弟坐的士回旧城来。 第四章第四至六节 四 阮桂洪听妹妹桂婵说起嫂子两个字,勾起了他的心事,以至到了华仔表哥的茶庄,神情恍惚提不起精神。欧灿辉却不知深浅,问起了这事,见阮桂洪顿时黑下脸来,情知事有蹊跷,忙和华仔表哥叉开话题,才算避过了尴尬。 阮桂洪现在一想起霞女就莫名烦躁。他和霞女也算青梅竹马吧?好像是开始了蒙陇的初恋?然而霞女现在却躲着他,好像和他说话也会招来无穷祸事,和霞女亲亲热热的情景只能留在记忆中了。这是为什么?只能归结于欧德庭这老家伙,如果霞女不是生长在欧家老宅,如果霞女和他一样是穷贱出身,这初恋肯定不会无疾而终…… 有一晚吃过晚饭,阮桂洪原想留在家看电视的,却因母亲今日卖鸡收了一张百元假币,吵骂不堪,心里烦燥便走出来。 说起来黄三女也是个眉精眼企的人,不料阴沟里也翻船,忙中出错竟收了假币,她的脾气是眼里容不得半粒砂子,有人占了她的便宜,几天的辛苦算是白做了,教她如何按捺得下?虽然阮桂洪给她换了一张,自言有办法花出去,黄三女气愤难平,嘴里还是骂骂咧咧唠叨不休。阮桂洪知道母亲脾气,一不小心又会引出事端发作骂人,于脆就关了电视机走了出来,叫做避之则吉,反正有父亲在家,他早习惯当母亲的枪靶子,那就让父亲继续发扬光大好了。 不知不觉又信步走去茶庄,远远看见茶庄关了门,信步前行,来到茶庄隔壁的士多,见肥师奶又摆开了四方城尘战,洗牌时噼哩拍嘞像炒田螺,他便走进去。都是熟悉的牌友,笑着打了招呼,见古阿姨站在旁观战,便对古阿姨说,怎么不下场? 古阿姨笑了笑,说,桂洪,找多两个脚(牌友),我们再开一台? 阮桂洪心里烦闷,也想打打麻将消遣消遣,便说,我不认识人,要找得你去找,只是这里没地方,到哪里去打? 古阿姨眉开眼笑,到我家去,我负责再叫上两个人。见阮桂洪点头,便和阮桂洪走出士多,带着走了两条街巷,来到了下廓后街一条横巷里的一间屋子。 进了门,阮桂洪一看,觉得古阿姨住的地方比自己家还不如,看上去地方虽然不小,但房屋老旧,家具残旧,地上还是那种古老的阶砖,不过收拾得还算整洁。接过古阿姨递过来的白开水,阮桂洪便问,你老公呢? 古阿姨说,不知死去哪里饮酒了,他是个烂酒鬼,天天不到三更半夜不回来。其实我老公是个废人,光知道饮酒,不怕告诉你,我有老公等于冇老公,不到四十岁就等于活守寡…… 阮桂洪见古阿姨说起这个话头,倒不好接上话,忙说,快点去叫人吧。 古阿姨便出门,过了一会,回来说,太迟了,她们几个早去了开台(打麻将)。阮桂洪见约不到人,便想告辞离去,古阿姨说,再坐一坐嘛,我有件事,正想和你商量呢。 阮桂洪便问,什么事?古阿姨笑了笑说,你今年也有二十三、四了吧?有了对象没有?见阮桂洪摇头,便说,我有一个姨甥女,今年十九岁,刚刚高中毕业,现在在东方广场一个专卖店当售货员,人长得还可以的,又老实乖巧。我看你这个人老实,想介绍给你,不知你愿不愿意? 阮桂洪一听,十九岁而且是专卖店的售货员,心想也是时候了,找个正经女仔拍拖(谈恋爱),看得上眼谈得成的话,让她到桂婵的店里帮忙也是好的,以后桂婵外出进货,店里也有个亲近信得过的人看着。于是便说,好啊,古阿姨,我先多谢了。 古阿姨笑眯眯地说,我们是朋友,以后说不定做埋亲戚,客气说话就不用多讲了。看哪天我姨甥女休息,约上一齐饮茶见面,好不好? 第34章 阮桂洪自然说好。因见古阿姨家中冷清,便问,你家孩子呢? 古阿姨说,半年前嫁了大女儿,儿子读技校在学校寄宿,我那个死佬在家是呆不住的,所以家里就清静得很。桂洪,你说阿芳和刘其良是不是有暧昧?哼,我看她两人平日眉来眼去,有一次还碰见阿芳从刘其良家里出来,说他们不是有路打死我也不相信。 阿芳和刘其良都是肥师奶的牌友,阿芳是个没心肺的少妇,整天嘻嘻哈哈的,和她开点荤的玩笑也不在意,阮桂洪是很喜欢阿芳这个性格的。见古阿姨说起这个话题,倒是不好回答,只好淡淡的说了一句,这些事我们外人怎么知道?我是自家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有没有霜的。 古阿姨却兴趣十足,说,是啊,现在风气变了,只要大家欢喜,上床就上床,也不用顾忌旁人说什么,旁人也不会多管闲事,对不对?说完,两眼闪闪发光的瞧着阮桂洪。 阮桂洪却索然,他不想和古阿姨飞长流短,便起身告辞,我还要去接人,第二晚再聊吧。 古阿姨不舍地说,时间还早啊,不用这么快去吧?见阮桂洪坚持要走,只好送出门来。她眼里还流露眷恋的神色,又说,明晚有空,你早一点过来,好不好? 阮桂洪说,明晚再说吧。他觉得古阿姨太热情,那双眼睛热情得有点让人受不了,只想早点离开。 离开了古阿姨家,看了看时间,果然还不到9点,接阮桂婵还早得很,百无聊赖,便转出来顺着先锋路往东方广场走去。他原想去看看专卖店的售货员,猜猜哪个是古阿姨的姨甥女,不料到了东方广场,才想起没向古阿姨问清楚,她姨甥女在哪一间专卖店当售货员,不禁哑然失笑。 东方广场是座九层大厦,四楼以上是商品房,首层和二、三层都作商场,有自动扶梯方便顾客上落,一卡卡间隔铺位进驻不同的个体户,卖时装的、卖化妆品的、卖时尚精品的、卖冷衫(毛线衣)的、卖牛仔裤的、卖皮具的、卖鞋的……那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专卖店大多在首层,租占的地方大,装修档次高,随眼看去,便有苹果、耐克、金利来、华伦天奴、法国绅浪……还有李宁牌运动衣裤,外国名牌音响,专卖店真是多如牛毛,数也数过不来。服装专卖店的售货员大都是女的,年轻得很,模样儿都过得去,也不知哪里一下就冒出那么多的年青靓女,大约等对面的超大型商业广场建起来,又会有更多的年青妹仔冒出来。 这个时候是商业的黄金时间,东方广场人进人出,摩肩接踵,喧喧嚷嚷,一片繁华热闹景象。隔着大玻璃看了两间专卖店,无缘无故的,忽然想起霞女,阮桂洪的心一沉,又觉得郁闷起来。 他早先情属霞女,原来有了一个好开头的,不料去了一次云南,回来时霞女就变了,变 得可望而不可及,变得冷淡而疏远,阮桂洪原是恼恨不已,随着时间推移,原先火热的心也跟着冷下来,明白自己的家世是配不上欧家大宅的小姐的,只好打消了娶霞女作老婆的念头,只是有时想起当初和霞女亲密无间,嬉笑怒骂眉目传情,更有几次亲嘴摸乳,那情景已复不再,想起来心底还是有点痛。 肩头给人拍了一下,转头一看,两个年青靓女正站在身后向他微笑。阮桂洪认得高个的正是华仔表哥包养的哈尔滨姑娘小琴,另一个有些面熟,认真一想,记起也是华仔表哥曾经包养过几个月的,叫阿琪,好像也是东北人。这两人穿着时尚,脸上明显涂抹装饰过,显得光艳照人,特别是小琴,穿了一件黑色阔带背心式紧身衣,下面一条白长裤,她身材高佻,而胸乳挺凸饱滿,更惹人注目。阮桂洪不禁咽了一口唾沫,心里却埋怨小琴穿得太招摇,男人见了,没一头不回头多看几眼的。华仔表哥已经包了你,你还想红杏出墙? 你没和华仔一块去吃饭?小琴知道阮桂洪是华仔的表弟,她和阮桂洪也混得很熟,便和阮桂洪打招呼说话。 阮桂洪摇了摇头,嘴上就俏皮起来,他们谈生意,又没有靓女作陪,我觉得闷就先溜了。 小琴膘了阮桂洪一看,笑着说,你要靓女陪,那还不好办?请我们宵夜,你就有两个靓女陪你了。 阮桂洪满口答应,三人便离开东方广场。阮桂洪问小琴,你们想吃什么?小琴和阿琪都说没所谓,阮桂洪想了想,便领着她两人走去欧灿辉的大排档。 这时正是宵夜高峰时段,欧灿辉的灿记大排档高朋满座,热气腾腾喧哗吵杂,阮桂洪心想欧灿辉果然有办法,把大排档经营成这个样子,也该欧灿辉赚大钱。 欧灿辉见桂洪带了两个外省妹来,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不过脸上没流露出来。趁着阮桂洪到柜台打电话回家,叫父亲到时间去接桂婵,欧灿辉用手肘碰了一下阮桂洪,笑着说,小心点,越是漂亮的越是容易惹上脏病,不要弄出个花柳梅毒就难搞了。 阮桂洪却早想好了的,就说,这两个都是华仔表哥的,他有事要办,叫我陪宵夜──你以为我不怕熟人碰见惹闲话?他转了话题,说,灿辉,你不要老是窝在大排档,钱是赚不完的,晚上要到处走动一下,看看市场新动向才好。 欧灿辉心里一动,正想说话,阮桂洪却掏出钱包,拿了一张百元大钞往柜台上一放,说,先收钱——反正是华仔表哥请客,你要不收,我立马走人,换一个地方宵夜。他怕把那张假币误给了欧灿辉,又打开钱包看了看,那张假币还在钱包放着才放了心。 欧灿辉只好收了钱,等找出一张50元的欲给回桂洪,阮桂洪已走回餐桌,和两个外省妹低声说笑起来。欧灿辉待几碟小炒和三煲鱼片粥送到餐桌之后,拿了一瓶白兰地过去和桂洪喝两杯,不料两个女的也不推让,反客为主,嘻嘻哈哈的喝得好不高兴。 欧灿辉原不想过来的,怕坐下来就变成了两男两女,外省妹妩媚娇娆,那就容易给人造成不好的印象,但阮桂洪来了不好不作陪,见两个女人毫无拘束,倒显得自已小家子气了,况且两个靓女秀色可餐,也就放开胸怀,痛饮暢谈好不开心。不过他发觉那个叫阿琪的,老是对他情意绵绵的抛媚眼、送秋波,他虽动了色心却是把持得住,也没怎么特别兜答理会。 到喝完酒说分手的时候,因两个女的住处不同方向,阮桂洪自是陪小琴回去,他有意推欧灿辉送阿琪,不料欧灿辉却诈作听不见,客气地说了句欢迎今后多来大排档,就转身走回收款台。阿琪无奈,只好自己打搭客摩托车回去。 阮桂洪那晚送小琴回到住处,被小琴留下,想是华仔表哥这一段时间冷落了小琴。阮桂洪见小琴情欲涌动,他早就觊觎小琴如“波霸”般的大乳房,也就不客气,拿出十二分功夫,在床上把小琴弄得欲仙欲死,两情欢悦,欲罢不能。 五 有一天,阮桂洪在街上碰见了一个熟人,便带着一同来华记茶庄,叙旧倾谈。华仔表哥见这人身材魁梧,眉高额阔脸带煞气,一听阮桂洪介绍说是他的师兄,自是有一身功夫,心中一动,先存了结纳之心,便一边冲茶一边闲聊。 原来这人复姓欧阳名君祥,花名“军长”,因伤人罪入狱七年,刚刑满释放出来。华仔表哥知军长出狱后生计无着,细谈之下觉得军长是个可笼络有用的人,当即掏出一千块钱给军长做生活费。 军长先感意外,继而感激莫名,对华仔表哥一抱双拳说,大恩不言谢,今后有用得着我欧阳君祥的地方,我万死不辞。 华仔表哥哈哈一笑道,言重了言重了,我这个人喜欢结交朋友;你和桂洪是师兄弟,我和桂洪是老表,也算自己人吧!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我一定帮你。 华仔表哥待军长走后,又向阮桂洪细问军长的情况。阮桂洪便把所知的说了,又说军长这人比我还牛精,但极讲江湖义气。华仔表哥点点头说,以后你多笼络他,带他来茶庄坐坐,迟些时候我要搞一些生意,军长若愿意,可跟着我做。 阮桂洪听了也自高兴,不但为军长高兴,也为自己高兴,因为华仔表哥搞生意,自己便可摆脱无所事事的窘况,若又能分十万八万那就更开心了。 军长离开华仔表哥的茶庄后,心里自是百感交集。出狱后穷困潦倒处处碰壁,这个华仔表哥端的为人豪爽,素昧平生,第一次见面就给了1000块钱,这是这辈子第一次拥有这么多钱,那真是雪中送炭及时雨救命钱啊! 军长于是就对华仔表哥产生了一种愿为他赴湯蹈火的激情。士为知己者死,我欧阳君祥是个血性男儿,华仔表哥于我有恩,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他,知恩不报枉为人! 不过军长这个人心中有个死结,那就是监倉(牢)。为华仔表哥可以拼命可以去死,但绝不能再回监倉去! 军长刚从那里出来。 监倉那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没有自由不说,监倉里犯人也是欺凌弱小的,若不是自己的拳头硬,早给人打趴、给人凌辱致病甚至致殘了。在监倉里呆上几年,很多人其实心灵已经扭曲,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军长不相信监倉能改造好那些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的人。这些人从监倉出来唯一共同的教训,那就是宁死也不愿再进监倉去。 说监倉是军长的死结,那是因为监倉似乎和军长一家有某种不解之缘。 军长的祖父是死在监倉里的,因为祖父虽然只是解放前伪民团的一个班长,手上却有无辜民众的鲜血,解放初镇反的时候就给抓进了监倉,但没等到审判就给人在监倉里打死了。 第35章 军长的父亲也进过监倉。父亲犯的是强奸罪、重婚罪,虽然没有死在监倉,到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满头白发、腰背佝偻、老态龙钟了,过了两年就撒手人寰,死时才四十一岁。 军长的生母是上吊自尽的,他的养母就是他的亲阿姨。当年在街边摆个修理电筒配鎖匙小档摊的父亲,把不满十七岁的小姨也睡了,后来就三人同床,直到老婆上吊、自己给抓去判刑坐牢。满怀歉疚的小姨担起了养育军长的责任,她也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对军长比自己的孩子还要亲。 可是军长从懂事起就对这个家充满叛逆心理,直到有一天他把同父异母的弟弟揍得鼻血长流就离家出走,从此就没回到过那个令他充满耻辱、充满愤恨的家。 他祖父的一个朋友收留了他,大约是祖父对这个朋友曾有恩,也或许是同情军长的不幸。那一年他十一岁,从此他寄宿在这个叫三爷的人家里,三爷帮他缴交学费上学,也教他拳脚功夫。军长记得最清楚的是,每天天还没发亮,三爷就把他从楼梯下睡觉的地方赶起来,然后到院子里扎马、踢腿、练拳。三爷督促他练功夫的要求严厉到不管刮台风下暴雨,一天都不放过。即使他偶感不适,三爷扯着他的耳朵也要把他拉到练功的地方,练完功才能吃早餐上学。直到有一天三爷全家搬走去了加拿大,三爷留给他200块钱,十五岁的他忽然觉得泪腺恢愎了功能,热泪在眼眶里打转,双膝一软就对着三爷跪下了。三爷什么也没说,摩挲着他的头自己也摇了摇头。 三爷走了,三爷的房子也卖了,养母找到了军长,哀求他回家去。军长摇了摇头,撇下养母扬长而去。从此他在社会上拜师学艺,胡胡混混,直到有一天为师兄弟出头寻仇,把对方一个头目打得从此离不开轮椅,直到公安人员千里追凶把他缉捕归案送进监倉。 刑满后他出乎意外地回到家中,泪眼婆娑的养母喜从天降,高兴得连话也说不全。养母劏鸡还神,挟了一块又一块鸡肉、鱼肉、红烧肥肉到他的碗里。他的异母弟弟如今也长成五大三粗的汉子并且结了婚,只是冷冷地埋头吃饭,并且把敌意明显地刻在脸上,弟媳则紧紧看着孩子,不让孩子靠近这个大伯。 军长第二天跟着养母去拜祭了生母,对近在咫尺的生父坟墓却不屑一顾。口袋里装着养母给的50元,他开始搵工做却四处碰壁,直到在街上碰见当年的师兄弟阮桂洪,然后就结识了华仔表哥。这个时候他就想起了三爷,不知三爷在海外如今安好?这辈子是不能报三爷的恩了,人若有下辈子、若能再见着三爷,做牛做马也甘心。 几天过去,军长还是没有搵到工做,阮桂洪找到他同去华仔表哥的茶庄。华仔表哥很干脆地说,你若不觉得委屈,就当我的保镖如何? 军长大喜,用力点了点头,满眼饱含感激之色。于是军长便跟了华仔表哥。后来听华仔表哥嘱咐,拉拢了几个气味相投的人和华仔表哥结识,这些人中有过去的江湖朋友,也有在牢里的难友,都是些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现时却混得浑不得志。华仔表哥放出手段和他们打成一遍,他舍得花钱,豪爽大方,自然就成了这些人的轴心人物。 华仔表哥觉得自己羽翼渐丰,该是出手的时候了。 六 华仔表哥开的茶庄是个很招惹朋友的地方。 华仔表哥的茶庄裝修得十分雅致,很有品味,有朋友便奉承华仔表哥修身养性,也有朋友看准华仔表哥个性,断言茶庄乃是华仔表哥的一个驿站,不会这么年轻就学陶渊明的,倒是算他看准了。 原来澳门人梁仕彬叔侄都是澳门黑社会的人,华仔表哥和他们沾点亲,后来就走得密切了,去云南开赌档就是梁仕彬教唆安排的。华仔表哥去云南着实狠捞了一把,加上前几年做装修老板赚下的钱,早就成了百万富翁。只是开赌档钱来得容易,心就散了,最后一次去云南吃了亏,虽然死了这条心,却再不愿做装修了。 其实,华仔表哥第二次去云南没有通知梁仕彬,梁仕彬就有了计较,打劫华仔表哥赌档的行动,便是梁仕彬安排的。他先让华仔表哥尝到了甜头再吃点苦头,待华仔表哥再找他寻发财门路,他便给华仔表哥提了两条计划,一是办公司、开夜总会,目的是洗黑钱;二是在本地开赌档、放贵利,目的是聚殓钱财物业;都有巨大的风险,但同样有巨大的利润。 梁仕彬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无横财不富,但横财是要搏的,搏得好便家财千万,到时移居境外叹世界,你想何等美妙?只是这个搏字就含着风险,但若谋划周详,广结关系,狡兔三窋,总之既要胆大又要心细,别人做得到我们为什么做不到?…… 其实不用梁仕彬鼓如簧之舌,华仔表哥已心有灵犀,雀跃不已。大钱是要赚的,不赚大钱何来人生乐趣?但命还是要保的,梁仕彬说的都是违法的事,弄不好枪毙都有份,所以一定要留足后路。梁仕彬向他坦露心腹,说因是亲戚又义气相投,再三打了保票,又带华仔表哥到澳门见了梁仕彬的“顶爷”(上司),华仔表哥便以自己的华记茶庄为据点,按梁仕彬的授意开始活动。 华仔表哥不笨,开办公司、开夜总会都要庞大的资金,梁仕彬资金不到位,自己便不急着动手——若有差错,亏的岂不全是自己的本钱?!梁仕彬这几年活动重点放在珠三角地区,手头正有几项大的行动在顺德脱不开身,他的原意是逐步向清源渗透,目前无暇在清源展开,只是要华仔表哥先招览人马,暗中立起山头待机而动。 华仔表哥原就有一个班底,那便是同去云南的几个人。有了澳门黑社会作靠山,华仔表哥就有目的地行事。他原就性格豪爽交游广阔,逐渐就建立起一个消息灵通的关系网,也物色和拉拢了一批有用之人,其中一个,便是阮桂洪的老相好韵仪。 华仔表哥自开茶庄,每天都约朋友上茶楼饮茶,有时也在茶庄开台打麻将赌钱。他对妻子早已没有感情,出入风月场所花天酒地是家常便饭,对特别喜欢的靓女,这几年包了一个又一个,从云南回来之后,包养了一个哈尔滨姑娘小琴。他老婆早就以泪洗脸,后来也就麻木了,好在华仔表哥每月都拿几千元给她作家用,她便一心一意在家抚养三个孩儿。 二奶小琴虽然年方十八,却是人靓身高,一米七的个头,窈窕的身段从背后看去,便似足时装模特儿,更有一样令华仔表哥爱不释手、也令阮桂洪眼热心跳的,便是正面看这靓女时,不但人长得酷似香港“波霸”叶子楣,连胸前双乳,也似叶子楣般硕大。 华仔表哥是高档酒楼、夜总会常客,韵仪在金宝夜总会当咨客小姐,自然留意这位一身名牌的年青豪客。她人生得靓,嘴巴又甜滑,广结善缘,八面玲珑,很多男人都心甘情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华仔表哥自然不会放过和她上床的机会。这一对脂粉风流客上床原是正常不过的事,韵仪却是有心巴结,放出十二分手段,那一段日子使华仔表哥对她神魂颠倒,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原来韵仪早从阮桂洪处对华仔表哥耳熟能详。阮桂洪虽然最能满足她的肉欲,但韵仪很快就摸清他的底细,阮桂洪算不上一个有钱人而且小家子气。结识了华仔表哥,韵仪下意识地感到,华仔表哥是她命中的一个福星,华仔表哥有财力又有胆识,后面还有澳门朋友的背景,痴傻的才不去紧紧抓住这个财大气粗的阔老板呢! 后来梁仕彬有一次来悄悄来清源,吃饭时华仔表哥照例找女人作陪,便介绍韵仪给梁仕彬。一宵春风,梁仕彬竟对韵仪甚为欣赏,临走时对华仔表哥说,这个阿仪不简单,是你用得着的人。华仔表哥从此便对韵仪上了心,后来华仔表哥和方清合作搞夜总会,韵仪当总经理是不二人选。 =奇=阮桂洪和韵仪的关系,从开始密切,到后来却变得有点诡异,事缘仍是因为韵仪的贪婪。 =书=自从和韵仪有了肉体关系,阮桂洪心里又是开心是感激,有一次两人偶在街上碰着,韵仪媚眼如丝,约他去了她住处,关上门就拥吻他,又使出了吸吮舌头的厉害招数,阮桂洪便欲火如焚,发牛力拦腰抱起韵仪进房上床,大战了数个回合,两人方心满意足。待到阮桂洪躺着喘过气闲聊,韵仪便对阮桂洪说,有个朋友有一台21英吋的彩电要转让,九成新才1200块钱,她很想顶下来,可惜手头钱不够。 =网=阮桂洪很豪爽地说,明天不迟吧,明天我拿1200块钱给你。你搬过来住我没送什么,现在当是我补送给你新屋入伙的礼物吧。 本地习俗,建好或购置了新房屋,正式入住都要举行一个仪式,劏鸡杀鹅,请来亲朋好友吃一餐,叫做新屋入伙。来祝贺新屋入伙的人都会带点手信,本地乡下农村原先习惯送玻璃镜屏,阮桂洪就见过农村好几户人家,家里大大小小挂满十几个镜屏。近年来这风俗才慢慢改变,不送镜屏,改送实用的物品,城里人干脆包利是送现金,屋主人和客人皆大欢喜。 其实韵仪是租住,哪里是什么新屋入伙?总之是有一条理由送了钱,韵仪高兴极了,翻身爬上阮桂洪身上,很激情地亲吻阮桂洪,后来又把双乳送到阮桂洪嘴里,让他亲吻吸吮,又把纤纤玉手放到他下面套弄,见雄风不振,方才罢休。 阮桂洪第二天果然送来1200块钱。韵仪接过钱,又很动情地拥吻桂洪,见阮桂洪又很冲动,一边拥吻阮桂洪一边引领他进了房,推倒在床上,不准他动,一件一件的把阮桂洪剝个精光,然后骑到了阮桂洪身上…… 那一段时间阮桂洪迷上了韵仪,反正有的是时间,对韵仪的传呼真是做到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第36章 偏偏在床上韵仪有很多招式花样,常常弄得阮桂洪淫兴大发,欲罢不能。仗着年轻力壮,次次都捣弄得韵仪软成一滩肉泥。有次韵仪还要和阮桂洪试试“鸳鸯浴”,可惜没有浴缸,但在沐浴喷洒下,两人也玩得情欲高涨,试了站着作爱,不过阮桂洪不满足,拉着韵仪上床压了上去才算泄了火。 韵仪后来又说给阮桂洪听,她知道有很多顶级录像带,都是教人如何玩花式作爱的,看一会就会欲火高涨。说到入港处,阮桂洪心甘情愿给了韵仪一千多块钱,韵仪果真买了台录像机回来,也不知她从哪里找来这么多淫秽录像带,阮桂洪来了便放给他看,弄得没看两下阮桂洪就迫不及待把韵仪压在身下。 不过阮桂洪后来发现,这韵仪花钱的借口很多,一会说看上一个女装手袋,一会说有套衣裙很靓,零敲碎打的,几个月算起来在她身上花了五千多块钱。阮桂洪便有点肉痛,一次韵仪说想买一双皮凉鞋,他故意裝傻不搭理,韵仪便给他脸色。 谁知这下韵仪弄拧了,阮桂洪这人吃软不吃硬,他心里有气,竟一甩门就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不去找韵仪。有时很冲动就去找阿秀、阿香和她们的老乡,那里明码标价,每次才花50元,还众星捧月般随他挑选,这些女人又嗲又骚,而且不会使小性子。发起颠(疯)来再多付50元叫两个一齐陪他,搞一下这个又搞搞另一个,愜意得很。 后来还是韵仪打电话来约他,他才上门狠狠的捣弄了韵仪一次。以后韵仪不约他他也不主动去找她,找他来了就提枪上马,狠命的捣弄韵仪,完了事就穿衣服走人,没有刚结识开始时的那种柔情蜜意、怜香惜玉,两人的关系便变得很奇特。 有一天华仔表哥call阮桂洪,说澳门朋友梁仕彬来了,嘱咐阮桂洪晚上去陪吃饭。 到了傍晚,阮桂洪便兴冲冲出了欧巷。华仔表哥原来约好去珍宝海鲜坊的,后来又改在蓬莱阁酒家。那酒家在107国道旁,和金宝娱乐城遥遥相望,却只是一幢三层的小规模酒家,楼下除了进门上楼的那一卡,其他门面是修理摩托车的或是小士多。 阮桂洪也没多想为何华仔表哥选中这个显不出档次的地方,上了二楼,楼上全是包房,服务员打开一个包间的门,一眼就看见了包间的长沙发上,给梁仕彬搂在怀里的女人正是娇娆风骚的韵仪。他不知道该不该和她打招呼,见韵仪装着不认识他,阮桂洪于是便也装着不认识,不过心里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华仔表哥也坐在沙发上,正和一个年青美貌小姐咬耳朵,一只手已经放在了小姐裙子下面的大腿上,小姐正嘻嘻地娇笑着,一看模样就知道是外省妹。见阮桂洪来了,华仔表哥也没缩回手,只用另一只手拍拍沙发说,坐。 阮桂洪便在长沙发一头坐下来。华仔表哥对桂洪笑着说,你有没有相好的?有就把她也叫过来。 阮桂洪摇了摇头。湖南妹阿香和肥妹仔阿秀可以说是相好的,但阿秀和阿香只配在出租屋淫戏取乐,土包子上不了这样的場面,而且和眼前这两个女人比起来,阿秀阿香的档次明显差了一大截,阮桂洪可不想丢这个人。 梁仕彬和韵仪亲了好一会的嘴,这时就抬头对阮桂洪说,桂洪,什么时候再过澳门玩玩?我记得你上次手气不错,何鸿燊送了几万块钱给你的。(注) 阮桂洪便笑了,看韵仪望过来,觉得有点不自在。 华仔表哥早知阮桂洪和韵仪关系不同一般,这时见阮桂洪神色扭拧,便问身边的小姐,───────────────────────────────────────注:何鸿燊:香港著名富商,澳门旅游娱乐有限公司董事长,时人戏称其为赌王。 你有没有像你一样年轻漂亮的姐妹?有,你就叫他来陪陪我这个兄弟,不过一定要跟你一样年轻漂亮才行噢。 那小姐忙点头,说,我有个姐妹,才十七岁,比我漂亮,包这个大哥满意。见华仔表哥点头,便起身出去打电话。阮桂洪觉得这小姐的普通话字正腔园,悅耳得很。她起身时华仔表哥用力在她屁股打了一下,她还回头给华仔表哥抛了一个媚眼,怪惹人怜爱的,心里便痒痒的不安份起来。 阮桂洪认出韵仪这晚穿的这件长袖乔其纱,还有下面衬配的白裤子,是韵仪让他出钱买的,花了他200元──买衣裤花了180元,剩下20元韵仪倒是给回了他,阮桂洪自然不收,随手就放回梳妆台上。现在看着韵仪和別的男人当着他的面亲热,看着梁仕彬肆无忌惮地亲吻抚摸韵仪,虽然知道梁士彬很有来头得罪不得的,还是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阮桂洪这时忽然想起了霞女。娇俏可爱的霞女后来冷淡疏远了他,必定是霞女受父亲威迫,再想想自己身世也难入欧德州庭法眼,便有了自卑,心便慢慢淡了下来,后来再去云南回来,再见的欲念没了以前的强烈。只是有时回想和霞女单独在一起的旖旎风光,那时是何等无忧和快乐,心里便有丝丝绞痛。唉,过去人穷真是给人瞧不起啊,现在有了钱,怎么在欧德庭这老傢伙面前还不能揚眉吐气?真是奇了怪了…… 一个新的小姐来到包间才让阮桂洪停止了胡思乱想,看这小姐果然年青,脸上娇嫩得可以掐出水来,脸容姣好,细眉大眼,而且身材很不错,身上该细的地方细,该突的地方突,皮肤很白皙,那手臂的肤色相信比韵仪身上还白。阮桂洪索性放开情怀,一样谈笑风生,打情骂俏,灌小姐喝酒;也敢在饭桌上亲嘴摸乳,那手在下面也不规矩起来,不时钻到裙子下面,摸了几摸便要向纵深挺进,弄得那小姐娇笑不已,老是要去制止阮桂洪不安份的手。 这一晚阮桂洪沒有回家,他跟华仔表哥、梁仕彬上三褛开了两间客房。阮桂洪这才明白,华仔表哥为何挑上这个表面不上档次的酒家了,就是因为贪图这里服务环境便利周到,据老板还说绝对安全。 那一晚梁仕彬带韵仪进了一个房,阮桂洪和华仔表哥共用一个双人房,两人各拥着陪自己的小姐上了床。华仔表哥和小姐在床上搞了一会,又赤条条地爬过这边床让阮桂洪换过去,阮桂洪才知道华仔表哥不开三间客房的用意。不过华仔表哥劲头没阮桂洪足,三搞两搞就泄了精气,阮桂洪却兴奋不已,还嗬嗬嗬地勇猛进攻,把两个小姐都弄得娇喘连连…… 第四章第七至八节 七 转眼间,一九九五年的春节就快到了。 清源毗邻广州,风俗也都一样,春节前夕都有举行花市的习俗,俗称行花街,家家户户都要买些鲜花回家摆放,有喜欢水仙花的,有喜欢菊花的,富裕一点更要买大株的桃花、吊钟花,而年桔几乎是家家必购的,取新年大吉之意。这习俗也不知流传了多少年,这几年花市越办越旺,花卉新品种也越来越多,而且花市上也有诸如卖金魚、卖汽球、卖花瓶和瓷器摆设、卖小食,有些甚至把盆景、根雕、奇石也搬来摆卖,花市成了当地老少咸宜的喜庆集市。 今年的花市和往年一样,在新市区的人民路举办。人民路是新市区的一条主干道,两旁商铺林立,街道宽衔,主干道足有四车道宽,两边的绿化带后面,还有近两米宽的非机动车道,人行道也设计安排得甚为宽敞,市政府近年把花市从旧城区转移到新市区,便是在这人民路举办。 年二十八,灿记大排档已经正式放假,通知了工人正月十六回来上班。欧灿辉这天和白志毅行花街买年桔回来,因也给郑叔买了盆桔,便让白志毅送去郑叔家。 白志毅才一出门,见阮桂洪从家里出来,双手拎着一棵干枯了的矮树快步而行,忙闪在一边,跟着阮桂洪出了欧巷门楼,见阮桂洪把枯树扔在门楼墙根,和他说了几句闲话,因见阮桂洪气色不好,自己也捧着盆年桔,便分手自去郑叔家送年桔。 阮桂洪气色不好,是因为这时正和母亲怄气。这盆花了1000块钱买回来的火棘,千辛万苦的搬运回来,原想送给霞女的父亲欧德庭,不料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放在阳台自己种养,不想还不够一年竟干枯死了,原就憋着一肚子气,母亲的唠叨责骂更是令他火上加油。 去年欧德庭介绍仁叔前来洽购,阮桂洪赌气就是不卖。仁叔后来又来过几次,仍是碰壁,转而走老太太路线,直言与黄三女讲,愿出3000元买这盆景,后来又加到3500元。黄三女大喜,根本不相信这个叫盆景什么的竟值3500块钱。和儿子说了两次,儿子仍是两个字;不卖!黄三女越发吃惊,问阮桂洪多少钱才卖。儿子头一拧,回答说,两万也不卖。 黄三女越发好奇。这盆景也看不出哪里好看,难道能值十万八万?儿子的牛精脾气她清楚得很,估计是发牛精赌气。不过不知道这盆景的真正价钱,她便如蚂蚁上了身般不自在,却想到了一个办法,叫女儿桂婵偷偷套问大佬。她知道儿子不对自己说的事,对这个妹妹却是无话不谈。果然给阮桂婵套问了出来,原来买来才1000块。 黄三女找机会对儿子说了一次,劝儿子把它卖了,不料儿子发了脾气,说如果她偷偷把它卖了,母子都冇得做。见儿子说得如此决绝,黄三女便打消了偷偷卖掉它的念头。 不料儿子不懂养护,又时时忘记浇水,那绿树便一天天枯萎,过了中秋,眼见着是活不成了。黄三女顿觉心痛,恼恨儿子脾气牛精便白白不见了3500块钱。 第37章 她唠叨了几次,阮桂洪都没有吭声。今天黄三女原本很高兴的,因为有酒家把购进的二百多只鸡全买走了,黄三女乐得有时间在家搞家居卫生。 年二十八搞清洁,这也有个风俗说法,说是“年廿八,洗邋遢”。晾晒的被单衣物多了点,嫌那盆死了的树阻碍,又唠叨起来,骂儿子生就一副牛精脾气,不听人劝,连老母的话也当耳边风。又说自己前世不知作了什么孶,养出个牛精儿子,有钱也不会赚,不懂装懂,硬是把3500块钱白白种死了…… 阮桂洪在家听得心火燥,原来还忍着,见母亲骂个不停,火了起来,冲上楼上阳台,用力拨起死树,蹭蹭蹭地拿起冲下楼,扔到街上去。见儿子又发了牛精脾气,黄三女才收了口,不敢再骂了。 阮桂洪气鼓鼓的走出来,想了想没地方去,到公用电话call蔡韵仪,等了十几分钟也不见韵仪复机,又勾起了他的恼怒。他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找韵仪了,这一次主动call她,她竟然不复机,真是可怒也。 阮桂洪气鼓鼓的,这时有人招惹他肯定会倒霉。但没人招惹他,他更想找些事发泄,闷着头想了想,到底让他想到了那个东北妹小琴,于是便招了一辆搭客摩托车过来,坐上车便去了小琴住处。 这一去便在小琴处胡混了一天,晚上原想回家的,但小琴不放他离开,小琴那晚半醉不醉,和阮桂洪说了很多话,引得他有些不快的,是小琴说华仔表哥现在迷上一个叫韵仪的小姐。阮桂洪便用力把小琴板倒在床上,小琴生气说阮桂洪弄痛她了,阮桂洪却不管不顾,像是把一肚子恼火都发泄在她身上。 阮桂洪第二天早上满身疲惫回到欧巷,挨了母亲好一顿唠叨,晚上不回来也不说一声,现在小偷猖獗,门没锁死,给小偷摸进屋来偷了东西怎么办?喝那么多酒干什么,喝醉了你以为不伤身体?华仔也是的,请客也不用搏命喝酒──你更笨,人家出酒你出命,人家华仔才是大老板,你一个小股东为什么这么搏命?!真是蠢到加一…… 黄三女以为他喝醉了回不了家,依着她的性子,她很想大声责骂,但儿子大了,黄三女也不敢像从前般使性子,不过唠唠叨叨是免不了的。 阮桂洪也不理会母亲,上了楼回到房间就蒙头大睡。刚睡下,听得欧灿辉在楼下说话的声音,知道是找他来的,只好打起精神起了床。 欧灿辉见阮桂洪萎靡不振,就笑着说,昨晚又喝多了? 阮桂洪点了点头说,昨晚华仔表哥喝醉了,陪了他一夜。说完看了母亲一眼。欧灿辉便说,原想和你去看看鸡虫,你要睡觉,我去叫上白志毅一齐去算了。 阮桂洪便问,鸡虫怎么了,是生病住医院么? 欧灿辉叹了一口气,说,鸡虫给关进看守所了,这个年,大约就在看守所过。 阮桂洪吃了一惊,忙问,鸡虫出什么事了,不是叫鸡(嫖妓)给抓起来吧?这时他才有点后怕,昨晚如果碰上公安人员突击捡查,给当场抓到,肯定会带到派出所去,罚款是免不了的,要是给母亲知道了,肯定又是一場暴风骤雨。但叫鸡不算触犯刑法,给抓到看守所关起来,大约犯的事很严重。 待欧灿辉说了这事的前因后果,阮桂洪也明了事态严重。 原来几天前,是傍晚六点来钟吧,鸡虫和五、六个工友在广州做完一个装修工程,乘坐面包车回来时,经过黄石路口,远远见有一个年轻姑娘在路旁招手拦车。鸡虫就让司机靠边停了车,那姑娘急忙跑过来,说因为买不到回乡的车票,要求让她搭顺风车。司机便把眼睛转向鸡虫,鸡虫看这姑娘二十五、六岁,人长得漂亮,而且丰乳隆胸,便色迷迷地拉开了车门。 姑娘上车后坐在第二排中间,是鸡虫有意安排的。车子继续往前开,鸡虫便开始不安份起来,先是假装热情和姑娘搭讪说话,继而讲下流色情话挑逗。 因在省站买不到当天返乡的车票,姑娘有主见,就乘搭公共汽车来到黄石路口,原以为碰上好心人让搭顺风车,待鸡虫和几个男人越说越不堪,她先还忍着,后来男人的嘴和手不规矩起来,先是两旁臭哄哄的嘴巴伸过来要亲她,继而前后左右,好几个男人的手摸到胸部,吓得花容失色,惊惧不已。最按捺不住的是鸡虫,他的手摸到了衣服内面,把乳罩也扯坏了。 姑娘又羞又怕,拼命推拒挣扎,那里犟得过如狼似虎的几个男人?姑娘急得哭起来,连司机也看不过眼,也开口叫鸡虫他们不要玩得太过份。但羔羊落进了虎口,鸡虫们如何肯放过机会?竟是越发放肆。姑娘失声痛哭,又哀求司机停车让她下车。司机看天黑下来,又开口叫鸡虫不要吓坏姑娘,其他人都收了手,但鸡虫就是搂着姑娘不放,一只手还是用力抓捏姑娘的乳房。司机看已经到了花县县城,灯火通明的,便停了车,那姑娘像逃命般哭着逃出面包车。 鸡虫几个人还在车上回味无穷,不料姑娘已经哭着跑进当地派出所报了案,后来坐上派出所的人拦着的顺风车回来。鸡虫他们大约在家冲好凉,辖区派出所的人就到了,都铐上了手铐带回公安分局去。姑娘回来后也给请进了分局,作了笔录,那司机因姑娘说了好话,当时就放了。 谁知嗅觉灵敏的记者第二天就在省的报纸上发了一篇报道,痛斥鸡虫们的卑劣无耻。时值春运期间,省报还在报道上面加了一篇编者按,要求严惩这些败类。 欧灿辉是看了报纸才知道这件事的,对报道中的陈xx还没醒悟是鸡虫陈永松,待白志毅给他打来电话,他才明白过来。他对阮桂洪说,事情上了报纸就不好办了,正是风头火势,上头一定会杀一儆百。鸡虫也是色胆包天,这回恐怕难逃一劫。 黄三女原来准备去市场买菜的,见欧灿辉说起鸡虫的事,便好奇地在一旁听,这时就气愤的说,这样欺辱妇女,真该拉这些人去枪毙! 阮桂洪脸色阴沉起来,说了声我们走,就和欧灿辉出了门。谁知到了看守所,那里却不准他们探望,两人只好怏怏地回来。阮桂洪便约欧灿辉到华仔表哥的茶庄坐一坐。 华仔表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摇着头说,这事上了报纸,闹得声名狼藉,神仙也没得救。也怪鸡虫色心太重,不知捡点,这一次玩得代价太大,估计会判刑。 阮桂洪吃了一惊,这样也要判刑?鸡虫实际没有强奸这个女的,只不过是过过手瘾,够不上判刑条件吧? 华仔表哥冷笑一声,说,现在中国是人治不是法治,上头说要严惩,鸡虫便要坐几年监(牢),上头说教育教育就可以了,鸡虫大不了给拘留十天八天就会放出来。说起来这事可大可小,我问过做律师的朋友,判鸡虫三两年也是有法可依的。 阮桂洪心有不忍,就说,表哥,你认识人多,想办法救救鸡虫,为这样的事搞到坐监,也太不值了。 华仔表哥说,我老实告诉你,我托了好大的人情,昨天已经到看守所去看过他们几个,送了一些香烟食品进去。已经定了,其他几个拘留十五天,鸡虫是首恶,不重罚,受害人家里也不肯。华仔表哥又摇了摇头说,鸡虫这次真的是神仙也没得救。 欧灿辉却想,如果那女的不幸是阮桂洪的妹妹桂婵,阮桂洪和他都会找鸡虫拼命,所以鸡虫也不值得太同情,鸡虫是自作孽罪有应得。 这时他想起师傅莫慕贞对他说过的话,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老虎学咬人,他也记起本地还有一句俗话,叫做跟着巫婆学跳神。和鸡虫同车的那几个工友,色字当头,跟着起哄继而动手,结果连春节也关在看守所里过。社会复杂,一不留神受影响,跟着巫婆学跳神,跟着老虎学咬人,不知不觉就会学坏,学得太坏就没有好下场。怪不得郑叔那个“三戒”,第一戒便是戒色。 喝着华仔表哥特意用私人珍藏的铁观音冲的功夫茶,又说了一会闲话,欧灿辉说要去探望师傅,华仔表哥特意送了两斤好茶给他,欧灿辉推辞不过,只好拿着茶叶道了谢,方才离去。 阮桂洪见时候还早,就留在茶庄和华仔表哥继续喝茶聊天。聊了一会,想起还是早点回家好,便和华仔表哥告辞。拿了华仔表哥送给他的两斤茶叶,刚走出茶庄,见一辆小轿车驶来停在茶庄门口,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却认出车中走出那位娉娉婷婷的年青女子,是霞女的二家姐欧海盈。看见欧家的人就很容易想起霞女,阮桂洪心里不是滋味,便不再转头观望,大步往前走去。 华仔表哥觉得眼前这位漂亮女人有点眼熟,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是表弟桂洪的邻居欧德庭的女儿。因为年纪相仿,以前去欧巷找阮桂洪曾碰见过的,惊为天人,那时从阮桂洪口中得知她和方清拍拖,心中还有一丝妒意。后来也知道她和方清没谈成,但眼下陪着她的人应该不是她的老公。 欧海盈年青貌美,身上有一种雍雍大度闲静优雅的气质,使人不敢仰视,又忍不住多看几眼。那男的似是机关首长,看年龄大约在40多到50岁之间,衣着考究,言谈举止透着一股威严,腋下还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对茶叶极之懂行,挑的都是上了档次的靓茶,价格自然不菲。看他和那年青女人的神态,似暧昧而亲密,似默契而小心,华仔表哥便知道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华仔表哥热情接待,那男的却没有什么官架子,于是俩人谈笑甚欢。华仔表哥原想狠宰这男的一刀,因为这男人坐小车不用说是个当官的,他的钱来得容易,不宰白不宰,不赚白不赚,后来却改变了主意,待他挑好了茶叶,不但给了一个很优惠的价钱,还从里头拿出两包上等的台湾高山茶送给他们。 第38章 逢迎拍马当然令人很高兴,这当官的要了华仔表哥的名片,告诉华仔表哥他姓于,在市政府机关工作,出门时还热情地和华仔表哥握手道别。 华仔表哥待客人走了,找出一本市政府机关通讯录,认真翻看,处级以上干部中只有一个姓于的,职务是组织部副部长,便把它圈记了。看来这个于副部长还是好打交道的,以后有机会当然要和于副部长结交结交。 八 于副部长让他的司机到华记茶庄买茶叶,华仔表哥出力巴结,挑了2斤好茶只象征性地收了100元,开发票却是填写400元的金额,于副部长的司机装作不经意地收下发票,攀谈中把自己的call机号码告诉了华仔表哥,方便华仔表哥有事就找他或找于副部长。华仔表哥自是乐哈哈地道谢,一道功夫茶还没喝完,他就和于副部长的司机称兄道弟了。 过了年,华仔表哥的华记茶庄,多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上班,不但引得左邻右舍的商铺老板眼红,也引得路人为之注目。这个女人,就是漂亮风骚且有心计的韵仪。 韵仪贴身膏药般缠上了华仔表哥,原因是华仔表哥稍稍漏了一点口风。韵仪是个一点就醒的人,知道机会终于来了,也不用华仔表哥表态,她很快辞了金宝娱乐城的工,每天准时到华记茶庄当上班,华仔表哥果然很高兴。 耳鬓厮磨,让华仔表哥对韵仪有了更多的了解。华仔表哥原只想上床玩玩就算了的,不料韵仪不但曲意逢迎,而日善解人意,竟是大得华仔表哥的欢心,认为韵仪不单漂亮风骚,而且见多识广,谈吐不俗,机敏灵巧,正是他最用得上的人选。 有一日,韵仪从电视上看到东莞男人给枪毙的消息,脸色也变了,顿时情绪低落。华仔表哥觉得奇怪,韵仪巧言掩饰,只说身上来了(月经)很不舒服。华仔表哥一笑,让她回去休息。 韵仪在床上躺了了一天,到晚上她却约了阮桂洪外出宵夜,两个人喝光了一瓶张裕金奖白兰地,然后回到她的住处,放浪形骸地做爱,直到阮桂洪软瘫得像一条死狗,再也没气力做爱为止,那时已经天快亮了。阮桂洪很快睡熟了,如果不是张着嘴打呼噜,那模祥真像一个死人。她爬起来走到卫生间淋浴,在水声的掩护下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心里才平静了一点。 阮桂洪既明白韵仪是“鸡”,原来眼不见倒心不烦,如今她跟在华仔表哥身边,挂了个名堂在茶庄打工,老在眼皮下晃动,而且并不忌讳阮桂洪在场,和华仔表哥时时亲暱撒娇,媚态毕露,弄得阮桂洪心里很不是滋味。有时华仔表哥不在,韵仪也向他频送秋波,他又觉得了无兴致。只是一想到韵仪白嫩的肌肤、丰硕的双乳也有别的男人享用,他心里就是觉得不自在。幸好韵仪见了他总是含情脉脉,有时也约会上床,阮桂洪便发了狠般捣弄,不过越是如此,风骚的韵仪却越发受用。 韵仪这段时间见澳门人梁仕彬回来几次,都是找华仔表哥关门密谈,她心中暗喜,有时听得片言只语,知道梁仕彬和华仔表哥对金龙酒家感兴趣,也悄悄的开始关注金龙,也开始关注金龙的承包人方清。 一九九四年这一年金龙酒家的生意不好也不坏,营业额却开始下跌,虽然没跌到不可收搭的地步,但看起来情况很不妙。上档次的酒楼越开越多,为搞好经营,虽然不断推出新菜式、新品种,但方清还是不满意,因为还是没有一个菜餚能成为金龙的拳头产品、招牌产品,能够吸引食客趋之若蚁。你每推出一个新菜,別的酒楼很快就跟风,饮食行业的特殊性在于,几乎所有菜餙糕点不能申请专利。而且金龙先天不足,条件诸多局限,只能从菜式創新吸引食客、调低收费体现价廉物美、改善经营环境、提升服务质量方面入手。 今年营业下滑,方清归结为上档次的酒店又多开了七间,而大排档、饮食店越开越多,又争抢了部份客源。即如欧灿辉,开一个早餐档,对金龙自然不构成威胁,那是那个档次互相竞争罢了;不料灿记大排档一开,虽然离得远,也感到了它的威胁。这一年很多中等消费的单位,明显减少了在金龙的接待用餐,因为可选择的地方多了,而且各有特色;有些偶尔来用餐,也问有没有鹅毑煲,还当着经理的面大赞灿记的鹅毑煲有特色,逼得特级厨师李伙生也要精心烹制鹅乸煲。 方清原来并不很在乎散客,目标都放在单位上,那是公款消费,一餐动辄几百块甚至上千也是闲事,譬如外父的经协办,据外父说一年的业务费用就有三十多万,但外父来金龙不多,挑明了说是金龙的档次不够。雅座虽然已经改为卡拉ok贵宾房,改了通道,不从大厅经过,也时常有人来包房消费了,但整体环境和那些新开业的酒楼食肆一比,还是显得老气横秋,殘旧不新没有吸引力了。方清于是很想全面重新装修金龙,只是苦于资金不足。 方清承包了金龙,虽然近期经营不理想,内心还是很得意的。承包金龙是他的人生转折点,第二年立竿见影,荷包鼓涨,妻子林珊珊还给他诞下一个传宗接代的男婴,阿嫲快七十岁了,四代同堂,整天乐得见牙不见眼,母亲原是提前病退的,这一年也少闹病,眼见身体好了许多。更重要的,这一转折使他切身感受到权力的威严和魅力。 拥有权力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好,方清喜不自禁有点飘飘然起来。看见酒家一百多名干部职工,不管是老是少、是男是女,也不管他资格多老,过去如何威水,现在都要对他俯首贴耳——至少在表面上看是如此。他的每一个指令都能马上得到执行,每一个决定都能很快得到贯彻实施,甚至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马上就引起应有的反应。员工对他这个拥有绝对权力的新经理或是客客气气,或是恭恭敬敬,又或是心怀恐惧,那些表情都令他有一种掌握了权力因而高高在上的快感。 权力带给他的另一个附加物,就是漂亮的女人。方清当干部,知道很多人在女人问题上栽跟头毁了前程,原本也很警惕。只是到了金龙,心态渐渐变了,不过他内心还有一个宗旨,就是兔子不要吃窝边草,怕的是窝里的女人持宠不好管理,更怕惹出麻烦公开吵闹不好收场,若是引发家庭矛盾就更不妙了。金龙是他的摇钱树,不能出乱子授人以柄。 但是偏偏有女人自动投怀送抱。让方清第一个尝到甜头的,竟是个半老徐娘,惹出这桩风流事的引子,是酒。 方清天天都陪客人喝酒。做饮食这一行久了,方清深知客人极讲面子,在酒楼请客吃饭,当经理的前去打个招呼,陪客人喝上一杯两杯,客人便感到很有面子,而且还要把捏好,既要让花钱的人感到热情、有面子,也不能占用別人太多时间,妨碍了客人谈事情,还有一点是不可认真喝,毕竟客户是请自己的客人而不是你酒家经理喝酒,特别是喝高档酒的时候。 有一次是例外,方清过去的几个死党专程找方清相聚,方清那天心情特别好,经不住死党或吹捧,或相激,年轻人大呼小叫开怀畅饮,个个都喝得东倒西歪,吐得遍体狼藉,不再动弹。 方清自己也头重脚轻,想去卫生间,却有点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便由上前关切询问的服务员掺扶,蹣跚着走回经理办公室的内间,那里设有一张床供经理休息,是吴秉光当酒家一把手时搞好留下来的。 这个服务员叫周丽娟,是金龙的老员工,饮服行业干了二十多年,业务娴熟,而且嘴巴甜滑,见经理醉了,后生女仔不敢上前,她便上去搀扶。开始周丽娟只是捉着他一边胳膊,笑眯眯的扶着他往前走,待走进了经理室,周丽娟反手关上了门,她也怕方清跌倒,这里没别人瞧见,扶得便贴近了点,方清的胳膊便压在她丰满的胸脯上。 都说酒醉人不醉,方清这时便感觉到那胸脯的柔软温暖,进了内间,周丽娟想扶方清上床,不料方清转过身来竟把她抱住了。周丽娟吃了一惊,想推开方清,但喝醉酒的人气力大,她哪里推得动?周丽娟虽然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好,虽说不上靓丽,但珠园玉润丰满得很,整天笑脸迎人,方清原就对她有好感,这时喝多了酒,竟是不管不顾便低头去亲她。 周丽娟一边吃吃地低声笑着,一边挣扎,方清见亲不着周丽娟的嘴,便去亲她白净的颈脖,一只手已经抓着了她的一边乳房。 周丽娟从没给吻过颈脖,她和老公都算是老式的人,年轻时还玩过撫摸亲嘴,这十来年和老公行房事变成了公事公办式的,老公有需要,或是自己那晚有了想要的念头,很自然的就让老公爬在身上,很快和老公交合在一起,没有那么多的调情亲吻。这时给方清亲吻颈脖,顿时觉得酥麻发酸,浑身都软了下来,两只乳房给方清大力抓捏得却又感到很舒服,小腹部感到方清那东西硬梆梆地顶着,不由自主便把嘴唇迎了过去,四片热唇便粘贴在一起。 方清兴奋地吸吮周丽娟湿润的嘴唇,那手便不停地轮流搓揉摸捏她的两个乳房,忍不住欲火难填,便把怀中的女人往床上推倒。这一刻周丽娟却清醒得很,推开方清的拥抱站了起来,退开两步,脸上却仍笑着,小声说,方经理你醉了,好好睡一觉吧。说完她就退出内间,顺手带上了门。 方清撑起了半边身子,原想再拉周丽娟倒入自己怀里,待见周丽娟退开走了出去,觉得那酒气又涌了上来,支撑不住,便重又躺下,不一刻便沉沉睡去。 第39章 那次醉酒拥抱亲吻了周丽娟,事后还担心她会生气惹出麻烦,后来看周丽娟不但不生气,还主动和他接近,时时向他汇报情况,便明白了她的心态,于是找机会在经理室挑逗她,周丽娟半推半就让他成了好事,尝到了甜头当然还想要,而且和这种年纪的女人偷情风险最小。周丽娟虽然是半老徐娘,但风韵犹在,而且善解人意对他曲意逢迎,就算时机不宜和她不能作爱,但关上门搂搂抱抱亲亲嘴、抓抓她的大乳房,一样令他心欢愉悦。 方清后来想,和这个珠圆玉润的女人偷情,却是因妻子林珊珊而起。妻子温柔贤淑,对他关怀备至,只是因怀孕不准他碰。方清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那里忍得住?但忍不住也要忍,林珊珊意志坚定,他也怕真的对胎儿不利,所以只好尽量不碰林珊珊。但他发现,在工作中近来变得烦燥起来,脾气也变差了,需要花力气控制自己的情绪。自从找上了周丽娟,他又回恢了过去的冷静、沉着,工作有条不紊,可见阴阳不可失调。 周丽娟正是狼虎之年,不料老公近来性欲衰退,行房事时举而不坚,并伴早泄。周丽娟很不满足,心想老公还不到四十六,不会是更年期提早得这么多吧?老公为人本份老实,每月工资奖金都上交,周丽娟掌握经济大权,也相信老公没有在外头“搞搞震”(乱搞)。想是身体差了,便想了诸多办法,给老公补肾壮阳,结果是时好时坏,有时爬到身上不够两分钟便泄了,弄得到喉唔到肺,心里火燥得很。 方清是顶头上司,年轻力壮,干那事龙精虎猛,又懂调情,每每是干完了但觉心意满足,浑身舒泰。周丽娟原来是半推半就,尝到了甜头,便时时想着和方清上床,给老公戴了绿帽也顾不得了,谁叫他做男人做得冇本事? 方清有了经验,不费吹灰之力,把一个少妇厨师也搞上了手。闸口开了就刹不住了,看着食客带了年青女人来吃喝玩乐便眼热,半老徐娘怎比得上年青妹仔皮滑肉嫩,青春活泼,嬉笑娇嗔,另有一番风情?于是稍稍用点手段,两个黄花闺女服务员就让他先尝了鲜,也变成了他的秘密情妇。刘艳红是金龙第一美女,特意提拔了她当副经理,耍了不少心机仍不得手,方清想起来便心有不甘。 方清不知道自己给人注意上了。因为梁仕彬和华仔表哥深谈了几次,叮嘱华仔表哥好好笼络好手下这班人,华仔表哥原也想把方清拉进他这个圈子的,只是觉得方清为人精明,似乎不是同一类人,便不敢造次,看准方清既想发达又贪色的弱点,只能把他当作一只棋子,待有机会就利用利用。梁仕彬似乎有一整套计划,惴摸梁仕彬的意思,方清这个人是派得上用场的。 既然梁仕彬尚未动手在清源搞公司,华仔表哥经过谋划,悄悄地把赌档开起来。他呼朋唤友来茶庄叹茶闲聚,又在茶庄打麻将赌钱。他示意风骚的韵仪给垂涎她美色的男人一点甜头,然后有意把赌注加大,赌徒们更闻风而至。华仔表哥以安全为借口,趁势把赌档转移到早准备好的档口,让阮桂洪、军长、潘榕生师兄弟和几个马仔看档。 打开了局面他就不参赌了,让军长做庄、看档兼放数。这是梁仕彬传导的法子,做庄就是提供场地,干手净脚“抽水”(抽取佣金),并且向输光了本钱又急欲翻本的赌徒“放数”(放高利贷),到期向借了贵利的赌徒收数,光是“起钉”(收高利贷利息)每月的收入就非常可观。赌如毒品是可以成瘾的,有些人喜欢赌,又知华仔表哥根底安全没有问题,于是常去秘密档口赌。 有些则是专业赌徒,以赌骗为生计,当然积极参赌,赌档于是很兴旺。后来逐渐演变成赌注不大不开赌,赌注大了,有时一个晚上就赢二、三十万,于赌徒来说十分刺激,慢就把很多嗜赌的人吸引了过来。 华仔表哥的秘密赌档时常变换地点,常带军长、潘榕生在身边作保镖。军长凶狠,潘榕生阴骘,圈内人都知道他们的利害,没什么人敢赖数。华仔表哥想到阮桂洪是至亲老表,不能阮桂洪涉险太深,而后来阮桂洪自己也显得有点勉强,于是华仔表哥就不让阮桂洪再在赌档露面。因阮桂洪后来连茶庄也少来了,问了起来,才知道阮桂洪有了女仔拍拖,华仔表哥便一笑置之。 其实华仔表哥不知道,阮桂洪这次是刻意避开,因为欧灿辉知道阮桂洪又跟了华仔表哥睇场,极力劝阻,而且在本地搞赌档风险太大,若出事首先就瞒不住家人,这正是阮桂洪最不愿意发生的事;二是阮桂洪给拍拖对象稍稍透了口风,女方也是极力反对,阮桂洪这才没有深陷进去。 华仔表哥开赌档两个月后,借口风声紧就停了下来,歇息了一个多月才重开。这是梁仕彬总结的经验,打打停停,狡兔三窋,严密布防和监控,一看风声不对就关停,果然在半年多內顺顺当当捞了3oo多万元。眼看春节临近,华仔表哥探知公安布署严打,便把秘密档口撤了,拿了几十万给军长他们作奖金,安安稳稳地过了一个肥年。因阮桂洪也有参与过一阵子,况且又是他引介收罗了军长的,华仔表哥吩咐军长分奖金时也分一份给阮桂洪。 第五章第一至四节 第五章 一 阮桂洪不关心政治,不关心社会,也不太关心他人,但社会的变化,身边人的变化,他还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 陈昊天当了厂长学会了开车,每次回欧巷都把那部半新的工具车停在南门街。霞女的五哥欧海亮更教人羡慕,他早从银行跳出来,在香港大姐夫投资兴办的纸品有限公司做总经理,开一部很名贵的皇冠3.0。老友兼死党欧灿辉还是经营大排档,听说正想找一间大的酒家做呢,想不到开个饮食大排档也揾到大钱。连他心底里讨厌的方家,方清还是金龙酒家经理,每天穿西装打领带上班,这一点最令阮桂洪看不顺眼,不过霞女的五哥欧海亮也是经常穿西装打领带,阮桂洪却又不觉碍眼。 其实阮桂洪只憎恶方树开、方清父子二人,他现在对方家老三方坚很友好,打架的事早揭过去了,看苗头方坚正追他的妹妹桂婵,看得出桂婵对方坚也有好感,两人经常结伴去虎门进货,不用阮桂洪跟着去做搬运。 金公主时装店的生意很好,方坚友谊商店的生意也很好,阮桂洪自然高兴,而让他更高兴的是因为他有了女朋友,真真正正地动了真情。有了爱情滋润,他的脸上便不自觉地舒张,不像以前般刻板木纳。 阮桂洪的这个女朋友,正是他的牌友古阿姨的姨甥女任淑萍,因为在家中排行第五,家里人习惯叫五女,在外头也叫开了,本名倒少人叫。 五女去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自然要出来搵工做,她身高一米六五,不胖不瘦,模样也周正,揾工倒不愁,因为18至22岁是黄金年龄,随便走一走,看见招聘的启事都是要这个年龄,有工作经验当然更优先。广东人生得娇小,过去身高普遍都在一米六以下甚至更矮,现在大约营养好了,女孩子普遍长高,身材、容貌都比上一辈好,五女过去一年在三个专卖店打工,都是一见工就录用,顺利得很。 在第一个专卖店干了一段时间,新鲜劲头一过,嫌人工低就跳槽,去了一间著名服装品牌店。这个店按香港总公司的规定运作,让五女学到了很多行业知识,后来又有一个著名服装品牌店在清源开分店,这次是別人挖五女跳槽,五女才第一次听见有“猎头”公司。不过猎头公司在清源没有什么显著行动,大约清源地方小、经济不发达,生存空间不大,所以鲜为人知。到新店上班不久,五女就由阿姨介绍,认识了阮桂洪。 刚开始五女并不愿意和阮桂洪拍拖,原因是阮桂洪长得粗鲁皮肤黑,和自己幻想中的白马王子形象相去甚远,而且家庭条件也令她失望。五女自己家庭一般,父亲早去世,母亲是果菜公司退休工,两个姐姐都出嫁了,一个大佬结了婚,另一个在电影公司上班,刚刚谈了一个对象。五女在家虽不骄纵,但有点心高气傲,觉得自己身体条件不错,应该有一个气宇轩昂英俊潇洒的男人看上她,然后香车迎淑女,把她娶进装修豪华的私人住宅当女主人。上面有没有公婆不要紧,当然了,公婆有一官半职或家底殷实最好,最重要的是爱她的男人靓仔,走出大街也让别的女人羡慕。 五女开始答应和阮桂洪正式见面,是阿姨再三做说客,听说阮桂洪是金公主时装店的真正老板,她抗拒的心才有些松动。清源几十家算得上档次的时装店,印象最好的便是金公主,那里的服装既跟随时尚潮流又大方高雅,而且价钱也不算太贵,服务态度好,在年青一族中口碑不错,她很喜欢有空就去逛逛的。虽然十次有九次不买,看看也是好的,有时心生羡慕,暗自感叹若是自己有这样一间店就心满意足了。想不到机缘巧合,若是顺利谈成,这梦想就成真了! 不过阮桂洪的长相实在不敢恭维,外貌粗鲁,性格也一定粗鲁,若不懂怜香惜玉爱锡老婆,岂不是天天有交吵,夜夜有难受?五女心里便很矛盾。 阿姨却是楔而不舍,总为这个阮桂洪说好话,有时说得很直白,有时说得很含蓄。顾着阿姨的面子,五女便跟阿姨去金龙饮茶和阮桂洪见面。这种相见结交模式,粤港两地称之为相“睇”,双方一般都是未曾谋面。粤语中睇是看、见的意思,这两人其实事前都暗中窥视过对方,早有印象的,于阮桂洪来说,他是很满意的,催了古阿姨几次,才得五女答应见面。 第40章 从第一眼看见五女,阮桂洪就认定五女是他要找的人。相睇时就特别睇得清楚了,五女说不上特别漂亮,在他面前显得羞涩、端庄、沉稳,反倒一下就吸引了他。因为五女是端庄、文静的,他自觉也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能太粗鲁,尽量文质彬彬斯文起来。只是第一次和正经女仔见面,他不知道怎么和对方讲话才好,这可把他难住了。幸好有古阿姨在场唱主角,那气氛才不至太尴尬。 饮完茶,阮桂洪就带她去时装店,他妹妹阮桂婵早知道大佬相睇,见大佬把她带进店,这后生女仔条件果然不错,自是热情接待,阮桂洪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见阮桂婵把五女看上的一件靓衫送给了她,心里暗夸妹妹醒目。 五女和阮桂洪保持不松不紧的联系,她知道只要进了金公主,只要她点头,她看上的靓衫靓裙就是她的了,阮桂洪恨不得把全部她看上的靓衫靓裙送给她讨她欢心,她可不是爱贪小便宜的人,再说了,他妹妹阮桂婵是个精明生意人,五女不会做不懂分寸的人。 和阮桂洪见面接触多了,五女的态度就有了一些变化。她看出阮桂洪是真心喜欢她,也看出阮桂洪虽然外表粗鲁牛精,其实并不暴戾,像小孩般性急率直,外表的粗鲁就不甚觉得,反倒是阮桂洪在她面前使钱并不孤寒(吝啬)小气,只是对方外形相貌的缺陷又令她裹足不前。 倒是她阿姨仿佛比她还着紧,见了面总是劝她赶快定主意。阿姨说阮桂洪是独仔,没有兄弟争家产这些话她自然听了进去,只是阿姨有些很含蓄的就听不明白,但阿姨的心思她还是明白的,心里便很犹豫不决。 五女不紧不慢的和阮桂洪保持接触,阮桂洪的心却拴在了五女身上,五女给他一个笑容他就觉得全身暖洋洋的,五女皱了一下眉头他就觉得拘紧、手心出汗。 华仔表哥开赌档让他去帮忙,欧灿辉知道了就极力劝说他不要去,刚好这时古阿姨介绍了五女和他拍拖,他半是炫耀半是征询意见,五女淡淡的一句“不好”就足以令他下了最后决心。 那时五女连手也还没让阮桂洪碰一下,但她的说话在阮桂洪耳里如听綸音、如奉御旨。阮桂洪下了另一个决心,就是一定要和五女拍拖成功。阮桂婵也很欣赏这个未来的嫂嫂,觉得五女沉稳、有主见,和大佬的个性、不足能互补,她极力推动大老的爱情攻势。她已经有了恋爱的经验──甚至已经有了性的经验,所以能给大佬很中肯的意见。 阮桂洪是个不懂风花雪月的人,对女人不会搞什么罗漫蒂克的花样,有时就带五女到阮桂婵店里挑靓衫靓裙送给她。见五女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心跳加剧,抓到机会就拉拉手拍拍肩,终于忍不住了,就要和五女拥吻。 情窦初开的五女经不住纠缠就让阮桂洪拥吻。过了一段时间,阮桂洪不满足当君子动口不手动,要把手伸进衣服内“打波仔”,五女先是又羞又怕不肯,那知阮桂洪欲念高炽那里愿放手?自己的身体在阮桂洪的搓揉中也有了一点冲动,只好让阮桂洪得逞。男人总是得陇望蜀得寸进尺的,但五女却有主意,不到最后关头不让阮桂洪冲破最后一道防线。害得阮桂洪每次和五女道别后,总是忍不住去找阿秀们发泄男人的冲动和肉欲。不过他做得很小心,让五女知道他去叫鸡,这段姻缘肯定会消失,他才不会这么蠢笨呢。 五女对他态度的软化,让阮桂洪觉得有了把握,有一天晚上带五女去了灿记大排档,也有一点在好朋友面前炫耀的意思。欧灿辉果然面露欣羡喜色,打了阮桂洪一拳,笑嘻嘻地问,什么时候摆喜酒? 阮桂洪也嘻嘻笑着,却看了五女一眼。五女不好说什么,装着好奇东张西望,发现里头厨房屋顶的耀眼霓虹灯,却换成了灿记粥城四个大字,不由得说,我记得灿记鹅毑煲很出名的,不是连鹅毑煲也不做了吧? 欧灿辉得意地说,我的灿记领导时代新潮流,鹅毑煲、鸡毑煲,加上去冬创出老猫煲,所有大排档都跟风,我搞灿记粥城,哈哈,你留心看看,好多做夜市的大排档,也打出各款粥品的招牌。 阮桂洪点了点头,嘴里却连声叫快拿酒来,要和欧灿辉喝个痛快。欧灿辉一边答应着,一边说打电话找陈昊天也来相聚,阮桂洪就更高兴了。 自陈昊天承包了电缆厂搬进厂住,三个好朋友虽同在清源,却是难得碰在一起相聚。陈昊天这晚把手头的事一放,马上赶了过来。三个人开怀畅饮高声欢笑,倒把五女冷落了,幸好后来陈昊天妻子何丽也来了灿记,她是特意来见阮桂洪女朋友的,年青女性有共同语言,过了一会说结伴去逛商场,让三个男人自行吃喝,他们就更惬意了。 陈昊天很自豪地告诉欧灿辉阮桂洪,过不了多久,电缆厂就姓陈不姓国了。看两人都瞪大了眼睛,到底忍不住,把这事来龙去脉简洁地说了一遍。 原来当初广州供电局和清源供电局,共同投资300多万合办了这间电缆厂,广州方面后来退了出去,供电局没时间、没精力抓这个厂,最近几年都是亏损,还欠下銀行500万元债务,把这个厂视为包袱。先是发外承包,见陈昊天有兴趣,干脆就把这个厂转让。把土地、厂房、机器折价50万,也不用马上付钱,定下两年内用产品偿还,陈昊天差不多等于没花一分钱就白捡了一个厂。 阮桂洪不禁为陈昊天感到高兴,陈昊天回来才一年多,竟然就办成了这件事,真真正正地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工厂,陈昊天果然有胆识有闯劲有办法。 陈昊天满面春风,举杯劝了一杯酒,对欧灿辉恳切地说,灿辉,做大排档终非长久之计。老实说,虽然可以赚钱,但不能赚大钱。我告诉你,新飞厂今年产值肯定突破亿元,你要做到亿元大户,大约全城的大排档都归属你欧灿辉,有没有可能?所以我劝你还是考虑做正规大酒店,大酒店可以做到全球连锁,大排档可以么? 欧灿辉恍如遭受鎚击,陈昊天这一番话直是醍醐灌顶。他真的没有想过以后的事,也没有给自己设计过一个什么努力目标,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除了下午和晚上回欧巷家里休息睡觉,已经习惯以大排档为家,已经习惯了没有娱乐、没有和朋友正常相聚交往──除了他们来大排档用餐时相聚把酒言欢──的生活,每天默默地在大排档工作,大排档的生意就是他的一切。现在陈昊天提醒了他,大排档不应该是他的全部,不应该是他的终生目标──而且也不可能终生这样经营下去。 欧灿辉顿时眉开眼笑,他举杯和陈昊天、阮桂洪用力一碰,朗声道了一句,天哥多谢你!便仰头一饮而尽。 阮桂洪便知道欧灿辉给陈昊天说到心坎里去了,欧灿辉总是不甘人下,他有追求也有毅力,大约真的会搞一间正规的大酒店来做。不过欧灿辉归欧灿辉,我阮桂洪就没有这么复杂,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开开心心和五女拍拖,顺顺利利结婚……不过他还是兴高采烈地添酒举杯,高声祝愿两个好朋友都生意兴隆,心想事成,诸事顺利。 阮桂洪加紧了拍拖的步伐,而他的具体目标,就是千方百计弄五女上床。只要五女给他睡过了,五女就是他的人。五女是个好女仔,而且是个很传统的好女仔,一直坚持要正式结婚才可以上床。我阮桂洪可不是乖乖仔,五女身体一天不给我,我总是不放心…… 阮桂洪朝思暮想和五女上床,五女总是不愿意,逼急了还会发发脾气,有时过了好几天还板着个脸,要是换了别的女仔阮桂洪早就会冒火,对五女他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会低声下气哄五女展颜一笑。 这时家里出了一件令全家人都不开心的事,阮桂婵和母亲大吵了一场,吵得阮桂婵泪水涟涟,气得黄三女双眼冒火,阮桂婵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并且在外头找了房屋租住,黄三女又被气得跳起来骂,不过阮桂婵是听不见的,阮桂洪听了满肚子火气,这火却不能冲母亲发作,实在受了不母亲吵闹咒骂,一甩手就出了家门,走去灿记找欧灿辉喝酒。 阮家发生母女冲突,皆因是做母亲的要捧打鸳鸯。 想是在百货公司做工友时,阮桂婵和方坚大约都对对方有感,后来两人都在先锋路开店,一来二去那感情就出来了,九十年代的年青人思想更开放,感情既然来了那就让它干柴烈火燃个痛快,所以两人感情发展很快。 开始黄三女并不知道女儿已经拍拖。阮桂婵经营时装店收入很不错,每个月都上缴一千元给她,这是最令她高兴的。女儿乖巧听话,从不忤逆自己,黄三女其实很疼爱这个女儿,虽然还是刀子嘴,在家免不了张嘴就骂,其实还是豆腐心,把女儿视为心头肉的。 街口生果档的财叔因为娶媳妇,他要省钱没有去酒楼摆酒,商定在家里搞喜宴,就到黄三女处订鸡鹅。有这么大的生意找上门,黄三女自然很高兴,嘴上就更甜滑,一叠声的说着吉庆的话。财叔就笑着说,我看你也快办喜事了,桂婵拍了这么久的拖,也该拉埋天窗了吧。 黄三女又惊又喜,喜的是女儿有了对象,惊的是女儿瞞得严实,连老母也不知晓。黄三女忍不住向财叔打听,财叔诧异地说,就是你欧巷的坚仔啊,你真不知道? 黄三女吃了一惊,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自己竟然蒙在鼓里,不知道女儿和坚仔拍拖!因为这个坚仔不是别人,正是隔壁紧邻方树开的二儿子方坚。 第41章 黄三女的脸色就不好看起来,勉强撑着笑脸应付了财叔,黄三女就气鼓鼓地等女儿下班。偏是这一晚阮桂婵过了十二点才回来,见母亲还在客厅看电视,觉得奇怪,就笑着说,早知道你还没睡,我给你带点宵夜回来。 黄三女没有答话,阮桂婵也是习惯了的,她以为母亲担心她等她的门,没认真留意母亲的脸色,背着母亲伸舌头做了个鬼脸,自回房中拿了睡衣裤去冲凉。冲好凉出来,黄三女就关了电视,对她说,你是不是和隔壁的方坚拍拖? 虽然已经和方坚发展到拥抱接吻,但因为她是母亲,阮桂婵还是脸上飞起红晕,害羞地低下了头。又听得母亲压低声音──大约她也知道夜已深声音太大会惊扰别人──厉声说,什么人不好找,偏要找方家的人?你听我说话,赶快和他散了,以后不准和他来往! 阮桂婵吃了一惊,她不知道和方坚拍拖会引起母亲这么大的反应。她大惑不解地瞧着母亲生气的脸,问,为什么? 方家一家没有好人!黄三女咬牙切齿地说,以后离方家的人远远的,听见没有? 桂婵皱起了眉头,记起方清结婚时,母亲不许去赴宴道贺的事,忍不住就问,我们是不是和方家有仇? 黄三女一时语塞。阮家和方家有仇?好像也说不上,方树开当年调戏自己的事,虽然过 了二十多年,这些事也羞于出口,自己没给方树开占了什么便宜,也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内心就一直憎恶崔兰好、方树开,这时把养育了二十二年、水灵灵的黄花闺女给方家做媳妇,还要和鬼模鬼样的方树开做亲家,黄三女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想起来就不舒服。 阮桂婵也弄不清母亲心里想什么,想劝劝母亲放开心胸,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母亲脾气暴燥,死牛一边颈,和她有理说不清,惹起她的火会骂个不停口,还是少惹她好。 见女儿默默无言,似乎没杷自己的话放在心里,黄三女就骂道,你听见没有,你嫁鸡嫁狗我不管,就是不准你和方家的人有来往! 母亲说的话这么重,阮桂婵疑惑重重,她默默地转身回自己的睡房,关上门就上了床,听见母亲关了客厅电灯走回楼上,阮桂婵松了一口气,那疑云却又涌上心头,母亲为什么对方家这么反感?到底是为了什么? 二 方坚把手伸进阮桂婵的衣服里,双手就按在阮桂婵挺立的乳房上。阮桂婵心里扑扑乱跳,挣扎了一下,方坚很坚决地按着她,嘴巴又探过来寻找她的嘴唇,很热切地堵封着了她的嘴巴,阮桂婵便软了下来,由着方坚很动情地抚摸亲吻她。 这时候是晚上九点来钟,阮桂婵和方坚来到中山公园,寻了一处远离灯光的幽暗地方,在松软的草地上才坐下来,方坚就迫不及待地搂抱着她和她亲吻,那激情的长吻直到需要喘息的时候才停下来。阮桂婵觉得这个姿式有点累人,就歪倒躺在方坚的大腿上,嘻笑着制止方坚伸向胸脯的手,做贼心虚般朝四处张望。 这是一个很大的草坪,四周都是福建茶栽成的隔离带,茂密的福建茶只有半人高,人靠着坐下来就躲进阴影里,那真是绝好的屏障。草坪中间几棵勒杜鹃树下,也坐着一对恋人,因为要背光,他们坐到树的另一边,影影绰绰的只看见背影衣服。公园里很静,连草丛里小昆虫唧唧蜶蜶的叫声也清晰可闻。公园的路灯在婆娑树影中发出昏黃的光,间或有人悠然自得地在隔离带外的通道走过。隔着草坪,看见远远的孙中山塑像下有人走动,而这里是恋人们的天地,那些闲逛的人便极少走到这边来。 草坪里远远的也坐着三、五对恋人,影影绰绰的可以辨出都是搂在一起,离得最近的那一对──说近也不近,足有30多米距离吧──最要命,看得出穿花裙子的女人坐在男人的大腿上,紧紧相拥不用说,那女的还起起落落的耸动,间或有一两声抑制不住的呻吟,虽然声音很低,传到耳里就教人面热心跳…… 方坚显然受到刺激,把阮桂婵拉起来坐在怀里,那手便不安份地伸进了衣服里。一股烫热冲上了阮桂婵的耳际,跟着脸也发烫,而一双同样发烫的嘴唇这时贴上了脸腮,跟着落在她的双唇上。 阮桂婵忍不住伸手抱住了方坚俯下的颈脖,娇嫩的乳房第一次给异性摸揑,一种从未有过的麻痒酥软在全身引起骚动,胸腔里像有一群小蚂蚁在咬噬,浑身的毛孔都似松泰地舒展。她想笑,却笑不出来,这时她只想紧紧地拥抱方坚,于是就翻过身来,如愿以偿地抱着了恋人,她把一边乳房紧紧贴着方坚坚实的胸膛,另一边乳房就由方坚用力握着,并且伸出了舌头进入他的口腔,和他忘情地吸吮…… 情热中,方坚把她放倒在草地上,把她紧紧地压在身下,摸捏乳房的手却松开了,转移到她的腰腹上,从她的裤头摸了进去。 一阵发烫又涌上阮桂婵的脸,她双手捉住了方坚的手,很坚决地把它拉上来。方坚还想继续挺进,阮桂婵却死死按着他的手不让它得逞,并且很快坐了起来。她抬手理了理头发,推开了方坚又搂过来的手,理好了衣服、乳罩,对方坚笑了一笑,拍了拍旁边的草地,示意方坚安静坐下来。 月亮从厚厚的云层走了出来,蛋黄般的颜色,把很温柔的月色飘洒在碧绿的草坪上。方坚饱含情意地看着阮桂婵用手梳理头发,这一刻真的很美,阮桂婵脸上荡漾着甜美的笑容,姣好的月色映照在姣好的脸上,弯弯的细眉,显得恬静、自然,慵懒而又性感。 月色映在阮桂婵那件月白色的短袖衣上,胸脯因为举起了一只手,一边乳房显得更为耸突,待手放了下来,胸乳挺突处连成了一条直直的平线,那是一幅美好的曲线图,因为衣服的料子好,曲线从颈脖上开始向下舒展,缓缓的爬升到最高处,又全面向下,那直线和弧形都一致显示了胸乳的优美。方坚便忍不住又伸手把阮桂婵拉倒在他的怀里。 阮桂婵斜倚在方坚怀里,双手紧按住方坚的手,不让方坚再度撩逗她,嘴上就说,阿坚,你们方家是不是和我们阮家有仇? 方坚咭地笑出声来,你开什么国际玩笑?我们家怎会和你家有仇?方坚的思路马上转向最重要的问题,忙问,出了什么问题? 阮桂婵把昨晚母亲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她搓着方坚的手,脸上就露出了愁云,我猜想我们两家一定有什么不妥,不然我老母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方坚平日也怵阮桂婵的母亲,总觉得她不如欧巷其他妇人和善、平易近人,神色间有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听阮桂婵一说,那感觉又浮现出来,而且很清晰地明白了,阮桂婵母亲不但不和善,甚至是一种憎恶、排斥。他也感到迷惑不解,就说,我没听阿爸阿妈说过,阿嫲也没有提过,会不会是你阿妈本身的问题?他没敢把阮桂婵母亲的绰号说出来,因为那样会伤害恋人的自尊心。 阮桂婵不自然地笑了笑,她也领会了方坚的用心,这时她的思路转到了方坚父亲身上:是不是你老豆……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惊慌失措地说,不是《雷雨》的故事在我们身上重演吧?! 方坚也吓了一跳,脸色有点煞白,但很快镇定下来,连声说,不会不会,你的血型是b型,我的是o型,我们不是同父异母兄妹。丢那妈,吓了我一大跳。说完,宽慰地笑了。 阮桂婵也笑了,不过笑得有点不自然。她想到了方坚父亲,是因为去年中秋节前,方坚请她到店里帮忙,那几天方坚店里太旺了,客人太多太密,连收款也要排队。阮桂婵二话不说就到他的店里上班,中秋前两天真是忙得脚不沾地,差点连回隔壁自己店看一下的时间也没有。幸好店里有甘虹照看,生意也很好,甘虹是阮桂婵的好姐妹,人又老实,阮桂婵才敢放心去帮方坚的忙。 方树开找到儿子店里要拿一些月饼和食物,那是天经地义的事。阮桂婵帮方坚负责计数收款,待给方树开拿的物品计价备案时,但阮桂婵却感到某种不安,方树开挑的小食品,零碎花俏,不像走亲戚或给上级领导送礼,倒像那些外省妹挑选习惯一样,都是多挑花色品种──因为外省的糖果饼干包装不及广东的精美艳丽夺目,她们回乡探亲总是这样选购食物礼品的。 阮桂婵当时就有了怀疑,后来又用开玩笑的方式和方坚提过──那时候她和方坚刚刚有了相恋的苗头,不过,涉及到方坚父亲她就不好多议论,这时她脑子里电光闪现,不由得把事情想到方坚父亲身上。母亲的反应太反常了,不由得她不多想。 方坚轻轻拥抱着阮桂婵,说,我老豆不是那么差、那么坏吧?他脑子里仍然浮现桂婵母亲的绰号,就说,我猜是阿嫲当街道小组长得罪了她──你知道阿嫲的,爱管闲事,唠唠叨叨。哈,这下可好了,不是演《雷雨》的故事,是演《罗密欧与朱丽叶》…… 阮桂婵在小腹处捉着方坚的手,不让它向上蠢蠢欲动,眼里多了一丝忧愁。她想,方坚能干、厚道,脑子灵活,短短两年就闯出了名头,已经在对岸新市区繁华大街上开了一间分店,现在正策划开更大的商场超市。他对自己一片真情,自己也芳心暗许,但碰上老母对这事持强烈反对态度,这就教人为难了。一边是老母,一边是恋人,怎么办?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现代版,真的发生在自己和方坚身上么? 阮桂婵和方坚的恋爱于是变成地下工作般,尽量避开家人、尤其是避开黄三女的耳目。 第42章 但黄三女对这个女儿不放心,使用了秘密侦察和跟踪手段。只是一个妇道人家,玩这些便笨拙得很。这时阮桂婵已经深陷爱情陷井,和方坚卿卿我我,情难与舍,对老母的干涉深为反感,反倒拿脸色给黄三女看。老母忍不往开口责骂,她掉头就走,把黄三女晾在那里干瞪眼。做父亲的看不过眼,才劝说了半句,黄三女眼一瞪,把火都撒到老公头上,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做声不得。 黄三女看女儿口是心非,铁了心和方坚拍拖,后来还半公开化,原也想算了,女大女世界,女儿喜欢,方坚其实长得不差,看起来口花花,人其实很本份兼且能干,女儿平日就是有头脑有眼光的,两人其实也登对。只是奇怪女儿回到家就板起脸,只和老豆、大佬有说有笑,偏就不理睬自己,心头就蹿出一股火,也就黑下脸来,拿芝麻绿豆大的事发脾气,女儿就睹气回房,或是又走出屋去。 黄三女心里堵着一股气,终于有一天对着女儿发作出来,阮桂婵当时就哭了,顶了几句,黄三女火遮眼,骂得更狠,一向在家逆来须受的阮桂婵这一次却公然顶撞,黄三女的脾气那容得儿女不顺从?骂得连欧巷外头也听得见,阮桂婵躲到房里哭得伤心,正好住巷尾的麦老师夫妇外出散步回家,听不过去就走进来相劝。 麦老师、朱老师为人师表德高望重,很得街坊们敬重。见麦老师夫妇婉言相劝,黄三女就坡下驴噤了声,阮桂婵这时却拉开房门哭着跑了出去。这一跑就再没回家住,下狠心在外头租了一间两房一厅的房子,趁着老母外出,回家拿了自己的衣服物品就不再在欧巷露面。 女儿搬出去住,黄三女生了几日气,其实心里早懊悔自己乱发脾气,叫老公去找女儿,老公回来说了一句“她不愿搬回来”就不再说话。黄三女平时不嫌老公少言寡语,这时倒责怪老公不会详细报告见面谈话情况,忍不住责骂了两句,谁知老公扔下一句“是不是把我也赶出去住才舒服?”就蹬蹬蹬地走上楼去。 黄三女呆住了,好不容易才忍着没有破口大骂。她心灰意冷地坐下来,感到有点心力交瘁,连没脾气的老公也有了脾气,是不是自己太过份了?转而一想,我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儿女、不是为了这个家么?女儿冇良心,把老母说的话──叫她搬回来──当耳边风,老公也不体贴老婆,我辛辛苦苦为了什么?……想到伤心处,黄三女忍不住潸然泪下。 不过阮桂婵没有把母亲当仇人,到底母女情深,阮桂婵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一个多月后,冬至那天下午提早关了店门,阮桂婵便提着礼物回家,进门先叫了声“妈”,把一个水果花篮──是从方坚店里拿的──放在饭桌上,又拿出两件新衣服给母亲。 黄三女早给那一声“妈”叫得心花怒放,便对女儿说,我的新衣服都穿不完,又买新的干什么?虽然是嗔怪,语气却和善多了。 本地习俗,叫做“冬大过年”,这民俗节日比过年还要重要,家家劏鸡杀鸭整鱼整肉很隆重的,除了出嫁女那天不回娘家,合家欢聚。冬至盼得女儿回来,黄三女的气早消了,脸上便有了难得的笑意。 阮桂婵笑了笑,问,老豆呢?黄三女嘴巴朝上呶了呶,说在楼上呢。她正在厨房炆鹅,便赶回厨房去,走到厨房门口又回头说,你的床我天天给你抹,很干净的。 阮桂婵心里很感动,说到底,做老母的哪一个不疼爱自己的女儿呢!但她想,可能又让老母失望了,她已习惯在外头独住,不愿再搬回来。再说她现在实际和方坚同居,别看方坚在外头摆着老板款(架子),回到住处争着做家务事,自己撒撒娇,方坚连自己的底裤也拿去洗──当然是扔进洗衣机,不过挂起晾晒这些事还是方坚做,很温柔体贴的,上了床做爱却又阳刚气十足,龙精虎猛。 阮桂婵搬出去的第一天,就让方坚留下不走了──她还未习惯独住,心里有点害怕,就让方坚趁虚而入。现在已经习惯让方坚搂着睡,越是劳累辛苦越是要方坚作贡献,痛痛快块地做完爱,那一觉就睡得特别香甜,第二天劳累颊失,又是精神抖擞地去商海拼博。 女儿虽然没有搬回来,但母女原先的怨结已解开,黄三女有时在家煲了汤,就拿到阮桂婵的店里,女儿忙着照看店里的生意,对自己的生活起居就不大在意,两餐不是叫快餐就是到外头吃。 黄三女上了年纪才知道,仗着年轻不爱惜身体,到老了就知道错了。但女儿对她的说教唯唯诺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一半进去。黄三女不敢轻易对女儿发脾气了,女儿有毛有翼,说飞走就飞走,如果飞走了不回头,做老母的也是没有办法的,倒不如自已改改脾气,也就少了生气,合家和睦。她后来到底把女儿的伙食包起来,一天两餐做好往店里送,有时故意送多一点汤和菜,让女儿把方坚也叫过来补充补充营养。 有一天送饭到店里,女儿悄声告诉说,大佬真的拍拖了,女的就在东方广场苹果专卖店上班。黄三女以为女儿又骗她开心,但女儿拉上甘虹作证,说大佬带那个女的来过店里,黄三女还半信半疑,女儿就让甘虹带着她,到东方广场那个专卖店偷偷察看。 虽然只在大玻璃外看了几眼,黄三女也觉得很中意。这女仔人高马大,模样好,还看得出很好生养──从她宽腰丰臀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一点黄三女很有经验,百试不爽的。 那一晚黄三女很开心,晚上上了床,她和老公说了,阮世诚也很高兴,桂婵这个女儿没有把握的事不会乱说,看来这个牛精儿子也行桃花运了。那晚趁着高兴,黄三女就伸手去摸老公的裤档,到底让老公硬起来,看来老公心情好精神足,夫妻这一次做爱也做得痛痛快快。因为上了年纪,黄三女又喜怒无常,阮世诚就有些阳萎征兆,两人平时两天打鱼十天晒网,一个月也难得做一次,这一次做得倒是许久也没这么心满意足。 第二天,黄三女便“审问”儿子,阮桂洪倒是很爽快,只是说刚刚开始,还不知道谈不谈得成。黄三女便叮嘱儿子改改脾气,莫使牛精脾气吓坏女崽。有了拖拍阮桂洪的确乖了许多,不像以前对老母的教训不愿意听。 黄三女便觉得开心,到了晚上,又去摸老公的裤档,老公硬是硬起来了,不过才做了一半老公就软痪下来,黄三女不满足,却忍着不敢发脾气。阮世诚又是气餒又是担心,见老婆没有发作,才算放下心来。第二天又见老婆给他炖巴戟杜仲猪尾巴,嘴上没说心里便很感动,觉得老婆还是很疼爱他的。 三 第一次和男人上床,五女的感觉是疼痛而不是快乐。 男人的家伙进入身体,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哭叫,吓得阮桂洪停止了动作,伸手按住了她的嘴巴。她也醒悟到不能惊动别人──中国人总是认为让人知道做爱是件羞耻的事,从不敢在公众場合搂抱接吻,何况是“偷食”?虽然阮桂洪家中没有人,大门、楼上房门也关好了,可以放心偷欢,但于五女而言,第一次简直是受罪,但她忍住了,阮桂洪是那样狂喜、那样兴奋,这一关总是要过的,但刚刚在神经某处有了一点异样的感觉,阮桂洪就结束了。 阮桂洪看见床单上滴了两滴刺眼的红色液体,脸上惊喜若狂。五女不知道阮桂洪为终于碰上了一个处女而开心,因为以前上床的韵仪、阿秀、阿香,还有一些外省妹早已不是处女,澳门的“鬼妹”就更不用说了。阮桂洪因为五女把处女童贞交给他而激动万分。他俯下身,再度抱着五女狂吻,当阮桂洪还想爬到她身上再来第二次的时候,五女皱着眉头把阮桂洪奋力推开了。 她终于看清楚男人那雄纠纠的家伙,印象中阮桂洪的家伙好像比其他男人不一样,不过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体会,所以不知道那雄纠纠的家伙曾令她的阿姨也想入非非。但乳房、特别是下部的疼痛让她不想。阮桂洪看出了她的痛苦,于是很体贴地轻轻拥抱她,让雄纠纠的地方终于疲软下来。 五女到第三天走路还感到有点异样,直到第五天她才让阮桂洪再度脫去她的衣裤,这时她已经开始怀念第一次的感觉,那痛苦中有人一种激动人心的东西,莫非那就是令热恋中的男女为之颠狂、为之迷失的做爱,更蕴含着美好的、令人痴缠的、无法遏止的神秘欲望?而事实是,经过第二次作爱,五女已经沉迷而不可自拔,整整一个星期,她每天上午都趁着阮桂洪母亲到市场卖鸡而溜到桂洪的床上去。 因为沉睡了一个晚上而显得精力更为充沛的阮桂洪,对着曲意迎逢的五女,显示了雄性的阳刚和勇猛。五女已经从第一次的慌乱无助觉醒过来,而阮桂洪则是谙熟男女之间所有的隐秘甚至各种花式。五女已经领悟到男女交欢的刺激快乐,甚至变得没有节制的任性,每次交欢她都四肢百骸无不舒服,兴奋之下抑制不住那异样的欢愉而哟哟直叫,又因为怕传出声音而咬牙切齿,于是脸上的神色是痛苦的,内心却是极度快乐而痴迷。 很快地,五女在床上没有了羞怯慌乱,她一次又一次地接纳了阮桂洪的亢奋神勇,沉迷在灵欲深处一次又一次的爆发高潮,甚至学会了阮桂洪引导的花样招式,一次又一次惊喜地发现,在阮桂洪为她开启的性爱之门里,有着之前她未曾领略过的种种激动人心的新奇和乐趣,身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为此她丢掉了在专卖店的工作,因为专卖店不允许员工每天上午请假,五女则显得毫不在乎。 第43章 她并不全为在上午与阮桂洪幽会偷欢,她实际已经筹划一个行动,或者可以说是一个阴谋。而阮桂洪除了受感动外也显得毫不在意,因为他已经一早计划让五女成为桂婵的帮手,每天早上五女的索要也令他跃跃欲试,欲罢不能。 但五女不愿意去阮桂婵的店上班,她的理由是,共事相处很容易产生矛盾,有了裂痕就不容易弥补,还是要和未来的姑仔保持距离;要是将来谈不成──阮桂洪瞪起了眼睛──我若在桂婵的店,还不是给她一脚踢到街上去? 阮桂洪用力把她拥在怀里,气急败坏地说,什么将来谈不成?不准你胡思乱想!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怎么还有那种糊涂想头?我的心不会变,你也不准变心! 五女笑了笑没有说话。因为阮桂洪的手牢牢地搂着她,而小腹下面已经感到阮桂洪硬梆梆地顶着,五女心惺摇动,嘻嘻娇笑着,伸手摸到下面去。阮桂洪眦牙一笑,一使劲便把五女扔到床上去…… 阮桂婵和母亲闹矛盾,五女早从阮桂洪那里打探清楚,而且她也清楚了阮桂洪的脾气性格。她已经有把握让阮桂洪乖乖听她的话,不然她不会让阮桂洪攻入最后一道防线。和男人性爱交欢原来是那么动人心弦欲仙欲死,她倒有点后悔她的觉悟是迟了点,这时方才明白阿姨当时说得很含蓄的那些话。 有一晚五女突然醒悟,揪着阮桂洪耳朵审问他,是不是先和阿姨搞上了?不然阿姨怎会说出那样的话?阮桂洪给揪得唷唷直叫,对五女的质问大叫冤枉。幸好他脑子还好使,想起了在肥师奶店里小便那一幕,说了经过,得出了阿姨定是偷窥他的结论。 五女一看阮桂洪的表情就相信了他。这一点五女很有把握,而且相信再逼供的话,阮桂洪的牛精脾气就会发作。她嘻嘻一笑,抓着他的双手让他环抱着她,把丰满的胸脯紧贴了过去,然后往他的耳里轻轻吹了一口气,果然阮桂洪脸上就乌云尽散,情不自禁把她用力紧紧抱拥。 乐极生悲,没有经验的五女意外怀孕,她不顾阮桂洪的反对,偷偷到到妇幼保健院做了人流。后来见阮桂洪坚决不戴避孕套,她只好自己做好避孕措施。阮桂洪见五女落了一次仔(打胎),认为板上钉钉,瓜熟蒂落,于是把五女带到家里见家长,正式向家人亮相。 黄三女第一次零距离接触未来的儿媳妇,乐得见牙不见眼。其实她早知道儿子把她弄上了床,睡过了她,这个儿媳妇是跑不掉的。有一天她因事回了一趟家,发现楼上有动静,她攝手攝脚轻轻走上楼梯,走了一半就听到阮桂洪睡房传出女人的嘻笑声,跟着又听到儿子说“这样过不过瘾?” 她站住了,因为房里传出的响动和嬉闹声、喘息声、呻吟声,她是过来人,怎不知道男人和女人的这种把戏?她不敢再听下去,因为这一刹间她已经面红耳赤,赶快轻手轻脚退下来,走到楼下客厅用手抚胸,过了好一会才算平伏下来。 “这个衰仔!”黄三女说不上是生气还是高兴。她现在关心的是和儿子搞的是不是专卖店那个女仔,如果不是,那就是阮桂洪带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乱搞,这就值得生气了。她回到鸡档还有点心不在焉,中午吃饭时就忍不住问儿子,五女上午来过啦? 阮桂洪“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饭,黄三女一看儿子有点扭抳的神色就明白过来,她就顺口问了问五女的家庭情况,倒也觉得满意。 五女见过家长,自此在阮家常出常入,家务事也抢着干,嘴巴也算甜滑,和黄三女也说得来,黄三女觉得阮家祖宗庇佑,让儿子找了个好老婆。过去她是初一、十五才烧香拜神,现在是天天点上三柱香拜过祖先才出门──女儿也有了好归宿,生意又好,而且未来女婿也是个有本事的,开了两间店,听桂婵讲方坚正在筹备开一间超大型的,祖宗保佑儿女们顺顺利利,冇病冇痛,如意发财! 五女已经给专卖店辞退,便和阮桂洪密锣紧鼓筹划开一间时装店,两人还跑到广州住了几天探行情摸门路,回来后就到处找合适地方租铺。这时阮桂洪提出,把阮桂婵的住房让五女暂住。 黄三女觉得不妥,却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好让五女搬了进来。黄三女便想,干脆办喜事算了,这样才名正言顺。儿子是求之不得,五女通过儿子转达回来的话,却是迟一些再说。黄三女想和未来亲家正式见见面,五女却不置可否,黄三女便不安起来。 五女搬进楼下阮桂婵的住房,不消说,阮桂洪便晚晚摸进那间房去,早上起来也不忌讳父母知道。晚上睡下后,黄三女有时走下楼去卫生间,或是捡查门户关好未,听得那间房传出那种响动嬉闹声,便知道儿子和五女在做那种事,稍稍留心,两人真是如胶似漆,晚晚都不放过,不过第二天看儿子也不觉精神不振。 黄三女是过来人,想起自己刚嫁入阮家,也是晚晚交欢,夜夜做爱,夫妻恩爱乐也融融。只是不像现在的后生女,不明媒正娶也敢住进男家,面对未来公婆也毫无愧色,做那种事也不懂隐晦。不过阮桂洪让五女住到楼下,也知道在自己房里不能肆无忌惮,因为隔壁就是父母的睡房,大一点的动静也会滋扰父母的,还算他有一点羞耻心。 儿子在楼下晚晚交欢,倒是使黄三女和丈夫也多了做爱机会。其实黄三女和丈夫都是五十上下,自认是老夫老妻,房事虽然淡了,这一段时间,却三不时重温鸳梦,也很有情趣。想是黄三女时时给丈夫补身子,显出柔情一面,和女儿也重归于好,丈夫身心愉快,暗地里大约也受到儿子刺激,黄三女回到房间,温柔的手一摸裤档,他便心意相通雄风再现,二十几年已经配合默契,黑暗中熟炼地缠绵爱抚,仿佛回到了年青时代,只是少了狂热急燥,从从容容的便高潮降临,同步销魂。 四 阮家多了一个年青女仔住了进去,街坊邻里自然是觉察到了的,细心的还发觉黄三女脸上也多了柔和的光润,脾气竟是好了许多,想到定是阮桂洪兄妹都做个体老板,经济条件改善了,人的心境也开朗了。 黄三女终究觉得不安的,是五女这般住进来,街坊邻里也会有闲话的。她看出阮桂婵也不是女儿之身了,一个人独自在外,和方坚把床睡塌了也没人知哓。只是眼不见心不烦,女儿迟早是人家的。不过做老母的总是和女儿亲近,于是她就趁着送饭的机会和阮桂婵诉说,阮桂婵却神情淡淡的,对大佬的事少了以往的关心和热情。 黄三女觉得奇怪,她知道俩兄妹感情很好,这时从女儿欲言又止中看出有蹊跷,便询问起来。阮桂婵知道母亲脾气,不说出来真会把她逼急的,便把大佬和五女的一些事说了。 原来五女要阮桂洪自立门户,另开一间分店。阮桂婵倒是赞同大佬开店,用金公主的名义开分店她却很犹疑。金公主时装店现在市里有了很响亮的名气,五女不愿到店里帮手,却直接要开分店,她没有和五女拍挡共事过,也使她心存疑虑,怕五女和她经营不协调,把好不容易才打响的招牌弄砸了。 阮桂洪现在成了墙头草,阮桂婵说得在理他连连点头,五女说出一番道理他认为有理,新店还沒搞出一撇就已经姑嫂不和,不过阮桂洪还算有主见,最后不听五女的话不争金公主名头,宁愿自己另起炉灶。 五女一看第一步就得罪了阮桂婵,阮桂洪是说到底还是和妹妹亲,就和阮桂洪闹别扭,那两晚不准阮桂洪碰,把阮桂洪赶回楼上独睡。 阮桂洪皱着眉头找妹妹,阮桂婵却想清楚了,同意把金公主招牌给大佬,自己到工商局办了变更,把金公主的名称改为蓝月亮,让方坚找人帮忙,大橱窗加了蓝色的光管,门楣灯箱也改为以蓝色为主调,当然更突出蓝月亮三个招牌大字。地方没变内部装修格局沒变,熟客不留心还不知道店铺改了名称,生意并没受影响。 五女如愿以偿争到金公主招牌,却得不到阮桂婵把它作分店,也醒悟其实是得不偿失,和阮桂婵生了裂隙,指望阮桂婵关照恐怕就不能如愿,一不做二不休,掇弄阮桂洪和妹妹干脆分家。 阮桂婵原本已经退回了20万本钱给大佬,她不提分成的事原是好意,她不摸五女的底,这间新店若做亏了,大佬还有老店分成,这样就稳妥得很,东山再起也有本钱。谁知好心不得好报,反倒给大佬误会──原本大佬冇所谓,给五女吹了一阵又一阵的忱边风,也认为妹妹光退本钱是不够的,吞吞吐吐的又和阮桂婵说了,阮桂婵一生气,又给了大佬10万,并且逼大佬写下字据,今后蓝月亮亏盈与否,一概与大佬无涉。 阮桂婵生气,是到底看出五女非善类,而这时方坚搞的大型超市已进入紧张筹备阶段,她手上的钱原来都投了进去支撑方坚,偏偏撞上大佬这时要自立门户,阮桂婵原本是很高兴的,自己怎么困难也要成全大佬,大佬有五女做贤内助,不至于平日无所事事,夫妻同心,时装店做得好,下半世就不用忧愁。好在方坚很通情达理,马上就筹了20万元回来。 谁知五女得寸进尺,暴露了本性,这时骑虎难下,又让方坚再调了10万退给大佬。方坚现在很有办法,大型超市投资超过五百万,方坚找了几个包工头朋友合伙,资金不成问题,经营得好,两、三年就收回投资,超市就会变成印纱机,该发达的就发达。 黄三女这才知道,五女看似知书识礼,其实和阮家人并不是一条心──若真心为阮桂洪好,应该和阮桂婵多通气,一家人坐下来好好商量才是,只想着自己,也不管阮桂婵那头也正等钱用。 第44章 阮桂婵当年也是拿20万元起家的,给了你20万元还不够?一定要分得那么清楚,阮桂洪看来也昏了头,把妹妹的好心当狗肺,今后大概碰碰磕磕的事少不了。 黄三女心里不痛快,脸上却不敢流露出来。她看出儿子已经给五女迷住了,五女也够手段心计,要是和五女有冲突,儿子一定会站在五女一边,说不定老公也会站到儿子一边的。黄三女觉得很迷惑也很烦恼,五女且不说她,儿子给五女治得服服帖帖可不是好事,他是个有牛精脾气的人,现在对五女言从计听,将来有矛盾吵闹,物极必反,走到另一个极端就不好收拾了。说到底还是这个儿媳妇不理想。 但这些话黄三女可不敢对儿子说,反而对五女百般迁就,想来五女也是为阮桂洪打算盘多了点,若是引起婆媳纷争,儿子那个牛精脾气,说搬走就搬走的,经过和阮桂婵的冲突,黄三女算是吸取教训,忍得辛苦也要忍,少说为佳。不过还是要提醒阮桂洪,钱银还是要攥在自己手里,绝不可全拿出来,将来这个五女有什么变卦,也不至于鸡飞蛋打一場空。 可惜阮桂洪没把母亲老成持重的教诲记在心上,到后来真正鸡飞蛋打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这时他确实很愿意听五女的话,在阮桂洪眼中,五女像阮桂婵一样,精明、能干,遇事有主见,加上有做服装行业经验,雄心勃勃,阮桂洪也为五女描绘的前景所打动,手上有30万资金,也就雄心勃勃的想有一番作为。 阮桂洪和五女在欧巷同出同入,和五女的亲密行径就落在好多人的眼里,其中一个特别觉得不是滋味,这个人就是住在巷里的霞女了。 这两年霞女过得平平淡淡,她听从老父劝诫,收起意马心猿,不敢在感情上和阮桂洪发展下去,真真正正在家当乖乖女。在外人看她是富家女,不愁吃不愁穿(她确实也有一笔很可观的私房钱),但在家里,她有点类似工人(佣人),平日照看生病的母亲,做饭、洗碗洗衣服、打扫卫生,连出外和要好的姐妹饮茶宵夜也少了。大佬欧海亮现在是大姐夫那个公司的总经理,厂里也有宿舍,因为工作忙倒是在厂住得多,实际上已搬出欧巷住,霞女就很自然地担负起陪伴照顾年老父母的责任。 她母亲这两年患上老年痴呆症,顾前忘后,前说后忘,随手乱放东西,喜怒无常,行为怪异,记忆和判断力减退基至喪失,有时刚吃完饭就骂霞女还不做饭,说是不是想把她饿死。有时无缘无故情绪剧烈波动,或是消沉被动,什么事情也引不起她的兴趣。大儿子海明专门用车送她到省城大医院看病,预约了一个很权威的教授;教授也摇头,这个病现在世界上也没什么特效药,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听说也患上这种病,不但认不了人,而且大小便也失禁。医学这么发达的美国也没有办法,中国人暂时也没有办法从根本治癒这个病。 四婶的病时好时坏,住院也无济于事的,只好在家坚持服药。好的时候还算正常,会做一些轻微的家务,坏的时候除了丈夫欧德庭和霞女,其他人都认不得了。哥嫂大姐们便商量请人照顾,欧德庭却不同意,他现在负责每天饮完茶就去市场买菜,家里有霞女,俩父女照顾总比外人来得仔细用心,心底里却是不愿让外人知晓家里的情形。 哥哥姐姐觉得辛苦委屈了霞女,都悄悄塞钱给她,大家姐欧海棠从香港回来,除了伤心,两次走的时候,都给了一万元港币给霞女。霞女尽心侍候照顾母亲,有时怕她出走又不晓得回家,干脆连趟栊门也锁上,霞女自己也变成了笼中鸟。 霞女在家有时也烦闷得很,于是就想起以前无忧无虎的日子,和阮桂洪胡乱打闹调笑的时候是何等开心,给阮桂洪大胆拥吻抚摸也新鲜刺激,那时心情是何等欢愉,情绪是何等开朗,现在想起心里就郁郁寡欢。不开心的事就少去想它,霞女于是心如止水,这两年也就足不出户的呆在家里。 偶然看见阮桂洪和一个个头差不多的年青女崽在欧巷走动,霞女就知道阮桂洪拍拖了,俩人神情亲密,于是猜想阮桂洪一定对那女崽做过了很亲密的举动。年青男女谁没有冲动?两年前阮桂洪就很冲动地拥吻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把持得住制止阮桂洪,这个牛精家伙不知还会做出些什么来。 霞女于是想起阮桂洪抚摸自己的大胆举动,当时自己内心也产生奇怪反应的,回到家躺到床上还兴奋得很。现在往事已矣,自己也24岁了,正是花一样的年华,却给困在这阴气深沉的老屋,连异性也结交不到…… 霞女有点自怨自艾,阮桂洪拍拖刺激了她,晚上便睡不着,胡思乱想中倒是开始怨恨阮桂洪,粤剧戏文上说青梅竹马俩小无猜,长大了对爱情忠贞不二,阮桂洪你小小挫折就打退堂鼓,现在还在我的眼皮底下和别的女仔拍拖,阮桂洪,你也太对不起我了!早知如此,两年前你就不应有不规矩举动,害得人想也不是,不想却又挥之不去。一想起阮桂洪会对那女崽做两年前同样的事,而且会做更大胆、更出格的事,甚至上床做……想到这里无端端脸红起来,连身体也燥热起来,霞女觉得心更乱、更烦闷了。 阮桂洪自然不知道近在咫尺的霞女对他心生怨恨,因为少见霞女,甚至好像忘记有这个人了。这时他和五女如胶似漆如鱼得水,南门大街上已经租好了店铺,装修也搞得七七八八,售货员也招好了,五女亲自给新招的员工上培训课。又和五女去广州进货,赶在一九九六年春节前挑了个好日子开张大吉,兴兴头头做了时装店老板,自然,五女就是老板娘。 第六章第一至四节 第六章 一 岁月匆匆,转瞬间,已经是到了公元一千九百九十六年。 岁月无痕,欧巷旧貌如昔,那百年老屋,那麻石条巷,那巷道青砖、屋下墙脚青苔依旧,巷尾水井井水清澈如昔,但人非如旧,却是发生了许多事、许多变故,平添了许多故事。 这一年临近春节时,欧巷又一次办喜事迎娶新人,这次当新老爷的,却是住巷尾的收买佬陈满,当新郎哥的,正是他的儿子陈昊天,迎娶的新人,便是隔壁欧二巷大名鼎鼎的蛇妹的宝贝女儿何丽了。 这个蛇妹,在清源算得上家喻户晓的人物。她住在欧巷隔离欧二巷,父亲是个土医生,祖传的蛇医蛇药,活人无数,家里客厅三面墙都挂满送来的答谢锦旗,城乡有名。蛇妹年纪轻轻出了名,因是家中独女,自小便秉承父志,跟着父亲学医,人称蛇妹,都把她的本名忘了,而在文革中,省城一份大报发了一个长篇专题报道,介绍蛇妹治病救人的先进事迹,更使蛇妹声名大振。 陈满和蛇妹同学九年,他和被视为另类的蛇妹自小受同学岐视,俩人同病相怜,竟是心照不宣,后来成了好朋友,蛇妹当年其实对陈满有好感,但陈满因家庭出身不好,对正宗贫下中农出身的蛇妹有自卑感,两人没有谈婚论嫁,后来却成了通家之好,到底促成儿女走在一起,成了亲家。 两家离得这么近,新娘子抬脚就到了夫家,原是极便利的,但作为嫁娶,便有讲究了。迎亲那天,陈昊天打扮得焕然一新,左有阮桂洪,右有欧灿辉,还有大襟嫂和一伙朋友伴随,在炮仗声中出了家门,出了欧巷并不右转走向近在咫尺的欧二巷,而是向左转向南门大街。 南门大街上已停了八辆花车,上了花车,迎亲车队便沿南门大街朝先锋路驶去,到曙光路又右转,一直走到内街街尾停下,一行人簇拥着新郎哥,便直入內街,经过中心肉菜市场门口,又走了一段路方到欧二巷。没费什么周折,接了新人又从原路走出内街,上了迎亲花车,车队继续朝前开,到了北江边循沿江路到金龙酒家转入南门大街,兜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内街街口,那时便似方家娶亲重演,霎时间鞭炮齐鸣,大襟嫂撑着大红傘,伴着装扮得如花似玉含羞带笑的新娘走回欧巷。 上午时分,中心肉菜市场正是高峰时候,内街里人流川流不息,见迎亲队伍不怕地面污糟邋遢,不怕人多挤拥,四条大汉高声客气吆喝开道,浩浩荡荡步行穿越内街,早招惹得满街侧目,指指点点。有知根底的,都感叹收买佬满记熬出了头,儿子生性本事,女儿聪慧好学,满记老俩口可安享下半世了。 阮桂洪、欧灿辉和陈昊天交情非比寻常,自是穿得光鲜整洁,充当了伴郎角色。两人笑遂颜开,两天前就开始忙前忙后,从心里为陈昊天的结婚感到高兴。 陈满蜗居狹窄,小时候陈昊天是在客厅搭床睡觉的,內头那间睡房让给了妹妹月媚。这时候陈昊天要买一套新居,已不是什么难事,他却打好主意暂不买房,把陈月媚的房间装饰一新改作新房,陈月媚寒假回家,便去对面麦老师家借宿。陈昊天小夫妻待过了春节,便搬回厂里住。 陈昊天找着麦老师夫妇商量陈月媚借宿的事,麦老师夫妇满口答应,极之欢迎。 麦老师夫妇退休几年,儿子麦巨洲在市文化局有宿舍,逢年过节才回来,吃过晚饭又走的,而且麦巨洲脾气有点古怪,虽然写古体诗出了名,到老干活动中心给退休老人上课,讲解音韵格律、填词作曲、吟诗作对,那时精神焕发,形神俱备,滔滔不绝,平时却又昂首挺胸不大答理人。回到家,和父母也没多少语言沟通,倒是老婆和女儿回到欧巷,和俩老有说有笑。只是一年才有几个节日?加起来一年回来也不过吃十来餐饭,老俩口老来孤独,虽然身体还好,全赖平日生活饮食起居有条理节奏,加上日日坚持到公园锻炼,自有一班志同道合的老人时常走动,日子倒也过得安稳无忧。 第45章 陈月媚是自牙牙学语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又勤奋又乖巧,麦老师老俩口平时就极喜爱的,这时要过来借宿,老俩口喜不自禁,赶忙打扫房间,把全屋整理得焕然一新,等陈月媚从上海回来,当晚便接待了陈月媚,和陈月媚闲话家常。 陈月媚知书识礼,又是在上海生活,大都市、高等学府的熏陶,使她变得更见多识广,也更为含蓄端庄,和麦老师夫妇天南海北聊起来,自是其乐融融。 那夜朱老师躺在被窝里对丈夫说,月媚给遗弃到欧巷的时候,若是给我们捡到了,那该有多好,这个女儿便是我们的了。 麦老师笑了笑,这时觉睏了,也不答话。朱老师过了宿头,这时却睡不着,忽然想起英年早逝的大儿子,若是在生,这时的孙子也该有月媚这么大了,可怜在大西北连尸骨也寻觅不到。朱老师心伤起来,却是怕惊扰丈夫,转过身流了一阵泪,思绪万千,好不容易才沉沉睡去。 陈何两家在豪华的迎宾馆举办联婚酒宴,街坊邻里都接到了请柬。邻里中,欧国能、阮世诚、麦老师都是全家出席,阮桂洪和欧灿辉自不必说,那几天屋里屋外帮忙,到摆喜酒时,佩戴伴郎的红绸胸襟,衣冠楚楚跟着新人站在酒店门口迎候宾客。欧宅却只来了一个代表,那就是霞女了,因为父亲年迈,也是一向不参加这类应酬的,他不来倒还罢了,他的老伴四婶,对街坊最是热心不过的,却也没有来。 见新郎和新郎父母都问起,霞女便说她身体不舒服,又说大佬海亮出差去了外地,说着,把欧海亮托她转送的一个大利是交到陈昊天手里。陈昊天接过忙连说多谢。 陈姨和四婶最合得来,这时想起足有一个多月没见着四婶,忙拉着霞女细问。霞女却不愿多说,只说没什么大病,答谢了陈姨的关心,见阮桂洪抢着为她引领进入餐厅,便跟着阮桂洪走进去。 阮桂洪见霞女風采依然,姣好的脸容不经意间透着一层忧郁,想起以前和她不拘小节,打打闹闹的好不开心,如今像是成熟沉稳了许多,不敢似往常般放肆无狀,便小心翼翼地说,霞女,我们都好久没有一起饮茶宵夜了。 霞女笑了一笑,说,你今时不同往日,当了老板,哪像我无事人整日得闲? 阮桂洪有点发急,说,我还是我,哪里是什么狗屁老板了? 霞女抿嘴一笑说,你看你,当了老板还是那么粗鲁——那么桂婵就是狗屁老板了? 阮桂洪挠挠头,咧嘴笑了笑,又说,看你哪天方便,我请你饮茶,好不好? 说话间已经走到欧巷街坊安排坐的那一桌,霞女对阮桂洪点点头说声好,便和在座的麦老师夫妇、方清阿嫲、卢少容、林珊珊、方坚、方小兰打招呼。阮桂洪自回去酒家门前站候迎客。 卢少容接到陈昊天亲手送来的请柬,自是快慰,却又百感交集,既为陈满父子高兴,又是为自己感到伤心。欧巷里老一辈的大约还知道,她原是隔壁收买佬陈滿的初恋情人,其时是文革时候,是方树开倚仗权势横刀夺爱!(见《三戒卷2沉浮•方清篇》)从前卢少容对丈夫不冷不热,到她真心想关心丈夫,丈夫却我行我素,卢少容便不自在起来。 丈夫这一年和她形同陌路,卢少容猜想丈夫在外面有了第二个女人,或是像一些人一样包养外省妹二奶。但她没有发现,就算发现了也懒得理会。丈夫以前在家呆不住的,近半年却一反常态在家时间多了,却又整天板着个脸,一天和她说不上几句话。卢少容知道糖厂已经处于濒临破产状态,奇+shu$网收集整理全厂上下都为前途出路担忧,想着和他劝慰解说,他却不理不睬。 陈昊天结婚,使她想起大女儿方华,年纪也和陈昊天一般大,也有二十六岁了,但方华野性比陈昊天还大,在外头疯颠胡混的,也不知混成什么样子,总之她的生活就不像正常人家的正常生活——正常人家这个年纪早就结婚生子,那用父母操心? 卢少容知道方清父子对陈、何两家都有心病。方清当年和欧海盈的恋情无疾而终,转而看上了隔壁巷子蛇妹的女儿何丽,示意阿嫲去找蛇妹说合。蛇妹倒是很中意,她看方清大小是个干部,年青有为,以后一定能提拔上去,而且人也生得靓仔,知书识礼,喜孜孜的和女儿说了,谁知何丽硬梆梆的扔下一句“你中意你就嫁给他好了”,把蛇妹气得倒噎了一口气。方清阿嫲是看着何丽长大的,也想让何丽当孙媳妇,不死心又找了蛇妹几次,倒是方清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何丽的父亲是上门入赘的,这样的人家倒瞧不上他方清,方清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板下脸叫阿嫲不要再去说这事,暗自发誓要找一个更好的,果然就让他碰上了林珊珊。林珊珊进门后,尊奉老人,体贴丈夫,关爱家人,性格温柔,方清便觉扬眉吐气。 卢少容见他父子都不愿出席酒宴,也不说破,自和家婆、儿媳、小儿子小女儿去酒店。小孙子庆杰已经一岁多了,长得结实,却又活泼好动,一刻也坐不住,要大人看牛般看着他,够烦人的。她把满腔爱意都放到了孙子身上,看小庆杰在叔叔方坚的照看下在餐厅蹣躅乱走,卢少容清瘦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过了年,做父亲的方树开想起方清承包金龙酒家眼看着就到承包期满,他关心儿子,便找着机会问了问。 方清平日和父亲甚少说公事,见父亲关心问起,便把大体情况说了。因为市饮服公司企业改革第一步效果非常明显,企业从严重亏损变为略有盈余,市财委对饮服公司第一轮改革的经验很重视,年近六旬的温主任亲自带着工作组到饮服公司蹲点,指导公司搞出新一轮承包方案。 方树开也是当干部的,知道市体改委最近发了一个文件,要求各条战线加快企业改革的步子,这份纲领性的指导文件,规划了体制改革的方针和多种草案,没有搞一刀切,要求各企业按实际出发,选择和制订适合企业实际的深化改革方案。儿子最近老是愁眉苦脸,不用说,必是为承包的事耽心。 原来方清承包了金龙酒家,这三年大约也赚了二十多万,眼看金龙酒家三年承包期行将届满,他便未雨筹谬,不但常约公司徐经理到酒家听取“汇报工作”,好酒好菜招待,而且隔三差两就到徐经理家里闲坐陪聊。自然,到徐经理家是不会空着手去的,不是提着时鲜水果,就是香烟或是靓茶叶。徐经理是来者不拒,心照不宣。 从徐经理口中,方清大体上摸清了新一轮承包方案的内容,其中有两项大的变动很引人注目,一是承包部门的职工,不管承包者留任与否,公司一律发150元的生活补贴,并且全额负担职工的社会养老金缴费;承包者可自行招聘员工、自定薪金报酬;也就是说,承包者和原职工实行双向造择、自由流动。 另一项便是将金龙酒家和旅业合併招租,即是说,澳门人梁仕彬向方清所进的妙计,公司方面也考虑到了,租赁费则估计要四、五十万元/年,一定五年,抵押金起码要12万元。 方清不禁头疼起来。金龙大楼如果二楼改作餐厅,拆建、装修起码要五、六十万元,方清如何负担得起?而最令方清担忧的是,新方案将实行向社会公开招租,价高者得。 回到金龙上班,看大家表面平静如昔,方清却从各人淡漠的神色看出,他在金龙的威信已经大打折扣。李伙生和莫慕贞虽然仍是竞竞业业,也少了过去的激情,很多员工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工作不好也不坏,大约都是看到承包期将满,静待新一轮承包动向──说不定就有人盼着他方清灰溜溜地失败走人。 果然,周丽娟及时向他报告的一个信息,更令他烦躁不安,欧灿辉也有意承包金龙! 方清这时就有了急切的危机感。他的直觉告诉他,欧灿辉是一个对他最具威胁的竞争对手,是他最危险的潜在敌人。欧灿辉搞灿记大排档搞得风生水起,人望高处走,况且和金龙有那么些恩恩怨怨,第一个最想杀回金龙的,恐怕就是欧灿辉了!欧灿辉大约也是对我有成见的,心底是希望我垮掉的。 方清急忙打电话给公司邹副经理,邹副经理证实了这个消息,并且说,徐经理在会上讲话很欣赏欧灿辉的闯劲,又说有竞争才有进步,还说,方清承包金龙三年,工人意见越来越大…… 方清一听就生气,丢那妈,徐经理拿了我的不手软,吃了我的不嘴软,还要耍手段?也太不地道了!方清便想,徐经理这一次若不真心帮我,有朝一日我必定要他好看…… 方清忽又想到,给踢出金龙的欧灿辉,经营大排档两年多就打响了名头,欧灿辉和金龙的人关系不错,若让员工投票作决定,周丽娟这老东西说不准,但李伙生和莫蔡贞肯定会倒戈相向。想到这里,方清才发觉,以前小觑了欧灿辉,他在金龙苦心经营三年,大约也顶不住欧灿辉杀回金龙振臂一呼的。方清更觉焦燥苦涩。 周丽娟又跑进经理室,神祕兮兮地报告说,欧灿辉和李伙生、莫慕贞还有厨房部、点心部好多骨干都有过接触,而且暗地里已经有很多人议论,说愿意跟欧灿辉干而不愿意跟方清干下去。 方清心里顿时一沉,脸色变得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才嘱咐周丽娟继续注意员工思想动态,特别是涉及到承包问题要第一时间告知他。 方树开见儿子回家来皱紧眉头,听儿子说了打探回来的情况,自是也皱了眉头。 第46章 不要说他曾在一个外省妹身上花了一笔冤枉钱,就算没花,那点钱也是杯水车薪,帮不上儿子什么忙。不过一想起这件事方树开就觉肉痛,只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罢了。但儿子的事他还是牵挂的,便出主意说,你认识的朋友多,不妨找找他们,若有老板愿意投资,合伙也可以嘛。 一言惊醒梦中人。方清马上想起了一个人,就算是救命稻草也好,先把这个人拉住了再说。 二 这个人就是华仔表哥。 接到方清电话邀约,华仔表哥欣然赴宴。这次他没有带韵仪同来,跟在他身后的,却是一个五大三粗满脸煞气的壮汉。 方清心里暗暗吃惊,才几个月没见面,华仔表哥竟用上了保镖,看来华仔表哥不但有钱,简直是深不可测──方清花三千元买手机用还觉得肉痛,华仔表哥现在却又换了一部最新款手机,能找他作靠山看来比依赖彭其康强。 听了情况介绍,华仔表哥沉吟了好一会才说,兹事体大,容我回去好好想一想。方清心里着急,脸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强作欢颜频频敬酒,后来又同华仔表哥去了金宝娱乐城,包了一个雅房,华仔表哥call了好几个朋友来凑热闹,喝啤酒包房费给陪酒小姐小费花了方清近2000元。 第二天方清想起来还觉肉痛,不过又想到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这个谚语,心里才觉安心了一些。但过三天华仔表哥还没有动静,方清又焦灼起来。想到了一个藉口,要买两斤好茶孝敬潮汕藉的外父,他便找上华记茶庄去。 其实饮服公司新一轮承包草案刚出笼,华仔表哥就知道了,已经多次打电话和澳门的梁仕彬商议,方清的底细他也摸清楚了的,现在他只不过玩玩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吊吊方清的胃口。 华仔表哥见方清来了,便冲功夫茶款待他。他只作不知方清来意,兴致勃勃的大谈茶道,又热心给方清推介茶叶。看方清一本正经又装作胸无城府的样子,华仔表哥倒觉得不好玩了,于是装着不经意地说,阿清,金龙承包的事,我昨天才联系到澳门的梁生,你知道啦,对梁生来说是很小的事情,他要我今晚再打电话给他。明天我们再联系? 方清原想说出欧灿辉也想承包金龙的消息以催促华仔表哥,话未出口已觉不妥,于是便点点头说好,挑了两斤茶叶坚持付了款才告辞离去。 方清这晚倒是睡得安稳。第二天上班到了九点钟,他打电话找华仔表哥,华仔表哥却未开手机,直到十点半才联系上,听华仔表哥说到金龙吃早餐,方清便找了一个雅房恭候。 这一次华仔表哥倒是干脆,开门见山地摊了牌,说他将组建一个股份公司,以公司名义租赁整座大楼,然后对首层改作商辅进行拆建、出租;二楼改作餐厅,仍沿用金龙的老字号,三楼改作酒吧,四楼仍作旅业,不过要换代更新,提高档次。华仔表哥问方清有没有兴趣出资实行股份合作,若有,中餐厅就由方清主理,利益则按出资所占股份比例进行分配。 方清一听中餐厅果然由他掌管,心中暗喜,便问华仔表哥,你计划投资多少钱? 华仔表哥潇洒地一笑,说,300万吧,一人出一半,各占50%股份,如何? 方清吓了一跳,有150万自己早就独自行事了,哪里轮到你华仔表哥插一脚进来?就苦着口脸说,你把我全家人卖了也没有150万…… 华仔表哥哈哈一笑,说,谁都知道你方经理承包金龙捞得盆满钵满,区区150万还不是小菜一碟? 方清苦笑着说,华仔表哥,你是清源大富豪,我怎和你比?他搓着双手,显得羞愧为难。 华仔表哥看了他一眼,算起了细账:楼下拆铺小数目不计了,光是二楼、三楼、四楼营业装修起码要250万,购置配套物品起码要30万,20万作开业费用和流动资金。华仔表哥又说,阿清,现在这个形势,装修要时尚,要显出豪华高档,不大手笔投入怎么行?若是按澳门梁生的意见,要投入1000万才象个样子呢!不过金龙营业面积不够理想,300万也可以搞得似模似样了。 方清这才算摸到华仔表哥的底,也佩服华仔表哥够魄力,但他确实没有办法拿得出这150万,他只好无助地摇摇头说,华仔表哥,我老实给你交底,我连20万也确实没有办法拿出来。 华仔表哥故作诧异地说,不是吧? 方清说,这个时候我还装什么大头鬼?华仔表哥,我是很想跟你搵食的,但我这个条件合不成股,我来帮你作打工好不好? 华仔表哥笑了,直视着方清说,阿清,你做人坦白,我是很欣赏的。我老实告诉你,你的底细我是清楚的,这样吧,我的计划是公司注册资金150万元,我出资100万,韵仪出资30万,你出资20万,利益则按出资所占股份比例进行分配。我办事喜欢干脆,你考虑考虑,行与不行你尽早答复我。 接下来几天方清都没安稳觉睡。他想不参股只给华仔表哥当餐厅经理,退而只参股10万,和华仔表哥谈了几次,华仔表哥寸步不让,不参股或少参股都休想染指餐厅。这时韵仪适时出现,给方清灌了几大碗迷魂湯。方清思来想去,华仔表哥和韵仪描绘的美好前景,到底让他下了决心和华仔表哥共奔赚钱的康庄大道。 接下来是共商细节了。新组建的公司还是借用金牌老字号,叫金龙娱乐服务有限公司, 人事安排上,华仔表哥却深谋远虑,把韵仪推上第一线,出头担任法人代表任董事长,方清任董事兼总经理。尽管方清不乐意,尽管明知韵仪的钱也是华仔表哥的,但华仔表哥要用韵仪掌权,公司法也规定了股本大的话事,他自是无话可说。华仔表哥给他两人分了工,方清管二楼中餐厅,韵仪管全面兼具体管三楼酒吧和四楼的旅业。 这时方清想到了一个重要情况,忙对华仔表哥说,欧灿辉也想承包金龙呢! 华仔表哥却笑笑摆摆手,说,这个欧灿辉不算什么,你放心好了,他不会来争金龙的。 方清对华仔表哥的话半信半疑,不过华仔表哥说得这么有把握,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市商业系统这次深化改革,饮服公司是市财委直接抓的点,市财委第一把手温主任亲自带工作组蹲点。大会小会开下来,职工虽然也有骂娘吵闹的,眼见着大势所趋,发泄了一通也就不了了之,除了竞争门店租赁承包的,其他人都自打算盘谋自己的出路。 看时机成熟,方清便按商定的计划行事,不再走徐经理的门路,而是正正式式地向市饮食公司提出承租金龙大楼,不过承租金额只提出每年30万元。 徐经理很生气,把方清的承租协议书扔在一边。工作组则向社会发出公开信息,欢迎社会各界进行投资或租赁。 方清很快就从饮服公司邹副经理处获悉,欧灿辉已经向饮服公司正式提交承租申请书。方清想,欧灿辉有什么后台?如果没有后台,他哪有这么大一笔资金进行投资?就算搞大排档赚了点钱,能吃得下金龙么!若想向银行借贷,那是痴人说梦…… 方清想来想去想不明白,那就只能有一个结论:欧灿辉嫉妒他、报复他,欧灿辉这时插足进来,只是想捣乱! 方清越想越生气,欧灿辉,你大约还不知道华仔表哥就是我的后台,你要玩嘢,这不是引火烧身、玩火自焚么! 方清这一次猜错了,欧灿辉不是想捣乱,而是确确实实想把金龙大楼租赁下来,正正经经地经营一家正规的酒店。 从踏入社会的第一天,欧灿辉就进入金龙,他对金龙太熟悉了,熟悉到甚至有一种情结。他觉得他和李伙生、师傅莫慕贞还有许多员工关系都不错,据说方清和员工的关系则接近僵化,欧灿辉于是判定,在人缘占了优势就是一个好条件。 计算着三年承包期行将届满,欧灿辉不动声色地开始了行动。他花了不少时间去旧工友处串门闲坐,笼络感情打探消息,结果都很令他满意,连李伙生和莫慕贞都或明或暗地鼓动 他回来包金龙,他真正动了心,开始仔细盘算、仔细谋划。 欧灿辉抽时间回饮服公司见了徐经理。徐经理对他很热情,鼓励他也回金龙承租。徐经理又为他规划说,因为金龙大楼首层有近二千平方米,把首层改作商铺,按时下南门大街商铺租金50~80元/平方米计算,光一年的租金就有百多万,加上二、三、四层改作餐厅,那营业收入是很可观的。弄得好,一年会有过百万元的收入。 徐经理显得和他很贴心,又含沙射影地说对方清的水平没有信心,还说只要欧灿辉决心承租,我是坚决支持你的。 阮桂洪和欧灿辉是无话不谈的知心好朋友,当然知道欧灿辉的计划。这天华仔表哥找着阮桂洪,要阮桂洪传话给欧灿辉不要和华仔表哥竞争金龙,让阮桂洪觉得很为难。大致知道了华仔表哥的计划,他就更难受了。 阮桂洪对方清的怨恨挥之不去,极希望欧灿辉打垮方清的,但知道了方清背后是华仔表哥,这就让他感到很矛盾,而且他还知道华仔表哥很多事,欧灿辉和华仔表哥对着干要吃大亏。想来想去,他还是找欧灿辉说了这件事,吞吞吐吐地说,华仔表哥不可得罪,你认真想一想,华仔表哥真的有很深的背景。 欧灿辉听得很仔细,后来哈哈一笑说,华仔表哥对我有恩,即便有竞争我也自会兵退三舍,你放心好了,你就告诉华仔表哥,我是不会打金龙主意的。 第47章 阮桂洪放下心来,不过又有了另一个耽忧,问欧灿辉说,那你有什么打算? 欧灿辉含蓄地一笑说,江边那家南园酒家你知道吧?就是原来叫阅江楼酒家那一间,我实话告诉你,我很快就要签合同,所以华仔表哥的担心是多余的。 阮桂洪轻擂了欧灿辉一拳,也笑了说,昊天说你是个有脑的人,这我就放心了。 当市饮服公司第二轮承包已基本完成时,只剩下最大的尾巴金龙大楼还没有最后落实。和三年前有好多人都参与竞争大不相同,这一次只有方清和欧灿辉报名。想是这几年城市建设快、经济发展快,第三产业更是有了质的变化,各种规模的酒店、娱乐场所、餐饮店乃至大排档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活动空间大了,每个人都有了更多的选择。又或是如郑叔所说,老城区商业中心将发生变异,醒目的人会随机应变,总之各有各的盘算。徐经理却没料到方清这一次竟不买他的账,原以为欧灿辉也要走他的后门,不料欧灿辉后来也无声无息地没了动静,竟是除方清外再也没有人前来竞争,不禁大失所望,对金龙发包的事便不大热心。 幸好上级工作组在公司蹲点,温主任又亲自找方清谈了一次,方清态度强硬,只肯出30万的价钱。温主任正头疼,有个蔡韵仪小姐找上门来了,和饮服公司谈了几次,眼见承包期届满,温主任拍了扳,批准了蔡小姐每年缴交租赁款36万元的方案。 方清和韵仪带着华仔表哥的贴身跟班军长到市饮食服务公司签订租赁合同。方清看徐经理不大理睬他,他照样热情洋溢地和大家打招呼说笑,心里却想,徐经理虽然是老狐狸,但华仔表哥不买他的账,徐经理这次若想从华仔表哥手里捞钱,恐怕不会那么顺当。 华仔表哥注册了一个新公司,叫金龙娱乐服务有限公司,注册资金150万,其中股东韵仪出资130万,股东方清出资20万,却是华仔表哥推了韵仪当法人代表任董事长,方清当董事兼总经理。尽管方清不乐意,尽管明知韵仪的钱就是华仔表哥的钱,但华仔表哥要用韵仪当话事人,他自是无话可说。华仔表哥给他两人分了工,方清主管二楼中餐厅,韵仪管全面兼主管三楼酒吧和四楼的旅业。 阮桂洪第一时间知道华仔表哥拿下了金龙的承租合同,因为华仔表哥要他重操旧业,招兵买马找了一班装修佬,对金龙大楼重新装修。反正金公主有五女坐镇,他正愁手头缺钱呢,华仔表哥实际把装修工程交给了他,虽然不敢下狠手,也让他赚了可观的一笔。 三 新金龙酒家很快就在市里声名鹊起,晚晚旺到爆棚。方清和华仔表哥、蔡韵仪都眉开眼笑,幸庆成功。不过一个月后,欧灿辉的南国大酒店隆重开张,韵仪的酒吧还不甚觉,方清的中餐厅营业额却应声下跌,后来简直重蹈上一轮承色复辙,而且从旺到差的过程快到离谱,恨得方清牙痒痒的,气愤难平,暗地里把欧灿辉当作不共戴天的仇人,恨不能置欧灿辉于死地而后快。 早就有对欧灿辉和方清都熟悉而又明白世情的人,一面对欧巷里两个后生同时在餐饮服务行业发展,都崭露头角搞得有声有色,令街坊邻里刮目相看称为奇事,啧啧称赞,一面又因两个酒家相距不远,断定两人私下里必定是明争暗斗,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不过大多数人是看好南国,金龙呢,三楼酒吧消费高不说,那里的小姐比金宝夜总会的小姐还多还靓,藏垢纳污的地方,共产党能饶得了你?等着关门大吉吧。 偶尔有人把这些话传到董事长韵仪那里,韶仪哈哈一笑,文皱皱地说了一句,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说完摆摆手就离开了,因为她看见市委组织部于副部长的司机带着几个人进入酒吧,不用说,这些都是她的财神爷,她露出了灿烂而又妩媚的笑容迎上前去。她自己就清楚,就凭这个笑容,倾国不敢说,倾城还是做得到的。 这一年清源市旅游业的一件大事,就是香港一个财团投资过亿,在离市区不足二十公里的地方,利用那里的温泉资源,搞起一个日本皇家花园式的温泉旅游休闲渡假胜地,名声遐迩。市政府重视自不必说,推动把它打造成第三产业的龙头品牌,媒体上也做足了功夫,报纸、电视台甚至境外新闻媒体,也大肆宣传广告,一时间名声远播,境内外游客慕名而来,旅游团如过江之鲫,车水马龙,天天有豪华旅游大巴穿城而过,旅游成了清源人嘴边的新鲜话题。 而欧灿辉这时刚好搞起了一间南国大酒店,这酒店有六层是旅业,正赶上清源旅游业蓬勃发展的黄金时期,接待络绎不绝的旅游团反过来又带动了餐饮业,加上欧灿辉经营有特色,他新开的这间酒店,搞得有声有色声名鹊起,很自然的把近在咫尺的金龙酒家比了下去,难怪方清请心生怨恨,把欧灿辉视作仇人。 阮桂洪只在新金龙酒家开张时吃过一餐免费招待的酒宴,平日是不愿踏入新金龙一步的。倒是欧灿辉新开的南国大酒店他成了常客,从部长到服务员都知道他是老细(老板)的老友兼死党,服务特别周到,收费计价都特别优惠,有时欧灿辉还在他的餐卡上签“全免”,所以阮桂洪在五女面前觉得很有面子。 方清对欧灿辉恨得要命的一个原因,便是金龙原来的大部分员工都给欧灿辉拉了过去。业务班底散了,要重聘重组便不似第一次承包时那么便捷,关键是能聘得到有份量的大厨。一间大酒家能不能站住脚,大厨的手艺和口碑至关重要。就是为聘这个大厨,教方清伤足了脑筋,后来得华仔表哥点头,才花高价聘得了一个有声望的大厨。 方清礼聘回来的这名大厨叫侯宗兴,算起来是李伙生的师兄弟,原来也是饮食服务公司的,后来调去中旅社,所以没机会参加省饮食服务系统的特级厨师考试。虽然没有特级厨师的牌子,论声望、论技术绝不在李伙生之下。方清出高薪把他挖过来,并且按新流行的办法,厨房部点心部的人员招聘、工作安排全部交由侯宗兴负责,方清这才松了一口气。 方清原是垂涎韵仪美色,投靠华仔表哥后,果然心想事成,把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弄到了手。只是共事拍档,矛盾就出来了。原来按分工各管各的该多好,但韵仪仗着是董事长,往他的地盘也插了一脚,她常到二楼中餐厅这里走走,那里看看,亲自参加管理人员会议,指指划划,诸多批评挑剔,还暗地查访中餐厅的采购和账目。方清面子上尊重事长,心里却对韵仪恨得要死,管好你的三楼、四楼得了,正宗饮食业你是外行,瞎指挥是会捅乱子的,捅出乱子是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果然,韵仪这个骚货一插进来,马上就捅出了一个大乱子。算起来开张才三个月,这天一上班,侯宗兴冷丁告诉他今天起辞职不干了。方清吃这一惊非同小可,陪着笑脸询问、挽留,侯宗兴却黑着个脸,悻悻而去。 接着是周丽娟气急败坏走来报告,厨房几个师傅没来上班,方清又给这消息吓呆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幸好那天中餐不旺,方清又亲自下厨重操旧业,方才应付过去。又分別给劳动局、职介所、市人才交流中心的熟人打了电话,第二天补充了几个厨师,厨房这场危机才算应付了过去。 过了几天,到底还是从周丽娟嘴里,得知侯宗兴辞职是为了儿子──他儿子侯兆雄也是金龙厨师。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韵仪这个骚货和侯兆雄搞上了,侯宗兴原就为到金龙上班已生悔意,儿子的事更是令他火上加油,带着徒弟拂袖而去。 厨房部的大厨侯宗兴甩手不干,方清只好提了一个老成的厨师叶锡金代理部长。但这个叶锡金老实有余,能力不足,厨房的工作就有些跟不上了。方清还没找到合适的人──这样的角色不是说找就找到的──也只好将就,心里正对着韵仪窝着一肚子火,家里又出烟,让他更觉烦上添烦。 方清妻子林珊珊是潮汕人,她父亲曾当过区长,现在是市经济协作办公室主任,母亲是市人民医院的护长,最近已办了退休。潮汕女人一般都不外嫁,都要找回潮汕人,她父母原本也不同意这头婚事,只是林珊珊铁了心非方清不嫁。方清长得一表人才,在国营公司当个政工员,心思灵动,看上去也恭谦乖巧,父母没有办法,只好点了头让女儿出嫁。 潮汕女人天性善良贤淑,这一优点在林珊珊身上极好地体现出来,她事奉公婆和阿嫲如同侍奉至亲,温声细气,体贴细心,和叔仔方坚、姑仔小兰也很合得来,都说十家有九家婆媳不和,那方家便是第十家了。街坊邻里眼睛是雪亮的,看着方家家庭和睦,都称赞当媳妇的林珊珊有孝心识大体,方家祖上积福,让方清讨着了个贤良淑德的好老婆。 林珊姗现在和方清冷战,当然起因还是怪方清。金龙楼下来了一个新的迎宾咨客小姐叫阿芬,四川人,脸容姣好,娇嫩娇嫩的,据说只有十七岁,却发育得足有二十几岁,那双勾魂眼会放电,只放了0.1秒的电就让方清神魂颠倒,找个机会把她领到经理休息室,剝了她的衣服,果然皮肤白皙娇嫩,双乳成熟饱满,**还娇小红润,下面却是毛发丰满,实在让方清两眼窜出火来。 阿芬比方清还要猴急,进了房就急急忙忙解方清的衣服扣子、裤子皮带,然后就停下来,一手捉着方清的家伙套弄,一边等方清剝她的衣服。 上了床她就紧紧把方清搂着,双臂很用力,丰满的乳房紧贴得变了形。 第48章 她几乎不用前戏,直接就把一直不松手的家伙送进她的身体去,然后就开始依依哟哟地浪叫起来,方清于是变得前所未有地亢奋勇猛。打了炮阿芬还不让他下来,后来又鼓余勇,到底把阿芬弄得嗷嗷直叫,又打了一炮才放开手。 方清觉得很刺激、很愜意,韵仪算风骚的了,但阿芬比她更风骚狂放而且粗野,让他更难以忘怀。方清后来发现腰背有点疼,照了镜子才知道给阿芬的指甲抓伤了。 第二天,方清发现小便有点困难,意犹未尽般,而且发现有点红肿,第一个念头就是“我中招了!”他赶忙打电话找老友,由老友介绍跑到一个私人诊所,花了100元打了一针,领了一堆药。 染上了淋病就不敢和林珊珊作爱,但这段时间林珊珊差不多晚晚都要和他做爱——林珊珊已经听到风声,方清猜想林珊珊是想让他在家里得到满足,对金龙的靓女就有心无力。偏偏那晚林珊珊就是有冲动需要,从底裤掏出他的家伙玩弄,方清原想装病蒙混过去的,谁知林珊珊早有防备,学了一些医学常识,每次都要进行“体捡”的,这次不做爱也要捡查,一眼就捡查出问题。林珊珊当时就哭了,冲下楼进了卫生间,一边哭一边拼命冲水洗手。 小夫妻吵闹,自然惊动了家里的大人。卢少容夫妇跟着下楼,见方清铁青着脸站在客厅,卢少容进卫生间问儿媳,林珊珊只哭着摇头不说话,又继续倒洗洁精搓洗双手。方树开横了方清一眼,鼓着气又走回楼上,卢少容就转头责骂方清,见林珊珊冲出卫生间跑回楼上,推了儿子一把,示意他回房去哄妻子。 林珊珊回到房间,马上就收拾衣物想回娘家,方清这才慌了,忙制止林珊珊,好不容易把林珊珊哄得不哭了,忙把衣服都装回大衣橱柜去,林珊珊却把他的枕头扔下床,又从大橱柜抱出一床被子扔给他,自己放下蚊帳躺下,|奇-_-书^_^网|又抽抽泣泣的哭起来。方清知道林珊珊的意思,苦笑了一下,也只好打地铺睡觉。 睡惯了席梦思床垫,睡地铺就受罪了,第二天起来腰酸背痛,但林珊珊正在气头上,不睡地铺难道睡到客厅去让家人笑话?方清把气出回阿芬头上,回去就找韵仪让她把阿芬炒了。 韵仪听罢哈哈大笑,笑得差点喘不过气,不过笑完了还是炒了阿芬──若有客人中招上门吵闹,金龙的名誉也受损的。这是行规,不干净不能出来揾食。外国的鸡还规定每月捡查一次呢,没有那张盖了印的卫生证明找嫖客是要吃官司的。 四 韵仪现在是金龙的摇钱树,天天穿低胸无袖短裙上班,一眼就看得见隆起的乳房和深深的乳沟,连外省妹也没她大胆、性感。美腿丰乳加风骚,方清见了也有霎时冲动,不要说那些热血沸腾色迷迷的登徒子了。 方清知道韵仪现在不但有一个很广泛的熟客关系网,最近和几个年轻的镇长、书记也打得火热,有好几次坐他们的车到乡下去玩。现在到处开发旅游资源,乡下也有好地方的,但醉翁之意不在酒,韵仪不是想见识什么风景名胜、田原风光,心思是在笼络这些土皇帝身上。现在的乡镇都是这些“少壮派”当家,少壮派们工作有胆识有魄力,花天酒地也有魄力。他们有权,消费也大方得很,而且往往有人替他们埋单──当然是那些有求于他们的人。 有人埋单加上有众多美女相伴,迷死人的老板娘又卖弄色相,至于谁有幸成了她的入幕之宾不得而知,总之金龙酒吧晚晚高朋满座,韵仪也夜夜苼歌,数钱数到眉开眼笑。方清知道韵仪在华仔表哥心目中的份量,也知道自己的份量,现在韵仪不拿正眼看他,他也只能忍气吞声。 金龙酒吧旺,中餐生意却越来越差,华仔表哥特意找方清和韵仪商议对策。欧灿辉的南国大酒店与金龙酒家近在咫尺,南国生意兴旺不衰,一日三餐门前都是车水马龙,人气鼎盛,南国清源鸡美名远扬,美食佳餚花式繁多,內部经营管理得法,环境好加服务态度好,顿时把金龙比了下去。 华仔表哥刚坐下来,鼻子哼了一声,阴沉沉地说,丢那妈,找人“做”了欧灿辉呢? 方清吓了一跳,行內竞争是正常的事,争不过别人算自己冇本事,没有深仇大恨的。他忙摆摆手说,你要做谁不要和我说,说了我也不承认知道这件事。人命关天,我是不愿惹上人命官司的。不过心里却又有一丝惊喜,若是华仔表哥真的对欧灿辉使黑手,嘿嘿…… 华仔表哥看了方清一眼,换上笑脸,说,欧灿辉也是我老友,换了别人我早就做了他。丢那妈,欧灿辉也算有本事,将来有机会和他合作搞一搞。阿清,金龙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总得要把它做旺。阿清,我实话告诉你,我是宁愿不赚钱也要把金龙(中餐)做旺,冷冷清清的让人看了心寒、丧气。 金龙中餐厅应了那句“新屎坑三日旺”的俗语,只是开张时旺了一个多月,后来就慢慢差下来了,从欧灿辉的南国大酒店开张后状况更差,中午散客不多,晚上也不旺。以前很多酒席要提前预定的,现在婚寿弥月酒席也少得可怜。员工上班都是无精打采,整个中餐厅似是了无生气,华仔表哥看到这境象感到很恼火。 方清对此分析说,十年前只有金龙等三、四间像样子的酒楼,摆上二、三十围的就只能在这几间选择,现在市里多开了十几家档次高的大酒店,顾客就有了更多选择,地理位置好、装修豪华的是市民首选。金龙没有停车场,档次也说不上高档,竞争力就差强人意了。 韵仪却不同意,说,南国大酒店呢?我看南国大酒店和金龙也属同一档次,但南国那边便时时有酒席,一到好日子,门口竖起“x府婚宴”、“xx联婚”、“x府寿宴”、“x府弥月”(婴儿满月酒席)的牌子最多时有四、五个,老实说,我是又嫉妒又生气。 方清默然。说起来金龙中餐厅是从侯宗兴走了正式开始走下坡路的。餐饮业就是这样怪,大厨名头响,对顾客就有号召力,大厨的亲戚朋友也自觉来捧场。方清想,侯宗兴走还不是因为你这骚货?你只知道逞一己之私欲,捅出漏子还不知道它的严重性,捅了漏子就缩回三楼,照样挺着胸乳勾引男人,嘻嘻哈哈的和男人打情骂俏──你又不缺男人,只要你愿意松裤头,几多男人都愿意挺“身”而出,也不缺一个侯兆雄的,偏偏要勾引他,这下好了,把侯宗兴逼走,生意一落千丈。不过他这时却没有把肚子里的话照直说出来,因为暗地里他已经把侯宗兴离去的真正原因告诉了华仔表哥。 华仔表哥皱了皱眉头,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亡羊补牢,嘱咐方清再去挑选合适的大厨。方清脸上露出苦笑,说金龙做坏了名头,别的厨师知道侯宗兴也甩手,一般都不敢来,怕的是做坏自己的名头,也怕做不长久沾上晦气。 华仔表哥忽然说,把李伙生挖回金龙怎么样?丢那妈,人工翻一番,李伙生会不会动心? 方清还是摇头。做三行的虽然粗鲁,也是义气仔女(讲义气的人),打头的大多不会做见利忘义的事,李伙生的脾气他清楚,这时候出高价挖他他也不会动心,除非南国现在关门。但南国如今正如日中天,何异痴人说梦?! 华仔表哥正想嘱咐方清再想想办法,一眼瞥见桌上的清源日报有南国大酒店的字样,心里一动,伸手把报纸拿过来看了看,随即一扔,冷笑一声说,这个欧灿辉,有了两个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赞助什么书画大赛,有这个钱还不如赶快把自己那间破屋翻建呢! 韵仪拾起报纸,见是一个占了半版的广告,原来是南国大酒店赞助、市老干活动中心书画协会协办,在全市中小学中展开迎国庆贺中秋少儿书画大赛。 方清是早看过了这张报纸的,随口附和说,嘿嘿,老话都讲人怕出名猪怕壮──开了这个头,以后上门伸手要钱的就更多了。 韵仪看了一下却说,欧灿辉这个人有脑子,搞这个赞助我敢说利大于弊。 华仔表哥马上醒悟过来,看了方清一眼,说,唔,沽名钓誉有时也有好处。阿清,老干活动中心没找过你吗? 方清就说,老干活动中心的几个老家伙倒是来过一次,一开口就是要金龙购买老干诗书画社创作的一些字画作品,用于捐助山区贫困失学儿童,其实是拉赞助,我就没答应。 韵仪狐疑地问,怎么又搞出一个书画大赛? 方清摇了摇头没有答话。他已经明白,在金龙遭遇冷淡对待的老家伙,一定是在南国得到热情接待,说不定就是麦老师几个老家伙给欧灿辉出谋策划鼓弄起来的。 华仔表哥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他却走出经理室接听,讲完电话回来对方清和韵仪说,你们好好商量,想出办法把餐厅做旺。说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经理室里一下静默下来。韵仪看方清无精打采的样子,脸色一沉,说要回三楼看看晚上的营业准备。说完伸了个懒腰就施施然地走了,剩下方清一个人在经理室里发呆。 方清这时心里充满了对韵仪的恚恨。这个骚货,刚才竟敢在华仔表哥面前拿南国大酒店来压我!不过一想到南国就想到欧灿辉,方清更充满了怨恨。欧灿辉这小子不知吃了什么狗屎,好运都给他行上了。方清悻悻地想,南国的餐饮现在就是比金龙强十倍,不过金龙餐厅虽然亏本经营,但三楼酒吧赚大钱,看今年能分多少,若是分得少,明年就要想办法把餐厅包下来,这是自己的老本行,赚这个钱还是有把握的。 第49章 再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总不能让欧灿辉把自己压了下去。 华仔表哥匆匆离开金龙,骑上摩托车便往城西驶去。刚才他接到潘榕生的报告,说清点钞票时发现了六张百元假钞。华仔表哥怒气上冲,丢那妈,不想想华仔我是何等人,胆敢在我的档口玩嘢(玩花招)? 华仔表哥现在很少去金龙,是因为他的赌档时开时停,既要和赌徒们保持联系,苦心安排,又要严防公安查赌。一有风吹草动就要收手,平时就尽量不惹人注目。 有一个叫孙大眼的赌徒,原是个做小商贩的,十几年拼搏也拼下不错的家底,上两个月输红了眼,用北门街一间10多平方的铺面作抵押,借了20万再赌,还是输个清光。这贵利“钉”上加“钉”到期还不起,只好把铺面顶了账。 北门街现在旺得似广州的北京路,这间铺买的时候不足20万,现在升值到30多万还抢着要。华仔表哥转契证时转为老婆的名字,让老婆去收铺租,算是为老婆和儿子作经济上的打算。不过听说孙大眼的老婆恨老公烂赌,这次连北门街的旺铺也输掉了,急红了眼和孙大眼又吵闹上吊又和老公打架,华仔表哥干脆又停了下来,去了一次新疆游旅,回来后天天在茶庄,侦察过确实没有人对他监视跟踪,才让潘榕生重开赌档。 华仔表哥的秘密赌档时常变换地点。军长、潘榕生已经收了十几个徒弟,都是些意气相投的亡命之徒,华仔表哥对他们常洒金钱,这些人也就忠心耿耿鞍前马后的听候使唤,在酒吧、赌档则充当马仔、打手。 华仔表哥现在每月起码拿一万元分给军长、潘榕生。按照和梁仕彬的约定,军长每个月护送挛毛去一次广州和澳门人七仔接头,交易完成,华仔表哥又会另发一千、两千给军长,所以军长对华仔表哥最忠心。除了金龙中餐的营业不如意,其实华仔表哥现在前呼后拥,颐气指使,横财大进,吃香喝辣意气风发得很。 华仔表哥现在很少回东较场的家,对家里那个原配老婆早就没一点兴趣,基本上吃住都是在“二奶”小琴那边。不过有时也回家里走一走,主要是看看三个儿子,也顺便看一下母亲。这一次也是见天色还早,就走回东较场的家看看儿子,见七岁的大儿子在客厅的饭桌上画画,老婆坐在一边看着,不由自主走过去。 他老婆早就和他闹得连吵架也懒得吵了,怨恨地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就走开,回到楼上房间去。 华仔表哥见儿子在临摹一幅双鱼图,两条金鲤画得很形象,几片荷叶也画得很像。儿子正在上色,大约还不熟练掌握轻重深浅的技巧,鲤鱼身上的金黄颜色抹得过重,儿子调皮地伸伸舌头,细心的给另一条鲤鱼上色,倒是轻浅得宜。上好了色放下笔,神气地看了看父亲。 华仔表哥一看,两条鲤鱼颜色一重一轻倒也相影成趣,,整个画面比例略有夸张,看上去也顺眼得很。虽然和作样板的那張印刷国画对比自然不及万分之一,但一个一年级的孩子能画出这样的画已经很不错了。他不知道儿子原来有绘画的天份,不由得摩挲着儿子的头赞场说,叻仔,画得好,有前途。儿子咧开嘴笑了。 华仔表哥从口袋掏出一张百元大钞说,乖仔,奖励你的,拿去买纸笔颜料,以后多勤力画画,争取当一个画家。 儿子接过钱,高兴地说了一句多谢老豆。 华仔表哥看见母亲从楼梯走下来,忙转身迎上前去叫了一声“妈”。他最怕母亲唠叨他, 忙掏出5000块钱递过去,说要上去看看两个小儿子。母亲手上拿着一大叠钱,脸上却是忧怨,过了一会见儿子走下来,正想和儿子说话,儿子却拿出手机拨打电话,还摆手不让她打扰,转眼间便边说电话边出门而去,气得做母亲的有话也说不出来。 电话是梁仕彬从澳门打来的,明天有500万从顺德运过来,华仔表哥要安排好存放、做好计划作营业收入分散存入、分期分批以购货款等各种名义转出去,这都是些很花脑汁的事,不能假手他人,更不能泄露一点风声。唉,要劳心又劳力,才有世间财啊。 第七章第一至四节 第七章 一 欧巷里除了深邃的欧宅、巷尾公用水井后面的麦老师家算得上隐蔽,前面四家谁家搞出大一点动静,其余三家都能有所听闻。过去阮桂洪母亲脾气不好,动辄恶骂丈夫儿女,嗓门又大,整条巷都受到影响。当街道小组长的方清阿嫲看不过眼,上门劝说,不料反遭黄三女白眼,后来更是把阿嫲当作仇人,撒了几回泼,害得阿嫲再也不敢管阮家事,也不再踏入阮家门,做邻居反而因有心病而疏远。这一次方家有了吵闹,林珊林珊哭哭啼啼,虽然卢少容说话声音不高,还是让竖起耳朵的黄三女听了去。 因女儿以后要嫁入方家的,所以黄三女对方家多了另一种关心。她很想和丈夫说说方家的事,也说说怎么办嫁娶的事。两家紧邻而居,这婚礼怎么办?难道让女儿走两步就进方家门?过去还说明媒正娶要抬八人大轿,收买佬陈满家娶媳妇,虽然女家才隔了一条巷,陈昊天还知道用八部花车行大运呢!我们两家就隔了一堵墙…… 阮世诚一边看电视播放的粤剧,一边抽他的水烟斗。老婆说的话,其实有听进去的,只是他素来寡言少语,家长里短的事就更不爱操心,所以没有答理老婆。 黄三女唠唠叨叨见得不到老公响应,心头就有了火,不过忍住了。老公是十棍也打不出一个屁的人,骂了也是浪费口水。女儿在外头住,儿子和五女虽然在这个屋住,晚上收工回来,冲好凉就躲进房,虽然开了录音机放流行歌曲,黄三女也知道两人都上了床的。五女爱笑,有时会传出五女压抑不住的笑声。今晚过了十一点还不见两人回来,不用说,又是到什么地方食宵夜了。 黄三女猜对了一半。阮桂洪和五女关好店铺后确是到江边大排档宵夜去了,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阮桂洪这时正满城的找人。 阮桂洪的金公主时装店在南门大街,虽然先锋路浸浸然有成为新的商业中心之势,但南门街毕竟是老城中轴线,百年老街也不是一下就衰落下去的,所以仍有不少客流,生意还过得去。今天不是星期日生意却出奇地好,营业额第一次突破超过五千元,心情大佳的阮桂洪就拉着五女去大排档宵夜。 坐在大排档阮桂洪仿佛换了个人,心情特别畅快,五女不大喜欢喝酒,但她也喝了几杯陪阮桂洪。她太熟知阮桂洪了,他的这点嗜好是不能批评打压的,何况今天她心情亦如阮桂洪一样。 正喝得高兴,五女看阮桂洪神色突然僵住,眼睁睁地盯着一个方向。她好奇地回头看了一下,各个大排档都坐满了人,马路上车来人往,热闹吵嚷跟平时一样。看不出端倪她又看阮桂洪,阮桂洪这时已站起来,急切地对五女说,我看见了白志森——你去告诉灿辉,白志森回来了。 五女再回头张望,她不认识白志森,阮桂洪已经急急地向南门口方向走去。五女赶快叫服务员埋单,然后快步赶回欧巷。欧灿辉却不在家,欧国能说儿子可能在富怡广场四楼,欧灿辉租下那里作南国分店,装修正进入紧张阶段,欧灿辉应该在那里的。于是五女又急忙走去先锋路。 虽然步子迈得急,五女思想却开了小差。她想到先锋路建了一座极规模的大厦,阮桂婵的男朋友方坚计划和朋友合伙开大型超市,而欧灿辉也在那里开分店。欧巷真的风水好,方坚、欧灿辉和阮桂洪都有特殊关系,她跟阮桂洪算是跟对了。想到欧灿辉她记起了白志森的事,因为阮桂洪曾给她说过,白志森是老千,骗了欧灿辉一笔钱跑了,一年多不见踪影,难怪阮桂洪这么紧张。 欧灿辉果然在富怡广场四楼装修现场,听了五女的话,欧灿辉有一丝激动,随即又平静下来,说了一句白志森回来了?就没有再问,转头继续对装修工指指划划。 五女一看欧灿辉倒不着紧,忙说,桂洪追他去了。 欧灿辉眉毛一跳,招手把一个下属叫过来交代了一些事项,便和五女往回走。他边走边打了几个电话,打完电话对五女说,多谢你,你回家如见着桂洪,就让桂洪休息;我已经找了一些朋友,白志森只要回了清源就跑不了。 五女听欧灿辉讲电话,对方有的像是公安局的人,其中一个电话称对方郭所长,应该是派出所所长。 在先锋路和欧灿辉分了手,五女便走回欧巷去。这时她脑子里充斥的,却是欧灿辉这个人。说起来欧灿辉比阮桂洪还小,但欧灿辉对人斯文有礼貌,一点也不像阮桂洪说的那么调皮和爱打架,而且阮桂洪一看就是个粗鲁人,欧灿辉不但是个靓仔,还比阮桂洪有头脑,难怪欧灿辉会越做越大。欧灿辉喜欢交朋友,刚才听他打电话就知道了,交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听桂洪说,欧灿辉还和市政府一些官员、党校的老师交上朋友,看情形欧灿辉还会有大发展。这时她自怨自艾,跟着的阮桂洪偏偏是个最没有上进心的人。以后在欧巷,欧宅就不用说了,除了麦老师家,最没有出息的恐怕就是阮家了。 五女这一夜没有睡好。阮桂洪到下半夜才回来,虽然精神萎靡,五女还是问了一句,捉到那个人了? 阮桂洪仿佛还很兴奋,点点头说捉到了,丢那妈,人说狡兔三窟,这个白志森有五个窟,我跟着阿sir去了五个地方才抓到他。 第50章 阮桂洪一边脱衣服上床,一边看着五女说,这个衰仔,捉他的时候他正在搞鸡,哈,阿sir把他掀下床按住时,吓得他下面那里缩成一小条,差点只见黑毛不见那个东西了。 五女一看阮桂洪亢奋的眼神就知道不妙。过度疲劳加上受激激,又在宵夜时喝了酒,阮桂洪想做爱交欢了。五女却没有一点兴致,都下半夜了,好不容易等到阮桂洪回来就可安心睡一觉,所以她制止阮桂洪伸手解她的内衣,说,睡觉,我困死了。 阮桂洪平时很听话的,这时却反常,很用力地把她搂着,一只手就去脱她的裤子。五女想发脾气,嘴给阮桂洪堵着,乳房给阮桂洪抓捏着,想着这情形不给这个牛精洪,终是会闹得大家不愉快,也就放软了身子,由着阮桂洪爬上来折腾。 第二天阮桂洪睡到九点多才起床,五女已经去返工了。他走出门正碰上方坚出门,便结伴走出欧巷。阮桂洪现在和方坚很要好,他就是这个脾气,你对他不是敷衍而是真心实意,他也会拿出真情实意回报你。阮桂洪看到方坚对妹妹是真情实意,就把从前的一点芥蒂毫不在意地抹去了。 而且方坚也很会钻营。富怡大厦的老板和几个同乡包工头找方坚合伙,计划在刚落成的富怡广场一到三层作超市,第四层作餐饮。方坚马上把自己的商店交给阮桂婵兼管,他全心全意去筹备。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方坚愿意在这方面有更大发展。国外超市连锁企业已经打进广州、深圳和全国各大城市,国内的连锁企业已悄然崛起,这是一个方兴未艾的商业领域,方坚要在外面资金没有进驻清源之前抢占这个市场。桂婵跟了这个聪明能干的方坚,以后的日子不会差。 方坚的富怡超市赶在一九九七年元旦隆重开业,成了清源市老百姓的热门话题。清源终于誕生了第一家超大型货倉式自选商场,里面应有尽有,不但有传统的家电、服装、烟酒、糖果饼干、床上用品、家用百货……还有时令水果、新鲜蔬菜、猪肉鱼虾、冷冻食品,还设有工场制作西式糕点。入门处配置了100辆手推车,出口处设有十个收费处,都是实行电脑计费。超市全部实行敞开式自选,一如在电视上见过的外国超市一样的模式。而且还安装了大型自动扶梯,推着小车上下楼也方便得很。 超市开张那天聚拢了数千人,先锋路因此堵塞了近一个小时,这下不得了,连警察也增派支援来疏导交通,维持秩序。三千份礼品霎眼间一扫而空。集约式规模经营令超市享有价格优势,很多货品更是在新张期间大打折扣,而它大力宣导的“质量是富怡的生命线,富怡是家庭的好朋友”,马上摶得了市民的好感,那天客流量起码超过五万人,收款员计费收款计到手都发软,因为到晚上十点半关门前半小时,各个收款台还排着长龙,挤满了开始有怨言的等待计费交款的顾客。 方坚和几个合伙人虽然忙到身疲力倦,连嗓子也沙哑了,但旺到爆炸的程度也似乎超出了他们原先的预料,自然喜不自胜,打从心底里笑出来。是呀,谁不吩望自己的店铺兴旺,是谁做梦也盼着这样的情景出现啊! 阮桂婵和阮桂洪那天也来帮忙。 阮桂婵先是协助方坚调整人手,后来干脆就到富怡后面租下的倉库,在那里监督商品登记调拨出倉。那一天于富怡来说,整整一天是忙乱的一天,好像激烈的打仗一样,一切都显得那么紧迫,一切都显得那么匆忙,用四个老板其中的一个的话说,那就是像一辈子也没试过一整天都是这么紧张,连小便也是跑着去的。 阮桂洪倒没有这么紧张。商场经济管理上的事他不懂,所以他只是做保安的角色,站在一排收款台后面火眼金睛地看着。旁边还站着好几个手持对讲机的管理人员,他认得有一个是方坚的死党何永忠。不过何永忠显然早抹去了打架的过节,见了阮桂洪都是主动打招呼和他说笑。不过这样站了十多个钟头,阮桂洪也觉得很累,见几个老板都常到这里巡视,虽然都不敢显露太得意的表情,也知道其实是很高兴的,他也由衷地为他们、为方坚感到高兴。 四楼的南国富怡食府和商场同时开张,一开门也一样是人头涌涌,从早上到下午客流不断,比南国大酒店开张还热闹不堪。那些找不到座位的人只好悻悻地退了出去,而找到座位的人,都拿着餐卡一个档口一个档口转,挑选合适的食物。 小孩子就最高兴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做好的美食佳餚摆在那里随人挑选,从来都是大人叫了来吃的,而在这里,任何人都可以参与挑选。有传统的鸡、鹅、鸭、鱼、菜,有像干蒸烧卖、牛肉丸、煎罗卜糕、炸咸煎饼……各类早点,还有像过桥米线、刀削面、担担面、拉面、云吞面之类南北美食大汇集,甚至还有印度人在现场制作薄饼! 欧灿辉把食府办成一个集南北特色美食的自助餐模式。这是一个很大胆的尝试,为此他专门带南国大酒店的管理人员几次到中山参观考察,大开眼界,都觉得很新颖、很有特色,而清源还没有一家这样的炊食企业。 阮桂洪趁吃晚饭时到四楼看了一下,觉得很新鲜。这里自助式档位分了好多卡,每卞又是紧密相连,中国古典式大红装饰风格,让人感到喜庆和激情,雪白简洁的各面墙壁,只在适当位置各挂上一幅花乌国画,拱衬出一种民族气氛。各个卡位依据不同的品种类别经营,服务员穿上风格各异的服装,花团锦簇,仿佛置身一个各民族的喜庆节日。 阮桂洪很快让穿着云南少数民族服饰的服务员吸引,欧灿辉笑着告诉他,你不是喜欢吃云南的过桥米线吗,这里的厨师就是从云南过来的,你要天天吃都可以满足你,这可是正宗的过桥米线哟。 阮桂洪笑了,心里对欧灿辉又多了一层敬佩。从金龙跳出来也不过三年时间,谁想到他能打开这样的新局面?他不知道欧灿辉是怎样筹集资金、怎样费煞苦心才能这样经营,总之是敢想敢闯敢干!陈昊天说得很对,人最怕没有想头,后生仔要敢出去闯,不闯,怎么知道哪条路该自己走?他又想起陈昊天对他和欧灿辉说过的话,我们三家在欧巷都是穷佬仔人家,我们就是要有大志向,就是要堂堂正正地做人,不是只会做偷偷摸摸的事的人,我陈昊天是下了狠心的,一定要堂堂正正地闯出一番事业,一定要让那些瞧不起穷佬仔的人,到最后要仰起头才得见面! 欧灿辉搞大排档、搞南国大酒家,阮桂洪都无动于衷,只为朋友感到高兴,这一次富怡商场和南国食府开张,终于触动了他的神经,思潮起伏,也想着自己该去想这方面的事了。 二 一九九七年中国有两件大事,一件是深得老百姓爱戴的邓小平去世,还有一件是香巷回归。 欧灿辉也有两件大事,一件是年头开了富怡南国食府,一件是年中最小的细佬灿荣考上了广东商学院。后一件在欧灿辉心目中比第一件重要,因为欧家终于有了大学生! 欧灿辉也曾有过大学梦,可是那时家里穷啊,虽然那时上高中每学期才交5元学费,但对于每月只有40多元固定收入的欧家来说,三个孩子读书、五口人吃饭,谁都知道这个家庭经济负担极重。真正的市井草根啊!欧灿辉想通了,他宁愿参加工作改善家庭经济条件,也要让两个弟弟安心读书。可惜灿耀是个调皮百厌崽,有书也不愿读,这让欧灿辉特别生气。幸喜灿荣读书用功专心,欧家祖先保佑,成了欧家第一个大学生! 阮桂洪也为欧灿辉兄弟开心。他塞给灿荣500元作零用,灿荣脸红红的手足无措,欧灿辉说,桂洪哥给的你就收下吧,灿荣连忙对阮桂洪说了声多谢。说收入阮桂洪现在自然比不上欧灿辉,但欧灿辉明白阮桂洪一片亲兄弟般的情意。 刚过了国庆节,阔别一年多的阿球从深圳回来,欧灿辉很高兴地在南国为阿球接风洗尘,阮桂洪已经配了手机,一接到欧灿辉通知就赶来。 上二楼进了雅房,欧灿辉和阿球正说得高兴,这时三个过去最要好的朋友相聚,开心的样子就不用说了,欧灿辉便叫服务员上菜,又叫服务员拿一瓶马爹利。今时不同往日,欧灿辉招待客人、朋友,不再喝十来块钱的金奖白兰地,要喝就喝高档进口洋酒,不但口感好,而且不上头,几十倍的价钱总是物有所值的。 总经理刘艳红就在这时打电话进来,报告说昌盛公司的雷总打电话来订房,她已答应了。晚餐的雅房早就预定客满,刘艳红答应了雷总,就是想到欧灿辉要了一间雅房为阿球接风,她想让欧灿辉把这个雅房让出来。 欧灿辉一口就拒绝了,当老细也要让房?这个老细也太不给老友面子了吧!至于雷总的要求,刘艳红自会想办法解决的。这时阿球正笑着对阮桂洪说,我还想着吃灿记的正宗鹅毑煲呢,想不到两年多没见,灿辉就鸟枪换炮,似模似样了!桂洪你也当上什么董事长了?三个人就我倒霉,打工仔一个,连手机也买不起。 阮桂洪嘿嘿地笑,挠了挠头说,我哪有灿辉的本事当董事长?开了一间时装店,小得开怜,灿辉这里的清洁工也比我请的工人还多,混两餐罢了。 欧灿辉笑着接口说,阿球,吃完饭去桂洪的店看看,那里有个老板娘── 欧灿辉没说完阿球就亲暱地打了阮桂洪一拳,吓,桂洪结婚了?我可要兴师问罪了,结婚摆喜酒敢不请我? 第51章 阮桂洪有点扭捏地笑着解释,还没摆喜酒呢…… 刘艳红这时敲门进来,笑着和阿球打了招呼,把欧灿辉拉到一边,悄悄地说,今天昌盛公司请客,税局的肖局长指定要来南国,昌盛公司的雷总听我说没房,急得不得了,拼命说好话,我想肖局长这么关照我们,所以就答应了。欧灿辉当然知道刘艳红的潜台词,这样的请吃那是舍得花钱的,请的是税局一把手,这一顿没有两、三千恐怕下不来。 欧灿辉还在沉吟──他现在已经学会了沉着,遇上事情不妨多想一想,不要冲动,不要太快表态。刘艳红又说,我已经把董事长办公室佈置好了,反正阿球是自己人,他也会体谅你的。 阿球听见是为改地方吃饭让欧灿辉为难,他也是搞饮食的,自然知道规矩,就笑着对欧灿辉说,我们自己人,哪里吃不是一样?他拉了阮桂洪一把,说,走吧! 高高兴兴地吃过晚饭,因欧灿辉给来用餐的客人叫了去,阿球就自己跟着阮桂洪去了时装店,见着了“老板娘”。 阮桂洪的时装店就在南门大街金龙五金商场隔壁,因为靠近百货大楼这一头,先锋路的富怡超市一开,人流明显骤增,南门街这个区域现在不算繁华热闹了。阮桂洪的店面积不算小,上百平方听说租金也不贵。装修一般化,卖的也是中低档服装,倒是和地理环境相衬。 这时顾客不算多,三个售货员都在给顾客介绍商品,阿球一看售货员紧贴顾客的架势,就知道店里也是采用底薪加提成的办法。深圳早十年就流行这办法了,每销出一件商品都按百分比计提成,多劳多得,售货员自然有积极性,微笑服务加耐心,让顾客感觉宾至如归,哄得顾客开开心心掏荷包,售货员也可自行计算今天多了多少收入。 阿球是特意来看“老板娘”的,好朋友有了好归宿,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不过阿球就有点失望,不是坐柜台的“老板娘”长得难看,而是她对阿球不冷不热的打了个招呼,就不大理睬人。明明知道自己是阮桂洪的老友兼死党,又是才从深圳回來,不热情客套就有点那个了,是不是看出自己是非富非贵一般人,就生了势利眼看低人? 看得出阮桂洪虽然为人牛精,在她面前倒是老实了许多,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想不到阮桂洪找了这么一个女朋友,照此下去,阮桂洪也会失去夫網的。阿球心里很不以为然,但找什么人做老婆是阮桂洪本人的事,他真要喜欢让老婆骑到头上去管管自己,旁人也不好说三道四的。 过了几天,欧灿辉正和南国大酒店总经理刘艳红商量工作,就在这时,办公室外响起敲门声,欧灿辉抬头说道,请进。 门推开了,探进来的脑袋是阿球的,见刘艳红也在,就说,没妨碍你们吧? 欧灿辉摆摆手说,没什么,进来坐吧。他转头对刘艳红说,就按刚才商量的决定办。刘艳红点头答应,对阿球灿然一笑,便起身离开办公室。 阿球见刘艳红离去时顺手关上门,就对欧灿辉说,刘艳红还是这么靓女──你上了她没有? 见阿球说得这么粗鄙,欧灿辉心里掠过一丝不快,就说,你不要口没遮拦,我现在全靠刘艳红得力帮手,我才有时间和你坐下来闲聊。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 欧灿辉见阿球回来一个多月,也不提回深圳的事,问过阿球,知道阿球又和大佬赖水清吵架,这一次冲突还不小,听阿球的口气,这次回来铁了心不回深圳,不过又不见阿球揾工做。阿球没提到南国工作,欧灿辉也乐得避开这个话题。郑叔当初在阿球要求合伙搞大排档时就说过,太老友就不可共事。郑叔有先见之明啊,阿球看来还是那么吊儿郎当粗野顽劣,若在南国表现不好,自己下不下得了手处理他?不处理刘艳红和罗振锋不好工作,也不能服众,处理他,老友的情谊也就断了,就像他和大佬赖水清,有了矛盾冲突,亲兄弟也反脸。 阿球叹了一口气,说,老屋长年没人住,发现很多地方漏水,想趁秋冬雨水少把房子修缮一下──发现瓦面也给夜猫踩烂踩乱了不少,再不修整,连架樑木也会淋湿霉坏的。 说起房子勾起欧灿辉心事,他家面积狭小,楼上只有两间睡房,他总想要改善家居条件,拆了重建或另买一套新房。现在可以说他有了这个能力,但似乎又不急于行动,因为他要把资金用到最需要的地方去,那就是进一步改善、提高南国经营条件,把档次提高,把南国做大做強。他知道阿球不会无缘无故说起房子,就问阿球,需要我怎样帮手? 阿球笑着说,这些粗重工夫怎能让你动手?因为我阿爸阿妈和大家姐去了澳洲旅游,一时没能把钱汇回来,我是厚着脸皮向你伸手来了。你放心,等大家姐从澳洲一回来,寄了钱来我马上还给你。 老友还说这种话?欧灿辉嗔怪地说,说,需要多少钱? 二千。阿球看了看欧灿辉,又说,最好三千。 欧灿辉就让财会室送三千元过来,阿球高高兴兴地拿着钱走了。 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欧灿辉有心事,心情有点烦闷,就想约阮桂洪和阿球来喝酒。过去都是这样的,三个好兄弟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胡侃乱吹,心情特别畅快。欧灿辉还想关心关心阿球,回来清源两个多月了,似乎还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有一晚还约去金龙酒吧喝酒,那晚阿球醉眼迷离,自己总觉得阿球这样下去会有问题,该问问阿球有什么打算。 阮桂洪很快就到了,不过他没有找着阿球,说阿球又没有call机,也不知道和什么猪朋狗友到什么地方胡混。欧灿辉马上酲悟到,自阿球这次从深圳回来,他和阮桂洪与阿球的交往都好像不如过去那样率直痛快,好像有一道无影的墙,把他们和阿球逐渐疏离。这一晚欧灿辉和阮桂洪喝酒喝得不畅快,欧灿辉真是借酒浇愁愁添愁。 又过了两天,欧灿辉接到南国食府经理罗振锋打来电话,罗锋振报告说,阿球来富怡食府找欧灿辉。罗振锋知道阿球是原金龙员工,欧灿辉也介绍过他们相识,知道阿球是老细老友。 欧灿辉问有什么事?罗振锋迟疑了一下说,还是阿球跟你说吧! 灿辉呀?咳,我今天算黑了,在富怡超市买了点东西,排了半个钟头队,到计费交款的时候才知道给人偷了钱包。阿球在电话那头说,我原想上三楼碰碰运气找你,东西还放在收款台边呢…… 小事一件,欧灿辉放下心来,就问,多少钱?阿球说,不多,是一百八十七元零九角吧。 欧灿辉便叫阿球把电话给回罗振锋。这时欧灿辉记起罗振锋刚才说话的犹疑,想了想,便对罗振锋说,你跟他到下面交钱,回头我给回钱给你。罗振锋答应了。 过了一会罗振锋又打来电话,说阿球发了脾气就走,罗振锋追到收款处,阿球已经赌气直奔出口,叫也叫不回头。 欧灿辉便说,不管他,他就是这个臭脾气。他想起晚上要请关系户吃饭的事,交待罗振锋留两张餐桌。因为富怡的餐桌是清一色的四方八仙桌,要两张八仙桌并拢才坐下得七、八个人。 罗振锋答应着,迟疑了一下又说,老细,我觉得阿球这个人有点不妥──我拿二百元给他是小问题,但我觉得他味道有点不正。 罗振锋的话引起欧灿辉的警觉,上次阿球向他要了三千元,现在罗振锋是不是嗅出了点什么? 罗振锋接着说,我刚才问了超市值班经理何永忠,他说他一直站在收款处后面,十个收款员的工作全在他眼中,整个上午没有出现顾客计费不交钱的情况,如果有顾客在计费时才发现丢了钱包他肯定知道。老细,我怀疑阿球这件事有假。 欧灿辉的心一下凝重起来,这个阿球,搞什么呢?又不回深圳,在这里又不找工作,难道去了深圳几年,学会了偷扼拐骗?欧灿辉越想越不对路,便想找赖水清问问。他记起阿球原来留给他的深圳联系电话号码是放在家里的,便回家上楼在房里找出那張纸条,用手机打过去,到底把赖水清找到了。 塞喧了几句,欧灿辉便开门见山问赖水清,阿球是不是在深圳搞出了什么事,才跑回清源的? 赖水清叹了一口气,说,你代我给相熟的朋友都打一声招呼,如果阿球开口借钱千万不要给他。 欧灿辉心一沉,便追问下去。 赖水清又叹了一口气说,阿球沾上个味嘢(那样东西)了──赖水清指的是毒品,欧灿辉还没反应过来,赖水清又说,我骂也骂过,打也打过,甚至把他关起来强制戒毒,但他就是不听,把老母把也气病了。老豆给他下跪也没令他回头。我下了狠心把他送去戒毒,出来又吸上了,还把我当仇人,我发火把他赶出家门。唉,灿辉,这白粉真是害人啊!他敢把我的摩托车也拿去卖了,连侄子身上的零用钱也强行搜去。一沾上白粉,六亲不认,爹亲娘亲不如白粉亲…… 欧灿辉的心一下沉到谷底。这个阿球,怎么沾上了白粉?!沾上了白粉那是死路一条啊!这样的事例听得太多了,金山银山也架不住白粉的小小针筒,多少人染上毒瘾,倾家蕩产妻离子散!欧灿辉的心像压了块铅一样难受。白粉,可恨的白粉!白粉会毁了阿球的!现在阿球已经没了廉耻,已经偷扼拐骗──不用说,修缮老屋的话也是骗词,将来呢?骗完了親朋骗不到钱了,去偷?去抢?也是死路一条啊! 欧灿辉决定去找阮桂洪。 第52章 不知道阮桂洪有没有给阿球骗了钱?最要好的朋友踏入歪路,总不能看着好朋友沉沦,总不能见死不救。 阮桂洪正在店里。听阮桂洪说五女去了广州进货,欧灿辉看阮桂洪店里没有一个顾客,冷冷清清的,几个年青的售货员聚拢在说闲话,脸上的表情也不见开朗。不过他顾不上关心阮桂洪的生意,就把赖水清的话说给阮桂洪听。阮桂洪脸色也不好看起来,说,我都估着是这样,阿球开始借了五百,再来借的时候我没给他──我用开了店门还没有发市,借钱出去意头不好作理由。原来真的是染上毒瘾!丢那妈,什么不好玩偏沾上个味嘢? 欧灿辉忧心如焚,皱着眉头问,怎么办才好? 欧桂洪气哼哼地说,有什么办法?最好的办法是送去戒毒,说得黑心一点,送去劳教几年大概能把这个毒瘾戒掉。 欧灿辉眉结紧锁,沉吟了好一会,说,没理由看着老友往绝路上走。桂洪,你明天约阿球来南国吃饭,拿给我做生日作理由。我们尽力劝他,他真要不听,我们再想別的法子。 阮桂洪点头答应了,不过嘴上就说,我们劝没有用的,他老豆给他下跪他也没戒掉。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清醒的时候也说戒戒戒,毒瘾一发作,亲生老豆来了也不认的…… 那一天欧灿辉的心情很沉重,干什么也打不起精神。第二天阿球兴高采烈地应约而来,没事人一般和欧灿辉打招呼说话,还跑到厨房和旧工友见见面打闹亲热一番,待在欧灿辉的会客室摆上几个菜,开了一瓶人头马,酒过三巡,欧灿辉直言不讳,苦口婆心劝诫他戒毒,他便低了头,任凭欧灿辉和阮桂洪说干了嘴,只是点头答应是是是。欧灿辉和阮桂洪自然看出阿球是口不对心,敷衍了事,都暗自叹气,无法可施。 那阿球刚喝完酒,就说有事先走,欧灿辉使眼色给阮桂洪,欲留下阿球继续做工作,但阮桂洪只做了一下样子也没强留。待阿球急急离去,阮桂洪便说,没用的,这个人算是毁了,还是省下那点气给自己暖肚子吧。 欧灿辉叹了一口气,怔怔的望着墻上那幅墨竹国画,一时竟没了心绪和阮桂洪说话。阮桂洪看欧灿辉情绪低落,就说要回店铺照看生意便告辞走了。欧灿辉了无兴致,想了想,便离开南国去塘仔边找郑叔。这个时候最需要郑叔的睿智了,把自己的烦心事告诉郑叔,一定能得到他的开解、劝慰,一定能从他那里得到解决的好法子…… 三 阿球从欧灿辉处出来又去了金龙酒吧。他是这儿的常客,进门时摆了摇手,不让咨客小姐引带。 其实咨客小姐也不会为阿球跑一趟三楼。这些咨客小姐其实都是人精,阅人多矣,一眼就可以分辨出谁是有身份的人,谁是有钱人,谁是有来头的人,谁又只是个小混混。道友也是可以辨认的,从脸上肤色、从眼神一下就容易看出来。“道行”深的大热天也穿长袖衣,怕的是手臂上的针眼给人看出来。这些人她们更不愿招惹,谁知有没有带艾滋病菌的?传染上艾滋病,那就离鬼门关不远了。 阿球走进吧厅,在大门口停了一阵,让眼睛适应大厅昏暗黑沉的环境,然后直奔中间一个卡座。向阳就坐在靠通道边上,从半边身子也认得那熟悉的身体就是挛毛的。挛毛和向阳正在呷啤酒,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呷,阿球知道挛毛在消磨时间等候买家。这个时候还早,到晚上九点过后,酒吧才会旺起来,也是牛鬼蛇神出没的好时机。 阿球已经有了三年的吸毒史,染上毒瘾的过程很简单,在深圳结识了一伙猪朋狗友,在一次好朋友的生日party上,经不起朋友的纵恿、也出于强烈的好奇心,阿球吸上了第一口,他并不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过了一会还感到飘飘然的,于是吸上了第二口、第三口…… 那晚他极度兴奋,他还记得那晚群魔乱舞,后来和三个妖艳的女人发生了肉体关系,而且他记得很清楚,第三个女人给他压在身下干了一个钟头也不知疲软,最后女人把他用力推翻哭着跑掉了,他就顺势歪倒蜷缩在墙脚迷迷糊糊睡到天亮……从此他离不开白粉了,一门心思沉溺于白烟漂渺之中,昏昏度日。“追龙”已经不够解瘾,他学会了稀释白粉直接注射。 他经济拮据无心工作的后果可想而知,暴跳如雷的大佬赖水清把他捆起关在家里,脱瘾症状出现了,汗水、泪水、口水、鼻涕一起涌了出来,一会热得冒汗,一会冷得发抖,满地翻滚,大声嚎叫,用头撞墙,折腾得死去活来,直到精疲力竭,瘫在角落。 闻讯从香港赶过来的父母、大家姐泪流满脸,教育、恳求他远离白粉,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快点找到白粉解瘾。第二天一早,他甩开了母亲颤抖拉扯的手,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屋子去找他的朋友。过了两天,大佬带着几个人终于把他找到,强行把他带回家里,老父亲看见他就跪下了,老泪纵横,母亲已经病倒躺在床上,泣不成声,他良心发现,也哭着向父母发誓要戒毒。 赖水清交了一笔不菲的费用,把阿球送进了戒毒所。从戒毒所出来后,到了第18天,毒瘾又在朋友的烟雾中复发,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面对父亲的第二次下跪他已心硬如铁,廉耻尽失,搜刮了父亲身上所有的钱,他就转身出门。没有什么比毒瘾发作更可怕了,当毒瘾发作而又得不到满足,人就像打摆子,身体如万蚁啃咬般,全身的关节像是被人用一根钢針不停地狠扎一样疼痛,全身又忽冷忽热,炼狱般的折磨令人痛不欲生。 一个星期后大佬又把他找到,然后把他捆在家里,让他渡过生不如死的一个月后,他似乎戒了毒,但赖水清知道这是假象,而赖水清已经给阿球拖累得疲惫不堪,他和父母商量,要再送阿球戒毒。老父亲却犹疑起来,因为赖水清告诉他,复吸的吸毒人员一律要送劳教。而阿球信誓旦旦地声明绝不再沾白粉,并且拿起菜刀要砍下自己的一只手指。那一次家庭会议让阿球选择了离开深圳,阿球不敢触碰老父的眼睛,泪眼婆娑中有老父的伤心失望,也有老父的祈求企盼。那一刻阿球也泪流满脸,真的要痛改前非,彻底摆脱毒品…… 到底心魔难除,回到清源才安静了几天,以贩养吸的道友就找上他了。不用介绍,道友们一眼就可以认出同道中人,于是阿球如鱼得水,又跌进漂漂渺渺的快乐王国之中。他很快就囊中羞涩,老屋中能卖的都卖了,然后就出去找亲朋骗钱。他已经没有了廉耻、没有了时间观念,只要有一点钱,那怕只能买一小包白粉也是好的…… 阿球把身上的28元全都给了向阳,得到宽宏大量的向阳施捨了一小包白粉,然后急急离开酒吧。 白粉并没有完全摧毁阿球的智商,若不是怕阿球在酒吧吵闹纠缠不堪,挛毛才不会不收足50元就给他白粉。挛毛也算黑心的了,这一小包白粉并不纯,还要收50元,勉强可以维持一天,在深圳的卖家那才叫有职业道德呢,高纯度绝不掺假,唉,这年头,卖假掺杂也卖到白粉这一行了…… 有一晚,阮桂洪给师兄弟潘榕生和军长叫去金龙洒吧喝酒。他原本不想去的,因为五女每听到他去金龙脸色就很难看,阮桂洪不愿因这些事惹五女不快。但男人的面子和自尊心这时占了上风,心想回来后好好哄五女就是了。 阮桂洪刚到金龙大门口,见阿球给两条汉子挟持着走出大门,后面跟着板起臉孔的潘榕生,阮桂洪吃了一惊。他知道阿球若给帶到离开金龙且又乌灯黑火的骑楼柱边,跟着便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受皮肉之苦。这是酒吧对无赖搅事之人的手段,教训一顿,给打怕了也就不敢再登门兹事。 阮桂洪忙对潘榕生说,阿球是我的朋友,放过他吧!潘榕生听阮桂洪求情,看了阮桂洪一眼,说声“放了他”便转身回去,两条汉子便放了阿球。阮桂洪看阿球趔趄着要倒下,忙赶过去扶着他,关切地问,身上疼不疼? 阿球满脸憔悴,龇牙点点头,阮桂洪倒放下心来。他和潘榕生是师兄弟,学的都是咏春拳,但他知道潘榕生又从一个山区来的师傅那里学来一套功夫,那是一种极阴骘的拳术,打在身上不似刚硬的咏春拳疼痛,那力道渗进骨子里,挨了拳的人第二天才发作,浑身肌肉骨头酸软发疼,厉害的还受到内伤。阿球叫疼,想来受的是别人拳头,若是潘榕生动的手,身上没有二両肉的阿球就惨了。 阮桂洪便说,以后少来这些地方,不然给人打死也沒状告的。他知道阿球是道友,毒瘾发作很惹人烦的,若在酒吧发疯颠,谁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碰上了又不能不管,便扶着他走回金龙门口,招了一辆搭客摩托车,见摩托车佬脸露犹疑,先掏钱给了车资,阿球却乞求说,我冇得食了,你给一点钱我。 阮桂洪生气了,不过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掏出50元给他。阿球眉开眼笑,连声说多谢。阮桂洪叹了一口气,转身便回金龙。白粉这东西真是沾不得,看阿球原本好好的一个人,沾上白粉神憎鬼厌,看他现在的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再不戒掉就离鬼门关不远了。 不过一沾上白粉要戒也难,女人街有一个开时装店的老板猪头炳,年纪不算大,已经有过百万的身家(资产),就是因为吸毒,斩手指也戒不掉,戒一次斩一个手指,斩去两个尾指还是复吸,不但把身家败光,老婆走佬,店也做不下去了,最后发现他死在一个楼梯梯道里,旁边还放着注射毒品的一次性针筒。 第53章 沾上白粉的人没有廉耻没有人性的,当然连最起码的正常思维理智也失去了,政府应该把贩毒份子通通拉去枪毙。 阿球终于给派出所的人抓了,而且很快就给送到位于附城金鸡岩下的戒毒所强制戒毒。他知道是欧灿辉出的那笔费用,他说不上是感谢还是仇恨欧灿辉。在戒毒所他表现不算差,三个月后好像也脱离了毒瘾,但他从戒毒所一出来,马上就去找他的朋友解瘾,毒瘾轻而易举地复发了。不过从此他就远远的避开欧灿辉和阮桂洪,尽量不和他两人见面。 有一晚,阿球去金龙酒吧找挛毛,走的时候在门口碰见方清陪着一个年青后生走进来,阿球点点头算是和方清打了招呼,急忙赶回家去。在楼下大门边他顺手摸了一下迎宾咨客小姐阿琪紧蹦的屁股,给阿琪冷下脸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不得好死!”也不恼。阿球心情好着呢,大佬赖水清有一句说话最中肯,那就是爹亲娘亲不如白粉亲…… 方清不屑于和阿球打招呼。他已经看出阿球是道友,这种人是社会的渣滓,下场么,不是送去坐牢就是死在什么地方,等时间决定而已。方清已经是有身份的人,和这种人说话也贬低自己的人格。他现在陪着的人才是他应该交往的人,值得交往的人。 韵仪满脸笑容地迎上来,她照例是低胸无袖连衣裙,而且很热烈地和客人拥抱了一下,春风蕩漾的热情让客人倍感温暖,他捉住韵仪的一只手,盯着韵仪裸露的胸脯看了好几眼,才抬起视线说,你就是老板娘?我是久闻大名,心仪已久啊! 韵仪展露了妩媚的笑容,说,我是老板,后面就不用加一个娘字了,不然害得我找不到老公的。你要不见外,叫一声仪姐得了。 好好,我就叫你仪姐。年青人笑得淫淫的,不过我想吃奶奶的时候,我就只叫后面的那一个字:娘。 韵仪娇笑着轻打了他一下,挽起他一边胳膊引领他走向雅房。方清陪着走进雅房,待服务员端茶进来又退了出去,他借口接听电话,也离开了雅房,自然,门是要顺手关上的。想了想,他决定回二楼餐厅,让韵仪多一点时间和客人发骚调情。 十天前,华仔表哥交给他一个任务,就是要和这个年青人结交并且要成为好朋友。方清一听情况介绍就明白了,反正是花公司的钱,慷公司之慨那是最容易不过的,他也需要结识这样的人,公私兼顾。 凭三寸不烂之舌,方清很快就和新结识的客人成了好朋友。华仔表哥陪客人来了一次就再没露过脸,按照原来商量好的,客人第二次来金龙吃饭,方清就把客人带上酒吧,那晚韵仪应该迴避,吊起了客人的胃口,然后才是该韵仪正式出场了。 这个客人叫袁常,是仰仗有千万家财父荫的一个老板,做石材的,原就是风花雪月的花心太岁,见了娇艳风骚的韵仪,便似蜜蜂见着了花粉般粘了过去,自然就落入华仔表哥奸计彀中,不但成了金龙酒巴的常客,后来竟被拖下水,成了一名瘾君子。 袁常初涉毒品,方清却不知情,他由袁常介绍,结识了袁常的姑姑袁玉环。方清从旁人口中得知袁玉环是没了老公的富婆,自是动开了脑筋。这年头笑贫不笑娼,有钱就是祖宗,因为没有钱或是没有足够的本钱,很多揾钱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流走。巴结上一个有钱人,若能和他(她)结为莫逆之交,关健时刻就能派上用场,所以方清平时就注意在客人中广结善缘。这袁玉环时常来帮衬金龙,他便留了心刻意结交。 方清口齿伶俐又善解人意,对袁玉环使开了水磨功夫,郎有情妾有意,到底给他把袁玉环也弄上了经理室的床。他刻意要讨袁玉环的欢心,更是使尽手腕,把袁玉环弄得身心舒泰,情欲大动,三天两头便找方清幽会寻欢,欲罢不能。 方清心里暗自高兴,反正家中妻子珊珊对他冷淡,和袁玉环上床一举两得,对袁玉环便柔情似水,热情如火,一时间两人打得火热,竟是如胶似漆。那袁玉环对方清更是动了芳心,只是想到方清比她足足少了十多岁,而且是有个年轻漂亮老婆的,心里便又踌躇起来。 方清和袁玉环打得火热,对妻子林珊珊的感情也冷了下来。 女人是敏感的,林珊珊不用特别费神,就觉察丈夫言行诡异,心里正难受,有好姐妹告诉了她一些有关丈夫在金龙勾搭女人的事,林珊珊便确信丈夫早已腐化堕落了。 方清现在在家呆的时间越来越少,因为家里好像有一股冰冷而又迷惘的味道,回到欧巷家中,他觉得压抑,继而觉得烦闷,于是便在餐厅下班后,若不是和袁玉环约会也不回家,跑上三楼喝啤酒消磨时间,常常喝得醉熏熏的。母亲卢少容说他,他便沉下脸不吭声,若是林珊珊埋怨他,他便恶声恶气发作起来,把林珊珊弄得哭哭啼啼的。 有一次连方树开也看不过眼,沉下脸来呵斥他,方清虽不敢公开和父亲顶撞冲突,那脸色就更难看了,一甩手就出了家门,回到金龙四楼要了个房间倒头大睡。 半夜里韵仪摸进房来,见方清惊醒过来,两眼迷糊,神情萎靡不振,哪有平日的气宇轩昂伶俐潇洒了?韵仪忽然没了兴致,束了束睡袍,转身便离开了客房。韵仪在酒吧营业结束后回到四楼,按老习惯查阅四楼旅业开房情况,得知方清独自回来,想到许久没和方清上床了,便想和方清重温鸳梦,不料方清的模样令她扫兴,转身便回去推开军长的门。 她是換上睡袍再去找方清的,睡袍里赤条条的连内裤也不穿,进了军长的房间,见军长半靠在床上抽烟,也是一丝不挂,胸膛长满黑黑的胸毛,自然,大腿也是毛耸耸的,一只手靠在脑袋后面,胳膊下面的腋窝也是毛耸耸的,男人那地方也是毛发乌黑茂密。 韵仪看军长的男人家伙软软的垂下,便对军长嫣然一笑,松开了睡袍带子,拿着两边衣襟双臂一张,眼见着军长的男人家伙蠢蠢欲动,便放下手去自摸乳房,媚眼一波一波的抛过去,便见着军长男人家伙昂然而起,得意地一笑,飞快地脫掉睡袍扑上床去…… 四 欧灿辉接到一个电话,当时就呆住了。 电话是阮桂洪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在一个出租屋发现阿球和一个**女双双毙命,阿球手上还拿着注射毒品的一次性针筒。阿sir分析两人都是所用毒品不纯、使用过量致死。阿sir勘察捡查現场,发现男死者身上还带着身份证,装着身份证的钱包里没有一分钱,却有阮桂洪的名字和手机电话。阿sir通知了阮桂洪,阮桂洪赶去一看,确认是阿球,就给深圳的赖水清打了电话,赖水清已经动身赶回清源。 阿球终于给白粉彻底毁灭了!虽然死不足惜,欧灿辉总觉心里挭着一块石头,很不舒服。当年的好朋友,同吃同喝共进退,嬉笑打闹,调皮闯祸,那时是何等无忧、何等快乐!虽然为生计各散东西,但心底里是珍惜着如手足般朋友之情的。可恨阿球沾上白粉!可恨沾上白粉就难以脱身,白粉真是万分可恨啊!! 欧灿辉不是不想帮阿球脱离毒瘾,但白粉委实是毒性太大,人一沾上很难戒除,而且丧失思维理智,人没礼义廉耻,众叛亲离,很让人烦厌的。欧灿辉这时有点悔恨,悔恨自己对好朋友还是不够真心诚意──戒断综合症并不是完全不能治愈的,关健是环境、条件、决心。若自己对阿球多一些关心,真心诚意帮助他,狠下心来完全是可以採取强硬措施的。 为什么当时狠心送阿球去戒毒所强制戒毒后,就没再去理会阿球?为什么后来甚至不关心阿球生死存亡?是生气阿球欺骗自己、潜意识深处还是让阿球离自己越远越好?阿球身上带着写有阮桂洪名字和电话的纸条,阿球和我关系更深啊,为什么不写我的名字和电话?!是不是因为我的身份地位变了,阿球心里就有了想法? 阿球身上带着这样的纸条,是因为他早知道自己的下场,他不想、不敢、不愿在他身后烦扰我,是不是也感觉到我对过去的好朋友有了无意的排斥?我的思想意识真的有这样的变化吗?如今阿球终于让白粉带他走上不归路,虽说咎由自取,欧灿辉却感到内疚、后悔。 欧灿辉的心情很沉重,阮桂洪却不感到特别难受。阿球为了吸毒,到处去骗钱,阮桂洪第一次是被骗,那层纸捅破后,阿球不但没有悔改,反而更没有廉耻,几次找过阮桂洪乞讨要钱,阮桂洪都没有好面色,但看阿球全无羞耻可怜巴巴的样子,终是给一点钱把他打发走。只是看见阿球便生气,如今阿球死了,阿球再不会到店铺去烦扰他了,反而在内心深处觉得得到解脱。 阮桂洪、欧灿辉第二天在殡仪馆再一次感受到人生无常。确认死者后,阿球的尸身直接从冷藏室推到焚化间。只有赖水清、阮桂洪和欧灿辉三个人送阿球最后一程,没有仪式,没有悲恸低迴的哀乐,寂寥冷清得令人觉得身心俱具凉意。 欧灿辉参加过师傅莫慕贞爱人的追悼会。师傅的爱人发病很突然,待住院仔细捡查才知道患上肝癌而且是晚期!师傅的爱人在工商局工作,听说负责打假那一摊,这一次发病还是在打假现場,因为肝腹部疼得受不了直接送进医院的。 欧灿辉因为第一次参加这样庄严肅穆的追悼会而印象深刻。悲痛揪心的哀乐,痛不欲生的恸哭,大大小小飘着白带的花圈,诺大的会场站满了饱含伤痛和情义的人,有最最亲的亲人,有上级领导、同事、朋友、亲戚,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他们都向逝去的可亲可敬的人遗像三鞠躬,和遗体告别的时候,撕心裂肺的悲呼哭叫震撼了欧灿辉的心灵,他也忍不住凄然泪下。 第54章 而现在阿球的丧礼──根本就没有仪式上的丧礼──冷清得令人心寒,没有眼泪、没有哀伤,甚至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赖水清看着木棺进了焚化炉就转身离开了。不用等焚化完做装敛骨灰安置之类的事,交了钱,殡仪馆都代客做好这一切。赖水清租来的的士把欧灿辉和阮桂洪送回市区,他直接就坐的士赶回深圳。临分手时,赖水清把一个装了钱的信封交给欧灿辉,说,我知道阿球在清源借了不少钱,其他人的我不知道就没办法还了,这3000元是我代阿球还給你的。 欧灿辉生气地说,这算什么?他把信封还给赖水清,赖水清不接,说,你不要这笔钱,我和我父母都不安心,你还是收下吧!说完吩咐司机开车,扬扬手说了几声拜拜就走远了。 想了想,欧灿辉把信封递给阮桂洪,阮桂洪迟疑着还是接了过来,却打开信封,抽了600元出来装进衣袋,把信封还给欧灿辉。欧灿辉不接,说你拿着吧。阮桂洪眼一瞪,不由分说把信封往欧灿辉身手里一放,说,你当我什么人?是我的一分不少拿,不是我的一厘也不多要。 欧灿辉见阮桂洪生气,知道自己做错了,就袋好信封,笑着揽着阮桂洪的肩膀说,我请你去洗头,好不好? 阮桂洪和欧灿辉好久都没有这般往时常有的亲密举动了,见欧灿辉真情流露,阮桂洪也露出笑容,说了一声好,便相偕走去前面的发廊。 本地风俗,做了丧事或参加完丧事,要回到事主家洗柚果叶水、跨燃着的火碳盆,便是意喻事情结束、霉气衰气不吉利的都远离而去。赖水清丧事简办,算不算是新风尚?没有洗柚果叶水,欧灿辉也知道有另一风俗,就是在外头洗头——也是意喻把不吉利的冲洗走才能回自己的家。阮桂洪也是知道这样的习俗的,刚才自己的说话太冲,见欧灿辉没有什么不满责怪,便放下心来。 办完阿球丧事以后几天,欧灿辉都是闷闷不乐,这天处理了一些事务,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那郁闷又浮了出来。 欧灿辉平时在办公室是坐不住的,他喜欢在酒店到处走走,和员工闲聊几句,或是到餐厅和熟悉的茶客倾谈,再不然就到厨房部或点心部,把反馈回来的意见信息和师傅们商讨,改进厨艺,搞搞创新品种。这时是他和员工最融洽、身心最松驰的时候,甚至不希望有人来打扰。但今天他没有什么心情,干脆就走出酒店,沿着江边长堤朝西信步走去。 外面的天气很晴朗,这几年的冬天都不觉得很冷,欧灿辉觉得身上很暖和,也觉得很愜意。他信步朝南门街走去,经过金公主时装店,没有看见阮桂洪,便继续朝北走。到了繁忙的先锋路,才知道自己下意识地要去南国富怡食府。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想起阮桂婵的时装店就在不远处,便走了过去。 阮桂婵看见欧灿辉走进来觉得有点意外,随即高兴地离开收款台迎上来说,灿辉,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欧灿辉看阮桂婵容光焕发,笑盈盈的,这才留意到阮桂婵是越来越靓女,不过嘴上便笑着对阮桂婵说,刚好路过这儿,想起还没进来看过你,就顺便进来了。 阮桂婵乐呵呵的,原想说你是大忙人,话到嘴边便改了口,说,我看你那个富怡食府从早到晚都旺得很,昨晚我把两个老家伙都拉去吃了一顿,差点也找不到位子,我老豆说,唔,辉仔果然有出息,惦(行)! 她学父亲阮世诚的口吻,声音低沉老气横秋的,把欧灿辉也惹笑了。不过阮桂婵的话也提醒了他,他还没请父亲和弟弟去富怡食府吃过呢,晚上就把他们请去,把沛林叔、红姨也请去,开开心心吃一顿。 欧灿辉看店里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女顾客在挑选衣服,售货员在一旁耐心解说,再认真看了看,墻上、衣架上、模特身上的衣服,全是适合中老年妇女的款式,觉得奇怪,就问阮桂婵,改变经营方向了?他知道阮桂婵原来经营时尚流行时装,因为刘艳红也在他面前提过,说常到金公主买靓衫靓裙。 阮桂婵点了点头,把欧灿辉引回收款台,拿出一次性茶杯给欧灿辉倒了一杯热茶,欧灿辉正觉口渴,一大口喝了半杯,说,好茶!──婆坑茶?你也喜欢喝茶? 阮桂婵又点点头,说,我在店里备下茶水,顾客上门先奉茶。听人说婆坑茶好,我闲着冇事就喝茶,谁知喝茶会上瘾,一天不喝不舒服,而且最喜欢喝婆坑茶。 欧灿辉说,看得出你喝茶也喝出水平了,你这个茶起码是存了5年的。 婆坑茶是清源一个叫婆坑的山区出产的茶,因冲出的茶湯浓洌却不苦涩,细细品味才觉有一种茶香,另据医生说还有极好的去湿除滞消脂功能,越是存放年代久远的就越好,原来名不见经传的,近来名声越来越大,很多人趋之若骛,在本地竟然和铁观音、乌龙茶齐名,大小酒楼均有婆坑茶备客之需,婆坑茶之崛起可见一斑。 阮桂婵笑着说,早两天有人送来一斤二十年的婆坑茶,回头我让方坚送一点给你。 欧灿辉不禁动容,忙连声说多谢。婆坑茶性温,既不寒凉也不燥热,最初据说是用来入药的,从前山民医疗条件不好,小孩遇吐泻、发烧、喉咙疼的时候都喝婆坑茶。欧灿辉自己也有体会,小时候有一次咽喉疼痛口腔溃疡,母亲就搬出独门秘方,拿出家里存放了十几年的婆坑茶泡上一壶,加少许生盐,喝时觉喉咙特别舒服,到第二天,口干、喉咙火热等感觉已经没有了,溃疡的地方也有了好转。 穷人生病有穷人的办法,欧灿辉便记牢了婆坑茶有神奇功效。只是近年婆坑茶日渐扬名,大街小巷似乎随处可见兜售婆坑茶,也不知孰真孰假。阮桂婵这二十年的婆坑茶,那是值得好好珍藏的。 欧灿辉又打量了一下店里,说,生意还可以吧? 阮桂婵说,做时尚流行时装竞争太激烈,潮流转向又快,一不小心,流行的就变成落伍的了。做中老年女装就不同了,相对稳定,而且这一层次的人,家庭经济稳定,越是上了年纪越是要扮靓,特别是一些富婆,穿衣打扮最舍得花钱,上千元的衣服看上了,眼也不霎就掏钱,我就是瞄准了这一部份人。嘿,不瞞你说,生意比以前还好…… 欧灿辉不禁向阮桂婵投去敬佩的目光。阮桂婵才会做生意呢,懂得趋时就势,识得选择市場定位,若是做了餐饮这一行,不是好帮手就是厉害的竞争对手。这时他想到阮桂洪,就关切地问,你大佬呢,生意怎么样? 阮桂婵的眼神灰黯下来,摇了摇头说,一般吧,他走的是中低档路线,竞争最激烈的,我劝他们改变一下,或是找一个牌子货做代理,但…… 欧灿辉看出阮桂婵兄妹有了生分,想来必是姑嫂合不来。他见过五女,觉得也是个眉精眼企的人,阮桂洪这么粗鲁牛精的人也给她治得服服贴贴,应该说是个有心计有本事的女人。但是做生意也要讲天时地利人和,大概还要讲命水(命运风水),不然就个个都大发特发,这个世界就没有穷人了。 第八章第一至三节 第八章 一 命运之神似乎很眷顾欧巷的这群年轻人。街坊们有时闲聊,说到欧巷的后生便如数家珍。欧宅的欧海亮就不用说了,赁借家族力量,不费吹灰之力当上总经理,有时到市里开会,市长见了他也主动和他握手。不过欧海亮也是个勤奋好学、作风踏实的人,如果是草包甚至是卑劣之人,身为香港富豪的大姐夫也不会付予厚望,也不会让尸位素餐的人久居其位的。 巷口的方家,方清、方坚两兄弟,一个当酒家经理,一个当超市总经理,连在广州唱歌的方华,如今在演艺圈也小有名气,偶尔在电视上露面,街坊们都会叫家人快看,那不是欧巷方家的老二方华么? 街口卖生果的财叔,最津津乐道的是陈满家的陈昊天。新闻和传煤常见新飞电缆厂的大名,市里陪同上级或兄弟省市领导参观考察民营企业,陈昊天的新飞厂是首选,加上陈昊天注重广告宣传和参加公益活动,如今新飞厂已是清源市家喻户晓的明星企业。陈昊天每次回欧巷看望父母,都到财叔的生果档买一大堆水果,而且专挑贵的买还不问价钱。陈满夫妇头一次原嗔怪儿子、儿媳买得太多,待听得是帮衬财叔的,也就高高兴兴地转说别的话题。 阮家的阮桂洪、阮桂婵兄妹都开服装店,收入都应该很不错的,连阮桂洪这么牛精的人也坐得下来当老板,衣着比过去做装修时光鲜了不知多少倍,还找了个靓女做老婆,虽然还没有摆酒设宴,但女的已经住进阮家,看她样子就知道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有人心里酸溜溜的,背地里说鲜花插在牛粪上,又说五女是贪图阮桂洪的钱财。 这些议论自然传不到阮桂洪耳里,因为阮桂洪知道谁嚼这些舌头,阮桂洪的拳头一定不会和他讲客气。不过阮桂洪心里也清楚,在欧巷论发家他阮桂洪实在是小字号,他不屑于和方清比,但陈昊天、欧灿辉、方坚都是搞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连妹妹阮桂婵他也比不了,其实他也是心有不甘的。 阮桂洪于是想起了中山公园那个算命佬。真人不露相,这算命佬其貌不扬,其实很有真才实学啊,应该找他指点迷津。真该死,竟然把答谢这个一语中的的算命佬忘了!于是他心急火撩地去中山公园,衣袋里带了一个装有10张百元大钞的利是。可是他找遍了公园内外,算命佬有好几个,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第55章 他不死心,后来一有空就去公园碰运气,可惜这个高人如人间蒸发,杳如黄鹤,令阮桂洪觉得很伤心。 阮桂洪很喜欢和陈昊天、欧灿辉闲扯说话,因为两个都是很懂用脑的人,见识比他阮桂洪高很多,而且目光远大,志向不凡。他尤羡慕欧灿辉有几个堪称智囊的朋友,见多识广,坐而论道分析精辟,虽然欧灿辉也特意约过他参与聚会,可惜他总是和他们格格不入,混不到贴心那个层次。 阮桂洪还守着越来越清淡的金公主时装店过日子,欧灿辉在新市区的新酒店却又异军突起,在一九九八年春节前隆重开张,一炮而红。 新酒店称南国大厦酒店,这南国大厦便是原来的供销大厦了。开张仪式搞得很隆重,门前排满了各界人士送的大花篮,那天宾客如云,连电视台也应邀前来,拍攝的新闻当晚就播出了。新酒店的火爆令春节及至年初十的订房都很快订满,因为新酒店装修得古香古色,别具中国古典特色而又气势恢宏,又因为悬挂了很多名家字画,显得很有文化气息。 而最令顾客满意的是,雅房都很大,一个雅房等于其他酒店雅房的两到三个,装饰得美倫美奂、温文尔雅就不用说了,宽敞的空间显示了酒店的王者之气。这是欧灿辉的杀手鐧,他看准了市场需求,也摸透了顾客的心理,要讲排场要讲面子,那就请到南国大厦来,这里是清源市目下最豪华最高档的酒店,顾客将受到四星级的服务、四星级的享受。 欧灿辉新开了这家金碧辉煌上了档次的酒店,自然要专程请陈昊天、阮桂洪、方坚这些好朋友来吃饭的。除了为好朋友感到高兴,陈昊天、方坚都没有其他想法,阮桂洪回去却被五女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心里便有了一根剌。 老城区的南门大街越来越淡,很多商铺都结业搬迁,大多往北门街、先锋路寻觅商机,也有特意到新市区那边发展的。新市区那边发展很快,人口已超过老城区一倍多,已建设成一个中等城市雏形,已经有了好几家大型的超市落户,只是商业区分散了点,不像老城区地方狹小商业旺地便显得集中。 在老城区南门街上的金公主时装店,生意眼看也越来越清淡,阮桂洪也坐不住了。生意不好,五女心情也不好,两人就开始有了口角。虽然只发发脾气,阮桂洪事后也知道哄五女,但他也明白,不在窘境中杀出一条血路,种种危机就要来临了! 这天欧灿辉正在旧城南国大酒店陪着来饮早茶的郑叔说话,瞥见阮桂洪急匆匆的走进大厅,问着了正在当班的楼面部长杏群,又急冲冲的向他坐的方向走来,便站起来向阮桂洪招手。 这时正是早茶高峰时间,诺大的南国酒店大厅坐满了茶客,熙熙攘攘,人声喧哗嘈杂,一片热闹兴旺景象。欧灿辉看阮桂洪不像是来饮茶的样子,便迎上去,走近了却笑着对阮桂洪说,来饮茶?我给你找位子…… 阮桂洪满脸焦灼,勉强露了一个笑容说,灿辉,我有事找你帮忙。欧灿辉便把阮桂洪带上三楼办公室,阮桂洪不等欧灿辉冲好茶,便急急地问,灿辉,你认识工商局的人吧? 欧灿辉给桂洪端上一杯热茶,在他身边坐下来,嘴上就说,认识呀,有什么事要找他们? 阮桂洪气急败坏地说,我的店给工商局查封了── 欧灿辉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阮桂洪抓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便说,今早我才打开店门,工商局和工商所七、八个人涌了进来,查了一大通,当场就作出暂停营业的决定,不准我开门营业……丢那妈,土匪一样,不是五女拉着我,我差点就和他们动手──那个姓江的所长黑口黑脸凶神恶煞,上次给人砸了一次黑砖头住医院还不吸取教训。真是气死我了! 欧灿辉心中暗暗吃惊,看来事情不会小,他给阮桂洪添了茶,说,到底是什么事?给工商局查封店铺,一定是很严重的事。这个时候你要给我讲实话,我摸清情况才好找人帮忙。 阮桂洪又喝了一口茶,说,到这个时候我也不瞞你,因为我上星期进了一货柜(集装箱)的衣服,这货柜衣服是朋友帮忙,从外地海关弄来的。这些衣服给海关查扣下来,原来是要销毁的,我的朋友很有办法,让我花了一点钱就把它们从海关弄出来,原想着赚十万八万,那知道工商局的人手脚更快,才卖了几天就查上门了…… 欧灿辉听了,又详细问了一些情况,沉吟了一下,说,你不要牛精冲动,更不能和工商局的人发生冲突,若是动手伤了人,局长也包不住的。我和他们关系不错,等我去找他们摸摸情况,晚上我约局长出来吃饭,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阮桂洪便说,花了多少钱都是我埋单── 欧灿辉横了阮桂洪一眼,说,这个时候还给我说这样的话?我倒是希望花点钱能解决好,因为我想涉及到海关,若是捅了上去,事情闹大了就不好小事化了。 欧灿辉便打电话,不料打了好多个电话都打不通,连几个分局长也找不到。欧灿辉看阮桂洪焦急,便说,我马上去城区分局办公室找人。看阮桂洪马上站起来,就说,你不用跟着去,你去了我倒不好说话。你先回去,不要急,我尽我的能力帮你就是了。 阮桂洪便说了句多谢。欧灿辉拍拍阮桂洪的肩头,便和他走出来,出了南国酒店分手,欧灿辉便叫了一辆搭客摩托车把他载到城区工商分局。问到的情况却令他皱起了眉头,原来工商分局接到群众投诉举报,说南门大街的金公主时装店卖死人衣服,有顾客还拿着从金公主买的西装,拿到工商局作物证。 那衣服外面新净,內面衬裡布却有淡淡的干涸血迹,不过不小心看还看不出来。最有力的物证还是从衣服口袋掏出的一张纸,纸上的文字是又横又竖又有圆圈的,一看就知道是最别具特色的韩国文字。这顾客是个退休教师,拿着这张纸找人翻译,原来是一张死亡通知书! 分局打假稽查办的人不动声色,侦查了两天,连金公主时装店临时租用的倉库也查到了,才采取突袭行动。国家是严禁这类垃圾衣服进口的,清源市还是第一次查出这类案子,幸好欧灿辉在办公室找到了分局杨局长,说了一大通好话,又让杨局长答应晚上赴约,才千恩万谢地离开。 欧灿辉打电话告知阮桂洪,阮桂洪才算放了一半心。他对欧灿辉是又感激又是佩服,欧灿辉果然有办法,想是平日花了不少心机和手段,连工商分局的局长也给他面子。对阮桂洪来说,不要说局长,连所长他也巴结不上──不过平日他也不想巴结这些人。他很庆幸有欧灿辉这个好朋友能帮上忙,不然给工商釘死了也没地方告状的,谁叫自己做了违法的事呢?! 二 阮桂洪这批衣服生意,是澳门朋友梁仕彬牵线搭桥促成的,梁仕彬因回清源乡下老家“探亲”,回到清源自然找华仔表哥,也找了阮桂洪出来聚聚旧。有机会和澳门的朋友重聚是件令人高兴的事,阮桂洪那晚在金龙三楼酒吧雅房喝得很尽兴,梁仕彬虽然也喝了不少酒,脑袋却清醒得很,便给阮桂洪指了一条发财的路子。 阮桂洪大喜,那晚因梁仕彬左拥右抱不便深谈,第二天赶在梁仕彬回珠海之前,阮桂洪又找着梁仕彬细谈了一次,回来和五女说了,五女也很高兴,极力赞成,阮桂洪便待梁仕彬回到澳门,和外地海关朋友联络好了,一个电话通知,阮桂洪便赶了过去,按梁仕彬教导封了八千元利是给对方,便连车带货运回清源。五女早租好了一个倉库,请了几个外省人,在仓库那边整理、洗涤、烫贴、重新包装,一批批的拿回金公主时装店卖。 这一集装箱衣服有近万件,计算起来每件成本不足2块钱,而这些衣服大都完好无损的,有西装、机恤、毛线衣、毛背心、厚绒大衣,还有男衬衣、长裤、女式时尚衣裙、甚至有女式紧身内衣裤,林林总总,蔚为大观。五女亲自带人重新分类翻新整理,有些还重新打上买回来的商标,拿透明塑料薄膜包装好了,看上去像刚出厂的产品。 五女采取廉价促销的办法,每件西装都贴上红纸标价,最贵的那套才标价88元,其余的从35元到50元不等。你想好一套的西装起码好几百甚至上千元一套,一般的也要一两百元,如今几十元就可以买一套象样的西装;那些长袖、短袖t恤才5元、8元一件,红黄蓝绿颜色鲜艳的晴纶毛线衣才15元一件,便宜得令人不敢相信。传了出去,城里很多低收入人家,蜂拥前来抢购,来得最多的便是外省民工、打工一族。 也有人对如此低廉的价格表示怀疑,五女却早准备好一套说词,说是工厂欠债商家便把所有产品拿走作抵偿。五女干脆叫阮桂洪做了两条红布横幅,上面贴了写着“厂家还债商品清倉大甩卖”、“厂家跳楼价血本无归”,分別挂在门口和骑楼下临街当眼处,更吸引经过的路人,果然招惹得店里挤满了顾客,第一天就卖出了600多件,营业收入的零散钱多得要专门找一个塑料袋子装。 阮桂洪和五女虽然累得身疲力倦,,回到欧巷却是眉开很笑,把一大堆钱倒在饭桌上,连阮世诚、黄三女也来帮忙清点、整理,忙到十二点才算盘点好。黄三女见儿子生意这么好,还下厨做了宵夜慰劳全家人。 这几天虽然劳累不堪,上了床五女却还兴奋得很,便要和阮桂洪做爱。黄三女还在楼下客厅执拾,见阮桂洪和五女进了房刚一会,便听得房里传出五女很响亮的笑声,跟着像是嘴巴给堵上了,发出了阵阵难耐却又压抑的笑声,想是儿子又是和五女调情戏弄。 第56章 黄三女心里骂了一句“衰仔”,却忍不住脸红心跳。 关好门窗关了灯,回到楼上房间,也不开灯,摸黑脱了外衣裤上床。才躺下来,老公便粘了过来,黄三女便忍不住和老公搂抱在一起,却发现老公已经脱得赤条条的,脸上便荡起了笑意,由着老公在被窝里把内衣裤褪了,扯了老公一把,老公便趁势爬到了她身上…… 一连几天店里生意红火,连吃饭时间也用上了,让快餐店送来盒饭给售货员作午、晚餐。平日五女对售货员管得很严,若是发现丢失商品,当班售货员不但挨斥责还要扣工资作补偿的,售货员都知道老板比老板娘好说话。这几天老板娘不但和颜悦色,免费提供膳食,还答应每天加发奖金,便更热情地接待顾客,很努力地推介商品。其实售货员们最害怕的是没有生意,虽然乐得清闲偷懒,心里都是很郁闷的;生意好忙得手脚不停,虽然累是累了点,精神面貌却不一样,和老板娘的关系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融洽,不像没什么生意时,老板娘整天板着脸想骂人。 阮桂洪看这一单生意做得这么成功,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不料好景不长,才几天功夫就给工商查封,心里便窝了一把火。那火却无处发泄,权在人家手里,平头老百姓是抗不赢公家的,陪着笑脸解说了几句,工商的人追问供货来源,阮桂洪吱吱唔唔的自然不愿交代。 工商的人也不和阮桂洪罗嗦,当场就做出异地封存、暂停营业的决定。阮桂洪的火一下就蹿上了脑门,指着工商的人破口大骂,差点就想冲过去动手打为首的江所长。 幸好五女拼命抱住了他,又把他推出店,自己回头和工商的人拼命说好话,工商的人却召来人手和汽车,把所有商品全部拉走,还让五女第二天到工商分局接受调查处理。 阮桂洪一看连不是海关搞来的商品也给一窝端,哪里压得下那股火?冲进店去一把揪住江所长,那架势像要江所长吃了。工商的工作人员上前劝阻,推揉拉扯间,两个工作人员给阮桂洪推开跌倒,江所长指着阮桂洪义正词严地说,你不要冲动,有什么问题明天上午到工商分局解决,若是我们错了,我们愿意公开陪礼道歉,赔偿你的损失;若是你做了违法的事,要依法接受处理。 阮桂洪哪里听得进去?暴跳如雷般发作,指着工商局的人大骂他们是“土匪”,又冲到门外,拉汽车驾驶室的门要把司机拉下来。人家早把车门关紧锁上,阮桂洪在外面拉不开,转身想找家伙砸汽车。 店辅门外早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看阮桂洪像疯了一样乱骂乱窜,便指指点点的看热闹发议论。售货员都躲到店里一角吓得不敢作声,连搬运查封商品的民工也躲躲闪闪,怕桂洪发疯打人。 五女一看阮桂洪把事情闹大了,听见江所长正和派出所联系,要派出所派人来,便冲出来一把扯住阮桂洪。不料阮桂洪用力一甩手,五女踉蹌跌开几步,差点跌倒在地。见阮桂洪红了眼还想阻挠搬运商品,五女却明白不制止阮桂洪,让事情越闹大越不好收拾,派出所的人来了,阮桂洪收不住脾气,连派出所的人也不放在眼里,说不定会铐上阮桂洪还会关他几天的。想到这里五女急了,大叫了一声“桂洪!” 阮桂洪听得五女发出那一声尖锐走调的叫声,迟疑了一下,五女抓着时机,也顾不上害羞,忙扑过去抱着阮桂洪,一边把他往外推着走一边说,听我说,不要闹了,闹下去也不能解决问题,你快点去找人疏通才是办法。 阮桂洪心里的火一蹿一蹿的,不甘心地扭动身体,却因五女出的力气大,把他抱得紧,只好由着五女把他推出看热闹的人群外面。听五女在耳边又说,快点去找人,使一点钱搞惦这件事,平平安安渡过这个难关…… 阮桂洪此刻头脑算是清醒过来,也知道发牛精脾气于事无补,见五女又是着急又是生气,便压住火气,想了想,便给华仔表哥打电话。不料华仔表哥手机关了打不通,打到他家里,接电话的表嫂冷冷地说,华仔死了! 阮桂洪吃了一惊,精神便集中到这上头,忙连声追问。表嫂说,这段时间华仔都没有回家吃睡,不知死在哪个狐狸精的床上了!阮桂洪才知道是虚惊一場,知道华仔表哥和二奶一齐生活,这个二奶如果没有变换,就是那个东北妹小琴了。阮桂洪却不知道小琴的手机号码,原想去小琴住处找华仔表哥的,上了搭客摩托车却改变了主意,让摩托车载他去南国大酒店。 摩托车搭客仔很高兴,步行几分钟的路也搭乘摩托车,这两块钱最好赚不过。阮桂洪心急火燎的到了南国大酒店,幸好这天欧灿辉没去新市区南国大厦,正好给阮桂洪找着了。 听欧灿辉说有办法找工商局的人疏通关节,阮桂洪便满怀希望走回南门大街。回到店铺,见门前围观的人已经散去,工商局的人和车早已离去,店铺拉下半截捲闸,便弯腰钻进店里。 空荡荡的店里只剩下五女一个人,正坐在收款台边发呆,见阮桂洪回来,便连声追问,听阮桂洪说了找欧灿辉的经过,五女叹了一口气,沮丧地看了看只剩下挂衣服的铁架子、木柜子,拉了阮桂洪一把,说,回家吧,在这里等也沒用的。 回欧巷的路上,五女把倉库也给查封的事说了。阮桂洪垂头丧气,心里已经沒了火气,心想工商这么大阵仗查上门,这事恐怕难以善了,连在外头租的仓库也给工商查到,说明工商早有计划早有预谋,丢那妈,莫不是有人点魁报串(告密)?哼,不要给我知道是谁点魁报串,要给我知道了,非拿刀斩他十块八块不解我心头之愤。 他和五女探讨了半天,也没探究出到底是谁去工商局举报。五女便说,看来冇油唔得甩锅,你和欧灿辉商量一下,到底要花多少钱才能搞得惦。阮桂洪气哼哼地说,这次恐怕要大出血了。 阮桂洪晚上去了南国大厦,因为欧灿辉在最好的北京雅房设宴宴请工商的人。进了房阮桂洪看辖区工商所的江所长没有来,来的是分局的头头和几个科室的头头。看得出欧灿辉和他们混得极熟,在宴席上称兄道弟,谈笑风生。 阮桂洪这一顿饭却是吃得极不舒服,他给局长敬酒,局长只是象征性地呷一呷便放下杯子,敬其他人也是得不到响应。欧灿辉便挑起重担,一个一个的敬过去,却又有面子,工商局的头头们不但一饮而尽,还轮番给欧灿辉敬酒。幸好用的是五钱小酒杯,喝了十来杯也不过半斤多一点,到后来欧灿辉便有了酒意,阮桂洪却干着急插不上口,心里就别提有多别扭和尴尬了。 欧灿辉却有主意,借着酒盖脸,指着阮桂洪对杨局长说,杨局,桂洪是我自小一块玩耍长大的异姓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还望各位高抬贵手,帮我兄弟一次忙。大恩不言谢,今后我兄弟有发达的一天,总会记得各位的大思大德。 杨局长却皱起了眉头,说,你这个兄弟火气大了点,听说连江所长也想打,连派出所也惊动了,这件事有点不好办。 欧灿辉便转头叫服务员,给我拿大杯子来。杨局长忙笑着制止,服务员只听老板的,很快便拿了大玻璃杯子来。欧灿辉便让服务员都倒上酒。那大杯子装满酒足有三両多,这晚喝的是53度的五粮液,八个人已经喝了两瓶,见欧灿辉又开了一瓶先给自己和阮桂洪满上,杨局长率先用手捂着杯子,摇着头说,不行了,再喝下去我非躺倒不可,我宁愿喝十杯啤酒也不能再喝这个高度酒了。 欧灿辉便笑着说,扬局,这可是你说的,我已经在上面夜总会订了房,等下你可要兑现你的十杯啤酒──我和桂洪兄弟倒满杯,你总得陪我们喝半杯吧? 杨局长哈哈笑了,抢过服务员手中的酒瓶,倒了小半杯又交还给服务员。服务员待要给其他人倒酒,其他人却学杨局长,倒了小半杯便不让再倒了。 欧灿辉也不计较,举杯道,我和桂洪兄弟都是一介草民,原来都是穷佬仔,希望各位体恤我们揾两餐不易,我兄弟有做不对的地方,我和兄弟在这里给各位陪罪,各位大人有大量,还是一句老话,望高抬贵手,给我兄弟一条生路──我和桂洪兄弟先干了! 欧灿辉说罢举杯一饮而尽,阮桂洪待要制止,那里赶得及?只好举杯向杨局长示意,一仰脖子一口也喝了下去。杨局长见欧灿辉看过来,只好拿起酒杯呷了一口,放下酒杯说,欧老板果然海量。 欧灿辉醉眼朦胧,站起来笑指着说,都干了──工商局难道就这水平?你们常说酒风正,党风才能正,你们平日的水平跑到哪里去了?都干了,我们到楼上夜总会继续喝啤酒。杨局长,你要管好你的兵,一个也不许半路开溜,溜走一个罚你再加十杯啤酒! 三 一个星期后,金公主时装店重新开门营业。原来的四个营业员走了两个,五女看一连几天都没有什么生意,干脆把贴在门口的招工启事也扯下来。这一次查封对金公主影响很坏,知道的人都不敢再来光顾。做生意最忌“食白果”,一连几天沒有一分钱发市,五女的脸色又阴沉下来,阮桂洪在店里更觉烦闷,售货员都显得无精打采、有气无力,店里笼罩着一股冷清凄凉气氛。 阮桂洪一个人坐在收款台喝闷茶。五女嫌店里闷得慌,说是到处看看,阮桂洪自然不敢说个不字。看看店里半天才走进一两个顾客,看了看问了问价钱就转身走了,连价钱也不还,这情景真让人寒心。 第57章 阮桂洪想起这单生意还觉肉痛,几天功夫就进账4万多块钱,原以为能赚十万二十万,不料偷鸡唔成蚀把米,给工商局查封没收,还罚款3万元,才发还了从广州进的货,允许重新营业。 这还亏了有欧灿辉的面子,若不是欧灿辉从中斡旋、疏通,给杨局长送了两次都是5000元的红包。不算第一次在南国大厦宴请是欧灿辉埋单,后来到楼上夜总会喝啤酒唱卡拉ok,光八个小姐的坐台小费就花了桂洪800元;后来又单独请了杨局长一次,在金宝夜总会吃饭、桑拿按摩、卡拉ok,要了一个娇嫩嫩水灵灵的小姐陪杨局长happy。算起来,阮桂洪花了一万四千多元才算搞惦了结。 听杨局长透露的口风,原本的处理决定是没收非法收入,还要处以罚款十万元,而且公安机要关介入,调查进口垃圾服装源头──没收的六千多件垃圾服装当然要公开销毁。阮桂洪一听就明白杨局长玩的把戏,咬咬牙再送了一次红包,到底让杨局长把这件事压了下来。不过不处理也不好向上向下交代,能争取到这样从轻发落阮桂洪就很满意了。 阮桂洪算了一下帐,这一来不但赚二、三十万的想头泡了汤,还倒赔了六、七千块钱。阮桂洪虽然不满意也没有办法,工商局的人心黑手狠,得罪了他们,老百姓沒有好果子吃的。特别是那个江所长,早听说是个油盐不进、六亲不认的人,若不是杨局长压下来,连海关那头也会有麻烦呢! 见店里走进一个人,阮桂洪抬头一看,却是华仔表哥踱了进来。阮桂洪忙起身和华仔表哥打招呼,又拿杯子给华仔表哥冲茶。 华仔表哥嫌茶不好,看了一下却不喝,看了看店里,对阮桂洪说,看来你这里风水有问题,不用找阿松来我也看得出来。干脆关了它,到富怡找一个铺面,做高档一点的,到时我叫阿松帮你看看风水,没理由不发的。 阮桂洪听了,觉得华仔表哥说得对,便想着等五女回来商量商量。这样拍乌蝇当然不行,是该改换门庭另谋出路了。 不料五女一听阮桂洪提起华仔表哥,满脸不屑之色。原来在店里出事当天下午,阮桂洪到底找着了华仔表哥,华仔表哥拍胸膛答应找熟人疏通。第二天说约到了工商所的崔所长到金龙吃饭,阮桂洪兴冲冲的到了金龙二楼雅房,见着了这个崔所长和他带来的两个人。听了介绍才知道崔所长不是管南门街这一辖区的,还是个副所长,比欧灿辉找的关系档次差得太远。但阮桂洪知道华仔表哥的面子拂不得,工商所的人都得罪不得,硬着头皮陪着笑脸给崔所长说好话。 这崔所长四十来岁,没有什么架子,待人很热情,和阮桂洪握手的时候显得很亲切,还拍着胸膛说,华仔的表弟就是我的表弟,表弟的事就是我的事。又说他虽管不到这一区,但和这边的江所长很熟很老友的,有问题也好解决。 崔所长说着就拿出手机打过去,找着了江所长便约过来金龙吃饭。说了一会关了手机说,江所也有节目,今晚实在抽不出时间。等明天我直接过去找他。江所这个人虽然不好讲话,但大家是同事,有事还是好商量的。他笑着转头问他带来的人,你们说是不是? 这两人都是崔所长的手下,自然谀笑着点头称是。阮桂洪却心存疑惑,只是脸上不表露出来。社会上这种言过其实甚至大言不惭的人他见得多了,这崔所长应该属这类人。他对依赖崔所长解决问题已不存什么幻想,不过既然来了,总得把戏唱下去,也真说不定这崔所长有办法能帮上一点忙──崔所长这类人也是有能量的,只是不知在这件事能不能真正帮上忙。 这一晚在金龙又吃又喝,跟着又上三楼要了一个包房唱卡拉ok继续喝啤酒,华仔表哥作主叫了三个小姐作陪,花天酒地一个晚上,花了阮桂洪两千多块钱,阮桂洪便觉肉痛。 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五女还没睡,独自在客厅看电视。问了问情况,五女便不高兴地说,昨晚欧灿辉能把分局的局长约出来,这钱还花得不寃枉。今晚华仔表哥找的是隔了一层又一层的,还是个副所长,人家江所长能瞧他脸色?这个华仔表哥也太没眼色了! 阮桂洪虽然觉得华仔表哥所托非人,但华仔表哥也是好心。只是阮桂洪没料到欧灿辉比华仔表哥还有办法,原以为华仔表哥交游广阔,开了酒吧更结识了许多上层人士,原来关健时刻才显出欧灿辉有真材实料,瞧欧灿辉和杨局长等人无拘无束谈笑风生,便知欧灿辉和他们关系是搞得非常好。看来急病也不能乱投医,还得抓住欧灿辉这一头不放才能真正解决问题。因为案子是分局打假稽查办立案的,工商所是协办而已。 不过阮桂洪不喜欢五女说华仔表哥的坏话。他早看出五女不喜欢他的朋友,阿球就不用说了,连多年关照他的华仔表哥,她也显得有些冷淡,倒是对欧灿辉还有些好感。这时又听得五女问,在金龙吃饭,华仔表哥真的连个九折也沒打?在酒吧也没优惠? 阮桂洪摇了摇头。昨晚在南国大厦宴请工商分局的头头,光是五粮液就开了三瓶,这一餐光酒钱也一千多块。阮桂洪早上拿了两千元去结账,收款台的人说找不到单子,后来从老细业务开支的餐卡找到这单子,收银员当然不敢收阮桂洪的钱。找来了欧灿辉,欧灿辉是实心实意的不收他的钱,还请他和五女饮早茶,说了很多劝慰的话。到晚上在金龙餐厅,请崔所长喝蓝带马爹利是华仔表哥的主意,结帐的时候,华仔表哥没有说话,在场的方清也没有表态,服务员报了一个1362元的结帐价,这个时候不好低声下气开口求人,阮桂洪强打笑脸掏了一千四百元给服务员结帐,心里便感到不快。 待到了三楼酒吧雅房,华仔表哥一叠声吩咐韵仪找好的小姐陪崔所长和客人,阮桂洪便有点赌气不让叫小姐陪他,傻傻的呆住坐了一晚,啤酒倒是没少喝。崔所长虽然和小姐打情骂俏,又是合唱情歌又是跳贴面舞,倒没忘时时和阮桂洪说说话碰碰杯大口喝啤酒。最后结帐的时候,阮桂洪只给了三个小姐小费,对整晚给华仔表哥搂着的那个小姐就装着看不见她祈盼的目光──有本事你就向你的老板要小费。 在酒吧他原以为华仔表哥会埋单,谁知最后有个服务员进来,直接把帐单递给他,又报出个880元的结帐价,还说仪姐吩咐打了八折的。这时华仔表哥还没走,轮到阮桂洪把祈盼的目光看过去,华仔表哥似浑然不觉,又搂紧了小姐亲嘴。阮桂洪一咬牙,掏钱结了帐,便大步离开。在收款台碰见了韵仪,韵仪眉目含情地走过来和阮桂洪说话,阮桂洪心里不痛快,只点点头就大步流星走了。 听阮桂洪说总共花了2200多元,五女便说,明知姓崔的骗吃骗喝,为什么还要应酬他?在酒吧你不会借故开溜?哼,这个华仔表哥也太不会做人,连自己人也大刀宰,这样的亲戚不认也罢…… 阮桂洪心里正不痛快,听五女还在唠唠叨叨,便喝了声“不要说了!” 不料五女向他瞪了一眼,说,我难道说错了?你那个华仔表哥根本不是好人!我见过他带外省鸡到商场──你以为我不知道,金龙酒吧就是一个鸡窦?你出去打听打听,全世界都知道金龙鸡多。我看你以后少招惹你那个表哥,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学跳神,我还担心你跟得多这个表哥会学坏呢! 阮桂洪拳头厉害嘴巴却笨拙得很,顶嘴吵架根本就不是牙尖嘴利的五女对手,五女对华仔表哥冷淡不恭他不乐意,但五女振振有词又反驳不了。他心里别扭,便一拧脖子走开,心想再说下去会惹起火气,但这火气又不能朝五女发,心里憋着那真是活受罪。 这时他才感觉到了五女身上的缺点,以前朦朦胧胧的有感觉,但那时情人眼里出西施,正担心五女不跟他好不跟他过呢,情人的缺点那时根本不当一回事。现在如同夫妻般共同生活了这一段时间,才知道情人的缺点就是男人的缺憾,而且这缺憾会撕开情感的一个缺口,处理不好,缺口撕裂会越来越大…… 五女这时也有火气。工商局的人阻了她的发财路子她正憋了一肚子气,阮桂洪给华仔表哥叫去乱花寃枉钱她也生气,阮桂洪遇事不老练还听不进她的劝谏她更生气。看阮桂洪没了往日的柔情蜜意,赌气连凉也不冲就上了床睡觉,五女心里又觉得委屈,眼眶里便有泪水在打转,强忍着才沒有掉下来。 五女后来上了床,见阮桂洪静躺着没有动,也赌气把背脊对着阮桂洪,听着阮桂洪很快发出了鼾声,五女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流了出来。心里堵着一股气,第二天便不大理睬阮桂洪。 倒是黄三女瞧出了端倪,背着五女问了阮桂洪,知道了事情原委,便骂阮桂洪说,五女骂你蠢到加一你还不承认,为什么不带眼识人乱花冤枉钱?出了事大家心情都不好,说话有时没轻重,你是男人大丈夫怎可以和女人一般见识?!这一次我争(认同)五女不争你。好好给五女陪个不是,这个时候正需要同舟共济,有商有量,有什么好斗气的? 阮桂洪正为查封服装店的事头痛,店里的事一向都是五女拿主意,这个时候少了五女的参谋还真不行。只好低声下气哄得五女不怄气了,又把欧灿辉反馈回来的信息和五女商量,该花的钱还是要花,该送礼的还是要送,同心协力渡过了一个难关。 重新营业后生意不好,阮桂洪和五女的情绪又低落起来。 第58章 今天阮桂洪听华仔表哥一说,顿时觉得在茫茫迷雾中看到了一缕阳光。阮桂洪想,妹妹早就劝他改变经营路子,阮桂婵现在专营中老年妇女服装,生意比原来经营时尚服装还好。何不也走这条路线?总比现在死守这个地方强。这地方说不定风水真的不好,不然不会出这么多事,连煮熟的鸭子也会飞走。 华仔表哥见阮桂洪没有往日的热情,也不知是为他沒帮上什么忙有了芥蒂,还是心疼给工商局搅黄了发财大计。阮桂洪的垃圾服装来源他当然知道,但做这样的生意原本就要冒风险,谁也不敢包一帆风顺的。出了事他已经第一时间帮阮桂洪找关系,崔所长第二次再约阮 桂洪,阮桂洪说已经约到分局头头,华仔表哥才放开手。 不过华仔表哥想不到欧灿辉的本事变得这么厉害,连工商局的头头也搞得惦,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当年就看好欧灿辉机敏、醒目、很有潜质,看起来这个欧灿辉前途未可限量,还得要和他多往来,把关系恢復到过去的一种亲密的程度,自己有什么事欧灿辉肯定能帮上忙。 阮桂洪这时也想到了那个崔所长。崔所长在见过面的第二天,晚饭时候又让华仔表哥打电话约到金龙会晤。阮桂洪知道这个时候去金龙,不用说,吃饭又是自己负责埋单──你有事求人,自然要出点血的,工商的人早习惯吃别人,而且不会为你慳荷包,好酒好菜不说,再继续上酒吧花天酒地那钱就花得更冤枉。 阮桂洪多了个心眼,便说欧灿辉己约到分局的杨局长吃晚饭。这一条理由编造得好,华仔表哥也就没有话可说。不过华仔表哥让阮桂洪陪完吃饭再到金龙酒吧happy,阮桂洪嘴上答应了,心想我才不那么傻呢,我去了还是会让我埋单,凭什么要我花这种冤枉钱?! 自此阮桂洪和华仔表哥有了生分,对欧灿辉更多了一份感激之情。欧桂婵知道大佬的店出事,也走过来打探询问,见店里生意冷清,便对阮桂洪和五女说,富怡大厦旁边规划了一条女人街,下个月就开始招租,我想你们不如到女人街找一个铺面,专营童装,我认识东莞、佛山几家童裝厂的经理,做他们的牌子代理经销商,我想应该有得搞的。做童装关健要款式新,现在还是一孩化政策,家长对这些小皇帝还是舍得花钱的,薄利多销,打出了知名度,生意就好做了。 阮桂洪和五女都认为阮桂婵说得有道理,金公主死气沉沉般早就让他们觉得受不了。阮桂洪和五女商量了几次,又跑遍全市看了看童装市場,觉得改弦易辙正是时候,便到女人街挑了一个铺面租下来。女人街的业主其实就是富怡大厦的老板,因为方坚的关系,优先让阮桂洪挑了个当街显眼的铺面,租金也作了优惠。阮桂洪便下了决心关了金公主时装店,真正跳楼价处理了剩余商品。最后认真一结账,经营金公主时装店一年多,装修加经营蚀(亏损)了8万多元。 黄三女知道了阮桂洪蚀了8万块钱,肉痛得不得了,便骂阮桂洪说,你看桂婵做生意做得几好,你要学学桂婵懂得动脑筋。我卖鸡也知道要搞市场调查,什么人开了鸡档卖什么鸡,那些地方的鸡进价便宜又好卖,买菜的人喜欢买什么样的鸡,这些都要做到心中有数。朦查查就进货,蚀死你也未得天光(亮)…… 阮桂洪挨了老母一阵数落,心中不快,不过知道老母的脾气,不敢公开顶撞。他心中憋着一股气,要重整旗鼓东山再起。妹妹不计前嫌指了一条路子,那就经营童装好了,新店地处闹市,紧邻富怡超市客流量大,按桂婵说的,只要经营有特色,薄利多销还是有得做的。 阮桂洪和五女商量好,给新店起了个店名叫雅趣儿童天地,花本钱把店铺装修得既时尚又雅致,装饰了好几张充满童真的大幅广告画。又让阮桂婵带着跑了几趟东莞、广州、佛山,联系了几家童装厂,签协议做了他们的代理经销商,阮桂婵给他俩做参谋,鼓动大胆进货。万事俱备,isuu書网便挑了个黄道吉日隆重开张。 开张那天店门口摆开了两排花蓝,送花蓝的除了特约供货单位,还有富怡超市、蓝月亮时装店、南国大厦、南国大酒店、南国富怡食府、华仔表哥的金龙饮食娱乐有限公司……其实这些花蓝都不用那些单位和个人掏钱,征得他们同意就让花店送来就是了,最后掏钱的是新开业的店主,现在都时兴这个模式。阮桂洪新店的花蓝是阮桂婵组织、阮桂婵掏钱的,算是阮桂婵对大佬的一点心意和支持。 阮桂洪看着这些有异国情调的花蓝摆设,心里很有感触。金公主时装店开张没有搞这些,那时显得低调和冷清得很。如今新店占了黄金地头,开张又搞得隆重热闹好好睇睇,不觉对新店充满信心。新店开张差不多用了二十多万,老本全都投进去了还不够,幸亏阮桂婵借给他五万元。阮桂洪想,老天爷也该开开眼,连欧灿辉也发了,排队也该轮到我阮桂洪了吧! 第八章第四至五节 四 阮桂洪的雅趣儿童天地聘请了三个员工,都是年青姑娘,其中一个,便是五女未过门的二嫂银凤。 银凤也是高中生,高考落榜就出来打工。因为国营企业都不招工了,家里又没有皇亲国戚帮忙,进不了政府部门,只好自己到社会上搵工做。先是在音响店当售货员,原来干得好好的,半年后因为老板**亵光碟,给政府查封了,那一个月连工资也没领到,算是给老板白打工;后来又到另一间音响店打工,结识了常到音响店租影碟回家看的任少春──任少春便是五女的二哥,一来二去两人有了那个意思,就开始拍拖。 五女见未来的二嫂生得低眉顺眼,看上去是个老实且不算难相处的人,自己常跑广州佛山进货,店里要留个靠得住的人,和二哥说了,让银凤辞了音响店的工,到自已的店帮忙。 银凤果然不负所望,很快就熟悉了销售业务,她服务态度好,耐心又细致,且又会察颜观色,每天的营业额都是数一数二的高。五女眼见银凤记熟了商品价格,打折扣优惠顾客的尺度掌握得也好,外出时也就大胆把店交给银凤管理。店里就这么几个人,银凤和她们的关系也搞得很好。因为童装店靠近富怡超市,客流量大,店里的童装时尚漂亮,慢慢就有了一点名气,生意日见兴旺起来,五女见童装店的生意比在南门街时好了许多,脸上便常常绽起笑容。 眼见童装店走上正轨,第一个月结帐略有微利,阮桂洪也觉高兴。妹妹桂婵说要有两三个月亏损的思想准备,第一个月不用亏损,证明这个铺位、这个生意选对了。站稳了脚根慢慢做下去,有了资本积累,就要像欧灿辉那样开连锁店,做大做强。 不过阮桂洪高兴过后又有点茫然若失,因为五女不用他去童装店坐柜台,嫌他样子粗鲁怕吓着小朋友。阮桂洪便有了自卑心理,照照镜子也觉得自己不是斯文人,走进那个雅致时尚的店铺确不相衬,只好听五女的话,除了当保镖陪五女到外地进货,一般就不到店里去,于是又清闲起来。 阮桂洪也想找一份工做,但他除了做装修,其他的似乎都不会做,而且做了时装店老板,人也学得懒散了,又不是缺钱用,便没有了当初做装修工的劲头,无所适从中,便时时走去肥师奶的士多打麻将。 阮桂洪这一去不打紧,闲散的心更重了,光顾着打麻情消闲取乐,更不愿去搵工挣钱。肥师奶们知道他开店,口口声声叫他老板奉承他,弄得阮桂洪虚荣心冲上了大脑,自觉当了老板哪还有再给人打工的?便心安理得地天天去土多报到,只要不是陪五女外出进货,天天都可在肥师奶的麻将桌上见着他。 说来也怪,重返麻将桌,他的战绩是赢多输少,不再是人见人欺的“鱼腩”,好像在女人街有的财运也带了来,虽然仍是赌一块钱的筹码,积少成多,一个月竟然有了700多块钱的赢利,乐得阮桂洪笑呵呵的,自觉成了麻将老手。 古阿姨是肥师奶麻将桌的常客,见阮桂洪常有空来打麻将,她也来得更勤。她自觉引荐介绍有功,姨甥女已经住进了阮桂洪家,想是早给阮桂洪睡得成了少妇,板上钉钉不会脱的,她便也板上钉钉成了阮桂洪的亲戚长辈,和阮桂洪说话也随意和亲切多了。 阮桂洪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况且古阿姨是五女的亲阿姨,对她便多了一分亲切感。古阿姨有时候想和阮桂洪亲近,只是阮桂洪对她毕恭毕敬,却绝无半点逾越规矩的思想,对古阿姨的亲热话语只当作自家长辈般看待,古阿姨毕竟也是要脸皮的人,阮桂洪对她不上心,她竟是觉得老鼠拉龟──无处下手。心里虽时时想着,脸上却要装出长辈的样子,不好在阮桂洪面前失礼。 赌钱这东西有赢有输,从没有长胜将军的。真应了学道的阿松说过的一句话,花无百日红,阮桂洪旺了两个多月,手头不旺了,变成输得多赢得少,一个多月下来,不但把赢来的吐了出来,还倒贴进600多元。阮桂洪今时不同往日,因为把钱都投进了童装店,手上其实就只有几百元零用钱,这一输钱竟是变得囊中羞涩。 打牌赌钱时,口袋里装着大把钱就胆壮气豪,口袋里没钱或少钱,打牌时想赢怕输,气势上首先就输给旁人,牌运也会差下来的。阮桂洪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晚上等五女关店回家,便伸手向五女要1000块钱,不料却碰了一鼻子灰。 第59章 五女横了阮桂洪一眼:“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阮桂洪囁嚅着说:“我身上总得带点钱吧──” “一个大男人,整天闲游耍蕩算什么?!”五女气哼哼地说,“难为我一天十几个钟头看店,还要跑广州佛山进货,大包小包的连搬运工也做埋,你一天到晚除了打麻将还做了什么?” 阮桂洪心想那用你做搬运了?大包小包还不是我手拉肩扛的。不过事实上这几个月他确是游手好闲,嘴上便不敢顶撞五女,陪着笑脸说:“我知道你劳苦功高,只是我一个大男人,周身冇文脸上也没什么光彩,我冇面也就等于你冇面……” 五女说:“我正想说你呢,开个童装店,每个月就赚那么一点,又要筹划还钱给桂婵,每月还要缴800元伙食费给你妈,我天天都熬到火眼金睛,你也该去找份工挣钱──―个大男人向老婆要钱,传出去失礼不失礼人?” 阮桂洪噎了一口气。听起来理全都在五女,这时他后悔把钱全部拿了出来,周身冇文,不要说碰上老友饮茶宵夜消费,连麻将也不敢去打,真不成要去揾份工挣钱?不过就算明天去揾工现在也不能身无一文的。于是又陪着笑脸说,“给几百元我吧,我真的是一分钱也没有了。” 五女又横了阮桂洪一眼,想了想,极不情愿地从手袋里拿出钱包,掏了300元给阮桂洪。看阮桂洪伸长脑袋看她的钱包,啪地把钱包一合,说:“看什么看,我告诉你,你再不想办法揾份工做,以后连300元也没有……” 第二天中午,黄三女给阮桂婵和五女送完午饭回来──现在她连五女的午饭也负责一块送,就把阮桂洪叫到跟前说:“五女店里的事,你一点也管不到?” 阮桂洪摇了摇头。黄三女瞪了阮桂洪一眼,说:“这怎么行?就算现在马上登记结婚,你也不能不管店里的帐,何况她现在还不算是你的老婆。” “我早告诉过你,不能把钱财全给他人。”黄三女又说,“你看现在,几百块钱也要向她要……” 阮桂洪知道昨晚向五女要钱的话给母亲听了去,挠了挠头不敢说话。黄三女就说:“这个店是拿你和桂婵的钱开的,你不管收入怎么行?给人全拿光了也不知道,这怎么行?!明天你就去上班管收钱。我告诉你,你不能让五女骑到你头上。” 停了停,她骂了一句粗话,又说,“我不是挑拨你和五女的感情,但她这样做,你就得小心点──若真是为你着想,就应该有商有量,哪有什么都不让你知道、钱不让你管的?若她拿了钱走佬(外逃),你哭也来不及了!” 阮桂洪硬着头皮听母亲唠叨了一顿,想起自已的钱全投到童装店,到如今竟落得要几百块也得看五女脸色。五女不让自己到店里上班,诚如她心里想的和说的一样还好,若是别有用心就糟糕了。虽然晚上同睡一张床,但她把持了童装店不让他插手管,将来岂不真的是让她骑到了头上?阮桂洪思想了好久,吃完午饭也不去打麻将,睡了一个午觉,下午便踱到阮桂婵的店里,又听了阮桂婵好一顿埋怨,脑子倒是更清晰起来。 晚上五女收工回来,见黄三女和阮桂洪都在客厅看电视也不在意,待她冲好凉想回房去,黄三女却叫她回客厅坐下。五女觉得诧异,一边用干毛巾搓头发一边走回阮桂洪身边坐下。黄三女看了阮桂洪一眼,阮桂洪就开了腔:“五女,明天我去店里上班,还是和在金公主时一样,这样你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五女皱了皱眉头,不过她脑瓜转得快,于是嘴上就答应道:“随你,你中意去就去。” 因五女的湿头发垂下来遮着了脸,黄三女看不见五女的表情,于是便说:“五女,桂洪去店里帮手,你也就不用太劳累,也免得桂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老话都讲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两个同心协力,好好做,冇理由揾唔到两餐。” 五女在喉咙里唔了一声算是答应,见黄三女起身关好大门走回楼上,便回房拿风筒(电吹风)吹干了头发就上床睡觉。过了一会阮桂洪回来,上了床,便伸手过去搂抱五女。原是晚晚习惯了的,阮桂洪不让五女戴着乳罩睡觉,嫌戴着那玩意碍事。他晚晚都要把手伸到五女胸脯抚摸玩耍,若得五女响应,便爬上五女身上做爱。五女一般也由着阮桂洪,有时太累或是没兴致不想做,便由着阮桂洪搂抱着睡。今晚她心里有气,使性子推开阮桂洪的手,转过身侧躺用背对着阮桂洪。 阮桂洪见五女使性子,嬉皮笑脸的去吻五女的耳垂,这原是对付五女的法宝,一吻那地方,五女觉又酸又麻,顿时软了下来,大多时便由着阮桂洪为所欲为。不料今晚这个法宝也不灵了,五女用力推开阮桂洪的嘴脸,不耐烦地说:“走开!” 阮桂洪一听五女语气不善,全没了往日的柔情蜜意,马上想到必是为他去店里上班不乐意而生气,他也不高兴起来,坐了起来对五女说:“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不想我去店里上班?” 五女霍地坐起来,沉下脸对阮桂洪说:“你到店里能干什么?又不会接待客人,又不懂商品价格,我怕你那个丑样子吓坏人,顾客连门也不敢进来……” 阮桂洪顿觉生气,不禁提高了声音:“我怎么个丑样子了?你看不顺眼为什么还跟我?你说,我难道真是丑得吓人?”顿了顿,阮桂洪又说,“对面皮具店的侯金癸,生得尖嘴猴腮,真正的丑样,还不是照样开店做老板?我们做金公主时,我天天去上班,又不见你嫌了?” 五女见阮桂洪大声责怪,瞪了阮桂洪一眼,说:“到店里上班是不是你老母的主意?” 自从五女住进阮家,她已经改口也称黄三女作“妈”的,这时阮桂洪听她语气不恭,反过来瞪了她一眼,说:“关我老母什么事?开童装店是我的本钱,你不要搞错了,我就是老板。” 五女一听,辛苦劳碌竟得不到桂洪母子理解体谅,晚晚陪阮桂洪睡觉,还给阮桂洪落了一次仔弄得身体也差了,还当她是外人,气不打一处来,眼圈却先红了,越想越气,便一掀被子跳下床,拿起手袋掏出一串钥匙往床上一扔:“好!都给你!你同你老母去做老板得了──” 阮桂洪也有了火气,便骂道:“你发什么神经?关我老母什么事?你不要把我老母扯进来……” 五女嘤嘤的哭起来,嘴上就说:“生人唔生脑,就知道听老母傻(教唆)──” 阮桂洪虽然脾气牛精,平日里也不大愿意听母亲的唠叨,其实是个孝子,最容不得人对其母不敬,这时听出五女不但数落自己,也数落母亲,火气便大了,喝道:“你不要胡搅蛮缠!” 五女抬起头,一边哭着对阮桂洪说“好心当作驴肝肺”,一边拉开房门跑了出去。阮桂洪跳下床追出来,五女已经拉开屋门跑出屋子,就站在门边巷子里低声哭泣。阮桂洪忙拉扯五女入屋,五女却死活不愿进去。阮桂洪见五女倔犟不听话,心里的火一蹿一蹿的,原想用强的,见五女强撑硬顶就是不挪脚步,真的生气了,一扭身就走回屋里,把门也掩上了,回到房间倒头便睡。 黄三女夫妇在楼上先是听得屋门响,跟着便从窗户听到下面传来五女的哭泣声、阮桂洪和五女的撕掳声,待听得关门声,以为五女给阮桂洪拉了回去,不料跟着又传来五女压抑的抽泣声,知道五女还呆在巷子里。阮世诚便说:“你去劝一劝五女,夜深天气凉,別冷着了才好。” 黄三女穿衣下床,想了想,却又脫下衣服重新钻进被窩里。阮世诚不高兴地说:“怎么了?小俩口吵架,让五女三更半夜在巷子里哭像什么话?吵着街坊邻里也不好。” 黄三女却说:“你不知道事情头尾就不要乱插口……” 阮世诚见妻子如此说,倒不敢开口了。过了一会,听窗下五女的抽泣声时断时续,终是忍不住,推了推黄三女说:“桂洪有牛脾气不会劝人,你还是劝五女回屋,真的冷着生病就不好了。” 黄三女一想也是时候了,便穿衣起床,到五女跟前和颜悦色的劝说几句。五女只穿着睡衣裤跑出来,南方的六月天气说凉不凉说热不热,夜深天气还是有点凉的,正觉得有点受不了,而且一个人在幽暗的巷子里独自哭得也没了意思,见黄三女来劝,便就势下坡由黄三女推着进了屋门。黄三女关好大门见五女还在客厅磨蹭,便又把她推进睡房,顺手给她关上房门才离去。 五女见阮桂洪在床上朝里侧睡,知道阮桂洪是没睡着的,阮桂洪不理睬她证明还在生气,她便上床躺着,听阮桂洪睡着了发出了鼾声,她却仍然睡不着,睁大眼睛想心事。 第二天起床吃了早餐,两人都互不说话,到九点钟五女换好衣服欲出门,见阮桂洪还坐着不动,不禁看了阮桂洪一眼,阮桂洪便说:“我还有些事要做,过两天再去店里上班。” 五女听了,也不答话便走了。阮桂洪心想,大家黒口黒脸到店里怎么行?让工人见着也不好,你不要面子我还要面子呢。管账也不差这三两天,待五女想通了气消了再去上班,有讲有笑心灵相通才能配合默契。 阮桂洪在家里是呆不住的,老母一早就去了市场卖鸡,老豆和五女都去了返工(上班),他便想到肥师奶处打麻将。其实打麻将也是会上瘾的,打麻将赌搏就更刺激更吸引人。他走出家刚想锁门,却见霞女从欧宅走出来,看见阮桂洪便快步走过来,笑着说:“桂洪,昨晚是唱哪一出? 第60章 |qi|shu|wang|我刚看完电影《倩女幽魂》,跟着就隐约听得依依唔唔的哭声,吓得我连心跳都快了一半。” 阮桂洪脸一红,见霞女带着调皮的笑意调侃他,便说:“吃了早餐未?我请你去饮茶。” 霞女眉一挑,却又耷拉下来,说:“今天不行,我大佬约了一个老中医来给我妈看病,改天吧。” 阮桂洪见霞女含羞带笑,姣好的脸庞一如过去娇嫩,想起过去曾对她痴情一片,和她情投意合,只是命运不曾安排最终走在一起,心里便有一丝惆怅。若换了五女是霞女,性格早就磨合好了,大约不会闹出那些矛盾的。这时他见霞女望向巷口,回头一看,霞女的二哥欧海平带着一个童颜鹤发的老叟走进欧巷,想来必是那个老中医了,便对霞女笑了笑,锁上门,见欧海平走近前来,叫了一声“海平哥”,打过招呼才走出欧巷。 五 俗话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俩人怄过一阵气,五女先服了软,阮桂洪见五女不再倔犟,事情就揭过去了。过了几天阮桂洪到童装店上班,坐了收款台,五女也没再公开表示反感。她曾找阿姨倾诉,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流下委曲的眼泪。 古阿姨却劝她说,阮桂洪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人服软不服硬,自小就给人叫牛精洪的,你事事让着点,到头来这个家还不是你当了?五女听得便低了头。 古阿姨又说,你住进欧巷也有些日子了,前些时候你妈还说起你呢,我看倒不如办了结婚证,名正言顺的,桂洪老母也放心让你打理童装店。 五女低了头没有答腔,古阿姨心想,话说到此就可以了,这姨甥女是个提头醒尾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她喜滋滋的就想去找大姐,商量商量两亲家正式见面的事。事到如今两亲家还没碰过头,这也太哪个了…… 古阿姨提起结婚,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却不知五女却另有心事,对和阮桂洪结婚有所保留,原因是有人向五女发起了爱情攻势,并且做得异常慎密,外人并不知晓,五女却意马心猿起来,加上早两天和阮桂洪怄气的事,五女便多了一番心事。 向五女发起爱情攻势的人有点来头,是个祖籍清源的香港人,叫利文强,今年二十八岁,家道殷实,因他表哥从香港来到清源办了一间颇具规模的鞋厂,利文强家在鞋厂有股份,便跟着表哥来了清源帮忙打理鞋厂。他人长得斯文白净,待人彬彬有礼,只是性格都有点怪,原在香港结了婚,不料才过蜜月妻子就遭遇车祸身亡,这事过了一年他还郁郁寡欢,对重新结识女仔也提不起兴趣。家里怕他弄出毛病,就把他遣到內地换换环境。 雅趣儿童天地对面是间皮具店,老板侯金癸也是利文强的表哥,利文强去女人街找表哥,偶遇五女,一下竟是痴了──这五女不但模样、身材像死去的妻子,连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也极像! 利文强强忍心头剧跳,问了表哥,知道这女人是有了主儿的,当場便似浇了一盆冷水。回到住处脑子里却又放不下,第二晚又去了女人街,一边和表哥闲聊一边悄悄睨向对面童装店,越看五女越像自己过去的妻子。只是想着能在女人街占这么个好地头、开这么一间店的,必是有些背景的,也就不敢造次。 待有一晚终于见着了阮桂洪,听表哥介绍说,阮桂洪只不过是个装修工出身,家道并不殷实,最大的靠山也不过是富怡超市的小股东(方坚),利文强却又有了想法。他想阮桂洪其貌不扬,五女年轻漂亮一朵鲜花算是插到了牛粪上,从哪个方面比他都比阮桂洪强。有了这个心,利文强借着给表姪表姪女买礼物,几次光顾童装店,于是就结识了热情接待他的五女,要了一张五女的名片,便常常给五女打电话。碰上五女心情好且不忙,五女也会和他聊上一阵子。 五女是个醒目女,原只不过为拉拢客人,接了几次电话,也隐约醒悟这个香港利先生对她有好感甚至另有所图。借着和侯金癸闲耶,证实了利先生确是香港人身份而且独身,心里也有了一些想法,便不拒绝和利文强电话交谈。一来二去逐渐没了拘束,谈话的内容也广泛和深入了些,只是她这时还没有想到背叛阮桂洪,和利文强也只是泛泛而谈,不敢涉及感情这个雷池。 不过后来两人竟心有灵犀,一天不通电话聊几句便觉得失落。利文强客居异乡,和五女通电话成了心灵藉慰,倒不愿直接去女人街见五女,每晚电话聊聊便感到极大满足,有时便忍不住情意绵绵的,五女在电话那头也觉得受用,虽没有响应,却也没有关死大门。 利文强觉得有机可乘,终于忍不住,有一晚约了五女到北江河边的咖啡屋长谈了一次,向五女敞开了心扉,也把他和前妻的照片给了五女看,把对五女的相思相恋之心之意全说给了五女听。 五女原是怀着忐忑之心和利文强约会,全沒想到利文强第一次会晤就开门见山直言不讳,五女的心乱了,犹疑了好一会,才说,你知道我是有男朋友的…… 利文强打断她的话说,只要你一天未结婚,我就有追求你的权利。就算你结了婚,我还有等你的权利。萍——他一直不叫她五女,而是坚持叫她的本名——我的心都向你敞开了,难道你还不接受?只要你和我去登记结婚,就可以申请赴港定居。按现在的政策,最多等八年就可以的了。这期间我让家里拿钱出来,你要办一间超市那么大的店也可以…… 五女怦然心动,过了一会又心乱如麻。这一切都来得太突兀、太意外了。她对眼前这个男人了解得还太少,她认识他还不到一个月,但他所讲的一切,包括眼前他的俊俏样貌、他的斯文举止,都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她迟疑着,终于说,你给时间我,让我多一些了解你,好吗?还有,你答应我不要到店里找我,一个月最多只能见一次面,能答应我吗?我实话告诉你,我那个男朋友是个粗鲁野蛮人,我就算和他分手,也要想办法慢慢来,惹着了他的脾气,他真敢拿刀斩人的。 利文强摇了摇头说,难道大陆就没有王法了么!怎么能够……五女举起一只手指作了一个制止的嘴部动作,说,你不明白的,你真为我着想,就听我的话,好吗?说完,她匆匆地起身,不理会利文强急促的低声呼叫,匆匆地离开咖啡室,匆匆地赶回店里,并且关了手机。 那一晚五女失眠了,她不相信有这么好的事再次降临到她身上。她一下怀疑利文强是个不骗财起码也是个骗色的骗子,一下又想到才相识一个月,利文强是不是心血来潮一时冲动?又想到即使利文强不嫌弃她已经住进阮家,但他家长辈呢?利家有不少亲属在清源,清源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认真打听一定会让利家知道她的底细,利家能答应她作利文强的老婆吗?…… 五女翻来复去思绪万千心乱如麻,最后还是打定主意不急着答应利文强,可以和他秘密交往加深一下了解,就算是脚踏两只船也罢;再说真要和阮桂洪分手,还要想出好办法让阮桂洪自动死心,不然就会有麻烦的。 阮桂洪一点也不知道五女脚踏了两只船。童裝店的生意不算忙,只是前头三个月五女没有设帐,他便按妹妹阮桂婵教的办法,先设立了商品帐,认真盘查了一次全店商品登记在册,每天营业结束,又对照销售记帐,商品管理就清晰起来,对商品销售也明了在胸,心中有数。 童装的生意是有季节性的,过了春节和六一儿童节这两大节日,店里的生意便没有了节日的兴旺繁忙,回复了正常,加上多了阮桂洪,阮桂婵出主意让阮桂洪裁减一个工人。 阮桂洪便和五女商量裁哪一个,五女说要裁银凤,倒是出乎阮桂洪意料。这几天银凤帮着阮桂洪设帐,阮桂洪觉得银凤熟悉商品,记性好又勤快,是一个难得的好帮手。 见阮桂洪不解地看过来,五女说,我说不要银凤你听不见吗。阮桂洪说,我觉得银凤做事勤快,人又老实,为什么要裁她? 五女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老实老实,不叫的狗才咬人呢。 阮桂洪心想,银凤不是你未过门的嫂子吗——他不知道五女和银凤有了什么矛盾冲突,想来不是小事,不然断不致要炒银凤的鱿鱼的。 想到近来和五女商量事情,五女的口气都是不耐烦的,不是好好解说好好商量,阮桂洪便有点生气。他是出了大钱的老板,又是五女的男人,在五女那儿似乎得不到应有的敬畏。你进了阮家门算是阮家人,我是你男人,如今男女平等,我尊重你、疼爱你,你总该也尊重我、善待我吧?有商有量才算会过日子,老是想骑到别人头上发号施令那日子就难过了,五女就这点个性不好。 阮桂洪不想为这点小事和五女起冲突,再说强扭的瓜不甜,两人有了矛盾工作配合也不会好,阮桂洪硬着头皮和银凤说了,提前发了全月工资,又说了一些歉疚的客气话,银凤便说,多谢洪哥──店里的人都叫阮桂洪作洪哥。 想了想,银凤又说,洪哥,你得多留心,五女在外面有另外一个男人,我原本不想说的,你人老实,我怕你给人骗了也不知道。五女这个人其实很贪财,你管回店的钱银就对了。 阮桂洪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一把拉着银凤的手,急切地问,那个男人是谁? 这时候是早上刚开店门,其他两个员工都在整理商品打扫卫生,五女这天故意休一个上午,好避开炒银凤鱿鱼的場面。 第61章 银凤的手给阮桂洪捉着,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忙用另一只手拉开阮桂洪的手,说,我不知道,这个男人很神秘的,每天下午和晚上都打电话来,五女和他有讲有笑,很陶醉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和男人打情骂俏;这段时间你回店里上班,她接到电话就走出去讲,其实就是那个男人打来的。 阮桂洪的心陡然沉重起来。五女另外还有一个男人?!阮桂洪不愿承认会有这样的事出现,但看银凤的样子也不像说谎,阮桂洪觉得身体里燃着了一把火,烧得他头脑发涨,烧得他浑身发热。银凤已经走开和两个员工道别然后离去,阮桂洪却似屁股上有几枚尖刺刺着,终于在椅子坐不住跳了起来。太可恶了!五女另外还有一个男人!谁吃了豹子胆敢勾我阮桂洪的老婆?! 阮桂洪气冲冲地走出女人街走回欧巷,走在南门大街上却想到了一个主意,便直奔上廓沿江路,市邮政局就在沿江路,再往前走不远就是南国大酒店了。进了邮政局找着了电信服务窗口,打了一张五女上个月的手机通讯记录清单,却看不出什么问题。 记录上五女手机打出电话不多,除了熟悉的几个本地电话号码,便是外地厂家的号码。看着看着,到底给阮桂洪看出了问题,五女上个月的通话费是400多元,打出电话不多,通话费这么多,那肯定是打入通话时间多,因为別人打入接听也是要收费的。 阮桂洪喘了一口粗气,强压心头怒火,脚步沉重地离开邮政局。银凤没有说谎,五女是有问题,她和一个神秘的人保持神秘的关系!这个人是何方神圣?阮桂洪想,我一定要找出这个人,我要看他是不是吃了豹子胆。 回到欧巷阮桂洪已经冷静下来,五女还躺在床上睡懒觉,见阮桂洪回来,不禁诧异地问,你回来干什么? 阮桂洪早想好说词,便答我回来拿点茶叶。 五女哼了一声,说,嫌店里的茶叶不好?也不等桂洪回答,便穿衣起床去卫生间。 阮桂洪忙从五女手袋掏出手机又塞进忱头底下,手机开机的音乐声便几乎传不出来。阮桂洪等音乐声不响了,掏出手机按出通讯记录已接来电一翻看,很多来电差不多都是同一个号码的手机打来的。阮桂洪默记了这个号码,把手机塞进忱头底下关了机,待短促的关机铃声响过,赶忙把手机放回五女的手袋。 阮桂洪像小偷般做完这一切,又找出纸笔记下了那个手机号码,拿起了一罐茶叶,五女已经洗漱完走回房。她看了看阮桂洪问,银凤有没有说什么? 阮桂洪摇了摇头。五女又盯着阮桂洪问,她没有骂我说我坏话? 没有。桂洪装得很坦然地说,她一句话也没说就拿钱走了。 五女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塗抹美容护肤品,阮桂洪看了一眼,才留意到梳妆台上摆着很多瓶瓶盒盒,都是印着鸡腸字(外文)的,也不知是什么牌子什么用途。以前他对这些司空见惯的化妆品全不在意,这时想到若是其中一些是另一个男人送的,心里便涌起一丝妒意。他随手拿起一瓶问五女,这是什么牌子、干什么用的? 五女举手打了阮桂洪一下,夺过瓶子随手放回去,嘴一撇说,你什么时候关心过这些?说了你也不懂。 阮桂洪面上讪讪的,一声不吭就走了。出了欧巷,见巷口欧灿辉父亲的早点档围了好几个人,欧国能也出来帮忙卖早点,看见阮桂洪便打声招呼说,吃早餐未?拿几个包子吃。 阮桂洪忙说吃过了,又对笑看着他的红姨点点头,走出内街又去了邮政局,很快便拿到了那个手机的通讯记录清单。一看清单他的火就蹿上了脑门:长长的打印纸上,最多出现的就是五女的手机号码,几乎是每天都出现一次,有时候还出现第二次!清单上还列明通话时间,阮桂洪的火更盛了,五女和他的通话每次不少于5分钟,最长的那次是38分钟! 反了,反了!阮桂洪一边往回走一边想,丢那妈,这还得了?!敢给我戴绿帽子!阮桂洪怒火冲天,恨不得马上找着奸夫淫妇碎尸万段…… 第八章第六至七节 六 “军长”欧阳均祥睁开眼睛,挪开了韵仪压在他胸膛上的一只手。韵仪喉咙里咕噜了一声翻过身又睡去,军长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錶一看,已经过了十点钟;放下手錶顺手抓过烟盒,烟盒是空的,便把烟盒捏团扔了。 明知昨晚韵仪把最后一根也吸了,但早上习惯醒过来便在床上抽一根才起床,他皱了皱眉头,起床洗漱好穿上衣服正想离开房间,韵仪却翻过身来睁开了眼睛,举起赤裸的双臂向他招手示意。军长便说,我到楼下买包烟马上回来。韵仪便放下手重新盖上被子,嘴上就说,快点,我等你。 军长笑了笑便转身出门。这个韵仪,不做鸡也浪费了,这么淫蕩,性欲这么强,嫁个正经老公肯定很快做寡妇─—哪个男人受得了女人这么索要?做鸡就正好,一个男人弄完了还可以继续下一个,而且是乐此不疲,正对男人的胃口呢! 军长从心底里还是很喜欢韵仪的。韵仪对他好,除了来月经的那几天,还有就是和别的男人上床的时候,一个月起码有十几二十晚是陪他睡觉的。韵仪是总经理,在他面前就从不摆架子颐气指使盛气凌人的,在床上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充份的显示了女人温柔本色,疯颠起来则花样百出,实在令男人感到极大满足。也亏自己从小习武,筋骨练得结实,若是换了别人早就软瘫了,说不定早早就气短精亏,皮黄骨瘦,成了殘花败柳,见了靓女也抬不起“头”。 军长对现在的状况感到很满足。他这样家庭、这样经历、这样条件的人,能够有这样一份工,每月收入比政府公务员还高,老板华仔表哥信任他,“老板娘”韵仪亲近他,他还有什么荷求?而且,韵仪和他交往多了,看得出韵仪也是真心关心他的。韵仪曾经说过,这个社会有两样沾不得,一个是军火,一个是白粉,那都是政府重点严防严打的,沾上了都是死路一条。军长便晓得韵仪知道他和挛毛去广州是去干什么,言下之意是提醒他。 但军长现在还不想急流勇退,那样也太对不住华仔表哥和挛毛了,而且看样子形势还很乐观。不过他还是做了决定,就是从此绝不和挛毛谈及白粉的事,去广州也只是尽保镖的本份,绝不让挛毛的货到自己的手上。他知道刑法,贩运50克以上毒品就可以判死刑。他知道挛毛每次起码接500克海洛因,给抓到一次够枪毙十次了。只要毒品不上身,怎么审怎么判也不够死刑吧。 军长因为一在金龙酒吧露面,过去的师兄弟、甚至獄中旧识也来相认相见,军长于是又有了纵横捭阖、呼风唤雨的感觉。他忠心耿耿地为华仔表哥效犬马之劳,也聚集了一班意气相投的江湖兄弟。他知道他和华仔表哥干的事有悖于法理,但走上了这条道就回不了头,而且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报酬丰厚,不愁吃饭住宿,还有如花似玉妩媚淫蕩的靓女韵仪常伴身畔,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来年是荒年! 在楼下烟档买烟的军长这时就看见了阮桂洪,他一眼就看出阮桂洪有不顺心的事。远远的他就和阮桂洪打招呼,并且迎上去亲热地和阮桂洪说话,强拉阮桂洪到金龙二楼饮茶。他记着阮桂洪的恩德,在别人像躲避瘟神般不愿接近他时,阮桂洪却没有嫌弃他、岐视他,依桂洪是个讲义气的人,没有阮桂洪他就不会结识华仔表哥,可以说没有阮桂洪就没有他军长的今日。 阮桂洪心事重重的样子令军长也严峻起来,他对阮桂洪说,你若当我是兄弟,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要(去)斩要杀我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人生养的! 阮桂洪心里正窝着一把无名火,见军长咬牙切齿,倒是让他想到军长能帮上忙,便说,有一个人我恨不得煎他的皮拆他的骨!他知道这事要找军长帮忙就不用隐瞒,便把五女的事说了,拿出那个手机号码说,你认识的人多,帮我查查这个是什么人? 军长接过纸条看了一眼,说了一声“好!”就把纸条收起来。好言好语劝解了阮桂洪一番,看阮桂洪情绪缓和下来,说要回女人街看店,方和阮桂洪分手回四楼去。 回到店里,阮桂洪还想着五女的事,店里两个女工见老板黑着脸,知道老板心里不痛快,都自觉噤了声,小心翼翼的生怕惹着老板把火撒到她们头上。到下午五女回店里上班,阮桂洪却又装得没事人一般,晚上见五女手机响便走出去接听,他也不动声色。 第二天他和五女上班,没有让五女离开他的视线一步,五女接了几个电话,他看出不是那个人打来的。军长还没有打电话来,但那晚五女也没接到那个人打来的电话。到关店的时候他看出五女情绪明显低落。他心中冷笑,也不点破,回到家借口胃不舒服,冲好凉就上床先睡觉。 阮桂洪不粘乎五女正中五女下怀,她心里正不高兴呢,在店里她偷偷打利文强的手机,但对方关了机,一天没听到利文强的音讯使五女忐忑起来。即使回了香港也是可以通话的,利文强关了手机是什么意思? 第三天军长还是没打电话来。五女也没接过那个男人的电话,五女的脸色便阴沉下来,晚上临下班时借着一件小事发了火,把一个女工训哭了。阮桂洪看不过眼,就说,什么事值得你发这心大的火?别人也是有自尊心的。五女瞪了阮桂洪一眼,气冲冲地抓起手袋就走。 第62章 阮桂洪冷笑一声,便打电话找军长。 军长告诉他说,已经查到那个人是个香港仔,在清源开鞋厂的,昨晚已经叫人把他打得送进了医院急诊室,大约不会再有胆量来找五女了。阮桂洪听了,才知道军长不和他商量就把对方做了,又是吃惊又是埋怨,埋怨军长不让自己亲自动手教训那个香港仔,不认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的样貌总有不甘。 军长便说,你不要傻了,这种事哪用得着你亲自动手?教训这种人不用弄脏我们的手的。你在家管好你那个婆娘就是了,不过我说…… 什么?阮桂洪问。 迟疑了一下,军长还是说,女人纵不得,一纵就骑到你头上了。做女人最紧要贤良淑德,若是有了外心,趁早把她撵走算啦。男人最怕戴绿帽,有钱开店还怕找不到老婆? 第二天一早阮桂洪到金龙饮茶,两眼矇胧的军长给阮桂洪叫起了床来到餐厅,阮桂洪才想起军长每晚都是过了半夜才下班,忙向军长道歉,又叫服务员拿白兰地来。 吃着排骨、猪首、凤爪、干蒸烧卖送酒,阮桂洪向军长致谢,又说,五女其实就是和那个香港仔通通电话,绿帽子还没给我戴上,不过那小子居心不良,再搞下去让他把五女勾走也是说不定的。丢那妈,强龙还斗不过地头蛇呢,也不打听打听我牛精洪是何等人…… 因为睡眠不足,军长谈兴不浓,待见阮桂洪拿出500元说给做事的兄弟,军长浓眉一皱,正色道,你还当不当我是兄弟?当我是兄弟就收起你的钱,惹火了我把钱一甩,大家都没有面子。阮桂洪见军长认真,知道军长还自己的人情,他手头也紧,也就不客气,当下便收起钱,举杯和军长用力一碰,又说了一声“多谢”。 军长就说,又来了?阮桂洪便笑了,心想怪不得华仔表哥把军长看作心腹,军长果然能干又够义气。 阮桂洪回到店里,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对五女说,刚才在金龙饮茶,听老友说起有这样一件事,有个在清源开鞋厂的香港仔,因为想沟别人的老婆,前晚给人伏了,给打得送去医院。嘿嘿,这种人就是该打,仗着有几个臭钱,破坏他人家庭。若是碰着我,我还要阉了他,看他还敢不敢沟别人的老婆…… 五女心一跳,不会是利文强这么凑巧吧?三天没打通利文强电话,利文强也没打电话来,莫不是真的给人打伤住进了医院?不然不会连一个电话也没有的。五女已经相信了利文强的爱情表白,利文强年青靓仔,说话温文尔雅,情意绵绵,比粗鲁率直没有情趣的阮桂洪强百倍,五女已经芳心暗许了,天平已经向利文强这头倾斜,正想着如何加深和利文强的沟通,若自己原来担心的问题都迎刃而解,她会下决心离开阮桂洪。但偏偏是这个时候断了音讯,原本就焦急,听到这件事,她就更担心了。 五女满腹心事,在店里便坐立不安,原想裝病离开,却又怕阮桂洪疑心──因为她也察觉阮桂洪这三晚都有点反常,以往上了床,阮桂洪总爱把手放到她胸脯摸捏她的乳房,就算不做爱,那手也必定是要到那地方的。她的经验是除非阮桂洪和她怄气,不然阮桂洪总是要粘乎她一下的。但这几晚都是阮桂洪先上床睡觉,那手也安分得很,莫不是阮桂洪知道了她和利文强交往的事和她怄气,这件事就是阮桂洪做的?五女自然知道阮桂洪在社会上有一些狐朋狗党,阮桂洪的牛精脾气也做得出这样的事。不对,按阮桂洪的脾气,应该是早就对她发作了…… 五女终究坐不住,借口外出买东西便走到外面打电话。利文强的手机还是关机,她便直接打到鞋厂去,接电话的告诉她,利文强回香港了。五女忍不住便问,利文强早两天是不是给人打了?接电话的犹疑了一下,问五女是什么人找利文强有什么事,五女吱吱唔唔的说是朋友,听说利文强出了事所以打个电话慰问。对方说不知道这件事就挂断了电话。对方的犹疑让五女相信这事是真的,心情便沉重起来。 完了,这件事完了,利文强不知伤成什么样子,他一定吓破了胆,不敢再来找她了,甚至不敢回清源也不一定。如果利文强敢回头找她,她不顾一切也会答应利文强的──但利文强还会不会回来找她?五女觉得伤心,对阮桂洪陡然生出一股恚恨。可恶的阮桂洪,竟然使出这等肮脏手段,也太没男人大丈夫气概、太不光明正大了。一个可恶可恨的野蛮人! 到晚上五女终于真正领悟了这个野蛮人的可恶可恨。上床刚躺下,阮桂洪的手就想摸进她的睡衣里面,五女全没一点心绪,很不耐烦的就推开阮桂洪的手。以往阮桂洪看她真的不高兴就不敢招惹她,乖乖的睡自己的觉,不料这晚阮桂洪像吃错了药,一翻身就骑到她身上,手按在乳房上用力抓捏不说,嘴巴还强行吻下来。五女又气又急,转开了脸骂了一句,不料阮桂洪坐了起来,一用力就把她的睡衣扯破,冰凉的大手捉住了她热烘烘的赤裸乳房,嘴巴也俯下去用力吸吮。 五女大惊,一边用力推拒挣扎一边骂阮桂洪。阮桂洪却充耳不闻,捉住了她双手,手上和双腿都用上了力,压得她动弹不得,到底给阮桂洪腾出一只手把她的裤子脱了,五女还想腾挪翻动抗拒,不料阮桂洪用上了牛力,压得五女大腿发麻手腕发疼,到底犟不过一身蛮力的阮桂洪,让他雄纠纠的强行插入,便不再挣扎,眼泪却冉冉地往外流。 阮桂洪也不理会,过了一会觉得不过瘾,就放开了五女。五女还没來得及松一口气,阮桂洪已经用力把她翻了一个身,换了一个从后面进攻的姿式。 五女平时最不喜欢这个姿式,试过一次以后就不许阮桂洪再用。这姿式让人想起街上的野狗交媾,心里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而且这时候阮桂洪一定伸手去抓捏乳房,乳房因为下垂而显得更为硕大,阮桂洪也特别用力抓捏,乳房便觉疼痛得不是滋味。这时阮桂洪果然又把她的乳房捏得生疼,而且因为兴奋嘴里还吐出荷荷的声音。 五女又是生气又是伤心,身体一软便贴在床上,阮桂洪就趴在她背上用力纵送,后来又把她弄转身脸贴脸地弄,好不容易等阮桂洪喷射了精液心满意足地离开,五女已经觉得心力交悴疲惫不堪,乳房给抓捏得疼痛不已,却又觉得委屈,忍不住便嘤缨地哭出声来。 五女觉得阮桂洪像变了另一个人,蛮横霸道不讲理,一点小事也凶巴巴的吹胡子瞪眼睛,对别人对工人倒还和颜悦色和蔼可亲,对她可就少了一根温柔的筋,简直像对下人奴隶般那样对她,哪有从前的温顺听话了?到了晚上,阮桂洪除了她月经来的那几天放她休息,简直像天天上班一样,天天晚上都要做爱,而且容不得她有一点反对意见。已经扯烂了几套睡衣裤,后来干脆买了几件睡袍回来规定她晚上穿,因为睡袍一扯带子就可以看见身子赤裸,比解睡衣方便快捷。 五女原来十分满意阮桂洪做爱时冲劲十足,持久耐战十分暢酣,如今阮桂洪不管她需不需要愿不愿意,上了床就要把她剥得赤条条的压在身下,便与强奸无异了,做爱已经变得毫无乐趣可言,时间越长越觉得受罪。五女也曾反抗,但那里抗得赢红了眼的阮桂洪?而且发现越反抗阮桂洪越亢奋,受的罪更大,她便放弃了抵抗。只是阮桂洪那男人家伙粗大,晚晚给他捣弄便觉痛苦不堪,到后来五女简直害怕进房睡觉,只要上了床,自觉又要受苦受难了。 更令五女受不了的是,阮桂洪把店里的钱银管得死死的,连进货的钱也不再经她的手,收货款就不用说了,有时拿钱去买东西,回来时阮桂洪会伸开巴掌等她交回剩余的零钱。阮桂洪到银行存钱,新开的帐户设了密码,自然也没告知她。这两个月五女没有一分钱进帐,连买护舒宝(月经用品)也是拿自己的私房钱,心里更充满了怨气。 七 黄三女也看出阮桂洪重振夫網,高兴之下又觉得不满意,五女愁眉苦脸无精打采,那是琴瑟失和不是好事。家和万事兴,五女苦口苦脸哪像家庭和睦生活美满?她背着五女便训阮桂洪说,女人是要哄的,不能光使牛精脾气。五女整日苦瓜般的嘴脸,你不觉得难爱我难受。我看五女住进来也够日子了,干脆去领结婚证,你两个安心我放心。趁着我手脚还利索可以带孙子,明年就给我生一个。 说到这里黄三女嘿嘿地笑起来,又说,最好是生双胞胎,一次生够两个又不用说超生罚款。 晚上五女上了床,见阮桂洪上了床平躺着好一会没有动作,倒觉诧异。她暗地松了一口气,背过身去想睡觉,却听得阮桂洪说,明天我们去领结婚证。我老母说了,想同亲家母见个面,商量商量找个日子摆酒。 五女心里烦闷不乐,便没好气地说,谁答应嫁给你了? 阮桂洪一听,霍地坐起来,瞪圆了眼睛说,你说什么?! 五女依旧背对着阮桂洪,嘴上就说,你哪里当我是你老婆了?我还要好好想一想,值不值得嫁你这个牛精野蛮人…… 什么?!阮桂洪瞪大了眼睛,用力把五女板过身来,气哼哼地问,你说我是牛精野蛮人?你不想和我结婚? 五女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闭上了眼睛不愿看阮桂洪恼火的脸色。 阮桂洪看五女闭了眼睛表情却是一脸的不屑,心头顿时涌起一股火,他伸手抓着五女的肩膀摇晃,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是不是还记挂着那个香港仔? 第63章 你说,你和他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五女听阮桂洪到底拿出利文强的事来说,心头一阵剧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知道这时软不得,马上坐起来说,什么香港仔?我哪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了?她心里委屈,忍不住嘤嘤的哭起来,嘴上就骂道,你这个冇良心的,我为你阮家做牛做马,一分钱也不给我,晚晚还要受你糟质(糟蹋虐待)你还要怀疑人、冤枉人…… 阮桂洪看五女表情不似作伪,心便软了,却又马上想到五女和这个香港仔讲电话时的诡秘,那欢悦的神情却不是裝出来的,心里一痛,便跳下床,开了自己锁着的抽屜,拿出那张电话记录清单扔给五女。 五女见阮桂洪扔给她一张折了几折的纸,好奇心促使她拿起一看,到底看出是利文强的手机通讯记录,隔三岔五频密出现的都是自己的手机号码,号码下面还划了红线触目得很,知道瞞不过去了,脸色蒼白,心头又慌又怕又委屈,那眼泪又止不住夺眶而出。脑子却清醒得很,一边哭一边说,他是店里的熟客仔,经常来帮衬,我和他只是通通电话,又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阮桂洪冷笑一声,经常来帮衬,我怎么没见过他来帮衬?非亲非故用得着天天通电话、还要一讲就讲半个钟头?你骗得了谁?他越想越气,跨前一步揪着五女的头发喝道,你老实给我承认,搞了几次? 没有!没有!一次也沒搞!五女大声叫起屈来。阮桂洪把她的头发揪得发疼,这个野蛮人发起牛精脾气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五女真怕他使出蛮力,扯走一点头发还算好,连大块头皮也扯下来,以后头上有块禿疤就不用见人了。她用力护着头发,嘴里哭着哀求道,桂洪,我求你放放手,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和他搞过。好痛啊,桂洪你放手── 阮桂洪揪着她的头发晃了晃,吓得五女哇地变成号啕大哭。阮桂洪喝道,以后还敢不敢背着我勾佬了?五女一边护着头发一边大哭,连声说不敢了不敢了。 黄三女和阮世诚在楼上听得五女大声哭叫,忙走下楼来。黄三女急得拍房门大声叫阮桂洪。阮桂洪方放开五女转身开了房门,黄三女跨前两步看了房内一眼,便骂阮桂洪说,你发什么神经,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敢牛精动手打人,看我不煎你一层皮! 阮世诚站在门外,这时咳嗽一声,说,不像话!发什么牛精脾气?有你这样对待老婆的吗!五女不要怕,他敢动手打你,看我不把他打死! 黄三女见床上的五女哭声低下来,便换上笑脸说,好了好了,让桂洪明天给你陪罪。俗话讲夫妻无隔夜仇,桂洪以后不准再发牛精脾气。说着,便退出房间,扯了老公一把,两人便走回楼上去。 阮世诚心里还有火,便说,桂洪越来越不像话!二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不懂事?五女又勤快又懂事,不晓得好好待她…… 黄三女却说,五女也是个不安份的,以后两人有得吵呢!除非桂洪把财权都交给她,唉…… 阮世诚便说,我看五女精明能干,比桂洪会动脑子强多了。 黄三女摇了摇头说,能干是能干,怕就怕精明过了头。 五女住进阮家,内外都能帮上忙,黄三女自然高兴,但五女一直不提让两家正式来往她又心存疑虑,于是又说,迟些时候拣个日子摆喜酒,大约吵闹会少一点吧。 阮世诚便说,我说呢,桂洪摆了喜酒,桂婵也就好正式嫁人了。 方坚早在富怡大厦五楼留了一套房子,一百多平方(米),阮桂婵带父母去看过。知道阮桂蝉结婚后会搬出欧巷另过,新屋环境又好,黄三女和阮世诚都很高兴。本地风俗一般都是大佬结了婚才嫁妹的,所以黄三女便催着阮桂洪领结婚证。 这时听得楼下又有了大的响动,传来阮桂洪喝骂声“你敢走出这门口就不要回来!”老俩口吃了一惊,忙走下楼,见楼下屋门洞开,阮桂洪铁青着脸一个人站在客厅。黄三女忙问,又怎么了? 阮桂洪气哼哼地说,走了! 黄三女大惊,五女三更半夜离家出走,看来两人的矛盾还不小,这五女也是个硬脾气。只是这么夜了五女能去什么地方?黄三女推了阮桂洪一把,骂道,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她回来。 阮桂洪却转身走回房间还用力关上门。黄三女气得七窍生烟,顾不得骂阮桂洪,便追了出去。阮世诚也觉生气,用力拍房门,阮桂洪却不理不睬。儿子发起牛精脾气当老豆的也拿他没有办法,阮世诚只好也走出去看情况,见黄三女垂头丧气走回来,知道追不上五女,叹了一口气,只好关好门回房睡觉。 这一夜哪里睡得安稳?第二天一早,黄三女就拍阮桂洪的门,叫起了阮桂洪查问,五女会到什么地方去? 阮桂洪摇了摇头,看母亲瞪眼过来,就说,怕是到她的阿姨家吧。 黄三女便说,等下你去她阿姨家看看,不要出什么事才好。真要出了什么事,就不好给她家里人交代了。你也收收脾气,好好哄哄五女回來。家吵屋闭传出去也不好听。 阮桂洪听母亲的话说得有理,想想也不放心,吃过早餐便走去下廓后街石狮巷古阿姨家,拍门时看见五女从房间走出来,心里便安定下来。不过五女隔着玻璃窗看见是阮桂洪,转头就踅回房去。阮桂洪叫了几次门,见五女就是不出来,只好灰溜溜地走回欧巷。 不料古阿姨正在巷子里等他,进门就好一阵数落。阮桂洪硬着头皮陪着说好话,最后古阿姨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自己搞出的大头佛,你自己去搞惦。不过我告诉你,我今天去过鸡档找过你老母了,她也说五女是个难得的好媳妇,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这样做也对不住我…… 阮桂洪心想五女沟仔(勾引男人)首先就对不住我,不过这些事不敢对古阿姨讲,只好唯唯诺诺的答应着。古阿姨数落完阮桂洪,又饶有兴趣地参观了阮桂洪的屋子,说了一会闲话,又叮嘱了阮桂洪几句才离去。 这一次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五女在阿姨家住了一个星期,让阮桂洪上门三次要足了面子才回欧巷。回到欧巷情况果然有了改善,陆桂洪不再晚晚强迫做爱,也不再动辄吹胡子瞪眼睛,对她态度和善下来,五女还争取到每月有500元“零用钱”。只是两人都有了心病,表面上都绝口不提讳莫如深,肚子里却是埋下了不和的种子。 五女偷偷的打利文强手机,被告知这个号码是空号,打到鞋厂去,被告知利文强已经不在鞋厂做了。五女死了心,心里却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当机立断答应利文强,沒有快刀斩乱麻和阮桂洪脱离关系。五女想,利家在东莞、韶关都有厂,当初答应了利文强,第二天就离开清源,世界就会是另一个样子,是不是嫁入豪门不要紧,难得斯文靓仔的利文强对她一往情深,和利文强生活总比野蛮牛精的阮桂洪强。 不过这个世界上最没有可能有的便是后悔药,利文强说到底也不是对她、对爱情忠贞不渝的人,挨了一顿打就不敢回来找五女,连清源也不敢再呆下去。其实他敢继续追求五女就会取得胜利,双重的胜利,因为失去五女就是从精神上给予阮桂洪重創。 五女自始变得寡言少语,阮桂洪便沾沾自喜,心想找军长帮忙找对了,这个世界还是靠实力讲话。香港仔有钱又算什么?找几个后生一顿拳脚就教他屁滚尿流,他再不走我还想会会他呢,碰着我恐怕就不会善了。他对军长心存感激,心想军长若有事,我也会拼了命帮他的。 阮桂洪重新掌权手头就松动了,五女不敢管他了,下了班有时也去找军长喝两杯。只要不包房不叫小姐,坐在大厅喝几瓶啤酒用不了几个钱的,何况很多时候军长都吩咐“入我数”(记在我帐上),不让阮桂洪掏银包。阮桂洪和军长意气相投,偶尔碰上华仔表哥回酒吧那就更高兴了,喝得醉熏熏的,回家就乘兴和五女做爱。 五女学了乖,知道这时拗不得犟不得,更不敢叫阮桂洪去刷牙漱口,忍着阮桂洪满嘴酒臭也让阮桂洪泄火,不然就算爆发世界大战最后吃亏的还是她。有一次阮桂洪连房门也没关就按倒了五女,让父母都听见了看见了,老俩口脸红耳赤,赶忙离开客厅,回到睡房竟忍不住同时宽衣解带,急忙上床也做儿子同样的事。 有几晚阮桂洪在酒吧见不着军长,说是有事外出了,阮桂洪便怏怏不乐。这晚接到军长电话,让阮桂洪下了班去酒吧,阮桂洪便喜冲冲的应约而至。 见军长喜气洋洋的样子,阮桂洪好奇地问,什么事这么高兴?军长便说,正想找你商量──华仔表哥放我半个月假,我请你去新马泰旅游。 好啊,那我先多谢了。阮桂洪眉开眼笑。军长对他情深义重,去新马泰旅游要花一万多块钱,有免费旅游机会自然高兴万分。回到家对五女说了,许诺下次也带五女去香港旅游,看五女脸露笑容,趁着高兴便又把五女按倒在床上,这一次得到五女配合响应,却是自大吵闹以后一个月里做得最舒心的一次。 过了半个月军长和阮桂洪随团出发,这一趟旅游自是玩得兴高采烈。不过阮桂洪后来就有点担心,因为两人一直同一个房间,军长有一晚约阮桂洪外出宵夜,很神秘地告诉了阮桂洪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经过周密布置,华仔表哥秘密绑架了袁常,拿到了赎金才放了人质。华仔表哥论功行赏,军长功劳最大分到了二十万,他记着际桂洪对他的情义,所以请阮桂洪旅游,以后还想请阮桂洪作伴去加拿大旅游寻找三爷呢。 第64章 阮桂洪心里却是一寒。华仔表哥越来越胆大,不但开赌放数,还敢做绑架案,若是袁发报警,公安追查破了案,华仔表哥不死也要在监倉蹲一辈子。听军长兴致勃勃地细说,才知道袁发不敢报案的原因,是怕袁家绝后,宁愿拿钱私了。 原来华仔表哥让人给袁发打电话,要袁发拿200万赎人,到期限不交钱,也不撕票,人是会给放回去的,不过袁常的男人根要留下来。又警告了袁发不要报案,因为在袁常的裤档处装了炸药,虽然炸不死人,炸烂裤档那个东西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看守的人都有遥控器,只要看见阿sir就按掣,阿sir肯定不能同一时间把所有看守制服。 袁发不敢拿儿子裤档的东西开玩笑,没有后代有千万家财何用?一边痛骂儿子一边诅咒绑匪,袁发还是赶快筹了200万把儿子赎了回去。 阮桂洪是知道袁发一家过去的故事的,看来华仔表哥心理战术运用得好,没有惊动公安,若是惊动了公安肯定是一个大案。报纸登了很多公安侦破绑架案的报道,你不能不佩服公安屡破各种大案要案。桂洪知道绑匪是不能和国家机器抗衡的,在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绑匪不过是胆大妄为的跳樑小丑。1995年广东迅速侦破三大刑案(“东星”轮劫案、东莞绑架港商勒索碎尸案和南海绑架人质案)闹得沸沸揚揚,震动省港澳,便知道这些劫案做不得。 阮桂洪庆幸自己脱离了华仔表哥,不然有很多坏事都会参与。军长一下就拿到二十万自己也不会眼红,因为自己已经是一个遵纪守法的个体户,赚多赚少不要紧,起码睡觉睡得安稳,不用担心有一天公安会来拍门。别看军长现在没事人一般,其实心里也紧张躭心的,每天都要打几个电话回去察看动静──大约也躭心袁发事后才报案。 阮桂洪也不相信袁发白白扔了200百万会善罢甘休,袁发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呢。这种钱还是不要的好,整天担惊受怕,最要命的是案发给逮了还要去坐监,进了监倉这辈子就算完了,因为现在很多人都知道对绑架案会判得很重。 阮桂洪还有一个担心,就是军长提出把他的积蓄秘密存放在阮桂洪处。军长说,就算他给抓了也不会说出钱的下落,会说在境外赌钱都输光了──这次回去我就张扬说在赌場输了不少钱,总之我决不会害你。若判了刑,到老了放出来还有一笔钱过日子,我知道桂洪你是个义气仔,谅你也不会吞了我这笔养老金活命钱。若判死刑,这些钱就算是送给桂洪你了。 阮桂洪有些犹疑,因为他知道窝脏也是犯法的,万一军长顶不住审讯供了出来,说不定连自己也搭进去。看着军长审视、祈求的目光,阮桂洪还是点了头。军长讲江湖义气,我阮桂洪也是讲义气的;再说手上有了这笔钱,做生意也多了一笔流动资金;说句黑心的话,军长给抓去枪毙,我就凭空多了二十几万。 这时军长就说,以后你少来金龙,我还要找个机会和你吵几句,动手打一架,这样别人就不会怀疑我们关系密切。阮桂洪点头答应了。 这几天和军长同行同住,军长又托咐了这样一件大事,两人关系更亲近了,无话不谈。于是从军长口中,阮桂洪又知道了华仔表哥的一个秘密,原来华仔表哥看上了欧灿辉的南国大厦,通过军长指使徒弟秘密组织了几拨人去大厦闹事,要让欧灿辉感到头疼,闹得欧灿辉顶不住压力的时候,华仔表哥(还有澳门的梁仕彬)就乘虚而入,或入股蚕食并吞,或压价收购,把南国从欧灿辉手中夺去。 阮桂洪大惊。衡量再三,悄悄劝军长不要这样做。华仔表哥若是对别的人使出手段,阮桂洪大可不理,但他和欧灿辉如兄弟一般,华仔表哥把手段耍到欧灿辉身上,他觉得难受极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由得暗地埋怨华仔表哥。阮桂洪便对军长说,做人还是要讲义气的,这事我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希望你能体恤我。 军长一听,没料到阮桂洪和欧灿辉交情如此之深,自是后悔不及。但细想之下,阮桂洪确是个讲义气的人,况且有人已经透过那几个出头闹事的人传话,再有人南国闹事的话,抓到的不但要严惩,还要深挖追究幕后的人。华仔表哥此计不成,这时刚好有了新目标──就是瞄上了袁常,对欧灿辉的谋划只好暂时偃旗息鼓,转而集中向袁常下手。 军长乐得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满口答应,又把这些情况都向阮桂洪说了。阮桂洪听了自是表示感激。这一来二人的感情更加深了。 待阮桂洪回到欧巷,过了一个多星期,华仔表哥和军长那边没有出事,倒是巷口的方清家出了大事,方家最小的方小兰跳进了巷尾的水井!!到发现捞起来的时候,方小兰已经魂飞魄散,任凭家里人哭得昏天黑地,悲痛欲绝的母亲卢少容晕死了几次,巷子里人人伤心垂泪,却是返魂无术,徒呼奈何! 第八章第八至九节 八 最先发现有人跳井的是欧巷里头陈满家的陈姨。 陈姨早上去市场买菜回来,拿着青菜开了后门去水井边准备摘洗青菜,把水桶放下井发现打水有阻滞,探头一看,水井飘着黑乎乎的东西像是女人的头发,再认真一看,井里真的有人!这一下吓得陈姨手脚都软了,张大了嘴却叫不出,手里的绳索嗦的一下就掉进了井里。 陈姨好一会才迈得动双脚。陈满去了江边钓鱼还没回来,家里没人,她连家不敢进了,便失慌慌的走回巷里。一转出空地拐个弯就看见阮桂洪站在门口正要关门,陈姨忙叫嚷:桂洪!桂洪── 阮桂洪见陈姨脸色煞白,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从没见过陈姨这样惊慌失措的,阮桂洪便知道出了事。顾不得锁门,忙走过去问,陈姨,什么事?是不是满记…… 陈姨双手乱摆,急急地说,不是、不是满记。她越急越讲不出话,阮桂洪便说,陈姨不要急,慢慢讲──出了什么事? 陈姨拍拍胸膛,喘了一口气说,吓死人了──水井有人!是有人跳井…… 阮桂洪也吓了一跳,撇下陈姨直奔巷尾水井,探头一看,果真是井水里泡着一个人,从飘散的情况看头发原来是很浓密的,可以肯定是一个女人。 阮桂洪张望了一下,跑去陈姨家厨房外面抓起一条长长的晾衣竹杆,伸进水井搅动了一下,见没有反应动静,知道这个人是死了的,只是不知道是谁。他收起竹杆往旁一扔就住外跑,吓得陈姨还没站稳就急忙转身跟着往外走,才走到拐弯处,见阮桂洪已经把欧国能、王沛林叫了过来,便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等。 三个男人很快商量出办法,让陈姨进屋找了一根绳子,綑在阮桂洪身上把桂洪吊下去,先把跳井的女人救上来。把人拉上来认出仿佛是巷口方家的方小兰,拨开了湿漉漉的头发一看,不是方小兰是谁?陈姨首先按住了嘴巴,眼泪止不住哗哗的往外流。 阮桂洪在水井里叫起来,欧国能忙解绳子放进井里,回头对也赶了过来的卢咏红说,快去叫容姨—— 阮桂洪给拉上来,欧国能便赶过去给方小兰做人工按摩。王沛林却又跑回欧国能家打电话。阮桂洪浑身湿漉漉的,蹲下去伸出一个手指放在方小兰鼻孔前,哪探得有一丝气息?显是死去多时了。这时卢少容赶了过来,一眼见着躺在地上的方小兰,一声惨叫便晕了过去,幸得卢咏红在身后一把抱住,急得张嘴大叫“容姐!容姐!” 方小兰阿嫲这时颤颤危危地迈着碎步走过来,一见这情景就站住了,一手扶着欧宅围墙的墙壁,嘴里颤抖着呼喊着小兰的名字,却是再也走不动了。陈姨泪流满脸走过去扶着阿嫲,嘴里就小声劝慰叫着“阿嫲,阿嫲”。 阮桂洪这时也觉心酸,却想起要通知方清,忙跑回家去。他不知道方清的手机号码,急忙找出电话簿查到了金龙酒家的号码打过去。 方清刚刚走进金龙酒家二楼餐厅,接了电话也惊骇不已。刚才他在家里,听见阮桂洪咋咋呼呼地大声呼叫欧灿辉父亲,他也没理会。他昂首阔步地走出家门离开欧巷回金龙上班。他不屑和欧灿辉、阮桂洪说话来往,阮桂洪有什么事他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偏偏这一次就是关系到他而且非同小可。 方清急匆匆小跑着回到欧巷,120急救中心指派就近的中医院医生护士已经冲进了欧巷,等方清跑到巷尾,看见医生刚刚站了起来,摇了摇头。方清冲了过去,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妹妹小兰,她双闭紧闭,脸色惨白,护士正给她盖上白被单。方清的心像给刀剜了一样,他猛地沖上前去,医生护士忙把他拦住。方清像疯了一样,大声叫着“小兰!小兰!!”用力甩开医生的手,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欧国能和王沛林、阮桂洪忙按住了方清。见方清泪流满臉仍旧要扑过去,阮桂洪干脆拦腰一抱,把方清抱离开了几步。 欧国能走过去对方清说,快打电话给你老豆…… 方清一边呜呜哭着,一边掏出手机按号一边还看着盖上了白被单的尸身。拨了号码他把手机递给欧国能,他却蹲下抱头放声大哭。刚给医生打了一针醒过来的卢少容,这时虚弱地坐在陈姨家厨房门口的那块黄石头上,看着白被单,嘴巴一张一张的竟是欲哭无泪,扶着她的卢咏红却哭得两眼红肿。阿嫲坐在陈姨搬出来的一張椅子上泣不成声老泪纵横。闻声赶出来的霞女也哭成了泪人,伏在陈姨肩上哭个不停。 第65章 阮桂洪看着这凄惨的場景,硬心腸的他眼圈也是红红的。待见几个公安人员快步走进来,他的脑子顿时清晰起来,一个个疑团也涌了上来:方小兰为什么跳井?方小兰才二十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生得又俊俏,家里上下都宠爱着她,为什么要跳井?!是自杀还是…… 欧灿辉那天很早就去了新市区的南国大厦,所以欧巷出了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他也毫不知情,而且也没有人想起要通知他、报告给他。等到两个阿siy来找他,并且把他从南国大厦带去派出所时,心中狐疑不已。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能在酒店办公室谈,而神色警觉的两个阿siy像是怕他逃跑似的,紧紧地贴着他直到上了汽车。 欧灿辉有点不快,因为很多员工和茶客都露出诧异之色,但阿siy是执行公务,而执行公务是不用讲面子的。他在前去派出所的路上动足了脑筋,想找出阿siy找他的原因。他首先排除了经济上的问题,因为涉及到这方面应该是捡察院或公安局的人来找他,小小的派出所是不管这类案子的,但他实在想不出做错了什么值得把他“押”去派出所。 欧巷水井出了人命案的消息传得很快,欧灿辉给阿siy抓走的消息也不迳而走,而且越传越离谱,说欧灿辉自当上南国酒店老板,财大气粗且色迷心窍,强奸了年青貌美的方小兰,致使含冤受辱的方小兰自寻短见…… 阮桂洪和欧国能不相信欧灿辉会做出禽兽不如的坏事,不过欧灿辉确实给派出所的阿siy关了起来,又令他们疑虑重重,而对面屋已经在为方小兰办丧事,时隐时现的哭声飘了过来,又增添了他们的哀伤和烦恼。 方清和闻讯赶回清源的方华找到派出所,情绪激愤的方华强烈要求派出所严惩凶手,因为她绝不相信玉洁冰清的妹妹会自杀。而方清情绪更是接近失控,他已经认定欧灿辉是杀人凶手,竭斯底里地要阿siy把欧灿辉抓起来,要把欧灿辉枪毙才能解心头之恨!……阿siy做了很多安抚工作才算把方清兄妹的情绪安抚下来。 方清认定欧灿辉是杀人凶手,是因为阿siy勘察方小兰房间时,看房间满地都是纸张,那是从学习簿撕下来的,数量这么多,显见是整整撕了一个本厚厚的学习簿。捡起纸张一看,一张白纸只写了“欧灿辉”三个大大的字。照相记录以后,收拢了纸张细看,除了大部分都是写着“欧灿辉”三个字,还有小量纸张上只写着一个“恨”字,字写得大大的,“恨”字后面是一个大大的感叹号。可以想见小兰写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恨意,很多感叹号最后那一点是用力戳下去的,纸张都给戳穿了。 然而第二天傍晚欧灿辉就回来了,阮桂洪那颗悬起来的心才安定下来。看着欧灿辉默默地呆坐着一言不发,阮桂洪也不由得跟着伤心难过。他虽然憎恶方树开、方清,但方小兰对欧灿辉很友善,阮桂洪可从没想欧灿辉会和方小兰拍拖,对欧灿辉好的人阮桂洪便很有好感。而且方小兰才十九岁啊,年纪轻轻正是花一样的时候,他也想不通方小兰为什么事跳井自杀,令人悯惜哀婉。 到了下午,阿siy把方树开、方清、方华、方坚都约到了派出所,把尸捡以及调查结果告知了方家人。尸捡的结果方小兰仍是处女,没有受到强奸或暴力的痕迹。大量调查证实六小兰有严重的忧郁症、自闭症状。公安人员对有关人员逐一排查后证实死因没有疑点,重点调查的欧灿辉没有嫌疑,对方小兰的死亡没有任何责任,于是就作出了方小兰系自杀的正式结论。 方清几乎马上就跳起来,不!!!欧灿辉就是杀人凶手!他的手指几乎指到了阿siy的鼻尖,你们为什么不枪毙他?! 方清的五官因为愤怒而变得狰狞,他的声音也因为激动高吭而尖锐,完全没有了他一贯沉稳冷静的风度。约见他们的阿siy处理这些问题很有经验,摆证据、讲道理,终于让方家接受了这个事实。 欧灿辉是知道这个结论的,但他仍然觉得很内疚,他完全不知道方小兰暗恋他到这个程度。因为小兰死前一晚,他和女朋友翠珍有事去郑叔家,在路上他和翠珍很开心愉悦地说话,翠珍小鸟依人般亲热地和他挽着手走,很可能给方小兰看见了──阿siy甚至猜测方小兰可能是跟踪欧灿辉,胡思乱想过了头就偏激地走了极端。 待情绪平复下来,欧灿辉约父亲去方家吊唁,阮桂洪也跟着去了。阮桂洪知道父亲已经去方家慰问过的,为了表示对方小兰的哀思悼念,阮桂洪还是跟着欧灿辉登了方家的门。 以前母亲在生时,很在意街坊邻里的事,谁家有什么事(特别是婚丧红白事),都很热心的上门,该帮忙的帮忙,该慰问的慰问,该劝说的劝说……总之就是守望相助,关系搞得很和谐的。耳濡目染,欧灿辉也认为做人就该这样。 但没有忘记方树开当年冤屈他和陈昊天的事,也没忘记方树开、方清父子从不拿正眼看他,即使阮桂婵和方坚拍拖将成为方家的二儿媳,还是像过去一样,碰着方树开方清只当作陌路人。只是方家有了丧事,而死的人是令人悯惜哀婉的方小兰,于情于理都应该上门慰问的,所以当欧灿辉约他,不过始料不及的是方清一见面就对动了手,这时阮桂洪恶狠狠地想,你方清敢再对欧灿辉动一个指头,我敢把你的手拗断! 欧灿辉和阮桂洪各满心事踏进方家的门,不料才进了客厅,方清就冲过来一把揪着他,嘴里恶狠狠地嚷着,欧灿辉,你害死了小兰! 惊愣间,方清恶狠狠的拳头已经打在欧灿辉的头上,那一拳用足了力道,把方清对灿辉的仇恨全部打了出来。欧灿辉眼冒金星,一阵晕眩令他踉蹌往后跌倒,幸得方华在旁本能地伸手掺扶他。 走在前面的欧国能没料到方清会动手打儿子,他和方坚忙阻拦还要扑上前去的方清,嘴里说着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方清被拦着还像疯了一样对着欧灿辉乱踢,不提防从旁边伸过一只手,一下就抓着他一条胳膊,一用力就把他的胳膊拧到了身后,这一下痛彻入骨,不由自主被扯开了几步。他睨到是阮桂洪制止了他对欧灿辉的拳打脚踢,看样子他若再动手,虎视眈眈的阮桂洪肯定会再给他教训。怪不得叫牛精洪,方清算是领教了阮桂洪的牛精气力。他气呼呼地瞪着欧灿辉,直到他父亲方树开对他喝了一声“到楼上去!”他才不甘地狠剜了欧灿辉一眼,甩开了伸过来拉他的珊珊的手,扭身大步走回楼上睡房。 方树开心里很难受。他最喜欢的小女儿意外夭亡,让他受到了很大打击。他知道没有欧灿辉的责任,正因为没人要对这件事负责更令他窝火,他肚里积郁了一肚子闷气,甚至觉得很愤怒。乖巧心爱的小女儿死了,这个家也像崩溃了,母亲突发脑血栓瘫在床上,老婆原来就是病怏怏的身体一下就垮了下来,自己也觉得心境蒼老了十岁。不过理智还是在管束着他,所以他勉强露了一个和善的表情请欧国能坐下来,又关切地询问欧灿辉有没有伤着哪里。 方清只觉得刚才给欧灿辉的那一拳非但没有解恨,反而更激发了更多的仇恨涌出来。细妹去年高考没有考上大学,令老师和家人都大跌眼镜。方清和父母的意见是让她复读一年,明年再考,好多落榜考生都是这样复读重考的,方小兰却执意不肯,还跑去找欧灿辉,要求到南国大酒店打工,这不气坏家人吗!幸好欧灿辉不接纳她,还给方清打了电话。方清心里却不领这个情,心想摆明了你欧灿辉是讥讽我,连个细妹也没教育照顾好。呸,你欧灿辉是越来越嚣张了,看那一天落在我的手里,我一定要你的好看! 家里和方小兰谈不拢,到底让方小兰到金龙中餐厅上班,先当一个收银员。方清让方小兰白天上班,晚上上夜校读财务会计,将来弄一个坐办公室的工作,当一个白领也算是较好的出路了。 方清记起有一次,细妹晚上下了班跑去南国酒店喝醉酒,还是欧灿辉和方坚把她送回家的。弄得阿嫲和父母都非常生气,他自然也非常生气。妻子林珊珊却悄悄告诉他,方小兰自从高考落榜,变得沉默寡言、孤僻、冷傲,有时却又容易发脾气,而且脾气还大得很,肯定是出了心理问题。林珊珊忧心忡忡的劝方清要多关心小兰,她在家时间比方清多,时时关心,对方小兰和颜悦色体贴入微,方小兰对大嫂的说话还算听得进去。但家里人都不知道方小兰暗恋欧灿辉,更不知道方小兰为何会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方华拉过一把椅子让欧灿辉坐下。她的眼睛都哭得红肿了,她为妹妹、也为自己而哭得泪都干了。妹妹是全家的心肝宝贝,因为自己离家出走长年在外,伶俐可爱的妹妹更得到父母的宠爱,而妹妹年纪轻轻的却选择了一条不归路,她觉得愧疚,对欧灿辉也产生了一丝怨恨,为什么看不上我的细妹?难道小兰这样俊俏还配不上你欧灿辉吗?!而且难得小兰对你一片情真,最后还要跳井徇情!那怕你对小兰多一些关爱,小兰也不会轻生啊…… 看到欧灿辉给大佬方清痛殴,冷静下来的方华却又觉得欧灿辉有点无辜。欧灿辉有他的人生路途,自然有他的择偶标准,再说,人的感情是世界上最复杂最没有合理解释的事情,方小兰只是一廂情愿并且走上偏执,而方华还隐约想到大佬的拳脚还包含着别的东西。她在清源还是有一些消息来源的,欧巷里各家各人的情况也大体知道。 第66章 于是她转而很温柔地关心欧灿辉的伤势。 欧灿辉对方树开父女的关心表示领会,一再说没有什么问题。他没想到方清憎恨他到了如此的程度,这使他歉疚之外又感到委屈。派出所已经有了结论,谁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事情发生了谁也感到伤心难过。 阮桂洪关切地看着欧灿辉,方清那一拳对欧灿辉没有造成严重后果。阮桂洪接过方坚递过来的热茶,颔首表示道谢,然后才坐下来抬头打量这间屋子。儿时是应该进过这间屋子的,但这十几二十年他从没踏进这屋一步。看来欧灿辉真是大人有大量,已经忘记方清把他赶出金龙的事,忘了当时走投无路如丧考妣的情景。但阮桂洪没有忘记方树开当年冤屈他和陈昊天的事,也没忘记方树开、方清父子从不拿正眼看他,即使阮桂婵和方坚拍拖将成为方家的二儿媳,阮桂洪还是像过去一样,碰着方树开、方清只当作陌路人。所以他只是默默地喝茶,默默地一言不发。 九 方小兰死后一个星期,方清的老相好袁玉环打电话到金龙餐厅,证实方清已经回到餐厅上班,和接电话的餐厅副经理周丽娟定了一个小房,晚上到金龙用餐。 周丽娟早知道这个富婆和方清有路,不过工作归工作,她在嘉宾牌上龙珠房下写上袁小姐之后,走回来还思索了一阵。这一年来方清和她不冷不热,不热就是少了肌肤之亲。周丽娟也赌一口气,心想世界上男人多的是,老娘舍得这身肉,大把(很多)男人也会挺身的。周丽娟对客人显得更亲切更随和甚至风骚,只是她这个年纪,年轻的看不上她,年纪成熟的又只当她是热情的好朋友,最多说说风话调笑逗乐,没人把她的发骚当真。 周丽娟便泄了气,心想人老珠黄不值钱,还是想办法调理老公的身子要紧。到厨房学了许多壮阳膳食的方法,又是炖湯又是泡酒十八般武器都用上了,老公倒是有了改善。周丽娟想,少年夫妻老来伴,有老公也算满足了,袁玉环虽然有钱却没有老公,寡妇门前是非多,人还是要脸皮的,像袁玉环般常给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做人便没有什么意思。 袁玉环却不这么想。没老公晚上特别难熬,但姻缘这个东西是很难讲的,姻缘姻缘,讲的就是一个缘字。方清像是和她有缘,斯文靓仔又善解人意,难得方清不嫌她是寡妇,年纪又比方清大很多,在一起时,有既像情人又像拍拖的新鲜感觉,上床就不用说了,每次上床双方都像新婚蜜月般冲动和满足。袁玉环便时时想着和方清约会,特别是心情烦闷的时候。 听说方清的细妹方小兰跳井自杀,袁玉环先是震惊后是惋惜。方小兰她是认识的,有次就在金龙大厅情不自禁做了一个亲昵的动作,方清赶快制止她并说细妹在看着,她才知道那个样子清纯俏俊却不苟言笑的年轻女仔就是方清的细妹方小兰。 听说方小兰是为情自杀的,袁玉环认为方小兰太傻了。哪有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那真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了。南国大酒店的欧老板她是见过的,剑眉星目年青靓仔,倒是和方小兰很登对匹配。这就是缘字作怪了,上天没有把姻缘赐给她两个。 不过没有缘份方小兰也不该寻短见的,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亲人就难受了。袁玉环以好朋友的身份曾到欧巷吊丧,看得出方清很疼爱这个细妹的,袁玉环还没见过男人如此悲恸不已,过了这段时间,方清应该平复下来了吧。 袁玉环今晚特意到金龙吃饭,就是想见方清安慰一番的。当然了,方清有心情上床就最好。袁玉环早两天和一个相熟已久的朋友约上了床,垂涎她已久的那朋友自是喜出望外,不料上床才做了两分钟就完了事,把袁玉环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一脚把这男人蹬下床。这时她更想念方清,方清在床上又会调情又持久,和他做爱比前夫有趣味得多,更不用说那个猴急却又不中用的狗屁朋友。 方清显然还未恢復过来,虽然陪她用膳,表情却不开朗,连笑容也很勉强,和出事前比简直判若两人。袁玉环便好言劝慰一番,见方清还是不怎么爱说话,知道这个时候少去烦扰他,吃过饭便告辞走了。 周丽娟看袁玉环早早就离开,知道方清没和她调情,竟然觉得很高兴。她自然也看出方清这天情绪不好,虽然上了班,工作起来也是心不在焉。见方清还呆在龙珠(雅房)不出来,她便敲了敲门走了进去。方清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闷着头抽烟,周丽娟便说,方经理,我陪你喝两杯? 方清早厌烦了别人说“节哀顺变”之类的屁话,见周丽娟没有说出他准备听到的废话,却是提出和他喝酒,倒觉意外。他把烟头用力一扔,说了声“好!”周丽娟便走出去拿了一瓶金牌马爹利和两个洋酒酒杯进来。 方清知道周丽娟不怎么喝酒,这个时候忽然提出陪他喝酒,自是关心他、想办法安抚他,心里便有一丝感动。想起周丽娟过去的种种好处,他举杯示意,便一口干了一杯,然后说,谢谢你── 周丽娟也一口把酒干了,喝得急了点便嗆着了。方清便说,你不会喝酒,那就少喝一点,慢慢喝。 周丽娟心头一阵温暖,好久没有听到方清真挚的话语了,也想起了方清以前对她的好,便拿起酒瓶倒酒,却给方清抢了过去,先给她倒了一小口的量,自己的杯却倒满了。周丽娟便说,慢慢喝吧,酒喝得急也不好。今晚客人不多,我已经叫厨房送两个热菜过来。 方清举杯喝了一大口,周丽娟见方清这般举动,知道方小兰的死对方清打击很大。她平日对方小兰的印象不错,觉得她和大佬方清性格很不同,方小兰沉静、不爱说话,不像其他女服务员吱吱喳喳讲是非,虽然不苟言笑,待同事却也不失礼貌和礼节。这么年轻就死了确 实教人扼腕叹惜。周丽娟脑子一热,便伸手按住方清又拿酒杯的手说,方经理,你不觉得小兰的死有点反常? 方清瞪了周丽娟一眼,现在他最不愿意听的就是提到方小兰,最反感的是别人议论方小兰的死因。见周丽娟又提起这个话头,顿觉不快,听得周丽娟又说,方经理,有一件事我连阿siy来查也没有说…… 阿siy两个字让方清马上警觉起来,什么事?看周丽娟欲言又止,方清急得双手按住了周丽娟伸过来的手,快说,是什么事? 周丽娟却挣开他的双手,起身开门往外看了一下,才回来坐下放低了声音说,方经理,你要保证不要对别人说是我说的── 方清见周丽娟郑重其事,也知道事关重大,便点了点头,正色道,娟姐,你放心,你信得过我,我和你是什么交情,我怎么会害你?你快说,是什么事? 周丽娟干脆坐到方清身边,方清把头也倾了过去,两个脑袋差不多碰在一起,听周丽娟更放低了声音说起方小兰死前一天的一件事── 下午三点钟,正是餐厅的休息时间,厨房的师傅和楼面的服务员全都下班了,只剩下周丽娟和值班的两个女服务员,收款台还剩下方小兰在坐着结数。周丽娟陪着最后一批客人从龙腾雅房走出来,送走了客人,她让服务员外出买榴莲,说还在雅房的华仔表哥等着要吃。看接了钱的服务员拉上另一个作伴,周丽娟也没有吱声,回头对方小兰说,龙腾的(消费)记在董事长的帐上──你也下班吧! 餐厅中午正常是两点下班,因为雅房还有客人,留下来的方小兰算是超时工作了,这在酒店是常有的事。周丽娟交代过了便去了卫生间,等她从卫生间走出来,走出大厅的时候,蓦然看见方小兰飞快地从三楼楼梯跑下来,那神情像是受了极大惊吓,对周丽娟的连声呼叫也不理会,急匆匆转弯跑下楼梯。等周丽娟快步走到楼梯口,早就不见了方小兰踪影。 她觉得奇怪,三楼酒吧是下午五点半才开始一天的营业,四楼旅业是极少有正式旅客上去住宿的,就是说,这个时候三、四楼应该没有什么外人──除了一个值班的旅业服务员,还有就是在此住宿的董事长和军长了。二楼餐厅雅房还有一个,就是喝多了点酒的后台大老板华仔表哥,他正躺在龙腾雅房的沙发上休息。周丽娟忍不住顺着楼梯走上去,好奇心促使她想搞清楚什么原因令方小兰惊悚往下跑。 快走到三楼楼梯尽头她听见华仔表哥哼粤曲的声音,她站住了。原来是华仔表哥起来走回四楼。在沙发上躺着当然比不上在床上躺着舒服,而且说不定是找韵仪调情作爱的。周丽娟知道他中午陪客人喝了不少酒,她想赶上去掺扶华仔表哥,迈上一步又停住了。华仔表哥已经快走到四楼,说明他虽然喝多了还没醉倒,这个时候赶上去,旅业那个服务员曹月桂是必定看到的,若华仔表哥像方清一样,在掺扶他时对她做出不雅举动,甚至把她拉进客房,这些必让旅业那个值班的婆娘全看在眼里,那个半老徐娘是有点变态的,早就和周丽娟有心病,看见了这些丑事必定会四处张扬。 周丽娟又抬头四处看了看,酒吧进大厅和进雅房的门都关着,楼梯因为铺了红地毯令人听不见脚步走动的声音,往四楼的楼梯没有铺地毯,这时就听见华仔表哥的脚步声是继续往上走,周丽娟便掉头走下来。她原想等方小兰第二天上班问一问的──那天方小兰休晚班,谁知第二天方小兰就出了事,这事永远没法问方小兰了…… 方清的脸色凝重起来,听得周丽娟又说,现在都知道方小兰暗恋欧灿辉,我想,暗恋也有一段时间了吧,暗恋就说明有追求、有企望,如果没有受到极大的刺激,不会这么冲动想死的,对不对? 第67章 不过我去卫生间的时间不算长,就那么一会能搞出什么事?所以开始我没想到和方小兰的死可能有关,再说──周丽娟抬眼看了看方清,你知道的,没有证据、证人不能乱说,再说华仔表哥是什么人你也清楚,我怕我说了华仔表哥会对我…… 方清陷入了沉思。莫不是华仔表哥对小兰动了色心动手动脚?!方小兰到金龙上班,方清是跟华仔表哥打了招呼的,原就怕华仔表哥调戏女服务员调戏到方小兰头上。平日看华仔表哥对方小兰也是彬彬有礼很有分寸,自是看在她是方清的细妹份上。 周丽娟听见敲门声忙起身站回原来的座位前,服务员把两个热腾腾的菜送进来放好,又关上门离去。方清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他还在思索、还在细想…… 三天后方清找个机会和周丽娟上了一次床。那是下午两点多钟,除了在大厅值班的两个女服务员,整个二楼空无一人。方清把周丽娟叫进了经理室,然后他走进休息室,见周丽娟跟着走进来,他一言不发就抱着她,接着在她唇上、脸上、颈脖上亲吻。周丽娟忍不住咭咭轻笑,并且难耐地扭动身体,曾经笼罩着他们之间的隔亥顿时烟消云散,两人幌如过去偷情那样,你亲我爱,并且用比过去更大的热情激烈做爱…… 当两人都平静下来以后,穿着整齐坐在经理室很正经地倾谈起来,并且叫了服务员送了一瓶开水来,而且在服务员到达之前打开了门以示正经清白。 方清一直把周丽娟说的那件事放在心上,这时他对周丽娟说,娟姐,我想那天华仔一定是对小兰动手动脚,小兰受到轻簿,她这个人爱钻牛角尖,受到调戏就觉得天塌下来了。她在房里写了不少恨字,开始我们都以为恨欧灿辉不接受她的爱情追求,但现在一想,是不是恨华仔──说到这里方清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恨华仔对她做过什么…… 男人对女人能够做什么?除了一些没有廉耻的污言秽语,行动上就是搂抱亲吻打波仍至强奸、轮奸了。方清不想把这些肮脏的说话直接说出来,因为方小兰是他亲妹妹,方小兰在他心目中像是天使一样纯洁,她死了也是干净纯洁的。但方清不能不把对华仔表哥的怀疑说出来,他的心到现在一想起方小兰就痛。 周丽娟就说,我猜想方小兰吃了一些亏──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方清一眼──以为对不起心爱的人了。她不懂男女间的事,没有社会阅历,思想一偏激就想岔了,想不通就…… 方清默默地点了点头。如果事情真是这样,华仔表哥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尽管缺乏证据在法律上奈何不了华仔表哥,但华仔表哥做了这样的事就太可恶了!对一个年幼无知玉洁冰清的女仔做出令她感到羞耻、感到冇脸见人的事,令女仔因此而想不开寻短见,良心上、道德上难道不应该受到谴责?!方清又想到方小兰房里满地纸条的情景,那些纸条有一些写着大大的“恨”字,这时方清心里也充斥着那个恨字,对华仔表哥心里充满了愤恨。 只是方清自己倒是忘了,他也曾对一些涉世未深的女服务员做过同样的事,甚至玷污了一些冰清玉洁的黄花闺女,使她们成为他的玩物、成为他的泄欲对象。 方清显然经过深思熟虑,他对周丽娟说,我们是坐在同一条船的,对不对?看周丽娟郑重点点头,方清又说,我会想办法报这个仇──有仇不报非君子!我要为小兰出这口冤屈气,我要把华仔搞臭搞垮!你要多帮我,当然也要保密。你想想看,有什么好办法? 周丽娟也是一点就透的人,她自然明白方清的意思。毕竟方清和她有很深的渊源,华仔表哥这个外来的董事长垮了,只要对方清有好处,她也会跟着沾光,方清倒霉她也就少了一座靠山。她实际不能不跟方清站在同一阵线──如果方清向董事长告密,她只能执包袱走人,就算董事长不炒她她也做不下去的,担惊受怕倒不如回家做煮饭婆呢。周丽娟就看着方清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这事急不得,要想一个很稳妥很稳妥的办法才好…… 周丽娟眼珠一转,又说,我听说华仔表哥在外头开赌(场),三楼酒吧也算是搞****的吧?还有那个整天露胸脯的董事长狐狸精,她和华仔表哥是什么关系?对了,你认不认识华仔表哥老婆?难道她不管老公的吗? 方清摇了摇头,没用的,华仔老婆根本管不了华仔表哥。不过你说华仔表哥开赌的事,我倒想起来了,我和袁常结交,就是华仔表哥特意嘱咐的,说不定就是要佈局拉袁常落水。哼,十赌九输,有人输得倾家荡产,就算输十万八万,也会心怀怨恨的,就从这方面查一下,找到缺口再想办法做文章! 这个袁常也有两、三个月没来金龙了吧?周丽娟想了想说,这里头说不定真有蹊跷呢,可能已经给董事长搞去了一大笔,他一生气,连金龙也不来了…… 方清便马上给袁常打电话,不料袁常已把原有的手机号码弃置不用;打到石材厂,被告知去了外省採购,想问袁常新的手机号码,不料接电话的却说不知道就挂断了电话。方清放下电话对周丽娟说,哼,袁常肯定给华仔表哥搞了一家伙,好,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方清查的办法是走袁常的姑姑袁玉环的门路。晚上方清把袁玉环约到了金龙,也是在龙珠雅房,三杯xo就让满怀情意的袁玉环吐了实情,原来袁常不但遭绑架,而且还染上毒瘾,如今还在外地强制戒毒。袁发下了狠心,袁常不彻底戒除毒瘾就不许他回家。袁发打算等袁常戒了毒就结婚,早点给他生下传宗接待的孙儿。 袁发给勒索了多少钱?方清把手放上袁王环肩上,一边给她倒酒,一边问。 200万。袁玉环挟了一块虾肉到方清嘴里,拿起酒杯和方清碰杯,显得春情荡漾,一口干了杯,又说,我大佬当年也是打横行(走)的人,是公安局长家的常客,上层的人认识很多,这次无端端扔了200万,他会善罢甘休?他已经报了案,自己也私下去查。哼,给我大佬抓到这班人,不枪毙也会判无期…… 200万?!方清心中暗暗吃惊,转而又脸露喜色:就算不是华仔表哥做的,但绑架勒索200万在清源算是惊天大案,若把水搞浑了,让公安去查华仔表哥,华仔表哥各种违法的事要给查了出来,大约也要在监倉蹲上几年的。 方清脑子里急速地盘算着主意,脸上却不动声色,搂着袁玉环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说,有没有什么线索? 袁玉环摇了摇头,我大佬不和我说这些事的,还再三叮嘱不许把袁常遭绑架的事说出去。你也不许说出去…… 方清忙点头答应着说,我不是关心你和袁常才问的吗,我怎么会随便对人说?走漏风声打草惊蛇就不好了──说起打草惊蛇,我倒想起了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袁玉环这时觉得身上燥热,乜斜了一眼方清笑着问。 方清便讲起了笑话,说从前有一个盲佬(瞎子),又盲又穷,三十几岁还讨不上老婆,他隔壁住着一个寡妇,有一晚那寡妇也想男人了,便把盲佬叫上她的床,嘴巴还说得好听,说是可怜盲佬连女人也没摸过,就发善心让盲佬摸一摸…… 袁玉环双颊发红发烫,先自忍不住了,抓起方清一只手放到她的胸乳上,是不是摸这里? 方清隔着衣服用力抓捏了一下袁玉环的乳房,嘴上就笑着说,不是──那寡妇把盲佬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下,那盲佬哇的一声就叫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怎么都是草? 袁玉环扑哧一声笑起来,却是情欲大动,捉着方清的手从胸脯向下滑,滑进裤腰直溜向小腹下,方清把手指拨动,嘴上也故意惊叫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尽是草? 袁玉环咧嘴一笑,给方清撩拨得早已欲火焚身,双手一抱,就和方清紧紧搂作一团…… 袁玉环透露的绝密消息太重要、太及时了!它让方清看见了一道曙光。200万?!袁常给人绑架勒索200万,这事不管是不是华仔表哥做的,把公安的视线引向华仔表哥,大概华仔表哥这次总要遭殃──华仔表哥佈置接近袁常本身就很可疑,加上开赌,新账老账都算上,华仔表哥大概是吃不了兜着走。方清皱着眉头思索着,他已经想了一整天,终于下了决心,摊开信笺,动笔写了起来。 他写得很慢,因为要斟酌用词造句,不让人看出是他方清写的匿名信,还要把火烧到欧灿辉那里,把华仔表哥说成是欧灿辉的后台老板──欧灿辉年纪轻轻哪里来那么多钱,搞了一间又一间的酒店?欧灿辉刚出道时是跟华仔表哥的,据说还跑过外省开赌──方清在记忆库中搜刮出阿嫲曾对桂洪去外省的怀疑,至于欧灿辉有没有去也不用求证的,总之把他和华仔表哥混在一起说就好,把水搅得越浑越好。 现在方清心底里也充满着了一个恨字。对华仔表哥是愤恨,对欧灿辉是忌恨,对阮桂洪是怨恨,甚至对欧巷的人也有一种恙恨。快半个世纪了,欧巷从没发生服毒、上吊、跳井这些事,偏偏就是方家出这样的事,这是方家的耻辱,方清总觉得街坊们悲伤、同情的后面还有着另外的东西,可是他满腔恨意却找不着敌人发泄。 金龙中餐厅厨房部长叶锡金今天辞职,方清把这笔账也入到欧灿辉头上。大厨薪酬高,但叶锡金宁愿不要高薪酬,想是他实在做不下去了。方清请假这几天,代理他的周丽娟管理软弱无力,大约厨房部就更纷乱不堪,方清也知道叶锡金吃了不少难堪。 第68章 想到这里方清对欧灿辉更添一层愤恨,如果不是欧灿辉挖金龙的墙脚,李伙生不会去南国。李伙生在金龙做了30多年,多次说过他要在金龙做到退休甚至做不动为止,他有技术有名望且又老实听话,有他在,方清也不会常为厨房部长的事烦恼。 想到这些烦心事,方清更觉郁闷。他掏出香烟,摸着了袁玉环送给他的高档打火机,于是便想到了袁玉环。这时他才发觉,他现在可以互相慰藉的知心朋友,袁玉环是唯一一个了。 第九章第一至三节 第九章 一 转眼间,一九九九的春节又到了。 欧灿辉新市区的南国大厦生意兴隆,日日门前车水马龙,雅房紧俏,宾客如潮,连后面的大花园也征用改作了停车场。供销社的住户们不干了,幸得供销社主任出头疏通,软硬兼施压了下去。现在连上层人士都知道了清源有个欧灿辉──南国现在成了响当当的品牌,说起南国的欧灿辉,都忍不住赞叹一句“是个叻仔”。 正如欧灿辉预想的那样,高档豪华的酒店填补了一种空白。多家旅行社找上门,即使房价有些令旅行社难以接受,但豪华团的一些客房还是安排在南国大厦,欧灿辉则宁愿加大回扣给旅行社,也不同意把价格压下来。这一点他和总经理韦新民意见完全一致,就是要保持一个高档的、令人难以忘怀的形象,一个崭新的饮食娱乐企业的形象。 韦新民是覃老师的一个学生,覃老师特意把他介绍给欧灿辉。欧灿辉和韦新民见了一次面,这个来自广西的有研究生头衔的年青人,渊博的学识和优雅的谈吐令他大为折服,他马上同意聘任韦新民为董事长助理,专责市场拓展、员工素质培训、行政管理工作,后来南国大厦开张,欧灿辉正式注册了一个清源市南国饮食娱乐服务公司,董事长自然是欧灿辉,韦新民任总经理,而刘艳红和罗振锋任了副总经理。 南国大厦酒店大厅显眼处有一个很大的不锈鋼铭牌,标示了大厦各层楼用途,其中五、六楼是夜总会,夜总会的老板就是华仔表哥。当初华仔表哥专程过来洽谈的时候,欧灿辉让韦新民去和华仔表哥打交道,他却和党校的覃老师、何老师去了广西旅游。 韦新民在欧灿辉的遥控下谈得了好价钱,两层的租金一年就是48万!如果不是华仔表哥,欧灿辉还会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因为还有几个对此很有兴趣的老板打来电话要洽租。商界充满了竞争,欧灿辉是很欢迎这种竞争的,有竞争才有进步,而对五、六楼的竞争他则可收渔人之利。他没有花一分钱在这两层楼,他知道他的计划一定会成功,事实也证明他真的成功了。欧灿辉心里还打着一个算盘,金龙酒家的后台老板就是华仔表哥,而这两层楼就是他可以好好利用的一个筹码。 最令欧灿辉引以为豪的是,南国大厦从超大型的中餐厅,到美倫美焕的雅房、旅业的每个客房,每层楼的通道乃至于每一个大的空白处,都挂上各式各样的书画作品;第一届清源市青少年学生迎国庆贺中秋书画大赛的获奖原作,全都悬挂在二层的雅房里,特别惹人注目。欧灿辉便想到,今年忘昏了头,忘记了赞助举行新一届大赛,他便叮嘱韦新民、刘艳红和罗振锋,明年记得提醒我,以后我还要一年一年办下去。 购置名家字画装饰大厦餐厅、雅房,是年青的董事长助理韦新民出的点子,韦新民还发挥说,一个好的企业、成功的企业,一定要有自己的企业文化,企业文化也是一个企业品牌、一股凝聚力、一股推动力。现在很多大的民营企业非常重视企业文化建设,有些甚至建立了自己的合唱团、管弦乐团…… 欧灿辉听得很认真。自己的书读得少,文化低,知识面狭窄,这次聘请韦新民,除了跟上形势实施电脑化、信息化、规范化管理,迅速和国际接轨这个考虑,还有就是韦新民读的是经济管理专业,读完本科还考上研究生,理论上很有一套。欧灿辉加上刘艳红、罗振锋、李伙生、莫慕贞,有实践有经验,但最欠缺的就是理论,特别是现代条件下指导企业发展的经营管理知识,韦新民丰富的理论学识极大地开拓了大家的视野。因为欧灿辉特别尊重韦新民,所以韦新民的工作也卖力,经常提出很多极富建设性的意见,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之心。 阮桂洪常和朋友去饮茶,对南国的人和事耳熟能详,他虽是个粗人,也不禁为老友今天取得的成绩感到高兴。有时候想,欧灿辉是一个先苦后甜的命,若不是阴错阳差离开了金龙,能有今日? 欧灿辉果然是讲情义的人,大年初二忙里偷闲,专程请了陈昊天一家、阮桂洪一家在南国大厦吃了一顿饭。他给方坚、阮桂洪专门打了电话,把方坚和五女都请到了。 陈满、陈姨还有阮世诚、黄三女因为儿女们有时约上去酒店饮茶、食饭,对进大酒店已经不感到陌生,不像第一次进大酒店那样感到失慌慌的,如刘姥姥第一次进大观园般拘紧,但南国大厦豪华而古朴高雅的环境还是令他们感到震撼。他们在啧啧惊叹中由衷地称赞欧灿辉的雄心和魄力。 沉稳文静的陈月媚对欧灿辉伸出了大拇指,因为只有她感受最深,每年回来探亲,欧灿辉都有新变化、新局面,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她大学还没毕业已经有一家外资企业找上了她,现在她在深圳一家颇具规模的俄资贸易公司做白领,知道中国现在的政治经济形势。外国人甚至已经开始为中国人搞财富排行榜,改革开放的体制,已经造就了很多比欧灿辉厉害得多的人。但欧灿辉这么年轻,他的底子是那么薄,两年功天就让他在清源地方叱咤风云,这就不能不让刮目相看,不能不佩服他敢闯敢干而且干出了名堂。 五女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好友家庭聚会。她心情很复杂,惊叹、羡慕、继而怨艾。我碰上的为什么是阮桂洪而不是欧灿辉?听说欧灿辉走投无路时是跟阮桂洪的,阮桂洪提起欧灿辉就充满自豪,也不想想为什么当初给你当小工的人,现在是拥有几间大酒店的老板,身家肯定早超过百万了,你阮桂洪现在还是小老板一个?其实小老板也算不上,个体户而已。 置身于皇宫书房般的这间“北京”雅房,看着黑黑实实的阮桂洪,穿着是那样随意,和穿着笔挺西装打着红领带、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俊朗而又神采飞扬的灿辉,五女心里感到不是滋味。前一段时间她和阮桂洪闹了很多别扭,这时忽发异想:若我是欧灿辉的女朋友,这时我一定是穿金戴银,穿着最漂亮得体的时装出现在这里,旁人一定说是金童配玉女,相衬得不得了;配上阮桂洪,不用旁人说,我也知道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阮桂洪并不留意五女有什么内心活动,他大大咧咧地和陈昊天、方坚、欧灿辉说笑闲聊。欧灿辉有今天的成功他认为是很自然的事。欧灿辉自小就聪明机智,会用脑子,什么事一学就会,而且喜欢看书、喜欢交朋友,对人讲义气重情谊,不像自己直腸直肚,头脑简单脾气臭。陈昊天、方坚都比自己搵得钱多,陈昊天就不用说了,未来妹夫方坚现在又准备投资办一个健身院。但阮桂洪心里很坦然。母亲黄三女整天说,食几多、揾几多是整定(命中注定)的。这自然是至理名言,如果个个都像陈昊天、欧灿辉、方坚,这个世界就没有穷人了。 阮桂洪现在的日子也不是很差,他手上还有一笔秘密存放在他那里的巨款,手头紧时就拿一部份出来周转一下,童裝店的生意也不是太差,晚上又有五女给他暖被窝,日子过得还是有滋有味的。 黄三女穿着女儿逼她换上的一件很时尚的新衣服,在雅房里东摸摸、西看看,忽然安静下来侧耳聆听,神情有点奇怪。阮桂婵一直跟在她身边,怕她大惊小怪口无遮拦说出什么奇谈怪论出洋相,这时静心一听,是雅房的喇叭传出一阵柔美婉转的歌声,因为音量放得很低,加上人多说话热烈,不留心听还不知道唱什么。她觉得奇怪,母亲只喜欢听粤曲,对那些流行歌曲很反感的,这时候怎么会有兴趣听歌? 过了一会歌放完了,接着放另一首,黄三女就走过去对欧灿辉说,灿辉,刚才那首歌我好中意听,你再放一次? 欧灿辉笑着说,是吗?招手叫了远远在门边垂手站立的服务员过来,吩咐说,叫dj房再放一次徐小凤的《顺流逆流》,然后把这个碟连封套送过来。 陈昊天这时就笑着打趣说,阿嬸喜欢听流行歌曲?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黄三女有点难为情,就说,平时我最烦你们后生仔女放的那些流行歌,依依呀呀鬼叫一样,不过今天我听她唱得清清楚楚,忽然觉得很好听…… 欧灿辉是喜欢听流行歌曲的,不过只是有一点喜欢,说不上爱好。这时港台的流行歌曲已经不能独霸大陆市場,国内也是群雄群雌并起,欧灿辉这时却偶然重听徐小凤的《顺流逆流》,触动情怀,变成了徐小凤的歌迷,而且特别喜欢听《顺流逆流》。这首歌竟然也打动了对流行歌曲感冒的黄三女,没有文化的家庭妇女也对这首歌产生共鸣,看来自己偏爱这首歌没有错。 “……几多艰苦当天我默默接受,几多辛酸也未放手,故意挑剔今天我不在乎,只跟心中意愿去走。不相信未作牺牲竟先可拥有,只知道是靠双手找到我欲求……每一寸泪水伴每一个成就,从来得失我睇透。”房里的人忽然都静了下来,都在默默地听着有着歌后之称的徐小凤满怀深情地唱,年轻一辈的都非常熟悉这脍炙人口的歌曲,于是有人轻轻打着拍子跟着小声吟唱。 第69章 欧国能、阮世诚、陈满、陈姨虽然对时代歌没有兴趣,见众人听得认真,也停止了交谈跟着聆听,并且多少听出了一些味道、一些感触。 大厦餐厅经理练翠珍敲门进来,笑容可掬地向客人向候,并且和欧灿辉的父亲说了几句话。她是欧灿辉谈的女朋友,不过还没有正式公开,欧灿辉知道她面皮薄会拘谨,所以也没让她参加进来。她把带进来的一张大碟交给欧灿辉,问清楚可以上菜了,才恭谨地退了出去。 欧灿辉把那张徐小凤专辑的大碟递给黄三女说,阿嬸,这张碟送给你,你回去可以慢慢欣赏。 黄三女忙摇手说,我要来干什么?我家里又没有这个机…… 阮桂婵见方坚朝她使眼色点头,明白方坚的意思,推拒主人送的礼似乎扫主人的兴,便在一旁接过有徐小凤穿演出服装封套的大碟,对母亲说,回头我给你买一部影碟机…… 黄三女却说,买来干什么?我又不会用,浪费那个钱干什么?看阮桂婵笑笑没有说话,知道女儿打了主意买什么影碟机,就问女儿,那个什么碟机多少钱? 阮桂婵说,不贵,一、两百块,卖一两件衣服就赚回来了。你不会开让五女教你,很简单的,我再给你买一些粤曲粤剧的碟回来──对了,今天我看见富怡超市旁那间店有《帝女花》卖,明天我去给你买回来…… 五女觉得好笑,一台大碟机起码要二、三千块钱,阮桂婵不会不知道的,阮桂婵明白母亲吝啬性格,只能这样糊弄黄三女。不过阮桂婵有钱又有孝心,那就让她出钱尽孝好了,放在家里还不是便宜了我? 一张大圆桌围坐了十五人还不觉得挤迫。这也是算是欧灿辉创新的一大举措吧,他早发现如果来十五、六个客人,分开两桌客人觉得不方便而不乐意,而同坐一桌又挤不下,所以新酒店不但房大,餐桌也大,2米大园枱,上面有大玻璃转盘,客人也不会感到不便。 黄三女看餐枱上餐具很精美,连男人大老爷脱下外套、西装,马上有服务员拿着椅套过来把衣服套好,房里固定有两个笑容可掬的服务员随时侍候,经理、部长不时进来,还亲自动手布菜、添酒,服务的档次真是很高,心里一高兴提出也喝一点白酒。 这晚喝的是国酒茅台,女仕们喝红酒,黄三女知道这个白酒度数很高,原不敢喝的,闻着那阵阵特别的酒香,忍不住心痒,有这样的机会不尝尝有名的茅台酒也太可惜了。阮桂婵忙要制止,黄三女却说,我生你的时候天天煮鸡酒,不然奶水也不够,也不能把你养得肥肥白白。 欧灿辉待服务员拿来小酒杯给黄三女倒上白酒,便举杯说,这一杯敬在座的老人家,感谢老人家生养我们、教育我们,衷心感谢!还要祝各位老人家身体健康! 大家都站起来热热闹闹地举杯碰杯。黄三女呷了一口酒,辣得她皱起了眉头,放下酒杯却说,我们都成老人家了? 大家都笑了,挺着个大肚子的何丽就说,大年时节一声尊称就是了,其实你们年纪离老人家还差得远呢。 陈姨慈爱地看了看儿媳妇,嘴上就说,谁说我们不是老人家了,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陈月媚却讲起流行歌曲的笑话,说,不要说阿嬸不喜欢流行歌曲,其实有时我们也觉得厌烦的。有好多歌因为歌手或歌曲本身的原因,根本就听不清楚唱什么。记得唐老鸭和米老鼠吗,片头说,“啊,演出开始了!”我听了好久,一直以为他说:“啊!野猪拉屎了!” 大家哈哈笑了。陈月媚又说,要说吐字不清,首推周杰倫,他一首歌里哼哼:“小贱人、小贱人、小贱人……”我一听那个爽也跟着唱“小贱人”。同宿舍的是周杰倫的歌迷,听出我唱小贱人,被她痛骂一顿之后我才知道,周杰倫老兄唱的是“周杰倫、周杰倫、周杰倫”,我挨了骂还觉得过瘾:还有把自己叫作小贱人的? 大家都忍不住又笑了。黄三女也饶有兴致地插进来说,有一年春节,我记得有个靓仔在电视上大声唱“鬼来吧!鬼来哟!”我都觉得纳闷,政府不是不准搞封建迷信吗?怎么在电视上让人唱鬼? 大家愕然。还是陈月媚反应快,掩着嘴巴笑着提示说,是费翔唱《故乡的云》…… 大家一想,果然是费翔唱的歌,不过歌词应该是“归来吧!归来哟”,黄三女把它听成“鬼来吧!鬼来哟!”大家忍不住爆发一阵大笑,陈昊天笑得连刚喝下的一口茶也吐了,忍着笑的服务员忙拿来干净毛巾给陈昊天抹拭。 黄三女茫然地看着大家乐不可支笑成一团,又向身旁的阮桂婵望去,阮桂婵忍着笑给她解说,黄三女就说,我说呢,政府不会让人在电视上唱鬼的。 笑了一阵,欧灿耀站起来逐个向来宾敬酒,说,我长年在外,很少机会和大家坐在一起,但我知道家里的事全靠各位乡亲帮忙照顾,多谢各位长辈!欧灿耀在南海郑叔的二仔处打工,当了供銷员,经常走南闯北,这些年也历练出来了,衣着光鲜,性格也沉稳了许多,因为收入好,他已经买了一辆旧车,今年是自己揸车回来的。 欧国能看过去调皮的儿子也懂事了,听儿子讲跑供销跑业务的事,兄弟聚在一起亲热和睦,知道这个儿子没有沾染社会上那些不良习气,没有走邪门歪道,心头一块石头落地,脸上便时时荡开灿烂的笑容。这时见阮灿耀一个个敬酒,便有些担心。 欧灿辉却看出灿耀很能喝,再说一个小酒杯才几钱酒,轮着喝下来也喝不醉的。他便对何丽说,丽姐,有没有去照b超?这一胎怀的是仔还是女? 何丽还没答话,陈昊天接口说,不用照b超,生仔生女一样都高兴。何丽第一次怀的是葡萄胎,捡查出来赶快做手术拿扔了,现在重又怀上,捡查一切都正常,全家现在正高兴地等着添丁。 陈满这时和灿耀喝了一杯,放下酒杯就说,灿辉你今年也有二十三了吧,也该拍拖了,早点结婚早点生儿育,女国能兄弟早日当上阿爷会更开心。 黄三女刚才给阮灿耀又哄又劝的,一口喝了一整杯又香又辣的茅台酒,脸红红的就笑着说,你们三个好兄弟──她指指陈昊天、阮桂洪,又指向了欧灿辉,就你还没着落,应该抓紧找一个。你需要怎么样的?告诉我帮你介绍一个。 欧灿辉便笑着说多谢。阮桂婵看母亲喝了酒话多,怕她说出不知轻重的话,便转移话题,妈,你看丽姐怀的是仔还是女? 仔(男孩)。黄三女想也不想就答。阮桂婵就问,你怎么知道?黄三女很自豪地说,我的眼就是b超,不会走失眼的。 阮桂婵就打趣说,政府规定不淮照b超鑑别胎儿性别,有人愿意出钱医生也不敢做,医生也怕打烂饭碗,我看你不如不卖鸡了,专门帮人做“肉眼b超”岂不更好? 黄三女却瞪了女儿一眼:你当我傻的?做这样的生意政府还不把我拉去坐监?我坐监你开心啊?我坐监你老豆谁照顾?说得阮桂婵伸了伸舌头扮了个调皮鬼脸,引得大家又笑了。 阮世诚便说,新年大头别说不吉利的话。灿辉,你这个年纪也该找一个好老婆帮手。嘿嘿,到时摆喜酒一定要请我们,大家热热闹闹开开心心。一个人几十年光景,日子过得开心最紧要。 陈满便举怀说,讲得好,做人最紧要开心,这一杯就预祝灿辉快点找到老婆,也祝灿辉生意兴隆! 这一餐是欧灿辉好久以来最开心、最轻松、最愉快的聚餐。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几十年交往下来几家人像一家人一样,做人就应该这样啊。他这时对好朋友党校何老师说过的一段话有了真切的体会。 何老师有次说,中国人很重感情,常讲钱财乃身外之物,西方人讲得就更清晰更准确一些,西方经济心理学上说,对于个人幸福感来说,第一位是家庭,第二位是朋友的数量和质量,第三位才是事业的成就和满足感。 对此欧灿辉完全表示赞同。事业成功了没有了亲情、友情有何用?!今天三家人走在一起融洽愉快,心情特别舒暢更证实了这一理论。怪不得古时候皇帝称孤家、寡人,后妃儿子骨肉相殘争宠夺权,臣子百姓诚恐诚惶提心吊胆,皇帝是没有家庭温暖、也没有平等的朋友友谊的,后来的皇帝聪明了改称朕──天之子,也是換汤不换药,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二 韵仪心里很不痛快,装着笑脸送了一个贵客出门,一回到酒吧,往吧台的高椅一坐,吩咐调酒师给她一杯威士忌。一杯其实就是小半杯,韵仪一仰脖子一口喝了,把杯用力一放,吩咐再倒一杯满的。 刚才在贵宾房她还和这个贵客恣意调情,那是市政府的一个处长,华仔表哥花了许多手段要笼络的人。这个处长今晚在别的地方吃了饭,喝得醉熏熏的,一个人跑来酒吧散心。 韵仪一看是个好时机,单独和他进了贵宾房。服务员退走后她就锁上门粘在他身边,放浪形骸,使出手段,把处长撩拨得情迷意乱色心大动,正要入港,不料处长竟然能悬崖勒马,推开了韵议喘了几口大气,整了整衣服说要回家。 韵仪媚态百生软磨硬拽,处长似是酒已醒了,坚持要走,韵仪无奈只好强作笑脸送客。 眼看到手的鱼儿又脱了钩,韵仪心里很不痛快。丢那妈,装什么正人君子,老娘刚才还沒用什么招数,你个**处长就已经欲火焚身。呸,这些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韵仪心里不痛快,也有欧灿辉的因素在她心里作梗。 第70章 华仔表哥曾和她密谈,软硬兼施让她接近欧灿辉,她心里明白,华仔表哥看来不是个好欺的主,澳门那个粱老板就更不用说了,两人合计打上欧灿辉的主意,一定又有一些不可告人的诡计。不过粘上欧灿辉对我也有好处,都说狡兔三窟,欧灿辉年青有为,如今在餐饮业名头甚响,说不定有朝一日在他手底下搵食,自己也要留多几条后路。 她花费心机果然让欧灿辉上了她的钩,而且还让欧灿辉对她迷恋不已,正在得意,不料欧灿辉并没有完全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丧失警觉,反而去查她的底细,这一查就把她在东莞的丑事揭穿,欧灿辉竟然悬崖勒马,发作羞辱了她一番,从此不再和她见面,甚至连她的电话也不接听。功亏一篑,韵仪心里是又羞又恨,欧灿辉和她彻底划清界线,她也徒唤奈何。今晚这个色迷迷的处长竟能抵挡她的肉弹攻势,想起欧灿辉也视她如魔魇,她变得很沮丧,丢那妈,难道我美色衰退、魅力不再了?(详见《三戒卷3奋斗.欧灿辉篇》) 带着这股情绪,韵仪看见华仔表哥带着小琴走进酒吧,她也没像过去般眉开眼笑地迎上去,而是仍旧自个坐在吧台前喝酒,眼睛也没往华仔表哥的方向睨一下。 华仔表哥在南国大厦投资开办夜总会,把他的二奶小琴安排当经理,找了一个饮食公司叫薛坤荣的老家伙过去协助她。韵仪开始略感不快,随即也想开了,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韵仪已经把金龙酒吧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已经暗地里藏起了不少钱,到新的夜总会可能还比不上在金龙酒吧好捞钱呢,何必在华仔表哥眼皮底下偷食?更没有必要和那个东北妹争风呷醋,华仔表哥那根男人家伙不争气,和他做爱怄气得很,还没有感觉就软缩,还不如自慰还有一点刺激。 华仔表哥这时觉得奇怪,韵仪极少有这般情绪不好的,不过他还是走过去,亲切地问,阿仪,你今晚是怎么啦,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韵仪倒不好再装着看不见,华仔表哥和颜悦色,小琴也走过来和她亲热打招呼,便展颜一笑说,没什么,心里有点闷,就是想喝一点酒。 华仔表哥便笑着说,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来来,一块儿喝才热闹。他伸手揽着韵仪的肩把她拉起来,搂着她往雅房走去,边走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待会我要和澳门的朋友商量点事,你陪小琴聊一聊。你知道的,管这么大的夜总会小琴没有经验,有些问题要向你请教。我手头没有什么人,我知道你不会计较的。对了,澳门的朋友给我带了印度神油,明晚我过来让你尝尝金枪不倒的滋味…… 韵仪给华仔表哥用手搂着腰,在她耳边曼声细语,原先的烦闷便没了,这时便笑着说,哪个稀罕了?留给你的小琴用罢。不过你要小心点,我听说西门庆就是死在这上头的。 华仔表哥在小琴面前也不忌讳他和韵仪有一腿,韵仪倒是佩服小琴对华仔表哥和其他女人亲热也不呷醋吵闹,这个小琴不是缺心眼就是有心计的人。不过小琴对她历来都是恭敬亲热,韵仪对她便没什么戒心。一个外省妹罢了,男人玩过了,新鲜劲头一过,再看见更鲜嫩的,就会弃旧贪新,男人是什么好东西了? 华仔表哥说的澳门朋友,自是梁仕彬和七仔了。这次梁仕彬和七仔秘密返回清源,却是有一桩“买卖”要找华仔表哥帮忙。 韵仪这晚正生闷气,见老相好梁仕彬来了才眉开眼笑。她陪梁仕彬上过几次床,知道梁士彬对她有好感,她也愿意陪梁仕彬。这个澳门人是个有来头的,韵仪自是想抓住机会用心巴结梁仕彬。不料才见面,梁仕彬和七仔便匆匆告辞,还把军长也带了去,说有要事赶回珠海,韵仪便有些失落。 幸好梁仕彬不忘旧情,当着众人搂着她亲嘴,说下次要专程请她去澳门旅游。他特意给了韵仪一张名片,又要了韵仪的手机号码,悄声吩咐韵仪24小时也不要关机,韵仪这才转嗔为喜。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看了一遍就把梁仕彬的澳门手机号记住了。 原来梁仕彬早在顺德展开活动,搜罗了一些马仔打手,早在几年前就精心设置骗局,其中一着,便是利用社团资金在顺德办公司开工厂,让七仔假冒董事长总经理的弟弟或外甥,专门结识有钱一族,他有合法的身份,穿名牌揸靓车,出入高级場所一掷千金,一副纨绔子弟不羁模样,且又好嫖烂赌,便结识了那些有同道中人,赌局开始先是玩小的,后来赌注越下越大,七仔一晚输一百几十万眼也不眨,于是便取得了许多赌徒信任。 梁仕彬早摸熟了这些人的家底及诸般情况,终于水到渠成,几次大的赌局都大有斩获。前不久又把一个有数千万家财的工厂老板引入局,豪赌一場,一个晚上就输了500多万。七仔第二天上门收数,这赌徒却醒悟过来,他家财千万,却不甘被人出千骗走,便玩失踪躲了起来。 梁仕彬和七仔如何肯善罢甘休?没人敢赖赌帐的,梁仕彬很快就查出这赖账的人躲在三水芦苞镇,马上派人赶赴三水芦苞,他和七仔则转赴清源。梁仕彬想到绑架赖账的人不能押回顺德,押去清源,阿siy一定摸查不到。上次指导华仔表哥绑架勒索一个富家子,华仔表哥后来曾拿出30万人民币作为酬劳,梁仕彬却没有要。这次要华仔表哥找一个稳妥地方安置“肉参”,华仔表哥没理由不配合的。 华仔表哥果然讲义气,二话不说,就让军长挑几个人给七仔配合使用。军长几个听七仔说,完事之后可以拿一大笔奖金,都兴奋不已,很快就在城郊一个叫二渡河的地方,租了一个废旧倉库,刚佈置妥当,便接到七仔电话,言“货”很快就运到。 果然,天刚擦黑,两辆丰田面包车先后到达,七仔让军长的人在外围看护放哨,他带的人则挟持人质留在一间小房里外。军长看七仔的人都有枪,便向七仔讨武器,七仔早有准备,拿出手枪发给他们。军长几个虽然有拳脚功夫,玩枪却是头一回,听七仔许愿以后带他们过澳门搵食,又是激动又是高兴,干是在七仔指导下熟练枪械练习射击。反正呆在倉库也闷得慌,玩玩枪也好打发日子。 华仔表哥以为这事做得慎密万无一失,却是大错特错了。人质家属一接到勒索电话,权衡再三还是报了案。南番顺地区经济发达,有钱人多,公安也特别注重绑架勒索案,这案一报上去,便引起极大重视,有关部门抽调精兵强将,异常迅速而又慎密地展开了侦查。 公安机关这次行动,不但要围剿歹徒解救人质,还要对袁常绑架案、秘密设赌案实施收网抓捕。两案原来还按侦查方案循序渐进,不料因有外地人质突发事件,三案并一案侦查,目标明确,很快就查出“军长”欧阳君祥及其手下的诡秘行踪。也等不及赌档再开才行动了,指挥首长一声令下,各路人马直扑指定目标。 负责监视跟踪华仔表哥的行动小组,眼见华仔表哥进了一个新包的外省妹的出租房,按计划在楼上楼下都布置好了,接到行动的命令,马上扑了进去,不料屋里除了那个惊恐万状的外省妹,华仔表哥竟不见踪影。 经过仔细搜索和查问那个年青貌美的外省妹,才发现华仔表哥是通过卫生间窗户爬出,攀阳台到隔壁住房,再通过这房攀到另一边住房,然后走另一边楼梯上了八楼天台,再跨过天台围墙到另一幢楼,然后从楼梯走下来溜掉了。 华仔表哥果然狡猾,他把外省妹紧邻的出租房用假名也租了下来作为逃跑通道,阿siy百密一疏,未查问到这套出租房。这晚包围尚未就位时,华仔表哥可能已有所警觉,一进外省妹的出租房马上就遁走。阿siy懊丧之余,立即张开大网全城搜捕。 其他行动小组却是大获全胜,人质得到安全解救。负责在金龙股份有限公司行动的一队人马,不但生擒潘榕生及其打手,把身藏毒品的挛毛、向阳人赃并获,还在酒吧清查出一批违法人员,包括三十多个**女和嫖客。身为董事长的蔡韵仪自是不能幸免,也给戴上手铐押上了囚车。 公安武警冲上来的时候,方清正在对着楼梯口的收款台旁边和客人说话,一见全副武装 的公安人员冲了上来,惊得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二楼中餐厅便给荷枪实弹的公安人员控制起来,他也给两名扮成顾客的便衣按倒。 方清吓得心腔逢逢乱跳,脚也软了,哪里敢挣扎妄动?餐厅的女服务员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也是目瞪口呆的,有个年轻胆小的,竟吓得尿也撒了,湿了裤子也挪不动腿。 韵仪在阿sir突袭金龙那晚只是受到一点惊吓,不像方清那样给人按倒吓得魂飞魄散。那天因为身上来了例假,偏又量多,身上腰酸骨痛,晚饭才吃几口就没了胃口,便早早回到四楼房间躺下。休息也不好,起了几次床上厕所,人便显得越发没精神。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什么时间,猛被一下推门声和急速的脚步声吵醒,心中烦燥正想张嘴斥骂,睁开眼却见一遍蓝黑影子,原来穿着防弹衣的阿sir冲进了她的房间,这一幕和在东莞去广州公路那一幕有点相似,阿sir都是荷枪实弹杀气腾腾。一刹那间她完全惊醒过来,张大了嘴巴却叫不出声音。 韵仪说出了保险柜密码,存放的现金和所有文件、账册、物品都被登记在册查抄而去。房间被搜查得很仔细,连卫生间也被敲打捡查有没有夹墙。 韵仪从最初的惊恐中镇定下来,心里暗自庆幸早把私房钱转移到安全地方,却又悲哀地感到,完了,完了,阿sir这么大阵仗,说明华仔表哥出了事,而且她本能地感到事情不会小。 第71章 这时她又庆幸自己没有参与挛毛贩卖毒品的事,也庆幸没有和澳门人混得更深──今晚的事说不准与早几晚澳门人诡诡谲谲来去匆匆有关。她早察觉梁士彬和七仔都是黑社会的人,她倒是想靠过去,澳门人不知是城府太深,还是认为还不需要,没有让她参与,若真是参与了这回就死定了! 韵仪在审讯中一口咬定完全不知华仔表哥所为。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有参与华仔表哥开赌、绑架犯罪活动。在阿sir严词驳斥追问中,她不得不承认知晓挛毛、向阳以酒吧为据点兜售毒品,但她坚称不知道华仔表哥是不是挛毛的后台老板。当然,她也承认在酒吧和男人乱搞,但她不承认是**,狡辯说是为拉拢客人做的“感情投资”而不是肉体交易。 当问及华仔表哥安排拉拢袁常之经过,韵仪本能地感到,袁常这事可能还有背景,就一口咬定是老板华仔表哥计划安排,她只不过是一个执行者,再说餐饮业为拉拢客源各出奇谋很常见,她听华仔表哥介绍说袁常家财千万,为拉住这个大客自然服从老板安排。 阮桂洪的金公主时装店紧邻金龙酒家,晚上十点来钟,公安和特警开着警车到南门大街,又在金龙四周布置包围,南门口这头还未关铺的人和路人都知道有事发生。偏偏阮桂洪这晚十点关铺后和朋友在西门塘的大棑档宵夜,一点也不知道今晚发生的大事,接到欧灿辉电话一说情况,顿时呆住了,酒也醒了大半。待听到欧灿辉要他马上打探华仔表哥的情况,自是一口答应马上出了门。 三 欧灿辉这晚和练翠珍在郑叔家闲坐,接到金龙公司遭突袭查封的电话,欧灿辉便偕练翠珍想告辞,不料郑叔指了指电视,示意欧灿辉注意看。欧灿辉转过头,原来电视上正播出特别新闻报道,欧灿辉不由得集中精神,认真起来。 特别新闻报道的消息令人震撼,报道说,一伙歹挟持挟外地人质,两地公安在省公安厅的指挥下,迅速侦破此案,于今晚出动大批警力围剿歹徒,顺利解救了人质。歹徒持械负隅顽抗,浴血枪战中,我市一名警员为保护人质不幸中枪光荣牺牲,三名歹徒被当场击毙,数名被擒。 练翠珍听得目瞪口呆,欧灿辉也给电视上播放的实况录像震慑住了,因为现场光线的关系,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我公安人员全副武装,迅捷地朝一幢大房子扑过去,跟着传来爆豆子般的枪声,攝像镜头前进了一点又给一只手阻拦,大约是公安人员要保护电视台工作人员的安全。后来大约是战斗结束了,攝像镜头拍到了憔悴不堪的人质被掺扶着走出大房子…… 太可怕了,朗朗乾坤竟有如此狗胆包天的歹徒,公然持械顽抗,全部击毙也不解恨,因为有一个警员不幸牺牲,这些歹徒十条狗命也抵不上一个公安警员生命金贵!欧灿辉这时脑子转得飞快,于是掏出手机找着了韦新民,你看了电视没有?看到了特别新闻报道?好,你马上和罗振锋去一趟市公安局,以南国公司的名义捐20万慰问金,感谢他们为民除害,感谢他们浴血奋战保卫一方平安…… 郑叔听欧灿辉讲完电话,点头嘉许说了一个字,好! 练翠珍还盯着看电视,这时就扯了扯欧灿辉衣袖说,我也是b型的…… 欧灿辉早看见电视上打出“紧急呼吁”字幕,播音员的画外音说,市人民医院现急需b型血浆,呼吁b血型、o血型人员马上到市人民医院献血……他马上想到这种播放安排有异往常,说不定是有参战人员负伤。欧灿辉知道自己是a血型,见练翠珍一副急不及待的样子,明白练翠珍的心意,就点点头说,好,我们现在就去人民医院。 练翠珍马上站起来要走,欧灿辉却又打电话找着人事部长,嘱咐他马上回公司打开电脑,查到b血型的员工,就动员、组织他们到人民医院献血;献血员工明天上午安排公休,公司补发300元营养补助。公司人事部电脑貯存了所有员工的资料,当然也包括每个员工的血型,这电脑化管理确比旧式卷宗档案管理先进便利快捷。 郑嬸这时走过来对练翠珍说,明天我买老鸡毑煲汤,你和辉仔过来吃饭,献了血是要补的,记着过来啊!她和郑叔对练翠珍印象不错,也喜练翠珍老实本份,见欧灿辉挑了练翠珍拍拖,便也把练翠珍当作自家儿女般看待。见她要去献血,这些事不好阻挠反对,但又有些心疼,便想到老鸡毑煲汤最为大补,明天要煲靓汤给练翠珍滋补身体。 练翠珍答应着,便偕欧灿辉匆匆告辞,直奔市人民医院而去。 阮桂洪这时其实比欧灿辉还要着急。华仔是他亲表哥,这里头还牵涉着军长,而军长是有一笔巨款存放在他那里的;今晚的大事是追捕绑架人质案,华仔表哥、军长已经做过一次,这次连金龙酒店也遭到查封,华仔表哥和军长恐怕脱不了干系;公安还击毙了几个绑匪,不知军长情况到底如何? 阮桂洪急忙给华仔表哥、军长打电话,但他们的手机都关机,找蔡韵仪、潘榕生几个也是打不通,试着打到华仔表哥家里,是表嫂接的电话,口气淡淡的,说华仔已经三个月没回家了。 阮桂洪想了想,还是出了门,走出欧巷还在想,该找谁才能找得着华仔表哥、该找谁才问得着情况?想起表嫂的话,阮桂洪一下想到了华仔表哥的二奶小琴,他是知道小琴住处的,打了辆摩托车赶到小琴的住处,拍了半天门,对门有个外省妹出来对他说,小琴早搬走了。阮桂洪还想打听小琴的新住处,对门的不耐烦地说了句不清楚就关紧了门,阮桂洪只好怏怏地离开。 阮桂洪在第二天找着了欧灿辉,才了解了大致情况,心里更忐忑不安。欧灿辉虽然说不清外地人质绑架案,但华仔表哥和金龙酒店都与案件有关,骠悍的军长天不怕地不怕,华仔表哥干这种事肯定少不了用他,这时还联络不上,显是凶多吉少。 阮桂洪心中便觉慌乱。军长若是逃脱或者给当场击毙还好,若是给抓捕了,军长供出藏在阮桂洪处的巨款,阮桂洪也知道会大祸临头。跟着表嫂哭哭啼啼打来电话,证实华仔表哥已经逃逸,公安人员还搜查了华仔表哥的家,华仔表哥的老母亲受到惊吓,一下就病倒了。 这时阮桂洪有点后悔,当初硬着头皮拒绝军长就好了,但吃后悔药没有用,那几天阮桂洪便似热锅上的蚂蚁,脸上还要装着若无其事,心里紧张徬惶得很,晚上也睡不好,巷子里有一点动静就惊醒,连黄三女也看出阮桂洪烦燥不安,问了问又不是店铺生意有问题,也不是身体有问题,和五女的关系也没问题,问得不耐烦就骂阮桂洪说,看你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在外头做了什么亏心事,还是撞了鬼?看你脸也瘦下来了,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是什么事? 阮桂洪没好气地说,金龙酒店封了,华仔表哥跑得不见踪影,大姑母已经急出病,要我找华仔表哥回来──我去哪里找?! 公安围剿歹徒、警员英勇牺牲、金龙酒家关门停业大约与案件有关,这些事早传得沸沸扬扬,黄三女每天在市场卖鸡,这些大道新闻、小道消息听得很多,这时便说,我看那个华仔也是唔怕死的,连去云南开赌档的事也敢做,这次说不定真做了坏事,不然公安封他的酒店干什么?幸好你没有和他混在一起,不然公安早把你也抓去了。大姑母急也没用的,华仔若没有做坏事,人自然没事,若做了坏事,也是天报应…… 阮桂洪不耐烦母亲啰唆,嘴上就嘟咙说,这些话我可不敢对大姑母说…… 黄三女眼一瞪说,谁叫你当面对她说?!她倒是想起还没到大姑家问病,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亲戚,出了事总要上门慰问的,叫上老公走到街口财叔的档口买了几斤苹果,便去了华仔的家。 阮桂洪心怀鬼胎,战战兢兢的度过难熬的一个星期,跟着又一个星期过去,却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便完全放下心来。巷口的方清给抓去关了三天也放出来了,阿sir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想来军长是逃脫了或是在牢里死顶,军长脾气硬讲义气,不供出阮桂洪也是为了以后有笔活命钱。阮桂洪放下思想包袱,便安安心心的如常过他的日子。 这天正在店里坐着,却见小琴找到店里来。阮桂洪见小琴有话要说,五女在旁虎视眈眈,便走出店和小琴在女人街后面的小巷说话。原来小琴得知金龙出了事,第二天不敢回银河夜总会,找地方躲了半个月,她有了身孕的,却又找不着华仔表哥,这时便问阮桂洪,华仔是不是跑了?阮桂洪无言地点了点头,小琴就说,南国夜总会遭查封,我目下生活无着,但华仔对我情深义重,我不管华仔出什么事我都会等他,我还要把孩子生下来抚养,天可怜让华仔出来找我俩母子…… 阮桂洪见小琴说得凄切却又坚决,心里也受感动,便问小琴有什么打算? 小琴泪眼汪汪地说,怀了孕,在清源这个地方是呆不下去了,但身无分文,希望阮桂洪看在她怀了华仔表哥骨肉的份上,给她一笔钱,让她有路费回老家…… 阮桂洪脑子一热,拍了胸膛说包在我身上,让小琴到银行门口等着,他回家拿了存摺,到银行取了2万块钱。嘱咐小琴说,清源这地方不安全,你还是尽快离开。 小琴没想到阮桂洪会给她2万,两眼放光,对阮桂洪说了很多感激的话才千恩万谢的走了。阮桂洪心想华仔表哥这一次给抓到恐怕不枪毙也会判无期徒刑,小琴远在东北也给他留下种子,华仔表哥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第72章 第二天早上,阮桂洪还在床上蒙头大睡,听得有人叫门,又听得已经起了床的五女走出去开门,他也就不予理会,翻过身又想睡去。却听得五女发出一声惊呼,心里一激楞马上清醒过来,翻过身正想起床,已经有几个阿sir一拥而入,把他紧紧按住。 阮桂洪大惊失色,待要挣扎,却是被阿sir连被子一齐按住,嘴里连喝,不准动!老实点! 阮桂洪心里悲叹一声,便不再挣扎抗拒,由着阿sir把他赤条条地从被窩里揪出来,铐上手銬,看着阿sir把他的睡房翻了个底朝天,把他藏得好好的几个存折都翻了出来,最后才让他穿好衣服押着走出欧巷。 内街是通往市场的必经之路,早上这个时候正是买菜人流高峰时辰,见阿sir押解阮桂洪走出内街,上了停在街口的囚车,顿时驻足指指点点的瞧热闹议论起来。阮桂洪这时又是愤恨又是羞愧,却是恨不得有个裂隙躲进去。 正在巷口卖早点的欧国能,见阮桂洪给阿sir押走,也是惊愕不已,眼见着阮桂洪走远跟着被押上汽车,欧国能便走去斜对门阮桂洪家,见五女正坐在客厅哭啼,忙关切地问,出了什么事? 五女刚才给阿sir的行动吓得六神无主,这时还心有余悸,哭着摇了摇头,欧国能看阮桂洪家像被翻查过的样子,便对五女说,不要哭了,你还是到鸡档把桂洪母亲叫回来── 一言惊醒梦中人,五女感激地看了欧国能一眼,赶忙跑去市场。欧国能也跟着走出来,回到家中就给欧灿辉打电话。阮桂洪和欧灿辉自小就像亲兄弟一般好,阮桂洪出了事,欧国能第一时间就想到要告知儿子。 阮桂洪没想到事情过了大半个月才发作出来,是因为那晚军长受了伤,待军长基本恢复过来,又死顶了十多天才被冲破防线,竹筒倒豆般全作了交侍。 原来围剿歹徒解救人质战斗一结束,公安预审科的人就提前介入,针对各个被抓获的犯罪嫌疑人做了很精细的预审方案。负责军长案子的是一位年近四十的女同志,她在医院守候了一夜,军长在病床上醒过来,见有一个慈祥的女人朝他露出欣慰的笑容,说,你终于醒了。 军长这时还在输液、输血,手脚都是铐着了的,军长这时也不愿动一下,因为觉得浑身乏力,头疼欲裂。那晚交火的情景却又清晰记得,公安特警如神兵天降,无声无息就摸进了大倉库。七仔首先惊觉,朝偷袭者开枪乱射,军长刚伸手打枪,手腕一阵剧疼,原来已中枪,手中枪也掉了,跟着几个人扑了上来,军长却也骠悍得很,手上血流不止也拼命打斗,到后来头上遭到沉重一击,才失去知觉…… 军长闭着眼假寝,听得那个女人说,嘿,你的小命算是捡回来了。喂,你知不知道昨晚有多少人来医院献血?一个人全身大约有5000毫升血液,你知道吗,没有这些义务献血者给你献了1500毫升血,你早见阎王了。你是o型血还好办,嘿,b型血,血库也没存多少,你知道吗,要不是在电视上播放紧急呼吁,你能这么快醒过来就算是奇迹了…… 那女人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见军长仍闭着眼不愿说话,就笑了笑说,醒过来就好,你好好休息,其他的问题不要多想,先把身体调理好再说。说完,她给军长掖好了被子才离开病房。 几天后军长基本恢复过来,阿sir便开始审讯军长,军长咬实牙关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阿sir也不着急,天天提审,和军长磨上了。 不过军长内心却开始焦虑不安,因为阿sir提问的问题,显见阿sir掌握了很多材料,有些事就只有华仔表哥知道,现在阿sir也知道了,不用说,肯定是华仔表哥也落入法网,什么屁事也坦白交待了。军长觉得有一股悲哀的愁绪涌上心头,这个华仔表哥,原来也是银样腊枪头,中看不中用的。大丈夫敢作敢为,也要顾及江湖道义,大家都是拜关二哥的,把兄弟手足攀咬出来不是大丈夫作为。 军长的心理防线开始一点点崩溃,有一天军长进了审讯室,见坐在桌子后面的,正是在医院见过的女同志。这时她穿上警服,但那充满关爱的慈祥脸容还是让军长一眼就认了出来。 若是那女的也是冷冰冰的甚至严词厉色地提审,军长还会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头,死硬不开口,不料那女同志见他进来坐下,就起身走到他身边,察看他头上、腕上的伤口,柔声问道,伤口都好啦?还有没有头疼?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喉头一热,军长竟觉得眼睛也湿润了。他忙低下头,努力抑制不让泪水冲出来。这时他只有一个念头,我不会再顽固死顶了,我会把什么都告诉你…… 军长就这样供出了阮桂洪。在阮桂洪家中搜出的几个存折中,有一个在开户那天存进25万,时间吻合,那必定是军长交给阮桂洪的脏款了。只是现在只剩下20万元,原来是阮桂洪动用了3万作童装店流动资金、拿了2万给华仔表哥二奶小琴。欧灿辉得到消息,马上拿了5万元给阮桂婵,让阮桂婵送去补窟窿,又托了很多关系,半年后阮桂洪被判三缓二,回到欧巷家中的时候,已经变得精瘦憔悴,调理休养了好一段时间,才慢慢恢复元气,脸上、身上都长了肉,才像那个原来的阮桂洪。 第九章第四至六节 四 住在欧巷巷口第一家的方清母亲卢少容,自然知悉紧邻隔壁阮家的动静。阮桂洪给关起来有半年多了吧,今晚给放了出来回到家中,左邻右舍都去慰问,欧巷好久都没有这般脚步繁杂、这般人多热闹了。 卢少容原想也去问候表示一下的,但一想到隔壁黄三女不友善的目光,老是板着的冷脸孔,心里便冷下来,心想我家出的事还少了?也没见你黄三女过门问候一句,也不知是哪一代结下了冤仇似的,总之黄三女对方家就从没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方坚成了阮家的准女婿,他和阮桂婵早把生米煮成了熟饭,听方坚说,黄三女倒是对这个准女婿和颜悦色,相处得不错。总不成做了亲家还贴错门神,还是借这个机会上上门,这个时候黄三女心情好,总不会冷下脸对上门慰问的未来亲家吧? 卢少容正想到街口财叔的生果档买一点水果才去阮家,觉得又一阵头晕心悸,只好闭上眼睛安坐着不敢走动。自方小兰死后,仿佛恶运降临方家一直没有走,出了一件又一件事,她的身体也和阿嫲一样彻底垮了下来,心力交瘁,再没有从前的精神和体力了。 最令卢少容伤心的是大儿子方清。方清也是曾经给捉去关过的,不过三天就放出来了,虽然没事了,但方清像变了一个人,不但不听父母劝谏,连珊珊的最后通谍也置若罔闻,竟然和一个比他十几岁的女人勾搭在一起,在城北近郊国道旁开了一个小餐馆,两个月没有回过家,不用说,他是和不要脸的女人在餐馆双棲双宿。 金龙出事那晚,方清给公安便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扑倒,真的是吓得魂飞魄散。待从最初的惊恐万状中清醒过来,马上想到是华表哥“东窗事发”,不由得心中一阵狂喜。 公安雷霆万均的行动,虽然也吓着了自己,但也证明华仔表哥的事小不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城门失火,也殃及池鱼的,不管怎么说,自己挂了个董事总经理,也难免有人把自己列入他们一伙。所以方清打定主意,第一时间就向阿sir申明,捡举揭发华仔表哥策划绑架袁常的匿名信正是他写的。方清不但一字不漏背出匿名信,还说得出这信是他特意跑去跑去新市区,扔进连江路一个邮筒里的时间。 阿sir确认方清就是写匿名捡举信的人。正是这封匿名信,使侦查袁常绑架勒索案有了明确的方向,随着侦查工作的深入,越来越多迹象表明,胡伟华(华仔表哥)不但是绑架勒索案的主谋,而且还是涉及黄、赌、毒的类似黑社会团伙的首犯、主犯,而且和境外黑社会组织有勾结。 经过甄別,排除了方清是团伙成员的怀疑。但面对阿sir“为什么说胡伟华是欧灿辉的后台”、“你有证据吗?”的质询,方清却吱吱唔唔的拿不出证据。阿sir没有深究,只是告诫方清在尽一个公民的责任时,要依据事实,不能望风捉影,更不能凭空捏造。方清这时面红耳赤,猜想是阿sir觑破了他心事,羞愧难当。 方清很快就恢复了自由,只是金龙公司遭到查封,他打好了腹稿,便去饮服公司直接找徐经理。 徐经理还是老样子,只是身躯越发滚圆了,笑的时候更像那个著名的相声演员马季,小眼睛一眯,只剩下一条线。徐经理乐呵呵地让座倒茶,一笑那小眼睛就不见了,阿清,你好久没来公司了,家里都好吧? 方清勉强扯了几句闲话,就直入正题,徐经理,我还是金龙公司的董事、总经理,金龙公司也没宣布不搞了嘛,我可以继续履行合同,每月准时缴交租赁费…… 徐经理摆摆手打断方清的话说,继续履行合同这些话,应该是贵公司的法人代表和我说。方清,我知道你是公司董事,我也看过你们的公司章程,贵公司章程第八章第二十三条明确规定:董事长因故不能履行其职责时,可临时授权副董事长或其他董事为代表——你拿到了蔡韵仪董事长的授权书了吗? 方清倒噎了一口气。徐经理这头老狐狸,就是看准华仔表哥这次大祸临头的时机,拿出合同、章程这些合法武器堵住他方清、也堵住其他人的口。 第73章 不要说见不着被抓的蔡韵仪,就算拿到蔡韵仪的授权书,饮服公司抓着违约经营这一条就能置金龙公司于死地;追究违约责任,不但把抵押金吞了,还把租赁者投资购置的物品扣着──违约者赔偿合约另一方的经济损失是很难计算清楚的,总之饮服公司利用这次违约事件发了一笔财。公司发财是公家的,于方清个人来说,损失就惨重了。 方清只好苦苦要求徐经理想个变通的法子,同意他重开二楼中餐厅。不料徐经理不看过去的交情,半点也不为方清着想,把门关得紧紧的,最后还下了逐客令,借口要开会让方清离开。 方清失魂落魄般离开饮服公司,心里苦闷透了。完了,完了,在金龙的事业完了。在金龙倚靠华仔表哥发达的梦想不但一場空,而且今后的路怎么走?金龙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今社会还有发达的传媒,金龙酒吧原先就名声不好,现在更可以说是臭名远揚,遮也遮不住的。这一次可以说是大败亏输,方清已经没有经济实力去承包、租赁新的酒楼餐厅,若是去打工,谁又肯聘他当经理了?方清这几年都是坐有空调的办公室的,若是做一般的打工仔,面子怎拉得下来?给人背后指指戳戳,什么脸子也没有了! 方清意欲在金龙重振雄风的计划给饮服公司堵死之后,一下恍如掉进深渊,不知怎样才能找出一条生路。不料这时他又接到周丽娟电话,说她已经到南国大厦上班,欧灿辉给了她一个餐厅部长待遇,专责在大厅接待预定用餐登记、安排。周丽娟吞吞吐吐地说,既然南国愿意聘用她,总比闲散在家好── 方清没听她讲完就啪地关了电话。叛逆、叛徒,望风转舵、见利忘义的卑劣小人!……方清把能搜刮出来的恶毒词汇都骂到周丽娟身上,一口浊气发泄完了,才悲凉地感到,连周丽娟也弃他而去,难道我真是处处碰壁、走投无路?! 妻子林珊珊这时给他联系了一份工作,林家有亲戚在广州掌管一家很有名的大酒店,如果方清愿意,林家亲戚有意聘请方清担任餐厅经理助理。方清怦然心动,这不失为一条有面子的出路,既然是妻子林家那头的亲戚,凭自己聪明醒目,混几年说不定能混出个人样吧? 他原来都准备去广州了,但当晚他和林珊珊去外父家吃饭,外母高高在上的气势和对他明显的轻蔑刺激了他,他犹疑了。外母明显不信任他,这对他在广州发展会有很大的障碍。而恰在这时袁玉环给他打来电话,袁玉环为他找到了一家小餐馆,袁玉环愿意和他共进退,袁玉环愿意拿钱出来共同经营小餐馆,为了方清,袁玉环说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方清就这样来到城郊国道旁经营小餐馆。马死落地行,宁为鸡首不为牛后,既然有自己当家作主的地方就没必要寄人篱下,更何况袁玉环对他一往情深,他甚至晚上也不回欧巷这个家了。 过了一个多月,卢少容好不容易把方清找回来,苦口婆心的劝说,声色俱厉的斥责,当父亲的方树开终于铁青着脸痛骂儿子,方清就是板着脸半个屁也不放,待父母骂够了、骂累了,当母亲的转而低声下气哀求儿子回心转意,方清说了一句“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也不上楼上再见林珊珊和儿子,竟是抬腿就出了家门,几步就走出欧巷,跟着就再也见不着他的影子了。 卢少容知道,方清是鬼迷心窍,彻底墜落了,没法挽救了,连贤淑的老婆、可爱的孩子也不要,到底是为什么?!他和林珊珊的婚姻也没法挽救了。那一夜卢少容没有入睡,第三天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感到绝望的林珊珊给方清下了最后通谍:如果还和那个女人混在一起,这个婚姻、这个家就没法维持了! 方清这时已经让袁玉环迷了心窍,对林珊珊的警告不管不理,天天晚上关了店门就和袁玉环睡在一起。在方清看来,家庭、婚姻甚至儿子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他最失落、人生最低点的时候,是充满爱心的袁玉环给他温暖、给他鼓励、给他支持,那是雪中送碳啊! 而伤心绝望、痛定思痛的林珊珊终于提出离婚。林珊珊那一段时间整天以泪洗脸,卢少容又何曾不是伤心欲绝?卢少容舍不得这么好的儿媳,也舍不得伶俐可爱的孙子…… 那一天,林珊珊和方清办好了离婚手续,脸无表情的方清转身就不见了踪影,林珊珊则脸色平静地回到家里收拾衣物,准备领着小庆杰回娘家。 就在这个时候家里的电话响起来,林珊珊接听了,才知道就是同一天早上,接到通知回糖厂开会的方树开,被上级勒令隔离审查。林珊珊的脸色变了,她決定不隐瞒这件事,而听到这个消息的卢少容终于忍受不住,嘴里哆嗦着说不出话,一下就昏死过去。 手忙脚乱的林珊珊赶忙把方坚、阮桂婵找了回来把卢少容送进医院,林珊珊于是改变主意留了下来。 卢少容在医院住了五天之后坚决要求出院,回到家,看着又忙着上班,又忙着照顾阿嫲、照顾自己、还要照看小庆杰的林珊珊,一如往昔手脚利索有条有理,想到自己病了住院,当大儿子的方清竟不闻不问,半次也没到医院探视,更不用说悉心照料了,这个家若没有林珊珊,那景状真不可想像──方清,你真是白披一张人皮了! 五 清源这一惊天大案,让清源人茶余饭后议说了好多天。半年后公审,韵仪被定容留、组织**罪被送劳教三年,挛毛及向阳则被判死刑,军长被判死缓,潘榕生及其手下也被分别判处无期以下不等的徒刑。澳门黑社会的七仔已被当场击毙,还有华仔表哥、梁仕彬外逃尚未落网。 华仔表哥的母亲在公安突然查抄她家的时候,两腿一伸就昏了过去,送到医院后也再没醒过来。阮桂洪那时也给公安局抓走还在羁押中,待他被放出来,大姑母已经过身,最令阮桂洪受不了的是,五女已经搬出欧巷阮家,似是人间蒸发,在清源是怎么也找不到她了。 当初五女见阮桂洪被阿sir捉走,她没经历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事,心头也是一片慌乱。阮家早乱成了一窝粥,心疼儿子的黄三女见事发突然,也不知道去那里求神拜佛保祐儿子平安归来,阮桂婵和方坚却猜想和华仔表哥一案有关,托人去打听也打探不出来。欧灿辉自是紧张,一边劝慰桂洪父母,一边辗转托关系打探查问。 乱了几天,五女首先醒悟过来,解救人质这件大案在清源几乎家喻户晓,阮桂洪这死鬼说不定和案件有涉。他和华仔表哥、和金龙的人关系密切,也不知做了什么违法事,总之阮桂洪这个人是靠不住的,早生异心的五女想到这里便打定了离开阮家的主意。 五女不动声色,每天照常去女人街开铺营业。过了一段时间,到底传出话来,要家属交足阮桂洪所藏脏款。五女才知道阮桂洪所犯何事。所欠5万是欧灿辉亲自送到阮家,亲手交给阮桂婵的。五女便想,阮桂洪结交到灿辉才是好福气,这5万块钱大约阮桂婵和方坚也能拿得出来,欧灿辉不但时时关注着阮桂洪案件,一有消息就毫不犹豫拿钱出来帮阮桂洪,真是待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啊。 过了一个月还不见阮桂洪放出来,阮家便知大事不妙。五女在一旁听着家中各人议论,都担心阮桂洪会被以窝脏、知情不报定罪,欧灿辉虽然结识很多上层人士,对阮桂洪的案子也不敢轻易说“搞得惦”。 五女想起自利文强的事和阮桂洪闹矛盾以后,阮桂洪便不把她当作贴心人看待,收藏军长25万的事半点口风也不透,这么大一件事也不和自己商量,有了大笔钱在手还是那么吝啬,连“零用钱”也不多给一点,在店里打工的售货员还有500元底薪呢,加上销售提成,哪一个打工妹都比她这个“老板娘”收入好。五女越想越伤心,心想你阮桂洪出不来更好,这间童裝店就是我的了。 因为想要组织六一儿童节货源,五女试着和阮桂婵一说,阮桂婵却没有心绪拿钱出来给五女去进货。阮桂婵这时正为大佬的事担心得要死,哪有心情管这些事?只嘱咐五女说,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先就这样维持着,待大佬出来了再作打算。 五女唯唯诺诺,回到童装店便照常营业,到了休息日,她打出“结业清货”的告示,以进价的五折处理商品,不但顾客蜂拥抢购,连同行也来认真察看,有老板开口以三折把全部货品全包拉走,五女一口应允,马上关铺清点货物,一手钱一手货,最后发了三个售货员当月工资,便关好玻璃门扬长而去。 待方坚得到消息和阮桂婵赶到童装店一看,店里已是人去屋空,赶回欧巷家中,不但不见五女踪影,连她的衣服物件也不见了,想是捲款潜逃了。 到市场找着母亲一说,黄三女连鸡也不卖了,马上赶回家中,上下察看一番,家里倒没少什么物品,只是不见了属于五女的东西。听女儿说起五女私自把好几万元的童装贱价处理,黄三女暴跳如雷,马上带着阮桂婵到处搜刮五女,连五女母亲家、古阿姨家也找过了,竟是不见五女的踪影。 若不是阮桂婵力劝压着,黄三女和五女母亲、古阿姨都会吵起来。五女母亲还冷冷地说,街坊邻里都知道我个女在你家住了一年多,现在说不见就不见了,谁知是不是你们谋财害命、焚尸灭迹? 黄三女正为儿子的事担心着急,五女玩了这一出,连桂洪的老本也弄丢了,正急得上火,被五女母亲倒扒一把,气得眼冒金星,跺着脚要和五女母亲对骂。 第74章 阮桂婵看出有其女必有其母,五女母亲也是个有心计的厉害角色,吵下去会自讨无趣,便强拉着母亲离开。 黄三女气得晚饭也吃不下,在家里发了一通脾气,对阮桂婵和方坚说,走,去公安局报案──告她谋财害命,告她挟帶私逃! 方坚站起来说,看来只好报案了,让阿sir查总比我们无头蒼蝇般去查好。我想五女一定是躲到外地…… 阮桂婵却摇了摇头,对母亲说,我看还是不要报案好。大佬这个时候没有放出来,也不知童装店有没有受牵连,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这事也不能全怪五女,我听过五女抱怨,说大佬平常没给零花钱,连买月经用品也要开口向大佬要钱。五女跟了大佬有两年了吧,那点钱就当给五女补偿好了。 黄三女满脸怒容,连声说不行不行,夫妻本是同林鸟,哪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再说店里的货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哪能够私自贱卖?!黄三女想起这事就肉痛,她在市场卖鸡,一钱半钱也要算清楚,还要在称上做点手脚才赚多一文几毫,如今五女三折、五折就处理了那些货品,还要把钱全部捲走,尽管确实金额无可稽查,她是无论如何也嚥不下这口气。 方坚就说,正因为担心大佬的事会不会牵连到童装店,这个时候童装店出事,我们更应该去报案…… 阮桂婵也醒悟过来,便和方坚陪着母亲去辖区派出所报案。这个案报了就报了,却是没有下文,黄三女又是牵挂儿子又是肉痛那笔钱财,一连几天嘴角都撩起了肉泡,心火更盛,阮世诚在家便吃了不少苦头,动辄挨骂,而且骂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阮世诚生吞吃进肚子去。阮世诚挨了老婆一世骂,骂成了老油条,早麻木了,这时却又体会老婆心境,越发忍辱负重、忍气吞声,一点也不动气。 慢慢的,黄三女发作过了,知道对老公发脾气于事无补,有时也忍一忍。只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加上家里只剩下她和老公冷冷清清的度日,有时忍不住发发脾气,老公仍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暗地里又是心酸又是难过。有时想到全因儿子不争气搞出这些事,又把儿子当作仇人,在家里咬牙切齿的痛骂儿子。 待有一天傍晚阮桂洪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家中,黄三女却又欢喜得掉下眼泪,见儿子瘦得下巴尖尖,笑一下的时候,脸腮上有两道弯弓的褶,黄三女又掉下心疼的眼泪。儿子在里头一定吃了不少苦,关押了半年,就是铁打的硬汉也架不住身心双重煎熬啊! 黄三女手忙脚乱,拿起热水瓶却想着给祖宗神主牌上香,放下热水瓶上完香,拿着玻璃杯却忘了倒水,总之颠三倒四,连话也说不完整,直到隔壁陈姨拿着一把柚果叶进来,才想起去厨房煲抽果叶水。阮世诚心里自是高兴,但他在家里属半个哑巴,只是咕咕地抽他的水烟斗,那不时扫瞄阮桂洪的眼光,才让人感到他对儿子归来的快慰和关切。 原来陈姨在家门口瞥见有人走进欧巷,她眼神不利索了,见来人走进中间阮家,从身影上终于认出是阮桂洪,只是阮桂洪低着头走路,没和她照脸打招呼,她却高兴地想到,阮桂洪没事了,给放出来了。她乐颤颤地马上回家,对老公陈满说了一句“桂洪回来了!”又走出后门来到屋后空地,墙角下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一棵抽果树,如今快有一人高了,陈姨想到要摘抽果叶给桂洪冲凉,便麻利地摘了一把,后门也不进了,直接就绕过屋角走去阮家。找煲柚果叶煲水冲凉、洗手,是本地流传已久的古老风俗,意喻出事后(或办丧事后)用柚果叶冲凉或洗手能冲走霉气,讨个吉利。 欧灿辉接到父亲电话通知,高兴得马上打的从新市区赶回来。阮桂洪福大命大,只判了缓期执行,不用送去坐监,真值得为他开心。欧灿辉在的士上给陈昊天打了电话,陈昊天也是高兴得很,答应尽快赶回欧巷。的土开到内街街口不进去了,欧灿辉刚下车就看见麦老师夫妇刚从江边散步回来,打过招呼便喜滋滋地说,桂洪回来了! 麦老师夫妇听到消息,也是脸露喜色,麦老师便说,我们一道去看望他。朱老师却扯了一下丈夫,走到街口财叔的生果档,一边挑苹果一边说,买苹果吧,平平安安意头(兆头)好。 欧灿辉却不耐烦挑拣苹果,伸手拿了两个榴莲,对财叔说,榴莲榴莲,讲什么意头的? 财叔笑呵呵地说,榴莲对身体大补,就讲身体健康吧!欧灿辉说了一声“好”,掏钱给财叔说,一齐算。朱老师却搖手说,你付了钱,就变成你的心意了。财叔,你收他的榴莲钱,收我的苹果钱。欧灿辉见朱老师说得这么明白,倒不好坚持争着付钱,等财叔算好收好钱, 便一同拎着水果走回欧巷。 阮家这时热闹得很,阮桂婵接到大佬回了家的电话,飞一般就跑了回来,跟着方坚也赶来了,加上陈满和陈姨,如今再加上欧灿辉和麦老师夫妇,跟着进来的还有欧国能,阮家狭小的客厅挤得站不下了,阮桂婵和方坚走进阮桂洪──其实原先就是阮桂婵的──睡房,把母亲也叫了进去商量一些事情,让阮世诚、阮桂洪父子陪街坊好友说话。 阮桂婵听得外面客厅很快静了下来,听出了外面主客都有点尴尬,原来大家都闭口不提“里面”(羁押)的事,也避开谈论有关案件的话题,阮桂洪父子又不善言辞,大家问候宽慰了几句,很快就冷了场。 方坚用手肘碰了碰阮桂婵,朝外努了努嘴,阮桂婵会意,拉着母亲走出房对大家说,大佬的事,全靠各位这么关心他、帮助他,我们全家对大家都感激不尽──说到这里阮桂婵动了感情,呜咽着说,大佬刚回来,等下要冲柚果叶凉,我们另约时间请大家饮茶…… 读书人最善解人意,麦老师夫妇首先站起来道别,一屋子人很快就散去,欧灿辉却留下没有走。欧灿辉为阮桂洪的事费了很多心思,有一次还约上陈昊天才够面子请动一个人,然后由这个和市委书记的秘书有特殊关系的人请来该秘书。怪不得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求,欧 灿辉算是对官场又多了更深层次的见识……阮桂洪虽然出来了,但今后怎么办,得听听阮桂洪意见。阮桂洪这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过能保住不用坐监就算行好运了,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和阮桂洪说的。 六 阮桂洪早上起床吃过早餐,开了电视机坐在客厅看电视。自放出来这大半个月,阮桂洪大多数时间龟缩在家里,百无聊赖就追看电视连续剧。十多年前追逐香港电视剧,如今省内多了十几个电视频道,电视里争妍斗艳使尽法宝争夺观众,观众就多了选择,电视播放不像过去那样内容枯燥贫乏,香港台的节目也退居到很次要的地位。 又是卖广告,阮桂洪便有点厌烦。最讨厌看得好好的,广告又插了进来。香港台的广告制作最精美、新颖特别,省台的也有水准,最讨厌的是本地广告,大多是这个专科门诊那个药物,制作粗糙噁心,打机关枪似的吼着说什么支源体依源体,好像现在全市性病流行,男人女人都受感染需要到它那里医治。播放这样影响清源形象的广告市长为什么不管一管? 阮桂洪拿起遥控器換了几个频道,都好像是约好了的,这个时间大家一齐做广告,阮桂洪便懒得再按。这时播放的一个广告引起桂洪又一次反感,是卖感冒药的广告吧,记者像一群小学生拿着纸笔追问广告主角,感冒了怎么办?看到这个广告阮桂洪就生气,记者都是有文化有见识的,在这个广告被人丑化成一群极其弱智的人,制作这个广告的人也是弱智的。阮桂洪一生气,啪地关了电视机不看了。 电视里卖的广告令阮桂洪生气,家里的冷清也令阮桂洪生气,而真正令他生气的实际是五女的离家出走。人前他装着没事人一样,一个人的时候,他就想五女、想过去了的事。是怨军长、怨华仔表哥、怨五女?又好像更怨自己傻,怨自己笨,怨自己蠢,怨自己的命生得不正。 五女走了,最要命的是童装店也因此寿终正寝,便宜了接着租赁下来的人。除了女人街业主瞧在方坚的面子,退了一万元抵押金,他的二十多万元投资算是打了个水漂,无声无息就没有了,即使现在找着五女,五女能把钱全部退还给他,也不过是几万块钱。而童装店还欠着阮桂婵五万块钱,加上欧灿辉帮他垫支的五万块钱,阮桂洪不但是打回原形,实际还欠下十万块钱的巨债。但能怪得了谁?说到底还是自己不争气,神差鬼使行错路做错事,命不好啊! 阮桂洪从前在家就坐不住的,这次关了半年,放出来后身心疲惫,也好像没脸目见街坊和熟人,便老老实实在家静养。今天却特别心烦,电视看不下去,在家里这时又烦闷得很,阮桂洪便又走出家来。这时才上午十点来钟,夏日阳光灿烂,阮桂洪眯了眯眼睛,走出欧巷、内街,漫无目的信步而行。 不知不觉又走到肥师奶的士多,店里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变,肥师奶和她的伙伴又在酣战四方城,她的老伴照例坐在前边桌子后头,抽着手卷烟百无聊赖地瞧着大街马路。阮桂洪这时明白他走到这里,是想碰见古阿姨,但打麻将的几个人中没有古阿姨,想是还在市场卖菜。阮桂洪也不进去打招呼,便往下廊后街古阿姨家走去。他知道碰上五女是件很难的事,但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不妨去碰碰运气。 五女果然不在她阿姨家,敲了半天门没人答应,倒惹得隔壁有人出来张望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第75章 阮桂洪便觉扫兴,想了想便走去西门塘那个叫竹仔园的地方,走了一圈又转回北门街来。他知道五女母亲住在竹仔园,五女告诉过他的,阮桂洪想五女捲了他最后一笔钱,肯定不敢再留在清源,一定去了外地,这样漫无目的地在清源找她简直是浪费时间精力。但阮桂洪还是想碰碰运气,说不定五女回来了呢,五女为几万块钱让我变成了穷光蛋,想起来就生气,找不着五女我是嚥不下这口气的。 没头蒼蝇般在外面走了半天,连个像五女身形的人也没碰着一个,阮桂洪意气阑栅地走回欧巷,进了屋,见母亲早回来了,见了阮桂洪就说,灿辉叫你去南国大酒店食饭,所以我也没煮你的饭。阮桂洪看时间正好,便转身走了去江边的南国大酒店。 欧灿辉早想找机会和阮桂洪详谈一次,今天有空,特意回老城区南国酒店这边方便和阮桂洪会唔,见阮桂洪来了,便在一个雅房安排酒菜,和阮桂洪倾谈起来。 欧灿辉问阮桂洪有什么打算,阮桂洪心里一片茫然,默默地摇了摇头。欧灿辉就说,再开一间童装店?本钱不够,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阮桂洪苦笑着又摇了摇头。阮桂洪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过去开服装店、童装店,大事小事都依赖五女,进货时自己看上的货式,全都遭五女否决,事实也证明五女的眼光是对的。没有五女帮手真的不能成事,阮桂洪对自己实在没有一点信心。 欧灿辉又说,那就转行,开间装修材料店、或是油漆塗料店?阮桂洪想了想还是摇头,不是不想做,实在是隔行如隔山,如何进货、如何经营、市道如何都是懞查查,怎么敢做? 欧灿辉便说,总要搵食呀,你自己说说,该做什么好?你不用担心资金问题,昊天也和我说过的,我两个做你坚强后盾。 阮桂洪心中感动,兄弟就是兄弟,自己的情况做兄弟的都放在心上,一心要帮自己重振旗鼓,于是就说,你以为我不想?不过我也沒想好,不知要做什么好,待我想到了,再来找你商量好不好? 欧灿辉心想也是,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这次一定要帮阮桂洪把把关,做失败了钱银是小事,让阮桂洪再遭受挫折就不好了,阮桂洪现在心理已经有变化,再遭受打击后果堪虞。见服务员送上酒菜,欧灿辉便和阮桂洪边吃边聊。以前觉得和阮桂洪没有多少共同话题,这时欧灿辉放下架子,天南地北闲扯,倒让阮桂洪觉得欧灿辉还是和从前一样,对朋友还是满腔热忱,把自己当作兄弟一般没有变,心中也自感动。 阮桂洪一连几天苦思苦想,想得头都大了,也不知该找点什么营生干好。他倒不是关在家里呆想,反而在家待不住,天天往外跑。在外面也没有固定目标目的地,到处察看市场情况,内心深处还是希翼碰见五女,有两天赶早去了下廓后街附近,有两天赶早去了竹仔园,上班的年轻女人见得多了,就是没见着五女。 阮桂洪就有点灰心丧气,心想五女果真不敢留在清源。哼,丢那妈我不信你一世不回清源,若你给我碰上了,看我不煎你一层皮! 有一晚八点来钟,阮桂洪悠转到新市区迎宾馆附近,看了那一带十几家经营服装、童裝的店铺,里头都没有五女的身影,他也没觉失望。早预料不会有结果的,但阮桂洪就是楔而不舍在清源市里寻觅。倒是让他碰上一个不该碰上的人,引得他怒火中烧,差点动了拳脚,把事情闹到派出所去── 阮桂洪顺路经过迎宾馆大门口,见一对男女神态亲密走下一辆的士,不禁看多两眼。不料一看就呆住了,那个身材高挑、乳房硕大挺突的女人,不是小琴是谁?!小琴和他上过床,那双“波霸”大乳房给他印象最深。 半年前,小琴找着他说怀孕了,那时从身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过了半年,应该是大腹便便快临盆了的,而且小琴信誓旦旦说回东北把小孩生下来,还说什么要把华仔表哥的骨肉抚养成人,现在看她容光焕发身姿阿娜,说的话都当放屁了!更可恨的是阮桂洪还给了她2万块钱──没良心的女人,骗钱的女人,女人都是这么可耻可恶! 阮桂洪快步赶上去,扯着小琴胳膊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小琴惊愕间一看是阮桂洪,脸色马上变了,一阵红一阵白的,神色很尴尬。 阮桂洪瞪着她说,把钱还给我! 小琴脸色又一变。华仔表哥一出事,徬惶中她就知道倚靠的这棵大树倒了,要另觅出路。她换住处躲了几天,见风声过了,便重操旧业卖笑谋生。有一日她想了一个主意去阮桂洪处弄钱,没想到阮桂洪二话不说就给了她2万块钱。 她喜出望外又在肚里暗自得意,原来也有头脑简单却又出手大方的男人。这半年她尽量少上街少逛商场,后来又转移到新市区这一边搵食,果然从没碰见过阮桂洪。慢慢的也放下了警戒之心,不料今晚突然和阮桂洪碰个正着,见阮桂洪揪着她要她还钱,这一幕都给好不容易才上了她钩的身边男人听去,心里顿时慌乱起来。 小琴身边的男人三十来岁衣冠楚楚,见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揪着小琴不放,心爱的女人已经吓得花容失色,他是个有点身份的人,心高气傲,如何容得下这个民工不似民工、衣着普通的男人唐突佳人?走前一步推了推阮桂洪说,走开,不要在这里搅事! 阮桂洪瞪了男人一眼不予理会,用力把小琴一扯,小琴踉蹌站不稳,听得阮桂洪说,走,去拿钱还给我! 小琴大惊,不要说现在她没有2万块钱,就是有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吐出来的──千辛可苦来广东,不是为了来钱来得快,谁愿意不顾廉耻去做鸡?传回老家给亲朋责骂嘲笑也顾不得了,要她还钱还不如要了她的命呢! 她把哀婉着急的眼神投向迷恋她的男人,那男人按捺不住,跨前一步双手按在阮桂洪胸前一推,因为阮桂洪没有下死力捉住小琴的手,小琴趁机挣脫了,躲到那男人身后。 阮桂洪大怒,正欲发作,那男人已掏出钱包,说,她欠你多少?一百、二百,五百还是一千? 阮桂洪便说,2万!那男人吃了一惊,转头看小琴,小琴惊恐地拼命摇头,男人就收起钱包,冷笑一声说,滚开!讹到我头上来了?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阮桂洪才不管他是谁,好不容易逮着小琴,无论如何是要追回这2万块钱的。他要捉着小琴,那男人见阮桂洪放肆无礼,阻拦的动作就带着火气,如果不是宾馆保安及时赶过来制止,亦有巡警过来处理,阮桂洪和那男人就会动起手来。 在派出所里,阮桂洪气恨恨的把事情经过说了,做了笔录。等了一个多小时,把他叫进所长办公室,值班所长对他说,这个女人承认拿了你2万块钱,但回去路费、上医院做人流、手术后营养把钱都花光了…… 阮桂洪没等所长说完就叫起来,这个臭鸡!原来答应生下来的──我不管,这2万块是我的血汗钱…… 所长冷下脸来,厉声喝道,派出所不管你们这些破事,你认为她欠你2万块钱,你就去法院告她,通过法律途径解决。我警告你,你如果採用什么不恰当的行为,你首先就会触犯刑法,所以你要冷静,冷静的处理问题。你听懂了没有? 一听触犯刑法,阮桂洪就想起自已是在缓刑期间,闹出事来不是讲玩笑的,头脑果真冷静下来,低下头不敢再发脾气。 所长就说,你可以走了。要记着,在公共场所吵闹打架也是不允许的,姑念你是第一次初犯,又事出有因,所以就批评教育,再出现这样的情况,要从重处理的,起码要行政拘留三、五天。好了,你回去吧。 阮桂洪站起来,迟疑着不肯走,问,那个臭鸡呢? 所长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回答说,这个女人涉嫌**,待审查过再作处理。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说,走吧走吧。 阮桂洪憋了一肚气回到家里,已经过了十一点,黄三女早睡下了的,听见门响,披衣走下来,见了阮桂洪就骂道,怎么又搞到三更半夜才回来?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要出去搞三搞四,见过鬼还不怕黑,是不是要激(气)死老豆老母? 阮桂洪沉下脸一言不发回到睡房,他知道母亲脾气,顶一句嘴会引来万炮齐发,吵得整条欧巷都不用睡觉。躺下了却又睡不着,睁大眼睛想心事。这个小琴太可恨了,竟然骗到我头上,看她的稟性根本不会回东北,甚至怀孕这件事也很可能是假的。阮桂洪这时又恨又悔,恨自己太相信别人,后悔白白送了2万块钱给这个奸诈的外省鸡…… 第二天阮桂洪又跑去新城派出所打听,见没人理睬他,他便直闯所长办公室。幸好见过一面的所长还认得他,虽然不耐烦,还是告诉他,小琴已经交了罚款,已经放了。阮桂洪忙问小琴的地址,所长虽然忙得团团转,这是叫人拿来卷宗查出一个地址告诉了他。阮桂洪诚心诚意地向所长道了谢,急急忙忙便按地址寻去。 那是新市区主干大街人民路后面的一幢楼,阮桂洪好不容易寻着了,却是窗门紧闭,终于让他打听到,小琴带着行李一早走了,连一些杂物也舍弃,说是回老家去,以后再也不会再来清源。 阮桂洪心想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谁知是不是你特意叫老乡这么说的?这些烟雾弹迷不倒我。从此阮桂洪多了一件心事,不但逛商场、店铺,也在多外省人租住的地方乱转,希翼能碰上五女、小琴。 第76章 谁知逛了大半个月,不但不见五女,连小琴也是杳无踪迹音信,想来是怕给阮桂洪寻着,回老家或是投奔异地老乡去了。反正是做鸡的,不需要什么技能,有了一副好皮囊就够了,到哪里都会有色迷迷的男人,何况她长相不差、身材曲线迷人、还有一双特别吸引男人的波霸**呢! 第九章第七节 七 阮桂洪这般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第一个有意见的就是他母亲黄三女。 原本她心疼儿子,天天给他做有营养补身体的好菜靓湯,过了一段时间,眼见儿子脸上长肉,肤色也滋润起来,想是仗着底子好又年轻,身体恢复得很快,黄三女便很高兴。不过见儿子身体日渐康健,却又不安份起来,在家里呆不住了,天天往外跑,有时还早起晚归,便估到儿子去搜寻五女,也就不言语他。 待见过了一个多月,儿子仍是天天往外跑,心想五女早跑到外地不敢回来,这般搜寻自是白费精神徒劳无功,心里就有点生气。这天趁着阮桂婵回家吃饭──方坚却没有同来,说是有应酬──黄三女就劝阮桂洪说,五女是找不到的了,这种人心地不好,会有报应的,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你要把她丢开,想想今后怎么过。 见阮桂洪低头大口吃饭没吭声,黄三女又说,你又不出去搵工,日日四处游蕩,回到家饭来张口,难道要父母养你一世?黄三女越说越生气,声音也大起来,翻起旧帐,数落阮桂洪的不是。 阮世诚原想说食不言寝不语的,有什么话等吃完饭再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见老婆有了点火气,一句不对会引起老婆发更大火的,他便把眼睛睨向儿女。 阮桂婵今晚回来吃饭,是有意安排的。她和朋友去南国大厦吃饭碰上欧灿辉,欧灿辉特意把她拉到一边询问阮桂洪的情况,商量如何帮助阮桂洪。她也接到陈昊天电话,也是关心询问阮桂洪今后动向的。她从母亲口中得知大佬状况,觉得这样下去对大佬没有好处,便特意回来劝喻大佬。见母亲说开了头,又怕母亲说过头引起大佬反感,便赶忙插上话说,大佬,东方广场有个铺位要转租,有没有兴趣顶下来? 阮桂洪原本就和妹妹亲近,见阮桂婵问起,就摇了摇头说,顶下来干什么?我又不会做生意。 阮桂婵知道大佬原本就是一个粗人,这两年留心看,确实不是做服装生意的料,她也皱了皱眉。不做生意何来发达?自己借给他的5万块可以不追讨,但欧灿辉的5万块钱呢?就算欧灿辉也不要他还,但他今后的生计呢?她知道大佬手上只不过还有一万来块钱,今后还要娶妻生子,供养子女读书,有病有痛还得备有医药费,不找点什么做这样胡混下去能成吗! 阮桂婵就说,总不能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吧!不做服装生意,也要想点别的做呀,现在家里有饭给你吃,以后呢?以后怎么办? 阮世诚吃完饭把饭碗一放,也说,桂洪,人要本份踏实,不做生意也好,先搵份工做,老老实实靠自己本事搵钱,以后的事以后再打算。 黄三女忍不住又说,你老老实实搵份工做,先把野了的心收回来,家里不求你发达,能够平平安安就好了,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后总有好日子过的。 她忽然伤心起来,想是记起阮桂洪在羁押期间,自己和老公担惊受怕茶饭不思夜不安寝,做父母的最大心愿原来不是祈盼儿子发达,儿子不走邪门歪道平安健康才是做父母的最大心愿。华仔会搵钱,搵了一千几百万又如何?活生生把母亲激死,自己也踏入不归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幸好阮桂洪所涉不深,不然给判十年八年,做父母的不伤心死也会被激死。想到这里黄三女漤然流出了眼泪,她是要强的人,便转过脸把泪拭去了。 阮桂洪从没见过母亲流泪,在他眼里母亲是坚强且霸道,不会流泪的,这时他便觉得对不起母亲,自己做错事连累了这个家,二十几岁了还要父母操心,确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于是便说,好,我明天就去找陈昊天──陈昊天找过我,要我去电缆厂上班。 阮世诚、黄三女、阮桂婵都面露喜色。浪子回头金不換,说通阮桂洪收束意马心猿,走入正常,这就有了好的开头。阮桂婵听陈昊天说过,新飞厂的供銷员不设底薪,是没有工资、没有差旅费,业务费用餐费厂里也不予报销的,但最差的供销员一年仍有几万块钱收入,高的可达数十万元,靠的就是推銷产品提成。阮桂洪是陈昊天的好兄弟,陈昊天没理由不照看着阮桂洪的。 不料阮桂洪在新飞电缆厂上了四天班就干不下去了。阮昊天从外地出差回来,到倉庫找不着阮桂洪,找来人事部长一问,阮桂洪在上班的第三天、第四天都和人争执打架。部长下去处理,不知道阮桂洪和老板有很深的渊源,只觉得阮桂洪野性不羁,新工人受资格老一点的人欺负其实是很平常的事,偏偏阮桂洪瞧不起外省人,外省人欺负他更受不了,偏偏欺负阮桂洪的人也有点火爆。说起来是阮桂洪先动的手。于是部长板下脸兙了阮桂洪一顿,谁知阮桂洪气哼哼的把工作服一脱一甩,说了声老子不干了就扬长而去。部长按章办事,出了公告辞退打人的阮桂洪,对闹矛盾的另两个员工通报批评。 陈昊天吃了一惊,打电话找着阮桂洪,约他晚上出来吃饭,谁知阮桂洪说晚上有事。陈昊天下了班就回欧巷,直入阮桂洪家,两人在房里说了一阵话,阮桂洪就是不愿回新飞厂上班,连直接安排他到市场拓展部(供销部)也不愿干。陈昊天看阮桂洪使上了牛精脾气,叹了一口气,只好怏怏不乐离去。 陈昊天越想这事越生气,第二天一上班,召集管理人员开会,发了一通脾气,吩咐人事部长把那两个工人改为留厂察看,调离倉库。陈昊天说,一个企业就像一个家,员工应该是兄弟姐妹一样,这次打架暴露了企业的员工素质教育的缺陷,也是企业文化素质不高的表现。 陈昊天有了点火气,提高了声音说,有人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新飞厂越来越大了,我就是要一样的鸟!凡是素质不高的,要通过教育、学习不断提高,不断进步。实在是教育不过来的,通通给我滚蛋! 他严词责成人事部做出教育轮训计划,注重企业文化建设和员工队伍建设,他强调说,一切以人为本,今后再有不团结、不协调的事件发生,都要严惩不贷。一定要把企业办成真正团结、协作、像一个家一样的企业,让每个员工在企业都感到温暖,把凝聚力转化为动力,这个企业就能生存、发展、壮大…… 陈昊天这边亡羊补牢,那边阮桂洪却又回复故态,无所事事。陈昊天原来把他安置在倉库,是有意识地让他尽快熟悉产品,陈昊天没有特别和倉库的领导打招呼,是想让阮桂洪通过自己的努力,从基层做起,对工厂、对产品熟悉了,顺理成章再转到供销部门。供銷业务员不是说当就当的,首先要把自己融入企业,然后才是熟悉产品,不但要熟悉产品分类、规格、质量、性能、价格、库存,甚至还要了解生产工艺、生产能力,再学习营销技术,不能一蹴而就的。能说会道、善于交际也只是其中一个当供销业务员的有利条件素而已。 但阮桂洪懒散惯了,真的是小市民习气很重,有组织有纪律的工厂生活他不习惯,尖起嗓音提高声调的外省话他听不惯,更不用说外省人对他颐气指使、粗声粗气,忍了一天又一天,第三天终于忍不住了,发起牛精脾气,引来人事部长一顿批评。人事部长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他的轻蔑和指责令他热血上涌,一赌气就离开了新飞厂。陈昊天痛定思痛,后来把人事部长也撤換了,只是阮桂洪却怎么劝说也不愿吃回头草,便又懒懒散散的当了一个闲人。 阮桂洪不去陈昊天的厂上班,家里人也拿他没办法,一时也没想到什么主意,就让阮桂洪悠哉游哉地过日子。阮桂洪这时却和古阿姨搞上了,偏又让古阿姨的老公捉奸在床,搞出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阮桂洪萌复故态,白天随意乱逛,离开新飞厂的第二天下午,他信步走到下廓后街,就在古阿姨家的横巷口正巧碰上古阿姨。古阿姨见了阮桂洪,没事人一般笑着和阮桂洪打招呼,阮桂洪便有点生气。不过他脸上没有表露出来,相跟着古阿姨到她家,坐下了才说,古阿姨,你实话告诉我,五女到什么地方去了? 古阿姨瞟了阮桂洪一眼,说,先是去了韶关,后来听说去了肇庆,五女交待我不许和你说…… 阮桂洪便问,肇庆什么地方?你有她的地址、电话吗? 古阿姨摇了摇头,说,五女大概怕我和你说,什么也没告诉我,这半年我才接过她一次电话。她话锋一转,继而埋怨阮桂洪说,你也真是的,什么朋友不交,偏要交上黑社会?我是五女我也会快点走人──谁知道你会判多少年徒刑?好人不做,现在倒好,连家也抄了…… 阮桂洪听了更生气,忍不住就说,五女凭什么处理我的货、处理了货的钱又不交还我老母?你知不知道五女这样做,害得我血本无归,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古阿姨便柔声说,五女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也说过她了,她当时只是哭,还说有很多事情我是不知道的。我看她的样子也像受了不少委屈,咳,你们后生仔女的事我也搞不明白。五女跟你也有一年多了吧,那点钱算是给她的补偿好了…… 阮桂洪恨恨地说,还要我补偿她? 第77章 她不这样搞我还有一个档口,现在我什么也沒有了! 古阿姨忙说,五女那样做也太实在太过份一点。这样吧,下次她打电话回来,我一定探问出她在哪里,好不好? 古阿姨看阮桂洪脸色放松下来,就说,我帮你这个忙,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阮桂洪便问,要我帮你做什么?古阿姨又瞟了阮桂洪一眼,伸手拉起阮桂洪笑眯眯地说,来,到我房间你就知道了。 阮桂洪心里一动,莫不是古阿姨动了色心?古阿姨也是四十来岁吧,身躯丰腴,笑得有点暧昧,早听她说过她老公是个废物──丢,进房就进房,上床我也不怕。 阮桂洪这半年多没近过女色,这时就想到,搞你古阿姨和搞湖南妹阿秀差不多,有人说熄灭了灯女人那里都是一样的。阮桂洪脸上就有点狰狞,哼,你介绍得好,害得我鸡毛鸭血,我就在你身上报一点点仇。 古阿姨却是极之欢迎阮桂洪这样对她“报仇”。太舒服、太刺激、太满意了,这辈子还沒有见过这么厉害的男人家伙,骠悍有力,持久耐战,把她带上一次又一次消魂高峰又跌落下来,飘飘然的,浑身骨头都松软了,那些吸食白粉的也是这种感觉吧?古时候男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情实在太具诱惑力和刺激性了! /奇/古阿姨原没想过做不贞节的女人,老祖宗早说过女人要三从四德从一而终,但老公实在不爭气,老天爷偏要让她看见阮桂洪的男人家伙,终于勾起她的强烈欲望。和老公结婚二十年,还沒有一次像今天这样酣尽淋漓欲仙欲死,如果她不是头脑还清醒,阮桂洪压在她身上驰骋的时候,她会快乐地大声喊叫起来,后来实在忍不住也哼出了声音。酒鬼老公哪有阮桂洪半分的神勇?还没有感觉就软瘫下来,还气咻咻的,有时真恨不得一口咬死了他…… /书/完事后古阿姨搂着阮桂洪说,你有空就过来,啊?我是随时随地欢迎你的。她爱不释手地抚弄阮桂洪已经疲软下来的家伙,说,五女不懂得珍惜你这宝贝── /网/提起五女阮桂洪脸色就阴沉下来,他拨开古阿姨的手,一言不发就穿衣起床。古阿姨这时才想起大门也没关,忙跟着穿衣起床,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走出房来见阮桂洪已经走出大门口,忙追上去笑着对阮桂洪小声说,明天下午我等你来。 阮桂洪摆了摆手示意她回去,古阿姨只好停下脚步,不舍地看着阮桂洪走出巷口转弯不见了,才想起自己房间床上还一塌糊塗,忙转回去打扫“战场”。 第二天下午古阿姨连麻将也不去打了,果然等着了阮桂洪,古阿姨便喜孜孜地把阮桂洪引入五女睡过的房,把大门关上,才迫不及待地快步走入房去,见阮桂洪已经躺在床上,展颜一笑,先扑上去解了阮桂洪的衣裤,然后才利索地脱自已的衣服…… 阮桂洪抱着报复的心态搞古阿姨,心想又不用花钱──去找湖南妹阿秀、阿香每次还要50元呢,今时不同往日,手上没什么钱,能悭就要悭,难得你古阿姨免费招待给我发泄,阮桂洪便三不时摸上古阿姨家去打一炮。 却是上得山多遇着虎,有一天正骑上古阿姨身上,听得大门响,吓得古阿姨忙推倒阮桂洪,手忙脚乱地穿衣套裤子,便听得房间门锁响动,有人从外面开锁进房来。阮桂洪才套上底裤,那人已经走进房来,看见这一幕,顿时眼露凶光,举起了手中菜刀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你不老实,我一刀斩死你! 这人看上去上足有五十多岁,瘦得脸上没二両肉,身躯像条竹竿,再看古阿姨慌乱的神态,便想到这老家伙定是古阿姨的老公了,怪不得上了床古阿姨像色中饿鬼,这个风一吹就倒的老家伙哪能满足古阿姨狼虎需求! 阮桂洪心中慌张,倒不是怕他手上那把菜刀,而是给人捉奸在床,这麻烦就大了。这时他才后悔自己胆子太大,也不顾及如今天的结局,果然给捉了个现场,抵赖也抓赖不过去的。 古阿姨忙摆手说,你先放下菜刀── 她老公把菜刀指向她,吓得她退后两步,把手乱摇。他老公说,你敢给我戴绿帽,我先斩你十八碌(块)!他见阮桂洪这时趁机穿衣服,跨前一步又把菜刀指向阮桂洪。阮桂洪冷不防一伸手就把菜刀夺了过来,用的气力大了,带着古阿姨老公往旁一跌,头撞在床柱上,身子一歪倒了下去竟就不动了。 阮桂洪和古阿姨都吃了一惊,同时抢上前去,见他额头上撞起一个大包,阮桂洪伸手探鼻息还有气出,只是晕了过去。阮桂洪先抓紧时间穿好衣服穿好鞋子,对张皇失措的古阿姨说,只是晕了,不相干的。一弯腰把他抱上床躺着,用力掐了掐他的人中,便见他头动了动,呻吟了一声就醒转过来,阮桂洪见没搞出人命,三步拼作两步跨出房间,也不理会古阿姨叫他,一溜烟便跑了。 回到家中,阮桂洪的心还扑扑乱跳,幸好一直到了晚上睡觉,也没见古阿姨两公婆杀上门来,那颗整日里七上八下忐忑惴惴的心才算安稳了一点。 第二天早上还在床上睡懒觉,听得古阿姨叫门,忙跳下床开了门让古阿姨进来。古阿姨看阮桂洪穿着短裤,那地方鼓鼓的,眼里放光,不过嘴上就说,我老公叫你下午过去── 阮桂洪迟疑着说,叫我过去干什么? 古阿姨满脸得意,小声说,放心,我昨晚搞惦他了,他答应不去告你,还答应……她脸上竟然有点羞涩神色,低下了头复又抬起,直瞧着阮桂洪说,还答应让我们自由来往,绝不干涉。不过你昨天打伤了他,他要你赔500元湯药(医药费),每个月要孝敬他酒钱,如果你不答应,他就要去告你…… 阮桂洪狐疑地看看古阿姨,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男人心底最愤恨的一件事便是戴绿帽,比掘了祖宗山坟还怒火攻心的,怎么古阿姨的老公倒是心甘情愿戴绿帽? 他听五女说过这个姨丈,年轻时做搬运伤了筋骨,不能出来做工了,因为下廊后街市场旁祖上还留有一间铺面,每个月的租金够生活费,这个姨丈每天便聊天吹牛、下棋、喝酒过日子,偏又酒瘾极大,每天不是午晚两餐而是从早到晚一天四餐都离不开酒,这个家全靠阿姨辛苦支撑才算维持下去。 听得古阿姨又说,他这个人也是有脾气的,你不去,给他吵到派出所、吵到你家来,大家面子也不好看。 阮桂洪想想也是,自己还戴罪在身,这些丑事还是私了最好,便点了点头,却是憋了一夜的尿,早上起床第一件事便是要撒尿的,这时便忍不住冲去卫生间。出来见古阿姨含情脉脉的看着他,心里却不自在,就说,我还要睡觉,你走吧,下午我记着带钱过去就是了。 下午阮桂洪去了古阿姨家,古阿姨老公却不在家。古阿姨接了500块钱,笑了笑说,我老公打听过了,说你是牙齿当金使的人,他信得过你,只不过你要过口密一些,不要到处乱说,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 她笑眯眯的伸手去拉阮桂洪,阮桂洪这时却没有一丝兴致,站起来说,我有事要先回去。 古阿姨便很失望,不过见阮桂洪坚持要走也只好送桂洪出门,再三叮嘱阮桂洪有空就过来,阮桂洪也不答理,大步流星的便很快不见了踪影。 回到欧巷阮桂洪还闷闷不乐的,说不上是心痛那500元,还是憎恨五女和她的阿姨、姨丈,总之和古阿姨搞在一起总没什么好下场。今后也懒得理古阿姨了,要花钱的倒不如找阿秀、阿香,花得心甘情愿心安理得;古阿姨老公废人一个,古阿姨得了便宜还卖乖,还要我“孝敬”酒钱,呸,老子不找你了,让你那个东西不去找別的男人的话,发霉发臭我还高兴呢! 第十章第一至三节 第十章 一 黄三女正要去市场卖鸡。下午晚饭前这一段时间还是有生意的,她把两笼鸡合作一笼,吩咐阮桂洪把空笼子拿去巷尾空地置放。 巷尾水井旁那空地足有二十多平方,黄三女和满记、陈姨说了,自己家居狭小,阳台也不大,有时要把一些空鸡笼拿到空地存放一下,满记和陈姨都满口答允。那空地虽是公用地方,因是在陈满、麦老师屋外,顺理成章变成了陈、麦两家管辖、使用,旁人要放什么东西都自觉找陈姨打一声招呼的。 阮桂洪拿着足有一米多长的大鸡笼来到水井旁,却见陈满家的后门旁,欧德庭正和陈满在说话。阮桂洪也没理会,按母亲吩咐打井水冲洗鸡笼。看来欧德庭这老家伙身体还可以,年过七十每天还去市场买菜,阮桂洪是时时见着他的,对他的所作所为就很不以为然,又不是负担不起,却连工人(保姆)也不请一个,自己负责天天买莱,却让霞女做看护、做工人,年纪轻轻困得大门不出,把青春都浪费了,也不知道霞女烦不烦,这个老家伙脑子不知是怎么想的。 自己当初和霞女有情有意,刚有点苗头霞女就改弦易辙,自是欧德庭压迫霞女的,阮桂洪有时想起和霞女的交往便对欧德庭有看法。这老家伙不近人情,平日也不大和巷里的邻居交往说话,今天屈尊移驾在陈满家后门和满记说话,阮桂洪倒有了一份好奇心,一边慢手慢脚清洗鸡笼,一边竖起耳朵听那边说话。 但听得欧德庭说,满记,这块黄腊石,你真的卖便宜了。中山公园北门边新开了几间店,有一间就是摆卖奇石、赏石的,那里也有黄腊石,价钱都是成千上万…… 阮桂洪转头看去,原先放在门边那块大大的黄色石头果然不见了,原来给陈满卖了,听欧德庭说法,那块石头原来叫黄腊石,是个值钱的东西,阮桂洪便留心听下去。 第78章 陈满嘿嘿地笑了笑,显得毫不在乎,低着头呼噜呼噜的吸他的水烟筒。 欧德庭唉了一声,说,古老传说,黄腊石能辟邪。我家祖上原有一块黄腊石,足有三几百斤重,两个人是抬不起的,上面还刻有“永镇此宅”字样。欧家族谱上记载,明永历元年即清顺治四年正月,清兵攻陷县城,我先祖逃难至乡下,后来回城,不但宅裕焚毁,连这块黄腊石也不知去向。嘿,从那时起家道开始衰落,先祖便认定黄腊石丢失所致,耿耿于怀。有些事,是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的。 陈满却是不信这些的,便说,一块石头罢了,放在我门口我当它椅子坐,既然有人喜欢当它是宝,它便是找到好归宿了,总比现在当它是坐石好。 欧德庭又唉了一声,说,我早看过这块黄腊石,质地通灵纯净,温润脂滑,常坐的这一面摩擦得光可鉴人,褪尽浊气,整块石脂圆温润,精光内蕴,行话便是熟透了的,它一头尖一头园,把它竖起来配上底座,便是一件极佳的赏石。你要卖也应该卖一个好价钱,怎么500元就卖了?若是我,那是一万块钱也不卖的。 阮桂洪吃了一惊,那块坐在屁股下面的大石头凭般值钱?!小时候和陈昊天没少争着坐它,常忍不住用手不断摩挲,喜它光滑圆润,倒不知它价值万金。他便为陈满惋惜,心里却有了一个主意。 到晚上阮桂洪来到陈满家里,陈满和陈姨都有点诧异,不过还是很热情招呼阮桂洪。阮桂洪和陈家关系好,但也极少闲暇上门坐的,听阮桂洪说起那块黄腊石,陈满便说,买家谭老师是朱老师介绍来的,说是原来的同事,也退休了,因一直喜欢玩弄石头,看见了这块黄色石头,说是喜欢,要我开一个,我说你喜欢搬走就是了,那人就放下500元搬走了石头。 阮桂洪便说,连欧德庭都说一万块也不卖,那人欺侮你老实,不行,我要找他算账! 陈满忙摇手说,一方愿买一方愿卖,500块就500块,一块石头罢了,没人买它还不是石头? 阮桂洪说,有人买它还是石头,不过这石头值钱。满记,你不用管这件事,我负责去找那个人,大不了给回500元给他…… 陈满还是摇头不同意,不料阮桂洪说,现在天哥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这样给人骗买,天哥脸上也不好看,这件事我是管定了的。你也不用操心,那人若打电话给你,你就说全权委托我了。 陈满见阮桂洪搬出儿子,一时沉吟不语。见阮桂洪告辞要走,知道阮桂洪的牛精脾气,拦阻是拦阻不了,陈满便说,桂洪,你要和人家好好说,不可动粗耍蛮。阮桂洪答应了。 第二天找到那个谭老师的家,见谭老师家宽敞的大客厅两边有案桌、博物架,到处摆满各式各样的石头,有大有小,形态各异,上百斤的就放在地下,小一点的很多配上了不同木座放上桌子、木架上。 阮桂洪不识其中有寿山石、大理石、磬石、绿松石、雨花石、太湖石、英石、云锦石、孔雀石、灵碧石、菊花石、玉石等等品种,只觉得走进了小型石头展览馆,有些像人形物形的倒还罢了,一些奇形怪状的也不知好在那里。 又见客厅中有一幅大字条幅,上面“石不能言最可人”七个字倒是读得出来,又见客厅居中墙上有一块黑色木匾,上面“石心可鉴”四个金字也是认得的。冷冰冰的石头也有心?阮桂洪便知道这谭老师和欧德庭一样,也是一个“痴”,不过不是树痴,自然是石痴了,而且看家底也不会差。他便有了主意,废话也不愿多说,找到那块已经配上底座的黄腊石,把500块钱往桌上一放,便说要搬运回去。 谭老师大惊,这黄腊石是本省产地之物,真正玩石的人,绝不会只有他地之石而无地产之石──连自己家乡之名石也无一件,徒具虚名而已。他所收藏石中恰没一件腊石上品,且是寻觅多年而不得,皆因这石亦有灵气、亦讲缘份,常说可遇不可求便是这意思了。而刚收购回来这块黄腊石色如琥珀,色重纯黄,无杂质杂纹,质地细腻,非常润泽,他一见便如痴如醉,见持石之人随他开价,他试探着说了个500元,不料此石就顺利到了他手。 谭老师当时虽不敢喜露于色,回到家却是心花怒放,找着相熟的工匠为它配上底座,果然立时不同凡响,再认真察看,多方观摩,更觉如此造型显得敦厚抱拙,藏灵藉气,极合和气福厚、方圆处世的哲理,自是腊石中的上品,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越看越是喜爱。待阮桂洪找上门,言语中虽没责怪他欺负老实人不识价钱,却是口口声声说不卖了要搬回去,这不是要剜谭老师的心头肉? 一番纠缠下来,谭老师便知道此事难得善了。打电话给朱老师,朱老师回复说陈满已经委托阮桂洪,她的意思是给加一点钱,言语中虽不敢责怪谭老师,却也是后悔多管了闲事,希望谭老师妥善处理,不要弄得她以后难以面对街坊邻居。 谭老师打电话把儿子叫了回来,儿子在房管局上班的,回来了对阮桂洪兴师问罪,不料阮桂洪也不多说道理,就是咬着说不卖。当儿子的来了火气,说要打电话报警,阮桂洪便说,报警我也不怕,今天不解决,明天我还来,总之不解决我就天天来,今天你客气我也客气,若要搞大件事我更求之不得,总有个地方让大家评评理…… 谭老师冷静下来,知道吵闹起来面子上不好看,事实上自己出价太低也有点理亏,于是劝开儿子,转而和阮桂洪商量,加一点钱,如何? 听阮桂洪说好啊,谭老师心里一宽,不料阮桂洪跟着说,我听行家讲过,这块石头起码值2万元,我就退一步,当1万元好了。你补上9500元,我立马走人,永不反悔。 谭老师吃了一惊,说,这石头不值那么多钱,这样吧,算5000元,我再补4500元给你…… 阮桂洪哼了一声也不语言,那板着的脸色却告诉了谭老师,他不是好商量的人。谭老师教了一辈子书,知道碰上这种犟性子的人很难打交道,再说阮桂洪面相凶恶,弄得过火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想了想便说,这样吧,你容我今晚和家人商量一下,明天给你一个明确答复,如何? 阮桂洪翻了翻眼皮说,谁知你今晚会不会转移走了,让我明天找不着? 谭老师一急,声音也大了起来,我用我的人格担保,我保证不会做这等冇廉耻的事! 阮桂洪便说,你为人师表,我相信你──明天我再来。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阮桂洪敲开了谭老师的门,谭老师已经准备了9500元放在桌上,不过就要求有陈满亲笔签名的保证书。阮桂洪早有准备,拿出有陈满签名、盖章的一张纸,上面写着我同意以人民币壹万元卖出我家的黄腊石。谭老师想了想,请阮桂洪补写上收款经手人名字。阮桂洪笑了笑,便按谭老师吩咐的写了,签上自己的大名,拿了钱兴冲冲走回欧巷。 陈满、陈姨见阮桂洪出马立竿见影,不禁喜出望外,陈满拿了5000元给桂洪,阮桂洪不接,陈满便说,这是你应得的──好,你不拿,等下你老母卖鸡回来我拿给她。陈姨拿过钱便往阮桂洪手上放。阮桂洪见陈满、陈姨诚恳,心想给我老母倒不如留着自己花呢,便老实不客气拿了钱,对陈满、陈姨连声说多谢。 陈满便笑着说,多谢什么,若不是你客气,这9500块钱都是你的。我还要多谢你呢,跑一跑又给我多挣几千元。 阮桂洪便笑了,笑得好开心、好惬意。自出事这半年多,今天才算碰上一件真正值得开怀大笑的事。和陈满、陈姨又说了一会闲话,阮桂洪才喜孜孜地告辞回家。这一夜,睡得也是特别香甜。 阮桂洪无意中发了一笔横财,才知道原来石头也值钱的。他猛然记起,郑叔乡下别墅的庭院里,散落布置有好多石头,是不是黄腊石就没印象了,但村外山溪、河滩上,有黄黄的石头倒还记得,因为石头黄色才特别记忆犹新。可惜自己对石头一窍不通,若真是值钱的黄腊石,待这时想起,也可能已经给人捡完了。 阮桂洪又想,要是能拜谭老师为师就好了,看谭老师为人还算厚道,家中奇石甚多,原来又是教师出身,教得一定耐心得法,相信必会很快掌握这些知识。只是经过这件事,阮桂洪也知道绝不会被谭老师收为门徒,想拜欧德庭学艺也是不堪设想,只是想起欧德庭说中山公园北门有间专卖石头的店,阮桂洪便决定去那里看看。 经过欧灿辉家门口还没走到巷口门楼,听得后面有人大声叫他的名字,转头一看,霞女在巷尾向他示意,跟着跑了过来,跑得气吁吁的,阮桂洪便说,有什么事搞得这么紧张? 我妈、我妈不见了!霞女喘了一口气,说,桂洪,帮我去找、找…… 阮桂洪一听霞女母亲离家出走,她患老年痴呆症大家都知晓的,走出去不会回家倒是堪虞,见霞女满脸焦灼,便说,莫慌,四婶走不远的,只要还在清源,我一定能找她回来。 霞女点头头,见陈姨走出屋子,便叫了一声陈姨,快步回头说了这事,嘱托陈姨待自己父亲回来了告知一声,陈姨忙连连点头答应,霞女又走向巷口,和阮桂洪一齐走出欧巷。 阮桂洪便问,你猜四婶会走去哪里? 霞女便说,向西──上次是在万通家具商场寻着她的。 阮桂洪忍不住便问,你家大门天天都关得好好的,今天怎么让她走了出来? 第79章 霞女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说,唉,今天叫人送煤气,我带着送气的人到厨房,让他帮忙拆装换瓶,就这一会功夫大门没关让她走了出来。 阮桂洪一边走一边也扫视街上行人,虽然也为四婶走丢着急,却忍不住偷偷打量霞女几眼。这两年霞女大门不出,脸上肤色显得很细腻白哲,她原本就是一个美人胎子,走得急了,这脸上白里透红,加上身材苗条,更显得靓丽动人。 阮桂洪心里便觉得惋惜,若不是有个老古董父亲,霞女也不至于藏在深闺无人识,早就有成班成排的青头后生追她,会把趟栊门的门槛也跺低的。 这时他留意到霞女的手也白净滑腻,心想霞女在家天天洗碗洗碟洗衣物,怎不见她的手皮肤粗糙?阮桂洪便忍不住发问,霞女灿然一笑,说,我才不那么笨呢,天天用洗洁精,对皮肤一定有损害的,我买了胶手套回来,凡沾水我先戴上胶手套,做完了不忘塗抹护肤膏──我大姐从香港给我带了许多护肤品,都是外国名牌货,一盒小小的润肤甘油也要一百多元港纸(币)呢。 阮桂洪伸了伸舌头,说,少买一瓶护肤品就可以请一个工人,你家为什么不请工人?我看把你当妹仔(女佣人)使,我也觉得心疼。 这时两人穿横街窄巷直往西,快到西湖路了,霞女放慢了脚步,眼睛四处张望,嘴上就说,哈,牛精洪也会心疼人?学会怜香惜玉,有长进啊。 阮桂洪挠了挠头说,我看不惯你老豆当你妹仔使嘛,原来天生小姐命,怎么能当妹仔使? 霞女却说,我喜欢。顿了顿又说,我也不习惯家里多个外人,再说外人做的功夫我也不放心。她转过话题问阮桂洪,我听说你那个五女走佬,害得你鸡毛鸭血? 阮桂洪原是忌讳別人提起五女,不过在霞女面前他倒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说,这种女人不提也罢,怨我不会带眼识人,也怨我的命生得不好。他瞥了霞女一眼,又说,我原来喜欢的人又看不上我,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下场…… 霞女嘴角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却见对面灯具店的大橱窗下坐着个老妇人,因为侧背对着大街,看不清是不是自己的母亲,顾不得说话忙赶过去,走得近了才晓得不是。霞女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到处看了看,对阮桂洪说,走吧。 到了万通家具商场,楼上楼下都走遍了,又问了售货员,都说没有见过这样的老妇人。两人在附近又找了一遍,还是不见霞女母亲影踪。霞女焦虑不堪,嘴上唠叨着,会走到哪里呢,会走到哪里呢?又朝前面居民小区走去。 这一找找到日当正午,热辣辣的太阳晒得人汗流浃背,却是遍寻不获。霞女越发心急,差不多要哭出来了,阮桂洪便劝道,你莫焦急,先回欧巷吧,说不定她自己会走回家呢。再说你老豆也在家等着,若还是没回来,商量商量再出来找。 霞女这时也没了主意,听阮桂洪说得有理,也担心父亲在家不知急成什么样子,只好相跟着阮桂洪往回走。到了家一看,母亲还是没回来,父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霞女空手而回,顾不得责怪女儿,便给儿子们打电话,要他们都回来。霞女到底忍不住,眼泪便扑扑往下掉,却又想到父亲还没吃饭,噙着泪自去厨房洗米做饭。 回到欧巷,阮桂洪连家门也没进,跟着霞女进了欧宅大院,他一看欧德庭的样子就知道四婶没有回来,对霞女说了声我再去找就转身离去。先回家扒了两碗饭,饭碗一放就想走,黄三女就不满地说,赶着去投胎啊?开工又不见你这么积极,你又搞什么了? 阮桂洪眼一瞪却又忍住了,对母亲说,四婶不见了,我帮着去找人。 黄三女一听也着急了,说,这个霞女也真是的,怎么不看好老母?痴呆痴呆,就是又痴又呆,要是上了汽车,让人把她拉到外省也不知道回家的。 黄三女在市场听人说过,有一年年卅晚,有个患痴呆症的老人离家出走,家里人慌了,全部亲朋动员起来去找,找到年初六才找到,连过年也过得不安乐。原来老人走到城郊附城镇,别人当他外省盲流不予理会,当了几天乞丐,年初六讨吃讨到镇政府,镇政府的值班人员听他说话是本地人,看出他有老年痴呆症,一个电话打回市里的派出所,派出所通知了家人才去附城镇认领回来。黄三女也坐不住了,简单收拾碗筷进厨房也顾不上洗,见儿子早出了门,她便锁上门跟着出去寻找。 这一天下午欧巷里除了方家,整条巷的人都出动了。是陈姨最先传的消息,陈满、麦老师朱老师夫妇,还有欧国能也放下工作,大街小巷到处查问寻觅。欧德庭的几个儿子、儿媳、女儿,除了当县长的欧海明没回来,通通都跑回欧巷安慰父亲,又给派出所打了电话查问、报案,商量好了便分头出去找,竟是闹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眼见红日西斜,华灯初放,众人遍寻不着,欧海富、欧海亮分别驾着汽车四处跑,连附城镇也转了几圈,竟是连影子也见不着。巷里的人都回家做饭,欧家各人都聚拢回来,说起来都毫无头绪,眼见夜幕降临更慌起来,打算吃过晚饭再出去寻找。 正心急火燎的,阮桂洪手提一袋啤酒,掺着四婶走回欧巷来。欧宅里的人听得外头欢呼喧闹,男人脚头快,抢出来看时,不禁喜出望外,母亲不是好好的走回来了?! 霞女一见母亲平安回来,那眼泪便冉冉的长流,脸上却绽开了笑容。哥嫂们都围上去嘘寒问暖,生怕老人家少了一根汗毛,她便在一旁满怀感激地看着阮桂洪,后来忍不住便拉着阮桂洪问,你是怎样找到她的?在哪里找到的? 儿媳们把四婶扶进房间洗漱換衣服歇息,欧家兄弟便在客厅围着阮桂洪说话,他们也急不及待想知道在哪里找到母亲。 阮桂洪摆摆手谢绝递欧海富过来的香烟,倒是接过欧海盈送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大口便说,我在老城区乱走,心里头就是不服气,没理由找不到的。刚才走过湖滨大酒店,见比往常多了许多人,热热闹闹的,我就忍不住走过去。原来那儿正举行一个什么推介会,我刚走到接待处,就听有人报告给一个管事的人说,有个像是领导家属的女同志早上签了到,说是不舒服就安排了一个房间给她休息,服务员报告说到现在还没有离开房间,怎么办?要不要请她到餐厅?我一听,就大着胆子上前问,可不可以帶我看一看?那些人问我是哪个单位的,我哪是什么单位的人了?急中生智就说我是司机,来接领导家属的。 欧家兄弟已估到那个“领导家属”就是自己母亲,这阮桂洪虽然生得粗鲁,却有耐心和毅力,都露出了笑容。他说是司机而不答其他问题,那些企业的人不敢放肆的穷追细问,这就是阮桂洪的急智了。阮桂洪到了客房一看,果然是丢失了一天的四婶,大喜过望,忙说接四婶回家。也不知道四婶认不认得了阮桂洪,走的时候倒不忘吩咐拿装了四瓶啤酒的袋子(推介会样品)。阮桂洪便拿了,轻扶四婶离开酒店,也顾不得那些人在后面指指划划。 怪不得差点掀翻了老城区还找不到人,原来躲在酒店客房睡大觉!欧德庭在一旁听了,也自感激阮桂洪,心想平日和大家来往不多,我家出这点事,欧巷的人都和自己一样着紧心急,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平日对邻居少了关心,有了事他们仍是守望相助。他也想到巷口方家这次虽然没有参与找人,但家里有两个病人,方树开走不开倒是情有可原。欧德庭给茶壶冲上热水,拿着茶壶亲自给阮桂洪添茶,阮桂洪忙连声说多谢。欧德庭便说,我应该多谢你啊。 阮桂洪又忙说,我应该做的,我应该做的。见欧家大儿媳蒋幼连走出来叫开饭,他谢绝欧家兄弟留饭的好意,便告辞出来回到自家。 因陈昊天、欧灿辉参加市里组织的商贸团到欧洲考察,两人自然不晓得欧巷出的这件事,欧国能和众邻里相约到欧德庭家坐了一会,表达了慰问后便各自回家。 黄三女回到家里,见阮桂洪在家看电视,便说,你怎么会想到去酒店找?今天倒是给你拿了头彩。她拿出一封利是递给阮桂洪,这是欧家给你的利是。她自己也有一个,拿出来拆开一看,见是一张50元面额的,便笑逐颜开,对阮桂洪说,打开看看? 阮桂洪从口袋拿出利是,打开一看,却是一张面额100元的。黄三女觉得满意,就说,这还差不多。 本地风俗,街坊邻里上门帮别人家做事,原不讲报酬的,主人家过意不去,便封利是给帮忙的人。利是(钱)不寡多少,不好不接的,主人家的一点心意嘛。主人家花了钱心安理得,做事的人做了人情也有一点酬劳自觉高兴。因有这个风俗,普通人家有事,街坊邻里不用叫也热心上门帮忙,虽不是贪图那封利是,但完事后主人家总会有一点表示的,2元、5元小小的利是也要派给人家,不然会被街坊邻里说不近人情。对主要出力的普遍是封10元、20元,欧德庭家有钱讲面子,出手大方,封的利是也比寻常人家大。 第二天阮桂洪起了床,才八点来钟,见欧德庭已经买菜回来经过自家门口,觉得奇怪,今天欧老太爷凭般早?往时不过九点是不回家的。待家里电话响起,接听了电话,才知道霞女奉哥嫂之命约阮桂洪去饮茶以示谢意。谢不谢的倒是客气了,但起床后无所事事,也有一年多还是两年多没和霞女饮茶了? 第80章 这个机会自不容错过。 和欧海平、欧海富──酒厂也搞了股份制改革,欧海富成了三大股东之一,仍在酒厂上班,仍然分管财会这一摊──霞女在酒店饮完茶,阮桂洪便和霞女结伴走回欧巷。 和当个体牙医的欧海平、当了酒厂老板之一的欧海富没有什么话题聊得兴高采烈,和霞女却是无拘无束,高兴得很。阮桂洪想起从前和霞女两情相悦,甚至拥吻抚摸,那时何等开心、何等快乐!天意弄人,两家殊不同道,霞女终是抗不过老古董的父亲,一场初恋(?)无疾而终。如今霞女也有26岁了吧,蹉跎岁月,浪费青春,也不知是怪欧德庭古板倔强,还是怨霞女不知浪费人生也是一种罪过,给困在家里小姐不似小姐,工人不似工人。唉,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霞女又何尝不是? 走到阮桂洪家门口,阮桂洪边掏锁匙边说,到我家坐坐?霞女便点头,进了阮桂洪家客厅,觉得这几年还是老样子沒什么变化,那套木头沙发还是阮世诚早年的手艺,如今看是更土得掉渣了。霞女不愿坐下来,倒不是嫌沙发土,而是一门心思想看阮桂洪的睡房。明知那个女人走了,不知怎么霞女就是想看他俩共同生活过的睡房。 她径自走进客厅旁的房间,觉得只是单身男人睡觉的地方,着不出有什么女人住过的痕迹,想是阮桂洪心里恨着那个女人,认真做了清理,不留下过去任何一点痕迹以勾起不痛快的回忆。霞女便暗自点了点头。 就是这时,一双手环腰抱了过来。霞女大吃一惊,急去拉扯时,阮桂洪已经猛地把她拉转过来,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 霞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很久很久没有异性亲密接触了,她感到阵阵发慌。她用力推拒阮桂洪,但阮桂洪拥抱得很用力,而且已经用嘴巴亲吻她的嘴巴。她下意识地扭动逃避,阮桂洪就亲吻她的脸腮、她的耳垂、她的颈脖。她感到她那颗心慌乱得扑扑乱跳,然而一阵久违了的感觉已经开始咬噬她的神经。于是她放松了一点,一边躲避阮桂洪寻觅嘴巴的热唇,一边却由着阮桂洪已经是近乎狂热的拥吻。 阮桂洪的一只手按在她的一边乳房上,并且开始用力抓捏,又一阵慌乱侵袭了霞女的神经。霞女的乳房并不显得很大,但很结实很有弹性,因为外力的作用发生了痛感,霞女便不安地扭动身体。 然而更可怕的事发生了,阮桂洪骤然把她按倒在床上。阮桂洪想干什么?!热血涌上了霞女的脸庞,因为惊恐、因为愤怒、也因为屈辱,她奋力撕掳,并且低叱了一声“你作死啊?放开我!” 阮桂洪却充耳不闻,压在她身上就去脱她的裤子。霞女差不多急得哭出声来,她沒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本能地她拼命推拒挣扎,只是怕惊动別人而不敢开口呼叫,但她的力气太小了,因而一切挣扎都显得徒劳。她的双手因为给阮桂洪捉着而动弹不得,她无奈地让阮桂洪掀起了上衣和乳罩,娇嫩的乳房给一只用力的手抓捏,跟着,双腿被强行分开,一阵剧痛从下体传了上来,她刚惨呼了半声,一只大手及时按在了她的嘴巴上。 霞女悲哀地闭上了眼睛,而屈辱的泪珠这时就爬出了眼角…… 二 阮桂洪对着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神情凄惨哀哀低泣的霞女,猛然醒悟自己在极为冲动之下,霸王硬上弓,把这个曾经朝思暮想的霞女强行奸淫了。 忽然间,阮桂洪后悔极了,就在床上跪着对霞女说,我不是人,我对不住你。他啪啪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又说,霞女,你打我吧!不,你去告我,我愿意回到监倉去…… 经过半年羁押出来之后.阮桂洪原先最害怕的就是给关起来。关在里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惶惶不可终日,若是判了刑还有个盼头,捱过刑期就可重见天日;但判了刑一样要在监倉过,日子一样难熬的,能判个缓刑真是祖宗保祐、神灵保祐、菩萨保祐。见过鬼真的怕黑,他也想老老实实过日子,不敢再触犯刑法再进那种地方去。但此时此刻,霞女低泣不止,他猛又清醒过来,忍不住哀求霞女给他应得的惩罚。 霞女抬手想打他的耳光,却又改变了主意,揪着了他的耳朵用力扯。阮桂洪痛得龇牙裂嘴,却不敢呻唤半声,由着霞女把他扯得低下了头,最后倒在霞女的腿上。霞女终于松了手,推开了他,抹了抹泪,默默地起床穿衣,默默地对着镜子梳理头发,然后默默地离开房间,拉开虚掩的屋门走了出去。她始终不发一言,也没再瞧阮桂洪一眼。 阮桂洪的心像结了冰,不知所措地看着霞女,直到霞女离开了他的视线。 跟着下来的几天,阮桂洪像掉了魂似的,心不在焉,目光呆滞,行动缓慢,连黄三女也看出了儿子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她不敢骂儿子了,好言好语询问却又不得要领,悄声和丈夫说了,阮世诚便说,这半年出了这么多事,他受了这么多刺激,你就不要再骂他了,让他再静养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说。 黄三女说,我那里有骂他了?现在倒好,让他在家当大老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打不得、骂不得,说也说不得,我前世做了什么孽,生下这么个激死人的仔? 阮世诚早有习惯,一般不接黄三女的口,怕她一翻脸张嘴就骂,自讨无趣。黄三女想得心烦,但知道丈夫说得有道理,也就由着阮桂洪在家静养。 第四天上午,阮桂洪在家看电视,霞女忽然走了进来,进了门转身就把门关上,走到已经站起来呆呆地看着她的阮桂洪面前,一张双臂就把阮桂洪抱住,跟着就狠狠地亲吻他。 阮桂洪醒悟过来,大喜若狂,便抱紧了霞女,热烈地响应她的狂吻。终于,霞女放松了拥吻,却拉着他的手走向睡房。惊喜再次攫满了阮桂洪的浑身神经,他一弯腰就把霞女拦腰抱起来,霞女咯咯地轻笑,又把温柔的吻印在他的脸上…… 被阮桂洪唤醒了青春的霞女,自此一发不可收拾,趁着黄三女去市场卖鸡,便小偷般溜进阮桂洪的家和阮桂洪偷欢。阮桂洪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奋不顾身又温柔体贴,两情相悦,却是比和五女刚开始偷情还要心欢意暢。 霞女和阮桂洪旧炽重燃,心情欢畅,只是家里最近又出了事,在市口岸办当科长的四哥欧海贤被“双规”(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交代问题)了。欧德庭这时正为这事愁烦不已,霞女也平添一份忧愁,阮桂洪好言劝慰,又把她哄到床上去,说是做爱解忧愁。霞女倒是任阮桂洪随心所欲,只是回到家中,复又忧愁不解。 欧海贤出事那天,欧家四儿媳关倩哭哭啼啼跑回来说,连家也给反贪局抄了。 欧德庭就问,抄出了什么东西?关倩吞吞吐吐地说,有三十多万现金,还有一些别人送的礼品……欧德庭冷冷地说,那是说海贤是贪官了!做贪官有什么下场你不是不知道,现在就知道哭,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欧德庭对这个儿媳心底里有满不些,这时就发作了出来,不过见她哭得凄凉,也不忍说伐太甚。 欧海贤和和关倩都当过知青,在知青场就同屋共铺,后来回了城各自安排了工作,正式办了结婚手续。欧海贤人机敏善交际,转了几个部门最后在口岸办提了科长。关倩开头安排在国营商业,后来调进了房管局,工作单位是很不错的。而且对公婆孝顺,嘴巴很甜,妯娌之间关系也好。 但欧德庭总觉得她心计太重。男人心计重还好,便如海富,识计算会打自己算盘,酒厂转制,他不但协助厂头头在资产评估上做文章,最后还投资参股做了三个最大的股东之一,不出十年,这个儿子便会拥有过百万资产。但女人心计太重,便是私欲太强,女人私欲太强,则最容易见利忘义,迷失根本。 然人各有秉性喜好,儿子和关倩气味相投,结婚十多年也没红过脸,场面上关倩做得滴水不漏四面光,欧德庭也实在没理由指谪这个儿媳的。待儿子出了事,欧德庭便想到,欧海贤贪婪大约少不了这个儿媳的干系。 欧德庭幼读诗书效法先贤,对贪官污吏有一种本能的厌恶,不料事到临头,自己的亲生骨肉成了贪官污吏,心里就矛盾得很。恨儿子立身不正,辜负了国家对他的栽培,违背了祖宗父辈对他的教诲,也给祖宗、欧姓抹了黑;只是不割肉不知痛,待儿子遭宰割,自己也就夜不成眠觉得心疼。 儿女们知道消息,都回欧巷探望父亲,欧德庭脸上装得淡淡的,却在一旁静听儿子们议论商讨,见二儿子海平最为着紧、最为关心,倒是对这个原来看不上眼的儿子少了憎恶之心。 因不知案情,连欧海盈也没打探出来,大家便觉束手无策。若是退赔倒还可以凑出一笔钱,但官衙似海,上头认真起来,也不是可以随意恂私的。大家议了一阵,都说等摸到案情再作对策,便各自散了。 女儿欧海盈又到房里和母亲说话,见母亲神智清晰,不但认出她和女婿,还准确无误的叫出外孙名字,心中也自高兴,又和霞女说了一阵闲话才告辞回家。 欧德庭现在不用买菜,这份工作也由保姆负责起来。这个从农村出来的保姆不但勤快,而且心地也好,不但很细心的照顾四婶,不嫌脏不嫌累,而且样样功夫抢着做,她说一闲下来就发慌,既然进了欧家,既然欧家人把她当作自家人,她就要尽心尽力搞好这个家。欧德庭心里高兴,把盆裁的除草、松土也交给她做,只是叮嘱她不可随意浇水、淋肥,这些掌控盆栽的关健功夫还是由自己做。 第81章 因牵挂欧海贤,趁着星期六休息,欧德庭饮过早茶,用南国大酒店收款台的电话和四儿媳关倩通了电话,便乘公共汽车往新市区市政府干部住宅楼。孙子兆良星期六还要上学,关倩在家里等着,见了欧德庭又诉苦,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 欧德庭便说,几个兄弟都在努力疏通,你也不用太担心,若是要退赔,家里砸锅卖铁也要把他赎出来。其实欧德庭也担心,不知海贤贪到什么程度,若是案情严重,不枪毙也会判刑的。 因欧海贤搬了一些小型盆景回家摆放,欧德庭便到阳台上察看,一看就顿时觉得生气,十几盆盆景因没淋水,有一半已经枯萎死亡!欧德庭便转头责怪儿媳,怎么不淋水、不好好照看? 嗜酒的人倒了油瓶不生气,倒了酒瓶会发急,玩盆景的人也是这样,眼看人不爱惜盆景便会心疼,何况这些小型盆景都是欧德庭多年心血栽培,有型有款,特别是那盆红果,物以稀为贵,虽然板头只有七、八公分大,但枝托已经育齐,分布合理,原来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春节时满树红叶嫩芽,摆在客厅满室生辉。如今竟是叶落枝枯,泥土板结,眼见是活不成了。原来有人出了800元购买的,欧德庭不舍得,见欧海贤喜欢便给了他。不料欧海贤不在家,这关倩连水也不淋,眼睁睁看着它玩完,欧德庭便觉气结。 谁知这儿媳不知眉高眼低,还低头喃喃说了句人都顾不过来了,谁还顾得了它。欧德庭更生气,便说,明天我找人搬回欧巷。心想若不是搬回去,剩下的恐怕也捱不了几天。他给还有生气的盆景浇透了水,才回到客厅坐下。 关倩给欧德庭倒了一茶热茶,指了指客厅说,那些人来抄家,把客厅的字画、摆设也搜了去…… 欧德庭猛然想到,欧巷老宅原有一尊銅铸摆设,虽不大,只有5寸7高,铸的一大一小两个猴子却惟肖惟妙,原是祖上留下的,底部还刻有宏治三年翟皋制字样。宏治是明年号,翟皋不知是何等人,大约是铸造工匠罢,明宏治三年即1490年,距今已有508年,这玩艺可算得上是老古董,而猴子背猴,则蕴涵辈辈公侯之意。欧海贤当时得知这铜铸有吉祥之兆,极为喜爱,便向父亲讨要了去。这时四处张望不见这銅猴,欧德庭便问儿媳,那铜猴呢?海贤从家里拿来的铜猴── 关倩茫然四顾,却是记不起了。欧德庭也顾不得生气,四处看了看,连儿媳的睡房也看了,果然不见了铜猴踪影,想是连脏款、脏物给抄走,心中便觉怅然若失。 二女儿欧海盈惦挂父母,星期六一早就回到欧巷来,见父亲饮完茶回来还是闷闷不乐,便好言劝慰父亲。后来听父亲叹了一口气,说道,说什么辈辈公侯,当年笏满床,如今也会陋室空堂;曾为歌舞場,君不见衰草枯揚?唉,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啊。 欧海盈听了,虽不大明白,也知父亲为欧海贤之事担心牵挂。见说起辈辈公侯,她是知道家里有一件大猴背小猴的铜铸摆设的,这时不由自主往长案桌上看去。又听得父亲说,不用看了,没有了,变成了脏物给收走了。 欧海盈不解地问,什么脏物?怎么变成了脏物? 欧德庭便解说,海贤拿了家去,上边抄家连这个也当贪污受贿的脏物搜了去…… 欧海盈便说,这是欧家祖传之物,怎能和那些脏物混为一谈?阿爸你放心,这个辈辈公侯一定有办法要回来的。欧海盈知道这物件是古董,原想着向父亲讨要的,她和市委组织部于副部长关系特殊,这次欧海贤出了事,她寄希望的人便是于副部长,把这礼物送给于副部长,于副部长不会不关心这件事。但欧海贤先拿了去,这次给抄走,要回来便要费些周折。 霞女在一旁听了,心里一动,便踅回自己楼上睡房,搬出自己几大本影集,认真翻看起来,才翻了两本,便给她有所发现,高兴地拿着影集跑下楼,对欧德庭说,爸,这张是你60岁大生日的照片,上面有那个铜猴。 欧海盈忙凑过来看,见是父亲的单人照,和现在比那时年轻多了,笑眯眯的倒没有板着个脸,他就坐在客厅八仙桌旁,后面背景恰有一个古董花瓶和那个铜猴。又看了几张那天照的照片,有和儿子、孙子合照的,有和四婶合照的,有些给人遮挡了看不见后面,和四婶合照那张还看出半个模样。 欧海盈一边把照片取出来,一边说,阿爸60岁那年──她认真辨认照片下角显示的日期,说,那一年是1985年,唔,海贤22岁,还是小职员一个。阿爸,有这些照片为凭,那铜猴谁也不敢说是海贤受贿之物。 欧德庭点了点头。他不禁嘉许地看了霞女一眼,见霞女容光焕发,笑意盈盈,心里一动,似是勾起了什么心事,这时保姆过来说开饭了,他便没有语言,起身带头走向饭桌。 欧德庭自己也有十几本影集,睡了一个午觉,起了床泡了一壶茶,欧德庭便挑了几本影集,拿到客厅八仙桌上仔细翻看,果然给他找了几张早十年八年照的照片,背景上都有铜猴的,他便拿了出来,找一个空白信封裝进去,眯着眼睛想心事。 第二天饮过早茶,欧德庭赶早坐公共汽车前往市政府,乘坐电梯上楼,直闯市长办公室。 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见这位老人童颜鹤发,口口声声要见市长,忙招呼让座让茶,问了姓名、原工作单位,又耐心询问有何事要见市长,欧德庭只说有重要事情找他,不见着市长他不愿细说。想是工作人员向市长作了报告,市长记起这个欧老太爷是港商李景熙先生的岳父,说起来还是同宗,有一年三请还请不到他共进晚餐,今天有什么事找上门来?市长便吩咐有请。 欧德庭进了市长的办公室,握了握手就说,我是有事求市长大人作主。 市长忙招呼欧德庭坐下,一口一个欧老先生,热情得很。见欧德庭说得严重,忙说,欧老先生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能办到的,自是义不容辞。 欧德庭便掏出信封,把照片给市长看了,说,这是我欧家祖传之物,不是我儿子贪来的不义之财。求市长作主把它发还给我。 市长极有耐心,细细的问明白了,便说,这事好办,,既有照片为证,自当发还欧老先生。待案子审结,我保证送还到欧老先生手上。这时工作人员又来催促市长去开会,市长向欧老先生表示歉意并欲送客。 不料欧德庭却端坐不动,说道,既已证实是我的确凿无疑,我今天便要把它领回去。 市长一笑,便给有关人员打了一个电话,又吩咐秘书陪欧德庭走一趟。市长再三致歉说,实在是有一个会议不能脱身,让那么多人等也不好,有空我请老先生出来一聚长谈,如何? 欧德庭见此也感动,紧握了握市长手说了声多谢,心有感触,拉着市长的手说,我儿触犯国法,我也没什么话好说——老百姓盼的是安居乐业,恨的是贪官污吏啊! 市長见欧德庭如此说,倒不急着走了,轻拍欧德庭手背说道,说得好,说得好啊!老百姓盼的是安居乐业,恨的是贪官污吏。欧老先生,共产党执政为人民,党中央清除腐败决心是很大的,不如此国不靖、民不服啊。谢谢你,谢谢你的理解,谢谢你的支持。 三 欧德庭要回了古董铜铸猴,心情并没有好转过来。市长的话很明确,党中央反腐倡廉不是官样文章,欧德庭订了十几年的《羊城晚报》,日日看报的,从报章上也可以看到不少高官也纷纷落马。海贤身为党员、干部,竟不惜以身试法,撞入法网,也是自取其辱、自毁前途。不过话虽如此,毕竟血脉相连,儿子出了事,做父亲的总是耿耿于怀,牵腸挂肚,日子过得毫不安逸。儿子们都不和他说这些事,他也懒得再过问,海贤能否逃离此劫,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不料欧海贤的事还没有结果,他又听来一个消息,又教他对另一个儿子牵腸挂肚。消息是在早上饮茶听回来的,那些地方原本就是传播议论新闻、小道消息的天然场所,连美国佬攻打伊拉克这些事也可以发表许多高见,持不同政见的便热热闹闹争持一番。总之早上坐在那里饮茶不愁没有新闻、没有话题,树老根多、人老话多确是没有错的。 有天早上,欧德庭邻近的一个茶客说了一条消息,因为它帶出了乡镇企业局,欧德庭便留了心。儿子当县长前是市乡镇企业局(副)局长,欧德庭对这个局的事便多了一层关心,那茶客说话声调高,一说出是乡镇企业局和外商合资的华达陶瓷厂,欧德庭便竖起了耳朵。 那人说,他儿子原来在国营瓷厂,因停产下岗,见华达厂有相当规模,高高兴兴应聘当了工人,谁知工厂从来没有正经生产过,几年加起来也不过十批八批产品,亏蚀得连工人工资也经常拖欠;现在更惨,厂里已经正式停产等执笠(关闭),听说亏了几千万,外商肯定捞了一笔,人家手段高明做到滴水不漏,亏了就亏了,乡镇企业局吃了哑巴亏,连状都没得告…… 有人冷笑说,共产党的干部时兴交“学费”,这个厂不是第一个,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一个陶瓷厂算得了什么── 马上又有人气愤地反驳说,你以为这个陶瓷厂小啊?知不知道乡镇企业局投了多少钱?1000多万啊!都是政府批准立项银行贷款。工厂沒有了,卖了乡镇企业局也还不起。 新话题永远吸引人,有人就问,既然是合资,外商投了多少钱? 第82章 那个说话带情绪的茶话客显然知道一些内幕,恨恨的说,外商说投资250万美金,就是2000万人民币,但是以设备抵扣的,那些设备有行家说根本值不了什么钱。 茶客中响起一片慨叹、怨恨之声。有人不大明白,就说,那我们也不用亏那么多钱啊? 你懂什么?又是那人愤愤的声音,建好了工厂,向银行申请贷款,政府又有人帮着说话,银行贷了几笔钱,最后说“亏”了,这些土地、厂房、设备值什么钱?!丢那妈,肯定有贪官污吏同流合污,不然贷款哪有这么顺当? 欧德庭的心便忐忑起来。不用说,华达厂是大儿子海明掌权时搞下的项目,当时心里还赞扬海明来着──因为清源盛产陶泥瓷砂,别看佛山是以生产制造陶瓷闻名全国,上等瓷砂全是从清源采购去的。陶瓷原是清源县时支柱产业,近十年竟是式微颓败,连最有名的国营瓷厂也早停工等待破产。 倒是外资、外地特别是佛山一些大企业又注重在清源搞陶瓷工业,欧德庭认为欧海明抓这个项目抓对了方向。只是没料到这个华达厂竟是纸扎的老虎,外貌光鲜却沒有作为。这些小道消息也不知孰真孰假,若是真的,欧海明的罪过便大了。 欧德庭多了一重心事,再听下去也没听出详情究竟,倒是骂贪官污吏、骂有关领导蠢笨的话听了不少。照道理那边茶客不知道他是欧海明的老豆,欧海明有污点会照样说照样骂的,但没人说到欧海明的名字,欧德庭又觉有一点心安。官府里的事其实很复杂的,外人道听途说说三道四也在所难免,于是欧德庭便又释然。 然而回到家中,欧德庭思来想去,总又觉得不安。无风不起浪,那人言之凿凿,华达厂执笠总不会假,海明到底要不要负什么责任?千万别学海贤,若为一个贪字毁了一个厂(也毁了自己),老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又想到海明精明,很有领导者的风范,或许是经验不足又或是我们平民百姓不甚了解的原因,造成工厂下马…… 苦思冥想,欧德庭终究放心不下。第二天照例到南国大酒店饮茶,却没人再说起乡镇企业局和华达厂的事,有人说起外省有一个二十二岁的后生仔,讨了一个年过七旬的富婆这样一件趣闻。老茶客们虽老,说起男女之事还是兴致不衰,嘻嘻哈哈议论得热闹不堪。欧德庭照例从容淡定波澜不兴,听得高兴也不过是裂嘴一笑。 他肚里藏着心事,终究是担心两个儿子,待饮完茶回到家,却又给他想到,做父亲的要做一点做父亲应做的事。他便拿出纸、笔、墨、砚,裁好了一幅宣纸,细细的磨起墨来。 保姆见老爷子慢吞吞的磨墨,走过来笑着要帮忙,原来欧德庭在打腹稿,扬扬手让保姆走开莫打扰他。待磨好墨,他亦打好了腹稿,铺开宣纸,握笔提气,一首七绝便跃然纸上: 幼读经史习礼仪 赖福受困自心知 民惟邦本应常记 晚节留香好写诗 欧德庭幼读诗书,勤描字帖,几十年练习不暇,一手隶书尤见功力,只是他甚少在外人面前炫耀,知道欧德庭有一手好字的人便不多。这时舒了一口气,默默看了一遍,自觉满意,又写了题跋,在下角写下七三叟欧德庭于戍寅年八月题。回到房中找出两枚印音黔上,又认真默吟一遍,方坐下休息。见保姆适时为他送上紫砂茶壶、茶杯,便觉满意,倒了一杯热茶喝了,又细细的观赏自己的作品。 过了数天,做装裱的师傅亲自把装裱好的卷轴送上门,欧德庭便让霞女送到新市区大儿子家。吃过晚饭,霞女打电话问着大嫂蒋幼连在家,大佬欧海明也要回来,便拿了裱好的卷轴出门。走出欧巷门楼,她才用手机打电话给阮桂洪,待阮桂洪兴冲冲走出来,便相偕乘坐公共汽车去新市区大佬家。 霞女自己一个进了大佬家,大佬还没回来。大佬欧海明在郊县任职,自然安排有住处,但周末、周日有时也回市区休息。只是当了县长身不由己,不能像当局长那样正常轮休,一个月也难得回来休息一趟。 大嫂蒋幼连原来也是乡镇企业局干部,因欧海明当了一把手,不方便同单位工作,便调去了民政局,给她提了一个副科级。待欧海明调到郊县,蒋幼连原不想跟着去的,但组织上找她谈话,要调她去郊县任民政局长,这便是夫荣妻贵了,蒋幼连便点了头。当局长不比县长忙,若无特别事情,周末她是照例回市区的。独生儿子欧兆龙虽然去了美国读书,但所有亲朋都在市区,原来的房子比郊县那个住处舒服自在得多了。 见小姑子送来的卷轴是家公亲笔,细细品味了一遍,知道家公的心意,蒋幼连笑了笑便放下,说了一阵家常话,见霞女要走,李幼连也不勉强。她见霞女穿得漂漂亮亮,猜想她还有节目,便送霞女出门。霞女也有二十六、七了,再不拍拖就会蹉跎下来,家公个性有点怪癖,蒋幼连和他提了几次,仍然不愿请保姆,难为霞女在家忙这忙那。如今老太爷开了窍请了保姆,霞女就不用整天困在家里了。 霞女离开大佬家,会合了在住宅大楼外不远处等候的阮桂洪,便朝江滨大道走去。一辆小轿车从旁边开过,她顾着和阮桂洪说话没留意,随即醒悟过来,转头一看,那小轿车开进刚离开的大院,她马上想到是大佬的专车,眼珠一转,对阮桂洪说,走,赶快回欧巷…… 阮桂洪不解地问,为什么? 霞女已经快步走上江滨大道,见有亮着红灯的一辆的士便招手。阮桂洪不知发生什么事,原本兴冲冲的,见霞女召来的士,只好和霞女坐上的士回老城区。 霞女才离开不久,欧海明便回到家中。蒋幼连便问,你没碰见霞女? 欧海明一边換鞋一边说,看见了,但车子已经开过去,我见她和朋友在一起走,就没有回头叫她。他走回客厅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又问,霞女过来有什么事? 蒋幼连朝茶几上呶了呶嘴,说,老爷子怕你当贪官,给你写了一幅座右铭。欧海明拿起展开一看又放下,俄而才说,老爷子这手字还真不错,我看比黃亚夫的草书好得多。 蒋幼连看了丈夫一眼,说,把它拿回你的办公室挂起来? 欧海明不置可否,说起另一件事,这次去香港,彭宪祥给了我一万美金,说是不买什么礼物了,让我自行选购。他从公文包拿出一叠美金放在茶几上,说,你把它收起来。 蒋幼连却不动,迟疑着说,这个彭宪祥可不可靠?对了,牵线的那个彭其康已经离开清源了。华达厂这件事,我还是有些担心…… 欧海明便说,华达厂项目是市政府批的,市经协办直接插手,我是公事公办,也没拿过彭宪祥一分钱,后面的就更不关我事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丈夫说得撇清,妻子却知道有一些议论,说因为在华达厂的合资项目“交了学费”,丈夫才异地调离的。她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下来,拿起美金翻了翻,说,我听说华达厂欠下银行贷款3100万之巨,这个彭宪祥恐非善良之辈,和他打交道恐怕得小心谨慎一点。她把美金放回茶几,说,这里是一万美金? 欧海明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妻子一眼,说,彭宪祥已经在美国存下100万美金,密码也告诉了兆龙。以后兆龙也不用回来了,待拿到绿卡,到时我们也申请过去,一劳永逸。 他伸了伸懒腰,又说,这个彭宪祥头脑慎密,我看他做事有板有眼,步步为营,和他合作还是比较放心的。 蒋幼连却不放心,说,不怕曲中直,须防人不仁,还是小心点好。 欧海明又笑了一笑,说,板坑鲤鱼冲度假村是彭宪祥搞的项目,没钱赚的,全是为我脸上贴了金。这次在香港,他提起搞一个稀土项目,计划投资过亿,我倒是给他泼冷水,稀土项目涉及环保,不容易立项。说实话我在县里不比局里,也不愿和他再搞什么大的动作,这个人野心很大,背景复杂,我是拿定主意,不稳妥的坚决不搞,有手尾的坚决不拿。 蒋幼连点了点头,见丈夫手机响接听电话,她便捡起那叠美金拿回睡房。又听得门铃响,便又走去开门。见来人手提礼品袋,见了她便点头哈腰问好,又问欧县长在家吗,知道是来钻营门路的,便莞尔而笑,把客人让进客厅,倒了茶招呼客人坐下,她便踅回睡房去。 丈夫和人谈事情她是从不掺和从不插嘴的,这是她的一条原则。别看这些人在丈夫面前卑躬屈节,背地里也会说三道四,人言可畏,人言就是一把刀子,一不小心也会弄出一点血出来的。 蒋幼连回到睡房,接到欧海盈打来的电话,因丈夫有客人,她便和欧海盈谈了一阵。 蒋幼连知道丈夫兄妹感情好,欧海盈又是个有办法的人,她有好吃的宁愿不送自己父母也送给海盈,所以姑嫂一直都很合得来。 欧海盈这次主要是谈欧海贤的事,口岸办一个主任、一个副主任都被双规,案情很严重,海贤涉案金额已经交代是贪污65万,这个案子是省纪委直接过问的,欧海贤这次大约难逃法网。欧海盈说,于副部长准备调任外市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这个时候他不会插手,看来海贤下半世要在监倉过了。 欧家兄弟间感情说不上好或坏,平常各有各过各有各忙,不过兄弟间出了事,倒是同仇敌忾的,一下就联系多起来。也难怪,老话说切了肉还连着筋呢,说到底,血脉里流的是一母同胞的血。 第83章 蒋幼连关心的却是案情细节,便和欧海盈煲了好一阵电话粥。 蒋幼连怀疑欧海盈和于副部长有暧昧关系,因为欧海盈在哥嫂面前毫不隐瞒她和于副部长关系密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蒋幼连知道丈夫近年官运享通和于副部长有很大关系,丈夫和于副部长成了莫逆之交,欧海盈的作用无可置疑。 欧海盈生得靓又有气质,有些领导又好色又怕死,不敢公开在风月場寻花问柳,若有靓女送上门,经过谨慎挑选或许会找一两个秘密情人,只有那些狂妄自大不知死活的才去包二奶,事实证明凡包二奶的很快就玩完。有秘密情人的则不一样,(奇*书*网^.^整*理*提*供)女的是看上男人手中的权势,一般不会痴缠男的,只是在关健时刻要求男的伸出援手。男人拥有秘密情人就很有满足感,很多时会运用手中的权力影响去给情人以至她的家人、亲朋一点好处。 蒋幼连怀疑欧海盈和于副部长就是这样的关系,但这些话自然说不出口,甚至在丈夫面前提也不能提的。由此她还是很感激海盈的,也因于副部长外调感到惋惜。这个消息要及时告知丈夫,于副部长走了,还得物色倚靠的大树──朝中有人好做官么,丈夫坐到这个位置,再上一层楼说易也不易,说难也不难,除了自身的实力和运气,还要看有没有强援。 蒋幼连忽又想到,宦海沉浮,丈夫恐怕是早有预料绸谬,他敢和马来西亚商人彭宪祥合作,应该是为今后的退路走出的一步棋子。蒋幼连知道,走到今天已是骑虎难下,没得回头的了──除非是丈夫到上级纪检部门自首,但夫妻二人都是一个心思,此事做得如此慎密,没理由自毁长城、把100万人不知鬼不觉的美金交出去的。欧海贤的事自己和丈夫都会避而远之,不能让欧海贤的案子影响丈夫。还是祈求老天保祐丈夫头脑清醒,诸事如意,顺顺利利。至于海贤,事到临头,亲兄弟也是顾不得了。 第十章第四至六节 四 阮桂洪给霞女急匆匆拉上的士,在车上霞女只答了一句我大佬看见了就没多解释。过了北江大桥,霞女就让阮桂洪下车走回去,霞女自己继续乘坐的士,经先锋路转入南门街,在内街街口下车走回欧巷。 阮桂洪下了车,挠了挠头还是没想明白,欧海明看见了就看见了,欧海明难道会为细妹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就大动肝火? 新市区把北江南大堤建成江滨大道,数里长的大道又设了若干个规模各异的江滨公园,从江滨大道走下来,草坪青绿,绿树成荫,灯光华丽,环境幽雅。几个公园宽敞的小广场都有很多爱好者自发组织跳舞健身,连省的电视台也来录制节目播放过特辑的。离开广场,小石铺砌的路径通幽,若再往下一点走,就是江边或是沙滩了,那里更多曲折隐蔽的地方,很多恋人、情人都会挑这些地方幽会。 阮桂洪原来极少晚上到新市区,不知道江滨大道搞得这么漂亮,自然也不知道江滨大道边上的公园搞得这么优雅;后来为寻觅五女,他东游西逛逛到了江滨大道,逛了公园广场还神差鬼使沿小路摸去了江边,才发现江边是一个幽会的好地方。 今晚难得霞女约去新市区,阮桂洪心里早就计划好了,玩玩新意思,和霞女在江滨大道漫步,然后挑一个隐蔽的地方拥吻、做爱,脉脉含情的霞女也是知他的心意的。不知霞女撞了什么邪,大佬见着了见就着了,有什么好怕的?浪费了一个大好夜晚,阮桂洪觉得很遗憾。 阮桂洪如今常和霞女幽会,只是在家偷情既要防着黄三女突然回家,又不能搞出太大响动怕别人听去,阮桂洪便想着在外面能够随心所欲。他和霞女晚上也去过中山公园,公园的隐蔽性不算好,不能肆无忌惮随心所欲。提议去旅店开房,霞女却胆怯不愿意──若是给人碰见、又或是传了出去都会惹来麻烦。 既如此将就一些就是了,在家偷欢还是极有乐趣的,在公园不敢赤身露体,在家却是赤条条的玩什么花样也可以,阮桂洪但得霞女和他交媾做爱便乐不思蜀,这个时候问他姓什么也可能答不上来的,以后的事他更是根本连脑筋也懒动一下,得风流时且风流,管他外面天翻地覆、星辰颠倒! 阮桂洪做儿子的,还是有父母管着他的。最先发现端倪的是黄三女,她倒不是撞见儿子和女人偷情,而是她发现家中有一股淡淡的似有似无的香味,那香味闻了很令人舒服,开始她以为阮桂婵抹了香水,有时回家来就留下了味道。 找机会问了阮桂婵,阮桂婵却笑着说她从来不抹香水的。黄三女皱起了眉头,阮桂婵就问,是不是在市场卖鸡,在那里染上的?黄三女嘴一撇说,市场上全是肉味、死虾臭鱼腥味、鸡鹅鸭屎味,有什么香水味也全淹没了。有些外省女人抹的廉价香水嗆鼻得很,也是一转身功夫就烟消味散。 阮桂婵眼珠一转,说,是不是大佬……话刚出口就后悔,母亲现在对大佬满肚子意见,别给大佬惹出事端,母子冲突只会更搞乱大佬的思想。 黄三女已经沉下脸来,这个衰仔,敢引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把家也搞脏,看我不煎他一层皮! 阮桂婵不放心,跟着母亲回欧巷,进屋到处用力嗅了嗅,却嗅不到那种香水味,就对母亲说,妈,你不要开口就骂大佬,他二十几岁了,也是要脸皮的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黄三女就说,丢那妈,乾坤颠倒了,我生的仔说不得骂不得,这是什么世界? 黄三女自始留了心,和巷口的欧国能说了两次,欧国能也留了心,却没有发现有什么外人进欧巷。那香味在家里似有似无,幽灵般的,特意嗅它,好像又消失了,不能追查它的源头出处,有时半夜下楼去卫生间,它好像又漂浮了出来。有一晚黄三女实在忍耐不住,就问在旁看电视的阮桂洪,白天是不是有什么女人来过? 阮桂洪看母亲常用鼻子嗅,他早感觉霞女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幽香,做爱的时候那香味更浓,让他更亢奋,知道母亲也嗅着这香水了,只好说,沒有啊,只有霞女进来说了一会话。你是不是嗅着霞女的香水味了?听霞女说,姆指般大的一小瓶,就要700多美金呢! 700多美金即是多少钱?黄三女问,一听等于5千多人民币,若是黑市兑换值7千多元,不禁瞪圆了眼睛,这个霞女,有钱也不会这么花吧?7千多元,我好像卖一年鸡也赚不到。 阮桂洪便说,她想花也没地方花,这香水是她大佬欧海亮从法国给她带回来的。 黄三女啧啧惊叹了几声,便低头想自已的心事。今天霞女进来说了一会话?哼,昨天呢?前天呢?这香味足足折磨了我一个月,看来桂洪和霞女有往来,说不定是好上了!好上了好啊,欧家兄弟个个有钱有势,最大的大佬还当县长,桂洪若成了欧家乘龙快婿,随便那个大佬伸伸手,也会安排桂洪一份不错的工作,说不定还会继承对面的大屋呢。 黄三女便想到阮桂洪整天在家,五女走了半年多,这衰仔说不定把持不住,像把五女睡了一样把霞女也弄上了床。霞女虽然生得靓,这几年给古板老豆关在家里,男人也识不了几个,给儿子调弄上当也不一定的。黄三女便打主意查个清楚。若霞女真成了儿子的人,那就趁早和欧德庭摊牌。 第二天黄三女在市场卖鸡,原想抽空摸回家去的,后来又改变了主意。这些事还是顺其自然好,撞口撞面碰上了,霞女不比五女,说不定会惊吓着她,还是让桂洪去哄她。哼,桂洪这个衰仔虽然生得粗鲁,看来还是有桃花运的。 黄三女这边打着如意算盘,欧德庭那头是伤透了脑筋。倒不是大仔欧海明给他打小报告,而是他早发现自请了保姆之后,霞女天天在家呆不住,早上出去,下午也出去,有时晚上也出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抹上香水。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悅己者容,年青女人这么刻意打扮,不是会情郎也是动了春心。霞女二十六岁了,这两年为照顾母亲耽误了她,如今见她回复青春生气,欧德庭原是很高兴的,不料一天偶然发现霞女鬼鬼祟祟溜进阮家,欧德庭大吃一惊,自始留了心,终给他发现这两人死灰复燃,心口猛地一疼,竟是在二楼走廊上呆站着不动了。 太不可思议、太可怕、太可恨了!霞女竟然又和阮桂洪粘在一起?霞女精心打扮,竟是为了阮桂洪而容?阮桂洪这样的小市民家庭、阮桂洪这种粗鲁浅薄的样貌品性,给欧家提鞋也不配,霞女竟是鬼迷心窍了! 欧德庭痛定思痛,当晚就把霞女叫进睡房,狼狠地训斥了一顿,严词责令她今后不准再和桂洪往来。不料这一次霞女若无其事般,听父亲斥责完了,一言不发回到自己楼上睡房。欧德庭第二天也不去饮茶了,留心察看,霞女竟然把他的话当耳边风,照样塗抹香水,照样打扮得漂漂亮亮,出了门走到阮家停下来,等阮桂洪走出来,两人神态亲密地结伴走出欧巷。 欧德庭气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反了反了!做儿女的,资父事君,曰严与敬,首孝弟,顺人倫,哪有不听教诲,忤逆父母的?!欧德庭越想越生气,这一气就气出毛病来,浑身乏力,懒懒散散的,也没有什么胃口。 霞女回来见父亲病了,中午饭也不吃,也自担心,先打电话给二哥,二哥二嫂马上赶了过来,二哥又打电话给中医院相熟的医生。 第84章 医生来了,望闻问切完了,便说老人家偶感风寒,六淫中风列第一,加上有些郁结,老人家年纪大了,还是要小心些,先服两天药,若还不见好,就去门诊打针开药。 服了两天药似乎有些起色,只是心头郁结不解。欧德庭一病,儿女们便纷纷回欧巷探病,欧海明也从郊县赶回来看父亲,大女儿欧海棠也和夫婿从香港赶回来,待见父亲不是什么大病,精神是有点不振,想是病了几天所致,才算放下心来。 晚饭时,欧海棠见父亲如往常般吃下半碗饭,算是有了食欲,就笑着说,这个保姆做的饭菜也算合阿爸的口味,应该给她加人工。欧德庭笑了笑没有语言,待欧海棠后来又进来睡房和他说话,终是忍不住,把霞女的事说了,欧海棠才知道父亲是心病所致,不禁动开了脑筋。 欧海棠是在清源读完高中才嫁去香港的,嫁入豪门自然不用出来做工,在家相夫教子,打理家务。但欧海棠是个有见识、有决断的人,她明白了父亲的心病,不但耽心欧海贤,也为溺爱的小女儿操心,便想到欧海贤的事难办得很,但霞女的事还是不难解决的。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待丈夫回来——丈夫和欧海亮吃过晚饭便去了在建中的丽晶大酒店和工业园里的纸箱厂——便细细的和丈夫说了,李景熙皱了皱眉,也自动开了脑筋。 阮桂洪不用看欧宅人进人出也知道欧德庭病了。大姐和大姐夫从香港回来,霞女自然没时间去找阮桂洪玩耍,只是在晚上临睡时用手机和阮桂洪说一阵悄悄话。阮桂洪为方便和霞女联络,狠了狠心花二千多元重新买了一部手机──原来的手机在放出来时也没发还给他,这次和霞女重燃旧爱,有了手机联络绝对是方便得很。 他原以为也不过是停顿三几天,不料霞女大姐夫回了香港,霞女大姐还在清源住了一个多礼拜,霞女天天陪着大姐,自是无暇出来找阮桂洪。待霞女告诉阮桂洪,说家里已为她办好赴港双程证,因大姐夫五十大寿,家里定了派欧海明、欧海亮和她作代表赴港,阮桂洪也以为最多三个月罢了,期限到了霞女还是要回来的,虽然这一段时间没得和霞女玩耍亲热,但霞女回来了,还不是一样可以重温鸳梦? 不料霞女这一走,便似断了线的风筝,再也在欧巷见不着她了。开始霞女还从香港打电话给他,后来就少打了,第三个月更是绝了音讯。直到霞女在赴港后的第四个月给他打了最后一个电话,说家里已为她办好赴港定居手续,她将在香港长住不回清源了。 阮桂洪一听,张口结舌说不出话,霞女想是也动了感情,就说,看来她和阮桂洪还是有缘无份,她要阮桂洪不要想她,以后她也不会再给阮桂洪打电话。她还祝阮桂洪一切如意,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老婆好好过日子…… 阮桂洪的心如掉进冰窖,整个人呆了。完了,又一段姻缘玩完了,又一个人生美梦破灭了!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多灾多难,什么事也不能称心如意,连最喜欢的人也离我而去,最后想再见一面而不得。这是为什么?!老天爷真是瞎了眼,看不到我阮桂洪在受折磨? 五 欧灿辉并不知道阮桂洪和霞女有这一段露水姻缘。他从陈昊天那里知道阮桂洪没能在陈昊天那里干下去,真的为阮桂洪感到担心。有一天把方坚、阮桂婵约去南国富怡食府饮早茶,把他想到的一个办法说了,让阮桂婵回去和父母、大佬商量。方坚和阮桂婵都说好,又对欧灿辉表示谢意。欧灿辉便说,我们两家人如同一家人,客气话就不用说了,希望能帮到桂洪就是了。 原来欧灿辉看到自取消粮食统购统销之后,清源的粮店这几年越开越多,他的两间酒店,自然成了粮店米行老板的目标,一些老板更是转弯抹角托人情拉关系,要成为酒店的供应商。欧灿辉便想到,我的酒店每年要几万斤大米,把这个生意给阮桂洪母子做,阿嬸不用在市场天天站着卖鸡,阮桂洪也算有点事干,有了我这边的固定销路,再想办法拓展新的关系,加上平时做好街坊市民零售,簿利多销,应该是有得做的——粮店米行越开越多便是明证,没得赚的生意当然没人做,越多人做的生意证明有奔头。 阮桂婵回家和母亲一说,黄三女拍双手赞成,说干就干,在龙船塘找了个适合的地方租了下来。龙船塘这地方说是市区边缘却不偏僻,有一个很大的居民区,原来已经有了六、七间粮店,黄三女租下的店铺门前马路宽阔,很方便汽车停靠装卸。 方坚找了富怡超市的拍挡介绍,到乡下找着那些做粮油生意的大老板,解决了货源供应,后来又找来外省的供货商,市场上其他粮店有的,阮桂洪的米行也有了,除了固定每月销给南国上万斤油粘米,方坚、阮桂婵还介绍了一些饭店、快餐店、单位食堂的关系,特别是又搭上了一间中学的食堂,每月固定提供两万多斤,虽然薄利,但老话都讲山大斩埋有柴,加上平日打开店门,卖给附近街坊也有一百几十斤一天,眼见着米行的生意超出预期理想,黄三女一家都乐呵呵的。 阮桂洪是在霞女赴港后和母亲开办粮行的,黄三女虽然没卖过米,但她似乎天生就该做这一行生意的,很快就熟悉了供销各个环节,记性又好,而且嘴头比阮桂洪还惦,别看她在家脾气急燥,出来做生意总是笑脸迎人,对客人不会发什么性子,做事又爽脆,快人快语,不计营头小利,店里的事自然是她说了算。 店里专门顾了一个外省帮工,平日帮着看店、做搬搬运运的粗活,有市民订了米就负责送米上门,扛30斤米爬九层、十层的楼梯也如履平地,送饭店、快餐店的就骑三轮车送,因为每次送米是另计工酬的,每天送几趟加起来收入也是可观的。 阮桂洪和母亲中午那一餐就在米行弄来吃,晚上留外省帮工看店也不用另付钱,这个帮工是方坚介绍来的,人很老实勤快,有这份工自觉很高兴、很满足,很忠心地为阮桂洪母子干活看店。 阮桂洪每天在米行上班,有时很忙,有时却又闲暇得很,不过他不敢随意离开,因为有时电话来了就有生意了,若帮工碰巧去了送货,母亲忙不过来会对他发发脾气。隔壁文具店兼在门前摆卖报纸,阮桂洪有时也拿份报纸回来看一看,不过总装不进脑袋去,翻看一阵又拿回去。有时看见门前走过姑娘少妇,便会想起霞女,计算着她赴港去了多少天,还有多少天就该回来。 欧灿辉惦记着阮桂洪的米行,专门找到龙船塘去。因为竞争激烈,虽然摆满各种包装的米,粮店米行也是不明码标价的。欧灿辉看黄三女张口就能说出各种米的产地、特点、价格,懂得和客人磨价钱。有时不能满足顾客的价格要求,黄三女也能说服顾客舒舒服服的按米行的价格定购,欧灿辉不禁对黄三女大为佩服。和她闲聊了一会,知道阮桂洪对米行的生意不上心,老是分不清各种米的分类存放,有客人问价格也要翻本子,遇到客人磨价钱,阮桂洪不耐烦,不行就是不行,态度生硬,弄得顾客生气,就是这个价钱我去别的粮店买也不帮衬你,哪个店没有米卖了? 欧灿辉便劝黄三女说,桂洪做惯苦力,不习惯做这样的买卖,万事开头难,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黄三女却说,我这个仔脾气牛精,不晓得马死落地行的道理,其实用心去做,卖米这一行也是很有搞头的,搞得好可以做得很大,还是很有赚头的。只是桂洪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若是有几个像桂婵的那样帮我,我敢租个大仓库开多几间米店。 欧灿辉不禁对黄三女刮目相看。人最怕无志,做母亲的都想到不但把生意做好,还想到把生意做大,阮桂洪现在混混噩噩不思进取,跌了跟头不知道爬起来,总要想办法帮助他走出那心理阴影。不过欧灿辉也想到,做买卖这一行确不适合阮桂洪,倒不如帮助他做回老本行。跟阮桂洪做装修时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欧灿辉相信这倒是一条让阮桂洪重拾信心的捷径。 欧灿辉专门找阮桂洪宵夜长谈了一次,又把组建装修队的打算说了。阮桂洪虽然还是波澜不兴的老样子,其实内心也感动。老友的情义他是切切实实领悟到的,欧灿辉也是跌跌碰碰捱过来的,最艰难的时候连烟也戒了呢,欧灿辉有今天,全凭着一股不屈不挠的志气,我也是男子汉大丈夫,欧灿辉说得对,日子还长着呢,想想老友这样设身置地帮自己,自己不振作也对不住老友啊。 阮桂洪那晚似是解开了心结,欧灿辉自是高兴。黄三女更高兴,觉得欧灿辉还真有办法,约儿子一次宵夜,第二天儿子就像变了一个人,看着阮桂洪认真辨认各种米,还默记价钱,有顾客上门识得笑脸相迎,有了耐性和顾客讲价钱,对摆架子或挑剔的顾客也不会再板着个脸,黄三女从心里笑出来,这才是个做生意的样子呢! 黄三女高兴了两个月,眉头又皱了起来。阮桂洪近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两天不回米行开工,蒙头睡大觉,问他又说不是病了。黄三女猛默醒悟,巷尾的霞女去了香港几个月,阮桂洪莫不是又失恋了?再一问,阮桂洪烦得一甩门就冲出了欧巷,黄三女便明白过来,也难怪儿子不开心,连她也觉得惋惜。只是欧家眼睛长在额头上,看不起阮家,有办法让霞女去香港,旁人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看来儿子注定当不了欧家女婿,那就看开一点,男人大丈夫何患无妻? 第85章 世间好女仔有的是,用心去挑总会挑得到一个好的。 阮桂婵羞答答的回家来和黄三女商量,说挑好了日子要正式出嫁。黄三女认真一看女儿就明白了,女儿已经有了身孕,奉子成婚拖延不得,再拖下去身形就会显露出来。黄三女又高兴起来,女儿终于肯嫁出去了。 放在十年二十年前,哪有女仔人家敢这样做的?乱搞男女关系被认定伤风败俗,未婚先孕就更荒唐,那时“未敲钟先入饭堂”也为人所不耻,给人在背后指指戳戳,连家里也颜面全无,在人前抬不起头的。现在社会风气变成这样,黄三女也不知说它好还是不好。阮桂洪前头女友五女就是这样住进阮家,没有明媒正娶,跑了就跑了,把男家气得半死不活也不用负什么责任。幸好阮桂婵和方坚对爱情忠贞,到底没有丟阮家的面,不会做出那种给人街谈巷议不负责任的事来。 临出嫁前三天,阮桂婵搬回欧巷老家来住,自然住回原先住了十几二十年的楼下睡房,让大佬搬回楼上房间去睡。 黄三女让阮桂洪看着米行生意,这几天就在家忙着帮女儿筹办婚事。请柬早就发了出去,婚宴就定在老城区江边的南国大酒店。婚礼细节也定好了的,方阮两家虽紧邻而居,因方坚在富怡大厦购置了房屋,那边已经装修好作新房,迎亲队伍把新娘接出阮家,不用进方家,直接上花车经南门大街转入先锋路,方坚的父母都会在新房那边,新媳妇拜公婆的礼仪就在那里举行。 黄三女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忽然想到方坚阿嫲因中风卧床不起,便问阮桂婵,阿嫲过不过新屋那边? 阮桂婵说,原来说好了的,阿嫲不过去新屋,等我们去酒店时,我和方坚先回欧巷老家拜阿嫲。那天大嫂就留在老屋照顾阿嫲。 见提起林珊珊,黄三女叹了一口气。方清学坏在外头搞搞震,最后竟然抛妻弃子,黄三女先是高兴,方树开这样坏,这就是报应了。她原先对方坚阿嫲也有芥蒂的,待阿嫲病得起不了床,她的憎恶之心就淡了下来。过去的就过去了,也不是什么血海深仇,阿嫲就是这样的人,其实对街坊邻里也很热心的,自己脾气猛了一些,现在上了年纪,很多事情都看化看透了,再说现在两家结为亲家,也没必要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难为了做儿女的。 说起林珊珊黄三女更觉同情,男人最怕入错行,女人最怕嫁错郎,方清不但抛妻弃子,把父母、阿嫲也抛诸脑后,狠了心腸不回来见见有病的母亲、阿嫲,更不用说照顾侍候了。难为林珊珊不但失去男人,还坚持留在方家照顾三老一少,知道这些底细的街坊谁不说林珊珊贤良淑德?谁不说方清有眼无珠鬼迷心窍? 欧国能每天回欧巷开工,欧巷里有什么人进出自然都留心。看见一班装修工人结队走进欧巷,他从巷子里的门探头一望,见是走进巷中间阮家,知道阮家要搞装修。后来见着了阮世诚聊了几句,阮世诚很高兴地告诉他,阮桂婵要结婚了,现在请人简单装修一下房屋,到时记着要来饮喜酒啊! 欧国能便乐呵呵地答应着,又说了一阵恭维话,让这个平日不善言辞的老邻居也乐得笑呵呵的,又聊了一会才踱回巷尾去。 六 欧国能自从老婆病死,从没想过续弦的事,他初开点心档时,找了两个家具厂的老工友拍档,一个是王沛林,是他三十多年的好友,原来已经在影剧院门口找了一个保管摩托车、单车的活,听欧国能一说,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欧巷。另一个工友是女的,叫卢咏红,算起来是对门方清母亲卢少容的远房亲戚,是个油漆工,她四十刚出头,干净利索,快言快语,而且有一手包咸肉粽的技术。 女人家心细,眼见欧灿辉生意越做越大,工作越来越忙,在家时间甚少,而欧灿辉两个细佬一个去了南海工作,一个考上大学去了广州,欧国能晚上便孤孤请清,卢咏红心想欧国能年纪不算老,于是就萌发了给他介绍对象的念头。 欧国能架不住卢咏红常在耳边唠叨,王沛林也好言劝他,那颗原本死了的心又复活起来,于是就和卢咏红介绍的对象丁洁荷见了面。 丁洁荷是卢咏红丈夫厂里的一个工友的老婆,在保险公司做清洁工的,因为那工友早几年得病死了,她独力抚养一个女儿,如今女儿已经幼师毕业去了佛山工作,她孤身一人便动了再嫁的念头。她和卢咏红很熟,见卢咏红热心为她介绍,相信为人厚道的卢咏红不会胡乱介绍,先去欧巷秘密“侦察”了一次,然后才答应正式见了面,等卢咏红来问就点了头。 见欧国能也点头说不错,卢咏红大喜,越发热心起来,时时两头吹风,制造机会添柴加火,一心要促成这门亲。大半年过去,眼见两人来往频密感情日渐加深,就差一层纸没有捅破。 王沛林见欧国能笑容满面,就说,我看欧巷这里风水好,你看满记这一家出个陈昊天,国能这家出个灿辉,里头欧宅就更厉害,有人当上县长,麦老师家出了个大诗人,对门方坚和桂洪家也都是发了的,早知道我也搬来欧巷,让我王家也出一两个厉害人物…… 卢咏红是习惯了和王沛林斗嘴的,这时就接上话说,欧巷风水好是好,也不是每一家、每一个人都受得了的。里头欧宅那个是第三仔还是第四仔?连报纸也上了,判了几年徒刑? 王沛林反驳说,那是第四仔,他早搬出欧巷,不算数的。 卢咏红就说,对门那个方清呢?他没有搬出欧巷的── 方清怎么不算搬出欧巷?王沛林也习惯了和卢咏红斗嘴抬扛的,说,这段时间他家里人病得七死八活,你有看见方清回来? 卢咏红就骂王沛林说,你就是要我和顶嘴——方清衰到贴地才搬出欧巷的,你盲了眼看不见啊? 王沛林从不把卢咏红的嬉笑怒骂放在心上,嘻嘻一笑说,讲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承认,风水里头有大学问的。有阴必有阳,有盈则有亏,任何地方的风水最好,也不是十全十美的,总有一两个地方有暇疵、有缺陷。巷尾欧老太爷命水好吧?家里就是要出一点事,他家老四不是因贪赃枉法判了刑?老天爷很公道的,不会把好处全都给你一家。方清这家人…… 欧国能看王沛林嗓门越来越大,说闲话也就罢了,直接说到欧巷邻居,而且那些话会越来越不好听,让邻居听了去惹出矛盾就不好了,就示意王沛林放低声调,制止他再说下去。 阮桂婵嫁给方坚,欧巷再次热热闹闹办婚事,街坊邻里不用说都送贺礼去饮喜酒。 令方、阮两家都颇觉意外的,是欧德庭降尊就卑出席婚宴,和麦老师朱老师夫妇、陈满陈姨夫妇、欧国能共坐一席,把盏言欢。欧老太爷不喝酒的,常言酒能伤身乱性,亦不喝饮料,说饮料都是化学合成,何如茶水天然有益?欧灿辉特意交待当班部长,要服务员多留意照顾欧老太爷,常给欧老太爷添茶添水。 出席婚宴的人都兴高采烈,唯独阮桂洪一个人高兴不起来,不过脸上就不敢显露出来,还要裝出开心的样子招呼亲朋宾客。妹妹结婚已经触动心事,再见着了欧德庭这个老古董,想起欧德庭两次捧打鸳鸯,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他说不上是怨恨欧德庭还是怨自己的命不好。幸好陈昊天、欧灿辉陪着他喝酒,喝得醉熏熏的也不管婚宴的事了,跌跌碰碰的回到家就倒头大睡。 龙船塘的米行贴出“东主有喜暂停营业一天”的红纸告示,关了两次门。第二次是新媳妇三朝(天)回门,阮桂洪也要回家接待的。 那天阮家在家摆了一桌喜酒,把方树开、卢少容也请了过来。经过在酒店联婚名义设喜宴,两亲家才真正走在一起,才真正算冰释前嫌。林珊珊帶着小庆杰也是第一次正式登阮家的门,黄三女带着特意备下的好菜,由方华──弟弟结婚,方华早两天就回来了──陪着,走过去方家进了阿嫲的睡房,笑着问候了阿嫲,把莱放在床头,留下方华照料阿嫲吃饭品尝,黄三女才回去继续招呼亲家一家人。做这一切黄三女觉得很自然,好像她和方家原来就没有什么芥蒂。 亲细佬结婚摆酒,方清倒是回来参加婚宴,南国大酒店从上到下很多是金龙的旧员工,方清都是板着脸装着不认识,见了欧灿辉也别过脸装着看不见,倒是抱着小庆杰说了一会话;林珊珊坐得远远的也不和他说话,方清吃过饭便提早走了,第三天也不回欧巷出席阮家的酒宴。 阮桂洪见方清不上阮家门也说不上生气或是高兴,他自己就心烦得要命,妹夫方坚敬他的酒他才蕩开笑容,喝了七、八分醉,待酒席散了,趁母亲不注意,他便溜出家门,出了欧巷、内街,坐上一辆搭客摩托车直奔城郊。 心里憋得难受,他要去找湖南妹阿秀打一炮发泄发泄,再不找女人发泄,这一晚就别想睡得着觉。 那晚阮桂洪找着老相好湖南妹阿秀打了一炮,第二天发现小便赤痛,低头认真察看,那个地方长出了小红疙瘩,痒痒的,便知道阿秀有淋病,把淋病传染给他了。 这一下吓得出了一头汗,他知道有个过去的师兄弟开了一个私人诊所,忙跑去打針开药,对母亲说是和帮工搬运大米时扭伤了腰,这几天就暂不回米行开工了。其实米行有母亲坐阵就可以的,送米有帮工,帮工平时就在店里帮忙,少了阮桂洪也应付得过去。 阮桂洪睡了一个午觉,醒来吃了几片药片,坐在那里越想越不忿,这个阿秀,我照顾你的生意还少了? 第86章 连你的老乡也沾了光,你不干净就应该坦白老实一点,为了50元把客人也传染上了,如果治不好,岂不是存心害人?!国外的娼妓听说都定期去体捡,查出有问题治好了才出来搵食,这才叫有职业道德呢! 阮桂洪越想越生气,便锁上门走出欧巷,又坐摩托车去了城郊,到了阿秀那里,阿秀正和几个老乡坐在门前织毛衣,见阮桂洪来了,脸露喜色,以为又有生意上门,不料阮桂洪一把就将她扯进小厨房的门里,厉声喝道,把钱还给我! 阿秀顿时脸色一变,她是知道自己有毛病的,只是要她掏钱比杀了她还难受,心里一慌,结结巴巴地说,你说什么,我我我不明白…… 阮桂洪懒得说话,动手去翻她的裤袋,阿秀一边推拒一边着急地叫嚷,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阮桂洪已经捉着阿秀的手,伸手进裤袋掏了一把,看见只有两张10元,还有几张1元2元的,阮桂洪还想掏另一边裤袋,阿秀已经扑上来抢他放进衣装的钱,口中杀猪般地大叫,救命,有人抢钱哪── 阮桂洪看她疯子一样扑上来,嘴里叫得那么难听,一生气,扬手就打了她两个耳光。阿秀红了眼,哭嚎着举起拳头要还手,阮桂洪刚捉着了她的拳头,冷眼看见有两个男人扑了进来,他趁势一推,把阿秀推向小厨房角落,一侧身让了头一个扑过来的男人打来的拳头,一个黑虎偷心,右手那一拳直击在那人腹上,疼得那人龇了龇牙弯下了腰。 第二个进来的人手里却拿着一截木棍,迎头打下来时,阮桂洪已经抢前一步贴在他身前,右手一抓抓着了拿木头的胳膊顺势而动,左肘往后一撞,那人却抵受不住,右手无力松开,木棍跌下,人却直往后踉蹌倒退出去跌坐在门外地上。 这两人是阿秀的老乡,年纪有三、四十岁,没学过拳脚的,阮桂洪一看他们出手就知道容易对付得很,看第一个进来的男人又扑上挥拳就打,阮桂洪举手一挡,并不觉吃痛,右腿却扫了出去,那人“哟”的一声叫唤,给扫了个四脚朝天,头撞在小厨房的砖灶上,顿时眼冒金星,一时动弹不了。 阮桂洪看阿秀想跑出小厨房,一把捉着她把她拉扯回来,嘴里就骂道,还想跑?不赔我钱你跑到天边我也捉着你…… 又有两个男人走了过来,在门口向这边张望。阮桂洪气势汹汹地瞪着来人,一用力把阿秀的胳膊拧在身后挡在自己面前,伸手往另一个裤袋一摸,却是空荡荡的没有一分钱。桂洪脸色狰狞,喝道,快叫你老乡送钱来,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原来拿木棍的男人已经爬起来,站在巷子里转头四处张望想是找武器,阮桂洪冷笑一声也不理会,用力拧了拧阿秀反转的手,阿秀“啊”地叫唤起来。 站在门口的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就说,放了她!你不放她你就死定了! 阮桂洪这人正好吃软不吃硬,听得那人这样说,偏又对阿秀用了用力,阿秀扭动肥腴的身躯,脸上露出难耐的表情又叫唤起来。那上了年纪的伸手拦了拦后面想冲上来的人,说,这位老板,有话好好说,难为女人不是英雄好汉。 阮桂洪把阿秀推向厨房一角,挡着了阿秀的出路,对跟着踏进门来的那老者说,不干净就不要出来找男人打炮,如今害我中招,这笔帳怎么算?回头对欲强行从他身边挤出来的阿秀喝道,你老实一点! 那老者其实并不老,五十岁还不到,想是饱经滄桑,显得很蒼老。他看了阿秀一眼,阿秀忙说,他抢了我的钱! 阮桂洪便说,这点钱连看半次医生也不够。你今天不赔我钱,你休想离开。 那老者皱了皱眉头,就说,这位老板,人你也打了,钱你也拿了,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走吧! 阮桂洪哼了一声,说,不赔我钱我是不走的。这几天心里烦闷恼火,刚才动了一下手好像还没打出瘾头,见有人出头,阮桂洪便和他对着干,总之不拿到赔偿不松口,要打架就奉陪到底,反正自己也想狠狠打一场架。 老者又劝道,等一下她的老乡都回来,会把你打死的,你还是快走吧! 阮桂洪见阿秀笨手笨脚想爬上灶头上面离开他,一把把阿秀扯下来,说,快点叫你老乡送钱来,不然你有苦头吃── 跌倒在地的男人这时爬起来,揉了揉脑袋,看看阮桂洪又看看阿秀,弯腰捡起那条木棍,咬牙切齿地对阮桂洪说,敢不敢出去和我打? 阮桂洪冷笑一声,大步跨出门,门外两个男人马上扑了上来,阮桂洪拳打脚踢,觑见又有几个年轻一点的男人从巷子另一头冲了过来,有一个手上还拿着西瓜刀,不提防肩膀挨了一木棍,阮桂洪一咬牙,出拳便重了,待打倒了两个人,那老者便出了手。 阮桂洪接了一招就知道这老者是老江湖,一对一拳脚上大约不会输给他,他的老乡在旁帮凶才可虑,尤其是有人拿着刀。阮桂洪边打边退,幸而巷子不宽,阿秀的老乡们不能一拥而上,那老者也并不步步进逼,眼见着湖南人越来越多,有拿木棍有拿刀子的,阮桂洪自忖打下去会吃亏,只好择路而逃。 从巷子拐出来就是清郊大街,对面是一幢幢新建的住宅楼,楼下首层是商铺,大街很宽阔,人来车往热闹得很,阮桂洪跑到大街上,那些湖南人就停止了追赶,想是也怕惹出麻烦。阮桂洪松了一口气,虽然没打赢,心情倒还不觉难受。心想总有一天我会报这个仇──军长和潘榕生在就好了,叫上他俩,保证把这些湖南人打得落花流水,可惜他俩现在都坐监,其他师兄弟少来往,也不知道会不会为这些事来打一场架。 阮桂洪边走边警惕地张望,怕有不服气的湖南人跑出来暗算他,却给他看见了一个人,颇觉高兴,便大步走过去,用力拍了那人肩膀一下,叫了一声“鸡虫!” 那人正是外号叫鸡虫的陈永松,回过头见是阮桂洪,也高兴地叫了一声“桂洪”,上下打量了一下,神态有些暧昧地说,又去找湖南妹打炮? 这人便是因对女人耍流氓被送劳教的鸡虫了,他是阮桂洪搞装修时的旧拍挡,见阮桂洪从郊区农民老屋村走过来,便猜想阮桂洪去找外省鸡打炮。 阮桂洪苦笑一声说,不是打炮,是打架。阮桂洪原就和鸡虫合得来,湖南妹阿秀还是鸡虫介绍给他的,鸡虫事实上是他学懂男女之事的领路人。见鸡虫从劳教所放出来,阮桂洪从心里觉得高兴,就说,出来了为什么不找我?什么时候出来的? 鸡虫说,早出来了──你和什么人打架?为什么? 阮桂洪把刚才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下,鸡虫就说,谁叫你这么笨,连套也不戴?传染上淋病活该。 阮桂洪说,还不是你教的?你说戴了套做得不过瘾。我也觉得是这样,戴上套多了一层橡胶觉得没意思,我是从来不戴的。 鸡虫却说,现在多了一个爱滋病,不戴套不安全,以后这个习惯要改一改了,保命要紧。 阮桂洪关心鸡虫近况,就问,现在干什么? 鸡虫边和阮桂洪往城区中心这边走边说,也没干什么,你说搞装修、木工?不搞了,也没人请我。我现在有人叫就去打打麻将。对了,今晚我请你去大排档,今天我赢了钱。刚出来就碰上你,注定我们重逢要饮两杯的。 阮桂洪看鸡虫脸有得色,就问,你刚打完麻将?这个时候才四点半钟,打麻将沒这个时候收手的,起码也打到五点、五点半才回家,所以他觉得奇怪。 鸡虫便说,有一个输空了口袋还欠几十元钱,没现钱谁还和他打?这是行规,有人早输光就早散档。他又笑着问,桂洪,你也有打麻将(赌钱)的吧? 阮桂洪点了点头,还是问下去,你们打(赌)很大啊? 鸡虫摇了摇头,不算大,5、元10元的,那些50、100元的才是真正的赌家呢。 阮桂洪伸了伸舌头,5元、10元还不算大啊?一天算下来输几百元不出奇,黑(倒霉)起来的话,一个月会输一万几千元的。 鸡虫看了看阮桂洪,说,不会的,都是那个圈子的人,今天你赢,明天他输,钱就在这几个人中转圈,真正计算输得不会太多,赢也不会赢得太多,大家娛乐娛乐就是了。鸡虫揽着阮桂洪的肩膀说,你的事我一出来就听说了,看开些,烦闷了就过来打打麻將,一打麻将什么烦恼事也会忘记了。 一打麻將其他事就丢之脑后,这倒是真的,加上有赌博成份就刺激了,难怪那么多人喜欢打八圈,劲头来了,输了的又不愿走,打十几圈甚至打通宵也是常有的事。阮桂洪想鸡虫不过四十来岁,也跌过跟斗,现在看他没事人一般,还天天打麻将找娛乐,看来做人还是要放开心胸。他原想回家的,碰上鸡虫热情相邀,于是就兴致勃勃地跟着鸡虫去大排档饮两杯。 第十章第七节 七 黄三女见阮桂洪这几天不来米行开工,晚上也出去,问了问,说是和搞装修的旧工友聚会图谋,若是接到工程就重操旧业。 黄三女心想这样也好,儿子不是做买卖的料,跟着自己不喜欢听唠叨,那就让他出去闯吧,米行其实有自己一个也完全撑得起来。儿子一身牛力气加上古板脾气,看来装修这份工最适合他。搞装修其实很好赚的,当年华仔表哥就是靠搞装修起家的──不过桂洪就千万不要学华仔表哥,有了几个钱就忘记了祖宗姓什么,老天爷是有眼睛的,做违背天良的事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你。 第87章 欧灿辉有时晚上回来,也走过去阮家聊一聊,常碰上不阮桂洪,从黄三女口中得知阮桂洪重做装修,心想这样也好,阮桂洪不愿和母亲拍挡,也该出来自立门户了。 有一天欧灿辉打电话找着阮桂洪,说把改建南国大酒店快餐部的装修交给他做。阮桂洪很快就和鸡虫来了,跟着欧灿辉看了现场,答应尽快拿出装修方案和预算,又到大餐厅坐下饮茶闲谈了一阵,见欧灿辉有事要去新市区南国大厦,阮桂洪和鸡虫也告辞离去。 但欧灿辉发现阮桂洪并不是亲自动手搞装修,而是把工程转包给别人做。这在装修行业也是常有的事,有些人凭关系、凭手段接到工程就转包出去,赚中间一点差价,也有人因此发了财,也有人因此而组建起自己的班底,华仔表哥当年便是这样了,很快在装修行业崭露头角。欧灿辉想,也希望阮桂洪能借此东山再起,找到自己的发展方向。 欧灿辉不知道,阮桂洪自和鸡虫重逢,和鸡虫再成莫逆之交,天天跟着鸡虫和人打麻將。 鸡虫原来是个麻将高手,闲暇时常指点教导阮桂洪,阮桂洪的牌技由此突飞猛进,竟是赢多输少,5元的也敢下场打,打了七天,给他净赢了2000多元。接到欧灿辉的装修工程,阮桂洪听了鸡虫指点,把工程转包给了鸡虫的表侄,除了欧灿辉在装修现场找他,他白天晚上都战斗在麻将桌上,竟是沉迷进去了。 麻将牌果然是好东西,一摸到它,什么不快烦闷忧愁愤懣通通都不翼而飞,阮桂洪越发 有了兴趣,鸡虫带着他东征西战,结识的都是同道中人,大家意气相投,粗言烂语挂在嘴边粗鄙随意得很,更玩得乐此不疲。 有一天早上八点来钟,阮桂洪还在睡懒觉,听得古阿姨叫门,阮桂洪便起床开了门。他懒洋洋地和古阿姨打个招呼,先去卫生间撒了一泡尿,走出来问古阿姨有什么事? 古阿姨嗔怪阮桂洪不去找他,阮桂洪摸了摸裤档,先把大门关上。自阮桂婵出嫁,他又搬回了楼下睡,见古阿姨送上门,也不用担心母亲会走回家来,便把古阿姨带进睡房按倒在床上。 不知是太久没和男人做,还是给阮桂洪的男人傢伙弄得太舒服,古阿姨闭着眼睛小声地呻吟不止,更让阮桂洪亢奋。自从阿秀那里中了招,阮桂洪已经一个月没近女色,这时奋起千钧棒,把古阿姨捣弄得浑身骨头都松软了,两个肥大乳房给用力抓捏也不觉得疼痛。待阮桂洪终于发了炮,气吁吁的伏在身上,古阿姨还不舍得让阮桂洪下来。 阮桂洪发泄过了就对古阿姨没了兴趣,起床穿好衣服就对古阿姨说,以后不要上我家来,我有空就会去找你,你来欧巷多了惹闲话,让我老母碰上更不得了。 古阿姨媚眼如丝,说,早两天有人给我留了一副牛鞭(公牛生殖器),我等了几天都不见你,便宜了我酒鬼老公,看来还是有点效果的。你把手机(号码)告诉我,以后有好东西我就容易通知你了。 阮桂洪想了想,还是把手机号码告诉了她,不过就警告说,以后你再踏进欧巷一步,我发誓再也不会再见你。 古阿姨见阮桂洪说得认真,点头答应了,不过就要阮桂洪十天半月就去一次她家,阮桂洪巴不得她马上离去,便敷衍着答应了。 过了几天古阿姨打阮桂洪的手机,阮桂洪在麻将桌上正酣战,说了两句就挂断。又过了几天,古阿姨在傍晚6点钟打他的手机,说炖了一个老鸽湯,按行家指点加了肉苁蓉、淫羊霍、杜仲等补肾药材,于男人大补,约阮桂洪过去喝湯。 阮桂洪不愿过去,说晚上和人约好了打麻將。古阿姨就有点生气,阮桂洪懒得和她多说,啪地关上手机。 又过了两天,古阿姨打电话来说,五女打电话来了。阮桂洪问五女在哪里,古阿姨说你来了才告诉你。说完就先挂断了电话。 阮桂洪便等打完麻将,便先去了下廓后街古阿姨家。这时正是晚饭时候,古阿姨见阮桂洪这个时间来了,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古阿姨老公也在家,见阮桂洪来了,瞥了阮桂洪一眼就起身离开客厅,踅回到睡房去,阮桂洪便觉得有点尴尬。 古阿姨从厨房出来,说留阮桂洪吃晚饭。际桂洪摇头不愿意,古阿姨以为阮桂洪怕她老公在家尴尬,就小声说,你去买两瓶烧酒回来就得了,见了烧酒他是连祖宗姓什么也会记不起来的,他习惯饮慢酒,你灌两杯急酒他就会马上躺下…… 阮桂洪不愿听下去,打断她的话问五女的消息。古阿姨就有点不高兴,说边吃饭边说。阮桂洪马上沉下脸来,抬腿就离开,也不理睬古阿姨在后头叫唤。 阮桂洪嫌古阿姨太会用心计,想用五女的事拿捏他,他不喜欢和不爽脆的人打交道。再说他也想通了,知道了五女在什么地方又怎么样?去找到了五女又怎么样?若五女撒泼,难道又要用拳脚去解决?自己脾气不好,一下控制不住自己,人生地不熟的,搞出什么事就不好了,自己还在缓刑期呢! 还没转出南门大街,古阿姨的电话就追来了。阮桂洪懒得和她啰唆,干脆关了手机。他今天碰见古阿姨老公,心里忽然觉得很不安。男人是要讲尊严的,古阿姨老公也是男人,阮桂洪觉得不应该再和古阿姨厮混,不应该持强凌弱,伙同古阿姨踐踏另一个男人的尊严。古阿姨可以不要她老公的尊严,但阮桂洪决不能认同古阿姨的厚颜无耻。 吃过晚饭,阮桂洪如常去了北门街九瓦巷鸡虫的家,准备去一个牌友家打麻将。鸡虫却说情况有变,他要去另一个牌局,要阮桂洪跟着去当保镖。 阮桂洪说好啊,跟着鸡虫就出了门。他已经做过一次跟班保镖,那次是真正的赌钱,100元一个筹码的──他们连筹码也不用,每盘输赢直接数钱,现金交易。那次鸡虫赢了1万多块钱,回到九瓦巷家门口分手,数了一千元给桂洪。阮桂洪知道鸡虫赢了钱一定会分一些给他,跟在一旁还可观摩这些大行家的技艺,回家路上再和鸡虫切磋一下,于牌艺技战术还是有受益的。 阮桂洪记得在装修队时,鸡虫并不沉迷打麻将。据鸡虫说,在劳教所他结识了一个朋友,才三十多岁,以赌搏为业,已经挣下100多万,靠的就是一手“技术”。他对鸡虫很好,传授了很多知识给鸡虫,鸡虫出来后上麻将桌小试牛刀,竟然屡战屡胜,也懒得再花气力做木工活了,有意无意的就以打麻将赌钱为生。 阮桂洪从鸡虫那里也听了不少千术,按鸡虫的话说,这些千术不要学──也很难学会熟练使用的,要是给人发现就更不得了,但知道这些东西总有好处,别人出千也容易看出来,不会输了钱还懞查查。阮桂洪深以为然,更感激鸡虫对他坦诚相授,受益非浅。 这次赌局设在西门塘小区最边沿的一幢五层民宅。阮桂洪看另外三个玩家都不认识,年纪都和鸡虫差不多,也是有跟班的。庄家也不认识,但安全工作做得很到家,楼下有防盗门,四楼楼梯还有一个防盗门,楼顶天台和街口那边都有人放哨。 按照规矩,庄家每盘都抽水,抽水金额则依据吃出的牌大小而定。因为是打那种自摸才能“食糊”的牌规,最小的“鸡糊”则抽100元。阮桂洪心算了一下,这个庄家一个晚上大约有几千元收入,若是赌通宵,庄家起码有一、两万元,比做什么生意都好赚。 鸡虫这晚手风很顺,不但上手的牌好,做大牌也吃得出来,眼见他旁边放茶杯的园凳子上的钱越垒越高。阮桂洪认真看了一晚,心想这些才是真正的大玩家呢,不管输赢,脸上都不动声色,输了大牌也不会出声骂人骂自己,不像自己和那些牌友,打麻将时总要骂骂咧咧或嘻嘻哈哈,在这里不但打的人不苟言笑,连远离一些观战的人也鸦雀无声,无形中便有了一种压抑的气氛。 到了十二点,有一家大约输了4万多块钱,其他两家都输了不少,不用说鸡虫是唯一的赢家,阮桂洪估算鸡虫赢了不少于7万块钱。鸡虫这时又吃出一了副大牌,那大输家看了鸡虫一眼,把牌一推,说不打了。有人退场这牌局自然不玩下去,于是大家便各自散去。 回家的路上阮桂洪比鸡虫还兴奋,喋喋不休的说着刚才的牌局,鸡虫却四外张望,希望能碰上的士。只是这里地处偏僻,的士极少到这头来,夜深了也见不着搭客摩托车,看来起码走到西门塘主干大街才会有车乘搭。 阮桂洪没留意鸡虫有心事,正说得兴高采烈,一辆面包车迎面驶来,强烈的车灯照射得人睁不开眼睛。阮桂洪举手挡在眼前,嘴里才骂了一句,那面包车在他俩身边急停下来,车里跳出一伙人,手里都拿着铁水管、西瓜刀之类的家杂直扑过来。 阮桂洪大惊,急扯了鸡虫一把,拨腿就往后跑。跑不了多远,那伙人已经围了上来,鸡虫首先挨了一棒倒地;阮桂洪挡了两下,铁水管砸得手骨欲裂,痛彻入心,他知道这时自保最重要,拼命夺路而逃。但对方已有人扑上来抱着他倒地,他刚奋力摔开来人的贴身纠缠,头上已挨了狠狠的一击,血流如注,顿时晕了过去…… 阮桂洪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自然是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睁开眼第一个见着的是满脸焦灼的父亲,跟着是头上、腿上的疼痛传来,痛得他忍不住呻吟起来。 阮世诚见儿子醒转过来很高兴,见儿子这个样子又皱起了眉头。儿子给人打破脑袋,右腿也骨折,若不是有居民报110,巡警来得快,儿子可能会给人打死──也搞不清这个不争气的仔为什么会遭人围殴,看样子这次伤得很重,不知会不会遗下殘疾? 第88章 欧灿辉接到电话马上赶到医院。昨天他已在医院陪了一个晚上,一接到黄三女的电话他马上就起床,和阮世诚、黄三女急忙赶去市人民医院急救中心,见到昏迷过去的阮桂洪和鸡虫,他吓了一跳,阮桂洪脸色惨白,头发里的血都结成团了,他催促医生赶快把病人送手朮室,又把电话打到一个副院长的家里。 他和这个副院长已经交上了朋友,副院长马上赶了回来,后来就对欧灿辉通报了病人情况,阮桂洪头骨破裂,左手骨裂,右小腿骨折则是外力踩断;陈姓病人同样头骨破裂,小腿没骨折,但右手大姆指、食指则向后折断,应是外力有意所为。 欧灿辉和阮家老少守在手术室外,等阮桂洪做完手术又跟着回到病房,劝走了阮世诚夫妇、方坚夫妇,坚持让他一个守护阮桂洪。这一晚他没合上眼,也想了很多很多。天亮时阮世诚、黄三女来到医院接替他,他才回欧巷洗漱了一下,又给刑警大队的熟人打电话,到底给他询问到,估计阮、陈两人参赌,被人怀疑出千遭报复所致。 欧灿辉无言。这个阮桂洪,怎么就是不往正道走呢?不管父母家人怎样劝导帮助,不管自己花多少心血,阮桂洪就是不能在正道上安身立命,不能正正经经做人做事,社会上的邪门歪道最终是会毁了一个人的呀,为什么还不警醒?为什么还不吸取华仔表哥的教训?难道真要一条道走到黑、难道真要激死老豆老母(气死父母)?! 接到阮桂洪醒过来的电话,欧灿辉松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给陈昊天打了电话。陈昊天正在湛江回来的路上,听了欧灿辉说的情况,叹了一口气,说晚上回来我再去医院看他。 欧国能听说阮桂洪醒了,马上跟着欧灿辉坐搭客摩托车又赶去医院。早上他已经去过医院,好言好語劝慰了焦急万分的阮世诚夫妇。他自己当然对为人父母的焦灼心情极有体会,早几年欧灿辉也给人伏过,也是给打得昏了过去,那次全凭阮桂洪出手相救才没有酿成更大危害。欧国能想弄明白,阮桂洪到底是给什么人、为什么事搞成这个样子? 阿sir也很想弄清楚这个案的来龙去脉。但阮桂洪只说出了当时记下来的面包车车牌后面三个数字,其余的就缄口不语。欧灿辉把人都遣到房外,小声询问阮桂洪,阮桂洪却摇了摇头坚决不再说话,而且因为摇头又造成脑子疼痛眉心皱成一个结。欧灿辉于是放弃了配合阿sir查询的念头,说,没事了,你现在最需要休息静养,不要多想什么,先把身体调养好再说。 案子很快破了,凶手和幕后主脑都落入法网,而且因为夺去十多万现金而增加了一条大罪:抢劫。 案子破了欧灿辉和陈昊天却高兴不起来,那些人罪有应得,欧灿辉和陈昊天自不关心他们的下场生死,但阮桂洪状况堪虞,脑震荡虽然可喜没有后遗症,但头上有一个大伤疤,而裹了一个多月石膏,又特意转去佛山有名的骨科医院诊治的右腿虽然治好愈合,但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显是留下殘疾了。 更可虑的是阮桂洪的思想,受此打击,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连陈昊天、欧灿辉这样的好朋友也不甚搭理。欧灿辉见了阮桂洪这个样子也难受,刚刚在普选中当选为市人大代表的高兴心情,也给阮桂洪这事冲得荡然不存。 欧灿辉记得很清楚,阮桂洪遭围殴那一天是1999年1月30日,星期六,十四天后出院回家过年,年初四就去了佛山骨科医院一住就是两个多月。那年春节三家团聚欢宴的计划也因此而搁浅,父亲的结婚喜宴也没参加。从佛山回来后,阮桂洪就彻底转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人让人又怜悯又生气的人。从此欧巷再也看不到阮桂洪生气勃勃的身影,只看见一个大彻大悟玩世不恭的阮桂洪了。 第十一章第一至四节 第十一章 一 阮桂洪从佛山医治腿伤回来,又在家静静调养了两个多月,腿伤才算痊愈,不过就落下了殘疾,头上一个秃疤,右腿到底骨折过,走路时不留心还看不出,但要跑动的话,绝对是看得出那条腿是有殘疾的。 阮桂洪从佛山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在家一天也讲不上三句话,整天板着个脸,好像谁都欠了他的债似的,连做母亲的黄三女也噤了声,生怕惹着了他的牛精脾气。 古阿姨不知道阮桂洪发生的事,打阮桂洪的手机被告知是空号──阮桂洪连手机费也不去充值,自然是欠费停机──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便走去欧巷找他。阮桂洪见她来了,马上板起了脸,厉声叱骂,你来干什么?滚!还不滚我就揍你! 劈头劈脑不留情面,吓得古阿姨灰溜溜转头就快步离开,而且再也不敢来找阮桂洪。 鸡虫倒是有提着水果礼物来探阮桂洪,阮桂洪没有计较过去,和鸡虫说了一会话,脸上还难得地露出了笑容。鸡虫因赌搏触犯治安管理条件,出了院还给派出所传唤,交了一笔罚款之后坚称金盆洗手,不再摸一下麻将。右手废了木工的力气活当然干不成了,他办了一个个体营业执照,在九瓦巷巷口摆卖香烟,顺带摆卖香口胶、纸巾之类的。因北门街越来越旺,客流量大,生意还可以。 阮桂洪知道这次因伤住院,家里把积蓄都花得差不多了,母亲还找出几个藏得好好的玉器,拿给在内街上开玉器档口的人。这几年玉器价格一路飙升,当年几百元的都值千元以上,黄三女卖得了好价钱觉得高兴,阮桂洪却越发觉得沉重不安。 他去佛山治腿,欧灿辉拿了3万元、陈昊天拿了2万元先后到他家,他接过钱时脸上淡淡的,对父母满脸感动满口感激竟然无动于衷。有时他躺在病床上还在想,老天爷对我阮桂洪太不公平了!难道命中就注定了我一世也不能发达?!原来欠下的债务还没偿还,如今不但把父母的积蓄也折腾完,又欠下欧灿辉、陈昊天的人情债,难道老天爷容不得我发达? 家里人并不知晓阮桂洪的內心世界,千方百计为阮桂洪治头伤、腿伤,阮桂婵挺着大肚子还为他煲药炖汤,想法子为他增加营养。至于以后怎么办,家人把忧愁埋在心里,当着阮桂洪的面都装着开开心心,绝口不提那些令人伤感、令人耽忧的话题。阮桂洪却有自己的主意,觉得自己行走如常了,就提出在街口摆烟档。 黄三女原来打算让阮桂洪回米行,米行不用干什么重活,母子同心协力,做几年就可以翻身了,见阮桂洪提出摆烟档,当时就沉下脸来。做烟档有什么好?零售量不大,蝇头小利,一个人的伙食费大约可以搵得到,如此而已,靠烟档搵钱还债就难了。 这时黄三女就后悔小时候对儿子管教不严,书沒读好,溺爱娇纵得脾气倔犟牛精,不听教诲,如今落得高不成低不就,不要求你像欧灿辉、陈昊天、方坚那样发达,你懂事本份就好,这几年搞出多少事?都是令父母家人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真叫人伤心失望。 阮世诚却觉得儿子这次像是吸取了教训,愿意踏踏实实地谋生,摆个烟档总比闷在家里强。再说事情得一步一步来,儿子像懂事了,他有自尊心不想依赖别人,那就先让他做起来,以后有什么好门路好法子以后再说,到那时儿子的心态调整过来了,好好商量再求变通。 他对黄三女使了个眼色,说好啊,那就先开一个烟档。你说在街口?我去找财叔说一说,晚上小车就放到财叔家里,不用推回欧巷那么麻烦,都是老街坊,我想财叔也会同意的。 黄三女听丈夫这么说,心想儿子脾气不同别人,他想到这样做别人反对他也会不理的,自己出声反倒惹儿子反感,心里叹惜了一声,便想着和丈夫去求财叔帮这个忙。财叔家就在街口第三家,客厅改做铺面,财叔的女儿用来作摆卖玉器档,晚上不营业的,财叔在家门口一边摆卖水果,他的铺面晚上放一辆水果车,加上一个烟档小车也应沒问题。 提着一点糖果饼干礼物上门和财叔一说,财叔果然一口应允,还嗔怪阮世诚夫妇乱花钱,说一点小事说一声就得了,还买什么礼物,老街坊邻里这就见外了。 欧灿辉每天从欧巷进出,阮桂洪在街口摆了个烟档他自然看得见,他怕伤阮桂洪的自尊心,和阮桂洪说话也小心翼翼。方坚和他通电话讲过这事,欧灿辉也想通了,每个人的路是自己挑自己走的,旁人越俎代疱也许会适得其反,那就顺其自然吧,希望阮桂洪这次再也不要搞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了。 阮桂洪摆烟档才三个月,欧灿辉一晚回家,看到阮家送来的大红请柬,阮桂洪定于公元一九九九年九月七日,即农历己卯年七月的二十八结婚!欧灿辉又惊又喜又有点担心,因为这个叫祝雪茹的新娘子他不认识,不知是何等人,更不知其相貌人品如何,再找一个类似五女的就麻烦了。他看时间才晚上十点多钟,便马上过去阮桂洪家。 那个叫祝雪茹的姑娘也在。欧灿辉猜想她已搬进阮家住,一看她的衣着装束气质,欧灿辉便知道这个祝雪茹是个从农村出来不久的,那神态动作和他的女朋友练翠珍刚到灿记大排档差不了多少,长相身材一般,看上去是个本份勤快的人。欧灿辉便放下心来,又说了一些在南国大酒店设喜宴的细节琐事,才高高兴兴地离开。 回到家,欧灿辉忍不住给阮桂婵打了电话,听阮桂婵说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展颜一笑,才算了结了一件心事,满身轻快地去冲凉睡觉。 第89章 原来阮桂洪的烟档在街口第一间店铺门边摆卖,那间店是做服装生意的,就是清源市滨江人开办的那种低档廉价服装店,雇了三个女工,其中一个就是祝雪茹了。服装店的老板满口滨江话,对人很友善,常常到阮桂洪的烟档买烟,一来二去,不但老板和阮桂洪混熟了,女工也和阮桂洪相熟。 有一天早上阮桂洪如常推着小车到固定地方摆好营业,到九点钟三个女工来了,见老板没打开店门,就在门前等候,祝雪茹还和阮桂洪说闲话聊天。等了十几二十分钟,住在店里的老板还不开门,女工们便心急起来,把铝合金捲闸拍得呯呯响。对面生果档的财叔就大声说,昨夜十二点我听见这边很嘈杂,好像是搬东西,也听见街口大汽车响,响过以后这里就静下来了──是不是你们老板走佬(外逃)? 女工们的脸色马上难看起来,就在这时走来几个男人,一看店门还没开脸色也难看起来,用力踢打捲闸,见没有动静,有人说了一句我去拿傢伙,回头搭上一辆摩托车走了,很快又乘搭那辆摩托车回来,手上多了一根铁钎,拿着铁钎就撬捲闸。 阮桂洪便知道这里头有纠纷,这间店的老板半夜搬货,不用猜也知道是逃逸了。果然,强行打开捲闸,店里除了一些不值得搬的木头货架,早已是空空如也,只剩下满地垃圾、满眼狼藉。那几个男人满脸怒色,不发一言转身就走。三个女工面面相觑,满脸颓丧。 阮桂洪摇了摇头,心想知人口面不知心,别看那老板慈眉善目,原来也是个满腹心计不理工人死活的家伙。看几个女工气愤的样子,恐怕是吃了亏。 果然,祝雪茹最先流下眼泪,另外两个倒没有流泪,在店里转了两圈,无可奈何地结伴走了,剩下祝雪茹还在店里低泣。阮桂洪看了不忍心,便走进去安慰祝雪茹说,东家不打打西家,再找一份工就是了,不用哭的。 祝雪茹抹了抹眼泪,看了阮桂洪一眼,说,老板上个月还没发人工,这个月又……说着又伤心起来。阮桂洪心想这个老板也太黑心了,你怎么做生意是你的本事,但连工仔的钱也吞下肚,这叫做丧尽天良,活该给他的对头找着打个半死。他又安慰说,遇上这么黑心的老板,就算破财消灾吧。 话沒说完祝雪茹就叫唤起来,破了财还不能消灾啊,我再没钱交房租,我就、我就……她说不下去了,又转过脸流泪。 阮桂洪心里一动,看了看耸着肩哭泣的祝雪茄,心里翻腾起来。这几个月和店里的人混熟了,知道祝雪茹的一些情况,老家在离市区80多公里的贫困山区,她在家中四兄妹中排行最小,读完初中一直在家务农,去年到镇上姐姐家做保姆,今年姐姐家不需要她了,她就到市里找工作。在这间服装店才干了四个月,没想到这份400元人工的工作也没得做了,还给黑心的老板吞了两个月人工。 阮桂洪觉得三个女工中,就数这个祝雪茹最淳朴、最勤快、最听话,脾气又好,又不是呆头呆脑笨手笨脚的人,对她印象很不错。 阮桂洪看有人买烟,走回烟档招呼顾客。卖了一包烟回头看了看,祝雪茹还在店里茫然地呆呆站着。阮桂洪一咬牙,走回空蕩蕩的店里,对祝雪茄说,我的情况你大约也知道了的,你若不嫌弃我,我愿意讨你做老婆,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你考虑考虑吧!说完他就赶快走出来,坐在烟档车仔后面的竹椅上,心里还扑扑的跳。跟着,他眼角余光瞥见祝雪茹走出来,忙低下了头不敢看过去,祝雪茹也是怕和他的目光接触,低头快步走向南门大街,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阮桂洪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郁闷起来,连祝雪茹这样长相一般、家里穷得叮当响的山妹仔也嫌弃我,我真是倒霉到家了!一整天阮桂洪都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对面财叔看他无精打采的,拿了一个大雪梨过来给他吃,说,后生仔,做生意就这样的啦,有时旺有时不旺,就像人一样的──人有三衰六旺,不会一直旺下去,也不会一直衰下去,老话都讲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日日裤穿窿。后生仔,要学我一样放开心胸啦。 阮桂洪笑了笑,拿着大雪梨在身上擦了擦,张嘴就大口啃下去,吃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因为祝雪茹悄无声息地来到烟档旁,财叔看了一眼就会意,转身回到他的水果档去。阮桂洪一看祝雪茄含羞带涩的模样就明白过来,强忍心头惊喜,大声对财叔说了一声“财叔,帮我看一下档”,就带着祝雪茹走回欧巷去…… 阮桂洪结婚却是新事新办,因女家在山区,便不搞花车迎娶的仪式,在门口贴了一副金粉字的新对联,写的是“瑞叶风占凝瑞霭,祥开麟趾庆祥门”,是请麦老师撰写的。女方亲属早一天已经赶来了,都安排免费住进南国大酒店。 在结婚那天,男女双方亲眷便齐集阮家,早上九点,在家门口燃放了一挂三万头的炮仗,穿戴一新的新郎新娘给祖宗神主牌位上过香,便给端坐椅中的新郎父母敬过茶,阮世诚、黄三女便按本地风俗,给儿子、儿媳利是,黄三女还特意给儿媳一只玉镯、一条金项链作礼物。新郎新娘谢过了,又给新娘父母敬茶,拿到利是谢过了,仪式便算结束,家里便摆开流水席──因客厅大小,只够摆一围酒席,辈份高的和新郎新娘先入席,吃喝完了,其他亲友便轮流入席,新郎新娘要过去敬酒。因晚上才是正式婚宴,所以除了双方直系亲属没有外人,摆了三围酒席就算了。 到了晚上,除了两家亲朋,欧巷的人差不多全都请到了,增多了一个新脸孔,便是欧国能的未婚继弦丁洁荷。令方阮两家都颇觉意外的,是欧德庭笑吟吟的出席婚宴。女儿出嫁和儿子娶媳妇,欧德庭都来赴喜宴,黄三女便觉极有面子。唯一的例外是方清,请柬是阮世诚亲自送到城郊那间小餐馆,亲手交给方清的,等到开席也不见他来。 陈昊天、欧灿辉、方坚都佩上伴郎的花饰,忙得热热闹闹喜气洋洋。不过阮桂洪在婚宴前把陈昊天拉到一旁说了一会悄悄话,后来欧灿辉抽空问陈昊天,桂洪对你说什么? 际昊天笑了笑说,桂洪说有一个唯一的要求,趁着现在没给人灌醉之前提出来,就是要我同意安排祝雪茹到新飞电缆厂上班。 欧灿辉就笑了,看得出阮桂洪真是洗心革面,老老实实过日子。这样最好,不然的话让阮桂洪想岔了,破罐子破摔就难搞了,他的牛精脾气发作起来,一头牛也拉不转回头的。 黄三女穿得内外一新,穿梳在大餐厅中喜气洋洋地招呼亲朋宾客。儿子终于有个好归宿,这就是好兆头,现在她不求儿子发达,只祈求这个牛精儿子生生性性平平安安,不要再搞出什么事了。他搞出的事都教人心惊肉跳,钱财尽失,若不是精神硬朗,早为儿子搞出的事激死了。而且新媳妇看得出是个本份勤快的人,做人本份就好…… 这时她忽然记起了五女,五女聪明能干,但人不老实本份越聪明能干越会搞出事,搞得家吵屋闭鸡犬不宁,幸好五女自己跑掉了,若留下来真的当了儿媳妇,日子长了一定会有冲突。桂洪见过鬼也知道怕黑,现在挑的这个老婆就很有眼光。老话都讲家和万事兴,家衰口不停,当儿媳的不老实本份,自己和儿子老实说都有点脾气,这个家就和不了。现在好了,新儿媳是好脾气又懂事,希望这个家从此有新气象。 不过黄三女马上有了新的心事,因为她走到财叔那一桌,刚好听见欧德庭对财叔说,霞女在香港也快结婚了,过两个月他去香港,便是要参加霞女的婚礼。这个女婿家也是豪门望族,他一看见霞女就托人说亲,言霞女没有一点脂粉气、市侩味,气质优雅,堪称大家闺秀。 财叔就奉承说,还不是你老人家教养得好?霞女自小我就看着她长大,人长得靓不说,难得的是有家教懂礼貌…… 因为已经走到财叔和欧德庭身边,两人的说话黄三女自然听了去,她便诚心诚意地向欧德庭说了几句恭贺的话才走开,心里却想,这事最好不让阮桂洪知道,让他知道了,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不过应该不会了吧,现在他也娶了老婆,霞女嫁不嫁关他什么事? 二 阮家娶媳妇才过去一个月,欧巷又有喜事,这一次是巷口欧家,而且是双喜临门。一喜是欧家在富怡大厦买了新屋,欧国能是第一个举家搬离欧巷的,二喜是欧国能娶继室。 欧灿辉初见这个继母时印象就很好。丁洁荷不高不矮,略显瘦削,衣着鞋袜收拾得却很干净利索。开始时她略有一些拘束,说开了头,却也是不卑不亢,大方得体,而且很自然的流露出一种对欧家父子的关切。心想这阿姨也是劳动阶层,也属贫穷阶级,对生活的态度不奢求、易满足,性格爽直有点似红姨,便高兴父亲有眼光会挑选人。 欧国能见儿子和丁洁荷说得来,也自高兴。他最耽心儿子不接受继母,这时便完全放下心来。趁着小儿子灿荣放假回来,挑了个日子搬新屋。那是他和丁洁荷共同挑选的,面积有一百五十多平方,有两个厅四个房,过年时若丁洁荷的女儿回来也够住,让灿耀和灿荣共睡一个房就行了。 有了新房子,欧国能便挑了个好日子,在南国酒店摆了十围酒,算是正式结婚了。他坚持婚事简办不可张扬,不搞什么仪式,也不让欧灿辉广发请柬喜帖,欧灿辉也只好遵从父命。不过很多同事、朋友不请也罢了,乡下生母那头亲戚、欧巷邻里、郑叔郑婶、市政府的叶处长、童科长,市委党校的覃老师、何老师,市财委的李科长、市工商银行信贷科的顾科长这些老友兼死党,还有韦新民、刘艳红、罗振锋那是一定要请的。 第90章 住进新房,欧国能和丁洁荷都从心底感到慨叹,真亏了儿子灿辉有本事,若是还在国营企业捱下去,捱到退休也挣不到购房的一半钱,只能看着有权的或有钱的搬新屋,他们这些贫賤底层的人就只能望楼兴叹。 想起来还是邓小平的政策好啊,他说要让一部份人先富起来,儿子果然抓住了机会,算是先富起来了,富起来当然要搬新屋。中国人最传统最古老的祈求,就是安居乐业,住破旧老屋怎么算安居?自然是拥有理想的居所才算安居。 欧国能现在觉得很幸福。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路是人走出来的,刚下岗时何等失落、何等惶惑,做修补滕椅走街串巷也沒什么生意,那时是何等焦虑、何等失望。现在好了,不说儿子有出息,自己早餐档开得好好的,每月的收入比得上在家具厂的收入,现在还讨了老婆,也有了晚年幸福,放在四、五年前那是想也不敢想啊! 说实话这个老婆比前头那个还好,心地好脾气好,识得体贴人,每天赶早去上班,搞好卫生清洁烧好开水,等保险公司的人上了班,她就回欧巷来。经过市场顺便买菜,回到老屋把菜一放就帮忙卖早点,到十一点钟就动手做饭。 等大家吃过饭,她洗好碗碟收拾好了,又帮着做包子、馒头、咸肉粽,样样功夫抢着做,和大家有说有笑关系融洽。下午五点半钟她就回到保险公司打扫卫生,拖地抹桌椅,把工作做得妥妥当当、干干净净。欧国能迁就她,先做好饭,等她回来了再由她做菜——她也做得一手好菜,别人这时早吃完饭看电视或去散步了,欧国能却有滋有味地吃着热腾腾的饭菜,一样也是温馨的二人世界。 到了年底,适逢欧国能五十大寿,欧国能原不想搞什么摆酒祝寿,到日子在家劏只鸡,家人齐集吃一餐就算了。不过儿子欧灿辉另有打算,坚持要在南国大厦摆上十围八围,他做通了继母和细佬灿耀的工作,到底把父亲说动了,说了句不要搞得太奢侈,便由欧灿辉去张罗。 欧国能到底不放心,问欧灿辉要来了请客名单,除了亲朋、邻里、旧工友,还有一半是欧灿辉主邀的客人,其中又有一半是从未见过、听过的。问了问,才知道很多是欧灿辉近一两年结识的,不敢说全是达官贵人,但都是些有头有面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做父亲的心里便明白了,也就不语言。 阮桂洪全家自然受到邀请,阮桂洪无意中听欧家人说起霞女,说已怀孕了,阮桂洪便不由自主向他的妻子望去。因为他的妻子祝雪茹也怀了孕,虽然还没有显露出来,吃着寿宴却露了马脚,才吃了两口,一阵噁心令她赶得及刚跑进卫生间就呕吐不止。 黄三女一直留心着儿媳妇,见她把嘴一捂就急忙离席,明白她出现妊娠反应,急忙起身跟着进了卫生间。接着,抱着半岁大婴儿的阮桂婵也相跟着进了卫生间,见嫂子干呕不止,就对母亲说,大嫂的反应比我那时还厉害,我看不要吃了,不然一闻到饭菜那个味道又会呕的,干脆回家煲粥吃还好。 阮桂洪见妹妹回来,附在他耳边说,大嫂不舒服,妈陪着她先回去了。阮桂洪吃了一惊,想站起来,阮桂婵扯了他一把说,大肚婆有妊娠反应很正常的,你不用紧张,吃完再走吧。 阮桂洪却吃不下了,转头张望了一下,见寿星公在亲人的簇拥下,正开始向亲朋来宾敬酒致礼。他牵挂老婆,心想如果不是呕吐太厉害,老婆和老母都会回来吃一点东西,这样提前退席是很不礼貌的。但他终究坐不住,小声对坐在旁边的父亲说,我不吃了,我要回去看看。 阮世诚觉得儿子回去也好,儿子知道着紧老婆,做人就应该这样,连对怀孕的老婆也没心没肺,这个家以后就有得吵了。阮世诚对这个儿媳很满意,对阮桂洪的转变也满意,所以点了点头说,好,你先回去,主人家那里我待会告知他们的。 欧灿辉虽然跟在父亲继母旁边,却看见了阮桂洪急冲冲向外走,犹疑了一下忙起身追了过去,赶到楼下大厅叫住了阮桂洪。问清楚了情况,陪着阮桂洪走出大厦,看着阮桂洪上了一辆的士走了才转回头。阮桂洪自从结了婚,野性收歛了许多,这可是好现象,人最怕好高骛远不脚踏实地,整天做发财梦不惜以身试法、以身冒险,到头来都没有好结果的。阮桂洪为此吃尽了苦头,看来是痛定思痛痛改前非了。欧灿辉想,摆卖香烟终非长久之计,找到合适机会还是要伸手帮一帮他。 回到大餐厅,欧灿辉陪着父亲敬了一轮酒,也不坐回原来的位子,又来到他特意邀来的客人那几席再敬酒。人类的老祖宗真聪明,发明了那么多节日、喜庆名堂,让亲人、亲近的人有理有据地聚会,有时这些聚会的意义超出了它本身的含义。今晚该到的贵宾都基本到齐了,有些还是特意从外地赶回来的,欧灿辉相信,一个新的关系网将会建立,而这一切对他的宏图大略当然是极有帮助的。 到一些客人要告辞的时候,欧灿辉已经有六、七成醉意,不过头脑还很清醒。后来他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时看见陈满满脸笑容走过来,欧灿辉忙对陈满说,满记,找我有事啊?叫服务员吩咐一声就是了,不用离席的。 陈满笑呵呵地说,我就是有事找你——我记得你这里房间很大,可以摆两围、三围的,对不对? 欧灿辉点点头说,对呀──哦,满记你要请饮?是满记你大生日,还是陈姨大生日? 陈满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显现出来,摆摆手说,都不是。嘿嘿,是月媚结婚摆喜酒。 欧灿辉高兴地捉着陈满的手摇晃,连声说,月媚也要结婚了?满记,恭喜恭喜,真是大喜事啊!新郎哥是哪里的? 他知道陈月媚在深圳一家大公司工作,听陈昊天说,陈月媚通晓英、俄、日、韩四国语言,还没毕业就给好几家大企业看上了,陈月媚最后选择了这家俄罗斯驻深圳公司,听说每月月薪两万元人民币,事业有成,如今又觅到如意郎君,欧灿辉打从心里为儿时的同伴感到高兴。 陈满说,说出来失礼人,是一个鬼佬,美国人。 欧灿辉更高兴,说,月媚嫁个鬼佬好啊,你老俩口可以坐飞机去美国探亲家…… 陈满便说,月媚打了电话回来,说旅行结婚,年初七回来,年初八订两围酒请亲戚和街 坊邻里。所以我一定要找你给我留一间大房。 欧灿辉忙说好好好,带着陈满走去订餐接待处,公共关系部经理周丽娟正当班,见老细亲自陪着客人来订餐,自是不敢怠慢,满脸笑容打开订餐安排表给老细看。 欧灿辉看初八晚餐所有雅房全安排满了,皱了皱眉,让周丽娟打电话找来餐厅经理练翠莲。欧灿辉知道餐厅经理手上必定控有雅房,果不其然,练翠莲见是老细亲口要房,就把三间房号都拿出让老细挑。 欧灿辉给练翠莲交代后告诉陈满说,给你订好了,年初八晚喜酒两围,安排在上海雅房。抽时间你和陈姨直接到这里找周经理看菜单,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让她们改。上海雅房很大的,两围不够可以摆开三围。满记,你不要管价钱,你负责订好菜式就可以了。 陈满高兴得连连点头,又乍舌说,灿辉,你这里生意旺啊,不找你还订不到房。我以为这里收费贵订房不难的,原来年初八的房现在就订满了! 欧灿辉矜持地笑了笑,一边送陈满回酒席位子一边说,月媚初七回来,晚上你不要在家弄了,现在我给你约定,初七那晚我请你一家吃饭,你给天哥说一声,初七那晚不要安排了。 陈满推辞说,怎么好这样?说话间回到陈满原来坐的座位旁,欧灿辉说了一声就这样定了。轻扶椅子让陈满坐下,又对其他人笑着打了一声招呼才离开。 三 不过当年初七下午,陈月媚带着夫婿刚在南门街走出的士,还没走进内街踏进欧巷的时,还是引起了一些骚动。 陈月媚的夫婿是外国人,而且是地地道道的黑人!这黑人魁梧结实,足足比娇小的月媚高了一个头,体重恐怕是月媚的一倍,更惹人注目的是肤色黑得像锅底般,马上就引得南门街上的行人驻足观望、内街上的人侧目而视。 在街口摆卖水果的财叔认出了陈月媚,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合不拢。阮桂洪也认出了陈月媚,眼睛也瞪圆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陈月媚却看见了阮桂洪,虽然诧异他在街口摆烟档,但还是笑着和阮桂洪打招呼说,新年好! 陈月媚的夫婿见陈月媚和熟人说话,他也笑着对阮桂洪说,新年好,恭喜发财!说的广东话倒是字正腔圆,因为微笑,那一口白牙便露了出来,果然和电视上看到的一样,人的皮肤虽黑,那牙齿却是出奇的白。 阮桂洪没料到这黑人鬼佬会跟他说话,而且会说广东话,挠挠头答了一句恭喜发财。看着陈月媚和黑人鬼佬背着行囊、拖着有轮子的行李箱有说有笑走回欧巷,不禁和财叔交換一个眼色,相视讪笑。 女婿虽然是第一次上门,陈满夫妇已经从月媚半年前寄回来的照片认识了女婿,当时见是个龇牙咧嘴而笑的黑人,开始也是吃了一惊,继而是生气,陈姨埋怨女儿什么人不好搵, 偏要搵一个外国人?而且这外国人还是一个黑人。她满肚子不高兴,便把怒容挂在脸上,把照片一放,转身就回房躺下。 陈满也觉得气闷,十几亿中国人,难道就搵不到一个合心意的?搵个金发蓝眼白皮肤的算是正宗鬼佬倒还罢了,怎么会搵一个黑人? 第91章 !陈满闷闷不乐地拿起照片再端详,十几张在深圳锦绣中华微缩景区拍攝的照片里,陈月媚都是很亲密地和这个黑人男朋友相依相偎,陈月媚的表情都是很幸福的,特別是一张两人全身合照,陈月媚双手环腰抱着男朋友,面对镜头笑得很灿烂。陈满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次月媚是给黑鬼迷了心窍,不然为什么对这个黑人情有独钟? 陈满满心不欢喜,不过还是拿起月媚寄回来的信看起来。陈月媚在信中说,乔治是美国人,二十七岁,读大学时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后来干脆到北京求学,给自己取了个中国名字叫华为。毕业后到深圳一家美资传煤公司工作。华为已经写了两本书,一本叫《一个美国黑人眼中的中国》,一本叫《我所认识的中国古文化》。华为是一个很善良、很有爱心、很热爱中国的外国人,他对中国的感情感动了我,他对我的追求和执着终于感动了我。……我们计划在春节旅行结婚。……爱情是没有国界的,爱情也没有种族、肤色甚至年龄的界限。我希望父母和家人能理解我……我爱爸妈,也爱华为,我相信我和华为能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陈满想,把月媚送去上海读书读坏了脑子,怎么会相信和一个黑人白头到老?他也和老伴一样想不通,那几天老俩口都是愁眉苦脸,忧心忡忡。到星期六陈昊天和儿媳何丽带着儿子卓新回来吃饭,陈满就把照片和信给儿子儿媳看,陈姨一边哄孙子一边嘟哝说,我就想不通,为什么要搵外国人?难道中国人都死光了? 陈昊天出差去深圳,也有抽空会一会妹妹的,陈月媚已经把她的男朋友带来和他见过面。陈昊天开始也是吃了一惊,试着劝了几句,见妹妹意志坚定,也就没有什么阻挠。这时就劝父母说,中国人嫁外国人、外国人嫁中国人,现在已经是很平常的事了。月媚是个有主见的人,既然她下决心选择了华为,我们就要相信她、支持她…… 何丽也插话说,爸妈,昊天在深圳见过这个华为,人还是很不错的,对月媚也很好。我和昊天都想过了,既然月媚和家里摊牌,那就说明她下了决心。家里若是反对,她干脆结了婚再回来,你还是得承认这个女婿,若不认,月媚就不会再回这个家了。我说句不吉利的话,如果月媚以后发生婚变,又因为怕家里再责骂,连清源这个家也不敢回,对她更不好…… 陈姨皱起了眉头,连声说,怎么尽说不吉利的话? 何丽忙陪着笑脸说,我是劝两位老人家想开点,要相信月媚的眼光── 陈昊天也说,爸妈,我们不妨换个角度看问题,既然月媚选择了这个黑人做老公,我们一家人都支持她,月媚就开心了。月媚开心我们一家人也开开心心,对不对?旁人怎么看怎么想是不用管的——阿爸以前教过我的,想以前我们家做收买佬,别人怎么看低我们都不要紧,最要紧自己不要看低自己。月媚找个黑人做老公,就算有人再看低我们,我们也是一样昂起头做人,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干什么?月媚开心最要紧。爸妈,说句不客气的话,现在是新社会,不要做捧打鸳鸯的事,做了的话,月媚会不开心,你两位老人家就会一世也不安乐,何苦呢? 陈昊天和何丽劝说了一阵,后来去了隔壁欧二巷的何丽娘家,蛇妹夫妇见陈昊天和何丽带小外孙回来都很高兴。何丽又把陈月媚找了个黑人男朋友的事说了,蛇妹也很吃惊,陈昊天把支持陈月媚的理由说了,请外父外母有机会帮忙开解开解他父母。外父外母和父母是同辈人,外母和父亲又是儿时好友,说的话容易听得进去,蛇妹也答应了。又叫女儿、女婿带小外孙明天(星期日)回来吃饭,陈昊天忙点头答应,又说了一阵家常话才告辞回厂里。 陈满和陈姨到底想通了,后来主动给陈月媚打电话,询问结婚计划。陈月媚便告诉家里,说公司分配给她居住的寓所购置一些家具物品就可以做新房,春节前放假会和华为去东北旅游,华为朝思暮想的就是想看有名的冰雕,春节就在哈尔滨一个同学家里过,然后坐飞机回广州再返清源。至于美国,准备在明年五一节长假再去见华为的家长…… 陈满夫妇相对苦笑。中国人最看重的传统节日莫过于春节,这个华为既然是中国通,不会不知道除夕讲的就是合家团聚,鬼佬就是鬼佬,连月媚也跟着去别人家过节,这就是昊天说的东西方文化差异?这就是新老两代人之间的代沟?不过陈满夫妇都算豁达,记着了昊天说的月媚开心最要紧这一句,随他们去吧。 陈月媚偕夫婿回来的当晚,欧灿辉便在老城区的南国大酒店设宴款待,征得陈家同意,干脆把阮家七口都请了来,又是一个三家团聚。 黄三女看陈月媚搵个黑人做老公既吃惊又好奇,阮桂婵便警告她说,你不要多嘴乱说话,有外国人在场,你讲错说话造成影响就不好了。 不料黄三女撇撇嘴说,什么外国人?他娶月媚做老婆,就算是自己人了。我们三家好得像亲戚、像自家人,讲错说话打什么紧?不对不对,你莫把老妈看扁了,我怎么会乱说话那么没水平?阿坚你说,我是那种没水平的人么? 黄三女和阮桂婵说话时是在汽车上。方坚已经买了一辆九座位面包车,一家人坐上去绰绰有余,方坚一边开车一边笑着说,阿妈怎么是没水平的人?桂婵你不用耽心,阿妈是个说话有分寸的人。 黄三女给女婿的马屁拍得很舒服,得意地看了阮桂婵一眼,看大肚子儿媳妇也面露笑意,想起了一件事,又说,哎呀你说,中国人是黄种人,黑人是黑种人,如果月媚将来生仔,生出来会是什么样子?啧啧啧,若是生个中国人一样的还好,若是黄不黄、黑不黑的,岂不是、岂不是真成了杂种? 儿媳妇祝雪茹忍不住掩嘴而笑。阮桂婵也笑了,却又皱起了眉头嗔怪道,阿爸,你要管住阿妈的嘴——这还不是乱说话?杂种这些话能对陈家的人说出来么! 黄三女却说,你当老妈是傻的?这些话自然不会在人前说。她摸挲着坐在她膝上的外孙子方庆强的头说,幸亏阿坚不是黑人,若是黑人,我实在想像不出我的乖乖外孙会是什么样子…… 方坚早忍不住,把车靠到路边停住,伏在方向盘上放声大笑,跟着全车人都笑了,连阮世诚、阮桂洪也笑出了眼泪。 阮桂婵原来板着脸的,到底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直到方坚的手机响起,原来欧灿辉追着问出了门没有,方坚才重新启动汽车前往不远处的南国大酒店。 晚宴后,陈月媚没有接受欧灿辉安排在南国大酒店下榻的好意,坚持回欧巷老家住。 她原来的睡房已经重新佈置过作了新房,虽然窄小,她向华为表示歉意,华为却毫不在意。他一走进欧巷,就对欧巷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缠着丈人要他介绍欧巷的起源、欧巷的特点以及欧巷里的故事。 华为说,我看见欧巷很古老,很古老的地方一定有很古老的故事,一定也有很有趣的现代故事,如果你们还没有挖掘出来,天降大任于斯人,我要挖掘了。 因为洋女婿会听识讲广东话,陈满和他的沟通不大困难,难的是满足他的要求。陈满家在欧巷算是外来户,平时也不关心这些事,洋女婿考究起来,除了简单介绍欧巷其他五家的大体情况,其余的是一问三不知。 华为精力充沛,像个求知欲很强的中学生,初八早上起了床,陈月媚一下没注意,他已经走出去在欧巷东看看西望望,还蹲下去用手擦去青苔,认真察看欧宅的外墻墙根,用脚步丈量巷里铺着的长条麻石,仰起脖子认真观摩巷口殘旧的门楼。他像小学生一样欢跳着回家拿照相机,在欧巷里拍了一通,终于在欧宅门前站定了,大声叫来了陈月媚,指着欧宅的趟栊门对陈月媚说,这里也有广州的西关大屋? 陈月媚点点头说,西关大屋是一个代表称谓,就像北京的四合院。北方很多地方都有四合院,南粤各地也有很多大屋老宅,建筑设计都具南粤特色,这个趟栊门可以说是南方大屋老宅的一种标志。 华为跃跃欲试,可以带我进去参观吗? 陈月媚摇了搖头,把华为拉回自己家里,说,以后吧。她记起欧德庭严肃的模样,小时候就觉得欧德庭不可亲近,虽然近在咫尺,记忆中很小的时候进去过一次,好像是父亲进去收破烂吧,自己好奇地进去找父亲,父亲就在院子里,一看见她就大声叫她出去,她吓得赶快掉头就走。从此她对这座大屋老宅有一种敬畏。 后来逐渐长大,她也逐渐明白自己的家和这座大宅的差距,更不敢踏入半步。欧海霞只比她大两岁,但欧海霞从不和她玩耍,后来她知道自已是弃婴,和欧海霞这些类似千金小姐的人命运不同,更是有了自卑。现在虽然是名牌大学毕业生,但在心底里对这座大屋她还是有一种抗拒。 华为问,为什么? “为什么”是陈月媚评论华为使用频率最密的一个词,华为就反驳说,我好学好问不好吗?如果不好,请你告诉我,为什么?陈月媚知道华为问出了“为什么”,就一定要寻求一个答案,想了想就说,他家里有病人,现在不方便接待客人。 美国人日常中很讲究尊重别人,华为听妻子这样说,只好放弃进这座老屋大宅探奇的打算,不过嘴上就问,他家里有什么病人? 陈月媚说,女主人患的是和尼克松总统一样的病。 第92章 这一说华为就明白了。尼克松前总统患了老年痴呆症,这几年都和外世隔绝,美国的传媒事业很发达,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的记者也不得其门而入,华为更懂得尊重别人的隐私,只好惋惜地摇了摇头。 他的思想很活跃,放下了欧宅的大屋,马上想到了昨晚宴请他的南国老板欧灿辉。这个年青的企业家显然是成功的,欧灿辉对朋友的热诚真挚让他感动,三家没有血缘的家庭亲如一家,让他真实地体会了中国人最原始、最淳朴的感情。他对爽朗好客的欧灿辉感到兴趣,这时就兴致勃勃地问妻子,你说欧灿辉最开始就是卖馒头包子的?就是在巷口第一家?可以带我参观吗? 可以,不过不是现在──现在这个房子没有人。陈月媚这次答应得很快,干脆拉着华为坐下来,把她所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 华为听得很认真,对把欧灿辉从国营企业开除出去的方清也有了兴趣,忽然很兴奋地说,我的下一本书名有了!就叫做《不同的轨迹——奋斗和墜落同时铸造的人生》,我要采访欧灿辉,也要采访那个方──清。 陈月媚沉吟着,不同的轨迹?好,这个题目好,不过我不赞成你用欧灿辉作素材…… 华为不解地问,为什么? 陈月媚笑着说,说你是老外就是老外,你懂不懂忌讳?她拿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忌讳两个字,华为倒是明白这个词的含义的,看着月媚说,我还是不明白,请你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今天是请客的大喜日子,陈昊天和何丽带着儿子一早就回了欧巷,帮忙做一些准备工作,自然也是一家团聚。何丽一个早上起码听华为问了不止二十个为什么,这时听他又问出了一个为什么,她觉得好笑,心想月媚这个姑仔够耐性,这个华为说不懂好像懂得很多,但毕竟是老外,中国人的人情世故也是慱大精深,那里是吃几年大米白饭就能明瞭领悟了的? 何丽忍不住走过来说,写欧灿辉没有问题,写方清的墜落就有问题了,但不写方清,就没有对比,就没有了不同的轨迹,也就失去了原来的主题意义──你的明白? 华为把目光转向何丽,脸露笑容,说,大嫂,写方清有什么问题?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写方清?他一笑就露齿,那牙齿白得令人羡慕。 家丑不可外扬,你懂不懂?方清不会接受你的采访,更不会同意你写他的墜落。何丽解释说,过去欧灿辉和方家朝见口晚见面,中国人讲究与人为善,把方清写成对立面公诸于世,欧灿辉大约也不会答应的。 华为醒悟过来,当事人不接受采访、不同意发表,那是不能胡来的,因为人家敢把你告上法院吃官司的。 见华为有点失落,陈月媚就说,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是中国政治经济体系发生翻天覆地的年代,每个中国人都在默默奋斗,有人成功,有人失败,有人墜落,有不同凡响的创业,也有发人深省的脫变,其实这样的例子俯拾即是,多得不可胜数,你就不要用欧灿辉和方清的素材了,用心去找一找,就算把两个异地的素材组织起来,一样可以显示不同的轨迹。 华为又高兴起来。妻子果然聪明,一下就想到了新的路子,虽然对欧灿辉、方清这两个有密切关系,同住一个百年老巷却有不同轨迹、不同结局的素材不能用觉得很可惜,但今天有了创作灵感,找到了不同轨迹这样一个思路就是一个创作突破,以后的素材组织就好办了。 对了,查阅资料、甚至到监狱去采访,那些曾无限风光、曾叱咤风云的阶下囚,他们周围总有一些关系密切的成功人士例子,一正一反不全有了吗!华为回房间拿出手提电脑,坐下来埋头查阅自己储存的资料。 陈月媚松了一口气,只要华为不坐下来,那就得时刻照看着他,一不小心他就会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清源是个小地方,少见多怪,冒出这么一个黑炭似的黑人总有点骇人,他安静下来正是求之不得。 正准备午饭的何丽见陈月媚走进厨房,就笑着要她出去,你去管着你那个华为什么得了,这里不用你插手。陈月媚笑了笑,还是拿起一把葱剥起来。华为勾起了她的思绪,她默她默地想着欧巷的人和事,甚至默默地思索着人生。 四 陈月媚可能没有细想,两条不同的轨迹其实也可能有交会的时候。如果放在欧灿辉、方清身上,这两条轨迹其实是纠缠在一起的,几乎是同一个出发点,也可能选择的是同一目标,因缘际会,却选择了各自的轨道。 方清的轨迹还在下墬,而欧灿辉头上刚刚增添了耀眼的光芒,他当选为清源市人民代表。在此之前,他已当选为清源市民营企业家协会理事,而陈昊天则当选为副主席。显然,欧灿辉的轨迹正冉冉上升。但历史总是戏剧性的,两条不同的轨迹最终在交会的时候,还是碰出了火花,上演了惊心动魄的一幕历史剧。 方清这一年里躲在小餐馆,两耳不闻窗外事,欧灿辉、陈昊天、阮桂洪、欧海亮甚至自己细佬方坚变好变坏,出现什么变故,有了什么传闯,他是一概不闻不问,毫不关心。方清是熟悉三国的,他不敢把自己自翔为刘备,但刘皇叔徒有大志,成霸业前也是劫难重重,也曾有多次韬光养晦的时候。自己时乖运蹇倒霉透顶,那就学学刘皇叔韬光养晦,心底里总有一个信念,我方清头脑不比别人差,总有一日时来运转。 然而方清逃不过世俗的烦扰。和袁玉环如夫妻般生话,便如谚语所讲,灶头碗碟有相揩(碰),何况一个是财大气粗,一个是潦倒落泊?慢慢的两人有了龃龉,待方清老毛病复发,和店里的一个女工搞上,还给袁玉环捉奸在床,矛盾便爆发。袁玉环一气之下,把方清扫地出门,关了小餐馆,断了方清安身谋生之路。 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遭顶头风,方清正想办法要和袁玉环重归于好,患病的阿嫲又恰在这时过身。方清是方家的长子嫡孙,尽管一百个不愿意回欧巷的家,他还是给找了回来,办丧事担幡买水做孝子贤孙,袁玉环这边的事被迫放下。 待办完丧事,方清已经有两天两夜没合眼,疲劳、烦燥、加上在家受尽白眼,方清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这时觉得困得顶不住了,便走回二楼方坚原来的睡房睡觉——三楼母亲对面那个房原来是自己的,和林珊珊离了婚,说不清什么原因,他就是不愿进那个房。 方清刚要入睡的时候给楼下的喧闹吵醒了。四十多个小时没睏觉令他困得睁不开眼睛,因为睡眠不足心里很烦燥,但他强忍着不敢发火,因为他在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地位,虽然同一个屋檐下,所有的人却已经变得很疏远,虽然血脉相连,所有的人好像感情变得很谈薄。楼下说话的声音很大,他听出是老家沙坊山区的土话,那种土话有别于城里人说的话,而且习惯提高嗓门说话,一听就听出来了,大约是老家的人知道消息赶来吊唁。 方清翻了几个身还是没办法再入睡,烦燥地伸手拿裤子,从裤袋掏出香烟,却发现只是一个空烟盒。他恼火地把空烟盒捏成一团扔出窗外,马上就听到有人在街上粗声粗气地骂街。他知道扔出去的空烟盒扔着了人,原不想理会的,不料被扔着的是个脾气不好的男人,骂着骂着连“丢你老母”的粗言烂语都出来了。 方清原就心情不好,起身探头一看,一个二十多岁流里流气的后生正仰头对着窗子破口大骂,内街往来行人多,已经围上了一些人看热闹。方清的火一下就蹿上了脑门,他蹬上长裤,一边扣皮帶一边冲下楼,冲出欧巷到了内街上,对着那人就是一拳。那人吃了一惊,急忙还手,这时方坚和几个人冲出来把方清拦住了。方树开慢了几步,这时赶出来就怒冲冲地对方清喝道,回去!你惹的祸还不够么?! 挨了方清一拳的青年原本有些心怯,见对方反压制方清,便又恶狠狠的骂,不料方坚走到他面前叱道,滚!你再不滾蛋我拆你骨── 那人看见又有几个年青人虎视眈眈地逼了上来,第一个感觉是寡不敌众,第二个想到的便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不过还撑着面子,嘴上嘟咙了一句,想人多欺人少么? 方坚眼一瞪,踏前一步喝道,还啰嗦什么,你找死是不是?! 那青年被方坚眼里的煞气所震懾,嚥了一口气,气呼呼转身走了。方坚和众人看那人走远了,看热闹的人也无言地散去,一言不发便走回家。方清看父亲脸色不是脸色,又瞪了他一眼才转身回家,自觉无趣,走到一家杂货店去买香烟。 这时忽觉有点晕眩,自是睡眠不足引起的了。他拍了拍脑袋,不等店老板找回零钱,撕开香烟叼着一根大大的抽了两口,嘴巴觉得很苦涩。他怀疑这杂货店卖的是流烟,一股火又窜了出来。不过他忍住了,在家门口再接着发生吵闹,父亲会觉得丢他的面子,真的会发恶的,这样就不好收场了。 烦燥占据了方清整个脑子,他仇恨地瞪了店老板一眼,接过零钱转身欲离开时,一眼就看见了欧灿辉。他站住了,因为,欧灿辉俊朗的外表、飞扬的神采、灿烂的笑容刺痛了他的心。 方清眼里仿佛冒出火来。 欧灿辉身边还有一个年青的女人,一手提着装了肉、菜的塑料袋,一手挽着欧灿辉的胳膊很亲热地说话,脸上满是幸福的表情。这时欧灿辉看见了方清,忙笑着和方清打招呼,说,真是对不起──说了一半话就停住了,笑容也僵住了,因为他看方清冷冷地看过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而看过来的眼神却是陌生、阴沉,甚至是带着怨毒和敌意。 第93章 欧灿辉已经有一年、还是两年没碰见方清了?他没料到方清仿佛不认识他了,偶然见面,方清的表情竟然像是……是什么呢?欧灿辉一下说不出来,只觉得很尴尬、很不安。不过欧灿辉很快就恢愎了自然,看出方清不想和他说话,便向方清点点头就挽着练翠珍离去。 方清呆呆地看着欧灿辉在面前走过,他看见欧灿辉故意目不斜视,脸上却又浮现了刻毒的笑容,甚至看见欧灿辉朝身旁的女人做了个洋洋得意的鬼脸。怒火马上在胸中翻滚,积聚在脑中所有的怨恨、不幸、挫折、委屈、烦躁,在这一刻升腾。就在这时他看见欧灿辉旁边的女人幸灾乐祸地回望了一眼,他看见那年青女人眼里忽然掠过一丝惊恐。他愤怒的闸门马上就控制不住了! 方清眼睛一扫,跨前两步拿了旁边一个鸡档上的一把菜刀,冲着欧灿辉狂奔而去,马上激起了一遍惊呼声。方清这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把心目中的仇人杀死、杀光…… 欧灿辉在练翠珍惊叫时猛地回头,看方清疯了般举着菜刀冲过来,他第一个反应是推开练翠珍,趁势夺过练翠珍手里的塑料袋。说时迟那时快,方清举刀砍下来时,他把塑料袋往上一挡,同时把身往旁一侧躲避。塑料袋里的青菜、猪肉四散跌落,没能挡住直下的刀势,欧灿辉的肩头马上涌出了鲜血。 练翠珍惊骇地呼叫出来,欧灿辉心里一急,怕方清转而向练翠珍进犯,他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抢夺方清手里的利器,纠缠中,他的手还有肩背都被割伤。 练翠珍惊恐万状,她惊骇地四处张望求救,周围观望的人不少,都恐慌地不敢近前,唯恐沾上血光之灾。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了一个人,马上朝着街口方向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叫“桂洪——!!!” 欧灿辉和方清已经撕扯倒在地上,欧灿辉双手死死按着方清手上的菜刀不放,身上、手上都有殷红的血。练翠珍心急如焚地四处张望,内街两边都是付食杂货店,木板拼成的货摊都占道摆放,眼前的杂货铺货架已被推倒一遍狼藉,但没有趁手的可作武器用的物件,心里又急又慌,情急之下看见垫在货摊脚架下的红砖,弯腰拿到了手中,脑子也没多想,走上前去对着方清的头上狠力砸下去。 后脑的猝然打击使方清感到一阵晕眩,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气急败坏地扑了过来,他抓住方清头发朝上拉起,然后朝方清头上狠狠地挥拳。 鲜血从方清的头上涌了出来,他软绵绵地倒下了。被方清压倒在地上的欧灿辉,马上拿走方清的菜刀握在手里。他已看清帮助他击倒方清的,正是他的好兄弟阮桂洪。 看着方清头上流血倒下,练翠珍骇得退后了一步,手里的红砖无力地掉下。但她马上走上前去,和阮桂洪一道拉起了欧灿辉。她看见了欧灿辉身上的刀伤,眼泪哗哗地涌了出来,用手紧紧地压着他的肩伤,而这时欧巷方家的人已经跑了出来,都被眼前忘这一幕惊呆了。 欧灿辉很沉稳,他赶快开口说了话,方清想杀我。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肩伤,把还拿着的菜刀扔在地上,就是用这把菜刀,我把它抢过来了。 不用围观的人七嘴八舌,方树开和方华、方坚都知道欧灿辉说的是事实。尽管不明白方清为什么要动刀,方清过去的所作所为,他们相信方清能干出丧心病狂的事来。方华就走到欧灿辉身边察看伤口,说,你受伤了,赶快去医院包扎。 方坚走过去看方清,他一搬动大佬就知道大佬只是昏厥,甚至猜得出是谁下的手,因为他的大舅佬阮桂洪,这时还气汹汹地瞪着他大佬。他急忙叫他的几个朋友把大佬往医院送。 这时响起了急速的警笛,巡警赶到了,把伤者都送进市人民医院。很快,欧灿辉被送进住院部留院医治,安排住进了一间独立的单间病房。方清则被手铐铐在病床上,留在急救中心一个病房监护治疗,到了下午,方清被送进了拘留所。 第十一章第五至七节 五 林珊珊带着儿子方庆杰走进市人医住院病房,看望给前夫砍伤住院的欧灿辉。她怯生生地把带来的一束鲜花交给迎上来的练翠珍,吩咐庆杰叫“灿辉叔叔”,然后关切地察看、询问欧灿辉的伤势,心里觉得很不安,忽然间一股很复杂的郁结涌上心头,止不住流出了热泪。 欧灿辉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左肩锁骨给砍断,其他的部位伤得倒不要紧。此刻他的精神不大好,但珊珊和庆杰的到来还是让他振作说了几句话,并笑着反过来安慰林珊珊说,我不要紧,真的,谢谢你。 林珊珊从欧灿辉的眼里读出了同情、理解,她的心又隐隐作痛。她没想到方清已经墜落到穷凶极恶,连无辜的欧灿辉也遭受他的毒手,方清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但方清是庆杰的亲生父亲啊,如果方清因伤害罪──而且伤害的还是人大代表──判刑,庆杰的亲生父亲是刑事犯,这对庆杰将来的健康成长一定会有阴影。珊珊这时觉得又悔又恨,悔恨自己当年没有听从母亲的劝告,瞎了眼嫁给这个丧尽天良的方清,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自己的孩子。 林珊珊猜想阿嫲过身,自己和方清都有点关系。方清突然返家,她已经对这个男人彻底死了心,知道是离开方家的时候了。她默默收拾好该带走的衣物,觉得终于得到解除,却又似乎恋恋不舍,那一夜她辗转反侧,睡得很不安稳。到天亮她拉着小庆杰到阿嫲房里告别,阿嫲听到她要走了,脸色很难看,眼角还有两滴泪水。不过阿嫲还是拉着她和庆杰说,好好,有时间多些回来看我,好吗?她含着泪水连连点头。 三个小时后,她接到恶噩,简直呆住了。怎么可能?打电话的卢咏红转述了卢少容的说法,说早上阿嫲还好好的,后来卢少容送珊珊和孙子出了门,心口又痛了,吃了药便在客厅椅上休息,连方清什么时候下楼出门也不知道。大概睡了一小会,醒过来便到阿嫲房里看一下,才发现阿嫲竟是无声无息地过身了,连眼也没闭上的…… 林珊珊不愿妨碍欧灿辉休息,就带着小庆杰告辞了,她还要乘搭电梯到七楼内科病房。卢少容看到方清行凶的场景就晕了过去,方树开和方坚听了阮桂婵和方华的意见,把卢少容送进了医院留医。林珊珊心想,谁家有这样不争气的儿子,谁也会气出病来的,不用说卢少容原本就是病怏怏的了。 林珊珊进了卢少容的病房不久,欧国能和丁洁荷、卢咏红就跟着来到了病房,卢少容住院的消息是阮桂洪告诉欧灿辉的,欧灿辉觉得父亲应该去探望问候。方清行凶是他个人行为,大约还包含着过去同行竞争的恩怨,他走火入魔应该由他个人负责;而容姨心地善良,平日对街坊邻里都不错,出了这样的事已经令病情加重入住医院。欧灿辉说,我身体好一点会上楼去看望她。 欧国能觉得儿子提醒得对,让丁洁荷从收到的一大堆慰问品中,挑了两罐奶粉、两盒滋补鸡精、七八斤苹果,叫上卢咏红便从楼梯走上七楼。卢少容一看欧国能来了,不顾众人劝阻挣扎着要坐起来,她还吸着氧气,虚弱地对欧国能说,国能兄弟,我、我对不起你…… 欧国能忙宽慰她说,出这样的事大家也不想的,不过灿辉没有什么大碍,你放宽心养病,迟几天灿辉就会上来探(望)你。 卢少容欲哭无泪,说,出了这么个忤逆仔,我也没什么话好说,政府要枪毙他我也冇意见,只是、只是,她指了指依偎在林珊珊怀里的孙子,说,只是可怜庆杰……她说不下去了,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又觉气喘胸闷,方树开、方华忙扶她躺下。欧国能便对方树开说,不要想得太多,让容姨养好身体要紧。 方树开感激地连连点头。他更感到心力憔悴,三天两夜没有好好休息,刚刚办完母亲的丧事,家里跟着发生方清鬼迷心窍持刀行凶,妻子受不了惊吓加重了病情。其实欧灿辉并没有做对不起方家、对不起他方清的事,不明白方清到底为何会对欧灿辉下如此毒手。这个方清简直无可救药,为什么原本精明能干有很好前途的儿子会变成这样?!他不但毁了自己,也会毁了这个家、也会毁了别人的家啊!方树开也觉得头痛、烦恼、忧愁,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有太多太多的不幸都降临到他的家…… 第二天一早,郑叔饮过早茶便去医院探望欧灿辉,见欧灿辉精神还不错,就笑着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受点挫伤也好,不然总是太顺利了也不好。 练翠珍一早就来了,换下夜晚值护的灿荣让他回家睡觉,扶起欧灿辉刚给他吃了早餐。这时在一旁听了郑叔的话,皱了皱眉头──这郑叔怎么说出这种话?!昨天的情景想起来还心惊肉跳,看见方清不想搭理人,她和欧灿辉都是同一个心思想赶快离去,但是毫无征兆地,方清忽然像中了巫盅一样挥刀乱砍,若不是欧灿辉反应快,脑袋给砍几刀还有命么!不过她知道欧灿辉和郑叔情同父子,欧灿辉最信服的人就是郑叔,郑叔说什么话欧灿辉都会乖乖地听,所以她很识趣地缄默不语。 欧灿辉笑了笑,说,我若不追究方清,方清会不会不用坐监? 郑叔不相信地看了看欧灿辉,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 欧灿辉沉思着说,我想方清是一时想岔了,阿嫲过身受了刺激,神智一时错乱,关他几天也应该清醒过来,我想他不会再对我怎么样了吧?我最耽心的是容姨、珊珊,还有珊珊的孩子庆杰——不管怎么说,方清还是庆杰的亲生老豆,如果方清坐监,对方家的老老少少都不好…… 郑叔沉默了一下,俄而说,要先搞清楚方清这一年多都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虽然你想以德报怨,但有些人不值得你这样做。 第94章 练翠珍觉得欧灿辉和郑叔的想法都对,从心里说,还是希望欧灿辉这次也能乖乖听郑叔的话。这个方清不是好人,搞得金龙藏污纳垢乱七八糟,昨天看他的眼神就不对,果然就做出持刀行凶这等事,狗改不了吃屎,这种人就应该送去坐监才解恨。 欧灿辉说,郑叔,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和方清没有血海深仇,他只是一时想岔了,行政拘留十天八天也够他受了。 郑叔摇摇头说,我看未必,你还是不要大意,而且触犯了刑法,也由不得你说不判就不判的──你还是人大代表呢。 郑叔的话倒是提醒了欧灿辉,看来要帮方家,这回得要用一用人大代表这块金字招牌了。真希望方清能翻然悔悟,若还是一条道走到黑,还要对我做出不利的事,哼,我仁至义尽,尽了就是到了底线,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郑叔看有人在病房外探头探脑,估着是来探病的,就说,你先安心静养,这些事情不要想太多,有空我再来看你。 欧灿辉住院竟是比上班还忙,不但探访的人多,连手机也响个不停,欧灿辉把手机给练翠珍拿着,一般的就由练翠珍接听应付,但陈昊天从北京打电话来,练翠珍知道陈昊天和欧灿辉的关系,便把手机递给欧灿辉。 陈昊天关切地询问了伤势,恼火地说,这个方清到底是怎么了?激死阿嫲还不够,还想激死容姨么?!陈昊天说已经订好下午的机票,回到清源见了面再详谈,陈昊天还再三叮嘱欧灿辉不可离床走动,注意休息和配合治疗。欧灿辉都点头答应了。 练翠珍看欧灿辉讲完电话想拿回手机,见欧灿辉拨打电话就缩回手。原来欧灿辉给相熟的城区公安分局政委打电话,表明态度不追究方清,希望分局对这件事从宽处理。后来又给人大的有关领导打电话,直言不讳说怕造成影响,希望此事能低调处理。 练翠珍在一旁心想,辉哥心地这么好,方清这样坏还想帮他解脱,看来自己心胸还不够开阔啊!辉哥不怕以后可能还会受方清伤害,一心为了帮助容姨一家,方清若是有良知的,应该好好孝顺父母,本份做人,若再做出什么对不起辉哥的事,我第一个定要和他拼了! 六 欧灿辉出了事,阮桂洪心情竟然很紧张。从他打倒方清那一刻起,脑子里已经被愤怒和仇恨填满。如果不是方坚及时赶到把他和方清阻隔开,他大概会不理后果抓住方清再往死里打。欧灿辉上了救护车,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欧灿辉。欧灿辉的白衬衣沾染了鲜红犹为刺眼,阮桂洪身上竟然有了一般兽性冲动,恨不得再找着方清这个仇人把他打死。 练翠珍已经不哭了,她紧紧的依偎在欧灿辉身边,一直忧心忡忡,不知道欧灿辉的伤到底重不重,不过阮桂洪把拳头攥得嘞嘞响,不知是紧张欧灿辉还是怒火还未停熄,练翠珍是晓得阮桂洪脾气的,她便伸手过去握了握阮桂洪的手,示意阮桂洪放松下来。欧灿辉也对阮桂洪投来感激的眼光,那眼光很亲切、平和,一切感激和兄弟情谊尽在不言中,阮桂洪心里一暖,神经才慢慢的放松下来。 在市医院陪着忙前忙后,欧灿辉进了手术室,阮桂洪牵肠挂肚,那情绪又恶劣起来,好久都没有那种想找人打架的感觉了,如果有人这时和他发生冲撞,很可能他会控制不住脾气。幸好医院的副院长亲临手术室,后来又亲口对欧灿辉父亲说问题不大,阮桂洪的心情才好起来。 当晚灿荣陪值,阮桂洪也陪伴到深夜才走,第二天一早就来到了病房,晓得欧灿辉伤情还不算太严重,而且看上去精神还好,他才真正放下心来。在旁听了欧灿辉和郑叔的对话,阮桂洪心里也很不以为然。丢那妈,方清已经没有了人性,欧灿辉没有惹他,他还对欧灿辉行凶,这样的人死有余辜,不关他十年八年不解恨,你倒要放他一马,哼,这种人是不值得可怜的。 不过阮桂洪没有向欧灿辉表达他的看法。欧灿辉其实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很有自己的主见,阮桂洪知道他的个性,既然欧灿辉已经给有关人等打了电话,再说反对的意见等于白说,他也懒得开口说什么话。 欧灿辉后来不让阮桂洪再在医院陪护,阮桂洪也就答应了。那么多人到病房探访慰问欧灿辉,除了欧灿辉的父亲、继母,自己的父母,阮桂婵夫妇、还有早餐档的沛林叔、红姨,巷尾的满记、陈姨、麦老师夫妇、陈昊天的妻子何丽、欧德庭的小儿媳妇刘艳红,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他猜就是欧灿辉公司的员工或朋友了。病房里挤不下这么多人,病房里的阳台、病房外的走廊都站了很多人。 令阮桂洪心里有些灰暗的,是陆续来探访慰问欧灿辉的,有很多是衣冠楚楚气度不凡的人,一些一看就知道是领导干部,有一些一看就知道是做大老板的。而他因腿伤住院那阵子,除了父母妹妹和欧灿辉、陈昊天、方坚,就只有欧巷的街坊邻里探病了。 心情有些沮丧的阮桂洪离开医院经过中山公园时,心里一动,便转而顺着公园围墙往东走。这时他最希冀的,是意外忽然再见到那个给他相面的算命佬。那算命佬真的不是走江湖的骗子,是有真本事的。只是有真本事的人,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阮桂洪便怨自己心不虔诚,第一次从云南发财回来就应该去酬谢他的。欧灿辉是会用脑子的人,靠着了郑叔就和他成了知己,我若靠上那高人,哪会是今天这个样子?!都怨我不会用脑子啊! 公园内外走了个遍,还是找不到,阮桂洪不禁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这时他看见湖上凉亭有人在看手相,他下意识地走过去,认出了看手相的是长年在公园围墙下设摊的一个中年算命佬。 阮桂洪在树荫下等候了一会,等被看者走了,他便走上曲桥。那算命佬在抽烟,似乎知道阮桂洪是他的下一个客人。看见他走进凉亭,算命佬掏出香烟请阮桂洪抽,阮桂洪摇摇头谢绝了。不过他发现是一包中华香烟,不禁有些诧异,朝算命佬多看了一眼。 算命佬便笑着说,中华香烟我也抽不起,朋友送的。他把香烟装进口袋,朝阮桂洪认真看了两眼,说,这位老板,你后部枕骨成一字形,是为一字枕,一字枕主诚信,贵性刚。你既诚信刚正,我是很愿意和你结交成朋友的。 阮桂洪想,送中华香烟的人非富即贵,看来这算命佬也有点真本事,被人赞他诚信刚正,他觉得这算命佬是有眼力的,顿时觉得高兴,便伸出手,给我看看手相,看我命水如何? 算命佬却也伸出手,手掌摊开说,相金先惠。 阮桂洪便问,多少?见算命佬说第一次20元,以后随意,便掏了20元递过去。 那算命佬捉着阮桂洪左手,仔仔细细看了,原本就要故作沉吟的,这一次倒让他真费了点心神。观此人三才纹便有些不明白,这个年纪的,自然不是问寿夭的,若问贫富,却也难答。他掌纹大粗,便是为人散慢,作事不思前后,且又骨硬肉薄纹浊昏粗交杂,主孤贫愚昧。但此人却又口如四字棱角分明,相书上说得极明白,口如四字主富足。师傅没有教过看这种相,这算命佬便有些作难了。 不过到底是走江湖的,靠嘴巴吃饭,况且这人衣着普通,外貌粗鲁,应是好打发的。算命佬便说,掌有纹者上相,无纹者下相,纹细而深者吉,纹粗而大者亦吉,你诚信忠直,原本顺风顺水的,但有小人作崇,诸多阻滞,过了而立之年,远避小人,多为善不为恶,下半世是静享富贵的。 明明师傅教的是纹粗而浅者贱,但这人面相凶恶,照直说不妥,还是给他说好话,回家后倒要翻翻师傅传下的相书,这人面相手相奇特,很值得研究研究。 三十而立,阮桂洪是明白的。算命佬说有小人作崇,他于是引起共鸣。去云南原本是发大财的,去海关搞回处理服装也是可以大捞一笔的,即使开童装店也是有钱赚的,便是有小人作怪,好好的发财机会都给搅黄了。那个五女显然是他命中注定的小人,不是这个五女他也不会沦落到一贫如洗。不过阮桂洪也有疑虑,这些算命佬舌吐莲花,原就是靠卖嘴巴搵食,于是就且信且疑。 算命佬最会察颜观色,便又说道,我称你一声老板,那是尊称,你现在衰运还未过的,但你记着,相由心生,你相恶心善,德灵而形恶,无妨为君子,形恶而行凶,难掩为小人,你多善积德,便远离小人,也就由衰而旺了。 阮桂洪听得明白又似不明白,说了声多谢便离去。这算命佬开头说极乐意和他交朋友,但他却一点也没有和这个算命佬深交的欲念。阮桂洪走出公园还在想,能寻回原先那个算命佬就好了,那高人对我没有城府隔阂,若寻着了他,我是诚心诚意和他结交的,若他首肯,我认他做契爷(干爹)也是极愿意的。 阮桂洪回到欧巷,在巷口碰见欧海亮的妻子刘艳红,笑着打了声招呼,现在去上班?刘艳红也笑着回答了,抢先侧身让阮桂洪走过门楼,才走出欧巷,前往东方广场地下停车场取车。她的鸿福园酒店远在新市区体育馆旁,不自驾汽车实在不方便。 七 嫁入欧巷,连刘艳红也认为是命中注定的。欧灿辉16岁进入金龙酒家,那时她已经在金龙当了三年楼面服务员了。欧灿辉眉清目秀又调皮伶俐,很得她的喜爱。刘艳红知道很多人暗恋她,欧灿辉也定是其中之一,她只是把他当小弟弟看待,因为没有恋爱之念,两人关系反而很亲近。 第95章 后来就发生了一系列变故,当刘艳红重新和欧灿辉共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机缘获得重任,当上响当当的总经理,管辖着百十号人,颐气指使,令行禁止,真是意气风发。她对欧灿辉充满了敬意,不单为他信任她让她当总经理,有机会发挥聪明才智,也为欧灿辉的胆识和闯劲所折服。看着他进金龙当学徒,看着他遭炒鱿鱼到社会打工,看着他搞早餐档、大排档,三年功夫,母鸡变凤凰,真是匪夷所思,现在行内谁不知道欧灿辉年轻有为? 当初在国营酒家,自己熬下去最多能当个楼面部长,当餐厅经理、就算是副的,那也是想也不敢想的。公司经理、酒家经理哪只眼看得上自己?因为活泼好动,好多人愿意和自己接近玩耍,在经理眼中就有点另类。大概自己样貌算过得去吧,工友、还有客人对自己的眼光有点不同,这在经理眼中也好像不妥,弄得自己常常心神不安,好像长得好看点、性格活泼点是自己的错。还是承包好、企业改革好啊,没有改革,出人头地就一点机会也没有。调皮的欧灿辉就更没有了,挨批挨罚的机会倒常有,因为在经理眼中这些调皮仔都有点不羁和另类。 都说时势造英雄,时势机缘造就了欧灿辉,但谁又敢说不是英雄造时势?欧灿辉敢闯敢干,善于用人、善于抓商机,不然也没可能三年就拥有了南国大酒店、南国富怡食府、南国大厦,在清源饮食界叱咤风云。 开始搞南国大酒店的时候,刘艳红就发现了欧灿辉对她的感情。后来,欧海亮对她也发动了爱情追击。但刘艳红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原来在心底里,她也是喜欢欧灿辉的──欧灿辉的影子不知在什么时候起,早就印在了心里。如果把两人都放上天秤,她的心是顷斜欧灿辉这一头多一点的。 但刘艳红把自己对欧灿辉的感情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刘艳红也有顾虑,首先是欧灿辉比她小三岁,清源这个地方风俗,一般家庭都不愿意儿媳大过儿子,同年或大一岁都还可以接受,大两、三岁就不乐意了。 刘艳红是个争强好胜的人,自尊心强,欧灿辉接过了南园酒店,后来又办起了南国富怡食府,生意越来越红火,知道的人都晓得欧灿辉是水浸缸瓦铺——(赚得)盆满缽满,刘艳红心存顾忌,对欧灿辉的态度越发严谨起来。从来没有员工对她和欧灿辉的关系有不好的议论,谁也没把老板和总经理的关系往恋人那方面联系,因为刘艳红害怕给人一个印象、一句徽词、一种非议,说她贪图老板的钱和前途──现在谁都看好欧灿辉事业如日中天,前途无可限量的。 但刘艳红并不想搞三角恋爱,她已经26岁了,在旁人眼里是大龄姑娘,她愿意和斯文有礼的欧海亮来往,感受欧海亮对她的爱恋、追求,年轻姑娘的心灵得到很好的藉慰和满足。于是对欧灿辉的情感就变得很复杂、很矛盾、很奇特。欧灿辉从一开始就无条件地信任她,给了她最大的权限,放手给她管理,她竭尽所能襄助欧灿辉,事无具细都忠心耿耿为欧灿辉打算。从第一天合作开始,两人就心有灵犀般默契。两个人位置的变化使感情变得含蓄、复杂起来,事情就这样拖下来。 欧海亮并不知晓刘艳红的内心世界,他只晓得刘艳红实际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一个可以称得上女强人的人,她需要在事业上有所作为,因此对刘艳红更为赞赏。一个有理想有志气的女强人,在这个竞争日趋激烈的经济社会更受人尊重。他相信缘份,既然老天让他再遇着她,既然她不拒绝和他交往,假以时日,他的诚意、他的执着总会打动她的。现在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三十岁结婚也是很正常的事,有些人还提倡独身主义呢。 欧灿辉却比刘艳红更痛苦。他知道欧海亮的愛情主攻方向,而他却找不出一条正确的进攻路线,更不用说赢得胜利了。爱情的前景总是模模糊糊扑朔迷离,每天都可以见着最喜欢的人,但那一层薄纸他就是没有办法、或是没有勇气去捅破。有时他就对在欧巷和五女出双入对的阮桂洪感到欣羡,原来还以为自己和阮桂洪都是一样豪爽脾气,怎么阮桂洪的恋爱那么顺畅,自己却举步维艰? 欧灿辉他实在摸不准刘艳红对他的好感包不包括感情方面,不知道该不该和刘艳红挑明自己对她的爱慕和追求。他猜想刘艳红愿意和欧海亮接近,大约刘艳红自己对年龄有心理障碍。欧灿辉就从不认为两人年龄之间有障碍。问题是,该怎么和刘艳红捅破这层纸? 欧灿辉觉得很苦闷,再不抓紧向刘艳红表露心声,放任刘艳红和欧海亮感情发展下去,刘艳红很可能会嫁入欧巷,不过不是成为自己的妻子,而是成为自己的长辈——欧海亮按宗族辈份该叫他十七叔,刘艳红就会变成十七婶了。可是欧灿辉不知道怎样跟刘艳红诉说,早知道应该在刘艳红离开金龙时就向她挑明,都怪自己光顾守着大排档搵钱,没有花心机去考虑个人问题,如今刘艳红成了自己的下属、得力干将,总之见了面,带些感情色彩的话也不知怎么说了。 欧灿辉还顾忌到,如果刘艳红对自己确实没有在感情方面有考虑,还要担心表白碰钉之后会不会产生尴尬影响工作配合,他实在不愿意因此而失去这个能干的人才。欧灿辉后来想到,这才是令他犹疑、迟疑的原因。 欧海亮对刘艳红契而不舍禊的追求,终于让刘艳红做出了选择。而让刘艳红最终下了决心的,是欧海亮揣摩着了刘艳红的心理,答应搞一间大型酒店让刘艳红打理。刘艳红怦然心动。她可以拒绝澳门人和华仔表哥伸来的橄榄枝,但欧海亮就不同了,这是她实现心中原先朦朦胧胧的梦想的绝对良机。 欧海亮的行动则是迅速而有效。不知道是他的恳求游说说服了大姐夫李景熙,还是他的提议和李景熙原有的想法一拍即合,李景熙很快就驾临清源。实地考察一个烂尾楼工地后,李景熙马上就拍了板,由香港派出的代表经过谈判,很快就办妥了一切法律手续,原来停停打打的工地,很快就复了工,并且在三个月内顺利竣工并通过验收。 当香港送来了装修图纸的时候,刘艳红知道,她不能不全副身心投进去、不能再瞒着欧灿辉了。因为,这个新的宾馆,将是她的事业新起点,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完完全会属于她人生的新起点。一想到要和欧灿辉分道扬镳,丝丝苦笑便涌了上来。她实在不知怎样开口和欧灿辉面对面地谈这件事,但又无可避免。 欧海亮看她愁眉不展,就劝她说,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要不,我去和他说? 刘艳红瞪了他一眼,看他讪讪的笑,叹了一口气,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还是我去说吧。我若不辞而别,朋友也没得做了。 尽管意外和不舍,欧灿辉还是同意了刘艳红辞职。只是他不知道欧海亮家族也涉足餐饮服务业,问了问情况,得知已经进入装修阶段,脑子顿时警醒起来。 自南国大厦隆重开业,在新市区独树一帜,高档豪华,生意兴旺,终究打破了“餐饮是老城区旺”的宿命论,赢得各界一遍赞誉之声。清源日报连续三天发了专题报道,令南国和欧灿辉的声名更加响亮。到四月份市里召开的工商个体协会开会,欧灿辉高票当选市个体协会副会长。紧接着,清源市正式成立民营企业家协会,欧灿辉又当选了理事会理事,而陈昊天则当选为副会长。 欧灿辉踌躇满志,信心爆棚,正暗暗谋划把南国大厦的产权从供销社手里拿过来,真正实现拥有一座高楼大厦的梦想。他没料到刘艳红会先他一步,拥有一座完全属于自己的物业,而且刘艳红跳了出去,一定会对他的管理、他的生意造成影响。 欧灿辉心里很懊丧。如果当初不是自己优柔寡断,错失机会,刘艳红不会投进欧海亮的怀抱,也不至有今天刘艳红离去的情形出现。但现在一切都晚了,他甚至连一点挽留刘艳红的理由也没有。他挠了挠头,无奈地说,好吧,你什么时候走? 刘艳红笑上挤出了笑容,说,过两天吧,我也需要一点时间办工作移交。 欧灿辉心里有点乱。太突然了,他已经习惯了刘艳红在身边工作,刘艳红要离去,他恍惚感到身体像给抽走了一条主筋、或是给伤了一只手或一条腿,准确的感觉说不出来,总之觉得很不是滋味。 刘艳红看出欧灿辉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柔声说,灿辉,对唔住(对不起)。 好久没听过刘艳红这样温柔的话语,欧灿辉心中一暖,摆摆说,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应该恭禧你才是,我记得你曾说过,有机会你也会搞一间“北国”,过一过做老板的瘾──对了,新宾馆叫什么名字,不会真的叫北国吧? 刘艳红抿嘴一笑,说,欧海亮大姐夫起的,叫鸿福园。 欧灿辉点点头说,鸿福、鸿福,好。暗含你的红字,鸿图大展,福气临门,鸿福齐天,好,好。 欧灿辉刘艳红看改灿辉展眉,心里一宽,干脆趁热打铁把她想了许久的计划说了出来,灿辉,我那边也急需人手,我想从南国带一些人过去,行不行?你总不会看着我有困难不帮我吧? 欧灿辉直觉不能答允,你的离去已经是我的重大损失,怎么还要挖我的业务技术骨干走?但刘艳红后面的话又让他心软;而且他明白,凭刘艳红在南国的人缘,一定有人会自动跳糟。于是他爽朗地一笑说,只要他们愿意,我保证不会有意见。 第96章 刘艳红大喜,她没想到最难于启齿的问题如此轻易解决。她不禁向欧灿辉投去感激的目光,由衷地说,灿辉,多谢你! 欧灿辉说,唉,多谢我什么?应该是我多谢你,这两年要不是你帮我,我也不会做得这么大。唉,你走了,到哪里能再找出像你这么得力的人? 刘艳红噗哧一笑说,比我能力好的人多的是,你欧灿辉振臂一呼,什么人都会来啦。 欧灿辉摇了摇头说,阿红,其实你知道我的心;我是花什么代价都愿意你留下的,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唉,我的命不好啊! 刘艳红自然听出了欧灿辉自怨自艾的弦外之音,心里暖暖的,嘴上就说,你呀,注定了是先苦后甜,现在谁敢说你命不好?我相信今后一定会有一个好女仔嫁给你。她抿嘴一笑,说,要不我再办完这件事再走:出个招聘启事,一是招管理人员,二是给南国董事长征婚,嘿嘿,保证人山人海,花姑娘大大的有,让你眼花撩乱…… 欧灿辉也笑了,看刘艳红笑厣如花,心里轻松,就说,算了,我可不愿出这个洋相。阿红,万事开头难,以后碰到什么难处,记得回来找我;总之一句话,我能帮的一定帮。 见欧灿辉说得诚恳,刘艳红心里感动,就说,那是一定的。灿辉,说实话,头一次扛大旗,我心里也没底啊,我会时时回来讨教,还望你不要烦我。 欧灿辉忙说,怎么会?我还希望你像以前一样,天天回南国呢! 刘艳红就这样嫁入了欧巷欧家老宅。 很快地,刘艳红知道有一个女仔进入了欧灿辉的感情领地,那是一个叫练翠珍的山区姑娘,在欧灿辉搞灿记大排档就跟着欧灿辉了,那姑娘圆圆的脸,弯弯的眉,圆圆的眼睛很有神采,放在一群瓜子脸柳叶眉的苗条女人堆里,练翠珍称不上美女,但你会发现她很耐看,特別是她的笑容,你会受到阳光般的感染并且在柔软温馨中熔化。刘艳红也为欧灿辉找到了合适的另一半而感到高兴。(详见《三戒卷3奋斗.欧灿辉篇》) 终于,欧灿辉也要结婚了,知道了这一喜讯特别开心的刘艳红,自告奋勇当了婚礼筹办总指挥,全权策划负责,打定主意要把欧灿辉的婚礼办得隆重热闹。 第十一章第八至九节 八 刘艳红因为筹办欧灿辉的婚礼要去印刷厂,这一天没回鸿福园上班。早上走出欧巷时碰着了麦老师朱老师夫妇,便笑着问好,说了一会话才告别走去南国大酒店。 欧巷里最令她敬重的邻居就是麦老师夫妇,这两位老人家生活极有规律,早上晨运、傍晚散步,携手并肩形影不离。平日里慈爱平和,待人接物极有礼貌,见了面都面露亲切笑容打招呼,刘艳红便觉得这两老比家公欧德庭更具亲和力。 欧德庭不苟言笑,对她虽然和颜悦色,她还是感受到某种威严。当然她也感受到老人对她的关爱,也感受到老人的善良仁慈本色──从他对病妻的细心呵护、对保姆亦谦谦有礼就看得出来。不过如果有得选择的话,她宁愿选择笑口常开、平易近人的麦老师夫妇做家公家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一天她接到家公电话,说麦老师家出事了!心里猛地一沉,觉得很难受。她找交警支队的朋友核实了确切消息,竟然怔怔的说不出话。老天爷啊老天爷,你难道盲眼了吗?!麦老师夫妇这样受人敬重的老人家,灾祸偏偏就降临到他们头上,太不公道了! 麦老师夫妇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清源市大名鼎鼎的诗人麦巨洲。麦巨洲在市文化局供职,还被选为清源诗社副社长,负责编辑内部发行的《凤城诗刊》。有一个独生女叫丹丹,已经考上高中。就在这天,麦巨洲趁着双休日,携妻带女与另一家三口同乘一辆汽车去广州,因为这个同为诗友的朋友有驾驶执照,刚买了一辆新车,兴兴头头约好去广州游玩购物。不料刚上107国道走不远便发生车祸,他们乘坐的小汽车差不多完全报销,车内六人4死2重伤,特大车祸连省的午间电视新闻也播放了。 欧德庭每天都看电视新闻的,马上联想到白天欧巷多了许多陌生人进进出出,而且都是去巷尾麦老师家的。原以为麦老师又和同道中人搞什么活动,欧德庭曾在二楼向巷子里张望,总觉得这些年纪有大有小的人面容严肃,不像麦老师以往那些老年朋友,而且在大白天也隐约听到妇人的哭声,不过因为耳背听不太真切。他猛地感觉电视新闻里的车祸可能与麦老师有关。 他站起来想走去邻舍,却又停住了。太冒昧了,不搞清情况就贸贸然上別人家,这不是他的作风习惯。他马上想到给欧灿辉打电话,因为他知道欧灿辉和麦老师关系较为密切,但他忘记了欧灿辉的手机号码,所以他还是先找了小儿媳妇。 刘艳红接到电话很是吃惊,答应马上找着欧灿辉查问。五分钟后她给家里打了电话,证实了欧德庭的预感,正是麦老师的儿子麦巨洲一家三口车祸罹难,并说马上就返回欧巷。 欧德庭觉得心情一下灰暗起来。麦老师夫妇太不幸了,十八年前已经丧失了一个儿子,别人可能忘记了,但欧德庭不会忘记,麦老师的大儿子叫麦忠豪,1957年7月出生,因为欧德庭的第三个孩子海棠也是同年同月生的,而且比麦忠豪早两天。 他还记得麦忠豪青少年的样子,敦厚、沉稳,读书很用功,1978年恢復高考,麦忠豪是全县(那时清源还是县级建制)第一批考上读大学的,而且以清源文科成绩第一考取清华大学。那时心里还闪过一个念头,因为认定麦忠豪有出息,当自己的女婿也是不错的。不过因为香港的亲戚做红娘,欧海棠也愿意嫁给比他大8岁的李景熙,很快就去了香港。而麦忠豪还没毕业,到大西北实习期间遭遇沙暴罹难,死的时候才25岁。 欧德庭还记得恶噩传来,麦老师夫妻痛不欲生的凄惨情景。想不到18年后惨剧又重现,而且连儿媳、孙女也没了,老天爷也大没天理了! 寒假期间欧灿荣回来了,继母的女儿也从佛山回来,两个年青人倒是说得来,吃过晚饭就结伴去逛商场。欧灿辉和练翠珍刚从练翠珍老家沙河镇嶂坑返回,晚上正在富怡大厦那边的家中商议婚礼琐事。接到刘艳红电话,欧灿辉马上打电话给麦老师的好朋友朱名亮,从朱名亮处得到确凿消息,欧灿辉一家都惊呆了。欧国能简单的对丁洁荷说了麦老师家的情况,丁洁荷就说,我们现在就过去吧。欧灿辉便急忙给阮桂洪打了电话,约齐一同回欧巷。 欧国能便偕丁洁荷、欧灿辉、练翠珍急忙回欧巷。几十年的街坊邻居,平日里大家都守望相助,谁家有红白事,街坊邻里都自动上门,何况是这样大的惨事,更应读上门吊唁慰问。 麦老师家中愁云密佈,朱老师已经因为虚脫躺在床上打吊针,她的娘家女眷在卧室陪着照顾她。看得出麦老师是强忍悲痛,和前来慰问的人小声倾谈,欧灿辉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麦老师,乍一见麦老师,原来慈爱亲切的脸变得忧伤、憔悴,一点也没了平日容光焕发的模样,欧灿辉默默地和麦老师用力握了握手,一切尽在不言中,练翠珍却别转了脸躲在一边偷偷流泪。欧灿辉看见朱名亮在客厅帮忙招呼客人,走过去和他说了一会话,所以知道市文化局的领导和同事来过了,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也来了,现在正和麦老师说话的是区教育局的领导。 欧灿辉心想麦老师朱老师平日人缘好,受人敬重,所以家里出了事,连从前的学生也赶来慰问,甚至惊动了教育部门的领导人。如果欧灿辉知道,区教育局的领导是直接接到分管文教的副市长打来电话,嘱咐他们关心慰问这一对退休老师的,欧灿辉就会更感受到政府对教育工作者的关爱。 他的心情在踏入麦老师家那一刻变得更为沉重,蒼天呀蒼天,你难道真瞎了眼,让白头人送黑头人,把这天大的不幸降临给这可亲可敬的老人,就是要把老人的心伤碎?!老人教学严谨,深受学生爱戴,退休了,还不忘发挥余热,参加了“关心爱护青少年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关工委),做了多少工作,做了多少善事,为什么还要让老人有这样的报应?不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为什么偏偏把惨绝人寰的悲剧降临给老人? 欧灿辉觉得很悲愴,但他不能流露出来,他不想增加老人的哀伤。他看又一拔人进来,便跟着父亲向麦老师告辞,分别的时候他还是紧握麦老师的手说了一句“保重!”麦老师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分明看到了麦老师眼中晶莹的泪珠,也看到了麦老师眼神中的坚毅。 欧灿辉原想参加麦巨洲的追悼会的,按当地风俗,白头人送黑头人,麦老师朱老师不能去儿子的追悼会,欧灿辉想通过参加追悼会表达对麦老师夫妇的敬意和慰问。但欧灿辉这一次并不能如愿,甚至连送花圈也不能。因为按照本地风俗,同一个月里不能参与别人的红白事,而欧灿辉是迟些时候就要举行婚礼的,所以他只好接受继母的意见,老老实实不去参加。 阮桂洪脾气牛精,在欧巷里他所敬重的人,便是麦老师夫妇,那天他没有开烟档,穿得整整齐齐去参加追悼会。他和麦巨洲并不相熟,有时见了面连招呼也不打,他参加麦巨洲的追悼会,是要表达他对所敬重的人的敬意和慰问。 从记事起好像已经没掉过眼泪,但追悼会上那悲怆、那凄戚、那哀乐、那哭声,竟然让阮桂洪眼角也红了,只是欲哭无泪,把牙腮咬紧。 第97章 九 麦老师朱老师经受了常人难以接受的打击,但他俩并没有倒下去,亲戚、好友、邻居、同事、领导,甚至还有过去的学生,给了他俩极大的安慰,让他俩再次感受到除了亲情还有浓郁的友情、真情,尽管心底还在作痛,他俩还是从最初的悲戚中坚强地挺过来了。但又一个意外降临到他俩身上,几乎让他俩饱受折磨的神经经受不住。 儿子的追悼会后第三天,晚上十点钟,一名陌生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人走进了他的家。麦老师已经习惯陌生人来向他表达哀悼和慰抚。他以为来人是儿子的诗友,或是夫妇俩过去的学生。 但来人出示了证件,中年男人和年轻女人都是国家安全局的工作人员,很诚恳地表达了对他儿子逝世的哀悼,然后说,曾副市长將在市政府办公室和麦老师夫妇会晤,并且说,由于保密的理由,请麦老师夫妇不要对外人声张,汽车就在南门街上等候,如果路上碰上街坊、熟人,只说去散步就行了。 麦老师知道曾副市长是分管文教战线的,他在去年春节以优秀教师身份参加慰问座谈聚餐,曾副市长曾特意走过来和他握手致意,亲切交谈了一会。尽管他对要保密的理由不理解,但几十年养成的组织纪律习惯还是让他和朱老师换好衣服,然后跟着来人走到内街街口,上了等候着的小汽车。 汽车转出先锋东路后并未向南经北江桥去新市区,而是转而向北。朱老师立即不安地捉着了丈夫的手,扭动了一下身体向丈夫示意。麦老师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安定,他自然察觉汽车不是开去市政府,但他觉得既来之则安之,国安局工作人员、曾副市长、专车护送,今晚这一切必有原因。 他轻轻地握着妻子的手,他的镇定、安祥也感染了妻子,她努力让自己也安定下来。有什么可怕的呢,自己和丈夫几十年行得直企(站)得正,正是平生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幼年丧父、中年丧子、老年再丧子丧孙的打击都经受过了,还有什么事不能经受得起? 汽车驶进107国道旁一条岔道走了一段路,驶进了一个别墅式的独立小院子停了下来。那位中年男子恳切地说,因为接到通知改变了见面地点,对不住两位老人家了。 他打开车门先掺扶麦老师出来,而麦老师在车停稳时,已经看见曾副市长从屋里迎出来,他宽慰地拍了拍妻子的手,下了车先伸手接着妻子下车,然后转身和来到跟前的曾副市长握手。 曾副市长亲切地和麦老师夫妇握手,然后陪着走进屋子里,他介绍等候在客厅的一位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说,这是市公安局詹副局长。 詹副局长也和麦老师夫妇亲切握手,请他俩坐下,见过的那位年轻女人送上了热茶,然后退了下去。客厅剩下曾副市长、詹副局长和他俩共四个人。麦老师夫妇知道,一定又有不寻常的事要发生了,这里门窗紧闭,接见的人又有特殊身份,夫妻对视一眼,都是满腹疑虑。 果然,詹副局长开始说话,第一句就提到他们的大仔,还记得你们的大儿子麦忠豪吗? 麦老师的心一沉,随即觉得一阵揪心的痛。他定了定神,和妻子对视了一眼,沉稳地点了点头。 詹副局长很亲切地说,两位老人家,我想告诉你们一个真实的故事,很多年前,有一批品学兼优的大学生,被国家挑选中了,他们对着庄严的国旗宣誓,为了袒国,为了中华民族,他们愿意牺牲一切,甚至牺牲生命。从此他们隐姓埋名,舍弃个人利益,包括舍弃了家庭、亲人、一切一切,全为了完成祖国交给他们的神圣使命…… 麦老师和朱老师的心都剧跳起来,詹副局长为什么说这样的故事?难道…… 詹副局长接着说,他们是无名英雄,他们是祖国和民族的骄傲,两位老人家,现在你们明白今晚到这里要保密的原因了吧?我可以很骄傲地告诉你们,你们的儿子麦忠豪,就是这样的无名英雄! 麦老师瞪大了眼睛,而朱老师就一片晕眩。一扇侧门开了,两名提着药箱的工作人员快步来到朱老师跟前,蹲在朱老师跟前为她把脉,然后拿了一片药片给她服下。 麦老师关切地想站了起来,朱老师摆摆手说,我没事。当两名工作人员退下后,朱老师舒了一口气,对詹副局长恳求说,局长,请你多说说我家忠豪的事。 詹副局长笑了,看了看旁边的曾副市长,说,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大儿子麦忠豪18年前并没有死── 朱老师霍地站起来,起得猛了,又感觉到一阵晕眩,麦老师忙站起来扶着她,曾副市长和詹副局长也站了起来,关切地问,不要紧吧? 朱老师抚胸喘了一口气,摇了摇手,眼睛却瞪得大大的,连话也说得结结巴巴,我个仔、忠豪,他、他、他没有死? 麦老师也给这意外的喜讯惊呆了,忠豪没有死?忠豪没有死?!这是真的?不是我听错了吧? 然而更大的意外惊喜出现了!另一扇门打开,一个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过来。从门里一走出来他的眼睛就看着麦老师朱老师,麦老师和朱老师也是从他一走出来,视线就紧紧盯着他不放。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麦老师朱老师跟前,马上就跪了下去,叩了三个头,然后仰起头呜咽着叫了一声“爸!妈!!” 麦老师夫妇呆住了!这个长得和死去的巨洲极其相像的人,不用旁人说话,他们也认出了是他们的儿子麦忠豪!麦老师想扶他起来,然而麦忠豪跪前一步,紧紧搂住了父母双膝,放声嚎啕大哭,麦老师忍不住老泪纵横,看妻子时,却是双膝一软,人往后倒去,麦老师忙扶着了她,医务人员这时又急急跑进来,扶着朱老师在椅子坐下急救。麦忠豪却仍然跪在地上,哭声虽然低了下去,双手仍是抱着母亲双膝不放。 朱老师悠悠醒转过来,见死而复生的儿子长跪不起,不禁搂着儿子的头哭出声来。 看着这一慕,曾副市长的眼睛也湿潤了,詹副局长却别转了脸抽烟。麦老师轻轻扶起儿子,老俩口仔细端详儿子,觉得儿子面相比弟弟巨洲还脸嫩一点,也比巨洲清秀一点,虽不知他工作的具体情况,但估摸不是做粗重劳作的,一双手也显得细皮白肉,想起这18年的生离死别,三个人都是泪流满脸,泣不成声。 还是麦忠豪先收了泪,说,爸,妈,你们还没见过儿媳妇、孙子,今晚我也把她们带来了。朱老师急不及待地四处张望,在哪里?人呢?在哪里? 这时麦忠豪原先走出来的那扇门又开了,一个容颜俊俏的少妇带着三个孩子走了出来,朱老师缓缓地站了起来,那少妇带着三个孩子来到两个老人面前叫了一声“爸!妈!”率先跪下,三个小孩齐声叫“阿爷!阿嫲!”也跪下了。 麦老师忙把两个孙子、一个孙女都扶起来,朱老师也忙把儿媳妇掺扶起来,麦忠豪还含着泪,呜咽着介绍说,儿媳妇姓贺,叫紫云,祖藉陕西,大孙儿叫尚文,孙女叫海倫,最小的孙子叫尚武。 麦老师便知道儿子还记得宗族排辈,儿子小时他曾对儿子说过的,儿子一辈是忠字辈,(二儿子原来叫麦忠坚,因麦忠坚不喜欢这个名字,后来自己改了叫作麦巨洲)孙子一辈是尚字辈,兴忠尚明,再往下就是明字辈了。 麦老师高兴地把孙女抱起,朱老师已经把两个孙子搂在怀里,问了问,三个孙子都争着说了自己的年龄,尚文十二岁,海倫十岁,尚武七岁。老俩口不但重见儿子,还见着了儿媳,还有三个活泼可爱的孙子,一家团圆,真的是喜出望外、笑逐颜开,陡然间但觉神采奕奕,欢天喜地。 麦老师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激动,见曾副市长和詹副局长都笑眯眯看着他一家团聚,把孙女递给儿子抱着,走过去紧紧地握曾副市长、詹副局长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党和政府,谢谢!! 很快地、无声无息地,麦老师朱老师夫妇搬出了欧巷,据说是回郊县乡下老家了。街坊邻里都想着老人晚年遭受丧子打击,必是回乡下换换环境调养,也就没有大惊小怪。麦老师临走时,把一卷红纸交给在巷口做早点的欧国能,说是给欧灿辉的,对不能参加欧灿辉的婚礼表示歉意。 欧国能原以为麦老师指的是本地风俗,全没料到麦老师意味深长的话是告别,也没料到半年后欧灿辉到郊县公干,想起了麦老师,便专程去乡下寻他,却遍寻不获,都说麦老师从没回过乡下。后来到处打听,连他有五十年交情的好朋友朱名亮也打探不出来,竟似是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欧灿辉打开红纸看时,是一副写好的金字对联。原是欧灿辉见麦老师为阮桂洪结婚撰写的对联好,便求麦老师为自己新婚也撰写一副对联的,因后来出了麦巨洲车祸的事,以为麦老师满腹忧伤没有心绪撰写的了,不料麦老师言必踐,答应了的事就一定要完成。 王沛林看了对联,连说了几声好字,却又皱着眉头说,麦老师家才死了人…… 红姨也走过来看了看,也摇着头说,能哥,我看不如── 欧灿辉笑了笑却没有语言,细心把对联收好了。 到了大喜那一日,至亲好友去富怡大厦新房贺喜,到了新屋一看,欧家布置得喜气洋洋,门口贴了一副金字对联,红姨和王沛林都认出,那便是麦老师撰写的那一对了,上联是“香車拥出迎金凤”,下联是“珠履光临映玉堂”,门楣横批是“永结同心”。 第98章 屋里的大门贴了一个大大的囍字,客厅挂满了五彩缤纷的花纸、花球和五颜六色的汽球,欧灿辉的新房门上也贴了一个大红囍字。房里自然同样是佈置得焕然一新,新的双人大床、新的大衣柜、新的梳妆台,梳妆台镜子上也贴着大红囍字,到处放着亲戚朋友送来的贺礼。 粗犷的阮桂洪倒是细心地发现了客厅上多了一件邓小平石膏像,被放在迎门当眼处,阮桂洪不禁向石膏像凝神看了一会。他明白欧灿辉的心思,因为有一次聚会时,欧灿辉兴奋之余滔滔不绝,反复说邓小平好。 欧灿辉很少有这样反复说话的时候,阮桂洪知道欧灿辉那天不但喝多了酒有醉意,更因为那天心情奇佳,因为欧灿辉悄悄告诉他,供销大厦已完成转让手续,南国大厦真真正正属于欧灿辉了!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邓小平就没有改革开放,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我欧灿辉今天!欧灿辉那天特别亢奋,大声说着感激邓小平的话。阮桂洪也为好朋友的情绪感染,那晚酒量出奇的好。后来有一次他想起这件事,理解了欧灿辉深深爱戴邓小平的根由,也对邓小平有了深深的敬佩。是啊,没有邓小平、没有改革开放,欧巷的年轻后生能有今天?!是的,确确实实!如果没有邓小平就没有改革开放,没有改革开放也没有陈昊天的今天,也没有妹妹桂婵、妹夫方坚的今天,没有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欧巷很多人也没有现在的幸福祥和生活…… 记忆的闸门打开了,阮桂洪记起华仔表哥也曾说邓小平好。不过那时阮桂洪对政治话题不感兴趣,话是听进去了,却没有引起共鸣。到后来引起一点共鸣的,是华仔表哥进一步阐述说,没有邓小平就没有改革开放,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机会发财,就没有可能嫖过十八个省籍的靓鸡。那天马上咧嘴大笑的是鸡虫,当时他也马上想到,确实如此,没有改革开放就确实没有发财机会,也没有机会找到五女这样又聪明又能干的靓女做老婆…… 想起五女,阮桂洪心里一阵懊丧。这时陈昊天一阵爽朗的笑声让他从天马行空中惊醒过来。他马上想起了做伴郎的职责,不过后来他总有点心绪不宁,原来记忆里引出了华仔表哥,于是他思想又开了小差,华仔表哥现在在哪里呢?听传说跑到了东南亚,这个时候,他还会不会说邓小平好? 第十二章尾声 第十二章尾声 一 公元二千零五年的三月中旬,霞女偕夫婿从香港返回清源。 去年七月,患病多年的四婶终于撒手人寰,霞女却因临盆待产不能回乡奔喪,今年便偕夫婿带着五岁的女儿、半岁大的儿子回来拜山(扫墓)。 欧海亮亲自揸车前往广州东站接车,因近年广州大力改善交通,修筑了内环、外环高速路,以往常常堵车的现象便不多见,十多分钟就驶离繁忙的广州市区,在广清高速跑了三十多分钟,就进入清源市区。 霞女已是五年多没回清源老家,从广州方向回来首先进入新市区,第一个感觉,便是进入市区的大道拓宽了,从原来的四车道拓为六车道,宽敞笔直,两边都有绿草如茵、绿树成荫的隔离带,长长的隔离帶还种有各种颜色的花木,修剪成各种形状的福建茶树造型,看上去便赏心悦目。隔离带后是一米多宽的非机动车道,然后才是人行道。那人行道也很宽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凉亭或是一个绿荫走廊,都设有坐凳供游人歇息,看上去便民利民的意识都有了,让人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五岁的女儿国英对出门旅行非常高兴,不过汽车出了广州就打瞌睡,到了清源却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大道两旁鳞次栉比的高楼,忽然指着前面叫了起来,妈咪,那是什么? 霞女看时,前面就是北江大桥前十字路口的大花坛了,大花坛其实是个小公园,既有高耸的灯饰,又有低矮的灌木,那灌木修剪成篱笆墻,篱笆内草坪青绿,铺了几条曲折的石路通向花坛中心。中心处耸立一座高五米的不锈鋼雕塑,女儿指的就是这个造型简洁的不锈钢雕塑了。霞女便笑着问女儿,你说它像什么? 国英歪着脑袋看了看,待汽车驶过了,却看出了名堂,大叫道,是大鸟! 霞女爱怜地摸挲她的头说,我个女就是聪明──这个鸟是凤凰,是这个城市的标志雕塑。清源旧时称凤城,霞女还记得有个凤城粤剧团,小的时候母亲带她去看过演出。她当然还记得,过了这个标志,很快就驶上北江大桥,过了桥就是生她养她的老城区了。 国英却说,我怎么看它不像凤凰?她自小就爱翻看图画,从图画书中认识了龙、凤和很多动物,所以觉得这个看上去模样像鸟的凤凰不像书本上的凤凰。 霞女一时不知怎么给女儿解释,很多城市雕塑都是抽象的,这只凤凰也是如此,只是女儿才五岁,怎么给她解释抽象与写实? 霞女的丈夫坐在前排,这时回头探身抱起国英坐到膝上,说,这个凤凰是南方的凤凰,你长大就知道了。你看,这条就是北江,等夏天我带你回来到北江游水好吗? 国英最喜欢与水嬉戏,四岁就学识了游泳,天天都要跟父亲到自家泳池游大半个小时,听得父亲如此说,高兴地向北江桥下的江水看去,又高兴地叫起来,爹地,桥!上边也有一座桥呢!她伸出胖胖的小手指举起来,三条桥!还有很多船!数了数,却是十个指头都数遍了还数不过来,只好不数了。 霞女向东望去,只见北江三桥矗立,很是巍峨壮观,心想五年过去,清源都变得我认不出来了,新市区高楼大厦越建越多,老城区临江原来低矮古老平房都拆了,从三桥那头一直延伸快到二桥的地方,都建起了一座座高楼,那里还有过去那种连片低矮殘旧瓦房的破落景象了?从桥上看去,老城区就是一座高楼耸立的新兴城市。 霞女想,过去广州的亲戚见他们来了,问候的第一句是刚从乡下来?现在想来广州的亲戚也不敢把清源小觑了。在香港的报纸间或也可以看到清源的消息,大都是说清源是广州的后花园,推介旅游的,其中很多地方还保留着原始天然本色,是广东境内休闲度假的好去处。清源也知道和国际接轨了。 老城区內街区倒没有很大变化,看见公园的围墙坼掉了,公园里很多人休闲自在地活动。先锋路还是那样繁华热闹,和南门街交汇处成了中心点,几个超大型的商业广場在这里幅射分佈,形成新的商业中心,即使是白天,也是人流频密,熙熙攘攘。 转入南门街人流也很密,不过大街上没有新的建筑物,唯一变化的是商业气氛更浓了,整条南门大街的骑楼外墙上,全是各式各样的彩绘喷画广告,街上的小汽车、摩托车比五年前更多更频密,而且揸车的很多是年轻漂亮的女性。 小汽车照例在内街街口停下来,霞女抱着儿子国明下了车,拉着女儿国英的手,等丈夫和欧海亮去车尾行李箱拿行李。那一刹间她呆住了,因为,在咫尺之外,一个烟档小车后面霍地站起来的人,那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人,竟是阮桂洪!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阮桂洪,没想到阮桂洪竟淪落到开小烟档,更没想到阮桂洪竟变成了这个样子,才33岁啊,蒼老得像40岁的人,不修边幅,脸上肤色黑黑的,因为不常刮胡子,唇上和下颏长着杂乱的胡须,显得更粗犷,头上有一个显眼的伤疤,殘酷地破坏了原本还不算差的五官观赏性,神态中便有种潦倒的玩世不恭的味道,不经意中,才发觉眼里也有一股蕭杀的傲气。 她在回乡前曾想过很多次,尝试想象阮桂洪分别五年后的样子,浮现的都是离开欧巷时,那个敢把她强行按倒在床上的牛精模样,和她拥抱亲吻狂喜冲动的欢悦表情,而现在,阮桂洪哪有一丝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模样、那个神采飞扬的表情?! 霞女忽然觉得天意弄人,当年若不是去了香港,若还留在欧巷,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和阮桂洪结婚,而现在她却嫁入豪门,锦衣玉食,她知道阮桂洪也是结了婚的,娶的是其貌不扬的乡下女仔。贫富殊途,她百感交杂,竟忘记和阮桂洪说话了。 好动的儿女扯了扯霞女的手,霞女马上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看丈夫和欧海亮已经提着行李走来,和阮桂洪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转头叫了一声水果档的财叔,才带头走回欧巷去。 走到巷口她发现欧灿辉家还是老样子,不过已经物是人非,那里已不是灿辉父亲的馒头包子早点档,变成了卖水果的,看进屋去也认不出一个熟人,想是出租给他人了。那边第一家却有变化,也像欧灿辉家一样,临街这面墙拆了,把原先阿嫲的睡房连同客厅改作了门面,里面经营的是付食杂货,戴着老花眼镜在按计算器算账的,正是这家的主人方树开。 方树开抬起头正好打个照面,认出了霞女,赶忙走出来笑着说,霞女回来啦?孩子也这么大了! 霞女笑着点头回答,心里却想方树开从前走路额头朝天,不怎么理睬人的,现在开了付食杂货档口,也晓得和气生财笼络街坊了。 这五年过去欧巷大约还有很多变化,不过各家各人怎么变也没阮桂洪变化大,霞女的心思又回到了阮桂洪身上,年纪一点也不算大,怎么会枯守烟档?那一点蝇头小利,能养家糊口么!还是有什么内情,竟让平常坐不住的人也能坐等生意,莫不是阮桂洪有什么变故? 第99章 大家姐欧海棠、大姐夫李景熙已早一天经罗湖入境返乡,三个孩子也跟着回来了。到晚上二家姐欧海盈、二姐夫董文涛和所有大佬、嫂子及姪子姪女通通都回来了,一家团聚,只是欠了尚在服刑的四哥海贤。四嫂关倩改嫁,四哥的孩子欧兆良倒是回来了,他已经读上高中,只是神情有些郁郁寡欢,霞女见了觉得心酸,特意把他叫到身边,关切地询问他的学习和生活起居,吃饭时也特意拉着兆良坐在自己身边。 五嫂刘艳红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女孩,长得甚似其母而又伶俐活泼,很快就和国英廝混熟了,连吃饭也要和表姐坐在一起。大哥海明已经升任县委书记,却显得蒼老了,想是为官不易,呕心沥血,吃饭时开了一瓶五粮液,又笑着要和霞女喝两杯,霞女却不敢答应,自是仍要哺喂儿子国明。 欧海明对妹夫说起霞女偷酒惹父亲生气的往事,满堂大笑。女儿国英便用手刮脸腮“羞羞”妈咪,刘艳红的女儿也有样学样,跟着“羞羞”,欧德庭看在眼里,自觉开怀,只是想起亡妻不能和家人如此团聚,一个儿子锒铛入獄,儿媳也改嫁了,心里复又伤感。 霞女跟着家人去陵园公墓拜祭过母亲,和丈夫商量,要在老家多住一段日子陪陪父亲,丈夫极通情达理的人,自是答允,先行和襟兄李景熙一家返港。 霞女看父亲八十岁的人了,这次回来,便看出父亲没有五年前那么精神利索,言行举止也缓慢了许多,想到二家姐所说,照顾生病的母亲成了父亲的精神寄托,极有耐心的,母亲去世,父亲的精神一下垮了下来,原来还耽心父亲挺不过来,但过了一段时间,父亲便恢愎过来了。只是性情有了转变,不大喜欢摆弄伺候那些盆景,喜欢上了吟诗作诗。二哥海平找兄弟们商量,要把父亲几十年的诗作结集刊印成书,兄弟妹妹们都拍掌赞成,不料父亲摇头坚决不同意,只好作罢。 霞女心想,香港以前觉得很遥远,现在交通发达,广东省内高速公路四通八达,一个电话四、五个钟头就可从香港赶回清源;只是嫁入豪门深似海,平时在香港出门也不易,要回清源探亲也不是易事,父亲可以说风烛殘年,多住几天陪陪他。 五嫂刘艳红现在是大名鼎鼎的丽晶国际大酒店总经理,风度翩翩气质高雅,一如往昔艳丽,更添了几分成熟风韵。她和海霞一见如故,姑嫂很合得来,女儿更是和国英表姐好得不能分开。霞女便把国英交给那个专职保姆一块看管,她一边照看小儿子,一边常陪在父亲身边。有一天中午候父亲、两个女孩都睡午觉,托保姆帮忙照看睡了的儿子,她便急忙走出欧巷。 霞女是特意去找阮桂洪叙旧说话。阮桂洪的情况,她已经问得明白,知道阮桂洪跛了一条腿,她走后阮桂洪经历了很多坎坷,脾气一发变得古怪,欧灿辉、陈昊天这样的朋友帮他他也不领情,只守着个烟档。家里经济情况倒是好了许多,黄三女现在是生意额做得很大的米行老板,除了本地的供货商供货,她每月起码接外省、外地供货商的二十车次大米,那些车不是一般的货车,而是十吨大货车,而且装货起码十几二十吨。阮桂洪的妻子在新飞电缆厂工作,已经有了一个四岁的儿子,取名叫阮瑞南。 霞女远远看见阮桂洪坐在小烟档后面看报纸,她慢慢走过去,在阮桂洪身边停住了。阮桂洪放下报纸,一看是霞女,表情很奇怪,脸上肌肉动了动,终于挤出一丝笑容,说,你有两个小孩了,第二个是仔? 霞女点了点头,说,我见过你那个阮瑞南了,结结实实很像你。 阮桂洪苦笑了一下说,希望脾气不要像我,像我的脾气就不好了,倒霉。 霞女就说,孩子是要教的,教育方法对头,孩子就不会学坏。 阮桂洪点点头认可霞女的话。他一下不知说什么好,就沉默下来。霞女已经不是过去的霞女了,听说嫁的人家在香港很有地位的,霞女和自己同年,可是保养得好,细皮嫩肉肤色白皙,一点也看不出有33岁,一点也看不出是生了两个孩子的母亲。霞女的衣着看似普通,她说话也很平和,但她眉宇间自透着一股恬淡娴静而又高雅的气质,令人自觉弗如,令人不敢随意,甚至令人不敢直视,站在那里就没人敢对她无礼。 看自己穿着随意不修边幅,头上还有一道禿疤,连头发也盖不住,所以他特意理成小平头──因为在街边摆档,他深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有些白粉仔强抢豪夺欺凌贩仔的事常有发生,但他这个样子,连街边烂仔也不敢招惹他。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穿着、这样生活,过得很平静、很安详,直到霞女又出现在他眼前,自惭形秽,他就知道他和霞女是两个世界的人。两个世界的人没有什么好沟通的了。 霞女也不知说什么好。阮桂洪曾经给过她很大欢愉、很大满足,但那是过眼云烟了,她也明白她和阮桂洪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儿时情谊还在,乡情亲情还在,她想帮帮阮桂洪,以表达自己的歉意、情意,所以她拿出一叠港纸(币),轻轻地放在阮桂洪手里,柔声说,回来得匆忙,没有给你们带手信(礼物),这点钱给瑞南买两件新衣服吧,当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说完她就转身往回走。 阮桂洪一看这叠港纸是浅黄颜色的,打开一看面额是1000元,这一叠港纸足有2万元,不要说买两件童装,买两百件、三、五百件也买得到了。热血一下涌上了他的脸,他站起来就匆匆追赶上去,走得急了,终于让人看见他走路时一边高一边低──他的跛腿其实不明显的,平常的步子一点也看不出,走得急就有点不雅观了。但阮桂洪顾不了那么多了,终于在巷口门楼下赶上了霞女,把钱往霞女手上一放,说,我不能要你的钱── 霞女脸上也涌起一片红晕,捉着阮桂洪的手把钱放在他手中,说,快拿着…… 阮桂洪脸一沉,把钱往她手中重重地一放,扭头就走回街口烟档去。霞女怔怔地看着阮桂洪头也不回地行走,那步子却又平稳的,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不过知道阮桂洪的脾气,再塞给他他也不会接受的,只好怏怏地走回家去。 阮桂洪回到烟档,财叔就笑着说,我听欧德庭说,霞女嫁的人家是很有钱的,住山顶豪宅,家里有司机有工人(佣人)有保姆有花王还有保鏢的,她给你小孩买衣服的钱你为什么不要? 财叔刚才在对面留心看着,见阮桂洪不要霞女的錢,而且那叠钱不会少,觉得很可惜,忍不住就说阮桂洪。 阮桂洪笑了笑没有回答财叔,又拿起那张旧报纸翻看起来。 霞女见阮桂洪不领她的情,心里惆怅,只是自小便知阮桂洪的牛精性格,也不再骚扰勉强他了。 有一天,霞女让姑仔刘艳红揸车,去了乡下阿姨家找韵仪,只见着了姨丈一家,但韵仪非但见不着,而且连家里也不知道她的音讯。只因霞女在欧宅还藏着一个存折,是以欧海霞的名字存的,有二十多万元,那是韵仪偷偷存放在她那里的,后来韵仪送劳教,而霞女也赴港而后定居,这笔钱就成了霞女的牵挂,这次回乡的一个任务,就是把这笔钱还给韵仪。 霞女在返港前一天,见着了寻上门来的韵仪。五年没见面了,她觉得韵仪变了不少,看得出韵仪常用化妆品,所以脸容一如过去姣好,但毕竟34岁了,这个年纪的女人显得沉稳,但沉稳中而不失妩媚,而且身材窈窕而不失丰满,胸乳还是那样挺凸,倒还保持着那种靓女曲线美,只是不经意间,脸上流露出一种滄桑。 那晚霞女和她谈了一阵,得知她还没有结婿,现在一个朋友的旅行社帮忙,常跑珠海、澳门,收入还是很不错的。只是霞女觉得韵仪变了,变得有了城府,尤其令霞女不舒服的是,明明听见韵仪笑了,但仔细一留意,她的眼睛里并没有笑意。儿时的好友于是就有了陌生的感觉,况且韵仪也不愿深谈,坐了半个小时,拿了存折就急着离去。 霞女就在心中感叹,想不到在这几年中,这里的人和事的变化都出人意料,让人诧异感叹。 霞女在老家住了半个多月,接到奶奶(注:粤港老式人家媳妇对婆婆的尊称)从香港打来的电话,听着奶奶彬彬有礼的问候,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过了几天就忍痛和父亲告别,带着一对儿女回了香港。 七月的一天下午,她忙完一些家务,照例拿起早上丈夫出门前看过的当天报纸随意浏览。一条配有照片的消息引起她的注意,该报驻澳门记者引述当地官员的话证实,澳门昨晚采取司法行动,大规模搜查了多家娱乐場所,拘捕了一些当地涉黑人员和一批非法留境的**娼妓,当地警方相信已捣毁一个有组织的跨境**团伙。 霞女留意的是消息配发的照片。照片上,几名执法人员正押送一个蒙着黑头套的嫌疑犯上警车。看得出那疑犯是个女的,而照片的说明写道,警方抓获一个叫蔡xx的逾期非法滞留人员,相信她就是组织内地人员持双程证前往澳门**的首犯之一。霞女怀疑她就是表姐蔡韵仪。不但照片上的人身材极像──尽管有黑头套套着,凭直觉霞女觉得她就是韵仪。 这时怀疑韵仪是走黑道捞偏门,霞女便想打电话回清源问问。拿起电话她才想到,电话打给谁呢?打给父亲?韵仪来欧巷时父亲也是见着了的,但父亲极少和乡下亲戚来往,问他等于问道于盲。 第100章 问乡下的阿姨?一时记不起乡下的电话号码,再说阿姨可能还不知道澳门抓人的消息,告诉阿姨这个消息反而让阿姨徒增烦恼和牵挂。 霞女一时想不起该打电话询问哪一个,只好怏怏地放下电话不打了。 过了几天却接到父亲来信──父亲不喜欢打电话,三几个月就写一封信给霞女,说政府已经成立老城区改造拆建指挥部,欧巷也列入拆迁重建,过不了多久,欧家老宅就要消声暱迹,不复存焉。想到百年老宅一草一木总关情,而大势所趋,心中感慨良多。海亮已另购复式大宅择日搬迁,而海明已计划找人将老屋的门、窗、柱等木件拆走,言是古董。 父亲又在信中写道,邻居陈满曾言及其女月媚为报亲恩,愿出钱给父亲购置江边电梯楼房住宅,陈满却坚拒,愿终老欧巷,老父又何尝不是?但这次要响应政府号召,不搬也得搬了。久不闻陈满之二胡声矣,今又复闻,这时耳里传来的便是《步步高》,浮想联翩,便又想执笔作诗,喜得佳作二首。如今人民安定,国家富庶,实在是祈盼祝愿今后国更泰民更安,诚如陈满所拉二胡之曲调,步步高也! 欧德庭又言及巷口方家之容姨已于月前病逝。父亲在信中透霞,当年容姨是要和陈满结婚的,欧德庭知道方树开当年兽行,但其时是文革,方家炙手可热,老父正惶惶然似丧家之犬,何敢声张?当初拒不准海盈与方清拍拖,便缘于此。只是苦了容姨,方树开一家多灾多难,想是报应矣!幸好还有一个方坚立身尚正,不复其父、其兄之辙。 看父亲洋洋洒洒数百言,一笔正楷一丝不苟,霞女不由得看痴了。父亲又言,老父垂垂老矣,精力不济,一周前已将全部盆景送去欧灿辉之山庄。父亲慨叹人生如白驹过隙,自问一生无愧于心,唯一心愿,便是子女们要修身养性,迁善改过,不能淫,不能移,不挟贵,不逾矩,则胜似天倫之乐矣。 霞女放下书信,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听得小儿子国明房里传出哭声,听得保姆轻柔的声音,知道儿子醒了,便快步向儿子睡房走去。 儿子是她的心肝宝贝,也是她的一生希望,她是要把全部心血,都放到儿子和女儿身上的。欧巷拆迁重建有什么要紧?全世界每天都在发生变化,每个人都把希望放在明天。对,明天更美好,希望就在明天。 而霞女的希望,就在明天,就在生生不息的儿女们身上。 初稿于2004年4月13日--2005年4月18日 第四稿完成于2009年3月31日 第一章第一至三节 沉浮.方清篇第一章 一 公元一九九三年春未夏初。 这一天,正是广东省清源市老城区欧巷里的方家娶媳妇的良辰吉日。 天刚发亮,欧巷里就热闹起来了。先是方家的亲朋好友来了,在家里忙了一阵,因厨房太窄小,几个来帮忙的妇女,便把鸡、鹅、鸭、青菜都拿到巷尾的水井旁,就在那里劏鸡劏鹅,摘菜洗菜。接着是新郎哥方清的一班老友兼死党来了,足有二十多人,屋里呆不下,有些便走出屋子,见巷子太窄人来人往的,把只容两人并肩行走的巷子挤得连走动都有点困难,便干脆走出巷子来到内街,聚在一起抽烟说话,有和欧灿辉熟的就到对门欧灿辉的家里坐。人们脸上都荡漾着欢快的笑容,到处是欢声笑语。 新郎哥方清早早就起了床,自觉神采奕奕,按阿嫲(祖母)的教导,先是恭恭敬敬的给祖宗神位上了香,然后接待来帮忙和祝贺的亲朋。待吉时一到,便急不可待地叫上做伴郎的欧灿辉和陪随的朋友们出门,走到街口,上了花车,浩浩荡荡地前往女家迎娶新人。 方清和他的朋友一走,屋子里顿时宽松起来。方清的阿嫲一边招呼从乡下赶来的亲戚,一边吩咐儿子方树开:“怕是水烧开了,把所有水壶(热水瓶)都上满。” 阿嫲六十六岁了,眼不花耳不聋,走路一阵风,身体好得很呢。人逢喜事精神爽,老人家正为孙子的婚事开心得不得了,托毛主席共产党的福,明年大概可以有重孙子抱了,四世同堂那里很荣耀的事,这喜事乐得她整天笑得见牙不见眼。 方树开从不用干这些家头细务,见母亲高兴,这会只顾着乐哈哈的和亲戚说话,也就起身拿水壶进厨房。 厨房里也有几个妇女在帮忙,见方树开走进来,有人忙接过水壶,笑着说:“这些粗重活交给我们得了,新老爷还是到外头招呼着好。” “辛苦你们了。”方树开笑着给大家道辛苦,便走回客厅。方树开今年四十九岁,是市糖厂的工会主席,是个脑子活络的人,能说会道,对人嘴巴很甜滑。今天是儿子娶老婆的大日子,当了新老爷,他心里是喜滋滋的,脸上也是乐哈哈的。对乡下亲戚的祝贺,他也一叠声的说多谢,和亲戚们极亲热地拉家常。说到高兴处,便发出很爽朗的笑声。 见儿媳妇卢少容从外头回来,阿嫲又赶忙着问:“舅父来了没有?” 她问的是方清的两个舅父,也就是卢少容的兄弟。卢少容早习惯了家婆的思维方式和说话方式,一边把买回来的东西放下,一边笑着回答:“都说好了的,饮完茶就过来。” 阿嫲还是有点不放心,嘴里嘟哝着:“饮少一天都唔得(不行)?今日阿清办喜事嘛。”卢少容却知道兄弟的脾气,几十年早上一盅两件惯了,天大的事也是叹完了茶再说。 本地风俗,谁家有婚嫁喜事,若是在外头酒楼摆酒设宴,家里还是要设太平席,要奉舅舅们坐上席,吃过了太平席,新人才能去酒楼招呼亲朋好友。太平席上舅舅们都升了一辈,叫舅公老爷。舅公老爷不入席,这太平席和酒楼喜宴都不敢叫开宴。细心推究起来,竟是尊祟母亲娘家人的意思。这风俗不知传了多少年代,于是约定俗成,谁也不敢违背。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没有舅舅的,又或是舅舅实在来不了或故意不来的,喜宴还是照样开,不然难道不办喜事了不成。 方清的两个舅父早说好了,到茶楼饮完茶就过来。倒是两个舅母一大早就过来方家帮忙。今天虽然是星期天,但两个舅母都是商业部门的,大舅母已办了退休,二舅母是医药公司的售货员,没有固定的休息日,是提前调好班安排这一天轮休。卢少容的几个妹妹也是一大早就过来了,忙里忙外,倒是帮轻了卢少容不少。 卢少容原来是市饮服公司的旅店服务员,因为身体不好,前两年提前办了病退,马上要当家婆了,虽然平时身体多病赢弱,这时忙忙碌碌,倒是精神爽利,脸上没有一丝病容。 墙上的挂钟刚敲了十一响,方清的小妹妹方小兰蹦蹦跳跳地从街口跑回,嘴里高兴地嚷着:“来了,来了!六辆花车,好看得很呐!” 阿嫲高兴得一下站起来,却腿发软,只好又顺势坐回椅子上,吩咐儿子、儿媳:“快,快拿炮仗(鞭炮)出去接新人。” 正说着,几个年青人已经冲了进来,气呼呼的拿起放在门边的一袋炮仗,一边急急向外走,一边说:“哼,这班死妹仔,这回有得你们受了。”“是啊,接了那么多次新人,就数这一次给她们玩得利害。”“要不是她们玩得太过份,新人早接回来了……” 方小兰今年十六岁,眼看着读完初中,正是最贪新鲜爱热闹的年纪,原来想跟着去接新人,却给家姐方华赶了回来,要她在家待着。刚才她就跑到南门大街上等候,打头的花车从先锋路一转进南门大衔,她便最先瞧见了。打头的花车是一辆进口小轿车,流钱型的车身黑得发亮,后面是几辆不同的小轿车,最后两辆是面包车。所有车子都请花店做了花车装饰,都挂上了五彩缤纷的闪光彩条、花球。领头的那辆花车,在车头铭牌的地方还装了一对小巧的洋娃娃,男娃娃西装洋服,女娃娃金发飘飘,一身雪白的婚纱长裙,特别引人瞩目,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迎亲车队。 不用说,一对新人肯定就坐在这辆花车里。方小兰心想,大佬(哥哥)真有本事,找来这么多靓车作花车,又威风又好看又有面子,围观的人都在指指点点羡慕不已。 她想跟哥哥的这些朋友出去看新人入屋,却又怕炮仗。门口早挂起了一挂长长的三万头的炮仗,还准备了整整一大塑料袋子的小封炮仗呢,怕是有上百封,好不吓人。她却想到了一个主意,回身就往三楼跑。 三楼朝向巷尾那头是哥哥的新房,临街那头是爸妈的睡房。方小兰跑进爸妈的房间,推开临街的木窗,探头出去一看,心里先乐开了,在这里既看得清楚,又可避免炮仗燃放的祸害。听着身后有动静,转头一看,是舅母家的两个小表妹也跟着上来瞧热闹,便往一边移了移,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往下看。 因为内街进不了汽车,所以接新人的花车便停在南门大街上。方小兰探头看时,一对新人已经在街口下了花车,正往欧巷走来。因为有陪伴新人的大衿嫂打着大红雨伞遮挡,小兰只看见新娘穿着绣花红裤,和一双红艳艳的小皮鞋。陪着大佬去接新人的家姐方华,笑哈哈的就跟在新娘的旁边,脸上满是喜庆的笑容。 国人都爱瞧热闹。六辆披红挂彩的花车在南门大街一停,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行人纷纷驻足观望,内街两边店铺门口跟着便挤满了瞧热闹的人群,对着新人和颇有声势的送親队伍指指点点,脸上也满是喜庆的神情。 第101章 方小兰也被眼前的景象撩拨得有点兴奋起来,她脸上泛着红光,出神地瞪着那缓缓朝前移动的红伞。 一串炮仗在大红雨伞上空炸开,那响亮的爆炸声把方小兰吓了一跳,她本能地用双手把耳朵捂住,接着响起的炮仗声变得低沉了,她于是又探出脑袋往下看。一封封的炮仗在内街地上、在新人和伴送的队伍上头炸开,那是站在巷口和内街这头的男青年——大佬的朋友们正频密操作的杰作。炮仗早撕开了封口,拉出了引线,很方便男青年们快捷地用香烟点燃往新人面前扔。 当地风俗,炮仗越响、满地红纸屑越多,办喜事人家就越喜庆,也越有面子。因为有大襟嫂撑伞遮挡,扔往上空的炮仗炸不到新郎新娘的头上脸上,而扔在一对新人面前的炮仗都很有分寸地拉开距离,不过总有随意乱窜的炮仗会炸到新郎新娘的身上、腿上,那震耳欲聋的炮仗声更叫人心惊肉跳。 送亲的队伍早已溃不成军。刚下花车的时候,这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青姑娘们,还成队形地紧跟在一对新人的后头,足足有二十多人,很有声势。她们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和新娘含蓄的笑容相比,她们笑得更开心、更放肆,仿佛她们比新娘更幸福。炮仗在大红雨伞前面响起,她们捂上双耳,脚步便慢了下来,待得离欧巷越近,而炮仗越来越频密地在她们头上、脚上炸开的时候,她们在一声声惊叫中终于明白,是接亲的那伙男青年在报复她们。 女仔人家感到很害怕的一样东西便是炮仗,先是有胆小的逃离队伍,跟着看热闹的群众向后撤离,待恶作剧的男青年们专往她们队伍扔炮仗,她们便像打散了的溃兵逃命般拼命跑,跑到安全地带才惊魂初定地站下观望。有个姑娘把鞋也跑掉了,可她只顾着往后跑,那敢在如战場般烟屑弥漫的地方停留? “真可恶!呢班衰仔(这班坏小子)不守规矩。”“哎呀,我的新裤子也给烧坏了。”“我的妈吔,可把我吓坏了……”姑娘们忿忿不平地发议论,对这伙男青年恨得牙痒痒的。 她们都忘了是她们先恶作剧,忘了刚刚在新娘家,任凭接亲的男青年们好话说了一箩又一箩,利是(红包)接一次又一次,就是刁难着不开门,不让新郎进屋把新娘接走。她们嘻嘻哈哈的闹得好不开心、好不得意。对着这群既陌生却又低声下气的男青年们,对着一身光鲜的靓仔新郎,也就是这样的时刻,姑娘们一改平时低眉颌首的模样,变得高高在上,趾高气扬。如果不是新娘怕弄过了火让新郎心焦,怕误了吉日良辰,示意她们开门,她们还会肆无忌惮地玩下去。她们并不是贪图多要开门利是,而是这民俗让她们沾了光,终于可以在男人们面前尽情威风了一把。 这时新人已经走到巷口,在大衿嫂的示意下停下来。方清的细佬(弟弟)方坚让站在巷口的人散开,自己跑回巷子里去,一点着了门口那挂三万头的炮仗,便像猫般地蹿回屋子里去。那炮仗于是急风暴雨般燃放鸣响起来。 大炮仗一响,方小兰见男青年们便停止了燃放小炮仗。他们就站在她的眼皮底下,这时她认出了一个熟悉的个头,那就是斜对门的欧灿辉。 欧灿辉比方小兰大三岁,对人很有礼貌,和大佬又是好朋友,方小兰对他很有好感,见了面常打招呼,不像碰见隔壁的牛精洪,碰见了也赶快低头加快脚步。 牛精洪是和她家仅一墙之隔的邻居,听说他家和方家有过节,方小兰便自觉疏远阮家的人。不过这牛精洪却和欧灿辉是老友兼死党,两人经常同出同入,形影不离,这使方小兰猜估不透,也很不以为然,不过这些事她也没怎么往心里装。 仿佛头上长了眼睛,欧灿辉抬起头往上张望,和方小兰四目触碰,便咧嘴一笑,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方小兰也一笑,却见欧灿辉拿出一封炮仗向她示了示意,便拿香烟点燃,跟着一扬手便向窗口扔上来。 方小兰吓得怪叫一声,猛的缩回身子,抱头捂耳躲在窗下,心里还卟卟的乱跳。两个小表妹也醒悟过来,赶忙跟着缩身抱头捂耳朵。 只听“卟”的一声,那封炮仗就落在房间中央楼板上,几个女孩子的心都快跳到喉咙上了,把脸转向木板壁,抱着头下意识地咬紧牙关。等了好一会,那炮仗始终沒有响起来,方小兰松了一口气,扭头看了看,确认炮仗真的不会炸响了,才站起来走过去,捡起一看,这炮仗连封口也没拆,完完整整的,显然是欧灿辉和她开玩笑。 方小兰恼火地走回窗口向下张望,见欧灿辉抬起头,朝她咧嘴一笑,又做了个调皮的鬼脸。方小兰心一动,举起了的手便停了下来,她没把炮仗扔向欧灿辉,却把它拿在手里把玩。 这时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那挂三万头的大炮仗燃放完了,又见大红伞向巷子移动,方小兰便叫上两个小表妹,急忙跑下楼去客厅瞧热闹。新人入屋,要斟茶拜高堂、拜至亲长辈、拜舅公老爷,很有热闹可瞧呢! 二 方清举办新婚大礼,欧灿辉自然鞍前马后的为好朋友帮忙出力。因为晚上新婚喜宴就设在金龙酒家,他特意换上了一件算是最好的的白衬衣,佩戴着伴郎红绸襟花,和几个同样佩戴红绸襟花的伴郎、伴娘跟着新老爷新奶奶方树开夫妇、新郎新娘站在酒家门口迎候宾客。 欧灿辉父母带着儿子灿耀、灿荣来到金龙酒家,方树开夫妇见欧家老少来了,喜气洋洋的忙迎上打招呼。 欧灿辉父亲叫欧国能,是市家具厂的油漆工,母亲欧婶是家庭妇女,这个家就靠欧国能几十块钱的工资维持,家里的困窘可想而知,三年前大儿子欧灿辉出来参加了工作,家里才算松动了一点,不过从欧家老小的衣着,还是一眼就看出这家人是低收入人家。只是虽然家穷,灿辉父母和两个弟弟的衣服还是很整洁的。 见方树开夫妇、还有新郎新娘和伴郎、伴娘都站在门口迎候来宾,方树开又热情地远远就伸出了手,欧国能忙赶上前去热烈地和方树开握手,嘴上连声说恭喜恭喜。他掏出一个红纸包着的利是交到方树开手上,又连声说,一点小意思,实在不成敬意。确实,一想到红纸里包的是二十块钱,欧国能便感到脸上发烫。二十块钱的贺礼是寒碜了点,但它已经是欧国能月工资的三份之一,全家人半个月的伙食费呀! 二十六岁的新郎方清还是那套毕挺的西装,因为比新娘高了半个头,更显得气宇轩昂,春风满面。娇小的新娘林珊珊却换了一袭洁白的婚纱,头上梳理的是新娘晚妆,更显得楚楚动人,都笑着和欧家老少打招呼。方家的老二方华早站了出来,笑着叫了声欧叔、欧婶,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先一步作引领。 进了金龙酒家,见大厅上已经坐了七、八成宾客,安排欧家老少找着位子坐下了,方华才转身走回去,正巧欧灿辉也引领完几个宾客往外走,方华便和欧灿辉并排走,边走边笑着对欧灿辉说:“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看男大也十八变,灿辉,你是越大越靓仔。” 欧灿辉腼腆的笑了笑,不禁多看了方华几眼。方华比他大几岁,原来在石油公司坐办公室,因为喜欢唱歌,一年前和父母大吵一場,不管不顾的辞去公职,跟着男朋友参加一个歌舞“团”,到处去演出,一年当中极少回家。因为跑的地方多了,方华衣着打扮有点另类,身上有点“洋气”,连说话都带穗音(标准的广州话)。 方家几兄妹都的长得不错,这天方华长发披肩,穿了一套墨绿色的西装裙,胸前还别了一枚银白色的蝴蝶别针,更显得漂亮又洒脱。欧灿辉便说,华姐,什么时候饮你的喜酒? 方华嫣然一笑,说,我爸妈都不急,皇帝不急太监急什么? 欧灿辉挠挠头笑了笑,因为和方家几兄妹都极熟,平日都是没有什么拘束的,这时便调皮地想斗斗嘴皮,因见方小兰引领着欧巷巷尾的麦老师夫妇走过来,便改变了主意,热情地转身引带两位老人,让方小兰跟着家姐回到门口迎宾。他知道安排了自己一家和麦老师夫妇、还有阮桂洪一家共一桌。因阮桂洪一家还未到,便坐下来跟着父亲和麦老师夫妇很亲切地交谈起来。 麦老师、朱老师夫妇都是前年退休的小学教师,文质彬彬,对人热情有礼,很得街坊邻里的敬重。麦老师的儿子麦巨洲在市文化局工作,写诗很有名,已经搬出欧巷在文化局宿舍住。文化人大概都有点怪癖,这麦巨洲不大常回欧巷探望父母,只是在逢年过节才和妻女回欧巷来,见了人神情也怪怪的,昂首挺胸,不喜欢和人打招呼说话。麦巨洲原来还有个哥哥,读完大学到大西北搞勘探,不幸遭遇事故,至今连尸骸也未寻到,巷里的人都很同情麦老师夫妇。 麦老师正和欧国能说起沙坊那个地方传统的浴佛风俗,倒是勾起灿辉对山区老家的记忆。老家那个地方有一个别的地方也难一见的古老风俗,就是每年农历六月初六,村里要把祠堂里的佛像抬到村边的小河里,把蒙在佛像表面的灰尘洗个干净,叫做浴佛。参加浴佛的,必须是未成年的男孩女孩。欧国能虽然生在县城,但对山区老家有一种难忘难舍的情结,四年前老家那条村子恢复了浴佛的古老传统聚会活动,第二年欧国能接到乡亲的通知,特意请了一天假,把三个儿子都带回老家参加这项在文革中被迫停止了的乡村盛会。 麦老师国字口脸,虽年过六旬,头上不见一丝白发,性格开朗,平日见他都是精神抖擞的,退休后不甘寂寞,和一些志同道合的老同志参加了市关心青少年工作委员会(简称关工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对山区贫困和教育的落后奔走呼号,热心得很。 第102章 去年参加关工委组织的下乡访贫活动刚巧去了欧国能老家沙坊村,这时便和欧国能兴致勃勃地说起沙坊村一年一度的浴佛和抢鸡活动盛况。 麦老师最感兴趣的是沙坊村浴佛的起源,正津津有味地和欧国能探究议论,说今年还要去沙坊村参加浴佛盛会。欧灿辉却是坐不住的,笑着和麦老师夫妇闲聊了几句,便起身离开座位,一边和熟人笑呵呵地打招呼,一边穿过喧哗熙攘的大厅,走进厨房部。 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大厨房的气温比大厅高得多了。虽然开了多部电风扇、排气扇,四个炒菜锅都在热气腾腾地炒着菜,大铁锅那边也炉火熊熊,七八个大蒸笼摞得老高,正在蒸炖着什么,加上人气,厨房便真的是热火朝天了。厨房里人人都忙得手脚不停,一如过去见惯了的紧张和繁忙。欧灿辉见瘦得像条竹杆的阿球,正和几个工人在熟食針板(案板)上剁鸡,便走过去和阿球打招呼。 欧灿辉见工作台上,已经整整齐齐摆放着三十多碟剁好的白切鸡,知道是方家酒席用的,走过去递给阿球一支烟,笑着说:“今晚又饮得杯落了吧?” 阿球便笑了,侧着头让欧灿辉给他把烟点上。厨房里有一条不成文的陋规,剁鸡的时候,操刀师傅总会巧妙地从偷下两块鸡腿肉。酒家一天起码宰上十来卄只鸡,生意旺的时候更不止二、三十只,很容易便凑够一碟,收藏起来,收工的时候再拿出来,就在厨房里再炒上一碟青菜,喝上两杯,吃得嘴角流油的,才拍拍肚子脱下工作服下班回家。也有客人吃剩的鸡、肉、菜,有些还剩很多,有人便挑了些好的拿回家去,俗称打包,不过这样做的大都是餐厅服务员和厨房杂工。 厨房的师傅们是从不屑打包的,一是怕给人误会偷拿厨房的东西回家,二是他们高兴了就拿公家的材料弄一两个菜,反正损耗最后都计算到食客头上,经理头头们都是老饮食出身,明明知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欧灿辉没少吃这些鸡腿肉。他为人谦逊口乖,酒家里上上下下都说得来,有时也从点心部大雪柜(冷冻柜)里拿一些点心过来,让厨房里的人把它弄熟了一块吃。欧灿辉酒量好,能说会道,对人也大方,所以大厨们对他也不另眼相看。 站在二锅位置的是三级厨师李凤娴,这时她正炒好了一个菜,一边拿着炒锅倒菜上碟,一边问欧灿辉:“方清找了个什么人家的女儿,今晚好大阵仗啊!” 欧灿辉正想答话,头针师傅骆镜釗却抢先接上话:“是不是见人家今晚洞房,你想老公啦?你今晚睡不着提早告知我一声,嘿嘿,我包保你满意……”(注:头针:厨房里分工专责案板刀工的大师傅。粤人称厨房案板为针板。大型酒家另有资历稍次的作二针、三针。) 李凤娴脸一红,把锅一放就跑过来要打骆镜釗:“你个死咸虫,抵(活该)你一世揾唔到老婆……”她手里还拿着铁锅铲,骆镜釗怕她真的给他来一家伙,忙扔了菜刀往另一头跑。 李凤娴三十来岁,嫁了个老公是香港人,夫妻离多聚少。骆镜釗是饮服公司老职工,快五十岁的人了,原先是有老婆的,十年前因病去世,骆镜釗也想再讨一个,只是没碰上合适的,也就拖下来了。饮服行业的人最无禁忌,什么粗丕顽劣的玩笑都敢开,骆镜釗平日最喜欢往女人堆里凑,喜欢说些咸咸湿湿的话占些小便宜,所以大家都公开叫他老咸虫他也不恼,照样我行我素。 平日开玩笑惯了,现在见李凤娴像是真的恼了,骆镜釗边躲边回头开口讨绕:“算我嘴臭,李师傅,你可别来真的。……真的打破了头,破了相,我可真的揾(找)唔到老婆了。” 李凤娴卟哧一笑,便停了脚步。平时大家都习惯呼名道姓,骆镜釗这时又叫师傅又喊救命,她算出了一口气。饮服行业的人开这样的玩笑也是家常便饭,原不值生这么大的气,只是刚刚接到老公从香港打来的电话,说好回来的又变了卦,一口恶气便趁机往骆镜釗身上发。 今日站头锅的是厨房部部长李伙生,他虽然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在清源市却大有名气。他是清源市仅有的三个特级厨师之一,资格老,威望高,今晚因有重要客人用餐,他便亲自动手操勺。见李凤娴跑去追打骆镜釗,便骂道:“你们闹什么闹,今天公司头头全来了,都给我认真干活……” 正骂着,餐厅服务员刘艳红从门口走进来,对李伙生说:“李师傅,大厅叫开席了。” 这时,酒家大门口吊挂着的那挂三万头的大炮仗已经响了起来。隔得远了,炮仗燃放的响声在这里听得很沉闷。这是当地婚礼的例规,也是婚宴开始的信号。大伙一听,也不用李伙生再发话,便都各就各位,集中精神各自忙开了。 欧灿辉见开席了自然要回大厅去,经过刘艳红身边,便说:“阿红,下了班我请你去宵夜,好不好?” “好啊!”刘艳红人如其名,生得娇俏,性格却又爽朗,她爽快地答应着,又上下打量欧灿辉,笑眯眯地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有什么坏想头?” “哈哈,你可冤枉我了。”欧灿辉一脸的无辜,“你是我们金龙的头号靓女,我对你生好爱慕,便似粤剧里边唱的,情深似海啊。”他边往外走边唱上了粤曲,“知你爱我心坚,我不怕言明一呀遍……” 三 方清红光满脸,带着新娘跟在父母后面,穿棱在大厅三十多个酒席之间,逐席向出席婚宴的亲朋戚友敬酒敬茶。他身旁是熟知婚礼例规的大襟嫂──大襟嫂这角色往往由男家很亲近的女眷担任──指点一对新人认识、称呼亲戚长辈。后边是分别捧着酒瓶、茶壶的两个妹妹,还有几个酒量极佳的老友跟在后头作“保镖”(当地俗称这些人叫定珠石)。自然,跟得最贴近的还是机灵醒目、口齿伶俐的欧灿辉。这晚若不是有欧灿辉几个定珠石保驾,软硬兼施的对付要玩新郎新娘的宾客,相信还没敬好几桌,方清早给人灌倒了。 方清觉得敬酒敬茶这个例规真好,不但逐个向亲友长辈表达了谢意,而且他们饮完新人茶后,按老规矩要给新人利是,三百多来客起码能收到五、六百封(小孩是不用回赠利是的)。虽然大多是封一元两元的利是,但至亲的亲戚起码要封十块钱。最大方的是外(岳)父的朋友,和大家一样象征性地喝了新人茶,有几个没有封利是包的,却是直接就把银纸(钞票)放在茶杯递回来,他看得很清楚,都是最大的票子(50元)。这样算来这些利是钱恐怕会有七、八百,说不定会上千元,方清心里更觉高兴。 敬完酒回到龙凤台上的主席上坐下来,他又举杯向外父、外母敬酒。外母是市人民医院的护长,最近已办了退休。而外父林可奕原来是市区的区长,现在是市经济协作办公室主任。听说潮汕女人一般都不外嫁,都要找回潮汕人,外母原本也不同意这头婚事,只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女儿铁了心非方清不嫁。方清长得一表人才,在国营商业公司当个政工员,心思灵动,看上去也恭谦乖巧,丈夫也对方清有好感,只好点了头让女儿出嫁。她原本想让海外的亲戚帮忙把女儿嫁出去,但女儿鬼迷心窍,不嫁有钱人偏挑了个穷鬼。唉,女大女世界,女儿铁了心,也只好屈从了女儿。 外母喝的是饮料,见方清把酒一口干了,便关切地说:“喝少一些酒,莫要喝醉了。”外父外母都是潮汕人,来这里工作生活已经有三十多年,本地话已经说得和本地人差不多,不过留心听总能听出与众不同,一听便知不是本地人。 方清恭谦地点点头。他对这个外母很是敬畏,生怕做错、说错了什么让外母不高兴。他往台下看了看,除了设在龙凤台上的两席都吃得温文尔雅,父亲正兴高采烈地和亲家老爷说话,大餐厅里三十多席都吃得热热闹闹,喝酒的更是喝得兴高采烈,吆喝声、吵闹声此起彼伏,众多服务员穿梭忙碌,大厅里喧哗嘈杂,很有气氛。 方清吃了几口菜,对父亲和外父说,他想再到公司领导和外父亲友处敬敬酒。父亲说,应该的,应该的。外父却示意说,他们来了。 方清转头一看,见公司徐经理带着几个副手,手里拿着小酒杯走上龙凤台。他知道头头们是冲外父的面子上来敬外父的酒,忙示意妻子一同站起来,嘴里就受宠若惊地说:“哎呀,正想去给领导敬酒,这怎么好意思惊动大驾?……” 婚礼都是极其热闹的,粤人虽比不上北方人的豪饮,但遇上这样的喜庆场合,都免不了酣酒助兴。一些亲戚平日少走动,亦借此机会碰头聚会,少不得喝几杯笼络感情。更有方清那些年青朋友狐朋狗党,平日走在一起都要喝个尽兴,方清的好日子那里肯放过新郎哥?于是恭贺喜庆好话连篇,敬酒劝酒花样百出,或呼朋引友,或遥相呼应,或逞能斗嘴,或卖弄本事,弄得整个婚宴热闹不堪,高潮叠起…… 新老爷方树开喝醉了。儿子攀上这门亲,亲家原来是区长,等于过去的县长县太爷,这是很令他有面子的事。他很用心地巴结亲家,但亲家夫妇面子上和他很客气,坐在一起却没有什么话好说,客客气气的。这天晚上倒是亲家那头的亲戚朋友对他还热情。方树开夫妇陪着亲家夫妇坐在龙凤台主席上,虽然还有两个“舅公老爷”作陪,比起下面那些闹哄哄的場面,他们这一桌就显得沉稳得有点压抑。 好不容易等筳席散去,送走了亲家和一众客人,方树开便急不及待地回到大厅,那里还有几桌的客人还没有走,正喝得吼叫连声,欲罢不能。 第103章 其中一桌,正是他的糖厂工友同事,见方树开喜气洋洋的走过来,顿时有几人过来把他拉扯到桌边坐下,指着桌上一溜排开的小酒杯,说,新老爷,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带头。 这一桌上,有糖厂的一正三副四个厂长,党委正副书记,还有几个是厂部的干部和车间主任,都是方树开多年的同事、好朋友,平日都习惯了一块吃喝的,这时大都有了酒意,劲头正足,终于等到方树开有暇坐下来,如何肯放过他? 方树开却指着刚才说话的人说,你讲错话,罚! 那人不服,笑着反问,哈,我讲错了话?没有!你快带头喝…… 还说没错?方树开稳稳地坐下来,说,今天是我个仔大喜的日子── 方树开是“酒精(久经)考验”的人,知道他当主角自然是众人的目标,但今晚确是值得高兴的日子,留下来的都是平日说得来合得来的好朋友,不用说还有自己的上司,不尽兴喝是不行的;但刚才陪亲戚朋友已喝了不少,这时候不耍点手段,奇qisuu.书几个回合就要给灌倒了也就没多大意思。抓到了別人说话的把柄自然不会放过,只有把水搅浑了才好混过去。看对方还要强词夺理,他更得理不饶人,还“发动群众”,先灌了对方三杯,才带头拿起小酒杯一干而尽。 这一边方树开开怀暢饮,另一边还有两桌是方清的老友兼死党,那些年轻人更是放浪不羁,把两张餐桌拉拢靠在一起,二十多人挤拥坐着,闹得热火朝天,声震屋角。方清已经喝得连颈脖也红了,新娘子林珊珊为避众人灌酒,早给方华小兰姐妹送回欧巷。 卢少容走过去,原想阻止方清再喝下去,不料这班后生连她也不放过,硬是迫她也要喝几杯。她身体不好,二十年没沾过一滴酒,这个场合也不好扫大家的兴,幸得欧灿辉出头帮忙打园场。她拿起饮料杯子和大家碰了碰杯,然后叮嘱方清几句,明知方清这时欲罢不能,摆出长辈的架子嘱咐大家适而可止,又特地叮欧灿辉要照看方清,不要把当新郎的灌醉了,才走开去。 她原想过去劝丈夫节制一点,不要喝醉了,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走过去。丈夫和他的酒肉朋友坐在一起,不喝得尽兴是不会罢休的。年轻时丈夫还听一点劝,自从当上厂工会主席,变得人前要面子,脾气也大了。这时候过去劝他少喝一点,他发起脾气倒会弄得大家都没意思。再说今晚她也有心事,丈夫要喝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时方华又回到金龙,她便交带方华到收款台结帐。待结好帐,便和方华静悄悄的走出金龙,一道走回欧巷去。 方华是昨天赶回家的,一回家,便悄悄的交给卢少容1000块钱。因为家里实在太忙,卢少容也没顾得和方华多说几句话,如今趁着有空,便问女儿,你现在还跟歌舞团在外头跑? 当初女儿自己打烂铁饭碗,执意要辞公职到外面闯世界,不啻在家里放了一个炸弹,全家像炸开了锅都跳了起来,异口同声反对方华的轻率之举。当父亲的暴跳如雷,差点就动手打了女儿,卢少容又劝又骂,眼泪也差点流出来了,到后来气得心口疼,只好回楼上房间躺着伤心流泪。 那天晚上阿嫲的也发了脾气骂孙女,谁知方华铁了心,第二天等父母兄弟上了班,妹妹去了上学,才带着简单的行李冷清孤单地离开欧巷。倒是阿嫲早在客厅等着,见方华提着行李走下楼,知道方华一意孤行,劝也没用的了,便掏出用手巾仔(手帕)包着的五十块零碎钱,默默的交到方华手里。 方华面对家人责骂毫不动容,这时见年迈的阿嫲拿钱给她,心里一热,一下子眼圈便红了,说了声“阿嫲你多保重”,推开阿嫲的手噙着热泪快步走出家门。这一去就是一年多,过年也没回家过年,只是给母亲寄来500元,给大佬方清写了一封信,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幸好她给方清留了一个联系地址,方清提前一个月给她写了信,她才没误回来参加大佬的婚礼。 见母亲问起,方华便说,跑外地倒是少了,现在主要留在广州,一个晚上要赶三个场;因为有了点名气,唱歌收入还可以。 卢少容听了,默默的走着,过了一会,又问,他呢? 卢少容问的是方华的男朋友。当初爱唱歌跳舞的方华执意要走这条路,就是她的男朋友鼓动教唆的。家里原本不知道这个人,直到现在连面也没见过一次,当初家里极力反对,对这个神龙不见首尾的男人极为反感、极不放心便是主要原因之一。 这次方清的婚礼,卢少容也示意方清叫方华带他一同回来,因为卢少容后来了解到,那个青年男子是市化肥厂的一个青工,他的父亲也同在一个厂,对儿子迷上音乐离家出走也是恼怒不已,其实这青年在厂里表现也是好的,不是一个胡作非为的人,只是有点好高骜远,心里已是原谅他了,默认了这个准女婿。不料方华是孤身一个回来,卢少容到底关心女儿,便忍不住问起。 早分手了。方华说,她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就说,大佬眼光不错,我看这个新大嫂温和柔顺,相信是个孝顺公婆的人。 卢少容点点头。这时她们已转入內街,快到欧巷了,便不再说话。走入欧巷,还没走到家门口,听得巷尾传来一阵阵凄婉的二胡声,因为隔得远了,那声音忽高忽低,传入耳中的,却极是凄戚婉转。方华顿时沉下脸来,因为她听出这曲子叫《江河水》,明知方家娶新人极喜庆的,谁这么黑心,偏在这个时候拉出这样伤心败兴的曲子? 到家门口了,她听出是隔了阮家的收买佬陈满家传出的二胡声,于是想起了以前也听过陈满拉二胡的,不过那时听的多是粤曲小调,这时她心里恼火,也不进家门,便直朝巷尾走去,却给卢少容拉住了。 方华见家里客厅的灯光照耀中母亲脸色蒼白,拖着自己的手却很用力,又朝自己摇摇头,知道柔弱怕事的母亲不愿惹起事端,这时她担心母亲身体不适,便转回身,扶着母亲进家门。 阿嫲早就睡下了,方小兰和几个女眷还在客厅看电视。卢少容和女眷们打了声招呼,又对方华交带了几句,才走上三楼,在新房门口隔着门问了一声,新媳妇林珊珊也睡下了,笑着叮嘱了两句,便回到对面自己的睡房。 娶媳妇是大事,忙了一整天,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事要忙,但卢少容这时松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腰酸骨痛都涌了出来,也懒得再理家务事,和衣就上床躺着,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在想心事。 起屋(建房子)、结婚、生儿育女是人生三件大事,城乡风俗,都要遍请亲戚好友,连街坊邻里都要请的。这次长子结婚,方树开的主意,还请了老县长罗佑才。老县长离休后在佛山女儿处长住没有回来,嘱托了城区政府行政科的老孙代他送来一份贺礼。老县长年过七十,不回来赴宴原在意料之中,刚才在宴席上仔细看过了,请的客人中,还有阮世诚一家没有来。卢少容知道阮家的黄三女不妥方家,原想趁此机会两家修好,不料黄三女竟做得如此决绝,连这样的面子和机会也不给,卢少容也懒得再想这件事,一门心思却是放在巷尾的陈满身上。 方家金龙设喜宴,陈姨倒是带着女儿陈月媚来了。方树开笑着问陈姨,满记呢?听陈姨回答说满记胃疼不舒服,卢少容便知道,陈满不是胃疼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 欧巷里大约只有自己和丈夫、还有陈满三个人还记得,自己原是陈满的恋人!是方树开横刀夺爱,硬是拆散了一对苦命鸳鸯。 这是一个欧巷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埋藏在她和陈满心底之间的秘密。 第一章第四至五节 四 说起来,那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那一年卢少容19岁,其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也乱糟糟的时候,卢少容因为家庭成份高了点,读完初中一直没有安排工作,便在镇里的菜场找了份临时工。镇菜场在县城西郊,几十亩菜地是县城城镇几万人口的蔬菜基地,一些正式工跟潮流造反去了,卢少容和一大群临时工没有资格不开工跟着造反,便天天照常开工,给蔬菜浇肥淋水。 这天她们三个人按队长吩咐,清理菜场边一处废旧的猪屋,一不小心,卢少容踩着了一条蛇,待蛇蹿起在她脚踝处咬了一口,刺心的一疼,那蛇倉忙逃窜入乱砖草丛之中,才知道遭了蛇咬。她惊叫一声,已感到脚发麻软,心里一慌,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按在伤口上方。 两个同伴都是结了婚的妇人,见状忙跑过来,蹲下一看,见卢少容脚踝处两个蛇牙齿印清晰可见,周围皮肤已经变色,顿时大惊失色,失神地呼叫起来。 事有凑巧,担着箩筐走街串巷收破烂的陈满,这时正走在对面的公路上,听得远处有人呼叫,细心倾听,只听得有人叫“队长”,又听得“蛇咬了”几个字,定睛看时,有女人坐在地上,陈满便知有人遭了蛇咬。他心里一急,担着箩筐快步穿过菜地奔了过去。 到得跟前,陈满首先看见坐在地上的女人还是个年青姑娘,看上去倒是脸容姣好,眉目清秀,只是此时紧闭双目,脸色已变得腊黃,心里一急,扔下箩筐俯身低头看她的脚踝,伤口处只有两个牙齿印,便知这女子为毒蛇所咬,因为伤口周围如有许多牙齿印并且呈锯齿状椭园形排列,则为无毒蛇所咬。 陈满情急之下,拿着衣角一扯,撕下一条布来,急忙给姑娘在膝关节上端隔着裤子打个结扎。 第104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在身上衣服上擦了擦,就往伤口上又刺又划,见有黑色毒液流出,便停止刀刺,他箩筐里就带有蛇药,急忙找出蛇药,那是一小包碾成碎未的黄褐色药粉,陈满也不管那么多了,捉住姑娘的脚,把蛇药全倒在伤口周围半寸远的地方,下方处却留一个缺口不敷药。 陈满知道这只能解燃眉之急,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快步走过来,也顾不上寒暄,开口便问,你有冇单车(自行车)? 那人正是队长,听得有异往常的呼叫,跑来一看,已知是这个女工遭蛇咬伤,心里发急,见这个收买佬开口却是问有冇单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收买佬又急着问在哪里?队长给收买佬不喘气的问话弄得脑子还没转过来,随手向远处场部办公室一指,收买佬急急说了句“我去找蛇妹来”,拨腿就向队長指的方向跑。跑了两步又掉头,急急地对姑娘旁边的妇女说,“隔十来分钟给她松一松再绑上。”说完又急急往外跑。 队长这才醒悟过来,一摸裤袋掏出单车锁匙,急忙叫了一声“锁匙”,收买佬已是跑远了,队长“唉”了一声,对卢少容旁边的妇女说,按着她的脚,不要让毒上行,也急忙追收买佬去。场部办公室外面有七、八部单车,收买佬即使找到单车也沒用,他要赶上收买佬,用锁匙打开单车锁才行。 待陈满满头大汗载着蛇妹赶来,卢少容已经昏迷过去。也幸好卢少容遇上陈满,陈满身上带的蛇药,是蛇妹家祖传秘方特制的,有对蛇毒有特效的刁竹、牛椒子、一枝黄花、独脚丝茅、半边莲、七叶一枝花等药物。伤者只要还有一口气,把蛇药敷上,能把伤者从鬼门关口拉回来。也幸好蛇妹半刻也不躭误,赶得及时,经全力施为,采用中西结合注射药物、內服外敷,卢少容才算捡回了一条小命。又经蛇妹父女精心医治调理,卢少容便慢慢伤愈复原。 这个蛇妹,在清源算得上家喻户晓的人物。她住在欧巷隔离欧二巷,父亲是个土医生,祖传的蛇医蛇药,活人无数,家里客厅三面墙都挂满送来的答谢锦旗,城乡有名;蛇妹年纪轻轻,是家中独女,自小便秉承父志,跟着父亲学医,人称蛇妹,都把她的本名忘了。 陈满和蛇妹同学九年,他和被视为另类的蛇妹自小受同学岐视,俩人同病相怜,竟是心照不宣,后来成了好朋友。也幸得蛇妹原本担心陈满到处乱走,给了一些蛇药作防身之用,卢少容遭帔咬时又碰巧遇上陈满,不然就可能因救治不及时而毒发身亡。 卢少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身体好了一点,便买了礼物,又拿布票到百货大楼剪布做了一件衣服,专程到内街登门拜谢蛇妹及陈满。 卢少容从此结识了陈满,她见陈满孤身一人,年纪轻轻就做了收买佬,虽然不是吃皇粮的正当工作,但陈满性情豁达开朗,模样也周正,待人接物和蔼有礼,遇事不温不火,接触了几次,一颗少女的心竟神差鬼使地放到了陈满身上。 陈满出身卑贱,皆因祖上都是做收买佬的,算是祖传的行当,社会上给人叫做收买佬。七十二行中,就有收买(收破烂)这一行。旧时收买佬挑一担箩筐在肩,手里摇一面没巴掌大的小铜锣,穿街过巷,城乡乱窜,叮叮当当,嘴里时时高声吆喝:“鹅毛鸭毛换火柴——”“收买烂铜烂铁锡——”换一些蝇头小利谋生,社会地位却是极其低下,连下九流也不入的。陈满祖上都是做收买佬的,算是祖传的行当,七十二行中,就有这一行。旧时收买佬挑一担箩筐在肩,手里摇一面没巴掌大的小铜锣,穿街过巷,城乡乱窜,叮叮当当,嘴里时时高声吆喝:“鹅毛鸭毛换火柴……”换一些蝇头小利谋生,社会地位却是极其低下,连下九流也不入的。 到了陈满父亲这一辈,无意中发了一笔横财——人们传说,大约是无意中收到了极值钱的东西。陈满父亲于是在乡下买田,在城里买屋买铺,不但做富人收租,还学人做起了买卖。他原想借此脫胎换骨,不让独生儿子再走父辈老路。 不料才当了两年暴发户,共产党来了,第二年土改给划了个工商业地主,先是乡下的田地给没收,分配给了无地或少地的贫下中农,接着是铺面也给没收充公。偏是屋漏又逢连夜雨,才住了几年的大屋莫名其妙遭遇祝融,连累那一片房屋尽成灰砾之地,这一把火又把他们打回原形,老天爷给他家开了一次殘酷的玩笑。 幸好政府没有不管不顾,安排他家住进了欧巷巷尾的小平房。陈满后来才知道,那些小平房原是从欧宅没收充公的。陈满其时十岁,母亲那年又惊又怕,重病之下撒手西归,父亲上了五类份子的黑名册,陈满读小学时,竟是连红领巾也没资格戴。到了一九五七年,陈满读完初中,早已重操旧业的父亲也染上重病,陈满那时已知道家庭出身不好,到处遭受岐视白眼,为养家糊口,出乎老师和同学意外,咬咬牙挑起了父亲的旧箩筐,做起了收买佬。 三年后病痛缠身的父亲去世,陈满已经对做收买佬这一行做出了感惰,便绝了转行换工的念头。只是身份卑贱,加上有自卑心,孑然一身嗟咜度日,当日情急中意外救了卢少容,知道卢少容也是家庭出身不好,正是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又见卢少容是真心喜欢自己,他也喜欢卢少容生得清秀,性格温顺。那一年他已经25岁了,正是怀春求偶的年龄,见年轻俊俏的卢少容中意他,一颗原被冷冰包裹的心开始融化,不由自主也堕入了爱河。 卢少容常常到陈满家里帮着缝洗浆刷,里里外外执拾打理,有时还买菜做饭,等他进屋,便端上一盆清水让他洗手洗脸,然后摆开饭菜,先端给他一碗湯暖暖肚子,那一餐饭两人有讲有笑,那是何其温馨。 吃过饭,卢少容自去厨房洗涮,陈满却找出二胡,依依呀呀地拉起来;卢少容执拾好了,出来小客厅坐在一旁,手托脸腮专心听他拉曲子,虽然拉的是革命歌曲,也拉得悦耳动听。这时两人心境祥和,破旧小平房中自有一番温暖情景,陈满心里便认准了和卢少容做一世夫妻。 两人来往了近一年,就差一层薄纸没有捅破,陈满已经悄悄筹备结婚的事。不料风云突变,自翊与世无争的陈满,竟给造反派揪斗,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复辟之心不死,要他交待在红旗派据点往来进出、秘密联络的事,批斗他是“挑动群众斗群众”的黑手,是“居心叵测的秘密联络员”。 陈满大呼寃枉,这莫须有的事他哪里能坦白交待清楚?于是给关押起来,在押回街道的批斗会和晚上秘密审问中,更少不了受皮肉之苦。陈满有理说不清,有寃无路诉,只好咬实牙关,捱斗受苦,心中牵挂的,便是意中人卢少容,有时想起自己的命运,也不禁悄然垂泪。 其时是1967年,县城造反派分裂成两大派:东风派和红旗派。东风派人多势众,得到武装部解放军支持,自翊为代表正确方向的革命派。红旗派人数虽少,却意志坚定,斗志昂揚,据守多个据点,誓同东风派血战到底。陈满原当逍遥派,置身事外,从不关心两派是与非,县城发生两派武斗,真枪实弹打死了人,他也没有感到害怕,每日只是担着箩筐到处收破烂。 陈满因有了要结婚的想头,一门心思要多揾一点钱,每日穿街过巷更勤,碰上红旗派的人叫进去据点收点破烂换些火柴糖果饼干,他敢直进直出,也不担心造反派会对他动枪动拳。不料祸从此起,给关进东风派的总部里,虽然没有饿着,开头受了皮肉之苦,后来却丧失人身自由,徒呼奈何。 关了大半个月,解放军支左部队进驻县城,制止武斗,促进联合,陈满才获得自由,急急回到家中,见家里整齐清洁,知道是卢少容帮他执拾的,心中一热,便急不可待地去卢家找她。 卢少容见了他,先是情不自禁的惊喜万分,跟着却又低下头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痛苦万分的告诉他,家里已经作主要她嫁给住在欧巷巷口的方树开,以后不会去他的家,要他也不要再来找她。 兴冲冲的陈满如遭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待想再问清楚,卢少容已经泪流满脸,把他家的门匙交还给他,转身跑回家去还关上大门。 陈满恍如雷击,顿时想起自己的出身遭遇,心如刀割,那天也不知是怎样走回欧巷的,回到家,悲悲切切,见着墙上挂着的二胡,忍不住便取下来,拉出了如泣如诉的曲调,那眼泪却是止不住如线般往下流…… 听得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进屋里,陈满也不理会,那二胡曲调正淒切地诉出他的心声,他这时万念俱灰,连死的念头也有,也就不管不顾的拉着,连头也不愿抬。 进门来的是欧巷最內头住户的麦老师。麦老师这年30多岁,夫妻二人都在县城第三小学当老师,斯斯文文的,却是根正苗红,正牌的贫下中农出身,共产党员。家里有两个男孩,都在三小上小学,只是文革风暴加武斗狂潮,学校早停了课,麦老师夫妇都没有参加造反派,便躲在家里照管小孩。虽不敢像文革前那样教孩子读唐诗宋词元曲,但教孩子读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诗词,却是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麦老师夫妇对文化大革命很不理解,自运动开展以来也迷惘惶惑。这晚听上门动员揭发批判陈满的街道小组長崔兰好说起,才知道陈满家庭历史也是有污点的。两家因为隔着水井相对而居,陈满卑谦有礼,对为人和蔼親善的麦老师夫妇甚为尊重,平日两家关系不错。 第105章 麦老师夫妇原想不通陈满年纪轻轻就做收买佬,也曾提过介绍陈满別的工作;不过陈满心怀感激,嘴上连说多谢,却是婉言谢绝,此时方才醒悟,原来因为家庭出身不好,陈满有自知之明,宁愿做收买佬也不愿出去碰钉子。麦老师夫妇此时便对崔兰好唯唯诺诺,却不愿说一句陈满的坏话。 崔兰好看从麦老师夫妇处挖不到什么有用的材料,也不好批评麦老师夫妇思想认识落后,讪讪地说了一会闲话,麦老师夫妇对她也不甚兜答,她只好告辞离去。 崔兰好做了十多年的街道小组长,很有阶级觉悟,街道居委会给造反派夺了权,她虽然没有正式参加造反派,却紧跟新生红色政权,谁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就打倒谁,成了造反派忠实的依靠对象、工作骨干,造反派抄欧德庭的家,她第一个冲了进去,造反派要揪斗陈满,她第一个上台发言,见陈满不老实认罪,就到处搜集材料。 她早就掌握了陈满父亲是五类分子,在欧巷她便负监视的政治任务。不过因为陈满父亲死得早,对五类分子的儿子也放松了警惕,如果不是造反派拋出材料,她还不知道看上去老老实实的陈满,竟然狗胆包天,上窜下跳,挑动武斗。既然五类份子的孝子贤孙复辟之心不死,胆敢破坏穷苦人民的大救星、大恩人、伟大领袖毛主席親自发动的文化大革命,那就坚决打倒他,还要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在中国的社会架构和官吏制度中,街道居民小组长是最低层的“官”──其实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官,因为它既数不上什么级别,也不领政府的薪酬,名义是居民选举产生的,但很多却是上一级、也就是街道居民委员会举荐、指定的。当这个小组长完全是义务性质的,无一例外的是,百份之百全是由上了年纪的妇女担任,而且尽管没有任何酬劳,但她们大多都表现了应有的政治觉悟和阶级觉牾,工作积极热心,上传下达,在自己所管辖的范围内,不管是安全联防、卫生清洁,还是调解家庭矛盾、邻里纠纷,她们全都担当了基层组织的领导角色。 很多居民甚至不知道省长、县长的名字,可以不大理会省长、县长讲了什么话,但居委会主任乃至居民小组长,在他们眼里就是政府,说出的话就大概可以代表政府。所以,不管新中国成立后发生过多少政治运动、在外国人眼中出现了什么政治动乱,但中国城市社会生活秩序和行政运作却依然保持稳定,不能不说这种最具中国持色的、松散而又普遍的社会组织架构所起的积极作用。 崔兰好虽然只是欧巷居民小组长,芝麻豆大的“官”,在欧巷却是最高政治领导人。她是真正的贫农出身,往上数好多代都是贫农,如果不是解放了,她现在还应该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刮风下雨就担心破房倒塌的赤贫生活,所以她对共产党毛主席从心底里感激感恩。当年丈夫给国民党抓去坐牢,五岁的女儿患病无钱医治,眼睁睁看着小女儿在她怀里断了气,她感到天塌下来了;过了几个月,丈夫拖着一条断腿回来,她在几乎绝望的时候,解放了,共产党给贫苦人民分田分地分浮财,她从心底里记着了毛主席是劳苦人民的大救星。 紧接着,政府把她全家接到了县城,分了一间青砖瓦房,还给丈专安排了一份轻松的工作,儿子有书读,她又一次体会到共产党是穷人的贴心人。她没有文化,但她对共产党毛主席表现出来的真挚感情,使她很快成了街道居委会依靠的对象、培养的对象,很快就成了街道工作的积极份子,加入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然后很顺理成章地,她当上欧巷居民小组长,而且一当十几年,没有人能取代她的位置。 崔兰好心里对麦老师夫妇很不满意,和陈满家住得这么近,没理由不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的。她知道他夫妇俩都是红五类,但她觉得他夫妇二人对文化大革命的认识很不够,不过她不识字冇文化,肚里有货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能闲话家常般说一说。但麦老师夫妇有文化有学识,天天听收音机看报纸,崔兰好自觉心虚,有看法也说不出口,就算说出口也是讲不过有文化的人的,所以尽管有看法,看人家不愿答理自己,也只好怏怏的走人。 欧德庭家是不用去的,欧德庭本身就是个上了黑名单的人,他怎会揭发批判陈满?!他的家庭历史自己知道得清清楚楚,当年要不是自觉有在欧巷监视欧德庭、陈满父亲的任务,她早就出来参加工作了。老罗县长对方家这么关心,要安排一份合适的工作并不是很困难的事──老罗县亲曾提议让她到县政府食堂做饭,但她想着自己一个大字也不识,而且也实在惦挂着自己的任务,她排着队数来数去,欧巷里出身好的,除了麦老师夫妇,就只剩欧国能老婆和阮世成老婆,但这两人都没什么政治觉悟,把这么重要的政治任务转交给她们也不合适,自己也不放心。她宁愿少一点经济收入,也要盯紧这两户人家——毛主席后来也说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她崔兰好是全靠毛主席共产党才有了幸福生活的,谁敢坏了心腸反对政府,我崔兰好第一个就不答应! 五 朱老师见崔兰好走了,对丈夫说,怪不得几天不见满记,原来也给关起来了。她摇了摇头,见丈夫沉默不语,知丈夫心意,也就没多说下去。这个年头,说错一句话也能惹出天大祸事,巷里就住着个“阶级斗争要天天讲”的人,整天耸起鼻子嗅哪里有阶级斗争新动向,她和丈夫心意相通,慎守“祸从口出,隔墙有耳”箴言,小心翼翼,不愿招惹这个不戴造反派红袖章的积极份子,更不愿多管闲事,惹屎(事)上身。 十多天过去,这天听得前头有人拉起二胡,夫妇二人对望一眼,知是陈满给放出来了,心里竟然感到一丝快慰,不料那二胡声凄凄切切,麦老师大吃一惊,知道那二胡拉的曲调叫《江河水》,最是凄惨悲切的,大白天拉这样的封资修曲子,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陈满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听那呜呜咽咽的曲子如泣如泝,麦老师夫妇在家里如坐针毡,后来实在忍不住了,见妻子朝他点头,麦老师便走出家门来到陈满家,见陈满家门大开,坐在小客厅边拉二胡边流泪。麦老师呆了一呆,还是赶快进了屋,利索地关上了门。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看陈满紧闭双目,泪流满脸,麦老师知道陈满碰上极伤心的事,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关上了门,两人又离得近,陈满如痴如醉,力由心出,那二胡拉出的声音便大得很了,那只只音符、声声曲调,此刻对麦老师来说,犹如响鼓重鎚,甚为刺耳,心中更为不安。又见陈满脸黄憔悴,大半个月没剃胡子,嘴上颏下胡子拉碴,那悲愴、那潦倒,忽又想起陈满的出身背景近来遭遇,麦老师对进陈满家里又是后悔又是害怕——给造反派当場抓着他和陈满同处一室,陈满正拉奏封资修反动曲子,那时真是百口莫辩,唔死也脱一层皮。 麦老师想退出屋子,见陈满仍是紧闭双目,拉出的曲子催人泪下,心有不忍,便走前一步,轻轻把手放在陈满肩膀上,柔声劝道,满记,不要这样,……这样不好,这样对大家都不好…… 陈满停下拉奏,把二胡一扔,双手捂脸,呜呜地哭出声来。麦老师心里一松,又悄声劝慰了几句,见陈满哭声小了,想着在陈满家也有不少时间,心里一慌,在陈满肩上又轻拍一下示意,便急急离去。走出陈满家时四处張望一下,幸庆巷里无人,便快步走回自己家中。 朱老师见丈夫回来,便用询问的目光瞧着他。麦老师摇了摇头,轻轻说了句“不知道为什么”,便不再多说一句话。这时他心里乱得很,若是同情陈满,便是阶级立場不稳,但陈满那凄愴的表情、那压抑的哭声,却又刺痛了他的心。妻子这时走过来,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麦老师这才觉得,自己的手竟是凉浸浸的。 陈满给造反派关押又放出来的三个月后,方树开把卢少容迎娶进门。这个时候各个单位已经实现了文革的“大联合”、“三结合”,方树开已经当上了厂革委会主任,虽然大权在握,那年头都要破四旧,方树开也不敢大肆张扬,况且卢少容对他冷冷淡淡的,没有一点开朗的笑容,也怕在人前没有面子,只在家里摆了几围酒,新娘是坐单车来的,把男家至亲的亲朋请来吃了一餐,就算办完了婚事。 酒席散去,满心高兴的方树开乘着酒兴,关上房门上了床就要和卢少容“洞房”。新娘子却不肯脫衣服,给方树开扳倒在床上,仍是挣扎推拒,两人都怕惊动别人,新房里便演出了争斗撕掳默剧。方树开几番努力,卢少容仍是不肯就范,方树开恼了,松了手,赤条条的跳下床,指着卢少容压低了嗓音骂道,你还记着那个收买佬?好,明天我就叫人把他抓起来,把我的火惹起来,我叫人斗死他! 卢少容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她喜欢的人是陈满,陈满对她还有救命之恩,家里已经知道她和陈满谈恋爱,父母都没有反对。她更是想早点嫁出去,因为家里三代十口人,挤住在不足三十平方(米)的旧房子里,她快二十岁了,还和三个妹妹同睡铁架小床,她和最小的妹妹睡下铺,连翻身也得小心翼翼,床边还挂了布帘,夏天便闷热要死。两个房间是父母和阿爷阿嫲住了,两个兄弟也只能睡小阁楼,那阁楼是在客厅搭建的,牛高马大的大佬爬上去坐的话,要低头弯腰才能坐着。 第106章 家里条件这么差,难得陈满不嫌弃,俩人惺惺相惜,已经很有感情。不想陈满给造反派关押起来,自己天天过去欧巷他家执拾打理,天天盼着陈满回来。 谁知有天晚上正在陈满家厨房冲凉,给悄悄摸进来的方树开按倒在地,她又羞又怒,极力反抗,不料竟给方树开打晕失了身。方树开那晚喝了酒,嘴巴还没凑过来己经酒气冲天熏人欲吐,色为酒壮,方树开借着酒意恣意妄为,活生生捧打鸳鸯,拆教了一对落难的有情人。 方树开早觊觎在欧巷进进出出的卢少容年青俊俏,生得低眉顺眼,心想找老婆就该找这样的,想到卑微低賤的陈满竟有这样的福份,心里不服气便骂了出来。做母亲的崔兰好大约也看出了儿子的心事,就把陈满的家庭历史情况说了。 方树开一听,心里有了主意,叫母亲查问了卢少容的姓名、工作单位,半天功夫就摸清了卢少容的底。他也实在喜欢卢少容,原来还想借着经常在巷里碰面和她说话接近,不料卢少容正眼也不看他,对他的接近也不甚答理,方树开心痒难耐,于是便动起了脑筋。 方树开老家原在沙坊山区,父亲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解放前穷得一年也难得吃上一餐大米饭。老家那一带原是革命老区,常有共产党的游击队活动,解放前一年,父亲一次为掩护受伤的游击队员,不幸给国民党兵抓去严刑拷打,把一只脚也打跛了才给放出来,那日子就更难过了。幸得雄鸡一唱天下白,贫苦人民分田分地,好日子才开了头,跟着更大的好事降临,一張纸条,全家都搬进县城住进欧巷,父亲还给安排了工作,虽然只是在武装部看守仓库,也算吃上了“皇粮”,小树开已经七岁,高高兴兴背着书包去上学。 方家有这样的好事,是因为方树开父亲当年救下的游击队老罗,当年是共产党连江支队的一个中队干部,解放后担任了县委里的一个部长,他亲自回沙坊山区找着了舍命救他的恩人,见方树开父亲为革命受伤致殘,就安排他全家进城,解决了工作和住房问题。老罗后来当了副县长、县长,见着了方树开的父母,仍是问长问短,嘘寒问暖,一点也没有官架子。后来方树开父亲英年早逝,罗县长还送了花圈,指示民政部门发了一笔抚恤金。 方树开的工作,也是罗县长亲自过问安排进工厂当工人的。因为有这样的政治资本,方树开在文革中扯旗造反,还当上了头头,一呼百应,好不威风。 方树开所参加的旗派召开万人大会,揪斗的第一个县级干部就是罗县长。方树开为表示划清界线,第一个冲上台去批斗罗县长,还动手打了一个耳光。后来的批斗会逐步升级,挂黑牌、戴高帽、剃阴阳头,再后来不是文斗是武斗,拳打脚踢,把罗县长斗得只剩半条命,住进医院还要还给造反派揪斗。不料当天晚上就给一伙不明来历的人劫走,而且像是人间蒸发,造反派侦骑四出,竟是再也寻觅不着,只好转移斗争大方向,批斗其他走资派。而秘密救走罗县长并把他藏匿在山高皇帝远的沙坊村,养了大半年伤才悄悄安全离去的,正是颇攻心计的方树开。 方树开救走罗县长做得滴水不漏慎密异常,造反派从没怀疑到他身上,而且在派内地位还不断上升,终于坐上糖厂造反派的第一把交椅,呼风唤雨,好不得意。 糖厂原本有不少女工,有几个生得俊俏的,方树开也看得上,只是情窦未开,加上文革来了顾着造反,儿女情长的事自然靠在一边,那时常常见着去陈满家的卢少容,竟是动了情,而卢少容看上做收买佬的陈满反而看不上他,更使他想起来就特别恼怒。又想到自己已经23岁,要解决个人问题了,他把目标瞄准了卢少容,便时时注意陈满、卢少容的行踪动态。 得知陈满进出旗派的据点,方树开计上心来,先是给东风派总部的头头通了电话,果然陈满就给关了起来,然后瞅着机会,一个霸王硬上弓,把还是处女的卢少容奸了。 方树开得了手,看卢少容哭得痛不欲生,方清许诺尽早娶卢少容过门,又威胁卢少容:不要说你不愿嫁,就算你愿去死,我得不到你,我就整死陈满和你的家人。这一招果然厉害,卢少容思前想后,只好低头认命。 新婚洞房,方树开又使出了这一招,卢少容心里一寒,低下了头,方树开便又爬上床来,她如木头人般给剝去衣服,被方清压在身下,紧闭双眼,任由方树开发泄兽欲,心里却在流血……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卢少容失了身,忍气吞声被迫做了方树开老婆。后来在“三结合”中,罗县长被结合进县革委会当了副主任,方树开也结合进厂革委会当上主任,炙手可热,很快就安排卢少容进了县饮服公司,在利群旅店当了一名服务员。只是过去的心上人就住巷尾,低头不见抬头见,卢少容心里内疚,自觉躲着陈满。偶然见着陈满担着箩筐在门前经过进出欧巷,也是低眉低眼,目不斜视,心里便一阵绞痛。 不料半年后,陈满家门口响起炮仗声,又听家婆回来说,陈满结婚了,也没有请客,只在门口贴了一副迎亲对联、烧了一连炮仗就算数。 卢少容听得陈满结婚,这婚礼又办得如此简陋草率,也不知是悲是喜,待瞅着机会见着了新人,却是大吃一惊,陈满的新人说不上漂亮也不难看,很普通的样子,只是比陈满足足矮了一个头,认真看时,却是驼背的! 那一天卢少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知道陈满伤心欲绝,竟然闭着眼睛讨了个驼背妹做老婆,借着孕妊反应严重,晚班也不去上了,请了两天病假,躲回房里暗自哭了一場。自始有了心病,总觉得这辈子欠了陈满的,若有来世,就等来世来偿还了,暗地里便背上了沉重的精神包袱,自觉经常失眠,身体竟一天天差了下来。 今天方家娶媳妇,原是极开心的事,开心也会失眠,丈夫喝醉了酒,那酣声如雷般响,更扰得她睡不着觉。卢少容这一晚翻来复去睡不着,自嫁给方树开,她一直觉得自己愧对陈满,想到今晚陈满不赴方家婚宴原是意料中事,忽又想到丈夫死性不改,婚后还搞出了几次乱搞男女关系的丑事,东窗事发受到单位处分,卢少容虽然没有大吵大闹,对丈夫更添憎恶,也更觉自己命苦……… 新郎哥方清今晚也喝醉了。半夜里醒过来,脑子还有点迷糊,喉咙干涸得要命,他想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喝醉了酒,好像是欧灿辉和几个最要好的朋友掺扶他回家的。 这时他发现自己身旁还躺着一个人,忱上飘散的黑发,使他彻底记起自己已经当了新郎哥,这个背向自己熟睡了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新娘子林珊珊。床头柜上的台灯还亮着,林珊珊早两天特意挑选的那个粉红色绸缎灯罩,使他眼前尽是一片粉红的柔和灯光。 方清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找着暖瓶倒了一杯水喝了,又到楼下厨房卫生间撒了一泡尿,也忘了像往常般冲水,脚步有点踉蹌地扶着楼梯扶手走回三楼睡房。家里非常寂静,好像外面世界也如沉睡般寂静,使他感觉到了深夜,感觉到了静宓,感觉到好像一切生命都停止了活动。 方清撩开蚊帐上床,发现林珊珊转了身平躺着,却仍沉沉入睡。方清便仔细端详这个已经成为他合法妻子的年青女人。 林珊珊生得娇小,肤色却很白皙。当初看上在统计局工作的珊珊,凭良心说,起初并没有把他父亲是正处级干部的因素考虑进去,她给他第一个印象是肤色白净,那是本地女人很少有的肤色,不但脸、颈脖白,而纤纤五指和手背也一样白皙。当然本地女人也有皮肤白净的,但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白晢的肤色,真的可以用肌肤胜雪来形容。这一点就把他吸引住了;然后是她的温顺、她的善良、她的柔情,当然,还有她对他的好感、对他的坚定。 林珊珊算不上特别漂亮,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和温柔的表情,让人很容易想亲近她、呵护她,甚至……爱抚她。这时方清的呼吸有点急速起来,他忍不住俯下身子,在林珊珊唇上经轻一吻。 林珊珊头动了动,方清的嘴唇便远离了一点。看那一吻没有惊醒林珊珊,方清的胆子大了起来,伸手轻轻地掀起被子,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睡衣纽扣,凝脂白玉般的胸脯便呈现在方清眼前。白色的乳罩包裹住小巧的乳房,方清入神地看着这个让男人线视停留最多的地方,忍不住伸手去推开乳罩。 方清从和林珊珊确定了恋人关系的时候起,就知道珊珊是个传统的女人。俩人情热时也拥吻,但珊珊从不允许方清的手伸进衣服里,也不准他的手去抚摸乳房,即使隔着衣服也不行,更不用说“未敲钟先入饭堂”(未领结婚证先发生关系)了。现在好了,他已举行正式迎娶的仪式,而林珊珊现在就躺在他的床上,更深夜静,他终于可以行使丈夫的权利,终于可以满足自己的雄性欲望了。 林珊珊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很惊恐,她是给方清捣弄她的乳罩把她惊醒过来的。她认出了把手放在自己胸脯的人是方清,随即便觉得害羞和慌乱。方清见林珊珊醒了,便柔情地一笑,干脆躺下来,把嘴巴贴上了她的嘴巴,一只手从她的颈脖下穿了过去,双手用力地紧贴身体去拥吻。林珊珊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方清很坚决地继续他的热烈拥吻。这时她大概想起方清已经拥有了这样的权利,便闭上了眼睛,由着方清动情地拥吻。 第107章 情浓中,方清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胸脯上,开始抚摸她的乳房。乳罩己经给方清解开扣子推了上去,有点粗糙的男人大手在敏感区域活动,使得林珊珊心里一阵狂跳,那异样的感觉令她先是感到害怕,继而就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方清。终于,她感觉到方清用一只手去脱她的睡衣、扯走了乳罩,然后是伸向下面脱去她的睡裤、内裤,她的心便怦坪乱跳。她被动地配合方清把自己变得赤条条,羞涩中又像期待着什么。 终于,方清急不可待地爬到了她身上,那吻便变得更狂热和更冲动。林珊珊感到有一根热棒在她的腿根处乱动,方清已经变得很急切焦灼,她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到下面,轻轻捉住了那发烫的男人根,把它引导到正确的入口处。触到男人那地方,羞涩使她脸上充血,她不敢睁开眼睛,随即一阵疼痛传来使她皱了皱眉头,她知道方清已经拿走了她的童贞,便紧紧闭着双眼,任由情绪亢奋的方清行使丈夫的权利…… 第二章第一节 第二章 一 市商业系统决定在下属公司门店开展承包经营的消息,在国营商业內部引起极大的震荡,国企职工们真实地体会到,国企体制改革终于是要真刀真枪地推行了。 市饮食服务公司邹副经理不但是方清的顶头上司,因为和方清还沾亲带故,一直都很关照他。邹副经理及时找方清通气说,饮服公司这次体改,首先在公司实行人员精简,办公室行政这一摊准备只留一个人。方清一算,原来办公室有政工员、教育员、安全员(治保主任)、车队长、打字员,这大刀阔斧的去四留一,他清楚知道自己这个位子不上不下,又没有过硬的后台,精简人员定会精简到自己。 果然,邹副经理又说,教育员黎丽华是电大毕业生,也算大学学历,整个饮服公司才这么一个大学生,而且刚解决了入党问题,更要命的是,黎丽华是市局黎副局长的亲侄女,有这么硬的靠山,徐经理会不看僧面看佛面。邹副经理说他个人很想留方清,但国营企业的运作大家都清楚,还是一把手说了算。 方清早知道邹副经理是徐经理的应声虫,这样提前通气也是为自己撇清责任,但他还是有了被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情绪被变很灰暗。两年前他被抽去参加市计生工作队,明白这几年的努力上进没有白费,果然,因为工作表现突出,他在运动临结束时火线入党,并且在回来后,马上到公司接替退休的麦姨,坐上了公司政工员的位置。那时他是何等意气风发又小心翼翼啊,工作更积极踏实,态度更谦虚谨慎,他的工作表现让公司领导很满意,把他作为第二梯队干部培养。方清知道,他等于过了一道门槛,在他的人生道路上,会有着灿烂的前程。 而现在这一切变得很遥远、很捉摸不定,甚至可能结束了。这时他有点恨这个改革,因为他也正在念电大拿文凭,如果不是这个改革,他一定会按既定过程被提拔为副经理,即使饮服公司没有位置,他也可能被调到其他兄弟公司任职。市商业局人事科张科长是个从部队转业的正团级干部,很看重方清。方清想到张科长总要升回局级那个位置的,而方清就会成为张科长的嫡系人物、得力干将。 现在这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但方清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俗话讲马死落地行,他需要重新设计自己要走的路。市局张科长确实很关心他,专程找他谈过话。方清于是明白,这个关口对他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机会,或许,命运的另一扇门就这样打开了,它同样展示了光明的前景。于是,方清沉稳下来,开始计划下一步,而且他毕竟在公司干了两年多,公司头头们的心态基本都摸透了,这是一个不能浪费的资源。 方清把目光投向了金龙酒家,而公司头头们也半公开地暗示支持他。于是,在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工作后,方清正式向公司提出了申请。 方清敢于报名参加金龙酒家的承包竞选,更得益于他妻子林珊珊助了他一臂之力。方清早知道林家家境富裕,海外亲戚众多,况且外父身居高位,这诸多有利因素不加利用岂不是傻瓜?燕尔新婚,他对妻子温柔体贴又热情如火,只是在适当的时候,把一丝丝忧郁流露出来。 方清和林珊珊谈恋爱之前,曾对两个女仔动过真心。一个便是巷内欧宅的欧海盈,也算是青梅竹马的初恋吧。欧海盈在旅游局当导游,人长得漂亮不说,她身上还有一种优雅的气质,令人自觉愿和她亲近。不过这初恋很快就夭折,因为欧德庭夫妇的反对,欧海盈也看出父亲对方家有一种本能的憎恶,不敢和方清再谈下去,婉转地编了一个理由,说是算起来其实比方清还大了两岁,不合适,客客气气地分了手。后来欧海盈谈了一个对象,就是现在的丈夫董文涛,是市税务局的一个小干部,听说现在提了当副科长。转眼功夫连小孩也两岁了,欧海盈在局里也坐上了办公室。方清有时回想,当年和欧海盈拍拖(谈恋爱),连手仔也没有拖过,更不用说拥吻亲热了,想起来真是傻得紧要。 后来方清看上了欧二巷蛇妹的女儿何丽。何丽长得和欧海盈有点相像,都是眉目俊俏,身材欣长苗条,在南方人种里算得上是漂亮的了,性格却又和欧海盈不同,是个极有主见又敢说敢为的人。难怪当年方清示意阿嫲去找蛇妹说合,蛇妹倒是很中意,蛇妹看方清大小是个干部,年青有为,以后一定能提拔上去,而且人也生得靓仔,知书识礼,喜孜孜的和女儿说了,谁知何丽硬梆梆扔下一句“你中意你就嫁给他好了”,把当妈的气得倒噎了一口气。 方清阿嫲是看着何丽长大的,也想让何丽当孙媳妇,不死心又找了蛇妹几次,倒是方清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何丽的父亲是上门入赘的,这样的人家倒瞧不上他方清,方清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板下脸叫阿嫲不要再去说这事,暗自发誓要找一个更好的,果然就让他碰上了林珊珊。林珊珊进门后,尊奉老人,体贴丈夫,关爱家人,性格温柔,方清便觉扬眉吐气。 林珊珊生得娇小,算不上特别漂亮,但她很有女人味,特别善解人意。她很细心地发现了新婚丈夫的烦恼,三言两语就把夫君的忧愁套问出来。林珊珊也着急起来,她专程回家和父亲说起饮服公司的企改动态,说了方清的忧虑和打算,要父母帮助方清的渴求情溢于表。 林珊珊的话引起了她一个世叔伯的注意。这个叫彭其康的世叔伯和她家沾点亲,很早就从家乡潮汕出来,先后在广州、深圳、海南岛、佛山做生意,三年前来到这里,在新市区开了一间茶叶店。彭其康的茶叶店虽然不起眼,但他的店成了潮汕老乡的聚会之所,经常有很多在清源工作的潮汕藉老乡来泡工夫茶,谈天说地。 听林珊珊说起方清有承包金龙酒家的打算,他很感兴趣,第二天晚上把方清约到林家,彭其康和林珊珊父亲就边冲工夫茶边与方清倾谈。彭其康大约四十五、六岁,个子不高,阔口园脸,显得敦厚老实,脸上整天带着笑容,十分健谈好客。他交游广阔,对人很热情,因为常到方清外父林可奕家串门闲坐,所以和方清也是熟络的。 方清一听彭其康有兴趣出资合作承包金龙,他的高兴之情、感激之情简直是无法形容。那天晚上他们倾谈到很晚,他更发现性格志趣及经营管理理念都和彭其康接近,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就是这一晚,基本上把彭其康出资让方清承包金龙、承包后如何管理、营业盈利如何分成都谈妥了,当然是谈论如何改变管理体制、如何策划开展各项经营最多。 方清第二晚应约到彭其康的茶庄关门细谈,对这个被林珊珊和他称为彭叔的人毕恭毕敬,极具诚意。彭其康后来就直言不讳的问方清,你个人认为自己有几分把握中选? 方清想了想,这才发现,自己有满腔热忱,却无三分把握,因为和已知的几个报名竞争者相比,不管论资历、论威望、论人气、乃至论资金,自己都占下风,自己略占了一点优势的,只不过是在公司当政工员有一点地位,再就是公司第二把手和自己沾点亲,想到这里,方清顿觉黯然。 彭其康笑了笑,示意方清喝新冲泡的功夫茶,说道,你今年是二十六岁吧?我告诉你,你的年龄就是你的优势;还有,你认为是劣势的地方,恰好正是你的优势!孙子兵法云,攻心为上。何谓心?把皮肉骨头都看透了,便可摸得准这个人的心思。我和你们的徐经理打过交道,我教你一个办法,包管把徐经理拿下来──共产党现行体制可以说有一个致命弊端,就是搞惦一把手,万事通行无阻…… 彭其康对争取承包权的步骤计划早就思虑周详,令方清大为佩服,自叹弗如。从和彭其康正式谈论承包金龙开始,他就从彭其康身上学到了很多以前在办公室学不到的东西,他显得心诚悦服。彭其康对竞包金龙的分析和对策,处处透着世故和老到,这些正是自己最匮缺的。而数万元抵押金,彭其康已经准备妥当,不用方清操心。 方清于是按照商定的计策,拿了2000元封了一个红包给邹副经理,对徐经理这个一把手却没有封红包,方清提着礼物上门拜访,悄悄提出每年负责两万元的业务费,由徐经理个人专用,并郑重承诺对内外保密。这一招果然立杆见影,不但形势向他倾斜,而且承包金额也作了公开调整。 方清在公司办公室上班,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掌握公司里的各种最新动态,眼看着企改第三阶段时间逼近,金龙酒家的承包竞争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第108章 而公司最后确定的内部职工承包方案一公佈,又激起了一重波浪。因为新方案确定承包金额从原议的24万元调为20万元,盈亏自负;但方案同时规定要缴交6万元风险抵押金,很多人就望而止步,揠旗息鼓。 这一来只剩下两个竞争对手,一个是三人组合集体承包,这三个人就是现任金龙酒家经理吴秉光、副经理李昌文、王波,另一个是公司属下湖滨酒家的厨房部长赖水清。 赖水清干厨师干了二十多年,有一级厨师证书,他敢向公司提出申请承包,是因为他是港澳同胞眷属,十万八万也拿得出来。赖水清很想承包金龙,这些天都在金龙笼络人,一日三餐都在金龙请人饮茶吃饭;他故交旧友、师兄弟、徒弟众多,很多人都以为金龙已是他的囊中之物,没怎么看好年纪轻、根基浅的方清。 方清很清楚他的对手情况,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消息来源,就是金龙酒家点心部的欧灿辉天天和他碰头通报情况。 方清知道,欧灿辉和赖水清的亲细佬阿球是老友兼死党,两人的关系比方清和欧灿辉的关系更亲密。方清的策略,就是开诚布公地和欧灿辉谈了一个晚上,把他意欲承包金龙的计划和欧灿辉交了底,并且诚挚地邀约欧灿辉做他的帮手。 欧灿辉听了,心里一热,觉得方清真正看得起自己,若是方清承包了金龙,自己也会有出头之日;只是赖水清的亲细佬阿球正是自己的好朋友,自己夹在两头当中,顺得哥来失嫂意,盘算来盘算去,心里又踌躇起来。 方清早就看穿了欧灿辉的心意,于是便说,公司领导不会让赖水清承包金龙的。你也知道平日里赖水清对公司头头不敬而远之,而且诸多批评挑刺,公司怎么会把这么大的金龙酒家交给他?!公司办公室就在近处,金龙酒家是公司的金字招牌,头头们三不时就到金龙用餐,赖水清掌管了金龙,对公司头头恐怕沒有什么好处。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不是简单的财力、能力问题,门店的承包问题,现在还是公司领导说了算。 看欧灿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方清又转了话题,说,对吴秉光的三人组合,我更没有认真放在眼里。这三个人都是现任经理,他们若是领导得好,金龙也不用再搞承包了。他们的斤両自己清楚,公司领导也清楚──不破旧,怎能立新?所以,你动脑筋想一想,金龙的承包问题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一番话把欧灿辉说得连连点头。方清又说,俗话说胆大有官做,这个时候不搏,还待何时?我承包了金龙,自然要找几个得力的人相助,你和我兄弟一样,我不找你帮手还找谁?你放心,我发达了,还少了你一份吗! 欧灿辉便打定了主意,全心全意帮助方清竞包金龙。只是他不过是点心部的一个小青年,人微言轻,能帮得什么了?只是每天留心酒家里的形势动态,暗地里时时和方清通气。 他和方清同住一条欧巷,抬脚就到对门,方便得很。有时听方清聊起公司和酒家的事,听方清大谈承包后的设想,要革掉大锅饭弊端,改革工资制度,奖勤罚懒,优胜劣淘,强化经营管理,竟是听得头头是道,觉得方清有水平有见地有胆识,又觉得金龙这次改革实在必要,若是还按现在这个样子经营下去,金龙一定是王小二过年─一一年不如一年,说不定哪一天就垮下去了…… 于是欧灿辉在心里想,这一仗希望方清能赢。忽然又想起在金龙听到的传闻议论,大家看好的是赖水清──方清真能赢吗? 第二章第二节 二 (前略……………方清终于如愿以偿,和公司签订了三年承包协议,名正言顺地当上了金龙酒家经理。) 这一次饮宴气氛很轻松和喜庆。大家都预祝方清经营成功,刘副局长还明确表示,一如概往把业务接待用餐多安排来金龙,方清自然感激零涕。幸好他意识到不能饮醉酒,所以很有节制地控制自己,并且巧妙地把号称酒王的刘副局长推上唱主角位置。 不过搞饮食这一行第一个就是饮字,所以大家菜没吃多少酒已经喝光了三瓶,他也喝得满脸通红,便借着上卫生间,找机会从雅座溜了出来。 金龙酒家营业面积很大,大餐厅足可摆开三十多席,加上边上设置的五间雅座,一次足可接待四百人。这是金龙酒家的一大优势,它因为接待人多而收费属中档以下,所以很多人的婚寿喜宴都选择到金龙。 方清看了一下,今晚大厅不算旺,大约开了五成多的餐台,服务员便显得不算紧张忙碌。他看见刘艳红从一间雅座出来,便招手把她叫过来。 刘艳红是金龙酒家的头号靓女。方清一当上政工员就翻过她的档案,了解到她家算是饮食世家。死去的爷爷当年是饮服公司的退休工,她大伯、二伯、父亲、母亲、一个哥哥、─个姐姐,还有大伯二伯的几个儿女全都是饮服公司的职工。她十六岁进金龙酒家当服务员,算来今年该是二十二岁了。 刘艳红身材很苗条,瓜子脸,柳叶眉,高鼻梁,眼睛又大又亮,笑的时候还显出左腮上一个浅浅的酒窝。刘艳红很喜欢笑,性格开朗,活泼大方,她一到金龙就吸引了很多单身汉的目光。 方清当年也是她的爱慕者之一,所以后来他有了条件便翻阅她的档案。不过刘艳红虽然常常和大家说笑打闹,却看不出她对谁特别亲近,对方清有意无意的接近和暗示也无动于衷,方清就有点灰心,幸好后来机缘巧合碰上了林珊珊,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墜入了情网,对刘艳红的暗恋便无疾而终。不过方清见着她还是很有好感,很愿意和她说话逗乐。 刘艳红走过来,笑嘻嘻地对方清说:“方政工——哦,应该叫方经理了。方经理,希望你发财,也希望你以后多发奖金。” “承你贵言。”方清笑逐颜开,“你们做得好,生意自然好。生意好,大家自然多奖金。” “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刘艳红认真地看着他说,“我们都要靠你领导得好呢。” 方清心里很高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自信自己有能力领导好金龙。金龙原来的经理吴秉光五十多岁了,自己当学徒时他就在金龙当经理,虽然是搞饮食的老行尊,但做事死板,屁大的事也请示公司,对下面又急燥生硬。威信不高,能力不足,哪能把金龙领导得好?! 都说做三行的人难对付——做泥水(建筑)、饮食、搬运这三行的人,大都没有什么文化,说话粗鲁,行为粗野,能干仗义且吃软不吃硬,管理他们便是头头们头疼的事:严了他们口有怨言,说三道四,有时还会耍花招、出阴招对付你;松了,他们得寸进尺,更加胆大妄为。领导冇水平,管理不到家,所以金龙近几年都是不温不火,不上不下。方清黯熟这一行,又在公司混了几年,上下人缘好,顺利争到金龙承包权,这时自信心膨胀,便踌躇满志要大展拳脚。 方清心情轻松地和刘艳红调侃了一阵,觉真的內急,便往卫生间走去。在卫生间门口听得不远处的大厨房传出吵闹声,声音很高很火燥,忍不住便走过去,却停在门边先要听个究竟。 方清很快便听了个明白。原来阿球在给李伙生打下手,他的工作便是把李伙生炒好的菜在碟上整理一下,让卖相更好,有时还要加用红、白箩卜雕削的花式附件摆设,觉得满意了才让负责传莱的送出去。阿球对方清争到金龙承包权很不满,知道刚炒好的两碟油菜是送雅座方清他们吃的,便趁师傅不注意,用手指顶着一边鼻孔,对着两碟绿油油的青菜,用力喷了一些清鼻涕。 李伙生在厨房浸淫几十年,这些后生的下作伎倆怎逃得过他的眼睛?他脾气火燥,转过身来,把两碟油菜拿起往潲水桶一倒,跟着大声责骂阿球。 阿球自知理亏,也不敢和师傅对骂,不过心里窝着火,嘴上便小声地嘟哝:“丢他老母,公司的人黑心偏心,他方清有什么水平包金龙……” 李伙生更生气了,把铁锅铲在案板大工作台上用力一敲,喝道:“你走!我这里不用你这样的人!” 阿球的火气也上来了,嘴上应着:“走就走,老子也不想侍候这些乌龟王八蛋!”脱了围裙往工作台上用力一甩,便气鼓鼓地往外走。 方清听到这里,脑子急速一转,便加快脚步离开厨房门口,进了卫生间,一边小便一边想:丢你老母,你阿球算什么玩艺?你要和我斗,我便陪你玩玩,不给你穿十对八对小鞋玩殘你我不姓方!…… 第二章第三至五节 三 方清这晚在金龙实际是举行庆功宴。他心情高兴,上级领导喝得高兴,他也拼着陪了不少酒,不过他还很清醒,控制着不让自己醉倒。散了宴席回到家里,大概还不到十一点钟。阿嫲早回房睡了,方小兰在二楼自己房里做功课,父母还在客厅看电视,见方清满嘴酒气,卢少容便埋怨说:“喝少一点不行吗,老是喝醉酒对身体不好。” 方清笑了笑,便上楼回自己的睡房。做酒楼最要紧是有朋友、熟客捧场,能把那些财大气粗的关系户拉得紧紧的,那是当经理的第一要务,方清自是深黯此道,为了和关系户笼络感情,多花时间和精力绝对是值得的,自然,陪着吃喝也是必不可少的。 林珊珊已经换上睡衣,正半躺在床上看书,看方清进了房,灿然一笑,便跳下床扑向方清,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着问:“承包协议呢?” 第109章 见方清呆着脸摇了摇头,林珊珊歪歪头,显然显得很失望,有点意气阑栅地看着方清。 方清一笑,从裤袋里拿出一叠纸,向她扬了扬,笑着说:“骗你的呢——” 林珊珊嗔笑着在他身上轻轻打了一下,一把抢了过,便拿过去放在梳妆台上翻看起来。 方清在门边脱了皮鞋袜子,换上拖鞋,原想去冲凉的,见站立的林珊珊在梳妆台前,那灯光投射在她身上,簿簿的白色睡衣变得很透明,甚至能看见睡衣內面的乳罩。林珊珊半俯的姿势,让睡衣里的乳罩显出很优美的半球形,方清的心便痒痒的,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林珊珊。 林珊珊没有抬头,扭动了一下身体,刚说了句“别闹”,方清已经把她用力抱紧,一只手从睡衣和乳罩下面摸了进去,并且用力抓住了一只乳房。 林珊珊没法再看下去了,娇嫩的乳房给丈夫摸捏,立时就有一阵酸麻发软的感觉传了上来,而且厥起的屁股也感受到丈夫紧贴的压力,她忍不住转过身来,咯咯地低声娇笑着,张开双臂把丈夫抱住。 方清于是也搂紧了林珊珊,热情万丈地和林珊珊接吻。林珊珊也动情地吻着,并且把丈夫的一只手也拉上来。方清于是一边吻着,一边就解她的睡衣和乳罩扣子,然后把手放在她隆起的乳房上摸娑。 林珊珊紧闭双眼,如痴如醉般享受丈夫的亲吻爱抚。这一刻她又体会到了如胶似漆这一句成语,放在新婚夫妇的身上是何等贴切,简直是找不到另外一个更准确、更贴切的形容词。中国人的老祖宗完全是天才,发明了那么多成语,连新婚和夫妻生活都能准确无误地描述形容。新婚那一晚她还是那么羞涩和被动、感到害怕和恐慌,而现在,她感受到了男欢女爱的那种快乐。那快感是心底深处传来的,那快感还有高潮,而且还会在神经某处爆炸,让她体会到那种只可意会、不可用言语表达的幸福和满足。如果一定要表达的话,一句欲仙欲死的成语就足够了。 林珊珊这时觉得忘情的丈夫把她的乳房抓捏得有了痛感,同时又好像有一群小蚂蚁在咬噬她的某处神经,于是她发出了难耐的娇喘,而方清就适时地把她抱到床上。一到了床上,所有衣物都成了多余的累赘而给扔到了一边,林珊珊让丈夫趴在自己身上,紧紧地相拥和亲吻…… 一阵急速冲上了楼梯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住,接着响起了敲门声和卢少容慌乱紧张的说话声:“阿清,阿清,快起床,阿坚给人打伤送到医院了!” 方清和林珊珊吃了一惊,情欲便在刹那间消褪。他翻下身来,急忙穿衣起床,待珊珊坐起来穿上衣服,才走去打开门:“阿坚怎么啦?” 卢少容满脸惊惶,急急地说:“我也不知道——是阿忠跑来告诉的。阿忠还在楼下……” 方清急忙跑下楼,见着了正焦灼着的何永忠,一个和方坚差不多年岁大的小青年,问了问情况,便和父母妻子急急地前往医院。 方华自从和家里吵翻了以后,大约父亲那晚骂得狠绝,一赌气过年也不回来,时间长了家里也习惯了,这次回家已经在参加婚宴后第三天就归队,所以家里少了她,也好像没缺少什么。倒是方清有时想起这个大妹,方坚这一出事,他就马上想到要不要通知她。但她现在到了哪里演出他也不知道,虽然留了一个广州的联系地址,方清想,还是先看看方坚的情况再说。 待方清一家赶到市人民医院急救室,方坚已经给医生处理完伤口,头上包着崩带,正躺在急救室床上打吊针。脸上的血虽然给护士用棉纤擦拭了,但头上和身上衣服仍有血迹。卢少容一见又慌恐又心痛得掉泪。 方清询问过医生,知道细佬无大碍,放下心来,便找着阿忠几个人,又详细问了经过,心里一边生气,一边就盘算开了,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方树开原来气得发抖,和方清两眼触碰,竟似心有灵犀,知道了儿子的心意,便不再开口说话。 方清一早就回到公司办公室,找着了徐经理,如实把昨晚阿球挑衅引起打架的事作了汇报。在这之前他已先和邹副经理通过电话,听了邹副经理的点拔。 徐经理听了阿球的事果然很生气,阿球平时表现吊儿郎当,说话尖酸刻薄,时常顶撞经理,属于令领导头痛那一类青工。徐经理记起阿球昨日在金龙职工大会上的作为,不禁连声说:“不像话,太不像话。”顿了顿,他显得很关切地问方清,“你想怎么处理?” 方清摇了摇头,显出很诚恳的样子:“徐经理,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 徐经理在饮服公司干了三十年,当了十几年一把手,什么难啃的问题没处理过?这几年因为发福,肚腩便开始显突起来,脸上也开始鼓漲,他一笑,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缝:“阿清,你大胆开展工作,公司一定支持你。承包协议也签了嘛,有理有据,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方清见徐经理还是把球踢回给自己,心里暗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干脆把话挑明了:“徐经理,因为涉及我弟弟,而且还涉及我本人,所以,我想由公司来处理较为恰当。”他看徐经理还在犹疑,又说,“这样的人金龙是再不能留的了,我把他退回公司,由公司来处理就名正言顺嘛。” 徐经理终于点了点头:“好吧,你打一个报告上来,等公司开个会研究研究。” 方清于是显得十分感激地说:“徐经理,有你的支持,我一定要努力搞好承包,不辜负公司对我的期望。” 徐经理就点头说:“好好好,我相信你一定能搞好。” 方清于是就告辞,走到外面的办公室和旧同事打了招呼,才离开公司。他相信徐经理、邹副经理一定会按自己希望的那样处理这个问题。精简办公室听说就要马上进行了,现在谁走谁留,他一点也用不着关心。倒是听说黎丽华己办了商调手续,正等通知去市交委上班。 方清回到金龙酒家,看着营业大厅茶客满座,不由得脸露笑容,又看见三个副经理都回来了在照看生意,服务员工作比以前认真了许多,便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人通知三个副经理到办公室开会。 四 俗话讲新官上任三把火,方清承包金龙酒家后也烧了三把火。第一把火是精简人员,把所有临时工都辞退;第二把火,实行岗位调整;第三把火,设立一个营业部。这三把火中有两把火,烧得连公司领导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内内外外对方清怨声一遍。 第一把火打烂了20多个临时工的饭碗。这些大多是清洁、勤杂、传菜、做下手之类工作的,年纪偏大文化又低,大都和公司里不是这个干部就是那个职工有点关系,原来跟着国营企业的职工吃大锅饭吃得好好的,有些甚至在金龙当了十几年临时工,每年盼的就是能转为正式国企职工,不料方清一上台就把她们清退出去,都把方清视作不共戴天的仇人。有哭哭啼啼乞求留下的,有找门路求人托情疏通的,更有脾气暴燥的,当作方清的面“炒妈拆蟹”(粗言烂语骂爹骂娘),情绪失控时,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 方清原就是金龙出去的人,这些人的素质作为早就心中有数,硬着头皮顶了下去,到底把这些临时工一个也不留全部清退,让职工都看出了方清心硬手硬,心中便有了顾忌,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承包了和不承包之时是有很大区别的。 方清的第二把火,是实行部门、班组定编,以岗定人,压缩冗员,把各个部门调整出来的人顶上原来临时工负责的工作。这一把火反响更大,吃惯大锅饭的国营老企业职工可不是好糊弄的,何况这些被调整出来的职工原本就不安份,这一下可说是捅了马蜂窝,有跑去公司甚至跑去商业局吵闹哭啼的,有在酒家撒泼大骂方清的,情绪过激的还差点对方清动了手,把方清弄得焦头烂额、心烦气闷。不过还是让方清咬着牙顶了过去,职工们见方清动了真格,原本懒懒散散无心干活的也打起精神,工作也认真多了。 金龙酒家有120多正式职工,第二把火烧走了11个正式职工,都是不愿到调整岗位工作的,赌了一口气自寻门路找自己满意的工作。对这些人公司有政策,实行的是停薪留职办法,方清是凡递交停薪留职申请报告的,大笔一挥照批不误。只有一个是方清耍了手腕,以公司的名义作了辞退处理。 这个令方清费了点心思手段的人就是阿球了。阿球个性吊儿郎当,工作表现时好时坏,因和方坚打架旷工了两天,方清当时不动声色好像不去追究,但阿球并不领情,虽然回金龙上班,工作态度更差,而且还常常说些不三不四的风凉话,冷嘲热讽,差不多天天都要挨李伙生一顿臭骂才稍为安生点。到了实行岗位调整,果然李伙生就要把阿球调整出去,只是没一个部门愿意接收这个牛精难管的阿球,李伙生只好把他安排去当水台工(负责屠宰牲畜的工人)。 那天开职工大会,阿球一听把自己安排去劏鸡杀鸭,心里头那把邪火一下就涌上了头,猛地站起来,指着方清破口大骂,被酒家经理李昌文当场赶了出去。阿球自那之后就没有回金龙上班,终于因连续旷工而被除名。 方清却对欧灿辉说,公司这样处理不好,我把阿球退给公司是想让公司调到另—个酒家;大家都知道我和阿球有矛盾,公司这样处理阿球,我怕别人说我打击报复呢! 欧灿辉心底原本就有这样的猜想,见方清表情沉重,倒是相信了方清的表白,于是就说,你去和公司说一说,不要开除阿球好不好? 第110章 方清却又摇了摇头,说,我已经到公司和徐经理说过了,徐经理说阿球工作表现一向不好,处理阿球是经公司集体讨论决定的,不能改变。 欧灿辉到底看出方清不愿帮这个忙,说不定嘴上说得撇清,其实巴不得公司这样处理呢!他不禁有点灰心丧气,也对方清有了一点恚怨,方清你明知我和阿球老友,为什么不帮一帮阿球?你帮了阿球就是帮了我啊…… 阿球对被开除显得满不在乎。赖水清有很多朋友,其中一个已经当了老板的,知道赖水清包不成金龙马上发出了邀请,赖水清于是带了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去深圳打工,阿球于是兴高采烈地跟着去了。 那几天欧灿辉有点郁郁不乐,不过很快就转入另一种紧张情绪,把对阿球的惋惜挂念也逐渐冲淡了,因为方清已经提拔他当了营业部副主任,而兼任主任的是厨房部长、特级厨师李伙生。 欧灿辉在新岗位干得很开心。他很佩服方清想出成立营业部的点子,让他有机会抛头露面,不但顺理成章地结识了很多客户,还可以跟着老行尊特级厨师李伙生学习。他很认真地跟着李伙生接待客人,很认真地把李伙生开的菜单记在心里,又向李伙生借了几本烹饪的书认真钻研,不用一个月功夫,接待普通客人他也可以开出似模似样的菜单了。 金龙酒家有一百多个职工,见方清升了名不见经传的欧灿辉的职,暗地里惊讶,不过现在酒家是方清说了算,他要提阿猫阿狗当部长、甚至当经理是他的权利,旁人也不敢公开说三道四。况且欧灿辉平日里和大家关系不错,属于嘴头甜那一类人,当了这个官也没有翘起尾巴,待人更谦和有礼,大家慢慢也就习惯了。 营业部兼具公关和业务。李伙生是特级厨师,牌子响,资格老声望高,很多客人来了都找他点菜开菜单,客人多他就忙不过来了。其实楼面部的部长和资深服务员都会开菜单,像周丽娟、刘艳红这些嘴巴甜滑的服务员也很受客人欢迎。欧灿辉是做点心的,对烹饪不熟,点菜就更不在行了,方清主要是利用欧灿辉脑筋灵嘴巴甜的特点,让欧灿辉做楼面迎来送往拉关系的工作,先熟悉楼面业务,条件成熟了,就让他当管楼面的副经理。原来的老经理吴秉光、王波、李昌文和自己肯定不是一条心,迟早是要搬开的。欧灿辉是搞公关的料子,方清相信,假以时日,欧灿辉一定能挑起这副担子。 营业部的地位有点特别。它在接待客户中唱主角,具体服务却由楼面部的服务员负责,所以服务员、还有厨房部和点心部的人也服从营业部的指挥,因此欧灿辉的地位显得高了起来。又因为副经理吴秉光、李昌文、王波都不习惯接待客人开菜单,欧灿辉渐渐就在金龙酒家崭露头角,很多熟客到了金龙用餐,也习惯了让灿辉接待开菜单。 欧灿辉很快就熟悉了酒家的运作,而且从第一个环节——采购中发现了大问题:负责采购工作的波叔——就是当副经理的王波利用职权从中渔利! 方清接掌金龙后,很注意维护酒家的金字招牌,他早发现楼面的茶具、餐具有不少破损,下了决心购置了一大批,把破损、残旧这些有碍观瞻的茶、餐具换下来。欧灿辉在接收新购置的货物时却发现,这批瓷器怎么看也不像一级品。他多了个心眼,跑了几间陶瓷店,在老板的热情接待中,很快就摸清了一级品和等外品的差别和价格,回来就向方清作了汇报。 方清脸色一沉,说了声“走,去看看!”跟着欧灿辉到仓库翻看了这批瓷器,让欧灿辉把波叔找来,冷冷地说,这批货我是不会付钱的;两条路,一条是让供货的老板把它换成一级品,打九折,一条是退货,而且以后不再和他做生意。 波叔四十多岁,人缘极好,是个心广体胖整天乐阿呵的人,原来是厨房部的厨师,跟的师傅也是李伙生,方清刚到金龙当学徒时,其实大多时间是跟波叔,波叔算起来是半个师傅。后来波叔被提拨当了采购员,后来又升了副经理,这次方清承包了金龙,留任波叔照旧当副经理,照旧负责采购工作。波叔平时在方清面前有点倚老卖老,方清也没放在心上。 波叔照旧笑嘻嘻的,俯身翻看了一下瓷器,直起腰拍了拍手,笑着骂道,这个佘老板,敢揾我笨(占我便宜),等我骂死他…… 方清冷冷地看了波叔一眼,转身就走出仓库,又停下来,对跟上来的波叔说,我查过了,所有店铺卖腰果都是开价25元一斤,实际23、24元可以买得到,为什么我们的单子是28元一斤? 欧灿辉听出了名堂,却见波叔仍旧笑眯眯地说,嘿嘿,我们要的是一等品,价钱自然贵一点。 方清阴沉着脸,说,是吗?对了,我又问了一下,这几天中旅餐厅罗氏虾进价是15元,我们为什么是17、18元?说完也不等波叔答话就大步走了。 欧灿辉听出了方清话中有话,不禁看了看波叔,见波叔脸上神色有点不自然,这时也不好说什么,便转身独自走了,心里却想,原来整天对人笑面相迎的波叔是这样一个人,真是知人口面不知心啊! 待欧灿辉见方清让管人事的副经理李昌文找波叔谈话,说因工作需要调整波叔回厨房部 工作,跟着,波叔就来找方清,递上一份要求停薪留职的报告,方清二话不说就在报告上签了“同意”两个字,第二天波叔就在金龙消声匿迹了,便醒悟到波叔心中有鬼。 波叔拉不下回厨房部当工人的面子,取得主管部门领导方清签名同意,到公司办了停薪留职手续,跑回老家江口镇那地方开了一家小饮食店,自己也当上小老板。欧灿辉心里暗暗佩服,觉得方清这样处理既不会引起正面冲突,又摆脱了波叔这只贪婪的手。 波叔一走了之,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欧灿辉按方清的旨意,那批五千多元的瓷器咬定要退货。供货方老板姓佘,年纪也是四十左右,早就和波叔称兄道弟,这批货佘老板已经给了波叔七百块的回扣,发货收款原是轻车熟路做惯了的,不料波叔突然撤身离去,新接任的欧灿辉态度强硬,佘老板也不着急,打听到了欧灿辉的住处,晚上九点多钟,提了一袋水果,来到欧巷欧灿辉家作客。 有客人带着礼物上门,欧国能和欧婶都受宠若惊,很热情地招呼客人,因为家里从没有外人正儿八经地上门做客,这个右手中指上戴着一个粗大的金戒指的佘老板是第一个。欧灿辉心中有数,知道佘老板是为那批拒付款的瓷器来的,正想着如何应对佘老板,不料佘老板当着欧灿辉父母的面半句也不提,只是很诚挚地和欧灿辉套交情,请欧灿辉多多关照他的陶瓷店生意。俗话都说有理不打笑脸人,人家客客气气的,煞风景的话自说不出口,于是欧灿辉也就客客气气的和客人闲聊。 坐了一会佘老板就告辞,趁欧灿辉送出门口时,塞了一个信封给欧灿辉便急急走了。欧灿辉愕然,待打开信封一看,原来信封里装着一叠钱!他心里一跳,转眼看了看,空寂的欧巷没有人看见这一幕,赶快把信封是进裤兜,定了定神,才转身回家。 欧婶正打开礼品袋,见有一只金黄的哈密瓜、十几只红红的大苹果,就问欧灿辉,这个佘老板是干什么的,为什么送礼? 欧灿辉笑了一笑,说,金龙买了佘老板几千元的货,他是拉关系来了。欧婶觉得儿子有出息,有人送礼上门,于是就大声叫在楼上房间温习功课的灿耀、灿荣下来吃水果。家里过的是穷日子,平常舍不得买水果的,难得今天有人送上门来。灿耀第一个冲下来,一声欢呼,抓起一个大苹果张嘴就啃,给母亲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骂道,这么猴急干什么?洗也不洗,吃了不怕肚子疼? 欧灿辉却走回楼上自己的睡房,掏出裤兜那个信封,掏出那叠钱数了数,见是500块铁,心头不由得又是一跳。自己每个月的基本工资才42元,另加补贴和杂七杂八的钱加起来也不过60多元,每月上缴老母40元,剩下的钱刚够买烟,别说积蓄存钱,月底不用向阿球借钱买烟就算好的了。若想有500块钱,就算戒了烟,也要积蓄两年、三年才能实现。而现在凭空就有了500块钱!这辈子还没有拥有过500块钱呢,不过欧灿辉却兴奋不起来。 他默默地把钱放回信封把它锁进书桌抽屉,坐在床边想心事。佘老板送给自己500块钱,不用说,肯定是想让自己高抬贵手。他明白拿这500块钱是有代价的,就是要帮佘老板搞掂那笔瓷器款。想到这里心里一沉:这钱要不得!老话都讲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软,要了这500块钱,那批以次充好的瓷器自己就不能秉公处理,那不是和波叔一样吗!这样也对不起方清和金龙酒家。 欧灿辉想了一晚,第二天把佘老板约来金龙,当着李伙生的面把那个信封交还给余老板,诚心诚意地对佘老板说,做生意要讲诚信,你若想还和金龙做生意,就按我们方经理的意见办,这一次做好了,以后我们还会找你供货。 佘老板没想到欧灿辉竟然不收他的“红包”,见欧灿辉态度恳切,知道确实混不过去了,只好把那批瓷器运回去,换了一批一级品来。 这件事给李伙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知道欧灿辉退回去的信封内头装的肯定是钱,不禁对欧灿辉另眼相看。欧灿辉原来和阿球来往密切,在李伙生眼中都是属于调皮捣蛋一类的,这两个月密切共事,才觉得欧灿辉个性活跃而且勤快好学,和阿球吊儿郎当不求上进的思想表现是有区别的,通过这件事更知道了欧灿辉不贪财,不觉大起爱才之念,眼中便多了慈祥,工作中便时时教导指点欧灿辉,两人的关系变得融合起来。 第111章 五 方清现在很有点意气风发的样子。令他高兴的是承包后第一个月的经营业绩很理想,营业额达到了20万元,这是过去从没有的事。他翻看了过去几年的报表作对比,近几年夏季一个月的营业额都在15—18万元之间,只有在春节期间才会突破20万,而现在头三个都有20万的营业额。只要能保持这样的水准,营业额逐月提升不会是很困难的事, 方清这晚陪着一个很重要的人吃饭,连公司徐经理陪着市局刘副局长来用餐,也是打了照面就没再进那边雅座。欧灿辉不觉起了好奇心,他不知道这个客人实际就是金龙的真正老板,通过方清介绍,倒是记牢了这个客人的姓名叫彭其康。 因为承包协议的限制,彭其康不能公开以老板的身份参与经营管理,他只能在慕后指挥方清。但彭其康对投资金龙的事做得很洒脱,他放手让方清去做,基本上不过问具体事务。这也给了方清最大限度的活动空间,方清第一次真正拥有了在金龙酒家的绝对权力。 拥有权力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好,方清喜不自禁有点飘飘然起来。看见酒家一百多名干部职工,不管是老是少、是男是女,也不管他资格多老,过去如何威水,现在都要对他俯首贴耳——至少在表面上看是如此。他的每一个指令都能马上得到执行,每一个决定都能很快得到贯彻实施,甚至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马上就引起应有的反应。员工对他这个拥有绝对权力的新经理或是客客气气,或是恭恭敬敬,又或是心怀恐惧,那些表情都令他有一种掌握了权力因而高高在上的快感。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正如彭其康提醒的,是要在成本核算上把关、节流、挖潜。 方清觉得彭其康的才智见识确是高人一筹。彭其康原先不同意方清一承包就要进行人员调整变动,是因为要酒家运作正常,不作人员变动就是要避免产生不良副作用。待渡过一个稳定期,看准了再动手,只要措施得力,恩威并重,估计那时产生的阻力、副作用都不会很大,员工会很快适应过来,那时再集中精力搞好国庆、中秋两大节日经营,为饮食旺季的到来作好充份准备,争取赢得最好的盈利。 而现在方清觉得时机成熟了,今晚要和彭叔高量的,就是实行调整人员的最后计划,因为方清对此还是有所顾忌,胆气不足,要彭叔给他鼓鼓气。 彭其康佩戴的call机响了两次,到收银台复了机,回来说有事要办就走了。方清意犹未尽,见欧灿辉走进来,就拍拍椅子让欧灿辉坐下来,说,如果我把吴经理、李经理都安排到厨房部,你猜吴经理和李经理会不会和波叔一样,睹气不干了? 欧灿辉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方清把主意打到了吴、李经理的头上。这两人是金龙的老领导,吴秉光年过五十,已经在金龙干了大半辈子,当酒家经理也快十年了,脾气火爆,经常对职工发脾气,不过发完了也没什么,公司徐经理倒是很赏识他,认为只有他这样的人才镇得住,所以在金龙当经理一当就是十年。 李昌文是管政工人事的副经理,和李秉光一刚一柔配合默契,在酒家职工中很有威望。欧灿辉不明白吴、李做得好好的,方清为何要动这两人的脑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把吴、李都安排回一线部门,这两个老领导一定受不了。 看方清还等着答案,欧灿辉就说,不干是肯定的,他们做惯了领导,这样搞说不定还会搞出什么风波来。 其实欧灿辉心里还有话没说出来。大家都知道吴秉光几个子女都出来了,家里经济条件还算过得去,但李昌文就不一样,他老婆有精神病只拿劳保工资,大儿子在南京读大学,家里还一个儿子和一个小女儿在读书,其实家庭经济很紧张的,若是给方清逼得辞了工,这个家不是塌下来了?!欧灿辉觉得于心不忍,脸上也就有了不赞同的表情。 方清却没有再说下去,说起了另一件事,吩咐欧灿辉明天上午陪矿产资源局的姚局长去买家具。方清已经和姚局长说好了的,买红木家具的一万多块钱由金龙支付,然后开一张矿产资源局在金龙用餐的发票──记着要加大2000元──找姚局长签名支付。 欧灿辉一听就明白了。姚局长是金龙的常客,欧灿辉和他也是混熟了的。他平日见姚局长的下属对局长唯唯诺诺,知道姚局长在单位是个厉害角色,原觉得姚局长为人严谨,这时方才明白,严肃的姚局长是戴了假面具的,其实也是和波叔一路货色。 欧灿辉想,若是还呆在点心部,怎么能知道当官的有如此捞钱伎俩?波叔和姚局长相比,不过是小巫罢了,原来官越大,捞的钱越多,手段更高明,胆子也更大。怪不得报纸上登那些贪官的事,动辄就是贪污受贿几十万、上百万,原来官做得越大,贪脏枉法的事越方便做。这次算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欧灿辉现在不用上早班,按照李伙生的吩咐,每天上午九点前回到金龙,先到厨房部接收了隔天订好的鸡、鹅、鸭、猪牛肉类鸡蛋青菜和各种杂七杂八的物料,分配处理好了,才和方清、李伙生碰头,若计划有修改,便赶忙外出去采购补货。 这天欧灿辉看送米的崔永前送了一车米来,想起这一段时间客人反映大米白饭不好吃,知道是送来的米质差了点,就对崔永前说,还是上次一样的米啊?不行,你要换好一点的米来;你不要欺负我不懂,现在米铺粮店多得很,你实在不行我就换人。 欧灿辉知道这个崔永前和从前负责采购的波叔好得像亲兄弟一样,常常在酒家炒几个菜一块喝酒。一想到知人口脸不知心,原来波叔手脚不干净,便忘了这个崔永前是公司邹副经理的亲戚,只想到以前波叔一定是给崔永前收买了,崔永前长期包了金龙的大米供货,肯定像佘老板一样,和波叔搞些不正当的勾当;不说些重话给他,他还会像从前一样在米质上做手脚。 崔永前忙点头哈腰地答应着,一边给欧灿辉递烟一边说,米已经送来了,这次就算了吧?拉来拉去挺麻烦的,我保证下次一定送更靓的米来。你放心,我会识做的。 欧灿辉一听,这个崔永前的手段和佘老板的同出一辙,心下明白,就不容置疑地让他把米拉走。崔永前还想磨嘴皮,欧灿辉却转身走了。崔永前想了想,便去前面餐厅去找他的堂妹崔秀云。 崔秀云和周丽娟是同一辈人,都是老资格的服务员,崔秀云身形清瘦,性格麻利干脆,说话做事都是风风水火的,是楼面部的四个部长当中一个。她和原来的副经理波叔关系暧昧,酒家员工都有些背地议论的,只是崔秀云脾气刚猛,再说又没有抓到什么把柄,都不敢当面说这些敏感的事免得惹来麻烦。而更麻烦的是崔秀云是邹副经理的太太,邹副经理虽然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但在单位却是个阴险手辣的人,而且还听说崔秀云和方清沾点亲,方清现在是金龙的老板,一般人就更不敢招惹崔秀云了。 崔秀云听堂大佬一说,便去找着欧灿辉说情。欧灿辉脸上陪着笑,这件事却不松口,崔秀云也拿欧灿辉没有办法,只好气鼓鼓的让堂大佬把米拉走,心里却对欧灿辉窝了一肚子火,觉得欧灿辉死板不会拐弯——若是波叔还在,哪有这种事发生?她是个争强好胜的人,波叔给方清逼走她正觉得很惆怅很无奈,欧灿辉不给她面子,她把对方清的怨气撒到欧灿辉头上,和欧灿辉算是结下了仇。 其实她和方清是近亲,算起来方清该叫她表姐——她的阿爷(祖父)和方清阿嫲是同族 同宗兄妹,饮服公司很多人都知道她和方清的亲戚关系,欧灿辉竟敢不买她的账,她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第二章第六至八节 六 方清这天早上在丽苑酒家饮茶,当然不知道他的表姐和欧灿辉有了矛盾。现在餐饮行业竞争越来越激烈,越开越多的大排档、小店不说,上档次规模的酒家也新增加了好几家。用彭其康的话说,知己知彼,方能克敌制胜。其实方清也很注意整个市区内餐饮行业的动态,大体情况都掌握的,也常到新市区里转一转,尤其注意繁华地段和新建筑楼盘,因为那些地方不知什么时候会冒出一家上规模档次的酒店,出现有威胁的竞争对手。 丽苑酒家已经开张营业了一个星期,方清从一些老茶客那里听到了不少关于丽苑酒家的信息,自然要过来亲自看一看。 这天早上他带着李伙生、莫慕贞、刘艳红和周丽娟一块过来,在大厅一角找到了座位,认真观察了一下,很快就有了基本结论,就是不论营业规模、外部环境、内部装修,丽苑比金龙都明显胜出一筹。方清还到三楼溜了一圈,热情的咨客小姐带他参观了一个还空着的贵宾房,他马上就看出了金龙的一个致命弱点。 丽苑三楼都是贵宾房,房里宽敞、舒适、豪华而又雅致的环境不用多说,很重要的是它用心巧妙。客人从电梯出来,有咨客小姐安排引导,通过铺了红地毯的通道就直接进入房间,关上了门,自成一个小天地,不受外面干扰,过往人员也看不到房间里头。而金龙的雅座还是八十年代的木屏风,隐蔽性差,而且客人进入雅座要经过大客厅,怪不得那些有权有势的上层单位和领导、还有那些财大气粗的人越来越少光顾,大约是嫌众目睽睽,而且有些还会叫三陪小姐,那就更不愿惹人注目了。正是金龙本身的条件造成这些最重要客源的流失,是该重视、解决这个问题了。 第112章 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指了指桌上的点心问莫慕贞,觉得如何?他们五个人叫了很多早点,不过每空一个碟子服务员都很快收走,所以桌面上摆的倒不显多。他们是有意品尝各款早点食品,莫慕贞是行家,所以方清第一个就问她的意见。 “卖相不错,但偏甜。”莫慕贞点了点头表示赞赏,停了一下又说,“看了一下价钱,觉得贵了一点,按星级标准收费。” “是广州口味。”李伙生也觉偏甜,因为都是搞饮食的,行业内都有来往联络,对各地的特色都有所了解。他关心的是厨艺,所以又说,“不知道大厨是不是广州师傅?” 正说着,餐厅经理走过来,热情地和方清打招呼并且作了自我介绍,谈了好一会才离开。后来方清叫服务员埋单,服务员笑着告诉他们,经理已经给他们签单免收了。 走出丽苑酒家的时候,刘艳红笑着说,早知道丽苑酒家的经理请客,该多品尝一些——听说这里的鲜虾肠粉、牛肉肠粉都很不错,刚才都忘记叫了。 周丽娟就笑着说,我们方经理有面子,到哪里都有人认识方经理,以后跟着方经理出来,你尽管放心叫东西、尽管吃得了。刘艳红连连点头说,我记住了。又笑着说,希望方经理今后多带我们出来饮茶宵夜。 方清矜持地笑了笑没有说话。行内一条不成文的例规,在省内各市县,只要亮出国营饮服公司──当然是公司领导或大酒家经理,而对方也同是国营饮服系统的──的牌子,对方一般都会出来接待。在市里,认识他这个金龙酒家经理的人更多,如今经营者们都非常注重打关系牌,处理同行之间关系的手腕也非常老到,既维护同行之间的面子,也提防对方觊觎之心。今天丽苑酒家经理在他跟前露脸,实际也是转达了一个信息:我知道你来过我这里了。 方清今天没有像往常那样带两个副经理出来,是因为他要按原定计划,动手调整班子了,眼前这几个都是他心目中未来的核心班底。他准备让刘艳红提副经理,楼面服务员全部归她管辖,而不是现在的由经理、副经理指挥四个部长分头管理,这样他的工作量会减轻,而服务工作会更有效率。 提拔周丽娟跳过班长直接提部长,他估计会有一些阻力。周丽娟是金龙的老服务员,今年刚过四十,已经在金龙当了二十五年服务员,服务员中资格最老。她过去连班长也没当上,是因为她一向都当老好人,工作有点藏奸偷懒。但她业务娴熟,而且嘴巴甜滑,喜欢在领导面前讨好,常有意无意的让领导掌握下面员工的一些表现和动态。方清需要这样的人。只要施点小恩惠,像周丽娟这样的人一定会死心踏地为他卖命。 回到金龙酒家,他分别单独和他们四个人都谈了话,心里有了底,中午就约了徐经理、邹副经理到金龙吃饭,把他的计划向公司两个头头作了汇报。吴秉光、李昌文都是饮服公司老干部,动这两人最好能得到公司理解和配合。 徐经理听了有点吃惊,他皱着眉头问,你怎样安置他们?方请说,最好把他们都调回公司,不然的话,我只好把他俩都安排在厨房部。 哪怎么行?徐经理就批评方清,现在酒家运作得好好的,这些老同志有经验,威信高,工作开展得好好的嘛,要安定团结,不要搞分裂。再说,把他们放到厨房部,他们肯定不会干的。 方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吴秉光、李昌文当了十几年股级干部,不会接受重新当工人这么丢面子的事,但他两个占着屎坑不拉屎,虽然承包后工作不算消极,但固步自封,一本通书睇到老,怎能依靠他们推陈出新、励精图治?不搬开他俩,新人上去了也不好开展工作,总会束手束脚,说不定造成矛盾纷争更多。 方清内心还有一个小算盘,就是他俩工资全酒家最高,踢走他俩就省下两个人的工资费用。酒家人浮于事,他和彭其康计算过,按现在规模,只留五份之三的人员就满够使用了,但有协议在先,不能随意炒人,只能想办法去芜存精。慢慢来,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的。 谈话似乎僵住了,方清就用喝酒来调节气氛。他一直不松口不让步,最好的挡箭牌是毛主席那句话:干部要能上能下。最后方清好像极不情愿地作了让步,如果他俩都不愿到具体部门上班,可以作请长假处理,不用办停薪留职手续──因为申请停薪留职的人,每月要向单位缴交规定费用。 徐经理勉强点了头,因为方清占了理而且坚持,那就只能这么办了。方清提起改建裝修雅座的意见引起了他的兴趣,完全表示赞同,并且对方清说,他有一个侄子是搞装修的,可以叫他搞一个设计出来,一定能让方清满意。 方清爽快地点头答应了。心里却想,你这个老狐狸想什么我还不清楚?不抛出这个饵,吴秉光两个真闹起来,你就又会当缩头乌龟了。 第二天一上班,方清就把吴秉光请到办公室,他请吴秉光坐下,敬了香烟又给他点上,然后很诚恳地开了腔。他感谢吴秉光过去对他的教育、现在对他工作的支持。他小心翼翼地选择用词字眼,说这一切的时候他觉得很别扭,言不由衷原来也会令自己难受。 看吴秉光没有什么特别反应,方清明白徐、邹两个经理没如他所愿,没有提前给吴秉光通风报讯,只好硬着头皮说,根据公司推进班子年轻化的意见,打算调整吴秉光的工作岗位。说完这些话,他准备面对火山爆发。 吴秉光没想到一个在他眼皮下成长、进步的人,一个他曾花了心血培养的人,在掌握了酒家权力之后,在自己没有犯任何过失的情况下,竟毫不留情地摘去自己的乌纱帽,把自己放回到职工的位置。他呆住了,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感到巨大的愤怒,他很想发作,对着这副假仁假义的脸孔大吼大骂。但他忍住了,多年领导岗位工作的经历,他完全明白方清的意图。他用刀子般的目光剜了方清一眼,默默地扔掉了烟头,一言不发地离开方清的办公室。 方清长吁了一口气。最困难的面对面交谈就这样结束,他感到了轻松和解脫。吴秉光肯定会找公司,但即使他找到商业局、市财委甚至市政府,大概也不能得到支持。公司那里有徐经理这头老狐狸,应付吴秉光这样的粗人完全是绰绰有余。 他觉得有了信心,所以趁热打铁,请隔壁财会室的出纳小余去找李昌文。李昌文很快就来了,进了办公室,方清堆起笑容还来不及开口说话,李昌文已经很率直地单刀直入:“是不是也把我放到厨房部?” 方清仍然保持笑容:“李经理,坐下听我慢慢说……” “有什么好说?”李昌文不肯坐下来,看得出他很有情绪,“就一句话,是,或不是?” “李经理……” “別啰嗦!先答复我,是,还是不是?” “李经理,根据公司……”方清还是微笑着,但给李昌文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不要提公司,那些都是屁话。说说,我们有什么错误,把我和吴经理搞下来?” “不是搞下来,是工作调整……”方清在李昌文的紧逼下有点窘迫。李昌文比吴秉光小几岁,他当管人事的副经理也有七、八年了,方清是他一手培养入党的,上调方清到公司前的考察中,他为方清说了不少好话,方清才能顺利调上公司。方清上公司后和他保持着很好的关系,承包后两人工作也很默契,现在最令他不能接受的是,没有任何说得通的理由,方清竟然把他也一脚踢下来。他觉得愤慨,也觉得伤心:“我算瞎了眼,培养了你这么一个反骨仔(反叛、没良心的人)!” 方清讷讷的说不出话。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面对李昌文的强烈反应,面对这个曾有恩于他的长辈、老上级,一切解释都好像蒼白无力。但李昌文的话也刺伤了他的自尊心,他不想再说什么话,只是默默地抽烟,并且把视线移向另一边。 李昌文心里的火一蹿一蹿的。看着方清冷漠的脸,他越发怒火烧心,真想给这个忘恩负义、过桥抽板的小人一记响亮的耳光。他终于抑制不住怒火,一气之下把身旁的椅子用力一板,把它甩倒在地,然后气冲冲地大步离去。他把火也撒到了经理室的门,走出去的时候用力一关,“怦!”地发出了很粗重响亮的声音。 方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也有一股火,不过他很快就平复下来。最困难的面对面谈话已经完成,他要考虑下一步怎样和新班子沟通、协调好,对一些规章制度作一些修改,还要对餐饮款式创新多下功夫…… 但方清发现自己不能专心思考问题。刚才和吴秉光、李昌文的谈话情形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竟令他觉得心神不安。他又点上一根香烟,狠狠的抽了几大口,起身在办公室里转了转,香烟抽完了觉得还是心神不定,想了想,拿起电话找妻子林珊珊。 自从承包了金龙酒家,他和原先的朋友都不知不觉疏远了。他基本上每天在酒家工作十多个小时,根本不敢有半点松懈。承包了,有盈利就是自己的──严格地说是他和彭其康的。老话都说,力不到不为财。又有一句老话,唔出辛苦力,点得世间财,也是这样的意思。 但工人不一定这样想,反正赚了钱也分不了多少,一个照看不到,有马虎随便心态的人就会偷懒,甚至造成一些错漏、乱子。这样一来,方清和老友死党相聚的机会就少了。 第113章 他内心上也不欢迎老友来金龙聚会,因为在这里聚会他不能表现得太小气,但老友们能侃能喝,往往一坐就一整晚,陪了时间不说,签单多了自己也肉痛。有时给他们的账单签个九折优惠,他们还有意见呢。这样一来他们也就少来金龙找他了。 方清想,这次调整好班子,管理一步到位,新的奖惩措施跟上去,相信情况会好一点,自己也不会太吃力。母亲和妻子已经开始担心他的身体,工作时间长,加上经常陪客人喝酒,每天都要在晚上十点以后才能回家,他也觉得不能长期这样熬下去。 电话那头忙音,方清只好放下电话。他现在有烦恼只找林珊珊倾诉,因为林珊珊是他妻子,而且特别理解他,反倒是他不愿在老友死党面前诉苦,或许是有虚荣心在作祟吧。而林珊珊不但是一个很专心的听众,听完后还能帮助他分析前因后果,剖析当事人各种心态,帮助他作出正确的决定——不愧是商学院毕业生,对问题分析精辟,往往一针见血,得出的结论令人信服,帮助做出的决定事后往往能证明是正确的。 这使方清在碰到问题时,有时会想,珊珊是不是也这样分析、这样处理?在烦恼时,和林珊珊通电话说说话,也能使自己情绪平和下来,自制力和判断力会亲很快回到身上。和林珊珊即使是闲聊一下,放下电话以后,他又能胸有成竹地去面对工作。 方清又拨了一次电话,这一次接通了。听着电话里传来林珊珊柔和的声音,方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放低了声音和林珊珊倾谈起来。 七 方清给徐经理叫去市商业局,说刘副局长找他有事,于是便离开金龙前去市局。市局早两年也搬到了对岸新城区,待方清花了二十分钟赶到市局办公大楼,走进电梯上六楼的时候,他还是没能想出刘副局长找他会是为哪一档子事。 刘副局长宽敞的办公室里还坐着另一个人,市局政工科科长张学伟,一个从部队转业回来的正团级干部,也是方清当政工员时接触最多的主管上级,平常都是很熟悉的,方清承包金龙后,张科长也没少来金龙吃饭,每次吃饭都要拉着方清喝两杯。这时见方清来了,便很客气地打招呼,又给方清倒了一杯茶。 方清一边笑着给刘副局长、张科长敬烟,一边问:“两位领导有什么好关照?” 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后面的刘副局长表情却有点严肃,问起方清家庭经济收入情况,方清这才醒悟,因为原来的局党委程副书记患癌病离岗治疗,刘副局长还兼着纪捡这一摊工作,张科长也是局纪捡组织的成员,无风不起浪,看来今天找他谈话内有乾坤。 方清觉得很坦然,虽然满腹疑窦,他还是很认真地把家里情况说了一遍。看着张科长很认真地写笔记,他越发觉得事有可疑。 果然,刘副局长在听完他说了家里经济收入,便单刀直入:“照你所说,你的家庭经济不算困难,但也不是属于富裕,那么,你上交公司的六万块承包风险抵押金,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一条难不倒方清,因为老谋深算的外父早就料到了似的,和方清、彭其康都统一了口径。方清便回答说:“向外父借的。”外父外母参加工作这么多年,加上海外亲属多,拿出十万八万大概不是难事,大家也理解。 刘副局长点点头,方清却反问:“怎么了,好像局党委怀疑我有什么经济问题?” 刘副局长就说,局党委想了解这方面的情况,说清楚就可以了嘛。方清就看着刘副局长说,不是这样也有人向局党委告我的状吧?说完他又看看张科长,张科长却起身,拿起他的杯子给他添茶水。 刘副局长却又严肃地说,我听一些职工反映,说你和服务员刘艳红关系不正常,还把她提拨当酒家副经理,你要向局党委交代和刘艳红乱搞男女关系的事情。 方清一听就气冲脑门,猛地站起来,愤怒地冲着刘副局长喊道:“谁把这屎盆子扣到我头上的?!刘局,我方清行得直走得正,没有对刘艳红做过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 张科长和刘副局长交换了一下目光,就劝方清说,你冷静一点嘛,群众有反映,局党委也有责任弄清情况,查明事实。你放心,局党委不会放过坏人,也不会寃枉好人。 方清气哼哼地坐下来,嘴上就说,我没有做过,不怕局党委查。想了一下气恼不过,又对刘副局长说,查出我是清白的,局党委要对诬告的人进行处分! 刘副局长这时却换了一副嘴脸,笑着对方清说,现在改革开放,有人不理解,对改革有抵触,乱说乱反映也是有的。局党委对你这个人还是了解的,希望你能正确对待,同时要记住毛主席的话,“闻者足戒,”──饮服行业女同志多,要特别警惕不要在这方面犯错误。现在地位变了,革命思想不能变,你是个党员,要保持正确的政治方向…… 方清放下心来。这时他马上想到了被迫退下来的吴秉光、李昌文、波叔,一定是他们当中的一个耍的阴谋诡计,甚至是合伙暗算打击他。当然他们不会笨到亲自出头,但搞些小动作让局党委查一查你,起码让局党委对你方清有一个不好的印象也是好的,能把你方清搞下来当然是求之不得。 方清心里冷笑,现在还是“花上八分钱,让你查半年”的年代么?!别说我和刘艳红没那回事,就算真的有了,没真凭实据捉奸在床,局党委也奈不了我何! 回到金龙,方清的心里还觉得有些不舒服。给人搞了小动作总不是件愉快的事,他恼恨地想,得找机会套问张科长,真给我查出是谁在背后朝我打黑枪,我非报复他不可。 心境不愉快,加上碰上老客户热情邀喝,方清中午便多喝了几杯。他原本就已经在雅座和卫生防疫站的几个科长喝了不少,当班的周丽娟已经醒目地用“有电话找方经理”的借口,把他从雅座叫了出来,不料他一眼看到大厅上坐着粮管所陆所长,又走过去和陆所长热情打招呼,又和陆所长的客人喝起来。 做饮食这一行久了,方清深知客人极讲面子,在酒楼请客吃饭,当经理的前去打个招呼,陪客人喝上一杯两杯,客人便感到很有面子。这时候往往要把捏好,既要让花钱的人感到热情、有面子,也不能占用別人太多时间,妨碍了客人谈事情,而且不可认真喝,毕竟客户是请自己的客人而不是你酒家经理喝酒,特别是喝高档酒、贵价酒的时候。 这道理他和副经理们说过不少次,现在情况好多了,李伙生不大会应酬,而莫慕贞则完全不喜欢应酬,而且都不会喝酒,但以前吴秉光、李昌文还有那个王波,碰上熟客屁股就不会挪动,不知道这样会适得其反,特别是客人有事要谈的时候。 但今天方清好像也忘了自己要求副经理们做到的那样,和陆所长的北方客人喝得忘乎所以,到送走了客人──方清倒没有忘记给客人签名九折优惠——方清自己也头重脚轻,有点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便由上前关切询问的周丽娟掺扶,蹣跚着走回经理办公室的内间,那里设有一張床,供经理休息,是吴秉光当酒家一把手时搞好留下来的。 方清喝醉了,走得东歪西倒,酒家大厅人多,开始周丽娟只是捉着他一边胳膊,笑眯眯的扶着他往前走,待走进了经理室,周丽娟反手关上了门,她也怕方清跌倒,这里没别人瞧见,扶得便贴近了点,方清的胳膊便压在她丰满的胸脯上。 都说酒醉人不醉,方清这时便感觉到那胸脯的柔软温暖,进了内间,周丽娟想扶方清上床,不料方清转过身来竟把她抱住了。周丽娟吃了一惊,想推开方清,但喝醉酒的人气力大,她哪里推得动?周丽娟虽然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好,虽说不上靓丽,但珠园玉润丰满得很,整天笑脸迎人,方清原就对她有好感,这时喝多了酒,竟是不管不顾便低头去亲她。 周丽娟一边吃吃地低声笑着,一边挣扎,方清见亲不着周丽娟的嘴,便去亲她白净的颈脖,一只手已经抓着了她的一边乳房。 周丽娟从没给吻过颈脖,她和老公都算是老式的人,年轻时还玩过亲嘴撫摸,这十来年和老公行房事变成了公事公办式的,老公有需要,或是自己那晚有了想要的念头,很自然的就让老公爬在身上,很快和老公交合在一起,没有那么多的调情亲吻。这时给方清亲吻颈脖,顿时觉得酥麻发酸,浑身都软了下来,两只乳房给方清大力抓捏得却又感到很舒服,小腹部感到方清那东西硬梆梆地顶着,不由自主便把嘴唇迎了过去,四片热唇便粘贴在一起。 方清兴奋地吸吮周丽娟湿润的嘴唇,那手便不停地轮流搓揉摸捏她的两个乳房,忍不住欲火难填,便把怀中的女人往床上推倒。这一刻周丽娟却清醒得很,推开方清的拥抱站了起来,退开两步,脸上却仍笑着,小声说,方经理你醉了,好好睡一觉吧。说完她就退出内间,顺手带上了门。 方清撑起了半边身子,原想再拉周丽娟倒入自己怀里,待见周丽娟退开走了出去,觉得那酒气又涌了上来,支撑不住,便重又躺下,不一刻便沉沉睡去。 方清一觉睡到傍晚六点钟才醒过来。就在休息间的漱洗盆上洗了一把脸,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就走出经理室,来到大厅,见客人不多,大约坐了不满四成的桌子,便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了下来。 这晚是刘艳红当班,这时她走过来,笑着说:“又喝多了? 第114章 要不要弄点粥食?”见方清点头,刘艳红便吩咐一个服务员到厨房要一碗魚片粥、两条油条。几个月下来,她已摸清方清的习惯,喝多了酒,便要一碗鱼片粥,若厨房还有油条便要两条就够了。不像以前的经理,两个人用餐也要厨房炒两个好菜,还要弄点酒喝。 以前经理带头占公家的便宜,下面职工也就找机会揩公家的油。在厨房部、点心部偷着吃喝不算,最严重的是偷拿公家的东西。若认真查看,没有哪一个职工家里没有酒家的物品,从最小的牙签开始,条匙、筷子、饭勺,到茶杯、茶壶、碗、大小碟子,反正没烧上你酒家的大号(牙签套纸上倒是有印着酒家名字和电话号码),市场上都有得卖,凭什么说我偷你的? 还有大胆的,还偷拿公家的肉、油、冬茹、发菜之类的贵重物品,不过若给部长、经理发现,挨骂扣奖金是少不的。扣了奖金,这些人就背地骂娘,出勤不出力、故意打坏东西,或是更要偷拿点什么,心理才得到平衡。若不是实行承包,这股风还真刹不住。 方清这时正用欣赏的目光瞧着刘艳红,刘艳红发觉了,就笑着说:“怎么这样看人?还没有酒醒啊?” 方清便一笑移了视线,刘艳红这时就—─报告了雅座客人的情况。方清听今晚没有特别要紧的客人,便放了心,因为见了那些客人是必定要喝两杯的,现在他一想到酒就有点反胃,看来今晚可以偷懒一下。方清便说:“等下食完粥我就回去休息,今晚辛苦你了。” 刘艳红点点头,见经理没有别的吩咐,便走开了。方清目不转睛地瞧着刘艳红的背影,婀娜的步姿显得束在黑裙子里细腰很好看,那微翅的小屁股更是有韵律地摆动,方清便想,这刘艳红不愧是金龙第一靓女,好多客人都喜欢她,见着了她都喜欢和她调笑,不敢说这些熟客们都是冲着她来的,但私下里难道就没有被她吸引的因素吗,只是不好说出来罢了。 这时方清有点意马心猿,因为他记起了中午拥吻周丽娟的事。一方面是喝多了酒,但主要是赌气,赌上午给刘副局长找去谈话的气──以前也有喝醉酒的时候,但却从没发生过这样大胆出格的事。他这时也记起了周丽娟那对饱满的大乳房,肯定比刘艳红那双小巧的乳房大一半。 刘艳红在雅座那边进进出出,想是在应酬那些客人。他觉得提了刘艳红这件事提对了,当了副经理,她的干练、果决越发得到发挥,敢抓敢管,楼面这一摊的服务质量明显提高。他印象最深的是,刘艳红上任第一个大的动作,就是分派人到乡下搜集禾杆(稻草)、到江边装来河沙,服务员全体动手,把四十张木餐桌全部擦洗了一遍。十几年的油垢污积一洗而净,令人眼睛为之一亮。 方清又想起了给人诬告和刘艳红有不正当关系的事,不觉苦笑着摇了摇头。刘艳红虽善应对说笑,却很有分寸,方清自觉她眼里有股正气,令人不敢起龌龊念头,他回到金龙酒家四个多月了,对她从未有非份之想,也没有半点逾越礼节规矩的言行举止,诬告的人无中生有,未免太卑劣无耻了。人家还是黄花闺女,传了出去,刘艳红受得了么?! 服务员端来鱼片粥和油条,方清便不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待填饱了肚子,便先到收款台打了个电话回家。 方清家里这部电话,是在公司当政工时公家给他安装的,欧巷就他家和欧德庭家有电话。公司原来每月给他25元补助,他到金龙后,公司停发了他的工资,电话费补助自然也取消了,他便把话费单拿回酒家报销。 接电话的是母亲,她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电视播出的粤剧,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方清知道林珊珊回了娘家,便决定去外父家坐一坐。自从承包了金龙,他一个月才去一次外父家,就算外父外母知道他工作忙不怪他,珊珊心里也是有意见的。 八 外父住在原来区政府宿舍大院內,住在这大院的都是区政府的领导和离休干部。大院有围墙,大院门口还有专人值班。这院子几幢楼最高才五层,外父在其中一幢首层占了一套,房子很大,足有一百七十平方,门口还有小院子,种了一些花花草草。房里装修得很精致,三面墙都挂有名家字画,暖色古典装饰配上酸枝红木椅子、茶几,便很有一种古香古色的高雅。 原来不怎么待见他的外母,这回见了方清倒是慈爱了许多,还关切地劝他注意劳逸结合,他便很感动地连连点头答应。外父正和彭其康在一边冲泡工夫茶,方清走过去,恭恭敬敬地对外父叫了一声“爸”,又叫了一声彭叔,才坐下来,端起彭其康为他泡的那小杯茶,一口喝干,嘴里就连声叫“好茶”。 方清自从和林珊珊拍拖,最想做到的事情是学会潮汕话和冲功夫茶。结婚以后,他约定林珊珊在睡房内使用潮汕话,几个月下来他竟能听出三、四成,简单的会话也会讲了,这使林珊珊很受鼓舞,把对他的语言教学也抓得更紧,睡房范围外也对他开始搭配使用两种语言。 对学好妻子家乡话他有了信心,但对品茗却没一点进步。对茶道他就是一点也装不进脑子里,对茶叶的分类、等级、好坏也麻木得很,林珊珊倒是很体谅,劝慰他慢慢来,潜移默化,浸淫时间久了,大约总会有心得、有进步。 外父地道的功夫茶果然冲得很香浓,中午喝醉了酒,这时喝又烫又浓的功夫茶,便觉得胃里暖洋洋的,舒服得很。方清又喝了一趟,趁着外父更换茶叶,便把市局找他谈话的事对彭其康说了。 他在来的路上想好了,说一半倒不如全部说,他和刘艳红清清白白,行得直,企(站)得正,唔(不)怕雷公在头顶。这样的事情更要给妻子打预防针,以后见风就下雨的吵你审你就麻烦了。 果然,他的话也把外母和林珊珊吸引了过来。外母便盯着他说:“你不是真的和那个什么红有不正当关系吧?” “绝对没有。”方清很坦然地望着外母,“我是看中她的才干,才提拨她的。彭叔也见过的,她提了上去,楼面服务比以前好多了。” 彭其康也点头说:“这个刘艳红,有点红楼梦里那个王熙凤的影子,确实是个人才。”他仍是笑口佛般笑眯眯的,对林珊珊说,“这一点我相信阿清,他不是那种人。” 外母仍不放心,狐疑地看看方清,又看看彭其康:“无风不起浪,为什么不说和別人,偏偏说和阿清?” 外父这时就说:“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就是政治啊,你还不懂?经济利益、利害冲突,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使用,这就是政治斗争──你别以为一间小小的金龙酒家就没有政治斗争,一样的,经济利益纷争放大了来说,就是政治斗争。严格地说,政治斗争是为经济利益而产生、而存在、而发展,有经济利益冲突存在,政治斗争就永远不会消亡。” 彭其康也点头赞同:“老林是过来人,说得很透切。阿清,不要把它放在心上,暂时也不要花心思追究什么人告黑状,集中精力搞好金龙的经营管理,你就是用最好的事实打败了这个看不见的敌人。” 方清脑子里豁然开朗。羗还是老的辣,令自己心烦气燥的事,给外父和彭其康三言两语就解说得心平气和,看来还是该和外父、彭其康多接触深谈。眼光远大,心胸广阔,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一蹴而就的。外父和彭其康饱经风霜,阅历丰富,见微而知著,与他们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得益非浅。 回到了欧巷的家,方清的情绪仍然很亢奋。承包后金龙的变化有目共赌,他的荷包鼓漲了许多,难怪有人眼红。其实他每月都发奖金给职工,背后打黑枪的人他心中有数,还是彭其康说得对,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母亲还独自一个人在看粤剧,阿嫲早睡下了,方小兰在自己房间温习功课,父亲和细佬方坚不知是串门还是到哪里喝酒,晚上父亲和方坚在家里呆不住,方清也是习惯了的。林珊珊进门叫了一声“妈”,卢少容点点头,说声“回来了?”又转头专心看着电视机。方清知道母亲看粤剧的时候少去打扰她,便和林珊珊上楼走回房间。见林珊珊不换衣服,先给他捡好冲凉的替换衣服,便问珊珊:“你冲好了?” 林珊珊说是先冲好凉才回父母家的。正说着,睡房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林珊珊拿起一听,对方清说,金龙打来的──像是出事了。 方清吃了一惊,忙接过电话。打电话来的人是刘艳红,她急促地报告说,酒家里有几个后生仔打架,要方清赶快回去。方清便说,报告辖区派出所没有?听刘艳红说,己经打了电话,正好是叶所长值班,答应迅速派人来。方清放下心来,便说,我马上回来。 林珊珊在旁贴着电话听得清楚,方清也就不再多说,转身就走。到了楼下,卢少容看方清出去,还是转头问了一句:这么夜了,还出去?方清答了句酒家有点事,就匆匆出门而去。 方清前脚刚回到金龙酒家,派出所的民警跟着就到了。方清和前任一样,都很注重和派出所搞好关系。搞酒家茶楼的除了怕生意清淡,还有一怕是后生仔小流氓闹事打架。打坏东西造成经济损失不算,吓怕客人让人觉得你治安不好,以后不敢前来帮衬(光顾)才是最大的损失。派出所的阿sir能召之即来,那些闹事打架的也是有脑子的,不敢轻易在你的地头搞事。 处理好善后,方清最后一个离开金龙。 第115章 对两个专责值夜的看更又交带了一些注意事项,他才走出酒家。看了一下时间,这时才刚过晚上十一点。 回到家里,林珊珊关切地问,事情都解决了?方清简单说了一下,妻子便让他去冲凉,还说替换衣服都摆在卫生间里。 冲好凉,方清已经把心思转换到妻子那里。上了床,林珊珊表现了妻子最温顺体贴的本色,让方清亲吻爱撫个够,并且表现出她非常享受的反应,但在方清要撤走她最后一道防线的时候,却坚决不让方清再做动作。方清己经浑身充满了情欲的渴望,胯下那地方雄纠纠气昂昂的,像嗜杀的武士那样正急着冲上去厮杀。 方清的不快马上在脸上显现,这时林珊珊把嘴贴在方清的耳边说,我有了。 林珊珊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很自豪、满足,脸上荡漾着幸福。方清呆了一下,马上高兴地叫起来:真的?林珊珊又幸福地点点头。方清刚才已经把林珊珊的睡衣和胸罩解走,这时把目光投向林珊珊光滑的小腹,那里还是很平整,老是见不着阳光的皮肤显得更白皙。这时他的脑细胞已经容纳了这个信息,做出了我要当爸爸了的结论,并且让神经作出更兴奋的反应。于是他猛地抱紧了林珊珊,更富激情地亲吻她可爱的小嘴唇,直吻得林珊珊差点喘不过气来。 林珊珊把嘴巴离开了一点,喘了一口气,柔声说,今天做了捡查,已经有两个月了。她看方清高兴得晕头晕脑的样子,又说,你高兴归高兴,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方清连连点头说,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林珊珊就说,怀孕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不能做爱,不然可能会对胎儿造成不利影响。 方清看了一眼胯下,那儿还是雄纠纠的,他便乞求说,今晚总可以吧?你看,它还在不知疲倦地等着呢!他心想肯定是外母教的,哪有这么容易受影响?再说,平常听男人们说多了,临产的那两个月才不准做爱。他说着便再扑在林珊珊身上,那手便去扯林珊珊的内衭。 林珊珊用力把方清推开,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不过那不悦又很快被微笑代替,说,你躺下来,我有办法帮你解决。方清只好躺下来,林珊珊一只手已经捉住了那雄纠纠的地方,令他很快觉得亢奋起来…… 第三章第一至三节 第三章 一 方清锐意改革,决心打破原来的大锅饭制度。他的想法得到李伙生、莫慕贞和刘艳红三个副经理的坚决支持。方清觉得很快慰,当初把吴秉光等三个老家伙搬开的决心证明下对了。 这是方清当政工员就感兴趣并且钻研过的问题,但公司领导求稳怕乱,把他的方案扔在一边。现在不同了,承包了针针到肉,要讲经济效益,要奖勤罚懒,若还是实行老一套,改革就失去真正的意义。更重要的是方清有了条件,说白一点是有了权力,方清可以雄心勃勃地堆行他的新政了。 新的奖金制度其实很简单,奖金视当月的营业收入计提,分为三个档次,实行职工评议和领导审定,把表现和奖金挂勾,长字头的另上浮20%则仍保留。方清又开了一次全体职工大会,他在会上反复阐述的,是改革旧制度的必要性,反复讲水涨船高的道理,当然,也反复灌输顾客就是上帝的道理。舆论先行,这一点他当政工员时早学到了。 没有一石击起千重浪,但职工们反应似乎很好,有不少吱吱喳喳的议论声,那是很正常的。肯定有人反对、非议,但他们不敢公开跳出来的,因为都是一些表现差强人意甚至阿球一类的人。他坚信这个方案符合大多数职工意愿,而且会真正起到调动和保护职工工作积极性的正面作用。方清有点得意,公司领导老是说金龙的职工难搞,不想真正去解决问题,坐在办公室肯定觉得难搞,但解决了人事问题、解决了人的思想认识问题,敢于去碰老大难,没有难题是不能解决的。 果然有立竿见影的功效。奖金关系到切身利益,而且干好干坏不一个样,职工们知道方清有胆识有能力,信心就出来了,眼见着各项工作都有了很大起色,营业收入也逐月稳步上升。市局张科长到金龙吃会议餐,也对方清说,承包和不承包确不一样,金龙现在是气象更新,方经理,好好干,我相信你一定能创出新局面。 方清于是踌躇满志,更用心地抓经营管理。中秋、国庆快到了,这是商业传统旺季,老话说一节顶三墟呢(一个节日的营业顶得上三个集市日),这时他把主要精力放在抓月饼制作上。 金龙历来有制售月饼的传统,以前金龙酒家和市食品厂的月饼,名扬城乡,占据了主要市场,近年广州月饼逐步渗透进来,还有香港一些名牌月饼和外地大厂家的月饼开始进入清源,方清更不敢掉以轻心。偏偏这时候,几起职工吵闹事件,令他心烦不已。 第一对大吵大闹的是两个老职工。一个叫曹月桂,楼面服务员,另一个就是崔秀云了。原本崔秀云是出了名的惹不起,但曹月桂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清源有一句谚语,说烂佬怕泼妇,而刚好曹月桂就是这样的泼妇。崔秀云在单位还有一个她怵的人,这个人就是曹月桂。 上个月评奖,四个楼面部长都是评了一等奖,崔秀云是部长,自然在其中。曹月桂则拿了三等奖。若是评上二等奖曹月桂也不会吵闹,偏偏第一次评到三等,曹月桂就在班组会议发作了。她早看不惯周丽娟藏奸耍滑,也看不惯崔秀云持强仗势。于是就说,若说工作表现,大家有目共睹,如果遭到客人投诉还可以拿一等,我看全部楼面服务员都可以拿一等了。 曹月桂说的是有一天早茶崔秀云给顾客脸色的事。其实平心而论,那一次曹月桂是同情崔秀云的。因为那一个中年妇人特别挑剔,酒店服务员最怕碰上这类人,高高在上颐指气使,这也不对那也不行,但制度规定要做到令顾客满意,硬着头皮也要侍候。偏偏崔秀云是个有火气的人,见这妇人口口声声找部长、找经理,服务员满脸委屈,她走过去开头还陪着笑脸软声软气,待这妇人仍诸多挑剔指责,她便忍不住了,虽然不敢和客人吵,那脸色是摆出来了的。 服务员一摆脸色,那妇人的同伴也觉自己朋友过份了点,好言说了几句打圆场,原本事情就过去了。那中年妇人心胸狭小,觉得有气堵着,走的时候看见了方经理,气势汹汹地作了投诉。方清当时好言好语陪礼道歉才把她送出门。 曹月桂一提这事又惹起崔秀云火气。崔秀云又想,没人提你一等、二等,提够了名额剩下的就是三等,你拿不到一等二等拿我撒气干什么?!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曹月桂也是有许多不是落在崔秀云眼里的,崔秀云反唇相讥,两个人乒乒乓乓就吵起来了。一吵起来都有火气,要不是大家劝阻,两人当场就撕扯起来。 崔秀云吵过了就放开了,曹月桂却不依不饶,找到经理那里,大嗓门一开就说得义愤填膺。方清其实都明白,敷衍了一次,见曹月桂又来吵,便让刘艳红来处理。 曹月桂哪一只眼都瞧不上这个八面玲珑、二十才出头的妹仔。不过是凭嘴巴会讨好经理罢了,老娘出来参加工作,你还在娘胎里呢。刘艳红耐着性子,等曹月桂乒乒乓乓说完了,就说,桂姐,如果你说崔秀云那天那件事,我劝你别吵了。这事崔秀云没有大错,老实说,那天要是我去了,我也会给那婆娘脸色,我最不服气的就是有些人老是把我们服务员看作低人一等,你也是有脾性的人,想想是不是这样?所以方经理设立了服务委屈奖,那天崔秀云确实也没和顾客吵嘛。 曹月桂嘴一张又诉说崔秀云的不是,刘艳红打断她的话说,桂姐,不要翻老账了,现在是方经理承包,他不希望你们吵,那个奖金你也不要再吵了,既已定了,你再吵就是不给方经理面子。听我劝一句,大家同事要和衷共济,大家都向前看,好不好?你再继续纠缠不休,我也没办法帮你了。 曹月桂这才晓得刘艳红外绵内刚,想想再吵下去也没意思,就着台阶下来也不再吵闹了。 奖金问题涉及每个人利益,其他班组也有几起小矛盾小吵闹,都是莫慕贞、刘艳红出马就平息了。待得崔秀云又来了一场大吵闹,方清亲自出头处理,不想反而弄糟了,后来方清也想,让莫慕贞或刘艳红来善后,恐怕就不会造成欧灿辉辞职的恶果。 这件事和方清的邻居阮桂洪有点关系。说起来方清、欧灿辉、阮桂洪同住欧巷,朝见口晚见面,三人的关系很微妙(见(详见《三戒卷1诱惑.牛精洪篇》)阮桂洪和方清似贴错门神,见面当作陌路人,和欧灿辉却好得比亲兄弟还亲。欧灿辉和方清、阮桂洪都要好,原想调停方、阮关系的,只是老鼠拉龟无处落手,也只好顺乎自然,不去花费这个心机。 阮桂洪有一天想到,几个月了都没有和欧灿辉聚一聚,趁着这段时间有空,就约了几个朋友去金龙吃晚饭。 欧灿辉见阮桂洪和朋友来酒家,也很高兴,忙招呼他们进大厅,挑了一个靠窗的地方坐下,一叠声让服务员冲茶。 阮桂洪笑着说,这几个都是好朋友,随便点几个菜,拿两瓶白兰地来,今天喝个痛快。欧灿辉便写了几个菜,又让服务员快去拿酒和酒杯来。 今晚在大厅当班的楼面部长正是崔秀云,见欧灿辉对这几个粗眉大眼衣着粗俗的人如上宾般款待,只冷眼看过去也没理会。过了一会,远远见欧灿辉和这些客人菜还没上就开始饮酒,不禁皱了皱眉头。 第116章 服务员最怕接待这类客人,花费不高是小事,这些人粗鄙、俗气、不讲文明,趾高气扬大声喧哗,不懂得尊重服务员,一点不满意就粗声恶气乍呼批评,而且脏话是随口而出,令人讨厌。不过酒家是打开门做生意,客人三教九流什么货式都有,做服务员的也只能随遇而安,尽职尽责做好服务工作。但崔秀云对欧灿辉有芥蒂,这晚见欧灿辉和这些看不上眼的客人打得火热,心里便觉得不自在起来。 果然,几杯白兰地下肚,这些人的声音就大了起来,坐在邻近几桌的客人都皱起了眉头,把不满的眼光投过去。崔秀云也皱了眉头,忍不住走过去,对欧灿辉说,请你的朋友不要这么大声好不好? 阮桂洪一听就不高兴了,眼一瞪就想发作。欧灿辉忙伸手按了阮桂洪一下,陪着笑脸对崔秀云说,好好好,我们一定注意。 崔秀云仍是板着脸,扫了阮桂洪几个一眼才转身离去。阮桂洪挨了崔秀云冷冷一眼,心里的火一窜一窜的,睨了欧灿辉一眼,却又忍住了,嘴上就说,这个死八婆,这么凶干什么?好像刚死了老公似的。 欧灿辉伸出手指按在唇上轻嘘了一声,说,酒家不同大排档,还是注意点好,太喧哗嘈杂会影响别的客人。来来来,我们喝酒。 阮桂洪和他的朋友都习惯在大排档开怀畅饮,高声说话,放声大笑,随心所欲不羁得很,见崔秀云板着脸来干涉就想发作的,见欧灿辉也如此说,便收敛了一点,音量顿时低了下来。 欧灿辉早察觉这段时间崔秀云对他没有好脸色,醒悟到是为雀永前的事生他的气,他特意和崔秀云修补关系,崔秀云却是不理不睬,欧灿辉便感到很无奈。营业部和楼面部的工作密不可分,少不了和楼面部的部长、班长、服务员打交道,自然少不了和崔秀云打交道。欧灿辉和楼面部几乎所有员工都合得来,唯独就是这个崔秀云不买他的账。今天看崔秀云没有好脸色,欧灿辉就更小心了。 这时因有雅房的客人差服务员来叫欧灿辉,欧灿辉便对阮桂洪说,我去应酬一下就回来。谁知在雅房还没喝第二巡酒,听得外面大厅喧哗吵杂,又听得出阮桂洪那个声音凶巴巴的,显是在发脾气,忙赶出来看时,正看见阮桂洪已经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指着崔秀云责骂,手指头几乎按到了崔秀云的鼻尖上。 崔秀云仍是板着脸,只是冷冷地看着阮桂洪,却是一言不发。 欧灿辉忙走过去,把阮桂洪按着坐下来,对阮桂洪说,不要乱发脾气好不好?阮桂洪恼火地说,丢那妈,我还没见过这么凶的服务员,这样对待客人,不是赶客人走么?! 欧灿辉笑着说,给我一点面子,少说两句行不行?看阮桂洪气哼哼地闭上了嘴巴,欧灿辉转头陪着笑脸对崔秀云说,云姐,对不起,对不起。 崔秀云看也不看欧灿辉,只是又冷冷地对阮桂洪几个扫视了一遍才转身离去,不过在走的时候又冷冷抛下两句说话,这里是大酒店,不是大排档…… 阮桂洪样子粗鲁,脑筋却不迟钝,一下就听出了崔秀云话里的弦外之音,加上喝了不少白兰地,浑身发烫,这时脑门一热,火气就冲上了头,猛地站起来对崔秀云吼道,你站住!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欧灿辉这时要制止阮桂洪发脾气也来不及了。不过他心里也有气,崔秀云这样对待他的朋友,不但是不给他面子,也违反了服务手则。 方清承包金龙以后,大会小会都大讲特讲“顾客就是上帝”的道理,要求全体员工从精神上深刻领会,对客人讲文明、讲礼貌,即使客人有不文明不礼貌言行,也要忍辱负重,不能和客人顶嘴耍态度,要学会婉转、妥善地解决问题。 崔秀云是老服务员,又是楼面部长,这些道理她不会不懂,而且还是公司领导的家属,更要给其他职工带个好头,但如今仍在客人面前说出不恰当不得体的话,而阮桂洪又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这不是给阮桂洪火上加油吗?!只是让双方吵闹起来,对酒家影响也不好,欧灿辉便強忍心头不快连声劝阮桂洪说,算了,看我的面子不要吵了,好不好? 阮桂洪看欧灿辉急得变了脸色,才气哼哼地坐下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饮,然后把酒杯用力放桌上一放。欧灿辉又转头半劝半推的把崔秀云拉走,回来坐下拿起酒瓶给阮桂洪添酒,又笑着对阮桂洪的朋友说,来,我们喝酒。 给崔秀云冷下脸孔三番两次来劝阻,阮桂洪几个都觉得很扫兴,吃喝了一会,终觉不如在大排档逍洒随意,便要埋单走人。欧灿辉便笑着说,难得你们来一次,这几位又是第一次见面,给我一个面子,这一餐算是我的。 阮桂洪还想争着掏钱,欧灿辉已经在结账卡上写了“全免”,飞快签了名就递给候在一旁的服务员,阮桂洪只好作罢。 送走了阮桂洪,欧灿辉回头想找崔秀云说说话,不料崔秀云脖子一梗,扭头就走,欧灿辉便讪讪的呆立了一会,才想到自己也该下班了。 不料第二天早上,欧灿辉上班后正和李伙生在厨房商量工作,崔秀云走了进来,板着脸,手指伸出指到了欧灿辉的鼻子上说,你的朋友是什么鬼人?丢那妈,昨晚气得我一晚都睡不着——我这辈子还没给人这样指着鼻子骂呢! 李伙生一看崔秀云这个样子就生气,喝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手指指这算什么?!他早看不惯崔秀云仗着有后台,在单位里谁也瞧不上的泼妇品性,有什么事不要说批评她,就是善意的提意见她也会平地跳起三尺高,吵吵嚷嚷骂笃咧咧的让人半天不得安生。平时他不大理会崔秀云,这次见崔秀云一付想吵闹的样子,就摆出架子想先压制她。 不料崔秀云并不买李伙生的账,看也不看李伙生,仍旧指着欧灿辉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凭什么给几个街边烂仔签单全免?!这不是假公济私是什么?你说,那是些什么人,是什么单位、什么领导,你说呀! 欧灿辉满脸憋得通红,一时却又语塞。方清曾给他和李伙生授权,对一些特殊单位、特别人物消费可以签名打折甚至全免,当然是为了给酒家拉关系。阮桂洪、还有同来的朋友自然没有达到方清提出的资格标准,但昨晚那种情况,还是有点一虚荣心在作祟,这时面对崔秀云冠冕堂皇的指谪,欧灿辉自然是有理也说不出口。 崔秀云这时又横了欧灿辉一眼,气势汹汹地说,我不信没人管得了你──不要以为当一个狗屎主任就可以欺上瞒下,现在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你做那么多衰嘢(丑事)还是有共产党管的…… 欧灿辉给气得直喘粗气。除了给阮桂洪签单全免似有问题之外,我有什么衰嘢?!他正想诘问崔秀云,不料崔秀云却不吵骂了,转身就走,边走边还唠叨:哼,屎忽鬼,以为会擦鞋(溜须拍马)就一步登天了?我就最看不起这种人…… 一个上午欧灿辉都是闷闷不乐。崔秀云吵骂的声音老是缠绕在地的脑际,心里越想越生气。屎忽(屁股)鬼,这是一个很粗俗很恶毒的咒骂,还有,竟然骂我擦鞋?我是靠擦鞋拍马才当上副主任的?我擦什么人的鞋了?!还有,我有什么衰嘢?!这个崔秀云,难为她还是公司邹经理的老婆,这么无中生有含血喷人,怪不得同事平日都不敢招惹她,的的确确是个泼妇! 待知道崔秀云不但在方清面前告了一个刁状,还跑到公司找领导吵闹了一番,欧灿辉给方清马上叫去办公室,黑着脸查问签单请客的事,欧灿辉当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没等方清说完就说,我请阮桂洪吃饭的钱在我工资里扣好了!说完他就气鼓鼓地撇下方清走出办公室。方清心里正不痛快,不料欧灿辉这时竟也不买他的账,脸色顿时就变了。 欧灿辉才走到营业大厅,就看见崔秀云和几个服务员在吱吱喳喳的议论什么。崔秀云见着了欧灿辉,更是满脸不屑,声音也大了起来,有些人穿龙袍也不像太子,不要以为戴一顶狗屁大的乌纱帽就忘记了原先满脚牛屎…… 欧灿辉的火一下就蹿上了脑门。他忘记了崔秀云是公司邹经理的老婆、方清的亲戚,只觉得那削瘦的脸庞显得面目可憎,那飞快闪动的薄嘴唇更是可恶,什么恶毒刻薄的话也说得出来。自己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他气冲冲地大步冲向崔秀云,强压着怒火对崔秀云说,你胡说些什么?! 崔秀云正等着和欧灿辉吵架出心中恶气。她是个心胸狭窄的妇人,偏偏好运气嫁了个老公当上了官,脾气也就大了起来,如何把欧灿辉一个青头后生放在眼里?看欧灿辉气势像是要打架似的,她毫无惧意,迎上一步,双手叉腰挺胸凸肚的,嘴上就说,怎么,你想打我是不是?有胆做冇胆认算什么男人大丈夫。打呀,不打是龟公…… 欧灿辉气得嘴唇直发抖,他还真没遇见这样的事、这样的人,一盆盆屎扣下来还振振有词,原来世界上还真有这样蛮不讲理的刁蛮泼妇!不容他思索,崔秀云已经一把捉住他的手,大声叫道,打呀,你不是很想打我吗…… 欧灿辉一挥手想把崔秀云的手甩开,他心头憋着一把火,不加思索中用的力就大了,一下就把崔秀云甩开了两步,崔秀云收不住脚一下就跌坐在地上。这下不得了,崔秀云像杀猪般嚎叫着,爬起来像疯子般扑向欧灿辉…… 欧灿辉给几个人劝着进了经理室,心里窝着一股怒火。 第117章 虽然崔秀云扑上来又撕又掳,他还忍得住没有还手。方清和李伙生闻声赶出来把崔秀云拉开,欧灿辉给李伙生拉进了经理室,给李伙生批评了几句。他平日敬重李伙生,这时便不作声由着李伙生把他一阵数落。过了一会方清回来了,李伙生松了一口气,便回厨房部去。 方清的脸色很不好看。这个欧灿辉太不成熟了,和崔秀云这样的人吵闹,有理也变成冇理,崔秀云最会抓住鸡毛当令箭,不依不饶敢给你吵翻天;现在就口口声声说欧灿辉打伤了她,非逼着他处理灿辉,这不是给我帮倒忙吗!再说给阮桂洪签全免他也很不舒服,阮桂洪是什么人?明知道他对我有成见,为什么还拿我的餐费作人情?也太没有眼色了吧。看见欧灿辉铁青着脸,一点也不认识自己闯下的祸,方清心里就更有气了,于是就说,我每次开会都讲,做饮服这一行的,首先要认个忍字,什么事情都要忍…… 欧灿辉一听又火了,当经理也不能认亲不认理,明明是崔秀云挑起事端,明明是崔秀云蛮不讲理,你方清怎能黑白不辩是非不分?!待听得方清又说,金龙现在刚刚有了一点好的转变,就发生这样的事,你叫我怎么处理?我提拔你当营业部长,正是要你带好头,把金龙过去的坏风气转变过来,咳,你一动手,我怎么处理你?…… 欧灿辉的心凉了半截。说半天还是我错了,崔秀云倒变成有理的了,不真正共事还不知道,原来方清是这样一个人!他越听越生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还强忍着不敢发作。 方清见欧灿辉仰着脸,一副傲然的模样,显然没把他的批评听进去,心头也蹿起一股火,心想这时不把欧灿辉的傲气打下来,今后就不好使用了,他语气也重了起来,欧灿辉你这样是不行的,连这样的事也处理不好,怎么能够当好营业主任?!一点批评也听不进去,我以后怎么领导你?!我告诉你,就凭你这样的态度,你就没有资格当主任,连当服务员的资格也不够!…… 欧灿辉的火终于发了出来,对着方清吼了一声:我不够资格就不当!他怕再呆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火气冲上大脑会说出更难堪的话,转身就想离去。 谁知方清已经气得变了脸色,喝道,你站住!见欧灿辉满不情愿地停下脚步,脸上一副傲岸不羁的神气,心里气鼓鼓的,就冷冷地说,你不愿意再做下去我也不勉强你,不过你最好写辞职报告上来,白纸黑字,我对职工也有个交代…… 欧灿辉这时怒火攻心,大步回过身来,抓起办公桌的纸笔,不加思索嚓嚓嚓就写了起来。走回家里。 二 阮桂洪不知道因为他在金龙吃了一顿饭,就给欧灿辉惹出了这么一桩事,更没料到欧灿辉因此和方清也吵了一架,冲动之下竟写了辞职书。欧灿辉原意是辞去营业部的职务,却给邹副经理抓着了把柄,公司很快就发文批复,同意欧灿辉自动辞职,解除劳动关系。 这一下欧灿辉是哑子吃黄莲,有苦自己知。 李伙生和欧灿辉的师傅莫慕贞,得知欧灿辉交了辞职报告,顿时急了,都找着欧灿辉狠狠地说了一顿,回过头去找方清。 不过面对又气又急的莫慕贞,方清倒是装出一付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公司已经知道了欧灿辉动手打崔秀云的事,公司已经把欧灿辉的辞职报告收去了。他园滑地把责任推到公司,莫慕贞果然就直接到公司找着徐经理为欧灿辉说情。 莫慕贞是金龙酒家点心部部长,今年刚好四十岁,身体略胖,看上去和普通的中年妇人差不多,但平日不苟言笑,工作认真,出了名的管得严。这莫慕贞在在饮服行业也大有名头,是一级点心师,因为工作表现突出,曾获省的三八红旗手称号,是公司的老先进,她还是公司党支部委员,也是企业改革领导小组成员,在公司中很有威信。 欧灿辉也想到平时跟师傅关系不错,在她眼里自己还算勤力听话,想来想去也只有求师傅出面,去公司讲讲情,希望能让公司把他调离金龙。和方清、崔秀云这么一闹,在金龙是不好呆下去了,师傅是金龙酒家点心部部长,在公司和酒家说话还是有点份量的。 李伙生和莫慕贞都去过公司找领导,原以为事情解决了,不料公司的正式文件很快就下达了,同意欧灿辉辞职。这一下三个人都傻了眼。 欧灿辉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越想越气恼,把系着的工作围裙解了用力一甩,黑着脸一声不吭就离开了金龙。莫慕贞扯着嗓子叫了几声欧灿辉,见欧灿辉头也不回,她也是越想越生气,把手里的工作一放,大步流星赶去公司找一把手徐经理。 徐经理哼哼哈哈说得模棱两可,莫慕贞恼了,便把邹副经理也找来经理室,当着两个领导的面,逼他们表态。见徐经理还想敷衍她,她便发了火,大声说,把有些缺点毛病的青年人推到社会,少了组织上的教育、老同志的关心、单位的监督,他们很容易会自暴自弃,很容易走上斜路,你们怎么不多想想可能有这个后果?以前是阿球,现在是欧灿辉,如果以后听到他们当中有哪一个学坏,你们扪心自问,能安乐吗?!晚上睡得安稳吗?!他们并不是不可药救,组织上为什么不伸出手再拉他们一把?…… 邹副经理却说,是欧灿辉自己打的辞职报告嘛,又不是我们捉着他的手写的,他要辞职,我们也要尊重他的个人选择嘛。 莫慕贞还想争辩,徐经理就说,现在时兴炒老板、炒公司的鱿鱼,你怎么知道欧灿辉不是有了更好的出路?现在的政策允许人才流动嘛!莫慕贞还想再说,徐经理却说要和邹经理去商业局,把莫慕贞晾在经理室,她只好无奈地离开公司。 欧灿辉这时正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坏脾气?为什么要写辞职报告那么笨?自己原来的意思是辞去营业部的职务,为什么那么冲动、粗心,让人误以为自己要辞工,自己打烂自己的饭碗?! 他满心忐忑惴惴不安,在家生了一日闷气,倒底坐不住,晚上忍不住去师傅家坐一坐,顺便打探消息。莫慕贞刚回到家,见了欧灿辉,她叹了一口气,对欧灿辉说,明天我去商业局找局长说这件事,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嘛!我就不相信上级党委不管…… 欧灿辉听了,心里凉了半截,这事弄假成真,又见师傅长吁短叹,满脸疚歉,想起公司领导和方清关系好得很,胳膊扭不过大腿的,看来这次是自己挖坑自己跳,都怨自己不冷静。不过这时看师傅一副对不起他的样子,心里便涌起一股气,就说,师傅,你也不用找什么人了。我既然交得辞职报告,就预备了他们炒我鱿鱼。我有手有脚,唔相信揾唔到两餐…… 莫慕贞默然。她心里也埋怨欧灿辉太冲动,吵也就吵了,动了手就动了手,不写那份该死的辞职报告,也不致于让人拿在手里光明正大的公报私仇。不过这时确不好再责备欧灿辉,她便好言好语劝慰欧灿辉,还说晚上就去局长家说这件事…… 不料欧灿辉这时牛脾气上来了,说,师傅你放心,阿球走的时候,你还对阿球说社会主义制度不会饿死人,跌倒了就爬起来,从头来过;不管做哪个行业,只要肯做,一样有出色,俗话都说行行出状元嘛,连环卫工人也出个省级劳动模范呢!这些话我都记在心上,我不相信离开饮食公司会死… 临分手时,师傅忍不住谆谆告诫欧灿辉说,今后不管是留在金龙还是到了社会上,千万不要学坏,要多想想对社会、对家庭的责任,要想想对自己负责任——你今年才十九岁,大把前途呢!要吸取这次教训,凡事不可冲动。 欧灿辉连连点头说,我记住了。 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的母亲因为长期患病,偏偏在这个时候病发身亡! 方清其实也为逼走欧灿辉的事感到内疚不安。欧灿辉才多大?十九岁,正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个性又冲动,其实好好调教,欧灿辉聪明伶俐还是一个好人才、好帮手的。但公司徐经理和邹副经理当天下午就来了金龙,说是捡查安全工作,方清明白其实是为崔秀云来的。崔秀云已经去医院拿了一张病假单回来,说欧灿辉打伤了她,班也不能上了。 权衡再三,方清只能舍弃欧灿辉了。承包三年,很多事情少不了公司头头支撑,再说邹副经理他实在得罪不起,后来看公司快速处理欧灿辉就再次证实这一点。方清当时想到了和周丽娟有奸情,邹副经理冷飕飕的眼光令他感到心虚。他只好把讨好的目光投向邹副经理,表态说坚决同意处理欧灿辉。 那次醉酒拥抱亲吻了周丽娟,事后还担心她会生气惹出麻烦,后来看周丽娟不但不生气,还主动和他接近,时时向他汇报情况,便明白了她的心态,于是找机会在经理室挑逗她,周丽娟半推半就让他成了好事,尝到了甜头当然还想要,而且和这种年纪的女人偷情风险最小。周丽娟虽然是半老徐娘,但风韵犹在,而且善解人意对他曲意逢迎,和她就算时机不宜不能作爱,但关上门搂搂抱抱亲亲嘴,还是令他心欢愉悦,何况她还有一双令他爱不惜手的饱滿大乳房。 方清发现,他曾在工作中变得烦燥,脾气也变差了,需要花力气控制自己的情绪。自从勾上了周丽娟,方清又回恢了过去的冷静、沉着,工作更有条不紊,得心应手。他想通了个中缘由,皆因妻子林珊珊怀孕不准碰,自己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那里忍得住? 第118章 但忍不住也要忍,林珊珊意志坚定,他也怕真的对胎儿不利,所以只好尽量不碰林珊珊。把周丽娟弄到手,和这个珠圆玉润的女人偷情,确是令他最近心境开朗精神爽朗,大约是身体的阴阳得到了调和吧! 方清和周丽娟的奸情虽然慎密,但方清心中有鬼,说不得,牺牲一个欧灿辉讨好邹副经理绝对值得,再说欧灿辉和阮桂洪关系实在太亲近,心底里他也是不舒服的。 刚看过公司下发的处理欧灿辉的文件,下班回来听到欧家哭声一遍,方清吓了一大跳。听母亲说欧灿辉母亲病发去世,连阿嫲也眼泪汪汪的到欧家帮忙办丧事,方清心里打鼓,欧灿辉母亲病逝是和处理欧灿辉有关?但欧灿辉母亲长期有病是人所共知的事,方清便把偶然巧合来安慰自己,不过从此便对欧灿辉反倒有了心病。 方清开始暗地关注欧灿辉。欧灿辉去做装修,不用说肯定是阮桂洪帮他介绍的。后来欧家拆墙改门户,见欧灿辉父子在家开了个早餐档,卖馒头包子豆浆油炸鬼(油条),欧灿辉平常见了方清只是淡淡的打招呼,也不见有什么异动,方清便放下心来。 欧灿辉后来在街口做大排档,方清也没认真理会。金龙的生意蒸蒸日上,很多人现在都赶着巴结他这个酒家经理,他更不把这样的大排档看在眼里,倒是有点为欧灿辉沦落到在街边揾食感到惋惜。 欧灿辉这时因阮桂洪去云南捞了十几万回来感到焦灼。他想扩大营业,而他家不够条件改为小饮食店,因为楼下面积太小,摆不了几张桌子;要搞就放开手脚来搞,但要租地方正经搞个大排档却没有本钱。他倒是想出了有一个大胆而最省钱的计划,就是利用内街晚上没有什么行人的机会,占街为铺,搞一个真正的街边大排档。大排档经营得好,一个月有万把块钱的营业额,这样每个月起码有一、两千块的纯利。 阮桂洪在家正没什么事,便一门心思帮灿辉把大排档搞起来。大排档营业很理想,连续十多天营业收入都保持300来块钱的水平。阮桂洪自云南回来后一直在家休息,晚上便热心地到欧灿辉的大排挡帮忙。有一晚特别旺,已经加了两张桌子,阮桂洪一看忙不过来,还跑回家把妹妹阮桂婵叫出来帮忙。 欧灿辉心里便很感动,不过嘴上就没多说什么。父亲一个人做早点忙不过来,已经请了阮桂洪母亲黄三女晚上过来帮忙,说好一个月给回100块钱的报酬,黄三女喜孜孜的答应了。欧灿辉想,远亲不如近邻,桂洪真的比自己兄弟还亲。 不过远亲不如近邻说得绝对了点。他的大排档才开了半个月,原想着再做一个星期就歇下来,因为春节来临,惯例是要歇息的,做大排档的,一般都在元宵前后才会再开档。不料就在年二十这一晚,欧灿辉的大排档竟遭灭顶之灾!引来这场灾难的,却是因为对门近邻的投诉! 那晚十点还不到,城监大队来了七、八个人,开来的汽车就堵在街口,要查欧灿辉开档营业的手续。一听任何手续也拿不出来,城监的人二话不说就把所有家什往车上搬,还要欧灿辉第二天去城监大队接受处理。 欧国能听到外面吵吵嚷嚷,赶出来一看情况不对,上前和城监的说理,看带队的人昂起头不愿答理,一下就火了,嗓门大得吓人,又见客人都给吓跑了,城监的还赶着搬餐桌餐椅上车,冲过去就把一个城监推开几尺远,要不是欧灿辉和阮桂洪出死力拦着,他会动手揍城监的人。 欧灿辉原就窝着一肚子火,满城街边小巷都有大排档,只要不摆到大街上影响交通,城监从来不管不问的,偏偏就自己倒霉,城监就是来查自己!他赶忙陪着笑脸和城监的说好话,希望城监不要没收椅桌家杂。连阮桂洪也一改急燥冲动的脾气,也是陪着笑脸向城监求情。待见欧国能暴怒不已,欧灿辉转而担心父亲控制不住情绪闯出大祸,也就压下火气和阮桂洪抱着拦着父亲,才算没有把事情闹大。 第一天到了城监上班时间,欧国能早点也不卖了,关了门和儿子直奔城监大队。城监大队的领导见了他俩父子倒是和颜悦色,再三宣讲政策,没有说还要罚款,但没收的物品也坚持不会退还。对“为什么对别的大排档没有查处”的质问,这位领导反驳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去查处?!不过后来他还是漏了一点口风,说是因为有人投诉他们才去查处的。 在城监大队扯了半天,不但没要回被搬走的物品,连开档营业的手续也没能办下来。欧灿辉不死心,跑了一趟工商所,营业执照也不能办下来。欧灿辉这才感到失望和沮丧。大排档营业半个月,营业额有四千多元,减去成本和两个服务员工资,虽然有千把块钱的利润,但给城监收缴去的家什就值两千多块钱,不算自己和阮桂洪的工资也亏了一千多块! 欧灿辉越想越生气。忽又想起城监的人说“有人投诉”的话,顿时醒悟是有人使坏,这个人是谁?不用说,肯定是金龙酒家的崔秀云!因为他记起前晚九点多钟,在档囗碰见了崔秀云,他笑着和崔秀云打招呼,崔秀云却半眼也不瞧他,昂首阔步直趋内街。欧灿辉当时正忙着炒沙河粉,见崔秀云不愿答理他也不在意,见崔秀云走进欧巷,知道她是方家的亲戚自然是去方家了。现在想起来,肯定是崔秀云还记他的仇,这个心胸狭窄的妇人,真的是恨不得我饿死穷死!呸,怪不得老话都说,世间最毒妇人心呢!…… 三 不过这次欧灿辉没有猜对,向城监投诉的人不是崔秀云而是方清的阿嫲。崔秀云算起来是方清阿嫲的堂侄孙女,亲戚间还是有走动的。那晚闲聊时不知怎么就扯到了欧灿辉的大排档,方清阿嫲就诉起苦来,说这个大排档晚上吵死人,有些食客半夜深更还高谈阔论,大呼小叫,有了这个大排档她就没睡过安稳觉。 崔秀云撇撇嘴说,这个欧灿辉我早就说他不是好人──既然他的大排档令街坊神憎鬼厌,为什么不去投诉他?姑婆,我敢打包票,对这些街边大排档,只要有人投诉,城监肯定是要管的。 阿嫲不知道什么是城监,方清就说,城监就是专管占道经营的。他倒不是完全因为大排档嘈杂影响睡眠,却是因为欧灿辉的大排档占了街口,他每晚下班都要和欧灿辉打照面,每次见面都觉得很别扭、心里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不愿在每晚在他必经之路碰见他不愿碰见的人──对被迫离开金龙酒家的欧灿辉,不见着还好,见着了便觉得有股说不清的味道。如果原来他还有歉疚之心,现在见着了便觉得心烦,恨不得欧灿辉离得越远越好。 阿嫲这时就说,我明天就去街道反映,要他们找城监解决问题。唉,我就搞不明白,现在还是不是共产党领导,怎么搞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毛主席在世的时候…… 方清最怕阿嫲唠叨过去的事情,连忙对崔秀云说,表姐,最近楼面部的工作有点松了,你是饮食公司的老人,大家服你管,你还是要费点心管好楼面…… 阿嫲见方清和崔秀云谈起了工作,倒不好插嘴,思想却转到了明天去街道怎么和街道的说大排档违法和扰民的事。 阿嫲的睡房是靠着临街这一边,外面有一点动静也听得很清楚。去街道反映情况的当晚,她听见城监的车和人来扫荡大排档,心里觉得很得意。这个社会还是社会主义社会,还是共产党领导,钻空子搞邪门歪道的人还是有王法管的。她原不想抛头露面的,听得欧国能怒气冲冲的和人争论,吵吵嚷嚷的像是动了手,她还是忍不住披衣下床走出欧巷,正碰上欧国能给欧灿辉和阮桂洪劝回家来。看见欧国能铁青着脸,两眼喷着怒火,一番打好腹稿趁势教育欧国能的话便不敢吐出来。 卢少容身体不好,偏又是有一点动静就惊醒的人。外面的吵嚷她原不想理会的,听见家婆开了门出去,她也赶忙披衣下床走出来。见欧国能父子气忿忿的,便同情地说,算了,就当破财挡灾吧,城监的人得罪不得。我三妹夫的姑丈和他们很熟,明天我去和少芬(三妹)说一说,花点钱疏通疏通。 阿嫲一听就不高兴了,说,花钱就能疏通,那不是贪臟枉法吗! 欧国能原来很敬重老人家,听方清阿嫲的话不入耳,原想顶回去的,还是忍住了,不过肚里憋着一股气,便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回家去。 卢少容看在眼里,就说,不过是搵两餐罢了,小老百姓搵一个钱也不易,几千块钱的东西,城监收去也没有用,做得太过份了,难怪大家不服气。 阿嫲见儿媳不但不附和她,还公开对欧家父子表示同情,心里老大不高兴。但儿媳在家一向孝顺贤淑,为这些事和儿媳争执也不好,再说因为自己到街道投诉而害得欧家白白扔了几千块钱,欧家父子都失业,想下去好像也做得过份了点。阿嫲便不再说话,阴沉着脸回家去。 方清阿嫲以为城监来过一次执法,欧灿辉的大排档就寿终正寝,内街从此又天下太平。不料到了晚上,欧灿辉又如过去一般,天一黑在街口摆好桌椅,九点还不到,这个大排档又坐满了食客。 听得窗外远远又传来食客的喧嚷声、呼叫声,阿嫲忍不住走出门楼一看,欧家的大排档又捲土重来,不禁皱了皱眉头。想是白天没注意到欧家又重购置了桌椅家杂,看来欧家打定主意要经营这种违法的大排档了。 阿嫲想,欧国能父子也真是胆大包天,政府不让做的事还够胆去做,要是在文革时候,早就给抓去批斗了! 第119章 这欧国能还是个正宗的工人阶级呢,真想不到现在思想落后到不听政府的话。阿嫲想去劝劝欧国能,抬了一步脚又收了回去,因为她忽而想到她现在已经不是街道小组长了,而现在更不是文革那时候,她的说话越来越没人听,欧国能现在思想变了,她的劝告能听得进去吗?自己年纪大了,世道已经变得有些越来越不明白,还是别自讨无趣好…… 有人在后面拉了拉她的衣袖,阿嫲回头一看,是儿媳妇卢少容走了出来,示意她回屋去。阿嫲原想开口发发不满言论的,见儿媳又示意她别多管闲事,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还是相跟着儿媳回屋去。不过后来上床躺了好久,阿嫲还是东想西想的睡不着,好不容易刚迷糊了一阵,窗外一阵阵剧烈的吵闹声把她倏地惊醒过来,而且声浪越来越大。阿嫲清醒过来,听出是城监又来扫荡灿辉的大排档,外头又闹起来了。 阿嫲忍不住又披衣下床,开了屋门走出巷口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摆在内街上六、七张小餐桌和十几张塑料椅子七零八落东歪西倒,地下还有杯碗盆碟,看上去就是刚打架斗殴遗下的现场。 阿嫲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猛听得前头又爆发了争吵,抬头认真看去,又是大吃一惊:街口那头密密麻麻挤了一大群人,急急忙走到跟前才发觉,欧国能、欧灿辉、阮桂洪手里都拿着菜刀、锅铲,后面是十几个气势汹汹的年青人(阿嫲后来才知道是阮桂洪装修队的工友)。和他们对峙的,是身穿制服的城监人员。城监那辆汽车就停在南门街,城监的人堵在街口,为首的正在严厉批评欧灿辉抗拒执法。 阿嫲这时看见欧灿辉很激动,他踏前一步,把手中的菜刀用力往地下一摔,高声嚷道,你们就是处事不公!我们就是不服!!公安局来了我也不怕!(阿嫲后来才知道灿辉他们动手阻拦城监的人搬东西,还把城监的人打伤了好几个,城监的人已经报了警)你们是什么狗屁?你们不是共产党,你们是土匪!欺善怕恶,贪脏枉法!! 欧灿辉又踏前一步,伸出双手做出让对方铐上的样子,对城监为首那人厉声说道,不要说整个老城区,你们今晚把下廓街的大排档都扫荡了,我欧灿辉在这里等着认打认罚!还有,不用你们动手,我把所有家杂自动搬去你办公室,从今以后不再在这里开大排档──你敢不敢应承(答应)?! 后面的欧国能把刀在针板上用力一跺,气势汹汹地说,和他们说有什么用?!总之他敢动手,我就敢劈死他! 阮桂洪两眼通红,回头对工友们叫道,打这些乌龟王八蛋!丢他老母,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今日要你们尝尝我的厉害!!他正欲扑上前去,猛听得一阵汽车急刹车声,警号又响了两下,稍一犹疑,就给欧灿辉用力拉住了。跟着欧灿辉扬手示意大家别鲁莽动手,因为欧灿辉知道,派出所的阿sir来了,再动手就难收场了。 欧灿辉昨夜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气呼呼的叫上阮桂洪帮忙去买桌椅。欧国能看出了儿子的心意,也不说破,吃过晚饭就动手帮忙在内街摆开桌椅。欧灿辉见父亲用行动支持他,心里暖暖的,也不言语,有客人来了就做生意。谁知阮桂洪怕欧灿辉碰上城监独力难支,竟然约了一班装修队的工友都来帮衬大排档,鸡虫、曹师膊、白志毅都来了。巧的正是城监开车经过南门街,见欧灿辉重开大排档,一点也不把城监放在眼里,停了车,一句话也不说就动手搬炉具小车、台椅家杂,把一些食客吓得急忙逃窜。 正如阮桂洪说的,这些人平日持法横行作威作福惯了,今晚一下车就动手,激起了早就窝着火的人怒火。欧灿辉拿起菜刀大声警告,欧国能已经扑上去推掳收缴炉具车辆的人。阮桂洪看欧国能动了手,把椅子一推,一拳就把一个城监打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走在前头搬台椅的几个城监正眼也不看还没走的食客,不过还没动手,就稀里糊涂的给这些食客狠揍了一顿,待发现不对路才夺路往回逃,九个城监中有六个挂了彩,其中有两个是爬不起来的。城监急忙呼唤救兵,又打110报警,不过若不是欧灿辉连呼带喝,陈满、财叔等几个老街坊上前劝阻,阮桂洪早带头冲上去,他带来的人会把所有城监的人打得遍地找牙了。 派出所来了四个穿警服的阿sir,看到这个场面也皱起了眉头。带队的正是辖区派出所的叶所长,悄声向城监领队的问了情况,看场面已经冷了下来,弯腰捡起欧灿辉扔在地上的菜刀,抬头问道,谁的菜刀? 欧灿辉踏前一步,气昂昂地说,我的! 叶所长把玩着菜刀,说,好啊,武力抗法──要不要我把防暴警察call来? 欧灿辉昂然说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叶所长看了欧灿辉一眼,说,这么说,你就是为首的? 欧灿辉又昂然说道,是我──你拉(抓)我坐监好了!要杀要剐随便你! 欧国能一看情形不对,忙冲前去,瞪圆双眼对叶所长说,你要拉我个仔,我同你拼命!他转身指向城监,愤怒地说,共产党搞得我俩仔爷下岗,开个大排档养家糊口罢了,城监的人还要赶尽杀绝,还有没有我们穷人的活路了?!他真的是很愤怒,说的时候咬牙切齿,阮桂洪和他的工友们马上就大声呼应起来,纷纷指着城监的人大声责骂,眼看着人群情绪又激动起来。 叶所长摆了摆手正想说话,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妇女,阿嫲一看正是儿媳妇卢少容,忙往前挤了几步,听得卢少容正柔声对叶所长说,下岗工人揾两餐罢了──不准开,就跟他们讲讲道理,让他们自己搬走东西,办好了手续再开档;老实说,城监的人凶神恶煞,我们也看不过眼的…… 阮桂洪和他的工友又对着城监的人起哄,指责声、谩骂声夹杂着恶声恶气的粗言烂语,阿嫲这才发现,现场围观的还有很多内街的街坊邻里,阮桂洪母亲黄三女、收买佬陈满都来了;街口卖生果的财叔,50多岁的人了,脾气一如阮桂洪那班后生火燥,那嗓门大得盖过了很多人的声音。虽然财叔白天在街口占了一个位置放小车卖生果,城监从来也没有干涉过他,但他也对城监的人很不满,今晚借着欧灿辉闹事,趁机好好地数落谩骂城监的人。 叶所长知道众怒难犯,心里头其实对城监的人搞出治安事端很不满,这样的冲突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要派出所去收拾烂摊子。但严格地说,城监是在执法,而且遭到暴力抗法,不压下去,政府威信何在?颜面何存? 叶所长环视了一眼,摆了摆手正想说话,人丛中又走出一个老者,叶所长认出他是欧巷内欧宅的欧德庭,心中暗喜。欧德庭年事已高却是德高望重,有他出头做和事佬,这事就好办了。 果然,欧德庭一站出来,人群马上静了下来。欧德庭便开口说话了,虽然话音不高,中气颇足,站在人群后面的阿嫲也听得清清楚楚。欧德庭对叶所长说,欧灿辉没有办好手续就开档,这是他不对的地方,但今晚的事城监方面就没有责任?毛主席说过要关心群众,不能不教而诛嘛。群众是要教育的,不能够凶神恶煞的对待群众嘛。粗暴执法,激起民变,这与过去国民党何异? 叶所长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笑着对欧德庭点了点头,转脸对欧灿辉大声说,好了,你收拾好东西,明天到派出所听候处理。他转头对城监领队的说,先把受伤的送去医院治疗捡查要紧,有什么问题明天再处理。 叶所长话音刚落,欧德庭忙转头对欧灿辉说,赶快收拾东西。说完他就走到一旁弯腰收拾打翻了的椅子。 欧国能一看,忙过去拉着欧德庭说,四叔,这些粗重活不敢劳动你老人家,你快回家歇息。 欧德庭直起腰,指着阮桂洪喝道,你们还不帮忙收拾,还楞在那里干什么? 阮桂洪还没回过神,欧德庭转而对欧灿辉叫道,还不快叫他们帮着收拾? 欧灿辉看容姨已经扶好了一张餐桌,听四叔公一叫,顿时醒悟过来,马上朝阮桂洪、白志毅他们摆摆手,阮桂洪他们才散开去收拾乱七八糟的场地。 叶所长快刀斩乱麻,城监的人很快就开车撤走了,围观的人也就散了,不过有些街坊就留下来帮忙。财叔却走过去,从叶所长手上拿走菜刀,叶所长也是笑了笑没有理会,扬声对欧灿辉说,明天记得来派出所接受处理。说完就带着手下的人走了。 刚才群情汹涌的时候,阿嫲的心卜卜乱跳,脑子却兴奋得很,她很想看到政府的人好好整治这些不听话的人,没料到街坊都来给欧灿辉帮腔,而且没料到儿媳妇卢少容第一个站了出来,她心里便很不满;她更没料到,平日深居简出从不理会街坊闲事的欧德庭也站出来,而派出所的人就这么筒单潦草的处理就算了,阿嫲又觉得很失望又迷惘。现在是怎么啦?违法经营还打人,派出所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抓起来?要是毛主席还在生,这些人还敢胆子这么大吗!唉,毛主席不在了,世道真的变了…… 第二天一整天,阿嫲都很留心对面欧家,曾经当过街道小组长的她,似乎又焕发了政治活力。可是她发现欧国能父子根本就没去派出所,到了下午4点多,她实在忍不住了,就走过去,进了门,看见欧灿辉父子正在做馒头包子,于是便说,国能兄弟,派出所快下班了,你们怎么还不快去? 欧国能原本脸上带着笑,正想招呼阿嫲坐下来,一听阿嫲这样说,脸色便沉下来,回身就继续干活。 第120章 阿嫲一看欧家父子都不愿搭理她,自觉无趣,讪讪的便转身回家去,心里就觉闷闷的,连晚饭也没什么胃口。 到了晚上,阿嫲出来看了两次,欧灿辉照样开大排档,照样很多食客帮衬(光临),派出所和城监的人却没有来,阮桂洪也在大排档帮手,他的猪朋狗友却没有露面。 接着一连几晚,阿嫲都装着串门到外头看了看,派出所和城监的人都没来管欧灿辉。倒是有一晚,欧灿辉刚开档,阿嫲正巧看见城监几个人直朝灿辉走去。阿嫲的胸腔便无缘无故的剧跳起来,心想又有得吵了。 果然,欧灿辉看见城监的人来了,故意装着看不见,拿起莱刀用刀背敲打针板,满脸写着敌意。城监的人走近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脸色,对欧灿辉说,今明两晚都有省的人来捡查,这两晚就不要开了。 城监的人说完,看欧灿辉朝阮桂洪摆了摆手,和服务员一起收档,便转身就走了,阿嫲就知道他们赶着去通知其他的大排档。因为阿嫲早就知道,凡是有上级来捡查都会提前发“通知”,捡查组一走,卫生还是那么脏乱差,占道经营、无证照经营还是继续老样子。她当街道小组长时也做过这些事,不过那时她是乐此不疲心安理得,现在才觉悟,原来那是弄虚作假欺骗上级捡查组的传统做法。 阿嫲又一次感到了失望。她真的想不通,城监的人经过那一晚冲突后,竟然对欧灿辉的大排档只眼开只眼闭,这不是疏忽玩职又是什么?欧灿辉和阮桂洪还动手打了政府的人,派出所竟然对此也是不了了之? 走回欧巷,在家门口碰上陈满的老婆陈姨,见陈姨满脸笑容和她打招呼,阿嫲忍不住就说,唉,世道变了,如果毛主席在生,哪里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陈姨听过阿嫲唠叨过几次,知道阿嫲对欧灿辉在街口开大排档很不以为然,就劝阿嫲说,毛主席在生的时候没有人下岗啊,现在灿辉两仔爷都下岗,灿荣还要供书教学,开个大排档揾两餐也不容易。阿嫲还是你好啊,三个孙仔孙女都是国营的,旱涝保收,方清还当上金龙经理,孙媳妇又孝顺,你老人家可以享清福了。 阿嫲高兴起来,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享清福是说不上的,我老了,有些事想管也管不到了,算啦。不过我还是相信歪风邪气总是不长久的,这个江山是毛主席共产党打下来的,毛主席不在了,共产党还掌权嘛…… 陈姨却是极有耐心,听阿嫲唠唠叨叨了好一会,又关切的劝阿嫲保重身体,才告别分手回家去。 第三章第四至六节 四 欧灿辉的街口大排档可以说是风雨飘摇,方清在金龙酒家自是不可同日而语,而最令方清高兴的,是珠圆玉润的周丽娟时时向他发骚,两个私下偷情,青春性欲并不因为林珊珊怀孕而遭禁锢。 上午九点钟,方清准时来到周丽娟的家。 周丽娟老公在邮电局上班,周丽娟昨日在经理室略一暗示,方清心领神会,当即约好时间到周丽娟家偷情。 周丽娟住邮电职工宿舍。进了宿舍楼,这个时间不会碰上什么人。方清才一进屋,周丽娟便把方清直接引进了卧室,两人也不用多语言,三两下就脫光衣服上了床。 周丽娟正是狼虎之年,不料老公近来性欲衰退,行房事时举而不坚,并伴早泄。周丽娟很不满足,心想老公还不到四十六,不会是更年期提早得这么多吧?老公为人本份老实,每月工资奖金都上交,周丽娟掌握经济大权,也相信老公没有在外头乱搞。想是身体差了,便想了诸多办法,给老公补肾壮阳,结果是时好时坏,有时爬到身上不够两分钟便泄了,弄得到喉唔到肺,心里火燥得很。 方清是顶头上司,年轻力壮,干那事龙精虎猛,又懂调情,每每是干完了但觉心意满足,浑身舒泰。原来是半推半就,尝到了甜头,便时时想着和方清上床,给老公戴了绿帽也顾不得了,谁叫他做男人做得冇本事? 这一次两人在床上翻云覆雨,周丽娟极尽奉迎之能事,方清纵横驰骋,奋力拼搏,最后两人都高潮迸发,方才停了下来。 方清看了看床头闹钟,折腾了半个多小时,觉得很满足,便对还搂着他的周丽娟说,舒不舒服? 周丽娟抬起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把头埋在他的胸膛上。方清伸手在她丰满的乳房上捏了一下,又笑着说,还要不要再来一次? 周丽娟卟哧一笑,伸手在他已软绵绵垂下的地方轻轻打了一下,说,你还行么? 方清便说,昨晚和珊珊打了一炮──也真怪,大肚婆也有性欲,只是不能随心所欲,这里不准摸,那里不准动,不能尽兴,还是和你做得过瘾。今日怕是不能再战了,明天我再来,好不好? 周丽娟摇摇头说,算了,另找时间吧。 方清这时想起另一件事,便问,这次发了奖金,下面有什么反映? 周丽娟便说,还是有些人有意见,不过都不敢怎么说,脸色不好看就是了。就是厨房的骆镜釗,没有发他的奖金,骂得难听了点。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啦,大锅饭平均分有意见,按出勤加表现分等级也有意见。总之钱分得更多还是有意见:为什么不再多分一点? 方清想着骆镜釗的事,骂得难听点就是很难听,大约连方家的祖宗也骂了,冷笑一声说,他再出事故,我就要他滚蛋。方清试行奖金分级评定,骆镜釗工作表现一般,上月评了个三等奖金,骆镜釗骂骂咧咧,给李伙生臭骂了一顿才算收敛了一点。这个月有一天工作时心不在焉出了差错,弄得客人发了火,方清立即宣布扣当月奖金。骆镜釗心不服、嘴巴臭,骂出去的话不用说,又是像刀子般刺心。 周丽娟也讨厌骆镜釗对女人嬉皮笑脸,眼光淫淫的,大庭广众也动手动脚。她表面也和大家嘻嘻哈哈,内心却瞧不起骆镜釗,这时又说起骆镜釗,告诉你,他对李凤娴起痰(起了色心)呢,整天跟在李凤娴后面转,帮她干这干那讨好她,也不拿镜照照自己,一只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方清想,李凤娴说不上是天鹅,但算得上顺眉顺眼那一类。但骆镜釗也太不自量,你一个五十岁的寡佬,凭什么勾引人?冇钱冇面,大概就想着人家老公不常在身边,以为有机可乘,也不想想李凤娴是三十才出头,排队也轮不到你老咸虫。 说了一会闲话,两人便起了床,穿好衣服,方清又抱着周丽娟亲了亲,拿出一个装了500块钱的信封交到她手里,说是给她的两个小孩买新衣服,周丽娟不客气也就收下了。 方清回到金龙,见刘艳红、李伙生和莫慕贞正坐在餐厅里说着什么,见方清回来了,刘艳红便朝方清点头示意。方清走过去,坐下来便问,什么事?都是习惯了的,每天上班碰碰头,就在餐厅坐下来,自然还有服务员端上一壶热茶,有客进来找经理订餐,也是一下就见着。李伙生分管业务,他的时间便多留在餐厅,所以上、下午的碰头会便多在餐厅里进行。 刘艳红口齿伶利,这时便报告了刚才发生的一件事:厨房(部)上早班的几个人,刚才在厨房里捉弄楼面部服务员唐秋英,闹得很过份,最后是把竹箩套在唐秋英头上,跟着捉起唐秋英,把她抬起放到裝了半箩青菜的另一个竹箩里,把唐秋英弄哭了。 方清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厨房的人玩得疯颠起来,把劏好的光鸡、肥腻腻的猪肉牛肉塞到女服务员的衣服里也见过,女的报复扯男人裤头塞回到男人裤档也见过。饮食行业的人什么玩笑也敢开,有些很出格的事也敢做。他上任以后,已经立下制度,严禁用公物乱开玩笑。今天这几个人是吃了豹子胆? 方清正想问是那几个人,刘艳红跟着报告的消息令他震惊,唐秋英坐在箩筐里,挣扎了几下又坐回箩筐里,双脚吊在外面,哭了好一会,那些人见唐秋英真哭了,忙过去扶她起来却站不直腰,这才知道闯下祸了,后来扶她去医院,说是搞伤尾龙骨,要住院观察,跟着就找了一辆车,把她送去中医院留医部住院。 李伙生显得很生气,敲着桌子说,太过份了,一定要严肃处理! 莫慕贞这个副经理兼管人事,厨房一出事她马上赶过去处理,一直把唐秋英送到医院才回来。她已经询问过唐秋英,回到金龙后又分別找厨房上早班的几个人谈过。这时就说,这件事,骆镜釗是祸首,他在打闹中趁机揩油,老是用手去碰唐秋英这里那里,那几个青年仔跟着起哄,有样学样,趁机揩油,帮手把唐秋英放去坐箩筐;从后面抱着唐秋英趁机摸她胸部的,就是骆镜釗。 方清沉住了气,对李伙生说,你回去召集厨房部开会,点名批评这件事,要当事人写出捡讨,明天早上交上来。见李伙生点头,又说,明天下午开全体职工大会,这个事要讲;厨房是你管的,我先跟你打招呼,我也会点你的名。 李伙生喘着粗气点了点头。方清虽是他的徒弟,年纪比他小了一半,但现在是经理,而且承包以后大胆管理,建立和健全规章制度,奖罚分明,酒家各项工作都有了很大改进,凭良心说,方清承包后比以前好得多,工人也好管理了许多,对有水平有能力的人你不能不服气。再说,责人先责己,经理不拿自己作法,下边工人也不会服气。 方清又说,这件事骆镜釗先作待岗三个月处理,待岗期间发五成工资;唐秋英的医药费公家不负责,由他们几个人负责百分之九十,以后从工资中扣除;唐秋英本人负责百分之十。 第121章 你们有什么意见? 大家都点头,同意方清的处理意见。 方清心里有数,三个月后,金龙的职工花名册,一定会减员,肯定减去的一个不用说,就是人称老咸虫的骆镜釗。 方清回到经理室,在工作日志上记下了这件事,又想起了事情。承包以来,每个月平均大约有纯利一万多千块,他已经交代会计,每月都按八成营业额制报表,不但要逃稅,还要给自己留了一个小钱柜。在盈利这个问题对彭其康也不用说实话,他不过出了头钱罢了,我在金龙每日里的劳心劳苦,他哪里体会过来?想到这里,他从办公桌抽屜拿出500块钱装进一个信封,走去隔壁财会室,到见出纳小余也在,便叫会计丁汝明到经理室“商量事情。” 就在这时,唐秋英的父亲、在城区公安分局户藉科工作的唐浩全找上门来了,方清只好叫丁汝明先回去工作,陪着笑脸和唐浩全说话。 刘艳红在碰头会散后,见时间还早,便叫上唐秋英的班长杜雪梅,一齐去中医院看望唐秋英。酒家女服务员多,大多是和她年纪不相上下,杜雪梅比她大几岁,已经结了婚,有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孩。刘艳红和唐秋英算是好朋友,唐秋英年纪比她还小,长得丰满,但性格特别活泼调皮,isuu書网常和酒家的后生仔疯疯颠颠打打闹闹,刘艳红看不过,常常说她,她才收敛了一点。 不过老话都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唐秋英今早进厨房拿东西,碰上几个后生仔撩逗,动手动脚的嬉闹起来,给不怀好意的骆镜釗趁火打劫,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终于吃了亏住进了医院。 送走了唐秋英的父亲唐浩全,方清在楼面大厅巡视了一遍,和熟客们应酬了一番,又到点心部忙了大半个多钟头,刚回到经理室坐下,响起了两下轻轻的敲门声,方清说了声请进。门开了,见进来的是厨房部的厨师李凤娴,便脸露笑容,欠欠身请李凤娴坐。 方清把李凤娴列作可依靠对象。她有技术,工作踏实,更主要的是她从不跟着人起哄,抱着与世无争的态度,不给领导添什么麻烦,自己也很少出什么乱子,不争强好胜不说三道四,当领导的自然喜欢多一些这样的“良民”。而且李凤娴模样也过得去,不肥也不瘦,笑的时候显得很温馨,方清对她很有好感,曾经考虑提她当厨房部长,只是觉得她煞气不够,所以就放下了。 “方经理,我想年初三请假。”李凤娴对方清说,“我老公年初三要请几个亲戚叙一叙。你知道的,他一年难得回来两次。有个亲戚的亲戚调去了签证科,你知道的,我申请了七年赴港还没有批下来……” 方清听明白了李凤娴的意思,就问:“你安排初几休息?” “初二。”李凤娴说,“老公昨晚回来才决定(初三请客)的。方经理,求求你啦。” “不用说求。”方清看多了李凤娴两眼。她老公昨晚回来,久别胜新婚,昨晚肯定干柴遇着烈火,这会倒是看不出什么,“你有特殊情况,应该照顾嘛。我和李伙生商量一下,先给你调班,好不好?” 李凤娴原就知道请假难批,一年才一个春节,谁都想不上班,都想探亲拜年,玩耍玩耍。但服务行业就是这样,越是节假日生意越旺,别人休息你要上班,而且比平时还要忙,早已习惯了。厨房部今天贴出了轮休安排,她的目的就是要经理出头调班,见方清答应了,不禁喜出望外。她满怀感激地对方清说:“方经理,唔该晒(多谢了)。” 方清摆摆手。见李凤娴乐孜孜的想告辞,似是眼角含春,另有一番风韵,心中一动,便说:“我和签证科方科长很熟的,要不要我和他说一下?” 李凤娴喜出望外:“好啊,方科长是你亲戚?” 方清含蓄地一笑,说:“你先回去。待过了年,争取有好消息告诉你。” 李凤娴千恩万谢,说了很多感激的话,方告辞离开。方清却为自己的急智感到满意,他和市公安局签证科的方科长才見过一面,因为都姓方,双方都很客气,互相留了名片。打个电话又不用花什么钱,再说像李凤娴这类符合条件的,大约也不会拖太久的,不管实际有没有帮上忙,李凤娴一样会心存感激,这样的空头人情不怕做,别人还会说你有人情味。 五 眨眼间就到了春节。年初一,方清起得比母亲还早,天未亮就赶回金龙。做炊食这一行都知道,节假日特别是春节几天假期,真真正正是黄金旺季,方清承包了金龙,更着紧抓好经营管理,连春节也赚不到钱,这个酒家就不用开了。 方清精神抖擞,在酒家和每一个熟客热情寒喧,一个早上也不知说了多少句“恭喜发财。”他给每个职工都发了封利是,虽然只是10元,员工都开心极了。这封利是在商家叫开门利是,取开门顺利发财之吉兆。以前是国营企业,领导不搞这些名堂,方清最明白职工心态,果然让职工们眉开眼笑。职工们不光看到、收到大红利是,也看到了新领导者的新思维、新行动,对他们来说,这新鲜事预兆着有新的前景。 方清口袋还有上百封1元的利是,他给每个跟着家人来金龙饮早茶的小孩都笑容可掬地送上一封利是,小孩子们自然兴高采烈。虽然只是1元利是,客人还是很高兴也很体谅的,起码感觉是有面子。方清知道,小孩的家长们对金龙的感情更亲近了一些。 方清后来又在金龙巡走,看见了阮桂洪兄妹、欧灿辉三兄弟,在上海读书的陈月媚、还有久未在欧巷露脸的陈昊天来金龙饮茶,待看见满脸春风的何丽就坐在陈昊天身旁,俩人神态亲密,便明白他早年追求不到的何丽,看上的人竟是收买佬陈满的儿子。这时他对何丽已是波澜不兴,心里就有点刻薄地想,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收买佬对蛇妹,实在是门当户对。 那天方清没有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原本在酒楼做经理,见了有一面之缘的人必热情上前打招呼的,这是做酒楼的不二法门,不管熟悉不熟悉,酒楼的人热情好客,笑脸迎人,就给客人留下好印象,对酒楼的生意会有帮助。看电影电视剧就知道,点头哈腰卑躬屈节这一门功夫,除了皇宫里的太监,就数酒楼的伙计学得最好、做得最足。 但方清现在对欧巷的人最抗拒,在酒楼见着了也下意识躲避开去。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但仔细想起来,除了住欧巷最内头的麦老师夫妇仿佛与世无争,方清对两个欧家和阮家,竟似有芥蒂心病般不愿接近,现在多了何丽这个因素,他竟对陈家也有了说不清的不自在。 方清正想走去点心部看看,一个叫练翠英的服务员走过来报告说,龙宫雅房的刘副局长请他过去,他笑着向翠英点点头,便转身走去雅房。 刘副局长昨晚打电话要他留一个雅房,说全家来金龙饮早茶。刘副局长是市局的第二把手,方清自是不敢怠慢,最好的包厢雅房原已留给了彭其康一家的,说不得,只好委屈彭其康换了一个小房。又交带点心部做好准备,特别是要莫慕贞做兔子虾饺──那是莫慕贞的看家本事,据说是广州荔湾酒家最有名的特级点心师罗坤所创,把虾饺做成小白免形状,做得维肖维妙,点上两个红眼睛特别传神,因为费工,平时很少做的,只是逢年节或接待最重要的贵宾才特意制作。 方清进了龙腾雅房,发现房里只有彭其康和欧海明在饮茶,彭其康的家人却没有来。欧海明是欧德庭的大公子,自小见惯了的,他自然认识,只是不知道彭其康已经和欧海明混得这么熟。 欧海明大自己十来岁,大概四十刚出头吧,已经当上市乡镇企业局的一把手,看来前途未可限量。因为彭其康有次说起朋友有些生意要找乡镇企业局,知道方清认识欧海明,让方清找个机会带彭其康到欧海明的办公室见了一面,两人就相识了,今日看上去他两人倒像是认识多年的朋友一样。 方清和欧海明热情握手问好,又对彭其康说,彭叔,难得今日海明哥得闲,饮两杯吧?见彭其康笑着点头,便叫服务员拿五粮液来。自小对欧海明叫惯了海明哥的,也知道欧海明善饮,而且不爱喝洋酒,偶尔和客人来金龙吃饭,都是点茅台、五粮液,便不等欧海明表态,先叫了酒,又吩咐服务员送几碟下酒的早点来。 欧海明读完高中考上中山大学,雄心勃勃,读书尤为刻苦用功,不料过两年来了一場文化大革命,他知道自己家庭老底不好,给造反派揪着深挖下去不会有好果子吃,父亲又谆谆告诫他不要踩进这潭浑水,跟着同学大串联跑遍了全中国后,借口患上肺病跑回家中,不掺入派斗武斗中去。当了几年逍遥派,果然平平安安,玩盆景便是那几年跟着老父迷上的。后来分配回家乡,进了乡镇企业局当一个小职员。到八十年代推行年轻化、知识化,响当当的中大文凭,加上他办事干练,很快就当了科长。 这时的欧海明时来运转,一帆风顺,先是提拔当上副局长,几个月前老局长患有糖尿病离岗静养,他就代行正局长职权,虽然还带个代字,但在局里终究是坐上头把交椅,很有一种功成名就的自豪感。 欧海明知道除了自己的努力加运气,也得二妹欧海盈助了一臂之力。二妹当导游时结识的人多,达官显贵也认识不少,这个二妹和自己说得来,有一次特意介绍了市委组织部的于副部长和他认识,于副部长是常务副部长,是个极有权势的人,他心有灵犀,自是常和于副部长走动,慢慢就成了志趣相投、无话不谈的老友兼死党。 第122章 于副部长喜爱玩保龄球,欧海明陪他玩得多了──当然每次都是欧海明埋单,欧海明自然也不用自己掏腰包的,拿回去大笔一挥公家报销──便也成了玩保龄球的高手,有次一局竟打出了283的高分,连市里的各路玩家都知道欧海明是个中高手,功力不亚于专业选手。 欧海明今天屈尊应彭其康的早请,是因为彭其康介绍了一个马来西亚外商给他认识。这个外商彭宪祥祖籍虽是潮汕人,但看中本地瓷土资源丰富,欲前来投资兴办陶瓷厂。彭宪祥两次前来实地考察,已拿出可行性研究,规模较大,首期投资250万美金,折合人民币就是2000万了,产品全部出口。外商要借助当地政府、企业之力,提出的方案是与乡镇企业局合资合作,欧海明正欲展示政绩,双方一拍即合。彭其康是引进的有功之臣,他约欧海明饮早茶聚一聚,欧海明自然不敢拂他的面子,欣然赴约。彭宪祥迟迟未能签约,欧海明也想通过这个姓彭的摸摸情况。 果然不负此行,从彭其康嘴里得知,过了年,彭宪祥便将莅临清源进行实质性谈判,欧海明心中暗喜。见方清叫喝酒,正中下怀。曾听老父抱怨,说文化大革命中,当年街道造反派揪斗老父,第一个冲进欧宅,第一个高呼“打倒牛鬼蛇神欧德庭”的,正是方清的阿嫲、那个苦大仇深的街道积极分子。 那次抄家砸碎了两个明朝正德年间的彩釉大花瓶──其他的早收藏好了,只是这两个将及人高的花瓶没办法转移搬运──拔了他家的盆栽,打烂了几十个花盆,其中有几个还是明、清时期的古盆,直至现在欧德庭提起这些古盆还心疼不已。欧德庭还清楚记得,是方清阿嫲第一个把花瓶板倒在地,那清脆的爆裂破碎声,每一下响起都似鞭打在心里,心血在流淌,还要哑口无言,俯首低头不敢有半点异动。 这些事欧海明却没放在心上。文化大革命是中国历史的千古一劫奇耻大辱,国家元首、开国元勋、连同数不清的文物古迹都毁于一旦,欧宅这点小小插曲实在算不了什么。党中央早就提出了向前看,现在脚下鋪开鹏程路,自然是奋勇向前,不用太多感怀过去,悲古怜今。说起引进外资这件事,方清也是有功劳的,方清和姓彭的后面还有个当市政府经协办主任的林可奕,关系盘根错节,今后很多事还要方清外父帮忙疏理,方清也是不可冷落得罪的,文革那些陈年旧事就更不值一提了。 方清提出喝酒,是看出彭其康对欧海明有所求,但欧海明城府颇深,言语中总不能开怀暢谈,这些场合有酒就有气氛,最怕连酒也没兴趣喝,有兴趣喝下去自然酒逢知己千杯少,感情也会更增进一些,交谈也就更融洽一些。 这一轮三人都喝得很高兴,待欧海明回到欧巷,已是临近中午吃饭的时间。他的妻子林幼连正在客厅摆碗筷,见欧海明满嘴酒气,便埋怨说,怎么早上也喝酒?和什么人喝? 欧海明嘿嘿一笑,也没答理妻子的诘难,倒了一大杯茶,拿着便踱回院子看父亲的盆景。年卅晚上全家回欧巷吃团年饭,没留心往院子里看,现在他的兴趣转移到了玩赏奇石,家里便收藏了一些,不过对盆景还是情有所爱,于是院子中那一盆悬崖式九里香便吸引了他的视线,似曾相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见父亲和四弟欧海贤也走到院子,便问父亲,这盆九里香不错呀,哪里弄来的? 欧德庭得意地一笑,说,就是你叫人送回来的那盆水影式,我把它改成悬崖式了,你看如何? 欧海明暗暗纳闷,我什么时候买过这盆九里香叫人送来?正茫然间,欧海贤已经嘿地笑了起来,说,大佬,不用说啦,肯定是哪个要擦你局长的鞋,走后门走到阿爸这里来了。海贤今年三十四岁,是个口直心快的人,虽然在口岸办当了科长,在欧海明眼中,仍是青头仔(毛头小伙子)般不够稳重成熟。须知官場不乏尔虞我诈,虽无害人之意,也要有提防之心啊。真担心他迟早要吃亏的。 欧德庭脸色凝重起来,问欧海明,不是你买了叫人送来的? 欧海明倒也坦然,说,不是──哦,我想起来了,上次去某县,临走的时候,某县局的韦局长陪我参观了一个花场,我说怪不得这盆九里香这么眼熟,那个花场最好的就是这一盆。想是我当时赞了几句,那个韦局长便给我买来了。阿爸你放心,我知道了这事,自然要给回钱他。退回去也不好的,对不对?不过今后若有人打我的旗号送东西过來,阿爸你先打电话给我问清楚,好不好? 欧德庭见欧海明如此说,脸色才缓和下来。儿子当共产党的官,而且官职不小,首要清廉,二要小心,这个官才能当得长久。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心无大错。看来儿子还是有见识,今后自己也要慎重一点,别八十老娘倒蹦了孩儿,让人在老父这里钻了空子,反过来便害了儿子。 欧海明这时想到了韦局长的那个县,那里盛产黄蜡石,是广东这个石种的主要产地之一,民间必有收藏,河里溪中山上,也必有很多有品相的未被发现、未被捡走的,倒是要和韦局长打打招呼,让他留意。看来这个韦局长是有心靠拢过来,过了年安排个时间下去一趟,笼络好这个韦局长。 于副部长受到欧海明的啓发,也转而对石头感兴趣了。上次欧海明送了一块黄蜡石给于副部长,又送了几本精美的奇石书刊,于副部长便兴趣盎然。打保龄和出席宴请,都是呈一时之快,待从这个有权的位子退下来,还能像现在这般给人踏平了门槛,宾客盈门,出去时有所求必有所应吗?!欧海明送的那件黄蜡石,虽然不大,也比一个蓝球大些,那石呈深黄色,行话便称熟石,这石上园下窄,更难得的是整块石石纹凹凸交叉,深浅各异,细细观赏,正面便似有数只猴子在攀爬、在歇息、在观望,皆因上部凸纹所处,极像一只猴子,通体便容易引申想像为猴山。 于副部长属猴,对这奇石果然爱不释手。其实这石也是下属送给欧海明的,欧海明略知市价,起码值二、三千元,他忍痛割爱,这一下果然大得于副部长欢心。于副部长是极精细的人,沉迷进去,也必能体会欧海明对他的善意提点。今后投桃报李,投分披襟,皆大欢喜就是了。 这时听得趟栊门响,回头看时,见是欧海盈一家三口、后面跟着二弟欧海平一家四口都到家了,就剩下三弟欧海富一家还没到。欧宅有一个传统,从年初一到年初五,儿孙们都要回欧宅老家聚集吃饭,过了年初五另挑日子“开年”。“开年”这习俗在南粤不知存在多少年了,“开年”那一天又是全家聚集,连出嫁女及女婿外孙儿女也要回来参加的,用三牲拜祭过祖宗和神佛,吃过这一餐意即开了年,各人便可干各人的了。 在农村,开了年即是要下田干农活了。城里人一般不会太早开年,但欧宅人多,儿女们都像很忙,欧德庭倒是开明,事先都征求儿子们的意见,今年见说欧海盈初八要去香港旅游,欧海富初九晚上要赴酒厂厂长外母的寿诞,干脆就定了初六开年。所以这一年的年初一到年初六,欧宅又会像年卅晚那天一样,热闹得翻了天一般。 六 一九九三年匆匆过去,方清自我感觉是四个字:扬眉吐气。 在公司办公室上班时,方清知道公司领导把工作精力放得最多的部门是金龙,在市局开会,提起老大难单位又是金龙。而现在,公司内外都称赞,方清承包后金龙服务水准大幅提升,各项工作整整有条,自然,经济效益也显突出来了。 职工们的年终奖金比去年多了一倍,不用说,都知道承包比不承包好,经济效益带来的另一个效益,是让方清真正在金龙有了威信。 方清和幕后老板彭其康商量好年终送礼的事,也让方清狠捞了一把。 国营企业有一个不成文的惯例,春节前要提一笔业务经费出来送礼,有些做法严谨的公司,还会开支委会讨论记录在案,免得日后有麻烦。方清在公司当政工员时,两年都参与了节前送礼,因为方案定下来以后,做具体工作自然不用领导亲自出马的,当然到局长家送礼送红包是例外。那时候方清做得很认真,更不用说敢中饱私囊。 承包了金龙,想到年关将至,有些领导和部门是要打好关系的,彭其康也是深谙其中之道,有一晚特意把方清约去茶庄,拟定了名单和金额,方清回去便把这五千多块钱提了出来。不过除了几个不可不送的外,商业局的副局长、派出所长、税务局长所长、卫防站等等等等方清一个都不送,倒是有一个没在名单上的,他特意挑了一瓶洋酒、一条中华香烟送去,这个人便是市商业局人事科张科长。 年前已经专程到市局一把手家送了重礼,公司那头送了三个:徐经理、邹副经理、公司计财股长。一条香烟一瓶洋酒,另加一个信封装500块钱,已经让邹副经理乐得见牙不见眼,如果他知道方清送给徐经理的要比他多几倍,邹副经理恐怕就笑不出来了,不过计财股长那份礼又比邹副经理少,只有一条香烟几斤水果,另加200块钱。方清明白公司的生杀大权操在一把手手里,自是多费心机擦徐经理的鞋。当过国家主席的刘少奇有一句名言,叫吃小亏占大便宜,那是至理名言,千古不错的。 方清自参加工作以后,第一次过了一个肥年。 方清还暗自得意的,是金龙职工的整体素质得到了提高。 第123章 服务水平提高了,一些过去存在的恶习表现也减少了。过去很多职工说话不分场合都是大声嚷叫,开口粗言闭口秽语,工作时间追逐打闹,经过方清反复整治有了很大改观。 方清很生气的,是很多员工以前不懂礼貌,找经理门也不用敲就可以直出直入。除了服务员有规范要求并且养成了习惯,其他人包括吴秉光、李昌文、王波、李伙生、莫慕贞都没有这个习惯,也纵容放任下面员工。方清花了很大力气,除了在职工大会上宣讲,包括后来有一次李伙生不敲门闯了进来,方清就拉下脸说,等你懂得敲门,我再和你谈,说完撇下李伙生和跟在后面的莫慕贞,自己离开经理室。经过不懈努力,这一点点的素质终于得到提高,所有员工进经理室都懂得要先敲门了。 这一天偏偏有人门也不敲,推开经理室的门闯了进来,方清的不快顿时显现在脸上。待看清来人是骆镜釗,方清更为生气。 骆镜釗因年前弄伤了同事致住院,方清重手处理他待岗,骆镜釗不服气,不用上班就到处乱窜,他的嘴巴臭,说方清就没有什么好话。待岗期满回金龙上班,不料方清让他写一份检讨,视对错误有无深刻认识才决定可否复工。骆镜釗火了,耍态度坚持不捡讨,方清就有理由让他继续待岗。 这样待岗没有一分钱工资,骆镜釗出去混了一段时间,又想回金龙上班,方清还是如法炮制,骆镜釗咽不下这口气,掉头就走,在经理室外面狠狠咒骂了方清一通。 这一次有点意外,骆镜釗一进门就摆出一副可怜相,要求方经理高抬贵手,让他揾两餐争取捱到退休。方清冷笑,心想我正准备裁员呢,你死了这条心吧。 骆镜釗前两次来要求上班,方清还坚持要骆镜釗在全体职工大会上捡讨,今天方清干脆不提了,冷冷的说,你不用磨了,磨也没有用——你走吧! 骆镜釗没料到方清会板下脸。以前还能耐心的听他发发牢骚,还会做做思想工作。他也想通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准备接受方清意见做做捡讨,不料方清连这个机会也不给他了。他脸上肌肉紧挤起来,逼视着方清说,你不要迫人太甚,人迫急了,什么事也做得出来的。 方清不理不睬,点燃了香烟打电话。骆镜釗咬了咬牙,一跺脚就离开了经理室。临走又丢下一句话: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是你冷酷无情迫我上绝路,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对骆镜釗的恫吓,方清并没有放在心上。饮食行业的人很多是说话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像北京人能侃一样,这些人也特别能侃──方清觉得这个侃字特别形象:爱耍贫嘴,嘴上叽哩呱啦好像真理在握,装腔作势,似乎天下没有他办不成的事,但屁放完了,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方清才懒得理这些人,几条小泥鳅掀不起什么风浪。彭其康说得对,慈不掌兵,对这些多余而且抓着了痛处的人,不能心慈手软,就是要实行铁腕治理。 这一年方清最值得高兴的是林珊珊给他生了个肥仔,出世就有八斤九两重,娇小的珊珊体重还不到一百斤,为安全计只好作剖腹产。儿子的到来给全家带来了欢乐,最开心的当然是阿嫲,终于盼到了四世同堂,她身体还好着呢,有一日忽发奇想,我能不能看到五世同堂呢?毛主席保佑,尽力争取吧,真能让我看到五世同堂,我死也眼闭! 方清不知道阿嫲还有这个梦想。他在家时,也喜欢逗弄孩子,享享天伦之乐。 还有的高兴事就摆不上桌面上了。他先是把李凤娴也弄上了手,而且还搞了两个更年青的、还没有结婚的女服务员。弄李凤娴费了点功夫,其实也不是特意设计的,是有一天巡视厨房,看见李凤娴热乎乎地讨好他,心里一动,出来就打电话请了市公安局签证科的方科长来金龙吃饭,吃得高兴时,让服务员把李凤娴从厨房叫来给方科长敬了两杯酒。 方清说,李凤娴是厨房部副部长,三级厨师──按她的水平,考二级、一级也绰绰有余,但李凤娴就是不考,为什么?因为有规定,二级以上厨师出境定居要经省有关部门批准。其实方清并没有提她当副部长,随口说出来是给李凤娴脸上贴金。 方科长不禁对李凤娴有了印象。吃了人家的嘴软,对方清的托请,自然是满口答应回去查一查,能帮上忙的尽量帮助解决。那晚下了班,方清乘着几分酒意,藉口商量给方科长送礼,上了李凤娴的家。他色胆包天,李凤娴对他也心存感激,又不敢搞出动静吵醒儿子,到底给方清按倒在床上代她老公尽了一回责任。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方清和李凤娴就勾搭成奸了。 弄两个服务员就简单得多了,估着看谁容易得手,找个机会稍稍用点手段,两个黄花闺女就让他得了手。皆因闸口开了就刹不住,方清看有些财大气粗的客人,常带了年青女人来吃喝玩乐便眼热,半老徐娘和少妇怎比得上年青妹仔皮滑肉嫩,青春活泼,嬉笑娇嗔,另有一番风情?于是稍稍用点手段,两个黄花闺女服务员就让他先尝了鲜,也变成了他的秘密情妇。 方清没想到当了经理勾引女人是这般容易,这一下得陇望蜀欲壑难填,想到刘艳红是金龙头号靓女,若把刘艳红也搞到手,那将是何等开心,何等快意。只是刘艳红虽然仰仗经理鼻息,做人却有主见,对方清百般挑逗嘴甜脸冷。方清知晓刘艳红个性刚烈也不敢造次莽撞,心想总有一日会把你弄到我床上。 其实方清也知道,金龙的前途也隐伏危机。以前清源才几间数得上的酒家,就这几年间,新市区建设发展势头迅猛,已经有多家上了规模档次的酒店先后投入营业,客源竞争激烈。老城区有几个大的建筑楼盘已全面开工,说不定会有人开设经营面积更大的酒楼食肆,总之,随着清源城乡经济飞跃发展,餐饮行业需求也一定越来越大,要求也一定越来越高,金龙受场地制约等不利因素会越来越突出,总之忧患多多。 不过那是远忧,眼下生意还过得去,所以方清还是很有信心。只是有一天阿嫲病倒,家里乱了一阵。 那时还是暑假期间,方家的男人都上班去了,中午时候,卢少容因见家婆坐得好好的,刚站了起来便突然晕倒,她一个人扶不起来,急得直叫。方小兰在家里,听到妈妈急叫便跑下楼,见阿嫲倒地,心慌得不得了,手软脚软,一点气力也使不上。卢少容又气又急,便急忙出来找人帮忙。 欧灿辉刚好从外头走回欧巷,见卢少容急得脸都发青了,只用手指自己家,说了阿嫲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他晓得方家出了事,转头大声叫了一声“红姨快过来”,便跟着卢少容进屋,见方清阿嫲侧伏在地上,忙伸手和卢少容扶她起来。 这时卢咏红听到叫声跑了过来,见是方清阿嫲出事,大步走过来帮着把阿嫲抬上沙发躺下,她用手去掐阿嫲的人中,又叫卢少容去找风油。欧灿辉便叫呆在一边的方小兰,快打电话告诉你大佬。他想到方树开在糖厂上班离得远,方清离家近,应该叫方清回来看看情况再说。 看方小兰脸带惊惶,欧灿辉便对方小兰说,不要慌,阿嫲没有什么事的,慢慢和大佬讲。方小兰没经过这样的事,原来害怕得想哭,听着欧灿辉镇定的讲话,情绪一下子就变得稳定下来。她感激地瞧了欧灿辉一眼,听见大佬在电话里“喂?”的声音,便把阿嫲晕倒的事说了,听大佬说马上回家,便挂上电话。 阿嫲给掐人中抹风油,慢慢的醒转过来,只是全身像抽光了力气,连话也说不出来。这时林珊珊下班回家,见此情况,她却有主见,拨打了120呼叫急救中心,听对方答应马上派医生来,才坐下来喘喘气。 欧灿辉待方清急匆匆的赶回来,紧接着医生护士也赶来了,见帮不上什么忙,才走回家去。方清倒不忘对他说句“唔该晒”(多谢了),又见医生护士抬着担架把方清阿嫲抬出巷子,方清母子紧跟着出去,卢咏红也回来了,王沛林已摆好了饭菜,便叫在楼上房间温书的细佬灿荣下楼一块吃饭。 欧灿辉这时早已没有做装修,已经在西湖路开了一个大排档。他的灿记大排档这时已是闻名遐迩,名声在外。因为首创鹅毑煲、鸡毑煲最具本地特色,且又真正物美价廉,连一些单位的接待用餐,也先打电话预定留台,专程开车前来尝试。中午平均有五、六成的上座率,晚上则座无虚席,常常是六点来钟来的人,往往是已经没有空的桌子。生意做成功,欧灿辉原本失落的心才安定下来,也看到了希望。 第四章第一至三节 第四章 一 一九九四年刚过春节,方清从周丽娟嘴里得知欧灿辉开了个大排档,也没放在心上。 什么是大排档?没有什么高级装修、没有什么精美菜餚、没有什么规范服务,露天设置,比小饮食店还不如,根本算不上什么档次;一个菜十块八块钱,喝的也是金奖白兰地、大曲双蒸之类的低档酒,一天加起来也不过几百元的营业额,还比不上一个包工头个体老板在金龙一餐饭的开支。 前些时候,市酒厂庆贺它生产的一种曲酒被定为市政府接待用酒,包了金龙一个晚上,开了三十围(桌),每围三百九十元,那一晚的营业额就过万元,顶得过大排档一两个月的收入。方清甚至懒得问欧灿辉的大排挡开在什么地方。欧灿辉这样的人家,也只配搞这样低档的,像开个早餐店一样,能混两餐就不错了,和他方清打着领带穿西装上班,结识的都是上流社会、有钱阶级是冇得比的,方清便很有些得踌躇满志得意洋洋的心态。 第124章 方树开却不知道灿记是欧灿辉开的,有一天在灿记吃了一顿,回去就有了心病。因为他带了一个外省妹去,原来以为那里清静一些不会碰上熟人,也贪图大排挡收费低廉,到了灿记,满眼看去食客们都很陌生,便放下心来,虽不敢放肆的打情骂俏,但两人神态亲密暧昧,大约都落在欧灿辉的眼里。 方树开是吃完结帐时,因下意识地张望了一下,才发现站在里头屋子收款台后面的欧灿辉,方醒悟这灿记大排档的灿字,便是欧灿辉名字里头的一个。这一发现非同小可,他顿时脸色变了,心里便忐忑不安。 方树开带去大排档的外省妹叫姜芸,芳龄二十三,河南信阳人,是方树开和厂里的头头们在酒店吃饭时结识的。当头头有一条好处,就是可以随意开支业务接待费,接待上级部门和重要的业务单位,更是不可掉以轻心,酒店要高级的,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也是高级洋酒、高档白酒,一顿饭花上千把两千块钱是等闲事;还要投其所好,有时候要叫些小姐三陪,至于最后陪上床,那费用是恕不负责了,公家只负责出一位小姐一百元的台费。有了千媚百艳的小姐作陪,主客都眉开眼笑,开怀畅饮,一切尽在不言中,要办的事情往往事半功倍,皆大欢喜。 方树开只是厂工会主席,闲职一个,厂里的业务原本插不上手。但他在厂里是一个特殊的人物,那就是他和老县长罗佑才的特殊关系了。虽然县升格为地级市时,老县长当了一年的副市长就退了下来,但老县长在职时,只要方树开陪着厂领导找着他,他都尽可能帮助解决厂里的一些困难。文革结束后方树开重新当了副厂长,但当了一年因犯男女关系的错误又给免了,要不是考虑还要借重他和老县长的关系,换了别人,早给赶下车间当工人。 方树开给安排到厂工会当专职副主席、主席,一当就当了七、八年,县升格为地级市还弄了个副科级。他能言善语,对领导曲意逢迎,厂领导换了几茬,他这个工会主席岿然不动,和厂的大小领导混得如影随形,如鱼得水,一张关系网上下联结,吃喝玩乐全在一起,在糖厂也算是一个人物。 经常和头头们吃喝,所有高档酒店和一些别具特色的地方全吃遍了,有时也用工会的名义报销一些费用,大家心照不宣,方树开趁机混水摸鱼,身上就有了一些闲钱。耳濡目染犬马声色,因常有年青貌美的小姐作陪,他原就不是安份的人,档案里有污点记录的,美色当前思想又不安份起来,不满足只搂着唱歌跳舞,躲在一边摸乳亲嘴,方树开便大胆和小姐上床,淫戏作乐,几年下来,上过床的小姐早超过一个排了。 皆因妻子卢少容和他的关系不冷也不热,随着年龄增大,当年的事也随着淡化,也因方树开对娘家人有恩,卢少容的弟弟和三个妹妹,都是通过方树开找罗县长安排解决工作的,卢少容对方树开也就多了宽容。自有了孩子,卢少容更把全付身心都用在孩子身上,不甚理会丈夫。虽然夫妻不算恩爱,外人看去却是家庭和睦。 许是年轻时忧郁太重,她四十岁时患上高血压、心脏病,原本对夫妻房事就淡得很,身体不适便令方树开倒过来守空房。方树开犯男女关系错误,她也没和方树开吵闹,只是神色间更添多了几分鄙视冷漠,大半年也不让方树开碰一下。 方树开在家中得不到性欲满足,在外头拈花惹草就有了借口。先是和厂部人事股陆大姐勾搭成奸,事情败露受了处分,副厂长的职务也给撤了,安份了一阵子,这些年改革开放,头头们花天酒地,方树开胆子又大了起来。待结识了河南妹仔姜芸,竟是给姜芸迷住了,在外头租了房子,包了姜芸当“二奶”。这天接到姜芸回河南老家过年刚刚返回给的电话,心里高兴为她接风,去了大排档,不料却落在欧灿辉眼里。 说起姜芸,其貌不扬,脸蛋儿绝对算不上漂亮,不过身材很好,不高不矮,凹凸有致,而且娇嗔喜人,善解人意。第一次见面时,方树开原本瞧不上眼,只是漂亮迷人的都先给客人和头头们挑了去,妈咪刚好按着人头带小姐进来的,他不好说什么,挑剩的这一个自然就坐到了他身边。 待几杯酒下肚,他发现这个叫姜芸的小姐不但能喝,而且性格率真不造作,不像陪厂长的那个湖南小妞,虽然年青漂亮,却扭扭拧拧的,喝一小杯酒也推三推四,弄得正在兴头上的厂长有点想发脾气。发现了这一点方树开高兴起来,和姜芸说话也多起来。跟着发现姜芸也很大方健谈,言笑间妩媚可爱,自有一番吸引男人的风骚地方。 姜芸借不胜酒力向他投怀送抱,方树开意马心猿,也放开手脚搂搂抱抱,待得酒醉饭足舞歇歌停,方树开已经给撩逗得欲火烧心,跟着姜芸去了她的住处,进了房就脫衣解带搂倒在床上。 这一脫光衣服不打紧,方树开的酒也醒了一半。原来姜芸肤色白皙,用肌肤胜雪来形容一点也不过份。方树开见儿子娶进门的媳妇林珊珊白净得出奇,早就心存羡幕,只是林珊珊是儿媳,自然没有歪心邪念,因为是乱倫不得的。如今碰见一个比儿媳肤色还要胜出一筹的女人,心中惊喜若狂,抱着赤裸裸的姜芸乱啃乱吻,简直是意乱情迷。 后来几次饭局,他都call姜芸前来坐台,然后就到姜芸住处和她做爱。姜芸原是风月場个中老手,十七岁就下了海,见惯了男人的,只因姿色稍逊,做这一行的人越来越多,年纪也越来越小,她自有主见,使出了十二分功夫,竟是把方树开迷得不能自己。 有一晚又有饭局宴饮,方树开例照call姜芸,不料姜芸迟迟不复机;方树开的朋友取笑他,说另叫一个算了,方树开却不点头,又call了姜芸两次,姜芸仍没有回复。这一晚方树开闷闷不乐,也不叫别的小姐。 第二天下午他忍不住又call了姜芸,姜芸这次很快复了机。方树开责怪姜芸昨晚不复机,原是找她坐台的,言下之意是关照她生意。姜芸在电话里道歉说,昨晚陪一个朋友去温泉度假村,这个朋友要她把call机关了。方树开听了心里酸溜溜的,一时冲动,马上约姜芸出来吃晚饭。 在市区一家中档酒家要了一个小房,等姜芸寻来,点了几个菜,两人对酌,姜芸说起了家中情况,说父母都是农民,家中并不富裕,但日子还过得去;她原是告诉父母她在广东的工厂打工,今年最小的弟弟考上了大学,她便要负担起弟弟的费用所需。姜芸说她也不想这样过日子,但她生得不如別的姐妹靓──姐妹们很多都给人包了,只好勤快坐台挣钱。其实她的要求不高,每月有千把钱就可以应付了,但想到要攒一点钱以后回老家开个小店,也只好什么客人都陪。 姜芸又说,有些客人很难看,有些客人身上有异味,有些客人则脾气很大,好像昨晚那个客人,不高兴就恶声恶气骂人;上床前可能是吃了药,搞了她一个晚上,弄得她疲惫不堪,直到现在也腰酸骨痛。但他出手大方,所以他每次找她,她是高兴又不高兴。姜芸最后说,她其实想找一个靠得住的人,解决了经济问题又不用胡乱陪人,如果个个都像大哥你这样斯文有礼就好了,而且也不用躭心惹上脏病…… 方树开听姜芸说到昨晚给人在床上弄了一个通宵,心里又是酸酸的,这时心血来潮,见姜芸脸上白里透红,脸腮颈脖肌肤白得耀眼,难已自己,就说,我虽不是老板、包工头,但我愿意尽我能力帮你。 姜芸喜形于色,情不自禁倒在他怀里,又把他的手拉上来放在胸脯上,说,你感觉到它的激动吗?方树开五爪簸張,用力摸捏,便心痒难耐,忍不住俯首親吻姜芸。姜芸便似全身骨头都酥软了,搂着他一阵长吻,如果这里不是酒楼,她便要马上脫衣解带了。那晚姜芸带方树开回到住处,自是施尽媚法,服侍得方树开心花怒放,奋不顾身。 姜芸很快找了个地方搬了进去,方树开为她付了房租押金,又购置了厨房用品家具床铺杂物,虽然简简单单,也花了方树开数千元,他把厂工会闲置的一台十四英吋小彩电,也偷偷拿出厂送到出租屋去。能够金屋藏娇,而且藏的是白净美人,方树开乐不思蜀,时时上来和姜芸过小夫妻生活,那感觉是恍如燕尔新婚,自有一番温馨情趣,情人眼里出西施,中年聊发少年狂,很有男人大丈夫的英雄气慨。 过了三个月,姜芸说要回家过年,也要见见弟弟。方树开买了一大堆年货,虽然每月付给她一千元“生活费”,包了她的水电房租,他还是又给了姜芸三千块钱,托人在火车站买了一張回信阳的卧铺票,年二十五那天亲自送了姜芸上火车。年初三在厂值班,接到姜芸如约打来电话,方树开听着心上人似娇似嗔的声音,虽然远隔千里,也学年轻人那样,在电话上“卜卜卜”地送出了好多个吻。 待过了年,姜芸却没有如期返回,方树开思念深切,却又没法和姜芸联系,心里时时恍恍惚惚,竟是思虑不安。又过了一个多月,忽然接到电话,得知姜芸已经返来,顿时耳热情浓,和办公室的人打了个招呼,便直奔出租屋,见了面也不多说什么,猴急地把姜芸按倒在床上。正是小别胜新婚,这一轮翻云复雨,直弄得牛喘娇吁才算心满意足。见天黑下来,两人便外出吃饭,不料无意中撞进了欧灿辉的大排档。 方树开知道为和崔秀云吵闹的事,害得欧灿辉遭金龙炒鱿,在内街开大排档又遭自己母亲投诉搞不下去,不用说,欧灿辉和方家有了芥蒂。 第125章 如今自己和外省妹状如情侣般外出吃饭,明眼人也看出他方树开“叫鸡”,让欧灿辉到处唱(到处张扬)就糟了,若消息传回家去,他虽不惧怕老婆,但吵闹起来也不好看。况且上有老母,下面大儿子也成家立室,吵出这种事情脸上也没有什么光彩。但嘴巴生在欧灿辉的鼻子下面,他要唱旁人也没法制止的。方树开便在心里祈求,但愿欧灿辉与人为善,嘴上积德,不要破坏他方树开家庭安定为好。 其实方树开是多虑了。欧灿辉自是看见了他和外省妹亲暱,这种事一看就明,其实社会上屡见不鲜,大排档也常见得着的,欧灿辉也不愿多管闲事,像妇人般猪屎(诸事)八卦。记得在装修队,他听鸡虫说过,说鸡虫乡下的农民老伯,也竖起大母指说邓小平的开放政策好。怎样好法?奇+shu$网收集整理这个年过六旬的老伯说,没有开放,就没有这么多“南下大军”,没有这些“南下大军”,阿伯也就没可能过了六十,还能连十七、八岁的细皮嫩肉妹仔也搞上十个八个,而且还要个个省份不同的。 欧灿辉心想,方树开大小是个官,有钱有面,生了花心採野花也不出奇,只是可怜容姨在家侍候老少,身体又不好,若是给她知道丈夫在外头叫鸡(**),说不定会当場气出病来呢。方清阿嫲已经因中风半身不遂,知道儿子如此胡作非为,说不定马上二次中风,当堂爆血管。现在这个社会,有人揾两餐也何其艰难,有人却在娼妓身上撒大钱。你方树开小心政府扫黄,看哪天阿sir碰巧把你也扫进派出所,那就身败名裂,很有热闹可瞧了。 二 方清见欧灿辉去了西湖路搞大排档,他父亲欧国能仍继续经营早点档,新来了两个帮工,其中一个却认得叫卢咏红,是母亲卢少容的堂妹,他该叫她阿姨的。不过这个阿姨对他表面也不见得亲热,自是和欧灿辉父子走在一起,必定听了欧家人对他说了不少坏话,方清心里又隐隐约约感到不安。 令方清心里又隐隐约约感到不安的另一件事,是制作月饼的决定。 金龙历来有制售月饼的传统,以前金龙酒家和市食品厂的月饼,名扬城乡,这几年广州月饼逐步占领了市場,还有香港一些名牌月饼和外地大厂家的月饼也占了不少市场份额,金龙的月饼制售就每况愈下。六月初碰头会讨论制售月饼计划时,刘艳红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 到底是年轻人脑子反应快,对近两年满街都是广州各个老字号茶楼的月饼,刘艳红感触很深,认为金龙的月饼虽好,但制作材料都升了价,例如莲蓉,价钱就升了两成多,白莲蓉升得更厉害;成本增加,售价却不敢升──你接近广州月饼的价钱,包装却没人家的精美,顾客就会犹疑,因为买月饼是送礼的居多,很多人都挑牌子和包装,金龙月饼是既不高档又不算便宜,形势不容乐观;况且各个小作坊、西饼屋早就占据了廉价月饼市场,其实这部份对金龙月饼冲击最大。 李伙生和莫慕贞却坚持认为,金龙字号老,城乡很多人都有购买金龙月饼的传统习惯,如果不制售月饼,社会上怎么看金龙这个老字号企业? 方清对此深以为然。九三、九四年中秋月饼销售情况还不错,方清于是表态,要继续发 扬传统,做好促销工作。 对刘艳红提出印制精美包装铁盒的意见,方清毫无商量余地的否决了。还有不满一年的承包期,铁盒制少了成本高,制多了剩存下来不划算,去年中秋制售月饼赚了一万多元,都说一节顶三墟,没理由放过中秋月饼销售旺季的,况且仓库还有很多库存的纸盒、薄膜盒包装。 看有金龙月饼情结的李伙生、莫慕贞都极力支持自己,方清对刘艳红又提议减少三份二计划的意见也根本听不进去,马上就拍了板。 待方清事后和彭其康说起这件事,彭其康却是和刘艳红同一个鼻子出气,不过却是迟了,制作月饼的原材料都已进了倉,彭其康也不好再说什么。待到八月十五早上,金龙的月饼才售出十份之一,方清才后悔不听刘艳红、彭其康的意见。给职工每人发了两盒月饼,忍痛把月饼全部调回点心部,按过去的老办法,让莫慕贞利用饼馅制作鸡仔饼外卖。 这个中秋节让方清亏了本,买了金龙月饼的人还有意见。八月十六日早上,金龙早茶比往常旺得多,方清一大早就回金龙照看生意,给饮早茶的欧德庭看见了,招手把他叫过去,很不客气地说,我买了金龙44年的月饼,就数今年的月饼质量最差,油水不足不说,连五仁、纯净莲蓉也变了味,这样搞,把金龙的老传统糟踏了,以后还要不要金龙的金字招牌? 方清原本口齿伶利,善于应酬,给欧德庭挑起伤疤,心里便窝着一肚子的火。欧德庭前后左右的茶客也纷纷批评,大发感概,方清明知这些老顾客是善意好心,但刺耳的话听进去仍觉很不舒服,但他在脸上不敢表露出来,吱唔应付了几句,便匆匆走开。 另一件让方清感到失落的事紧接着又来了,那就是金龙酒家厨师李凤娴的赴港申请终于批了下来,赶在中秋节前办好了离职手续,还按政策领了单程赴港的路费。这一晚,她在金龙摆了三桌酒,请了至亲好友吃了一餐,自然,厨房部的工友全都来了。 李凤娴谢绝了方清要帮她埋单的好意,只是让方清打了个五折收费。大家拍档共事多年,如今李凤娴就要赴港定居,工友们和她依依不舍,惜惜话别。 方清也舍不得李凤娴走。和李凤娴交往下来,他很欣赏李凤娴波澜不兴、无欲无求的个性,对他既不刻意纠缠,也不拒绝对她的作爱要求,平平淡淡中又另有一番情意。和周丽娟相比,李凤娴倒更显得情真意切。如今和李凤娴分离在即,大约今后是劳燕分飞了,他便感到有丝丝惆怅、丝丝无奈。聚餐前,他抽个空子对李凤娴说,晚一点我过去帮你收拾收拾? 李凤娴脸上闪过一丝羞涩,不过很快就恢愎了平静。她自然明白方清的意思,只是她不想这时再生枝节,惹出麻烦吃亏的是自己,还是小心谨慎一点为好,所以她借着乡下亲戚来了不方便作托辞,又膘了方清一眼说,我父母兄妹还在这里呢,我去了又不是不回来…… 方清只好作罢。待看见骆镜釗也应邀赴宴,对他是视而不见,在宴席上旁若无人般谈笑风生,心头竟不舒服起来。他已经知道骆镜釗去了欧灿辉的大排档打工,这时便恼怒欧灿辉接收了骆镜釗,你若不收留这个厚颜无耻的落水狗,他敢这般趾高气扬么?! 骆镜釗早看出方清对他的冷漠,他也不去理会方清,自是和厨房部的旧工友寒喧叙旧。他和李凤娴共事多年,平日也是说得来的,只要李凤娴开口,不管大事小事,骆镜釗都全力以赴帮忙。如今李凤娴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可以去当一个香港人了,一家团聚,他也为李凤娴感到高兴。 高兴了自然要喝酒,这晚骆镜釗虽然喝了很多,但脑子里还保持警惕,不能让自己喝醉了,所以他回到家的时候,脑子里还清醒得很。因为他到灿记打工,欧灿辉和他约法三章, 其中第二条,就是任何时候不许喝醉酒,若是发现一次喝醉酒也就不用再在灿记干了。 五十二岁给方清耍手段踢出金龙,到社会上闯蕩快两年,才知道人情冷暖,搵食艰难。自己这个年纪,过去在国营单位还可以摆摆老资格,吃大锅饭混日子,身上的毛病也没什么 人认真挑剔计较,过去的经理吴秉光、李昌文、王波,还要采用哄的办法来安抚自己闹情绪。换了一个方清,情势就变了。换了两个饮食店打工,一次是一晚陪相熟的客人喝多了酒发了点酒疯,一次是老板安置新人,都是老板一句话就要丢饭碗走人。 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偶然听到收音机播出灿记大排档招聘厨师的广告,他知道灿记的老板是欧灿辉,便去应聘。欧灿辉对他很欢迎,不过却要和他约法三章。他这时幡然悔悟,认识到欧灿辉是真心为自己好,也知道自己若还是倚老卖老,老板都会不高兴的,很容易会打烂饭碗,当时就收起嬉皮笑脸之态,郑重地答允了。他下了决心,确是要时刻警剔自己的老毛病,踏踏实实工作,老老实实做人。 待冲好凉,掏摸换下的衣裤准备丢进洗衣机,从裤袋掏出三百块钱来,骆镜釗才想起半年前曾借下李凤娴三百块钱,赴宴时带了钱去原本拿去还的,但人多热闹一下就忘了。骆镜釗决定趁热打铁去还钱,不然过了今晚,第二天不知能不能找着李凤娴。最困难的时候李凤娴伸出援助之手,欠债不还可不是做人的宗旨,我骆镜釗虽然穷,人的骨气不能丢。 李凤娴对骆镜釗突然造访感到吃惊,不过还是开了门让骆镜釗进来。见骆镜釗专程来还钱,客气了几句,也就收下了。李凤娴这晚也喝了不少酒,加上心情好,脑子里很兴奋,正想和人聊天闲话。儿子早送去了父母处过夜,家里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平日和骆镜釗气味相投,就泡了一壶热茶,安坐下来说长道短。 骆镜釗以往喜欢钻女人堆,逗女人开心的本事驾轻就熟,眼前这个女人是过去自己喜欢的人,自是兴致勃勃,东拉西扯,街头巷尾八卦新闻说得妙趣横生,听得李凤娴时时掩嘴娇笑,胆子也大了起来,也就原形毕露,说起男女诽闻、风流逸事,而且说得相当露骨,弄得李凤娴脸红耳热,时时娇嗔轻笑,忍不住还搥打他几下。 第126章 骆镜釗的心早就按捺不住,今晚难得机缘凑合,二人相对,情意绵绵,那些咸湿事说得自己也兴奋起来,见李凤娴又伸手打他,顺势捉着李凤娴的手,屁股一移靠拢过去,一只手搭在了李凤娴的肩上,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我还有更精采的呢,怕是说了,你顶得住,我可就顶不住了。 李凤娴咭咭乱笑,男人的口气吹在耳里,弄得耳朵痒痒的,听了那么些男女情事,心里也有点痒起来,嘴上就说,大家都七老八十了,有什么没经过? 骆镜釗的手搭在李凤娴的肩上,原是试探,见李凤娴没有反感反对,自是打蛇随棍上,手上一紧,嘴巴就吻了过去。李凤娴又咭咭娇笑,待要推拒,骆境釗已经把她紧紧相拥,急促的吻便像雨点般落在她的脸腮、颈脖,把她也撩拨得春心荡漾,也就闭上眼睛,任由骆镜釗拥吻抚摸。情热中,骆镜釗把她拉起来,拥着她走向睡房。 李凤娴这时还很清醒,心里明白骆镜釗对她暗恋十来年,这时自己也春情涌动,便由着骆镜釗把她按倒在床上,给他褪去衣裤,赤条条的相拥相吻,情热难挡。 煞风景的是,骆镜釗却是银样腊枪头,关键时刻不举。李凤娴心痒难耐,也伸手帮着套弄,那地方竟是缩做一团,任是心急,那里还是毫无反应,骆镜釗终于放弃努力,沮丧地坐起来,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泄气地说,十年不用,真的生锈了。 李凤娴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看上去淫兮兮的骆镜釗自老婆死后,竟是再没有和女人做过爱。如今社会上“鸡”多得满街都碰得着,档次低便宜的,二、三十元就可以打一炮,人人都以为骆镜釗虽然没找到合适的对象结婚,有性欲冲动时,必会去叫鸡解决生理需要,没想到骆镜釗竟是个嘴淫心不坏的男人。她觉得好笑,心却软了,便坐起来抱着骆镜釗躺下,嘴上就安慰说,不要紧的,好好休息一下,等一下就好了。 骆镜釗又是懊丧又是羞愧,平日也有冲动雄纠纠的,眼看暗恋多年的女人自愿宽衣解带,该死的家伙关键时候却不争气,真是气死人。李凤娴这时伸手过来搂着他,嘴上和他紧紧接吻,他又高兴起来,打不成炮也不要紧,起码和这个女人肌肤相接,亲热亲热也不枉暗恋一场了。想到这里,他一边亲吻,一边用手在李凤娴光滑的身上到处游走摸捏。 李凤娴便说,不要急,慢慢的,好吗? 那一晚骆镜釗在李凤娴百般柔情中,终于重振雄风,得尝夙愿,对李凤娴简直是感激涕零,这时李凤娴叫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到天亮了,他穿好衣服准备走时,李凤娴赤裸裸的坐起来和他吻別,他竟又冲动起来,于是又脫去衣服回到床上,雄纠纠的爬到李风娴身上。李凤娴吃吃娇笑,也顾不得么多了,双手紧紧的环抱着豪情万丈的骆镜釗…… 三 清源餐饮市场竞争的激烈,方清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而且开始有了一点被动挨打的味道,方清也觉得需要认真对待了。陆续新开张的几个大宾馆酒家,论规模、论档次都堪称一流,风头都强劲得很,把金龙酒家挤到二、三流地位,方清心痒难奈却又无计可施,而员工们私下议论欧灿辉的灿记大排档旺到爆棚,却又令他耿耿于怀。 欧灿辉过去开一个早餐档,对金龙自然不构成威胁,那是那个低档次互相竞争罢了,不料灿记大排档一开,虽然离得远,也感到了它的威胁。这一年很多中等消费的单位,明显减少了在金龙的接待用餐,因为可选择的地方多了,而且各有特色。有些偶尔来用餐,也问有没有鹅毑煲,还当着经理的面大赞灿记的鹅毑煲有特色,这就让方清特别感到不舒服。 方清原来并不很在乎散客,目标都放在单位上,那是公款消费,一餐动辄几百块甚至上千也是闲事,譬如外父的经协办,据外父说一年的业务费用就有三十多万,但外父来金龙不多,挑明了说是金龙的档次不够。虽然雅座已经改为卡拉ok贵宾房,改了通道,不从大厅经过,也时常有人来包房消费了,但整体环境和那些新开业的酒楼食肆一比,还是显得老气横秋,殘旧不新没有吸引力了。方清于是很想全面重新装修金龙,只是苦于资金不足。 方清和彭其康时时有接触,对全面装修金龙都下不了决心。雅座已经改为卡拉ok贵宾房,改了通道,不从大厅经过,也时常有人来包房消费了。算起来如今还有不够一年半的承包期,干脆不考虑全面装修了,待承包期满了再说。现在每月还有十来万的营业额,还不至于亏本,但如果不想办法,说不定会再下滑,那就危险了。 彭其康实际已收回了投资,到期还可以收回六万块钱,对金龙的事也不大着紧,每月盈利分成怀疑方清打了埋伏,也没认真和方清计较。不过看形势有点不对,也叮嘱方清动脑筋,切忌兵败如山倒。 方清做餐饮这一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接触,他也留意能否遇着机缘,让金龙的经营更上一层楼。早在春节前,他倒是遇着了一个人,提了一个高招,令他茅塞顿开,大有相见恨晚之慨。 这个人便是澳门人梁仕彬了。那晚方清看见两男一女进了一个雅房,那女的年轻俊俏,娇娆中自有一股风情,男人里头一个是华仔表哥,另一个西装毕挺气轩不凡像个大老板,心里一动,便主动进了雅房和客人攀谈。 方清早闻华仔表哥的大名,这次算是正式结识,才知道装修行业有名的华仔表哥,大不了他几岁。交谈起来,又知道华仔表哥不但健谈,而且脑筋活络,说出话来颇有见地,看来确不是浪得虚名。 更令方清感到兴奋的是,华仔表哥陪的客人梁先生竟是一个从澳门来的老板,听他说话,对饮食很熟行,细问了一下,客人却笑而不答,不过却又率直地笑着说,方经理,我这个人心直口快,说出来你别介意,我觉得,从包金龙第一天起,你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哦?这么严重?倒要听听你的高见。方清虛怀若谷,满脸笑容。 我也是清源人,知道南门大街是传统商业中心,店铺众多,你知不知道多少人为在南门街求一店铺而不得?你知道南门大街店铺如今何价?客人认真地说,我说你犯错,便是当初一包金龙,应该把楼上旅业也包下来──你想想,把餐饮营业搬上二楼,临街首层改成店铺出租,光是铺租,我看足够交承包款,楼上餐厅赚的都是你的了! 方清如雷轰顶,不禁动容。为什么当初没想到这一招?诚如客人所说,果真是个严重的错误!这一错误的结果是这一年少赚了十几二十万元!金龙酒家楼有四层,上面三层是旅业,当初旅业是作为独立核算单位实行承包,也就没想到把整栋楼包下来。那旅业设置设施极其简陋,还是二十年前的格式,早就远远落伍了,承包基数也低得出奇。 方清懊悔地一拍脑袋,对客人说,唉,我早识你两年,便不用见财化水了!梁先生,你见识高人一等,我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客人含蓄地笑了笑。华仔表哥却说,现在能不能把楼上转租过来?他看了一眼梁先生,见梁先生徽微含颔,就说,若能把楼上也租下来,我和梁先生都有兴趣和你合作。 梁仕彬这时就说,能包下来也不用再做旅业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合作,改作酒吧、歌舞厅,这叫跟上时代潮流,而且楼上楼下相辅相成,你好我好大家好,对吧? 方清觉得这主意不错,脑子急促一转,越想越觉得这提议对他大是有利可图。华仔表哥和这个梁先生那谈吐、那风度,处处透着有钱一族的印记,不和这样的有钱人合作和谁合作? 方清认真想了想便说,楼上楼下还有一年半承包期才满,不过听说楼上旅业经营亏本,我看可以先和公司商量,打通了公司这一关,事情就好办多了。梁先生,我是诚心诚意愿意和你合作,找个时间再详细谈,好不好? 他举起酒杯站起来,说,梁先生、华仔,这一杯我敬你,望你多加提携,合作愉快,财源滚滚。 梁仕彬、华仔表哥和韵仪也起身举杯,华仔表哥说,搞酒吧、歌舞厅我是不懂的,蔡小姐是行家,我和梁先生出钱,蔡小姐出力,今后还要靠方经理多多关照啊! 韵仪咯咯娇笑,说,方经理,你这么年轻就当金龙经理,胆识过人,我是很佩服的,预祝我们合作成功,干!说完一饮而尽,方清忙和大家碰杯,也一饮而尽。 方清早就注意到梁先生身旁的韵仪,这晚韵仪穿了一件浅色无袖连衣裙,那裙長不及膝,把雪白柔美的大腿小腿暴露无遗,胸乳挺凸饱滿,艳丽中又自有另一番气质,灿烂笑容里不失妩媚风骚,竟是把他看得有点痴了。 方清起身亲自倒酒,韵仪却用手捂着酒杯,笑着说,我不行了。 方清自然不肯,坚持要给韵仪倒酒,见韵仪两颊飞红,双眼含春,嘴角挂笑,自有一番勾魂慑魄妩媚之态,不觉怦然心动,嘴上便说,你不用骗我,开得酒吧的人一定会饮,你若不饮,便是瞧不起我了。 见方清如此说,韵仪便松开手,笑着说,我饮多了酒,会发酒疯的,你也不想看我出洋相吧? 华仔表哥这时就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酒樽空对月,这个得意,自是指高兴的意思。实在高兴了,发发酒疯也好,不然平日太正经,做人就做得很辛苦了。我最佩服唐朝大诗人李白,高兴了发发酒疯,“天子呼来不上船”,嘿嘿,丢那妈,皇帝也当二叔,那是何等胸襟,何等气魄! 第127章 方经理,我听说外国人如今流行天体浴,说是回归自然,回复自我,海边沙滩上到处看得见一丝不挂的男人女人,想想也就是这个道理:何苦太压抑自己? 梁仕彬兴致盎然,也笑嘻嘻地说,外国男人倒还罢了,毛耸耸的像个猩猩,女人就不同了,满沙滩都是赤裸裸的金发美女,想起来都觉心动。他张臂把韵仪揽进怀里,伸出一只手指托了托她的下巴,说,把你带去天体营,你敢不敢也全脱全裸? 韵仪娇羞地笑,嘴上却说,什么时候带我去?告诉你,我看外国猩猩,你可不准吃醋。 方清看梁仕彬这时露出男人好色本来面目,自是不把他当外人了,于是也笑着说,什么时候我也有机会去开开眼界就好了。 华仔表哥洒脱地挥挥手说,赚到钱,什么时候不能去?什么愿望不能实现?!所以,赚钱第一。赚到大把钱,丢那妈,我也讨一个金发美女做妾侍。 韵仪向华仔表哥飞了一个媚眼,乐呵呵举杯说,说得好,赚钱第一。为赚钱、为沙滩上的天体美女,为华仔表哥的金发妾侍,干杯! 这一晚四个人喝得尽欢而散。三个男人都有了酒意,唯独韵仪越喝越发精神,两眼越见清澈明亮,方清便知道,喝酒他不是韵仪的对手,不过看她有意无意的媚眼常抛过来,便知道韵仪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但这样的的场合她对三个男人都能应对得恰到好处,可知她是个不简单的女人。 方清简直心花怒放,新结识的梁先生和华仔表哥诚心诚意愿意和他合作,那个波大腰细媚态百生的蔡小姐,有意无意总是给他放电,弄得他心痒难耐,赌了一口气,一定要把这个娇艳欲滴的小美人弄到手。 那晚和华仔表哥喝完酒,方清提了一个大大的礼包去饮服公司徐经理家。这礼物是上等的冬茹、发菜,还有两瓶洋酒一条中华牌香烟,那档次、那价钱当然很贵重,难怪徐经理只睨了一眼,马上就眉开眼笑,一叠声叫老婆去拿珍藏的上好乌龙茶出来待客。 喝着又淳又香的乌龙茶,徐经理关切的问方清,新的一年有什么打算?我看近来金龙的状态有点下滑啊!要采取措施搞好经营管理,不是我不提醒你,商场如战场,稍一放松,后果堪虞啊。 方清趁机诉苦,说如今饮食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听说一些承包人宁愿放弃抵押金也不愿再亏下去,金龙承包任务重,希望公司考虑金龙的实际情况,过了年适当把承包任务往下调。 徐经理认真地看了看方清,沉稳地一笑,说,金龙可是和公司签了合同的啊,这个承包款不好调。再说,金龙酒家是市财委的试点,承包的合同在商业局、财委都挂了号的,不好办哪。 徐经理你德高望重,到商业局、财委那里还不是一句话?方清给徐经理大戴高帽子,见徐经理只是笑笑不答话,就把话题一转,把想承包二、三、四楼的计划提了出来。想起梁士彬是澳门人,灵机一动,又说,徐经理,这个计划,涉及外商投资,希望公司能重视,帮助做做工作,好不好?外商准备过些时候再来考察,还说要专程拜访你呢! 徐经理眉捎一跳,沉思了好一会才说,金龙旅业也是签了合同的,不好办。这样吧,你也不用太着急,等外商到了,我们先谈一谈,有了眉目再谈具体解决实际困难,好不好? 方清就等着徐经理这句话,当下就答应了。又和徐经理说了一会闲话,见有人来找徐经理,便识趣地告辞离开。 离开徐经理家,方清一看手表才九点多,还是走回金龙去。回到金龙一看,大厅上已经空无客人,七、八个服务员懒懒散散的围坐在收款台旁的一张空桌,看见经理回来赶忙起身散开。方清脸色一沉,见当班的部長是崔秀云,问了问,知道大厅有几桌散客吃完就走了,两个雅房还有客人,心情却好不起来。 真是见鬼了,欧灿辉大排档晚上都是座无虚席,热热闹闹,金龙这样一个老牌正宗酒家却冷冷清清,以往很多单位年前来金龙聚餐、请客已难得一见,这样经营下去真要“执笠”(关门倒闭)了! 方清看了看錶,已经九点多了,想了想,决定去李伙生家坐一坐。今天是年廾九,春节节日营业的很多准备工作,都要督促李伙生捡查落实;还要记着提醒自己,督促李伙生別忘了創新菜式、創出特色的任务。和华仔表哥合作的计划八字才有半撇,別忘了现在金龙还是我当家,金龙垮了我也玩完了──金龙这棵摇钱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倒下的,怎么困难怎么辛苦我也要撑下去…… 走出金龙时,方清突然想起今天一同晚餐的韵仪,那才是怎么看都让人动心的真女人呢!那丰胸、那细腰、那姿色,特别是那双媚眼,绝对是人间尤物。方清细细地回味了一遍,觉得如花似玉的韵仪绝不是一个胸大冇脑的女人,而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 让方清高兴的是,韵仪第二天就打电话给方清。听着韵仪娇俏风骚的莺声燕语,方清止不住意马心猿约见面,韵仪却婉转推托了,不过答应尽快和方清再见面。方清心里痒痒的,知道把韵仪弄到床上去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是要把华仔表哥提议合作的事办出个眉目。方清越发坚定了和华仔表哥、韵仪结交的信念,因为和聪明人做好朋友才真正对自己有利。 过了年,因为澳门客人迟迟不来清源,公司经理自然也没去找承包旅业那个职工做工作。方清心里着急,问了华仔表哥几次,都说梁仕彬因事务繁忙暂不能来清源,合作的事就暂时放下了。方清虽然感到失望,却因为春节旺季营业还理想,虽不致于忙到焦头烂额,近一百号人的酒家大大小小的事务还是够他忙的,除了睡觉,差不多全部时间都花在金龙的经营管理上。 过了正月,金龙的生意眼看淡了下来。方清狠了狠心,和李伙生、莫慕贞、刘艳红商量了几次,使用考核上岗的办法,把十多个冗员裁了下来。这些人虽然心怀不满也有吵闹,但也没闹出什么花样,知道大势所趋,只好赶快另寻谋生门路。 方清这时又把和华仔表哥合作的事挂在心上,时常和华仔表哥通通电话。华仔表哥也刻意笼络方清,时常到金龙饮早茶和吃晚饭,有时也带上韵仪,方清便多了机会和韵仪接触。华仔表哥似乎并不在意韵仪和方清的亲近,有几次甚至带着“二奶”小琴来吃饭,自然让韵仪和方清做成一对,方清终于逮着机会,就在经理的休息室把这个娇滴滴的韵仪弄上了床。 第四章第四至六节 四 乐极生悲,方清才第二次和韵仪亲热就给妻子林珊珊撞上了,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林珊珊自当了妈妈,自然而然的视儿子为心头肉,方清职业特殊,晚上常常很夜才回来,林珊珊也不在意。潮汕女人天性善良贤淑,这一优点在林珊珊身上极好地体现出来,她事奉公婆和阿嫲如同侍奉至亲,温声细气,体贴细心,和叔仔方坚、姑仔小兰也很合得来,都说十家有九家婆媳不和,那方家便是第十家了,街坊邻里眼睛是雪亮的,看着方家家庭和睦,都称赞当媳妇的珊珊有孝心识大体,方家祖上积福,让方清讨着了个贤良淑德的好老婆。 方清在外头惹草拈花,林珊珊却浑然不觉给蒙在鼓里,有时有生理冲动,等着方清回来了,却是喝得醉熏熏的,又或是“工作劳累”疲乏不堪,又或是工作不顺心烦燥打不起精神,林珊珊也毫无怨言,对丈夫温柔如昔,生活起居更为体贴照顾。有时丈夫特意休一两个晚上,陪她上街闲逛或回父母处,她便高兴得不得了,对丈夫更是柔情蜜意。她自觉丈夫和她恩爱,有时看着同事或朋友发生婚变,她便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小女人。 不料“三八妇女节”那一晚,她参加完单位的聚餐,没跟同事们接着去卡拉ok,自跑去金龙,想约方清一同上街逛逛商場。难得儿子放在家里没跟着,正好口袋里有单位节日发的200块钱,她想给丈夫买一条新裤子──自从方清当了经理,大约运动少了,吃得太好营养充份,裤头也从29吋扩张到32吋,她早留心丈夫的衣着,正好借此和丈夫携手并肩,重温拍拖时的温馨浪漫。 方清吃晚饭时和林珊珊通过电话,以为林珊珊吃过饭会和同事去卡拉ok唱歌跳舞。自生了庆杰,林珊珊已经极少自由自在的出去放松娱乐,林珊珊过去也是个活泼好动的人,难得有这个机会自是不会放过的。那晚华仔表哥带着小琴、韵仪也在金龙吃饭,吃完饭华仔表哥和小琴先走,方清乐不可支,和韵仪调笑了一阵,情浓时便把韵仪带回经理室,一进门就搂着韵仪紧紧亲吻,吻得如火如荼相拥倒在沙发上,又继续拥吻得如痴如醉,把韵仪的衣服也解开了。不提防经理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给探头进来的林珊珊撞个正着,满脸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換上了一副目瞪口呆的惊愕表情。 方清大惊,忙推开韵仪站起来,惊徨失措间,林珊珊一咬嘴唇,已经掉头跑了。方清追出来,林珊珊已经不见了踪影。方清狠狠地瞪了一眼远远站着的服务员,恼恨她们不先阻挡林珊珊、不先通风报讯,知道她们此刻虽然脸无表情,暗地必定幸灾乐祸,但此刻顾不上发作她们,先回经理室对韵仪说了声“我回去看看”,看韵仪边整理衣裙,边似笑非笑她点了点头,也就急急忙忙赶回家去。 林珊珊扒着被子早哭成了泪人一般,卢少容正在着急地询问劝慰,看方清回来了,向方清投来询向的眼神。 第128章 方清顾不上解释──也解释不了──使个眼色让满肚疑虑的母亲出去,自是柔声细语劝慰林珊珊。但任凭方清如何低声哄劝,那哭声似是断继续续就是停歇不了,方清无奈,只好坐在一旁抽闷烟。看母亲在门外朝他招手,只好走出房来。 卢少容低声问,家嫂(注:粤港两地对儿媳的老式称谓)是怎么啦?方清烦闷地扔了烟蒂,用脚把它踩灭了,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 卢少容似不相信地瞪了一眼方清,放低了声音骂道,家嫂这么好,你別做对不起她的事!如果做了,好好认个错,知不知道? 方清没答话,扭头就回睡房并且把门关上,母亲却敲门,要他把睡着了的小庆杰抱回房去。林珊珊见了儿子,方才止了哭声,伴着儿子躺下。方清后来上了床,伸手想把背对着他的林珊珊板过来,林珊珊却用力推开他的手,厉声叱道,不要碰我!那声音尖而狰狞,那是方清从未听过的。 方清吃了一惊,只好缩回手。明知这回捅了大漏子,知道珊珊憋了一肚子的怒气,只好默不作声,闷头大睡。足足一个月林珊珊没有理睬方清。卢少容看在眼里,悄悄的询问缘由,林珊珊只是无言垂泪。 卢少容急了,直接到金龙找着方清严词责问,方清知道了林珊珊没有向母亲告状,编了一套花言巧语,卢少容半信半疑,只好叮嘱方清好好哄回林珊珊,不要做对不住老婆的事。 方树开虽然极少和老婆交流,卢少容只在他面前唠叨了几句,但男人的直觉告诉他,儿子也一定是因为女人的问题出了问题,这方面他已经有了足够的体会和经验。他也感到生气,因为媳妇林珊珊确是一个孝顺贤淑的女人,而且乖巧能干,出了问题也没吵闹,一如既往勤勤快快地干家务、带小孩,对长辈一如既往般恭谦体贴,家里上下下下大大小小都喜爱她,这样好的媳妇到哪里找?! 方树开很想尽父亲的责任去责骂方清,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猜想儿子一定是利用职权,因为金龙酒家90%都是女工,其中当然不乏生得靓或生得风骚的,儿子一定遗传了自已的基因,但男人偷食就一定要抹嘴,为什么那么蠢笨让家里人发现?搞得家吵屋闭有什么好?因为闷了一肚子气也不好向儿子发,方树开也板起了脸,家里的空气顿时有点僵起来。 有一晚市经协办主任林可奕出现在金龙酒家,方清心里顿时惴惴不安,后来看外父言笑晏晏,对他也是和颜悦色一片慈爱,便想到妻子并没有回家告状,不由得对妻子又是感激又是怜爱。 那晚是欧海亮的远景纸品有限公司请客,主邀的贵宾就是林可奕。公司罗副总经理知道林主任是金龙酒家经理的外父,安排了在金龙宴请,欧海亮自是没有意见。就是那晚他对刘艳红有了一个最好的印象,心底里竟烙上了深深的印记。 欧海亮曾多次到金龙饮茶吃饭,那时他对年轻的服务员没多大留意。这晚公司要了最好的雅房,刘艳红亲自带领接待,听了方清介绍,欧海亮才知道,这个看上去纤巧好看的年青姑娘竟是酒家副经理。 刘艳红这晚表现得很得体,热情大方又沉稳细緻,欧海亮不觉怦然心动。他原本不相信世间有一见钟情的事,但他对刘艳红竟是一见倾心,觉得刘艳红面目灵秀,那翥水般的双瞳清澈可人,言笑晏晏中另有一股优雅气质,想多看了她几眼,想像林主任、老罗般和她说话逗笑,却又不敢造次,低下了头,心却剧跳起来。 第二天仍有宴请,欧海亮首先提议安排到金龙,港方总经理和老罗自然没有异议。欧海亮自己心虚,说了一句那里的纸包鸡、纸包骨很不错作掩饰。待连续几次都安排在金龙用餐,老罗最先察觉了欧海亮的意图,他也不点破,到了金龙就指定找刘艳红接待。 这样的企业对酒家来说,自然是大客户,刘艳红放出手段,很快就和老罗熟络了,对欧海亮这个年轻的副老总,自然也不敢掉以轻心,热情有加,举止大方得体。 欧海亮觉得和刘艳红熟悉以后,她身上有一股吸引力,使他年青的心不由自主地,被吸附到了这个常常带着淡淡微笑的姑娘身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觉得他真的爱上刘艳红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扯牵着他的视线,牵动着他的心,虽不致失魂落魄,也真是到了魂牵梦萦的地步。 刘艳红是个敏感的人,她也看出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副老总心思。不经意间,她很快就从方清口中得知了她所需知道的一切。许是已经有太多的人对她的靓艳表达了太多的赞赏和倾 慕,尽管她对欧海亮也有很不错的印象,但她心如止水,只是默默地做好她的本职工作。 如果她的靓艳也是一种武噐,那就让它恰如其分地发挥它的作用好了,能够吸引更多的客人,本身就说明了它的价值。况且欧海亮在和她捻熟后,并没有说出令她脸红的说话,没有做出令她心跳的举动──对此她早有应对之策,既不让自己吃亏也不会让客人为之尷尬──相反的,他仍是那样文质彬彬,那样含蓄有礼,那就算他单相思、暗恋她好了,他为此而常来光顾,她从心底来说也是极之欢迎的。这样的客人以往也遇见不少,那感情到头来都是无疾而终的,自己若认真起来,到头来受到伤害的恐怕就是自己。 方清看到的,却是老罗被刘艳红迷住了。他从外父口中早了解欧海亮那家企业,对欧海亮和老罗──那个香港来的老总倒不常露面──常来金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他知道刘艳红是个聪明透顶也心高气傲的人,老罗这样的老家伙,顶多是拉拉手拍拍肩,嘴皮上讨点便宜,不会有什么实质的好处。所以他再三嘱咐李伙生,菜式一定要搞好,花样翻新才能留住食客,食来食去都是“三笃屁”(三板斧老一套),没有了新鲜感,客人也会腻味的。 李伙生这时却心烦得很。他认真开好菜单,却没有像往常般进厨房再嘱咐一番,而是回 到大厅收款台边的一张空餐桌边坐下来。这是他惯常坐的位子,既方便去接听客人给他的电话,也方便和找他的客人商谈。客人们找他,大多是预定用餐、商议菜式(当然也商议价钱)。方清原来很兴头地要设一套专门的桌、椅,李伙生不愿意,觉得没必要花这笔钱,就说专门设置占了地方,现在一桌两用,我随便哪张桌子都可以给客人开菜单,你就省下这笔钱吧。 方清想设置专门的长桌,是因为看过很多星级大酒店、高级茶(酒)楼都有设专人、专桌接待来订餐的客人,他也想让金龙酒家也正规一点。李伙生的反对提醒了他,早上饮茶旺到爆棚的时候,还要加台,确是不能让这张接待长桌子占了地方,再说李伙生还常回厨房干活、到雅房给客人点菜,也没可能设专人在那儿值班,于是方清就妥协了。 李伙生是碰上了一件让他头疼的事。他的一个徒弟,在迎宾馆厨房部当大厨,月薪一千五佰元,他的心就有了一点想法。九三年九月全省工资改革,他的工资从一百多元调升到四百多元,现在连补贴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七百多元,才是这个徒弟的一半。早两天,筹建中的飞霞大酒店派人来和他接触,开出月薪二千元的条件,挖他跳槽过去当餐厅经理。他获知对方也开出月薪一千五百元的条件挖莫慕贞跳槽,心里更乱了。 市区饮食行业才三个特级厨师,他知道他现在值这个价钱。特级厨师本身就是一个招牌,走到哪里也是响当当的。问题是,他舍不得离开金龙,舍不得离开为之工作了三十多年的国营企业──跳了出去,就不可能再回头了。 但对方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二千元,公司徐经理这个正科级,工资加补贴也不过一千二百多元,二千元表明了他李伙生在社会的价值,但方清才付给他七百多元,那是按承包协议的现行工资规定执行。虽然金龙是给方清包了,但金龙毕竟还是国营企业,上上下下全是国营企业职工(当然也有一些临时工),上面还有公司,是正统的国营公司,而那个飞霞大酒店,听说是集体企业,如果在那边干不下去,今后能不能享受退休?…… 李伙生忽然又想到了赖水清。赖水清当初包不成金龙,一气之下去了深圳,听说混得很不错,每个月有一万多块收入,当时自己还暗暗羡慕不已。但那是在深圳,环境当然不同,不过说明敢出去搏就不一样。欧灿辉开个大排档也是人气鼎盛,想来经济效益也很可观,现在机会来了,我应不应该也出去搏? 李伙生想到头都大了。他早上曾拉着莫慕贞说话,试图打探莫慕贞的态度,莫慕贞倒是很严肃的说了一句“我是不会去的”,便匆匆回点心部去。 刘艳红很快就掌握了李伙生、莫慕贞的思想动态,觉得是和方清谈谈员工工资改革的时候了。莫慕贞在金龙也干了二十多年,当初考特级点心师时,碰上丈夫病重住院躭误了,后来就没有机会再考。她说不会离开金龙,不等于她对薪酬没有想法。现在金龙员工的工资是按国营饮食服务公司标准工资发放,那是承包协议规定了的,虽然从合法性挑剔不出毛病,虽然方清也改变和提高了奖金发放,但在行业内比起来仍然偏低,和新冒出来的大酒店员工薪酬更没法比。金龙员工人心浮动怨声载道,酒家经营下滑、服务质量降低,肯定和金龙薪酬低有密切关系,须知调动员工主观能动性、工作积极性,薪酬是很好的扛杆啊! 第129章 方清很高兴刘艳红关上门和他密谈,待听清楚谈的是员工薪酬问题,他便沉下脸来。他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领会了刘艳红的苦心,只是要他提高员工薪酬那是等于从他口袋掏银纸,100多人啊,那绝对不是小数目,按目前的经营情况,搞不好就变成亏损。所以方清就给刘艳红打太极,说他会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过了一段时间,见方清没有什么动静,刘艳红干脆在工作会议上提了出来。李伙生、莫慕贞自然响应,摆了酒家的各种问题,结症就是没有积极性、自觉性,没有向心力、凝聚力,不合理解决好员工薪酬问题,金龙的经营和管理会有更大的危机。 方清马上表态要尽快搞一套方案解决问题。因为他知道不安抚好这几个助手,他在金龙什么也干不了,所以他一再表示感谢她们三人的工作和负责任的态度。 方清满脸谦恭态度诚恳,李伙生三人却半信半疑。果然,到了下个月,方清只给副经理三人各增加200元、部长级各增加100元,其他员工没有增资,承诺在发放奖金时会适当增加。 刘艳红、李伙生和莫慕贞心中叫苦,这一增资效果定会适得其反,工人的逆反心理会更增大,更不利于经营管理。再和方清商讨,方清不是哼哼哈哈打太极便是推搪不理,刘艳红等人便有点灰心,工作的积极性便受到影响。有些业务骨干和服务员干脆跳槽,眼看着金龙的生意于是一日淡过一日。 五 算起来离承包期满还不够一年,方清却越来越感到泄气。皆因金龙的生意已经接近亏本经营,除了早茶还一如既往般客多热闹,午餐和晚餐却常常食客不多。做饮食这一行都知道,早上茶市只图个人气,做得筋疲脚累也只赚一点点毛利,比不上正餐利润大。 金龙现在已经不具备什么优势,坦白说,就是在和雨后春笋般冒出耒的众多新酒楼食肆的竞争中处于劣势、下风,老态龙钟的能维持下去就算不错了!方清绞尽脑汁也搞不出新花样,和华仔表哥这大半年接触多了,便把心思放在和华仔表哥合作,待明年第二轮承包时把整幢大楼包下来。这一来他便没了刚承包时那股锐气,有时晚上也懒得回金龙去照应生意。 忙过了中秋节国庆节,有一天,华仔表哥约方清去城郊一间餐厅喝酒,中正方清下怀,便兴冲冲赴约。 这家餐厅叫知青酒家,打的是怀旧招牌,装修虽然很一般,方清发现食客却很多,有很多都是开着小车来的。方清便很有感触,会动脑和不动脑就是不一样,六、七十年代当过知青、现在混上一官半职的,这怀旧的情结就很有感召力,这些人关系广泛,活动能量还是很大的。目标定位准确,这样的酒家经营就成功了一半…… 方清刚进雅房坐下来,身上的call机就响了起来。一看是金龙的号码,想到收银台借电话打回去,华仔表哥已经把他的手机递过来。方清点头表示谢意,按了号码打回去。接电话的正是崔秀云,焦急地报告说,今晚远景(纸箱厂)的老总欧老板陪着客人来用餐,来了才发现龙腾房的空调是坏的,看了另外两间,一间空调也是坏的,另一间的虽然没坏,但不制冷;欧老板很不满意…… 电工呢,为什么不找电工回来?方清一听就生气,他早两天已经吩咐电工去维修,但到今天仍没有搞好。 call了好多次也没有复机。崔秀云气急败坏地说,欧老板说没有空调房就要换一个酒家。方经理你快点回来吧! 金龙原来配备三个电工,方清为节约成本已经弄走了两个,原以为这个老实听话就留了他,谁知也是个表面对经理唯唯背后不老实的,方清心里恨恨的想,这个电工也该炒了!不过眼前的事还是要解决,灵光一现,他问崔秀云,刘艳红呢?刘艳红没有上班吗? 听说刘艳红今天轮休,方清指示崔秀云赶快找刘艳红回来处理。说完方清就挂了电话,因为他有把握,对远景的欧老板──就是同住一条欧巷的欧海亮,刘艳红是有办法留住他的。 方清知道欧海亮来用餐为什么一定要空调房间,因为欧海亮的董事长姐夫规定,公司总部的管理人员上班一律要穿西装打领带。欧诲亮当总经理自然要带头执行,穿得这么整洁上酒家自然要空调房才相适应。方清也知道只要出动刘艳红就能笼络住欧海亮,因为他到底也看出了欧海亮对刘艳红是“君子好逑”。 看方清赌气地关了call机,华仔表哥笑着说,阿清我看你还是配一部手机吧,也不贵啊,才三千多块钱,方便很多啊! 方清点了点头,是啊,我早想买手机了,有了手机大家联络也方便得很。方清原来不舍得花这笔钱,觉得用处不大,这回留心看在座的华仔表哥的几个朋友都带有手机,只有自己在裤腰上还带着个call机,相比之下自己就太落伍了。 方经理,你和新飞电缆厂的陈昊天很熟吧?华仔表哥一个叫少爷冲的朋友笑着问。 熟啊,陈昊天和我同住一条欧巷。方清口是心非,其实和陈昊天只有见面点点头的交情,但去年初陈昊天不声不响地从外面回来,包了一间死火厂,也不知他弄了什么神通,供电局那间半死不话的电缆厂在他手里竟咸鱼翻生,产品供不应求。陈昊天吃住都在厂里,欧巷里很少见得着踪影,一年见不着几次。不过说实话见了面也不会深谈,因为自小陈昊天就和阮桂洪、欧灿辉玩在一起,阮陈两家对方家好像都有一种说不清的隔陔,说自己和陈昊天有交情就谈不上了。 另一个人笑着问,听说陈昊天的老豆是收买佬?我就想不通,供电局没有哪个局长是他的亲戚,那家伙是用什么法子搞惦供电局的? 华仔表哥摆摆手说,现在这个社会,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钱,什么事办不成?阿清,少爷冲开了间五金商店,有时间你帮帮忙,介绍陈昊天和他相识。 方清自然连声答应。座上有人却说起了笑话,说有个外省妹,跟着同乡姐妹来搵食,只是跟客人去开房打炮不多,挣的钱自然比別人少。有和她好的姐妹就教导她,说,进门的时候要笑嘻嘻,坐下来要像夫妻,过五分钟就摸他的小鸡鸡,拿了小费就去他妈的…… 正说着,几个应邀而来的小姐推门鱼跃而进,男人们一看,这几个年青貌美的小姐都是满脸喜色,笑容灿烂,果然正是进门笑嘻嘻,不觉会心地哈哈大笑。一番骚让之后这些小姐都坐到了陪伴对象身边,果然就大大方方向客人发骚亲热,男人们又相视会心一笑。 坐在方清旁边的小姐很年青,方清看她的样子有点像刘艳红,心里一动,伸臂把她揽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红,刘小红。小姐脸红红的,却把身体往方清怀里偎,说,老板怎么称呼? 方清还没说话,旁边的华仔表哥接过话说,方老板是大酒家的经理,这回可要看你的本事了,弄得方老板高兴,说不定会让你当老板娘,你这辈子就享福了! 小红伸手在方清大腿上按了一下,嘴上就说,我这么丑,方老板怎会看上我?她抬头看着方清,谀笑的双眼满是企盼。 方清瞥见华仔表哥已经把手伸进小姐怀里,座上的男人已经和小姐打情骂俏,也不答话,忍不住就抱紧了小红,嘴唇就压向小红娇艳的小嘴巴…… 六 见识了刘小红的投怀送抱百般柔情,方清又不满足起来。他当刘小红是刘艳红的替代品,回到金龙见着了真实的刘艳红,心里便有了甜丝丝的幻觉。见刘艳红笑容可掬地向他提起,欧灿辉的大排档晚晚旺到爆棚,说李伙生也想去看看,方清便点了头。看刘艳红笑逐颜开地离去,方清心想,花这点小钱你就高兴成这个样子?心下便有了计较。 那晚欧灿辉原给刘艳红留了两张餐台。到了七点钟,刘艳红就帶着人来到了。欧灿辉一看,原来全是金龙的旧相识,有师傅莫慕贞、特级厨师李伙生、周丽娟和点心部、厨房部、楼面部几个部长,令人有点意外的是方清也来了。 见都是金龙的旧工友,欧灿辉自然热情接待,又很亲热地和师傅说话。两张餐台坐不下这么多人,欧灿辉又赶紧叫服务员把另外两张拉过来并拢在一起,快手快脚的招呼好客人安坐下来。 方清仿佛忘记了和欧灿辉有芥蒂,很矜持的和欧灿辉握了握手,四处打量了一下,说,灿辉,搞得不错啊!你算是搞出了名堂,我们今天是慕名而来,尝尝你驰名的鹅毑煲。居移体,养移气,如今的方清,有了经理的架子,更像个领导模样了。 欧灿辉就很客气地摇手说,搵两餐罢了,大家抬举。你和各位师傅都是大行家,请多提宝贵意见,帮我改进。 粤菜里有关鹅的菜式,传统是三杯鹅、梅子鹅、笋虾炆鹅,还有一种做法,是烧制,其中以广州烧鹅、香港沙井烧鹅最为著名。这些菜式,以选用当年饲养之公鹅为材,从不选用因年长而减少产蛋的鹅毑,皆因其肉粗糙。不料灿记敢創先河,炮制得法,而且遐迩闻名,食客趋之若蚁。 李伙生是特三级厨师,虽恪守传统也敢于創新,他原不屑于那些大排档菜式,但灿记越做越旺,听人说得多了,心里也好奇,只是拉不下大厨的架子。昨日刘艳红和周丽娟一掇弄,方清竟答应到灿记吃一餐,李伙生便存了打探虚实的心。不料跟着欧灿辉到厨房一看,虽有一个大灶,却是火灭灶冷。 第130章 原来白天都弄好了,放在几个特大号的铝锅里。又见几个勤杂工在厨房后面空地燃搧碳炉,待碳炉点好不冒烟了,便拿到客人餐台中间放好,再进厨房告知林伯,林伯便照着单子,拿大勺往铝锅里掏几勺鹅毑肉出来放进砂煲,再由服务员端出去放在碳炉上即可。 李伙生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冷笑,大排档即是大排档,有什么手艺能搞出什么名堂?不过在等候砂煲煮沸之时,已经有阵阵肉香四溢,实是教人垂涎欲滴,食指大动;待砂煲内沸,拿走砂煲盖子,挟了一块鹅毑肉放进嘴里品尝,却也浓香不腻,亦不觉其粗糙,另有一番风味,再品尝猫肉,亦是如此,后来放了沙河粉到煲里,落煲即熟,那沙河粉也特別香滑好吃,不觉诧异,对欧灿辉亦起爱才之心。 李伙生间或有跟方清去一些上了档次的酒店用餐(其实也是实地侦察),坐进大排档却是第一次。见欧灿辉的大排档越夜越旺,后来的客人竟连一张空桌也要不到,人头涌涌,喧哗嘈杂,显得忙碌而又热闹,和金龙大厅近来常常才有几桌客人此真是天壤之别,不禁羡慕起来。心有灵犀的和莫慕贞视线一碰,看得出莫慕贞也心同感受。 李伙生放下架子,原想不耻下问,搞清楚欧灿辉放了何等佐料,又是如何制作,不料才问了一句,欧灿辉却顾左右而言他,频频向方清和各人敬酒,又跑去別的桌子和相熟的客人应酬,心中醒悟过来:这等事情,怎好在公众场合探问垂询?自己竟是老糊塗了。 到灿记大排档吃了一回,方清却有点闷闷不乐。不能不服气的是,其实他有几个晚上专程来西湖路,虽然走在灿记对面的骑楼下,远远的还是看得很清楚,三家大排档都很旺,特別是灿记,几次看都是几乎座无虚席,热闹得很。他想不通的是,灿记就是鹅毑煲、鸡毑煲、猫煲三板斧(冬天多了狗肉煲),也没见灿记搞出什么新菜式新名堂,但是天天宾客如潮,难怪欧灿辉现在春风满面,见了面打招呼,也是踌躇满志,不卑不亢。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两家住得近,自然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少不了碰面打招呼,方清自觉心理上压倒对方,很有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欧灿辉大约也有一种自卑感,从不敢抬眼和他多说话,但今时不同往日,看欧灿辉现在神朗气清,言行举止都有一股自信,方清莫名的又感到烦燥起来。 方清想,欧灿辉请一个“二打六”(完全不懂行)的人当管事──欧灿辉不敢说白志毅是经理──每月发600元工资,比李伙生基本工资还高,这一条就很令方清吃惊。听介绍说灿记的服务员一进来就250,一个月后升到350,也比刘艳红基本工资高,虽然没有发补贴这一块,但每月视营业额发奖金,听说也有百多块,这使他感到震动。他自忖自己还做不到,每个月象征性地发点奖金,怪不得厨房部和点心部都走了好几个,走的人宁愿每月上缴公司150元停薪留职费也要跳槽,敢情那些老板出得起价钱。 一九九五年这一年金龙酒家的营业额开始下跌,虽然没跌到不可收搭的地步,但看起来情况很不妙。上档次的酒楼越开越多,为搞好经营,李伙生和厨房的师傅们搞了很多新菜式,例如纸包鸡、盐焗鸡、蒜香骨、一帆风顺——用半只哈蜜瓜做成船的模样,中间掏空部份放上油炸腰果、肉丁、西芹菜等──都很吸引食客,也如法炮制了鹅毑煲、鸡毑煲、、狗肉煲还有后来时兴的猫煲。莫慕贞则借用北方糕点改成黄金大饼──调成甜味的面粉发酵弄好后放进焗炉焗成大饼,再在碟上切成三角小块──也很受顾客欢迎,引得各个酒楼主食都竞相推出黄金糕、黄金大饼;莫慕贞又炮制出南瓜糍、番薯(地瓜)禌、花生大饼、黑白芝麻饼,又引得各家酒楼争相仿效。 虽然不断推出新菜式、新品种,但方清还是不满意,因为还是没有一个菜餚能成为金龙的拳头产品、招牌产品,能够吸引食客趋之若蚁。你每推出一个新菜,別的酒楼很快就跟风,饮食行业的特殊性在于,几乎所有菜餙糕点不能申请专利。而且金龙先天不足,条件诸多局限,只能从菜式創新吸引食客、调低收费体现价廉物美、改善经营环境、提升服务质量方面入手。 在灿记吃罢走回到欧巷,看见欧国能家还灯火通明,五、六个人还在忙碌赶制明早的食品,方清的心情陡然沉重起来。他这时才真实地感悟到竞争的压力:市场竞争的压力,人才竞爭的压力,连思想观念的变化,也存在竞争的压力。欧灿辉可以算是一个例子,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他有什么底子自己还不知道?但到了市场上,他的观念就比自己解放,胆子比自己大,敢創特色,敢使用人,敢支付高薪,还有一些自己还不了解的举措,令他的大排档经营成功了,连这个绝不起眼的早餐档,看得出经营很有生气。 刚推开屋门,听得后面脚步响,有人走进欧巷来,扭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细佬方坚和隔壁阮家的阮桂婵结伴回家来,方清也就没理会。因为国营商业全面铺开改革,方坚投得了先锋路百货店经营权,阮桂婵也跳出来在在先锋路开了一间时装店,下班碰上了结伴回欧巷是常有所事。 第二天回到金龙上班,方清的情绪竟然又有点失落。昨晚灿记大排档的座无虚席还在刺激着他的神经,方清想,金龙最好也能像灿记一样創出自己的特色和品牌,金龙有李伙生这样的特级厨师,还有那么多的师傅,在餐饮行业混了那么多年,难道真比不过一个在金龙还未满师的学徒工?那真是笑话了!令方清想不通的是,多如牛毛的大排档都有鹅乸煲,为何独独灿记粥城这么兴旺?方清粗略计算了一下,灿记一天的营业额起码在3000元以上。但他全部人员才九个人,而金龙现在还有九十多人,孰优孰劣,留心一看就明白了。这么说来,欧欧灿辉每月的收入就远远超过自己了。 他把李伙生、莫慕贞、刘艳红叫进经理室议了半天,还是没议出个眉目。金龙先天不足,条件诸多局限,只能从菜式創新吸引食客、调低收费体现价廉物美、改善经营环境、提升服罐子务质量方面入手,最好能像灿记一样創出自己的特色和品牌。金龙有李伙生这样的特级厨师,还有那么多的师傅,在餐饮行业混了那么多年,难道真比不过一个在金龙还未滿师的学徒工?那真是笑话了!而且毛主席说过,落后就要挨打,金龙落后就意味着破财,谁他妈的愿意挨打、破财? 方清到底忍不住发脾气说,我就不信有四十多年传统经营的老字号大酒家,连一个不懂厨房专业的后生仔也搞不过?…… 到灿记大排档吃了一顿,方清有了很多领悟,但他也同时领悟到,原来刘艳红和欧灿辉关系非常好,好到可以用亲密无间、心有灵犀之类的词语形容,这一下便捅着了方清的醋缸。 方清是个眉精眼企的人,欧海亮成了金龙的常客,到底给他看出了是欧海亮对刘艳红有了那个意思,方清后来发现,刘艳红好像也对欧海亮有好感。只是平常偶尔几次发现刘艳红和欧灿辉通电话,语气亲密无拘,平日庄重的神态也流露出一种很亲切的表情,昨晚看欧灿辉和刘艳红两人之间的眼神,留意两人的言行举止,你说他两人是拍拖(恋爱)没人不相信。 这使方清心里觉得酸溜溜的,和个不相干的人相识相恋倒还罢了,凭什么姓欧的都和刘艳红如此亲近?! 方清越想越不忿,就动起了歪脑筋。他相信权和钱是打动女人的最有效武器,屡试不爽的,所以先是给刘艳红额外多发了一份奖金──他手上有个小钱柜,不要说每月多发一百两百,就是一千也没问题──得到了刘艳红乐呵呵的几声“多谢”。他和妻子林珊珊带小儿子到省城看病,离开那几天便交代刘艳红代行经理职权。 方清有两晚装着即兴约她外出宵夜,不过临出门时,刘艳红却叫上周丽娟。方清候着周丽娟休息又约刘艳红,不料到出发时,刘艳红早叫上服务员杜雪梅、唐秋英作伴。方清无奈,只好静待时机,蠢蠢欲动。 周丽娟却嗅出了味道,有一天抽着空子,周丽娟便对方清说,你不要打刘艳红的主意,这妹钉(小女孩)脾气刚硬,不要弄出个大头佛(麻烦事)才好。 方清脸一红,自然不敢承认,便笑嘻嘻地搂着周丽娟说,我怎么不知道她是带刺的玖瑰?我用她,只不过是利用她的长处罢了。你不要多心,我有你万事足──别看她生得靓,哪有你解风情? 以往方清只要搂着周丽娟的腰,在她耳边轻轻说几句风话,周丽娟便先自软了,若继续下一步在她颈脖上亲吻,搓揉她乳房,她便春情勃发。不料这次法宝不灵,周丽娟转开颈脖,用力掰开方清的手,边往外走边说道,但愿你莫口不对心才好。 走了两步,又回头说,不要以为你在金龙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劝你还是小心一点好,老话都讲上得山多终遇虎呢,搞出一锅泡(大乱子)我看你怎么收场。 方清苦笑着摇了摇头。女人的醋劲发作起来实在教男人不好受。不过这反倒让方清更赌上一口气,越是难得到的越是要得到,我就是一定要得到这个金龙头号靓女才甘心。 机会终于来了。这一天,刘艳红的一个堂兄在金龙请客,方清和刘艳红都恭逢末座,陪着客人喝了不少酒。待送走了客人,方清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工人都下了班,大厅只剩下几个值班人员,方清借着酒意,对刘艳红说,阿红,你跟我到经理室,我有话和你说。 第131章 进了经理室,刘艳红便先泡茶。方清关上门,看刘艳红因喝了酒,两颊飞红,那水盈盈的眼睛更有一种攝人心魄的神采,竟是看得有点痴了。他接过刘艳红送过来的热茶,便笑眯眯地说,阿红,今天是几号? 刘艳红略一思索,便说,今天是十一月十三号。 方清又问,农历呢? 这一次刘艳红倒答得快,农历九月二十一。 明天呢? 刘艳红看了方清一眼,便说,九月二十二──怎么了? 方清从办公抽屉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刘艳红,说,明天是你生日,安排你休息;这点钱,算是我私人的一点小意思,去买件新衣服,再请老友们聚一聚,吃个饭唱唱卡拉ok,玩得开心点。 刘艳红接过信封,那沉甸甸的重量告诉她,信封里起码装了二千块钱。她不禁朝方清投去一个灿烂的笑容,感激地说,方经理,多谢你。 谢什么?这是你应得的。方清洒脱地摆摆手,他站起来,踱到刘艳红身边,又说,早几天市政府接待处约我去谈承包迎宾馆,若谈成了,我想你当迎宾馆的老总,旅业、餐厅、歌舞厅、健身房,全部由你话事(当家作主),赚到的利润我和你五五分成,怎么样? 刘艳红眼里放出光来,真的?方清点点头,接待处要我每年上交360万,我正在想办法压他的价。阿红,你想想,旅业有八层一百六十多个房间,50%的开房率也够上交款项,餐厅、歌舞厅、健身房这些一年该有多少收益啊?该我们发达了吧! 刘艳红觉得很受鼓舞,这样的前景太诱人了。兴奋之中,没想到方清把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接着倏地把她拥入怀里,惊愕间,方清的嘴巴已经朝她亲吻过来。 刘艳红吓得拼命推拒方清的拥吻,但方清的双臂很有力,热哄哄的嘴巴散发着混和了烟 味的酒气,拼命往她脸上吻去。推持挣扎间,方清的一只手按在她的胸膛上,用力抓着了她的一只乳房。刘艳红又惊又怒,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猛的一下把方清推开,转身朝门外跑去。 一股兽欲已经在方清的脑子里迅速膨胀。看刘艳红慌張逃离,方清急扑过去,从后面环抱着她苗条的腰身。刘艳红觉得一阵晕弦,从来没有异性和她身体有过亲密接触,从来没有异性触碰过她的胸脯,她没想到方清敢骤然撕破脸皮,而行为这般兽性无耻,极度的惊恐使她双手抓着了方清的一只手,低头张嘴一咬,便咬着了方清的两根手指头。 方清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又強忍住了。他怕惊动引来别人。那一瞬间刘艳红已经摆脱他的纠缠逃出门去。他按着咬出了深深齿印、渗出殷红鲜血的手指,追出门时,看着刘艳红刹那间已经飞快地跑出他的视线,只好颓然地转身用脚大力一踢关上门,垂头丧气地倒在皮沙发长椅上。 晚上刘艳红没有回来上班,方清忽然觉得忐忑不安:周丽娟果然说得对,刘艳红是个有个性的人,送上二千元现金、还抛出当迎宾馆老总这么大的饵,竟然还是不能让她乖乖就范。若是给她吵闹起来,方清就有麻烦了。因为方清知道,做三行的人无理也吵闹,给他抓着了理,拿刀斩人也是做得出来的。刘艳红一大家子都是饮服公司的职工,若是闹起来,方清是吃不了兜着走。 方清心慌起来,他认真想了想,回到经理室拿起电话打到她的家里,刚好是刘艳红接听,但她一听是方清的声音,“啪”的一声就挂了。再打过去,那边电话却是忙音接不通。方清的心又忐忑起来。刘艳红是不是正找家人哭诉商议?刘艳红大伯的儿子刘光召,是公司里出了名的火爆个性,更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若他知道堂妹遭方清轻薄调戏,定会视为奇耻大辱,拿着菜刀冲上金龙,找他方清斩十刀八刀也是做得出来的。 方清心怀鬼胎,这一晚那里睡得安稳?到临天亮才算合着眼睡了一会。待他十点来钟回到金龙,办公桌上已经摆着刘艳红的辞呈,那颗悬起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刘艳红选择辞职,说明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说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这些事传出去若是传走了样,对她名声也不好。 方清沏上一杯热茶,静静地思索起来。这块心头大石一放下,脑子里思考问题又清晰起来。刘艳红一走,看来只好提周丽娟顶上了。还有大半年的承包期,还有一个元旦到春节的黄金旺季,看来得吸取教训,别在女人的事上再栽跟头,影响了经营管理,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正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欧灿辉过了几天听到了消息,急忙去找刘艳红,他想拉刘艳红当灿记的“经理”,刘艳红却和朋友结伴到九寨沟旅游去了。过了半个月,欧灿辉再去找,才知道刘艳红给南园酒店聘去当楼面部长,欧灿辉怅然若失。 欧海亮也很快知道了刘艳红辞职。从方清和服务员那里问不出端倪,亦不知刘艳红跑到哪里去了,也不好开口询问刘艳红家的电话号码,欧海亮怅然若失,苦闷了很长一段时间,竟是视金龙为畏途,再也不愿踏进金龙半步。 这时远景纸箱厂已经顺利投产,而总经理也奉调回港,欧海亮肩负重任日理万机,便集中精力抓好企业的经营管理。只是刘艳红的靓倩影已深深埋进脑子里,想起错失了机会,便自怨自艾。有时在欧巷碰着了方清,很想向方清打探刘艳红的情况,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一切姻缘皆天定,若是和她有缘,红娘自会安排他和她重逢,若是无缘,也只好仰天长叹了。 第四章第七节(上) 七 国营企业放开政策,充许人才流动,这一条很受职工欢迎。在原单位干得不开心的,或是想趁这个好环境外出闯一闯的,或想自立门户搏一搏的……总之,人才流动的推行让他们有了追逐理想的机会,很多人也因此而改变了命运。 这一年金龙金家有二十三个员工离开,其中三个女的,方清其实是不愿她们离去的。李凤娴是出境定居,方清自是徒呼奈何,而他最得力的助手刘艳红离开,就非他所愿了。 这两年共事拍档,连李伙生和莫慕贞都欣赏刘艳红有头脑有眼光,干事有魄力,加上业务娴熟,楼面服务这一摊管得甚有条理,虽然才二十来岁,已是餐饮行业难得的一个管理人才。但刘艳红的辞职很突然,因为那一天上午,刘艳红回到金龙酒家办公室,交了一份辞职报告给莫慕贞,收拾了自己的物品,也不理会莫慕贞连声发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金龙。 莫慕贞满腹疑窦,走出办公室,见李伙生刚走回来上班,又跟着李伙生走回办公室,拿出刘艳红的辞职报告,对李伙生说了刘艳红辞职的事。李伙生一听就急了,不行!怎么能让刘艳红走呢?! 莫慕贞苦笑着说,她要炒老板鱿鱼,好像没文件规定工人不准炒老板鱿鱼的吧?莫慕贞知道刘艳红虽然年青,却是个有脾性的人,交得辞职报告,那是铁了心要走人。 李伙生气哼哼地说,知不知道什么事搞成这个样子? 莫慕贞摇了摇头。不过李伙生的话提醒了她,有因必有果,反过来有果必有因,什么因由能造成刘艳红下这么大的决心辞职不干?想来必不是小事。想到这里心里一跳,抬头看过去时,李伙生也正拿眼睛瞧过来,视线一碰触动灵犀,两人都想到了方清和周丽娟、还有另外几个女人的暧昧关系,不禁一个摇头,一个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三个女的让方清感到气结,枉为酒家经理,也不能按自己意愿留住自己喜欢的女人。这个女服务员叫黄小玉,楼面服务员,是清源街道人,二十刚出头,不高不矮,脸蛋儿算不上漂亮,肤色也算不上白净,方清当初看上她,是因为黄小玉性格活泼,常常有意无意的接近讨好他。 方清仔细一想就明白,黄小玉是从社会招聘的临时工,再看她的衣着就知道她家庭经济一般。那时他对周丽娟有点腻了,周丽娟虽然对他有情,却是半老徐娘,他想换换口味,搞一个皮光肉滑年纪轻的,对老是抛媚眼的黄小玉自然是首选。果然不用花什么口舌,刚说了人事经理和楼面部长对她的工作表现不满意,提议辞退她,黄小玉的眼圈就红了,方清又换了笑脸说会关照她,黄小玉就乖乖让他抱上了经理休息室的床。 黄小玉把处女的身体给了方清,就变得有点骄纵起来。幸好方清三不时给她一、两百块,又时时教诲她,加上周丽娟盯得紧,时时敲打她,倒是让黄小玉的工作表现好了许多。 方清正为刘艳红辞职的事心烦,偏偏接着就是这个黄小玉找着了他,惊惶失措的告诉他,她怀孕了! 方清作爱不喜欢戴避孕套,老是觉得戴上那橡胶套子没味道,谁知一不小心,黄小玉便怀了孕,方清又急又燥,拿了2000块钱给黄小玉,叮嘱她去医院做人流。黄小玉却使开了小性子,一定要方清陪着她去。方清急火攻心,没了过去的温情脉脉,翻脸发了脾气,弄得黄小玉哭哭啼啼,只好请了几天假,偷偷去做了人流。 谁知刚过了两个星期,在碰头会上,管人事的莫慕贞提出,要辞退黄小玉。 方清没好气地问,为什么? 莫慕贞振振有词,黄小玉请假,说是乡下外公病重,但据了解,黄小玉外公早死了好多年,黄小玉编假话骗假期,本身就属错误。而且听职工反映,黄小玉偷偷到医院做人流,未婚先孕,这就是很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 第132章 这样的人留不得。 方清暗吃一惊,嘴上就冷冷的问,未婚先孕?有证据吗?如果不属实,对一个还没结婚的人是会造成伤害的,要慎重一点。 周丽娟这时说,我也听到服务员反映,说黄小玉上班时也有妊娠反应,这个事到妇幼保健院查一查就知道了。 方清明知周丽娟醋意发作借刀杀人,心下恼火,脸上却发作不出来。莫慕贞却说,到保健院查不出来的,未婚先孕做人流的,很多都用假名。没有真凭实据不能用这个理由,确实关系一个人的名誉。她是临时工,辞退她就是了。 方清沉吟间,莫慕贞又正色说,金龙这一段时间职工思想很混乱,有些问题,特别是生活作风问题要引起领导班子的重视。不能只顾抓经营,人的思想出了问题,经营抓好了有什么用?其实经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毛主席说过,自己错了,也已经懂得,又不想改正,自己对自己采取自由主义。生活作风问题危害性更大,腐蚀了人的革命思想和革命意志,不能不引起警惕。 方清脸上神色有点尷尬。他知道莫慕贞在敲打他,但莫慕贞批评得堂堂正正,他竟是无从辯驳。 李伙生这时看了一眼方清,说,我看这个黄小玉平日作风就不正派,工作表现也不好,这样的人留在金龙有什么用?坏作用就有,我同意辞掉她。 周丽娟却是笑眯眯地说,我也同意。不知道方经理有什么意见? 方清对周丽娟恨得牙痒痒的,却是无奈,只好点了头,心里却想着如何安抚黄小玉,免得她回金龙找他吵闹,那又是件麻烦头疼的事。 黄小玉到底是个未嫁的大姑娘,拿了方清给的1000块钱,也就忍了这个哑巴亏,离开了金龙,很快又在一家新开的大酒店找到了工作。 莫慕贞和李伙生现在都有点情绪,觉得金龙在走下坡路,刘艳红的离去就是一个标志。 第四章第七节(下) 方清明白,他的核心领导班子有了裂隙,再也不会有精诚团结的愉快合作了。咳,都是女人闯的祸,难怪说女人是红颜祸水啊!方清正为酒家内部的事烦躁,接着,和公司也闹起了矛盾,搞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差点和公司几个经理都闹翻了脸,从此变得面和心不和。 市饮食服务公司党支部有两个委员都在金龙,宣传委员是原政工员方清,另一名妇女委员就是莫慕贞。莫慕贞觉得公司自从实行门店承包后,公司基本上实现了扭亏为盈,公司领导就不管下面门店和职工了,去年还隔三差五地开支委会,今年计算起来才开了三次,她觉得党的领导被削弱了。金龙酒家党小组共有十五个党员,还能坚持每月开一次党小组会,但方清常常不参加或借故提前退席,金龙的经营管理大幅度滑坡,实际是和方清不重视政治思想工作分不开的。 莫慕贞专门找公司领导谈过方清的问题,后来又特意在支委会上提出来,要加强对全体党员、特别是担负承包任务的党员思想教育。公司领导都说这个意见好,还专门召开党员大会宣讲文件,后来把这次会议精神写成专题汇报,在市局的内部通讯刊物《商业动态》上发表。 但莫慕贞发现只是吹了一阵风,而且方清还被吹捧为“锐意创新,全面提升国企老字号经营管理水平”的先进典型。方清于是自我感觉良好,还是我行我素,莫慕贞觉得很失望也很无奈。 公司徐经理见了方清都是笑眯眯的,两人常常关起门谈事情,自然也叫厨房炒几个菜喝上两杯。这一天徐经理和方清在龙腾雅房谈事情,没有留待吃晚饭就板着脸走了。方清特意找了莫慕贞进来,谈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原来公司领导常在金龙接待用餐、会议用餐,都是签名就可以了,每月累计金额则从上缴任务扣减。国庆节中秋节两个节日,公司在金龙业务用餐和拿月饼烟酒送礼等合计金额有两万多元,方清当然一分钱也不上缴。公司计财股长找到方清,要方清划拨2万元给公司,因为公司等着用钱。方清后来又接到徐经理打来电话,便同意了。 方清告诉莫慕贞说,公司现在实际还欠金龙共3万多元,或者说,金龙已提前两个月超额缴清今年承包任务,但公司现在意图让金龙承担那笔3万多元的费用,要方清在十二月底前全部缴清全年承包金额。 莫慕贞不解地问,为什么? 方清耸了耸肩,说,公司要做全年报表,有了窟窿就打我们各个承包门店的主意。 莫慕贞说,不对呀,上星期徐经理还说公司今年真正实现扭亏为盈,估计会有3万多元的利润,市局人秘科还派人来搜集整理材料嘛。 这些事方清自然知道,他还专门招待了市局人秘科的笔杆子在金龙吃了一顿。市局张科长特意打了电话给他,他知道金龙是作为正面典型给予颂扬的,自然也是要往他方清脸上贴金。 但方清不想花3万多元这么大代价,所以他故作神秘地告诉莫慕贞,你知道公司今年在金龙总共开支了多少业务费用?我这里有个统计,共176584元。哼,金龙不是唐僧肉,不能让他们花天酒地而要我们埋单。 莫慕贞大吃一惊,17万?她脸色凝重起来,对公司领导花公款吃吃喝喝、外出联系业务实质是变相公费旅游,她早就有看法。北京、华东五市有什么业务?公司三个经理和计财股长还去了新马泰,这不是假公济私、以权谋私吗! 莫慕贞觉得很愤慨。公司下属门店承包了,公司领导就放任自由,承包人和职工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公司领导哪里有惦记了?惦记的是吃吃喝喝和周游列国。有没有真正关心承包人的思想变化和政治进步?有没有真正关心职工的疾苦和诉求?没有,完全没有,他们现在优哉游哉啊,也迷失了政治方问和革命斗志了! 方清皱清皱眉头又说,他们去新马泰旅游,说公司不方便,让金龙开支了这一笔费用,现在公司不认账,幸好我没有一同去,要是同去了,审计我也说不清的。 其实方清当时尽管跃跃欲试,但最后没有答应同去,是打足了小算盘的。和公司领导出外旅游,在外一些费用不用说你当老板的要自觉埋单,而且全部费用说不定会推到你身上。幸好打好了个人小算盘,现在果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莫慕贞也紧锁了眉头。这些事不知道便罢,知道了这些腐败违纪的事,就要向上级反映。待听得方清说,这3万多元是计划作年终奖励分配给职工的,莫慕贞下了决心要制止公司领导的胡作非为。若是方清软弱,屈从了公司领导,那么方清在发放年终奖励时一定会大大缩水。方清也是个珠辎必计的人,调整工资说了一年也不见兑现,若给公司搞走了几万元,他一定会搞羊毛出在羊身上,把这笔损失转移给职工,职工就更懒散了。 方清软磨硬顶,正和公司领导扯皮的时候,市局审计科突然进驻饮服公司进行财务审计,不用说,公司很多违反制度的问题暴露了。不知公司领导使用了什么法子,这些事后来无声无色没了动静,有关人等也没有受批评处分。徐经理当然知道是莫慕贞捅的漏子,其实背后必定是方清搞小动作,但心知肚明就行了,不值得撕破脸皮的,所以徐经理还常常到金龙走一走,见了方清还是笑眯眯的,还是常常关起门谈事情,自然也叫厨房炒几个菜喝上两杯。 第四章第八节 八 方清有一天在金龙接待了一批客人,其中有一个市政府的罗科长,正是前副市长老罗的儿子。老罗现在是离休干部,当年在东江纵队打游击有一次受了伤,全赖方清祖父舍命相救,不然就“光荣了”。文革中老罗挨批斗,是被方清父亲秘密救走养伤,应该说方家对罗家有恩。罗科长是常听老父亲唠叨这些事的,所以每见方清,都很亲热地和他握手寒暄交谈,这一次还特意问候他的阿嫲。方清连声感谢,还说阿嫲现在身体很好。罗科长便说有空一定要去看他老人家,方清又连声表示感谢。 半年前阿嫲中风住院,卢少容要一天三餐送饭到医院,因自己身体不好,方小兰年纪小,儿子儿媳要上班,晚上便由丈夫在医院值夜陪护。后来卢少容怕丈夫日捱夜捱捱出病来,自己身体还顶得住,就不叫丈夫值夜,改由自己去陪护。 阿嫲是知道卢少容身体也不好的,因而坚持要出院。卢少容拗不过家婆,和医生说了,认真听医生讲解了注意事项,取了一大堆药,叫上方清方坚俩兄弟找朋友借了一辆小车,把家婆接回了家中。 孙媳林珊珊见阿嫲半身不遂瘫在床上,也觉心痛不忍,回娘家时和母亲说了,听母亲说针炙和理疗可帮助治疗,求母亲介绍了一个中医院的护士长,每晚到家给阿嫲针炙当炒更(兼职赚外快),让方清每周一次陪阿嫲去医院做理疗,阿嫲的病情便日见有起色。 她每天下班回来,都是先到阿嫲房中问候阿嫲,有时还下厨做几个拿手的潮州菜。阿嫲年少时在农村时贫困交加,自小吃惯咸莱萝卜仔(腌萝卜条),尝了林珊珊的酸菜湯,胃口大开,林珊珊便托人带了许多潮州特产酸菜、腌萝卜条来,时常做给阿嫲吃。阿嫲便常常称赞这个孙媳妇贤淑孝顺,卢少容看在眼里,心里也暗自欢喜。 阿嫲经过又是针疚又是理疗,半年多后竟能下床走动。她听了林珊珊的宣讲,在家里坚持走动锻炼,慢慢的可以不用拐杖也能行走了。她觉得孙媳妇讲得有道理,虽然还不大懂什么“生命在于运动”,但锻炼确使她恢愎了走路的功能,更重要的是使她恢愎了信心,她要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不但要亲眼看着曾孙出生,还要看着他(她)长大。 第133章 五世同堂可能是等不到了,但人老了,求生的欲望反而更强烈。 年廿八这一天,方清家也是年廿八,洗邋遢,卢少容和方小兰负责搞家居清洁,阿嫲手脚不便,便负责照看放在木床中的重孙小庆杰。 下午,方清阿嫲踽踽的走出家里,方小兰忙追出来,扶着阿嫲问:“阿嫲,你想到哪里?” 方小兰注意到阿嫲手上拿着一包东西,伸手要帮阿嫲拿,见阿嫲不放手,又问:“阿嫲,你想干什么嘛?” 方小兰已经读上高一,长得比妈妈还高,只是显得单薄了些,性格很内向,放学了就回家,回家就不出门,在自己的房间不知是温习功课还是在干什么,总之不爱出去串门,也不怎么愿意多说话。放了寒假她也极少出去找同学玩耍,但在客厅的时间就多了,因为阿嫲整天坐不住,喜欢走来走去,卢少容就叫她在客厅做作业、看书看电视,担负照看阿嫲的任务──因为医生说过,阿嫲不能摔跤,一摔又可能摔出毛病来。刚才去了一下厕所,出来就看见阿嫲走出屋,吓得她赶忙追上去扶着。 见阿嫲用手指了指对门,方小兰便轻轻扶着阿嫲走去欧灿辉家。两家并不是门对门,欧灿辉家门还靠后了一点。这时是年卄八的下午,早餐档虽然已卖完了早点,但临街的大门照例还没关上,家里还很热闹,七、八个人正在屋里忙着明天的早点。卢咏红和几个妇女在包裹咸肉粽,欧国能、王沛林在制作馒头、花卷、包子,欧灿辉和灿荣也在一旁帮忙。 最先看见方清阿嫲和方小兰的正是欧灿辉。灿记大排档这天开始停业度假,直到年初八机关企业节后上班才重开,今天他特意什么地方也不去,专门帮父亲的忙。他见阿嫲过来,忙停止绞拌肉馅,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快步迎上前去:“阿嫲,”他自小习惯也这样叫,“你小心点。” 屋里响起七嘴八舌的叫阿嫲声、问候声,阿嫲笑呵呵地答应着,对欧国能说:“国能,这包煎堆,你拿给小孩子吃。”说着把手上用黑塑料袋装着的一包煎堆交给欧灿辉,又说,“阿坚出差去顺德,买了几包回来──九江煎堆是很名的呢。” 欧灿辉接过,嘴上说多谢,又拉过父亲让出来的椅子请阿嫲坐。欧国能便说:“阿嫲,留给你自己吃好了,我们自家也有。” 阿嫲却不坐,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说:“唉,灿荣母亲去得早,要是她看见灿荣三兄弟都这么懂事,她该多开心。”说着又叹气摇了摇头,对欧灿辉说,“以前你母亲在,我也多个人说话——以前街坊邻里,有点好吃的也是你家送过来,那家送过去。现在我腿脚不灵,也懒得走动了……” 阿嫲忽然想起离家的方华,自从方清结婚办喜事回来过一次,去年没有回来过年,今年也不知回不回来过年,又是想她又是埋怨她,心里有点难受起来。 方小兰站在阿嫲旁边,阿嫲不坐,她便不敢走开。听着阿嫲啰啰嗦嗦地和欧国能父子说话,不觉把目光时时放在欧灿辉身上。她也知道为一点工作上的矛盾争执,欧灿辉遭到大佬方清开除的事。那阵子她心里很不痛快,常常无缘无故地对二哥发脾气,对那个表姑崔秀云就更没有好脸色。不过欧灿辉对她一直没有另眼相看,见了面,还是很热情的和她打招呼说话。看见欧灿辉很快找到了装修的工做,她才觉得松了一口气。等到他家改作早餐店,她几乎是天天早上都光顾,早餐店兼卖豆浆,还是她提议的。后来欧灿辉开了大排档,她听说大排档旺得不得了,心里竟为欧灿辉感到高兴。 欧灿辉觉得冷落了方小兰不好,这时就笑着对方小兰说:“小兰,听说你语文这一科成绩特别好,有空指点一下灿荣,好不好?” 欧灿荣和方小兰都在全市最好的市一中读书,市一中每年高考成绩全市排第一,家长们都以孩子考上市一中为荣。上不够分数线的,很多家长宁愿出“择校费”、“赞助费”,走门路通关节也要把孩子送进市一中。欧灿荣是成绩优异自己考进去的,不用多花家里一分钱,今年已经读到初三。欧灿荣这时接上话说:“我们学校暗地传有十大美人和十大才女,小兰都榜上有名。” 方小兰脸一红。学校里脸皮厚的男生当面赞她,她只冷冷的把脸转过另一边,不愿搭理,因此背后也有人称她冷美人;女同学嫌她冷傲,也不怎么愿和她接近,因此她在学校说得来的同学几乎是没有,她也不在意,照样我行我素。现在欧灿荣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她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心跳得有点异样。 欧国能却不高兴了:“你不好好读书,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干什么?” “我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哪里搞什么乌七八糟的事了?”欧灿荣叫起屈来,“同学要讲,我也不能塞起耳朵不听。” 阿嫲见没人听她讲话,站久了也觉有点累,就说:“灿荣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好让你死去的阿妈安心。”说完见欧灿荣鸡啄米般点头,才转身离去。 欧灿辉忙过去搀扶,嘴上说着“阿嫲小心点”,直送阿嫲出了门口,又对方小兰说,“小心扶着阿嫲”,看着她俩走回家里,才转身想回去继续干活,见欧德庭从巷口走进来,忙恭谨地叫了一声“四叔公”。 欧德庭面无表情,喉咙里“唔”了一声算是答应,又抬头挺胸往里走。欧灿辉暗地伸了伸舌头。这个四叔公脾气古怪,欧灿辉和他家八个子女都有很好的交情,唯独就是和这个四叔公说不上几句话,想是辈份低了两辈,四叔公有架子那就没办法了。 欧灿辉忽又发奇想,若我有一天混出了名堂,便是像电视上看到的有钱人一般,在商界叱咤风云,住洋楼、养番狗、揸靓车,四叔公也会对我另眼相看了罢?想想也笑了,不是痴人说梦么,现在开一个大排档,能赚什么大钱?连郑婶盛意拳拳的介绍了一个女仔来相识,她也嫌我是开大排档的不愿和我谈。哼,看好了,我欧灿辉也是争强好胜不甘人下的人,我就不相我命中注定冇发达…… 第五章第一至三节 第五章 一 一九九五年,市里的改革之风吹得很强劲,最先是工交战线实行关、停、并、转,对资不抵债实在难以为继的,下决心实行破产。方清父亲所在的糖厂,也列进了关停名单,方树开在家长吁短叹,坐卧不安。到了下半年,市国营商业系统也全面展开体制改革。方坚所在的百货公司自不例外,实行门店、柜台竞包,价高者得。 方家老三方坚,是市百货公司批发部的采购员,和方清一样,也是个心思灵动的人,公司还在制订方案,他脑瓜就转开了,而且打好了主意。那一段时间只要不是在外地出差,他有空就往公司领导家跑。方坚能说会道,花钱大方,如今更是舍得花钱做好感情投资,不但公司领导对他另眼相看,上上下下都对他印象极好。 果然,在公开竞投中,方坚如愿投得了位于先锋路的先锋百货店,而百货大楼的阮桂婵在竞逐成衣组柜台中失败。这些都是方坚意料中事,他虽然提前给阮桂婵打了预防针,但女仔人家眼泪浅,在家哭哭啼啼,倒激起做大佬的阮桂洪豪气,一下就拿出二十万给阮桂婵,兄妹同心协力办起了一间流行时尚服装店。 阮桂婵和方坚一样,看好老城区先锋路一带的商业发展潜力,抢先在先锋路立下脚跟,果然是有眼光带来好运气,眼看着先锋路越来越旺,靓铺越开越多,生意也越来越好,方坚和阮桂婵都高兴得直乐。 方坚也有大佬,不过没有阮桂婵运气好,他在大佬那里半个蹦也没要到,虽然很气闷却没有气馁,他有他的路数,很快就把新店搞起来,而且搞得有声有色,也创下了不小的名气。 方坚平日没有什么积蓄,每个月都花得干干净净,他原想向大佬方清伸手的,但他刚提了个头,方清就面露为难之色,他生气地掉头就走。但方坚不想放弃,用北方谚言说,胆大的撑死,胆小的饿死。此时不搏,还等何时?! 方坚并没有向家里要钱的想法,他早有了一个计划。他和公司经理关系好,送了洋烟洋酒的重礼,经理果然同意他缓三个月再缴承包抵押金。公司计财股长原来向经理汇报,打算把方坚列作违约处理,看经理态度就知道行不通,也就噤了声,见着方坚打了几句官腔,方坚晚上就专程到家拜访,当然不会空着手去,计财财长就给方坚送了个顺水人情。 方坚于是实行第二步,大刀阔斧处理了原有的百货商品,马上拿到了第一笔资金。有了第一笔资金方坚胆气更壮,跟着下来进行门店装修和采购商品反而轻易得很。好几个装修老板都想接下这单工程,方坚把工程交给死党何永忠的大佬,因为何永忠也从单位跳出来跟了他,有何永忠这个招牌挡着,装修可以推后结账。 而方坚早就清楚,个体经销商为争夺客源和市场份额,往往采用售后月结的办法,很多商品都可以拖后结账,这些都给方坚争取了时间和资金周转。他平日交游广阔,广结善缘,找着这些老板一说,都很乐意和他建立合作关系。方坚于是把有限的资金用于购进紧俏、好销商品,这叫好钢用在刀刃上。 方坚有时候想起来,对自己承包的事感到很得意。没钱也够胆去承包商店,不要说百货公司,就是整个国营商业系统大约就是我一个。 先锋路百货店原是国营商业所谓合理分布设置的一个网点,80多平方米的营业面积,既不能“大而全”,又没有专营特色,近几年实际是亏损经营,公司想了很多办法,作过多次调整,换汤不换药,还是没能改变亏损的局面。 第134章 待方坚承包彻底舍弃经营百货,公司领导除了称赞方坚一声“叻仔”,也只得出一个结论,还是让职工承包好。 百货公司顾名思义,经营五金百货,从电视机收音机、空调冰箱、手表钟表、自行车童车、到成衣鞋袜、针纺织品、床上用品、肥皂香皂、针线扭扣……林林总总,成千上万个品种,唯独不经营糖烟酒,因为那项购销任务是由另一个国营公司负责的。方坚在新门店转而经营糖烟酒和付食、母婴奶品等,在公司看来是跨行业经营,放在头头们身上,那是想也不用想的。 方坚不但跨行业,还放弃习惯性思维,不走平民化路线,坚持要走中高档路线,而且采用最新颖的开放式货架自选模式。方坚原是考虑商店后面就是公安宿舍和银行宿舍,有关人等给这两个部门的人送礼,出手不会轻,先锋路街道宽阔,适合停车,打定主意做这些人的生意。 果然不出所料,货品越是高档的就越好卖。方坚到烟草公司进货,烟草公司的人把他奉为上宾,因为別人不怎么敢进的中华、玉溪、红塔山等高档烟,他一开口就十条二十条地要货。八月十五卖月饼,全市最高档、也就是价钱最贵的月饼,亦是他的先锋店货源最充足,一百多元一盒的大班冰皮月饼、香港荣华月饼,三五天就卖完了,农历八月十二,別人都不敢补货,方坚又调了一车回来,照样一扫光,连隔壁的阮桂婵要一盒冰皮月饼,也差点要不到,还是方坚拍板,把留给关系户的冰皮月饼给了阮桂婵。 买高档月饼送礼也带动了高档洋酒、高档香烟的销售,一个中秋节方坚就赚得盆满砵满,眉飞色舞,和他的大佬方清形成鲜明对比。因金龙的传统自制月饼滞销,让方清这个八月十五过得愁眉不展,闷闷不乐,方坚却是意气风发,更坚定了他的市场定位。 先锋路这个国营网点,原就有华侨公司、纺织品公司、五交化公司、糖烟酒公司的门市部,现在也都是由职工内部承包。方坚的新门店和糖烟酒公司的门店近在咫尺,却把老牌、正宗的糖烟酒门店比了下去,眼睁睁看着方坚兴旺十足,迫得也要作改变。到后来也转而跟着走中高档路线,却是迟了,方坚的门店已经打响了牌子,还是眼睁睁看着众多顾客先奔向方坚的门店。 事有凑巧,阮桂婵租下来的店铺,正好在方坚的新店旁边,连阮桂婵也觉得好笑,两家本来就是紧邻,如今开店铺做生意也成了紧邻,倒是方便互相照应。 因为是紧邻,方坚平常见着阮桂婵都是乐呵呵地打招呼,若是有空闲,也会踱过来吹水(聊天)。自从阮桂婵开了时装店,方坚和她交往比在百货公司更多更便捷。这一天,方坚走过来闲聊,说起百货大楼今不如昔,承包了柜台经营的,大多是惨淡经营甚至亏损,阮桂婵这时倒幸庆当初竞争失败,不然现在苦口苦脸的就是她了。 方坚发感概说,百货大楼十年前是县里最大的商业大楼,号称本地的南方大厦,也有人叫卜佬(乡下佬)大厦。城里人和乡下人到城里购买东西,百货大楼是第一首选。听老职工讲,百货大楼最鼎盛时期,县头头的子女亲属们都争相安排到百货公司工作,还要指定安排到百货大楼,那时职工发奖金发到偷笑。自从实行改革开放,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建市后国营商业就开始走下坡路,百货公司的人思想禁锢教条死板,加上商业中心转移,内外因素加起来,百货大楼死火就是必然的了。 阮桂婵听得连连点头。方坚又分析说,按这个发展趋势看,国营商业迟早都会搞不下去,早走早着,迟走训(睡)唔着,现在趁后生有精力去搏,乱世出英雄,说不定会搏到发达。 阮桂婵笑着说,发达我不敢奢望,能够揾两餐就可以了。 方坚指了指店內挂满的高档入时的时裝说,我看市里也没几家像你这么有眼光的,你不发达谁发达? 正说着,见几个年青顾客走了进来,踏进店来就直奔昨天才进回来的那几套衣裙。为不妨得阮桂婵做生意,方坚便走回自己的店去。 方坚和阮桂婵自己做老板,欧巷还有一个欧灿辉做大排档老板,收买佬陈满的儿子陈昊天更厉害,当上了电缆厂厂长,有对欧巷这几家情况耳熟能详的街坊邻里便发议论,说风水轮流转,而今轮到欧巷的后生发达。欧巷内头欧宅的欧海亮,当了一家规模很大的合资企业总经理,揸私家车车出车入。巷口的方清,每天都是穿着笔挺的西装上班,在金龙见着的方清,必是打了领带的,一看就是气宇轩昂,励精图治的人。老话说后生可畏,他们碰上好时代、好年境,真是命中注定他们发达。 方清也听到了这些闲扯,有时客气谦让了几句,内心却波澜起伏。他知道自己外面风光,实际危情四伏。金龙现在状况和刚承包时相比,经营差得远了,这三年可以说既成功又失败。说成功是头两年还赚了一大笔,说失败是不能善始善终,后来的经营管理每况愈下,人心散涣,可以说在越来越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败下阵来。眼看三年承包期行将届满,方清忧心忡忡,便是应了那句老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二 满怀忧虑的还有方清的父亲方树开。他最近专门出了一趟远门,去了佛山的干休所,专门探望老朋友、清源市前副市长罗佑才。糖厂即将进入破产清算,他也和职工一样不用回去上班。说起来还有五、六年才能享受退休,难道这几年就在家躺着过日子?他苦思冥想,到底让他想起了老罗,便专程往佛山跑了一趟。 当年父亲在国民党兵枪下救出老罗,自己在文革中救过老罗,方树开明白,老罗其实是方家的靠山大树。只是没想到这次找老罗却是空手而归,徒增烦恼。 老罗见了方树开,高兴得连手也颠抖起来。他在两年前中风,抢救过来就坐上了轮椅,说话也不利索了,但脑子还好用,思维很清晰。热情招待方树开吃过饭,听方树开说了近况就明白方树开的苦恼,便对方树开说,你当了这么多年国家干部,也明白这几年的政治经济形势,不改革不行啊,但改革就要付出代价,就像我们东纵当年北撤山东,大踏步后退就是为了大踏步前进,我们不是很快打回广东了嘛,用了还不到三年时间呢。 方树开心里苦笑。人老话多,这些离休老家伙提起过去的事话更多,眉飞色舞的,但他脸上还是恭恭敬敬的表情,因为他明白,这些老人虽然生活起居得到很好的照顾,但探访交谈的人越来越少,晚年孤寂最伤心,这时你就要让他说个痛快。 老罗又说起健康话题。他淳淳叮嘱方树开要注意身体,注意运动,还要注意定期体检。他的体会当然很多,而且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刊。最后的意见,就是建议方树开不要想得太多,趁着这个机会安心退下来,有规律地开展体育活动锻炼身体,艰苦奋斗了几十年,也可以趁着身体还可以,那就外出旅游,看看祖国的锦绣江山,享受人生。 方树开此行的一个目的,是想借老罗的力找门路调离糖厂。他知道厂的头头们也正在各方活动,赶在正式破产前脱离糖厂这个苦海。但他失望了,老罗虽已离休,这些政策也知道得很清楚,干部从破产企业调走几乎是凤毛麟角的现象——干部可以调动,工人怎么办?工人不造反才怪呢,上级领导才不会那么傻,做广东人称为捉虫入屎忽(屁股)的蠢事。 这个时候方树开就感到后悔,后悔老罗离休前想安排他进政府机关工作,他竟然谢绝了。那时他以为可以担任糖厂党支部书记,正做着当书记后撵走厂长而兼之的美梦,那梦后来破碎得很彻底,从此在工会主席的位置上再没动过窝。那时进了政府机关就好了,就算不提升,到后面还是衣食无忧的,不像现在在家干等糖厂处理的消息,心慌恐惶。 方树开回到家里,想起老罗的话,明白大势所趋,形势所逼,国营老企业负担重,不适应市场竞争,头头们担心头上的乌纱帽比担心经营管理还要多,不是贪污受贿挥霍公款,就是谨小慎微怕负责任错失商机,总之老的体制注定了老企业的颓败、消亡。 不过就算破产了,政府会对干部、职工妥善安置,拿一笔遣散补偿金,能找份工重新工作更好,找不到就熬七、八年敖到退休年龄,两个儿子都混得像个样子,日子也不会很难过。现在是在厂里混一天算一天,方树开恼火烦闷的,却是那个包养的二奶惹出的麻烦。 方树开包的二奶姜芸,虽然其貌不扬,却是有心计的人。钓到方树开这条“水鱼”(冤大头注),虽然不是什么有钱有权的人,但每月包了房租、水电开支,又另付一千元给她作“生活费”,有时撒撒娇让他买点衣服鞋子礼物,一年下来,方树开在姜芸身上花了近两万块钱。姜芸是吃这一行饭的,一个月赚两万块还差不多,一千来块算什么?所以背着方树开,她仍然出去坐台勾搭男人。开始还偷偷摸摸,后来就半公开了,不过在方树开面前自然不说实话,只说光坐台不陪客人上床的。 方树开明知她说假话,开头还觉窝火,姜芸就使小性子,拿方树开给钱太少挤兑他,又放出妩媚手段,方树开想到自己确是不能满足姜芸的金钱欲求,又舍不得姜芸的妖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就警告姜芸,不许她带野男人到出租屋。 有一晚跟头头们去吃饭,酒家老板给他们每人送了一盒月饼、一条香烟,因为和方树开是沙坊山区老乡,又拉着方树开悄悄说话,求方树开在厂长跟前帮忙说说好话,把糖厂头头在这间酒店用餐签下的一万多块钱结算兑现。 第135章 方树开满口答应,心里却想你这乡下佬拜错了门神,花上一千二千专门拜厂长,这钱可能会快点兑付出来。不过平白捞了一盒月饼和香烟,心里就想着把月饼留给姜芸,吃完饭才八点来钟,方树开拿着月饼和香烟直奔姜芸的处住。 不料用钥匙开不了铁门,门在里头锁死了。方树开用力打门,隔了好久,姜芸才来拉开木门,却隔着防盗铁门对他说,屋里有人,要他半个小时后再来。方树开恼了,才骂了一句,姜芸满脸惊惶之色,低声说是她的老家来人了,求方树开不要吵闹,最好第二天才见面,说着就关上屋门。 方树开无奈,悻悻离去,拿着香烟月饼回家。走了一半想想不妥,又走回头,在姜芸住处附近候了一会,见姜芸住的那幢楼常有人进出,却不能判定哪一个是从四楼姜芸屋里走出来的。怔怔的站了一会,还是打道回府,心里却积了一肚子火。 第二天一上班,方树开call姜芸,姜芸倒是很快复了电话,约他中午到她的处住。方树开却等不到中午,锁上办公室的门就离开工厂。 现在厂里处于停产状态,工人都放假回家,干部们还都上班,也不过是喝茶聊天看报纸,头头们也不常回来的。因为瘦死的骆骆比马大,烂船还有三斤钉,厂里变卖一些汽车、设备,又可以顶一阵子,所以办公室的人不但有工资领,有时还可以偷偷分一些钱,至于头头们私下拿了多少,也没哪个干部敢乱说话──头头一生气把你放下车间实际是下岗,你就只能干瞪眼,看着自己的钱包干瘪下去。 方树开到了姜芸那里,原是想兴师问罪的,给姜芸花言巧语,又紧贴身子放出狐妖手段, 情不自禁拥着上床放了一股邪火,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却又给姜芸开口要钱引得烦燥起来。 姜芸说,昨晚来玩的那个姐妹的妈妈,说过几天回河南,姜芸想托她带两盒月饼、带一点钱回去。 方树开沉下脸来。他身上就带着早两天弄到的三千块钱,那是厂长把一笔钱作福利金划到工会账号,让他找个名堂做了手脚处理和头头们私分到手的。但他不想再给姜芸了,眼看着厂里混的好日子就快到了头,这钱是越来越不好弄了,已经把两万多块私房钱花在姜芸身上,眼看是个无底洞,方树开便不想再多掏腰包。 姜芸也沉下脸来。她早知道方树开不是个阔主儿,能搂一点就多搂一点,见这次上床也不奏效,便使开了小性子,转过脸不答理方树开。 方树开自觉无趣,只答应买月饼归他负责,对钱的事就闭口不提。他到方坚店里拿了两盒港产月饼,又挑了一大堆花花绿绿包装的糖果饼干,拿回去给了姜芸。见姜芸仍是洋洋不睬,方树开也生气了,放下东西一甩门就离开。 方坚的店铺生意红火,人们都知道这间先锋商場商品档次高,特意来挑选月饼购买的络绎不绝,人多挤得转不过身来,方坚忙得额上见汗,连嗓子也嘶哑了,连阮桂婵这时也在方坚店里帮忙收款,。见父亲说要送礼拿月饼,自是让父亲随意挑选、随意拿走。 姜芸自始对方树开便没有了以往的温柔体贴,方树开一生气,那个月就没有支付“生活费”,却又想着在她身上花了两万多块钱,心有不甘,便时时上去找姜芸打一炮。姜芸却是当他老公一般,要上床就上床,完了就开口讨要“生活费”,方树开便借口工厂不景气、还没发工资搪塞过去。 这一晚吃过晚饭,方树开到北江边散步走了一阵,碰见熟人聊了一阵,见天完全黑下来,便去姜芸处。他有锁匙,开了门便进屋,见客厅地上到处扔着衣服、乳罩、牛仔裤、三角裤,正诧异间,听得睡房里传出姜芸嘻笑声,接着便听得房里牛喘娇吁淫声不断。方树开脸色一变,快步走向敞开着门的睡房,见一个男人正赤条条的爬在姜芸身上,白白的屁股一耸一耸的正在用力纵送,给压在身下的姜芸眼里尽是媚笑,嘴里依依啊啊的淫声浪叫不断。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方树开大步跨进睡房,正想掀翻那个男人,那男人已自惊觉,直起身来,嘴里就喝道:滚! 方树开看那男人是个二十左右的年青人,满脸凶恶,姜芸忱边还放着一把带套的匕首,那男人吐出的字音是普通话,不禁吃了一惊,正犹疑间,那青年已伸手去拿匕首,吓得他三步并作两步,转身就逃了出去。 方树开心情奇坏心灰意冷,打定主意不再理睬姜芸。眼看到了月头,方树开也不去送钱缴纳房租,心想和姜芸一刀两断算了。不料有一个说普通话的人,直接打电话到厂里找他,要他赔六万块钱的“青春补偿费”给姜芸,还声言若不答允,就吵到厂里、家里,不但要让他身败名裂,还要打断他的两条狗腿。 方树开又惊又怒又怕,call姜芸却仍是那男人复机,口气蛮横恶煞,六万块钱一分也不能减,还订下三天期限,说方树开再不送钱就要付诸行动了。 那几天方树开如热窝上的蚂蚁,焦灼旁惶思虑万千,又是后悔又是着急,连白头发也冒出了十几根。他的私房钱还有一万五千多块,不要说没办法筹够六万,就是筹够了六万送去,难保他们以后不再故伎重演敲诈勒索。方树开无计可施,横下一条心,竟是拿了半边报纸包了三千五百元钱,便直接去了姜芸的住处。 那天方树开捱了一记耳光,答允了待下个月发工资再送一千元来,才算了结了这风流孶债,捂着热辣辣的脸腮离开的。想是那伙人看实在搾不出了,方树开又口气强硬,声言如再逼他,他也就顾不得了,迫得报警那就鱼死网破,大家一齐死,那伙人这才放过他。 方树开心里又气又恨。姜芸的几个老乡看似是亡命之徒,手玩匕首,孔武有力,那一记耳光打下来真的是疼痛不已。姜芸也在场的,却板着脸呆坐一旁,半句话也没有说。这婊子全没了以往的柔情蜜意,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这一年来方树开全心全意爱恋着她,再没招惹沾过別的女人,多年积攒的私房钱大半都花在她身上,这婊子竟是半点情义也不讲!真应了古人说话,婊子无情啊! 三 方树开在污烂女人身上吃了亏,现在又没有了公费**的特权,于是收起野马心猿,在家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在家时间多了,倒是留意了两个仔。方坚的门店经营势头很好,大仔方清承包的金龙酒家却不妙,想起方清承包金龙酒家眼看着就到承包期满,他关心儿子,便找着机会问了问。 方清平日和父亲甚少说公事,见父亲关心问起,便把大体情况说了。因为市饮服公司企业改革第一步效果非常明显,公司从严重亏损变为略有盈余,市财委对饮服公司第一轮改革的经验很重视,年近六旬的温主任亲自带着工作组到饮服公司蹲点,指导公司搞出新一轮承包方案。 方树开也是当干部的,知道市体改委最近发了一个文件,要求各条战线加快企业改革的步子,这份纲领性的指导文件,规划了体制改革的方针和多种草案,没有搞一刀切,要求各企业按实际出发,选择和制订适合企业实际的深化改革方案。儿子最近老是愁眉苦脸,不用说,必是为承包的事耽心。 原来方清承包了金龙酒家,这三年大约也赚了二十多万,眼看金龙酒家三年承包期行将届满,他便未雨筹谬,不但常约公司徐经理到酒家听取“汇报工作”,好酒好菜招待,而且隔三差两就到徐经理家里闲坐陪聊。自然,到徐经理家是不会空着手去的,不是提着时鲜水果,就是香烟或是靓茶叶。徐经理是来者不拒,心照不宣。 从徐经理口中,方清大体上摸清了新一轮承包方案的内容,其中有两项大的变动很引人注目,一是承包部门的职工,不管承包者留任与否,公司一律发150元的生活补贴,并且全额负担职工的社会养老金缴费;承包者可自行招聘员工、自定薪金报酬。也就是说,承包者和原职工实行双向造择、自由流动。另一项便是将金龙酒家和旅业合併招租,即是说,澳门人梁仕彬向方清所进的妙计,公司方面也考虑到了;租赁费则估计要四、五十万元/年,一定五年,抵押金起码要12万元。 方清不禁头疼起来。金龙大楼如果二楼改作餐厅,拆建、装修起码要五、六十万元,方清如何负担得起?而最令方清担忧的是,新方案将实行向社会公开招租,价高者得。 方清急忙去找彭其康。整天笑口常开的彭其康还是那样和蔼可亲,不过说起金龙的事,彭其康明确表示对继续搞金龙没有兴趣,还劝方清不要再搞金龙酒家,因为酒家门前那条金龙,已经两塑两毁,若把酒家搬上二楼,那条金龙就力不从心。风水讲究七字,金龙再塑已满七年,灵气已经不足,谁去做,我看凶多吉少,还是避之则吉。 方清一听就泄了气。风水这东西方清不怎么信,风水佬是骗徒居多──中山公园门前和公园围墙外一带,天天有好几个占卜算命的摆摊揾食,若真有这么灵验,这些人也不用日晒雨淋,蹲在路边等客上钓。 但彭其康不伸援手,方清凭一己之力,想来想去也支撑不起来,方清心里便对彭其康心生怨恨。彭其康这几年通过方清结识了不少局级人士,有两次还是要方清摸清对方住处,让方清从金龙拿了好烟好酒陪着上门拜访的。方清弄不清彭其康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因为彭其康半句也不会透露,方清便知道彭其康有所图谋的,但这次彭其康不从资金上提供支援,妻子林珊珊这时也不热心帮腔,一想到对金龙这地方虎视眈眈的人必定还不少,方清心里便发急。 第136章 回到金龙上班,看大家表面平静如昔,方清却从各人淡漠的神色看出,他在金龙的威信已经大打折扣。李伙生和莫慕贞虽然仍是竞竞业业,也少了过去的激情,很多员工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工作不好也不坏,大约都是看到承包期将满,静待新一轮承包动向──说不定就有人盼着他方清灰溜溜地失败走人。 果然,周丽娟及时向他报告的一个信息,更令他烦躁不安,欧灿辉也有意承包金龙! 方清这时就有了急切的危机感。他的直觉告诉他,欧灿辉是一个对他最具威胁的竞争对手,是他最危险的潜在敌人。欧灿辉搞灿记大排档搞得风生水起,人望高处走,况且和金龙有那么些恩恩怨怨,第一个最想杀回金龙的,恐怕就是欧灿辉了!欧灿辉大约也是对我有成见的,心底是希望我垮掉的。 方清急忙打电话给公司邹副经理,邹副经理证实了这个消息,并且说,徐经理在会上讲话很欣赏欧灿辉的闯劲,又说有竞争才有进步;还说,方清承包金龙三年,工人意见越来越大…… 方清一听就生气,丢那妈,徐经理拿了我的不手软,吃了我的不嘴软,还要耍手段?也太不地道了!方清便想,徐经理这一次若不真心帮我,有朝一日我必定要他好看…… 方清忽又想到,给踢出金龙的欧灿辉,经营大排档两年多就打响了名头,欧灿辉和金龙的人关系不错,若让员工投票作决定,周丽娟这老东西说不准,但李伙生和莫蔡贞肯定会倒戈相向。想到这里,方清才发觉,以前小觑了欧灿辉,他在金龙苦心经营三年,大约也顶不住欧灿辉杀回金龙振臂一呼的,方清更觉焦燥苦涩。 周丽娟又跑进经理室,神祕兮兮地报告说,欧灿辉和李伙生、莫慕贞还有厨房部、点心部好多骨干都有过接触,而且暗地里已经有很多人议论,说愿意跟欧灿辉干而不愿意跟方清干下去。 方清心里顿时一沉,脸色变得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才嘱咐周丽娟继续注意员工思想动态,特别是涉及到承包问题要第一时间告知他。 方树开见儿子回家来常皱紧眉头,听儿子说了打探回来的情况,自是也皱了眉头。不要说在姜芸这个婊子身上花了那笔冤枉钱,就算没花,那点钱也是杯水车薪,帮不上儿子什么忙。不过一想起这件事方树开就觉肉痛,只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罢了。但儿子的事他还是牵挂的,便出主意说,你认识的朋友多,不妨找找他们,若有老板愿意投资,合伙也可以嘛。 一言惊醒梦中人。方清马上想起了一个人,就算是救命稻草也好,先把这个人拉住了再说。 这个人就是华仔表哥。接到方清电话邀约,华仔表哥欣然赴宴。这次他没有带韵仪同来,跟在他身后的,却是一个五大三粗满脸煞气的壮汉。 方清心里暗暗吃惊,才几个月没见面,华仔表哥竟用上了保镖,看来华仔表哥不但有钱,简直是深不可测──方清花三千元买手机用还觉得肉痛,华仔表哥现在却又换了一部最新款手机,能找他作靠山看来比依赖彭其康强。 听了情况介绍,华仔表哥沉吟了好一会才说,兹事体大,容我回去好好想一想。方清心里着急,脸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强作欢颜频频敬酒,后来又同华仔表哥去了金宝娱乐城,包了一个雅房,华仔表哥call了好几个朋友来凑热闹,喝啤酒包房费给陪酒小姐小费花了方清近2000元。 第二天方清想起来还觉肉痛,不过又想到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这个谚语,心里才觉安心了一些。但过三天华仔表哥还没有动静,方清又焦灼起来。想到了一个藉口,要买两斤好茶孝敬潮汕藉的外父,他便找上华记茶庄去。 其实饮服公司新一轮承包草案刚出笼,华仔表哥就知道了,已经多次打电话和澳门的梁仕彬商议,方清的底细他也摸清楚了的,现在他只不过玩玩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吊吊方清的胃口。 华仔表哥见方清来了,便冲功夫茶款待他。他只作不知方清来意,兴致勃勃的大谈茶道,又热心给方清推介茶叶。看方清一本正经又装作胸无城府的样子,华仔表哥倒觉得不好玩了,于是装着不经意地说,阿清,金龙承包的事,我昨天才联系到澳门的梁生,你知道啦,对梁生来说是很小的事情,他要我今晚再打电话给他。明天我们再联系? 方清原想说出欧灿辉也想承包金龙的消息以催促华仔表哥,话未出口已觉不妥,于是便点点头说好,挑了两斤茶叶坚持付了款才告辞离去。 方清这晚倒是睡得安稳。第二天上班到了九点钟,他打电话找华仔表哥,华仔表哥却未开手机,直到十点半才联系上,听华仔表哥说到金龙吃早餐,方清便找了一个雅房恭候。 这一次华仔表哥倒是干脆,开门见山地摊了牌,说他将组建一个股份公司,以公司名义租赁整座大楼,然后对首层改作商辅进行拆建、出租;二楼改作餐厅,仍沿用金龙的老字号,三楼改作酒吧,四楼仍作旅业,不过要换代更新,提高档次。华仔表哥问方清有没有兴趣出资实行股份合作,若有,中餐厅就由方清主理,利益则按出资所占股份比例进行分配。 方清一听中餐厅果然由他掌管,心中暗喜,便问华仔表哥,你计划投资多少钱? 华仔表哥潇洒地一笑,说,300万吧,一人出一半,各占50%股份,如何? 方清吓了一跳,有150万自己早就独自行事了,哪里轮到你华仔表哥插一脚进来?就苦着口脸说,你把我全家人卖了也没有150万…… 华仔表哥哈哈一笑,说,谁都知道你方经理承包金龙捞得盆满钵满,区区150万还不是小菜一碟? 方清苦笑着说,华仔表哥,你是清源大富豪,我怎和你比?他搓着双手,显得羞愧为难。 华仔表哥看了他一眼,算起了细账:楼下拆铺小数目不计了,光是二楼、三楼、四楼营业装修起码要250万,购置配套物品起码要30万,20万作开业费用和流动资金。华仔表哥又说,阿清,现在这个形势,装修要时尚,要显出豪华高档,不大手笔投入怎么行?若是按澳门梁生的意见,要投入1000万才象个样子呢!不过金龙营业面积不够理想,300万也可以搞得似模似样了。 方清这才算摸到华仔表哥的底,也佩服华仔表哥够魄力,但他确实没有办法拿得出这150万,他只好无助地摇摇头说,华仔表哥,我老实给你交底,我连20万也确实没有办法拿出来。 华仔表哥故作诧异地说,不是吧? 方清说,这个时候我还装什么大头鬼?华仔表哥,我是很想跟你搵食的,但我这个条件合不成股,我来帮你作打工好不好? 华仔表哥笑了,直视着方清说,阿清,你做人坦白,我是很欣赏的。我老实告诉你,你的底细我是清楚的,这样吧,我的计划是公司注册资金150万元,我出资100万,韵仪出资30万,你出资20万,利益则按出资所占股份比例进行分配。我办事喜欢干脆,你考虑考虑,行与不行你尽早答复我。 接下来几天方清都没安稳觉睡。他想不参股只给华仔表哥当餐厅经理,退而只参股10万,和华仔表哥谈了几次,华仔表哥寸步不让,不参股或少参股都休想染指餐厅。这时韵仪适时出现,给方清灌了几大碗迷魂湯。方清思来想去,华仔表哥和韵仪描绘的美好前景,到底让他下了决心和华仔表哥共奔赚钱的康庄大道。 接下来是共商细节了。新组建的公司还是借用金牌老字号,叫金龙娱乐服务有限公司;董事长自然是华仔表哥,韵仪是董事兼总经理,方清是董事兼副总经理。尽管方清不乐意,尽管明知韵仪的钱也是华仔表哥的,但华仔表哥要用蔡韵仪掌权,公司法也规定了股本大的 话事,他自是无话可说。华仔表哥给他两人分了工,方清管二楼中餐厅,韵仪管三楼酒吧和四楼的旅业。 这时方清想到了一个重要情况,忙对华仔表哥说,欧灿辉也想承包金龙呢! 华仔表哥却笑笑摆摆手,说,这个欧灿辉不算什么,你放心好了,他不会来争金龙的。 方清对华仔表哥的话半信半疑,不过华仔表哥说得这么有把握,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市商业系统这次深化改革,饮服公司是市财委直接抓的点,市财委第一把手温主任亲自带工作组蹲点。大会小会开下来,职工虽然也有骂娘吵闹的,眼见着大势所趋,发泄了一通也就不了了之,除了竞争门店租赁承包的,其他人都自打算盘谋自己的出路。 看时机成熟,方清便按商定的计划行事,不再走徐经理的门路,而是正正式式地向市饮食公司提出承租金龙大楼,不过承租金额只提出每年30万元。 徐经理很生气,把方清的承租协议书扔在一边。工作组则向社会发出公开信息,欢迎社会各界进行投资或租赁。 方清很快就从饮服公司邹副经理处获悉,欧灿辉已经向饮服公司正式提交承租申请书。方清想,欧灿辉有什么后台,如果没有后台,他哪有这么大一笔资金进行投资?就算搞大排档赚了点钱,能吃得下金龙么!若想向银行借贷,那是痴人说梦…… 方清想来想去想不明白,那就只能有一个结论:欧灿辉嫉妒他、报复他,欧灿辉这时插足进来,只是想捣乱! 方清越想越生气,欧灿辉,你大约还不知道华仔表哥就是我的后台,你要玩嘢,这不是引火烧身、玩火自焚么! 第137章 华仔表哥不知用了什么招数,欧灿辉那头果然无声无息地没了动静,竟是除方清外再也没有人前来竞争,饮服公司的徐经理不禁大失所望,对金龙发包的事便不大热心。 幸好上级工作组在公司蹲点,温主任又亲自找方清谈了一次,方清态度强硬,只肯出30万的价钱。温主任正头疼,有个蔡韵仪小姐找上门来了,和饮服公司谈了几次,眼见承包期届满,温主任拍了扳,批准了蔡韵仪小姐每年缴交租赁款36万元的承租方案。 蔡韵仪小姐带着贴身跟班军长和方清到市饮食服务公司签订合同。方清看徐经理不大理睬他,他却照样热情洋溢地和大家打招呼说笑,心里却想,徐经理虽然是老狐狸,但华仔表哥心更黑手更狠,嘿嘿,徐经理这次若想从华仔表哥手里捞钱,恐怕不会那么顺当。 方清方清觉得幸运之神在眷顾着他,第一次承包时有彭其康主动提携他,第二次承包则是华仔表哥提携他,总之是出门遇贵人,注定要提携他发达。 第五章第四至六节 四 华仔表哥果然出手不凡,把金龙酒家整栋楼接下以后,楼下一层马上转租别人作商场,每年保证有了20万固定收入。华仔表哥很有气魄,把几十年不变的外墙装修焕然一新,大门口旁的泥塑金龙虽没有移动,重漆后复又金光灿灿,栩栩如生。临街正门上方装饰富丽堂皇,七彩霓虹灯流光溢彩,金龙酒家四个大字鲜艳夺目。从一楼门厅到二楼楼梯都铺了红地毡,梯道扶手则换成洁白的不锈钢,显得富丽堂皇。 新设的金龙酒吧马上在市里传开名气,首先是设计时尚,内外装修都不同凡响,先声夺人。 华仔表哥设计装修时,特别考虑适合不同顾客需要,他把三楼一分为二,一头是一个大厅,大约有七百多平方,三面设置了如火车卞座的间隔茶几座位,中间设了三排园桌,都配上了园形靠背椅,大厅一头设了一个小舞台,配备了小电视机、咪头(话筒),客人可以上台去大展歌喉。舞台上还有一个投影式电视屏幕,客人点的tv画面和歌词都展现在上面,连远远坐在另一头的人也看得很清楚。音响调校得很劲,若是放劲歌,那强烈的节拍更令人热血沸腾。 舞台前有一个小型舞池,那是供客人翩翩起舞的。大厅上面则没有装修,因为吧厅不需要明亮的灯光,除了舞池上面有两个七彩转动球灯,华仔表哥把顶部都喷了黑漆,客人来了,就点上红腊烛──顾客盈门的时候,满场都是摇曳的点点红光,煞是好看。 大厅另一头设置了十八间雅房,后来听了学道的阿松的意见,谓单数好,又改成了十七间。有大有小,小房十来个平方,中房二十平方左右,大的足有三十平方。红地毯通道,去雅房的人不需要经过大厅,上楼就由咨客小姐引领直接进去。 雅房装修却是下足了本钱,或堂皇、或清雅、或古典、或时尚,总之是高级装修,连配备的茶几、沙发,都很高级而又別致。雅房里都配备了电视机、高级音响、七彩转灯,客人可以在房里卡拉ok唱歌跳舞,纵情娱乐。不过若是心血来潮想和眼前的女人打一炮,这里不同港商开的那间金宝娱乐城,雅房内不设““休息室”,四楼就是旅业,那里有三十多个客房,装饰得是上了档次的,你带小姐睡到天亮也没人管你——当然是要付住宿费的,自然,也可以和餐费一齐结算,开发票回去公家报销。 三楼酒吧时尚新潮,果然晚晚宾客如潮,雅房更是供不应求,来得晚的人,不预订还要不到雅房。大厅也常常是满座,满眼都是红腊烛,卡拉ok点歌不停,有些人不大会唱,唱歌变成了嚎叫,有时吼声如雷,有时跑调走音,会引起台下善意的嘲笑或恶意的起哄,不过一般不会引发冲突,因为虽然大厅里多是冲动的少男少女,但在这里看场的,却是江湖上有名的军长。 而金龙二楼中餐厅亦是由大行家华仔表哥亲自设计,大厅和包房雅座的风格当然是协调一致,华仔表哥舍得下本钱,装修得又高档又雅致,连方清外父来光临,也点头嘉许,答应以后业务接待用餐尽量安排到金龙。 重新招聘的服务员都年青得很,模样周正,经过严格培训才上岗,个个都显得彬彬有礼,面带可爱的微笑。在楼下大门迎候宾客的咨客小姐就更漂亮了,一式的大红无袖旗袍裹着婀娜的身材,客人来了,齐齐微笑鞠躬,齐齐口呼“欢迎兴临”,然后由其中一位带上二楼或三楼。咨客小姐们都配备对讲机,客人到了二楼或三楼,另有同样漂亮的咨客小姐马上接着,热情引领。 老字号有了新改变、新形像,二楼中餐厅和八间雅房都装修着美轮美奂,三楼西餐酒吧、四楼旅业都跟上朝流各具特色,很快就吸引了许多顾客。二楼餐饮开张以来是客似云来,早茶不消说,仍是天天人头涌涌,正餐也旺得很,特别是晚餐,很多要找靓女作陪的客人便来金龙,因为三楼酒吧有很多小姐可以叫下来作陪,或是直接订三楼的雅房,反正也是可以点菜吃饭的,总之在这里找小姐三陪方便得很。 金龙酒吧装修高级雅致,韵仪找来的““妈咪”都有点水准,手下的小姐都是上了档次的。酒吧开张时,韵仪规定小姐推销酒水可领取回扣,这一招果然厉害,不但小姐积极卖命,也惹得登徒子趋之若鹜。 风月场的小姐大体分为两类,一类像方树开以前的“二奶”姜芸这般独立揾食的,一类是由妈咪带着,由妈咪接洽安排,这一类就要受妈咪盘剥,每次坐台、打炮都要缴交不同的数额给妈咪。金龙酒家、酒吧有推销回扣,小姐们无形中就多了收入,也就趋炎附势,一窝蜂到金龙来。慢慢的就有了口碑,都知道金龙酒吧不但女(娼妓)多,而且年青貌美,燕瘦环肥,千娇百媚还善解人意。 金龙酒家很快就在市里声名鹊起,晚晚旺到爆棚。方清和华仔表哥、韵仪都眉开眼笑,幸庆成功。 方清于是又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他在华仔表哥的新公司投了二十万元,这是他这三年承包金龙的获利,他相信,再过三年,他的获利将翻几番,如果实现华仔表哥的承诺,他将要成为新一代的百万富翁。 华仔表哥注册的这个公司,叫金龙娱乐服务有限公司,注册资金150万,其中股东韵仪出资120万,股东方清出资20万,却是华仔表哥推了韵仪当法人代表任董事长,方清当董事兼总经理。尽管方清不乐意,尽管明知韵仪的钱就是华仔表哥的钱,但华仔表哥要用韵仪当话事人,他自是无话可说。 华仔表哥给他两人分了工,方清主管二楼中餐厅,韵仪管全面兼主管三楼酒吧和四楼的旅业。 华仔表哥的金龙娱乐有限公司隆重开业,很是兴旺了一阵子,而且金龙酒吧长盛不衰,皆因华仔表哥审时度势而精心策划、精心打造。华仔表哥这一次不但自由发挥,大大地过足了装修设计的瘾,把二楼中餐厅和三楼酒吧营造得各具特色却又显得不落窠臼,更为因此而自觉提升了社会地位而沾沾自喜。名利双收,那是人生最大乐事啊! 事业有了新开端,方清反倒色心没那么重了。韵仪约过他重温鸳梦,他是抱着和韵仪笼络感情而去的,情色的因素反倒淡泊了许多。这么好的工作条件,这么有利的因素,若不把它发挥到极致,怎么能实现快速发财梦想? 知道了欧灿辉接下了比金龙还大的南园酒家的消息,方清心里涌起阵阵不快。当初把欧灿辉也想承包金龙的讯息告诉华仔表哥,华仔表哥却笑笑摆摆手,说,这个欧灿辉不算什么,你放心好了,他不会来争金龙的。 当时方清对华仔表哥的话半信半疑,不过华仔表哥说得这么有把握,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也不知华仔表哥使了什么手段,欧灿辉果然就退出了竞投。不过方清没料到欧灿辉虽然争不到金龙,新搞的南国酒家比金龙还大,而且这座占地两千多平方米的八层大楼,首层作餐厅,|qi|shu|wang|二层是雅房,三楼以上是旅业,朝北向着城区民宅马路这一面,还有一块很大的空地用作停车场。更令方清气恼的是,原金龙的职工到公司签了停薪留职协议之后,只有周丽娟、崔秀云、练翠英还有七、八个老职工回金龙报到,其他的大部分都给欧灿辉拉了去新酒家。 这是周丽娟提供的情报,大约欧灿辉没有拉拢聘用她。但如果欧灿辉也聘用她,不知这个惯于看风使舵的婆娘会不会跟着过去?幸好提前做了工作,练翠英这乡下妹仔才没跟着过去,愿意留下来帮助方清继续搞金龙酒家。 提起这事方清就生欧灿辉的气。就因为原来的业务班底散了,要重聘重组便不似第一次承包时那么便捷,当初密锣紧鼓筹建新公司时,方清为此紧皱眉头花足了脑筋。 华仔表哥也知道搞好一间酒家,关键是能聘得到有份量的大厨。一间大酒家能不能站住脚,大厨的手艺和口碑至关重要。华仔表哥却大大咧咧地说,这个社会,別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使磨推鬼。丢那妈,我出得起价钱,还怕请不到大厨?你给我好好物色,我要一炮打响,重振金龙这个老字号声威。 方清却仍是眉头深锁。你说得轻巧,足见是外行人说外行话,要找一个合适的大厨,你以为到劳务市场找个保姆、找个民工那么简易?一个酒家经营成功与否,大厨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搞得好客似云来,搞不好就拍乌蝇(生意差没人光顾),现在有份量的大厨大都名花有主,不是那么轻易挖得动的。 第138章 方清把他所熟知的、有点名望的大厨级师傅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觉得还是去找李伙生做做工作好,既然华仔表哥表了态,重金礼聘,李伙生大约也会心动吧?而且李伙生薪酬高,我当经理也应水涨船高,总不能比李伙生少吧? 李伙生住在城东头饮服公司的家属楼,那是七十年代的建筑,有五层,虽然是框架结构,但楼道狭窄,红砖外墙,老式玻璃铁窗,红漆木门,有些住户对家居装修过,但大多没怎么改变,整个环境便显得过时、殘旧。李伙生住在三楼一套宿舍里,屋里没认真装修,简陋得很,那套木制沙发看上去足有二十个年头,老土得不能再老土。虽然叫三房一厅一厨,实用面积只有六十多平方,客厅便显得狹小,加上家里人不怎么会摆布,客厅更显挤迫和凌乱。 因为南国酒店正在重新装修,所以李伙生在家休息。十几年才摊上这么一次连续休一个月不用上班,真正机会难得。他见方清提着礼物上门,觉得有点意外──方清是第一次登他家门──还是很热情地让座沖茶,心里却在揣测方清的来意。 方清抬头四处看了看,说,师傅,我记得上次新宿舍分配,原来也有你的名字的,但公司定了股级以上才有资格,我还跟经理说过,把你提为金龙业务经理就可以分房,不过公司没听我的意见。我那时只是个小小的政工员,经理不听我的意见我也没办法。 李伙生摆摆手说,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其实提起这件事心里便有气,两个儿子、一个儿媳、一个女儿都在饮食公司工作,就凭 这样的条件,公司应关心解决住房,更不说自己有特级厨师的牌子,每年办培训班为公司、为社会培养了多少人才,工作做出了多少贡献,总之就是老实人吃亏,只知道老黄牛般干活,不像一些人投机取巧,识拍领导马屁混上一官半职,有什么好处都是这些人先得了去。那次如果不是大儿子气极了去公司拍桌子,公司还不会把退出来的一间旧房子分给他。他把那间三十多平方的房子给了大儿子分出去住,家里窘迫的居住条件才算改善了一点。 又闲扯了一阵,方清就把话引入正题,师傅,我还是想请你回金龙,我和董事会说好了,给你定了月薪两千元,厨房、点心的人由你挑选,总之业务就全交给你全权话事。金龙重新装修,自然比旧金龙要威得多,生意好了,我保证月月发奖金,年底发双薪。我包金龙时有 不少缺点错误,对你关心也不够,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现在重新开始,我当然很希望你仍然帮我──你有什么要求,不妨提出来,只要你答应回金龙,什么条件都好商量。 方清盛意拳拳又低声下气,李伙生却不领情。方清也是属于欺负老实人那一类的。明知因薪酬低大家干得不安心,婉转让刘艳红、周丽娟向方清提过几次,方清就是裝傻扮懞。这还罢了,最要紧的是方清心术不正,和一些女工关系不正常,工作起来就有点公私不分。况且三楼还要改作酒吧,印象中上酒吧的大多是流里流气的,不是什么正当经营,总之不是传统的他就看不习惯。还有,谁知你那个董事会、那个董事长是什么来路? 李伙生虽然脾气梗直,这时倒没有直捅捅的说出心底想法,只推说已经和欧灿辉签了合约。他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和方清拍挡,于是又说,我已经答应了欧灿辉,你多说无益,金龙我是不会回去的了。 师傅,我求求你了,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和你拍挡共事最开心也最放心。方清一看李伙生不愿多谈,忙恳求说,师傅,我猜想欧灿辉找你的时候,南国大酒店的公章还没办下来,你和欧灿辉签的合约是没有正式公章的,可以说是不生效的。你回金龙,別人也不能说你什么…… 李伙生正色道,做人要有口齿(信用),一是一,二是二,不能答应了又反悔──若然我今天答应回金龙,等你开张时我又说不去了,你会怎么想?做人不能这样嘛! 方清见劝不动李伙生,只好另想办法,总不能在李伙生这棵树吊死。回来和华仔表哥商量了几次,华仔表哥只是叫他抓紧找人,不要耽误了开张营业。方清这时只好找周丽娟商量,她也是饮食通,这时要和方清同舟共济,见方清答应照旧给她一个副经理当,便天天回金龙报到,很热心地给方清想办法、出主意,很积极地去串门拉拢人。 方清跑了几天,到底给他解决了这个难题。他礼聘回来的这名大厨叫侯宗兴,算起来是李伙生的师兄弟,原来也是饮食服务公司的,后来调去中旅社,所以没机会参加省饮食服务系统的特级厨师考试,虽然没有特级厨师的牌子,论声望、论技术绝不在李伙生之下。方清出高薪把他挖过来,并且按新流行的办法,厨房部、点心部的人员招聘、工作安排全部交由侯宗兴负责。 方清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一个月后,欧灿辉的南国大酒店隆重开张,韵仪的酒吧还不甚觉,方清的中餐厅营业额却应声下跌,后来简直重蹈复辙,恨得方清牙痒痒的,气愤难平,暗地里把欧灿辉当作不共戴天的仇人,盼着欧灿辉出车祸、因伤病而倒下而后快。 不过生气归生气,营业额下跌却不是玩的,方清马上采取措施,想出了两个新招,果然又吸引了不少食客,眼看生意又旺了,方清才松了一口气,不过暗中仍密切注视欧灿辉的南国,因彼此相距不远,即使无心相斗仍是存在天然竞争的,何况对方是欧灿辉? 方清想出的一个新招,就是每天推出一个特价菜:星期一是乳鸽,星期二是边鱼,星期三是罗氏虾……譬如现在白切鸡卖48元,特价设为32元,罗氏虾原价28,特价15,总之比市面便宜。你总不会只吃一个特价菜吧?用特价菜带动其他,做得成功,还是有利润的。 方清的第二个新招,就是推出火锅自助餐,28元一位。广东天气不冷,原本到秋冬时节才习惯打边炉(开火锅)的,但方清受灿记鹅毑煲、鸡毑煲启发,当然不能跟灿记搞鹅毑煲、鸡毑煲,但是提供二十个以上的菜肴供食客自选,相信一定能吸引食客。簿利多销,同样有利润的。 方清很快得到消息,南国也推出火锅自助餐,25元一位,眼见食客又减少下来。这一下连华仔表哥也生气了,指示方清降到22元,幸好欧灿辉这回反应快,知道无意中挑起价格战,不敢再有动作,还特意约华仔表哥到南国聚一聚,把酒言欢,华仔表哥才算剔去芥蒂。 五 方清已经整整三年多没有见着阿球,如果不是阿球叫他,他还不留意这个留着长发的青年仔就是阿球。 和三年前一样,阿球还是那么瘦,脸色倒是白了,深圳的阳光和海风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印记。他正和几个朋友在茜茜的引领下上三楼,大约打架和炒鱿鱼的事早已揭过去,阿球很热情地和方清寒暄了几句,才快步上楼追赶他的朋友。 方清很有感触,当年看来很严重的事,现在看来阿球并没有放在心上。听说阿球是跟他大佬赖水清去了深圳,听说赖水清在深圳买了房子,看来是混得不错了,阿球大概也混得不错,大树底下好乘凉么!事情没有绝对性,当年赖水清兄弟应该对他方清恨之入骨,现在反过来多谢他方清也不一定,没有方清的承包金龙,赖水清兄弟就不会跑去深圳,也就没有今天的成功。 当年和阿球一起打伤细佬方坚的牛精洪,现在竟然和方坚成了好朋友。当然了,方清知道方坚虽然在家吃饭,晚上却不回家住宿,在外头和牛精洪的妹妹桂婵同住。外国人叫试婚,在中国就不知道叫什么了,叫未婚同居吧。所以说世事无绝对──两家大人好像有仇,下一辈的偏要走埋一起。 妹妹方小兰走过来对他说,大嫂打来电话,说杰仔病了,要他回去带杰仔去医院。方清点了点头,看小兰走回收款台,心里又有点烦闷起来。 妻子林珊珊现在又和他冷战,有事也不打他的手机,而是通过小兰传话。小兰今年高考没有考上大学,令老师和家人都大跌眼镜。方清和父母的意见是让她复读一年,明年再考,好多落榜考生都是这样复读重考的,小兰却执意不肯,还跑去找欧灿辉,要求到南国大酒店打工,这不气坏家人吗! 幸好欧灿辉不接纳方小兰,还给方清打了电话。方清心里却不领这个情,心想摆明了你欧灿辉是讥讽我,连个细妹也没教育照顾好。呸,你欧灿辉是越来越嚣張了,看那一天落在我的手里,我一定要你的好看。 就因为细妹方小兰的这件小事,无意中,方清对欧灿辉的恚恨又添多了几分。 家里和方小兰谈不拢,到底让方小兰到金龙中餐厅上班,先当一个收银员。当然了,服务员那是不能让她当的,一方面太辛苦,更重要的是服务员社会地位低下,有些客人不自觉,调戏女服务员是常有的事,细妹当服务员做大佬的也太没面子,碰上客人调戏细妹怎么办?方小兰长得俊俏清纯,难保没有登徒子对她起色心,难道真要让方清叫军长对客人动拳头?而另一方面方小兰的个性变得有点孤僻、执拗,有时甚至很偏激,当服务员也不合格。方清让方小兰白天上班,晚上上夜校读财务会计,将来弄一个坐办公室的工作,当一个白领也算是较好的出路了。 还有令他心烦的是珊珊和他冷战,当然起因还是怪自己。 第139章 楼下来了一个新的咨客小姐叫阿芬,四川人,脸容姣好,娇嫩娇嫩的,据说只有十七岁,却发育得足有二十几岁,而且身材和茜茜一样好,个子也和茜茜一样高,那双勾魂眼也会放电,只放了0.1秒的电就让方清神魂颠倒,找个机会把她领到经理休息室,剝了她的衣服,果然皮肤白皙娇嫩,双乳成熟饱满,**还娇小红润,下面却是毛发丰满,实在让方清两眼窜出火来。 阿芬比方清还要猴急,进了房就急急忙忙解方清的衣服扣子、裤子皮带,然后就停下来,一手捉着方清的家伙套弄,一边等方清剝她的衣服。 上了床她就紧紧把方清搂着,双臂很用力,丰满的乳房就紧贴得变了形。她几乎不用前戏,直接就把一直不松手的家伙送进她的身体去,然后就开始依依哟哟地浪叫起来,方清于是变得前所未有地亢奋勇猛。打了炮阿芬还不让他下来,后来又鼓余勇,到底把阿芬弄得嗷嗷直叫,又打了一炮才放开手。 方清觉得很刺激、很愜意,蔡韵仪算风骚的了,但阿芬比她更风骚狂放而且粗野,让他更难以忘怀。方清后来发现腰背有点疼,照了镜子才知道给阿芬的指甲抓伤了。 第二天,方清发现小便有点困难,意犹未尽般,而且发现有点红肿,第一个念头就是“我中招了!”他赶忙打电话找老友,由老友介绍跑到一个私人诊所,花了100元打了一针,领了一堆药。 染上了淋病就不敢和珊珊作爱,但这段时间珊珊差不多晚晚都要和他做爱——方清猜想珊珊是想让他在家里得到满足,对金龙的靓女就有心无力。偏偏那晚珊珊就是有冲动需要,从底裤掏出他的家伙玩弄,方清原想装病蒙混过去的,谁知珊珊早有防备,学了一些医学常识,每次都要进行“体捡”的,这次不做爱也要捡查,一眼就捡查出问题。珊珊当时就哭了,冲下楼进了卫生间,一边哭一边拼命冲水洗手。 小夫妻又吵闹,自然惊动了对面房的大人。卢少容夫妇跟着下楼,见方清铁青着脸站在客厅,卢少容进卫生间问儿媳,珊珊只哭着摇头不说话,又继续倒洗洁精搓洗双手。方树开横了方清一眼,鼓着气又走回楼上,卢少容就转头责骂方清,见珊珊冲出卫生间跑回楼上,推了儿子一把,示意他回房去哄妻子。 珊珊回到房间,马上就收拾衣物想回娘家,方清这才慌了,忙制止珊珊,好不容易把珊珊哄得不哭了,忙把衣服都装回大衣橱柜去,珊珊却把他的忱头扔下床,又从大橱柜抱出一床被子扔给他,自己放下蚊帳躺下,又抽抽泣泣的哭起来。方清知道珊珊的意思,苦笑了一下,也只好打地铺睡觉。 睡惯了席梦思床垫,睡地铺就受罪了,第二天起来腰酸背痛,但珊珊正在气头上,不睡地铺难道睡到客厅去让家人笑话?方清把气出回阿芬头上,回去就找韵仪让她把阿芬炒了。 韵仪听罢哈哈大笑,笑得差点喘不过气,不过笑完了还是炒了阿芬──若有客人中招上门吵闹,金龙的名誉也受损的。这是行规,不干净不能出来揾食。 韵仪现在是金龙的摇钱树,天天穿低胸无袖短裙上班,一眼就看得见隆起的乳房和深深的乳沟,连外省妹也没她大胆、性感,白皙美腿加丰乳,方清见了也有霎时冲动,不要说那些热血沸腾色迷迷的登徒子了。 方清知道韵仪现在不但有一个很广泛的熟客关系网,最近和几个年轻的镇长、书记也打得火热,有好几次坐他们的车到乡下去玩。现在到处开发旅游资源,乡下也有好地方的,但醉翁之意不在酒,韵仪不是想见识什么风景名胜、田原风光,心思是在笼络这些土皇帝身上。现在乡镇都是这些“少壮派”当家,少壮派们工作有胆识有魄力,花天酒地也有魄力。他们有权,消费也大方得很,而且往往有人替他们埋单──当然是那些有求于他们的人。 有人埋单加上有众多美女相伴,迷死人的老板娘又卖弄色相,至于谁有幸成了她的入幕之宾不得而知,总之金龙酒吧晚晚高朋满座,韵仪也夜夜苼歌,数钱数到眉开眼笑。金龙中餐厅也比过去有起色,方清脸上自然也多了点笑意。 六 有一天晚上,方清下了班回到家,看见父母、方坚、方小兰都在客厅坐着,连阿嫲也还没睡,往常她一到十点就要回房睡觉的。客厅的电视机也没开,方清一眼就看出气氛有点不对路。他的眼睛巡睃了一遍,最后落在板着脸的方小兰身上,虽然脸板着,却是红彤彤的,鼻子也嗅到了浓洌的酒气,不用说,是方小兰喝酒了,而且还喝得不少。 方清又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母亲。卢少容这时就说,小兰,你告诉我,为什么喝这么多酒?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方小兰别转了脸谁也不看,脸上的神色很漠然。阿嫲这时就说,喝酒有什么好?酒能乱性。你阿爷(祖父)是个胆小怕事的人,那次不是喝了酒,也不敢给游击队带路,给国民党兵抓去打断腿——不过如果不是罗县长有良心,回来找着你阿爷,我们就不能到这里住青砖大屋。我嫁给你阿爷的时候,那间泥砖屋才是这个客厅这么大…… 方树开皱起了眉头,打断母亲离题万丈的唠叨,对小女儿严厉地说,一个女仔人家自己出去喝酒像什么话?!碰上坏人怎么办?以后不许这样了! 这时林珊珊从楼上走下来,对卢少容使了个眼色,拉起方小兰走回二楼方小兰的房间。林珊珊觉得这样教育方小兰不好,甚至会适得其反,“三堂会审”会更激起方小兰的逆反心理。方小兰自从高考落榜,肯定出了心理问题,变得沉默寡言、孤僻、冷傲,有时却又容易发脾气,而且脾气还大得很。林珊珊时时关心她,对她和颜悦色体贴入微,方小兰对大嫂的说话还算听得进去。今晚又发生矛盾,林珊珊见“三堂会审”不是办法,忙把方小兰拉回房间小声劝慰了几句,知道这时不宜多说,就退了出来回到三楼睡房。 方小兰听着大嫂上了三楼,才起身把房门锁死,走回床边拉开书桌抽屜,找出一封红纸炮仗,拿在手里把玩。那是三年前大佬迎娶大嫂进门时,欧灿辉调皮扔上楼上吓唬她的,她把它收起来了,有时拿出来看看,心里便有阵阵涟漪涌起,少女的心便乱了,不过那感觉是甜蜜的居多,有时胡思乱想,还会令她脸热心跳,赶快把炮仗放回抽屜去,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 方小兰今晚其实没有喝醉,不过喝了那些酒就兴奋得很,但欧灿辉总把她当小妹妹看待,她很不满足,干脆放浪骇形,把喜欢欧灿辉的情感渲泄出来。但欧灿辉还是不冷不热般,不知是真没感受到她的真情,还是内心没有她的位置,或是还记恨着被大佬除辞的事?总之是装傻扮懞,不解风情,对我虚情假意笑一笑也好啊。想到这里方小兰就有点意气阑栅,看着手里的小炮仗,思潮起伏,心里又想得痴痴的了。 林珊珊出了小兰的房门,脸色便沉了下来。她的心情也很不好。丈夫的不忠和墜落令她感到伤心、失望。丈夫不是第一次犯这样的错,大约在外头还干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大约还和许多女人乱搞过,最近一次还染上淋病,不用说,肯定是和那些要钱不要脸的外省鸡乱搞得来的。 林珊珊这时后悔当初极力支持丈夫承包金龙,有了权加上有了钱,社会上流传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放在方清身上就是一个明证。现在方清表面对她唯唯诺诺,实际上我行我素,狗改不了吃屎,实在教她伤心。 林珊珊黯然神伤,默默的回到房中,叫醒儿子服了一次药,又哄他睡了,才默默的躺在床上想心事。小庆杰因为久咳不消,原想和丈夫商议商议的。但丈夫变了,自从第二轮担任金龙酒家经理,丈夫像换了一个人,从前的温柔体贴不见了,从前的夫妻恩爱不见了,连对儿子不也象以前着紧关心了。那些不要脸的女人迷得丈夫神魂颠倒,连家庭、连亲情、连廉耻也不要了──也不能全怪那些女人,蒼蝇不叮无缝的鸡疍,丈夫意志不坚定,思想变了质,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珊珊觉得这个家越来越难待,不但丈夫令她伤心失望,家里的情况也令她郁闷。公公方树开因为糖厂宣佈破产,己经进入清算阶段,想是那个休闲又有油水的官当不成了,整天在家長吁短叹,愁眉苦脸。珊珊早看出他和婆婆并不融洽贴心,夫妻不象夫妻,倒象同住一间旅舍的路人,同食同住而已。 公公婆婆并不心意相通,家里的关系也变得微妙。阿嫲上了年纪,老眼昏花,想管儿孙们也有心无力。方坚早搬出去和阮桂婵同住,现在一日三餐也在外头吃,逢节日或是到了阿嫲、父母生日才回来吃一顿饭。小姑子小兰问题更大,高考落榜后性情大变,郁郁寡欢,脾气喜怒无常,回家就躲回睡房,还把房门紧紧锁上,也不知在房里干什么。小兰像是有了自闭症,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弄不好会发展到精神有障碍,也就是得精神病了。好端端的一个花季少女若是因此得精神病,那就太令人惋惜、太令人伤心了。 但这个家似是四分五裂,像是那些不懂潮州音乐的人说潮州音乐──各顾各,而做母亲的卢少容虽然关爱女儿,但教育也不得法,眼见小兰的自闭症越来越严重,家里各人却仍不醒觉,和婆婆卢少容说了几次,卢少容也只是多了关心小兰,不肯把小兰送去看医生,实在令人担忧啊。 林珊珊也是争强好胜的,当年母亲不看好这段婚姻,现在果然给母亲不幸而言中,林珊珊也没脸回去面对母亲。 第140章 但方清对她苦口婆心的劝谏听不进去,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林珊珊越想越气恼,忍不住又流下眼泪。 方清回到房间见林珊珊独自流泪,对他不理不睬,心里更添几分烦燥。刚才母亲说了事情原委,原本就烦燥不已的,于是脸色就更不好看起来。 原来方小兰上夜校放了学,一个人跑去南国大酒店,见找不着欧灿辉,就在大厅坐下来,叫了两个菜一个人喝闷酒,等欧灿辉接到服务员电话赶回酒店,方小兰已经把大半瓶酒倒进肚子里去。欧灿辉打电话把方坚找来,把又哭又笑的方小兰送回欧巷,到家门口醉熏熏的方小兰还拉着欧灿辉的手不放,还推开大佬的手,说要跟灿辉哥回南国再喝。 欧灿辉觉得尴尬不安,他看出了方小兰对他有那个意思。他一直把方小兰把妹妹看待,没料到方小兰会对他动情而且还情深意切,借着酒疯发出来。他不再和颜悦色,冷下脸说,你喝醉了,我不和喝醉酒的人说话。 他转头对卢少容陪着笑脸说了声对不起,急急忙忙掉头就走。別的人倒还罢了,你发不发酒疯、喜不喜欢我我可以完全不理睬,偏偏方小兰是方清的细妹,朝见口晚见面,事情就难分解,偏偏南国和金龙又似是有太多瓜葛纠缠,方清原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现在加上方小兰的事,误会加深,方清真的会对自己恨之入骨。有些事就算摆到桌面也说不清的,全看各人的心胸肚量,明事理的大家就相安无事,心胸狹隘的就会花样百出,总之今后麻烦少不了就是了。 方清没料到,方小兰是对欧灿辉暗生情愫,更没料到后来事情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酿成悲剧。 林珊珊内忧外患忧心忡忡,方树开却没觉察家里的不正常。儿子儿媳有时怄气,那是几十年夫妻必然要经过的阶段,年青人不懂事,碰撞吵架是常有的事,但俗话都讲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不用大惊小怪的。倒是糖厂的情况令人担忧,这间国营企业终于走到了尽头,清算小组正在进行全面盘查清账,工人们对破产清算象是有了心理准备,因为全省榨糖行业萎缩,除了省里几间榨糖能力达到2000吨以上的大糖厂,省内原来星罗棋布的地方糖厂纷纷先后下马。 但工人对补偿方案就提了不少意见,更有一些刺头,对厂里的经营管理提了不少批评,对厂的头头挥霍公款、多占多贪、内外勾结贪污受贿告了不少状。方树开也不是干净的人,虽然他相信工会那盘帐做得天衣无縫,但厂的几个头头贪得无厌,若是偷食不会抹嘴,给查出问题那就难办了,挖莲藕带出泥,上头认真起来,会有不少人倒霉。退陪还是小事,最怕追究刑事责任,给定一个贪污、私分集体财产的罪名判上几年就难堪了。 方树开已经不用回厂上班,他便常常和厂长通电话,摸摸厂里清查的情况,提醒厂长疏通好上层的关系。官官相卫古已有之,经委的大大小小头儿过去没少得过糖厂进贡的好处,方树开还记得经委主任的小女儿到广州读大学,厂里通过工会开支,花了一万多块钱买了一台电脑,还用厂里的小车送到广州那所大学宿舍里。他相信厂的几个头头都是有保护伞的,但愿这次能平安过关,自己还有好几年才到退休年龄,不要临老才搞出一大堆麻烦事。 清算工作组临进驻糖厂前一个星期,厂长有一晚把厂的头头、财务科长还有他方树开,约到金宝夜总会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自然,喝的也是几百元一瓶的洋酒,那一顿光是喝洋酒就一千多块钱。 厂长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吃了这一顿,以后大约也就没这样的机会了,大家共事多年,有福同享,有些事情大家要统一口径,不要授人话柄,更不能自乱阵脚,害己害人。 大家心照不宣,自然点头称是。 那一晚厂长又让妈咪带小姐进来,让各人挑合眼的小姐相陪,方树开却看见了姜芸也排在小姐队伍中,想起姜芸伙同老乡敲榨他的钱财,眼里便冒出一股火,原想马上发作,指着姜芸把她赶出去,却又忍住了。何必如女人般一般见识?何况姜芸背后还有一些非善类的老乡,再惹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这时姜芸却是第一个被挑出来,原来厂长让财会科长先挑,科长自然不肯,厂长不由分说,就是要科长不要客气,其他人也笑咪咪的相劝,科长便随手一点,让姜芸坐到他身旁。 科长是个快六十岁的干瘪老头,平日不大参与头头们的吃喝,有时工作需要陪伴客人,也是吃完饭先告退,从不要小姐作陪调情取乐的。今天因为情况太特殊,他不好拂了众人的兴致,看姜芸老成,便要了姜芸作陪。 方树开这晚挑了一个又年轻又风骚的小姐,对坐在对面的姜芸只当作不认识,一眼也不瞧过去,只是和身旁的小姐调情作乐,而且特意做出对小姐情意绵绵急不可耐的样子,把那个小姐调弄得眉开眼笑,也和方树开眉目传情,情浓时便和方树开第一对携手走进休息室…… 方树开抱着小姐打了一炮,穿好衣裤走出来,见饭桌已撤了,房里灯光调得幽暗,小姐们各自陪着同事们唱卡拉ok的唱卡拉ok,跳贴面舞的跳贴面舞,还有一对坐在沙发上搂抱亲嘴摸乳,科长和姜芸却不见了。 方树开有点失落,待一曲终了,便问一个同事,科长呢? 同事笑了笑说,回家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好这个,其实我想他那里是已经报废了的。方树开觑见又有一对男女相携踏进休息室,便又问,那个女的呢?那同事又笑了,说,她没人陪,我给了小费把她打发走了──你不是还想把她也上了吧? 方树开笑了笑,见陪自己的小姐从卫生间回来坐在身边,便把她搂过来,不安分的手摸上了胸脯,嘴巴就贴在她耳边问道,以后怎么找你?那小姐便悄声说了一个call机号码,看着方树开把它输入手机,便又亲了方树开一下。 方树开一边收起手机一边却想,你和姜芸认识,我就算要找小姐,也不会再找你们这些河南人,见过鬼谁不怕黑?总之我这辈子是不敢再动包二奶的念头。如今这个情势,不要说包二奶,连这样叫小姐嫖的机会也不会再有了。唉,没想到改革改革,改得连头上乌纱帽也改没了,以后什么特权也没有了…… 第五章第七至九节 七 方清是时时盯着欧灿辉的,他注意到欧灿辉推出的一款南国清源鸡,已经成为南国大酒店一个响亮的品牌,一经推出即大受欢迎,不但慕名而来的食客必点南国清源鸡,外卖也供不应求。 不用说,定是特级厨师李伙生的杰作。方清悄悄让员工去买了一个回来,叫了周丽娟进经理室来一同品尝。看这款鸡类似豉油鸡的制作,外观就令人食指大动,待吃进口中,皮滑肉嫩骨脆,那口感绝不是豉油鸡,而且连鸡骨也有一股带咸的鲜味。 周丽娟吃了一块鸡翅膀,便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好味道,看方清瞪眼过来,知道方清不高兴,便又挟了一块鸡腿肉,闷声大嚼。 方清为之气结。他不是生周丽娟的气,而是生李伙生的气。好你个李伙生,在金龙时我千方百计逼迫你搞特色搞创新,你就是拿不出个像样的拳头产品,怎么到了南国你就有了?公司领导整天说你老实听话,我看你一点也不老实,一点也不听话。 于是方清专门找了大厨侯宗兴,又请他品尝南国清源鸡鸡。侯宗兴却比周丽娟细致,先是看外观品相,后来细细品尝过了,也点点头赞了一声好。方清便把自己的愿望说了,希望侯宗兴也能创出一款甚至多款新菜式,说白了就像灿记的鹅毑煲、南国的清源鸡一样,名头要响,食客就是冲着它来的就更好,也就是要创出品牌、创出名牌。侯宗兴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过了一个月,侯宗兴还没有动静,方清也没有催促他。方清也是厨师出身,知道这任务非轻易而可完成,侯宗兴是个做事有分寸又讲面子的人,不用再施压,他答允的事必会有一个交代。 到后来侯宗兴来找方清商量的,是做好烧鹅、烧鸭这一传统佳肴,方清便有点失望。但侯宗兴拿这个交差,方清也不好说什么。原来这两个月却是把侯宗兴害苦了,朝思暮想,反复试验,创了几个新菜式,虽然食客反应颇佳,连他自己也不满意,弄得晚上都失眠了。 不过侯宗兴最后确定拿主要肉食类作突破方向是对的,他对烧腊颇有些独门绝技,这一次精心调试配料配方,精心掌控调温火候,明炉炮制的烧鹅、烧鸭,果然色泽鲜艳,浓香扑鼻,仿似香港沙井烧鹅风味,大得食客称赞。而且烧鸭成本比烧鹅低,价钱适中,反比烧鹅好卖。方清让人重做烧腊厨房,透明大玻璃窗明几净,再制作了“特聘名厨制作”“驰名金龙烧鹅”等大红字样张贴在当眼处,又教导部长、服务员给客人点菜时作重点推介,果然也闯出了一点名气。 方清自认呕心沥血进行经营,对董事长韵仪常到二楼巡礼,指指划划的插手二楼中餐很不满意。开头他原不在意的,陪着她走走看看心里蛮舒服,后来见她亲自参加管理人员会议,私下接触管理人员,在董事会上对中餐的经营管理诸多挑刺,他便很反感。虽然面子上尊重董事长,心里却对韵仪恨得要死,管好你的三楼、四楼得了,正宗饮食业你是外行,瞎指挥是会捅乱子的,捅出乱子是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方清还以为是韵仪当了董事长虚荣心作怪,殊不知韵仪自有想法,要多花点时间监管二楼中餐厅的营业。 第141章 在韵仪眼中,共产党很多贪官污吏外表看是正人君子,思想却肮脏得很,手脚肯定是不干净的,韵仪本能地不信任方清,中餐厅不是承包责任制,方清是行家老手,中饱私囊是最容易不过的事。 果然,韵仪很快就抓到了方清的痛脚。 查方清,韵仪并没有亲自动手,她才没有那么笨,得罪人的事,最好是假手他人。她让公司的会计去核查。 公司的会计是华仔表哥请回来的,叫许煜文,四十多岁,原是国营商业公司的会计师,现在会计师协会上班,兼了几个公司的会计。原来不用天天到金龙娱乐服务公司上班的,听了韵仪的叮嘱,花了两天用心稽查这两月中餐厅的账,一查就查到出了问题。 别看许煜文人矮细,真应了俗话说的“矮仔多计”,看账册上查看不出什么破绽,转而核查结算卡(餐卡)。这一查就查出问题来了,结算卡印了1000本,这两个月用去106本,许煜文把这106本结算卡逐一翻看,把凌乱的不按顺序排列装钉的结算卡,重新按顺序排列装钉,然后从排列号码看下去,每本都缺一、两份,合计共缺122份。再仔细分了分,早茶的少了73份,正餐少49份,其中雅房开的卡是24份。 “真是胆大包天!”许煜文对华仔表哥大发感慨,这么低劣的“标松柴”(粤港饮食业行话,意指采用收现金不入账手段进行贪污注),贪污的钱却不会少,雅房用餐的消费一般都在300元以上,这样估计贪污数额不少于一万元甚至更多。 韵仪坐在一旁没有吭声。她知道火已经点着了,用不着她再开口说话,她已经表现了她的管理才干,她发现了漏洞,而怎么堵塞这个漏洞则要看华仔表哥。 华仔表哥显然很生气,思忖了一会,叫人把方清找来。 方清也吃了一惊。中餐厅坐柜台收款有四个收款员,负总责的就是他的地下情人黄小玉 ──金龙重新开张,曾遭金龙辞退的黄小玉找着他,他自然要黄小玉回来上班,而且安排她负责收款台。这时他几乎可以断定是黄小玉所为,其他三名员工都很老实,没这个胆子的,只有黄小玉有这样的胆子和便利条件。他没料到黄小玉如此胆大妄为。 “这是我的疏忽,我太相信黄小玉了。”方清开口说话了,因为他脱不了管理疏忽大意的责任,不过他并没有和黄小玉串联作弊,所以他很坦然地瞧着华仔表哥。 “按照现在的刑法,利用职权贪污500元以上就可以立案。”许煜文见华仔表哥看过来,就说,“以后收款、财务这一摊制度要健全,这样的漏洞是完全可以堵塞的。至于失去的这部份钱,可以由公安机关立案侦查,杀一儆百。” “不要报案。”华仔表哥摆摆手说,“就由阿清负责找她谈,限期退回这笔钱──她要是还抵赖,就说要报公安判她的刑。” 韵仪这时就说:“这种人不能再留在金龙。”她忽然发了脾气,把手中那叠结算卡一甩,气哼哼地说,“丢那妈,敢偷公司的钱,这个妹钉吃了豹子胆?她要是不吐出来,把她送去坐监,看她怕不怕?” “公司刚开张不久,不要在社会上造成影响,我不想搞大件事。”华仔表哥深思熟虑地说,“阿仪,以后你要多管管二楼的事,你是总经理,出了问题我第一个先找你。老许,建立和健全制度的事,我全靠你了。” 韵仪心中窃喜。华仔表哥发了话,二楼就不是方清的独立王国,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二楼发号司令,按照她的意念来管理中餐厅。方清要是不听话,那就让他滾蛋好了,三只脚的男人难找,两只脚又听话的男人多的是。而且方清唱得比说得好听,这次抓了个替死鬼,我还没真正抓到他的痛脚呢…… 方清从三楼下来,看黄小玉已经回来上班,就把她叫进龙盘雅房,关上了门和她谈。 金龙重新开张,收款台要安排亲信之人,自然就让黄小玉去负责,谁知黄小玉脑筋出了问题,竟敢背着他“标松柴”。这下好了,怎么收场?方清眉头打结,心里盘算开了。 黄小玉却没有发觉方清满腹心事,自从重返金龙上班,坐了收款台,她就找到了发点财的路子,荷包漲了,她的衣着也光鲜了许多。眼前的方清是她理想的对象,人靓仔又本事,年纪也登对,只可惜已经结了婚,而且为了她而和老婆闹离婚的可能性不大——听说方清的外父是一个大官,他老婆本身也不错的。 黄小玉见过方清老婆,虽然娇小玲珑,但身上自有一股优雅气质,雍容大度,令市井贫 民家庭出身的黄小玉自叹弗如。黄小玉心里便有了榜样,言行举止也想学大家闺秀,只是平日粗俗惯了,一时之间哪里改变得过来?但在方清面前,以往的粗野不羁收敛了不少,变得多了点女人味。 最近她爱逛商店,在一家珠宝金行,她看上了一对金耳环,买对金耳环的钱不多,现在于她来说是“湿湿碎”(很小的事),但她想求方清买下来送给她。回金龙上班两个月了,方清还没找过她上床,她也有点想的,她也看见方清和总经理那个风骚的女人眉目传情,也看见方清和在金龙进出的小姐打情骂俏,看见他对那些露着大腿的咨客小姐,总是流露着色迷迷的目光。总经理、还有那些外省妹都漂亮风骚,方清也会把持不住,一定会和这些专门勾引男人的漂亮女人上床。 但黄小玉不会为这些事和方清吵闹,她知道心野了的男人,你越吵闹他越会疏远你,你给他冷脸孔就是把他往那些女人身上推。她要找机会和方清撒撒娇,让方清为她买下那对金耳环,她想要证明,方清心里还是有她的。再说几个月没有做爱,心里也想了。 现在两人独处相对,机会来了,黄小玉露出了很女人的微笑,正想对方清使出女人的武器,方清已经先开了腔,他说的话使黄小玉身上冒出了冷汗,女人式的微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女人式的恐慌。 方清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问过法院的朋友,他们说贪污500元就可以立案,贪污一万元以上大概可以判两到三年。说完他叹了一口气,说,小玉,你让我怎么办呢? 黄小玉脸色顿时发白。还以为人不知鬼不觉,每天抽起一两张餐卡,生意旺的时候抽多几张,一天偷起一百几十,生意旺就偷多一点,一个多月下来,她已经拿了有一万多块钱。偷钱这东西有点像食白粉,做开了头,会做上瘾,不但天天做,有时连一千多元的卡也敢收起,把厚厚的一叠人民币放进裤兜去。做的时候觉得很刺激,做成功了很有兴奋感,在商场消费时觉得很欢愉。现在听方清一说,她知道事情败露,而且后果严重,会因此而判刑,顿时吓坏了,才知道这些事做不得,做了就要承担后果。 黄小玉的眼泪涌了出来。她现在拿不出这笔钱,买新衣服、新皮鞋,买金项链、金戒指,请朋友饮茶宵夜,花一千多元配备了call机,大手大脚的花去了四千多元,怎么退赔? 她泪眼婆娑的向方清投去乞求的眼神,方清却说,公司说了,三天不退回这笔钱,公司会去报案,到时阿sir来抓人,我也没办法的。 黄小玉哭出声来,她真的吓坏了。给阿sir铐上手銬带走,她今后怎么见人?羞也羞死人了。给家里知道她做下犯法的事,她那个暴戾的父亲会先把她打个半死;家里穷她是知道的,母亲视一分钱也如脸盆大,要家里拿钱出来帮她退赔恐怕是难上加难。 方清不耐烦她哭,又问,你到底拿了多少钱? 黄小玉就老老实实回答,有一万一千块钱。 钱呢?方清想起黄小玉最近佩戴call机,又问,花了多少? 黄小玉低下了头,五千。楚楚可怜的,声音小得像蚊咬一样。 方清又问了一句,多少? 声音大了一点,五千。 方清鼻子哼了一声,一个多月花了五千,真是个使钱大王。他烦燥地站起来,对黄小玉说,这么多钱,我实在帮不了,你去借也好,去抢也好,三天之內凑不够一万元,公司就会公事公办的了。 方清心里想,这个黄小玉这么能花钱,还是赶快和她断绝关系;有钱也不能再花在她身上──身上有一点钱就乱花乱用,这样光有虚荣心没有脑子的女人,哪个男人受得了?! 黄小玉又哭起来,她抽抽答答地说,看在过去的情份,请方清伸出援助之手,她可以把 剩下的钱先交上,余下的每月从工资扣…… 方清又烦燥起来,说,我上面有董事长,你以为还是以前的金龙我说了算?董事长说了的,就是三天期限,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他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黄小玉呆住了!这个方清见死不救,人说患难见真情,这次可是瞧清楚了方清的真面目,亏我还把处子之身给了他──丢那妈,真正的乌龟王蛋!不得好死的冚家铲! 黄小玉一会咬牙切齿,一会愁眉不展,这件事怎么才能解决?三天,不要说三天,就是三个月,她也没办法找四千多元。方清包了三年金龙,这个冚家铲不会没有揾到钱,看来还是要死缠着他,对,把妇幼保健院人流证明拿出来,方清不给钱就爆大祸,(注:粤港俚语,意指揭出严重、重大的事情。)方清顾及家庭和面子,不想家吵屋闭、老婆反目,这些钱他一定会拿出来…… 门开了,方清又走进来,就站在门口对她说,你的好朋友小桃不是去了珠海吗? 第142章 听说那里人工高,最近她有没有给你打电话?正说着,听见外面有服务员叫方经理接电话,方清便又走了出去。 黄小玉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怎么无端端的说到小桃?小桃是黄小玉的老友兼死党,两人同年同月生,同声同忾,同出同入,好得不得了,小桃和黄小玉一同到金龙打工,不过了 半年就辞了工,跟着表姐去了珠海打工。方清不是暗示我“走佬”吧?(注:粤港新俚语,避祸出走他乡。) 门又开了,黄小玉抬起头,却看见是周丽娟走进来,看周丽娟板着脸,黄小玉的心又卜卜地跳起来。只听周丽娟冷冷地对她说,根据公司的指示,从现在起,你不用在金龙上班了。你回柜台把手续交待清楚就可以走了。 黄小玉脸上又一阵发白。这个衰婆就会投机取巧,也不知方清怎么看重她让她当副经理,对自己从来就没有好脸色,这回给她拿到自己的痛处,她还不趁机落井下石作賤自己? 看周丽娟侧了侧身示意她动身,像是要押送自己一样,一股无名火从心底蹿起,黄小玉站起来,从裤兜掏出收款台的一串钥匙,用力往地下一摔,昂着头看也不看周丽娟一眼,蹭蹭蹭地大步走了出去,把周丽娟气得话也说不出来。 黄小玉第二天拿着妇幼保健院的证明,在经理室找着方清,不料方清脸一沉,冷冷地说,我的钱全部拿去参股,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你要闹我也没有办法。不过落仔(打胎)的事传了出去,最蚀底(吃亏)的还是你。你真要闹,我俩的缘份算是断绝了,以后也不要指望我再帮你什么。 方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黄小玉想想方清说得也有道理,转而低声下气求方清找朋友借贷──你当经理朋友多面子大,几千元应该不难借到。不想方清还是推搪,至此黄小玉彻底失望了,方清看来要和她划清界线、断绝关系了。心里一急,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方清却说,你昨天对周丽娟摔钥匙,周丽娟马上去找了董事长,不但说你的坏话,也说了我的坏话。你出事你以为我不难受?不过你的胆子也太大了,都说偷食要抹嘴,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又胆大又愚蠢的…… 第四天早上,周丽娟带了一个女员工作伴,按方清的嘱咐前去黄小玉家。但那里是铁将军把门,到晚上再去,倒是见着了黄小玉的父母,却被告知黄小玉已经去了番禺打工。 大约因为女儿要离乡别井到外地打工,黄小玉父母对金龙辞退女儿的事很不满意,对金龙来的人就很冷淡,黄小玉母亲还很气愤地质问,我的女儿又生性(懂事)又勤力,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辞退她?你们现在找她又是为了什么事? 周丽娟觉得好笑:你的女儿生性?看你俩都是有点脾气的人,若是知道你女儿在金龙的 所作所为,不跳起来才怪。大约母性这时占据了周丽娟的脑子,原来准备把黄小玉“标松柴”的事说出来,这时改变了主意,只是说,有些手续黄小玉没有交待清楚,我们只想来问一问。 黄小玉走佬,华仔表哥不想深究这件事,没有去报案,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拨走了一枚眼中钉,周丽娟却高兴不起来。其实她看黄小玉回金龙以后,手头阔绰起来,早就起了疑心,但新公司新作派,黄小玉有方清作后台,面子上对她客气,收款台的工作却不容她插手,她就存了看黄小玉出乖露丑的心──若是手脚不干净,这些只会扮靓不会用脑的妹钉必定会露出马脚,果然就给公司查出了标松柴,弄得方清也很没有面子。 方清现在没怎么兜答周丽娟,周丽娟只能憋在肚子里生闷气,因为金龙现在越来越多靓女,三楼简直就是鸡窦(妓女集中的地方),每晚形形式式的女人进进出出,大脑正常的人都会看出她们是鸡,是让男人勾搭、张开大腿让千人压万人骑的狐狸精。 公司董事长蔡韵仪就是一只狐狸精,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年纪轻轻就当上董事长,连方清也要看她的脸色。看她的作派,和那些衣着性感的鸡没有什么区别,不用说,肯定是牺牲色相得到有钱人的宠爱和重用。丢那妈,年青加漂亮就是本钱?蔡韵仪是这样,黄小玉也是这样,自己要是年轻二十岁会怎么样?相信起码不会比黄小玉差。不过二十年前没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现在世道变了,****成了半公开的事,连公司也是私人老板开的。幸好董事长、总经理对自己印象还不错,能保住份工就不错了。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方清也是靠不住的,看样子还和董事长这个狐狸精上过床。她相信自己的直觉,而女人在男女间情事的直觉往往是准确的。 方清最近的心情也不好,倒不是全为黄小玉的事。黄小玉走佬其实是他最希望出现的结果,但他的表姐崔秀云和周丽娟大吵了一架,对他说了一大堆令人心烦的话就不来上班了。 崔秀云早就与周丽娟不和,为方清提拔周丽娟而不提拔她当副经理而满肚不忿,辞职时说了周丽娟不少坏话,又夹杂她丈夫的一些话,说金龙现在搞得不三不四乌烟瘴气,再这样搞下去一定会出事,到时方清就不好过了。 方清搞不清哪一句是表姐夫公司邹副经理的话,哪一句是崔秀云的牢骚怪话,总之听了就烦得很。方清心知肚明,从第二轮承租金龙开始,金龙再也没一分一厘孝敬过公司领导,公司领导到金龙用餐,也只给一个八五折优惠(其他老客户可享受九折优惠),没有特别的孝敬,更不会像从前那样卑躬屈节,唯恐公司领导不高兴。华仔表哥和方清现在都不买公司领导的账,公司领导早就心生怨恨,不过脸上不好表露出来罢了。 吃惊的是崔秀云告诉他,她在西门塘旧煤炭工业局大楼租了一个铺面做小生意,而那座大楼竟是欧灿辉租下来的──欧灿辉竟然有本事租下了整幢大楼再转租赚钱! 而更烦的是,另一个楼面部长练翠英,却又紧随崔秀云其后,离开了金龙。方清是发现三天没见着练翠英,找着周丽娟查向,才知道练翠英也辞了职。 周丽娟正为练翠英也离开金龙暗自高兴,脸上当然不敢流露出来。她分工管楼面,手下三十多个服务员都是她负责面试招聘的。她对方清的举动早就看在眼里,有了职权,在招聘服务员时,尽量不挑个性轻佻的,风骚轻浮的就更不用说了。所以金龙重新开张以后,中餐厅除了十来个没被南国大酒家挖过去的原职工,新招的员工既说不上漂亮,有些甚至呆头呆脑的。 华仔表哥曾表示过不满,说怎么尽是些乡下妹?挑些靓一点的嘛!三楼的服务员就比二楼好,又靓又醒目。周丽娟就解释说,现在新开了那么多商场店铺,年轻漂亮的都不愿到酒楼打工,都涌去当专卖店售货员。 华仔表哥想起在香港的见闻,那里酒店茶楼,见不着一个四十岁以下的年青女人当服务员,年青的都想当白领,最不济的宁愿当售货员也不到酒店当服务员。不过华仔表哥皱了皱眉头还是说,再贴招工启事,招些年轻漂亮的。 华仔表哥已经想到,回头让方清在电视上进行广告招工,这样可以让信息传达更广些,而且告诉社会各界人士,我华仔表哥的金龙酒家生意兴隆,广纳各界英才。搞搞新意思,于提升我的社会地位,于发财大计都是大大有益的。 八 方清在金龙搞了两个黄花闺女,一个是已经走佬的黄小玉,另一个就是练翠英了。 练翠英原是山妹仔,老家在市属郊县沙河镇樟坑村,离市区足有一百多公里。那地方山高林密,连汽车也进不去,到村里倒是有一条跑拖拉机的机耕路,不过村里人宁愿走山间小路,还是比拖拉机先到山下的公路。那地方在有钱人眼里是一个休闲的好去处,峰峦叠翠,满眼青绿,山高水长,鸟语花香,风光秀丽,但在乡亲们的心目中,只认得一个穷字。 那地方真的很穷。山地多,地块小,只能种点苞粟(玉米)、药材,虽然满山木材,但砍伐指标控得很严,十多年间,村里前后有三个男人因偷伐、偷运木材而被抓去坐监(牢),乡亲们都不敢再以身试法。男人们很多都外出打工,也有揾到钱在镇上买了房子,全家搬出山外住的。改革开放以来,年青妹仔自然不愿再过两天才吃一顿大米饭的日子,也敢走出大山,到镇上、到县里市里、甚至到广州深圳打工,几年过去,樟坑便成了只剩妇孺和老弱病残的村子。 练翠英是跟着同村姐妹出山打工的,算起来她到城里有七年多了。耳濡目染,这一方水土早把她改造得像城里人,不光衣着,连口音也变了,没有了在城里人听来是有点怪味的山区土音,不知底细的人,绝不会说她是从山区来的。而村里的姐妹看她每次回来探亲,穿得漂亮时髦,带很多好吃的东西回来,说起城里的事又新鲜又热闹,让姐妹们羡慕得不得了。 练翠英在金龙酒家一干就是七年,业务上已经能独当一面,工作勤恳踏实,她注意和工友搞好关系,上上下下都待她不错。她不是正式工,所以是当不上部长的,不过她也从不奢望竞争升职,能够在金龙保住份工就不错了。 前两年吧,对,是一九九四年,老家有两个人来投奔她,一个是她亲妹妹翠莲,一个是翠莲最要好的姐妹练翠珍,刚读完初中,听了她的话到城里来打工的。练翠英很高兴,把她俩在自己的宿舍安顿好,便想着为她俩找工作。 第143章 练翠英找着方清一说,方清只收了练翠莲,嫌练翠珍个子不高,却不愿收练翠珍。练翠英只是临时工,经理不收练翠珍她也没办法,陪着练翠珍找了几天工作,不是嫌练翠珍长得不够漂亮,就是嫌她没有工作经验,练翠英只好对练翠珍说,不要心急,先住下来慢慢找。练翠莲也为练翠珍着急,却帮不上忙,下了班都陪着练翠珍在城里逛。 这一天练翠莲两姐妹去了上班,练翠珍便出门在城里到处走。练翠珍虽然是山妹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自己就很有主见,到了城里,早打定了主意在城里找工作,再也不愿意回到连电视机也没有的山村里。这时她无意中逛到了西湖路,无意中看见了灿记大排档的招工红纸,大着胆子进去一问,老板竟点了头。她心里高兴得不得了,真想马上冲回去告诉练翠莲。她连工钱也没问,马上就按着老板的吩咐到厨房后头干活。 练翠珍就这样跟上了欧灿辉,到欧灿辉不做大排档了,大排档的员工都愿跟欧灿辉去南园。南国大酒店开张,练翠珍还坐上了柜台,算是升了职,正式职务是收银员。这练翠珍后来成为欧灿辉的女朋友,倒是让方清猜不透,欧灿辉这么好的条件,竟然讨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山妹仔作老婆!(详见《卷3奋斗.欧灿辉篇》) 欧灿辉到金龙当学徒的时候,练翠英已经在金龙当临时工,当然认识欧灿辉,而且印象也不错。金龙的员工大都跟着李伙生、莫慕贞去了南国,练翠英因一时心软听了方清的话而留了下来。不过她多了个心眼,让妹妹翠莲跟着多数人去了欧灿辉的新酒店。妹妹过去南国有练翠珍作伴,自己可以放心。 方清当然不会记得拒收一个临时工的琐事。那时原本也不差收多一个,但他的宗旨是人情要适度,我收下你的妹妹,已经够你感恩戴德了,不收另一个你也不会心生怨恨。方清想到认识人多,一些老关系和上级部门的人常介绍一些人来就业,那就留些位子给这些人,干得好的想办法留住,干得不好的自然有办法让她们滚蛋。 金龙第一轮承包期满,练翠莲跟着许多员工跳槽去了南国大酒店,终于和好姐妹练翠珍在一起了。练翠珍想起刚出来时的情景,怀念翠英姐对她的关心,悄悄的对练翠莲说,为什么翠英姐还留在金龙?要是都在南国,那该多好啊──到哪里不是打工? 练翠莲也实在想不通姐姐为什么还留在金龙。她在金龙两年,除了人工低,管她们的顶头上司周丽娟、崔秀云为人刻薄,颐气指使,但老板方清对她俩姐妹不错,有次她出了差错,崔秀云黑着脸骂得她哭了,老板第二天却和颜悦色的对她说了句“以后小心点”,就没有追究,甚至没有扣罚工资和奖金,她心里便很感动。 练翠莲曾出过一次大差错,这事就像刀子在心刻下了印记,她大概一辈子都会忘不了。那是她刚到金龙还不到三个月,一次当班时,传菜的把一大盅冬虫草炖乌鸡送到来,她没细看菜单就把那盅湯送进她负责的雅房,甚至没留意雅房客人惊诧的脸色,后来又接了几个菜送进去。待另一个雅房一叠声的抱怨催促,她才发觉做了错事,该送的没送,不该送的却送了,那些人得了便宜还卖乖,除了催要自己点的菜,还口口声声多谢方经理送了几个靓湯好菜给他们品尝。 酒店碰上这类事一般都自认倒霉,补救的办法就是由责任人填补损失。那一次她又惊又怕,一个冬虫草炖乌鸡就值88元,加上那几个菜,真要她填数的话,那个月的人工就去了一大半,听周丽娟的口气还要炒她的鱿鱼。晚上回到住处她还忍不住掉眼泪,后悔自己忘了按规范要求核对菜单,一个小小的差错不但损失金钱,还要丢掉饭碗。 姐姐翠英上早班在宿舍休息,见妹妹回来哭得伤心,一问,得知原委当姐姐的也傻了眼。她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怎么这样粗心大意?见妹妹又往下掉泪,就忍住不再责怪妹妹。心想妹妹才16岁,没有经过专业培训,只经过简单的上岗学习,工作时间短,一不小心就免不了出差错,其实部长也有责任,明知新手不熟练,本来就不应该安排进雅房服务;领班的责任更大,对新手是要时时盯紧、样样核查的。 听妹妹哭哭啼啼说周丽娟要炒她鱿鱼,练翠英也急了。从山里出来找份工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难得的便是姐妹同在一起,互相有照应,妹妹个性懦弱,不像自己15岁就到城里打工,早就独立惯了;而且妹妹离开金龙,就要离开饮食公司的集体宿舍,离开自己眼皮底下,自己首先就不放心。妹妹要出什么事,不要说难向爸妈交代,自己心里就受不了。 练翠英看看时间,还不到十一点钟,就换衣服要出门。练翠莲问,这么夜了,你要去哪里? 练翠英说,我去找方经理。练翠莲想跟着去,练翠英摆摆手说,我一个人去找他就行了。 半个多小时后,练翠英喜孜孜地回来了。练翠莲还没睡,见姐姐神态,知道事情有了转机,果然,练翠英高兴地告诉她,方经理答应不炒她的鱿鱼。 练翠莲高兴得哇地从床上跳起来,看姐姐又一脸严肃世告诉她,再发生差错,方经理就新账老账一齐算,她又耷拉下来,心里却想,见过鬼谁不怕黑?今后要加倍小心,好好工作报答方经理;再也不能出差错,再也不能让姐姐为自己躭忧了。 练翠莲不知道,她的一个工作差错,让方清看到了姐姐的软肋,找了机会就又吓又哄的,把练翠英弄失了身。但练翠英不同黄小玉,她对方清关照她姐妹心存感激,练翠莲不懂事,加上经验少,工作难免不出秕漏,方清都很大度地放过她。方清成了她姐妹讨生活的保护伞,俩姐妹工作都小心翼翼,毕竟寄人篱下,老板翻了脸,一句话就可以让她姐妹丢饭碗的。 练翠英从不主动找方清,更不会开口向方清要钱要物。她和方清偷情做得很慎密,尝到了男女间情事的乐趣后,少女也有了心事,明知方清不会和她正式结婚,心里总有企盼,因为和方清在一起,也有很浪漫的拥吻说情话,少女的情怀便灿烂。两情愉悅,情不自禁也和方清抵死缠绵。 有时想着这样下去终究没有结果,连幽会也偷偷摸摸的,两人都怕飞长流短。怀春少女练翠英也有爱憧憬,幻想有一天心仪的白马王子会出现,可以公开出双入对,拍拖也更温馨浪漫;而且白马王子像方清那样一表人材,城里有屋,和他结了婚,就可以名副其实地成为城里人;更可以随时和真心相爱的人上床做爱,不像现在,有了冲动,却只好忍晦──因为她失身给方清是被迫的,她也有尊严,哪怕心里怎么难受,她也不会主动向方清开口。 练翠英不痴缠方清,方清倒真心喜欢练翠英老实本份。但时间长了,练翠英便很伤心失望,因为她看出方清是个花心的男人,员工都传他和周丽娟、黄小玉有路。方清悄悄对她的甜言蜜语,她感到了是虚情假意,心里再掀不起激情波澜。她倒是把妹妹看得很紧,自己已经失身,万不可让涉世未深的妹妹也落入方清彀中,若让妹妹步自己的后尘,那就气死人了。 金龙第一轮承包行将结束时,练翠英知道很多工友都打定主意去南国。不过当刘艳红来笼络她征询她的意见时,她却犹豫了。因为方清有一晚特约她去幽会,搂抱着她说了不少情话,后来又软声恳求她留下来当楼面部长,帮助方清承包搞新金龙酒家。那一刻她又心软了,而且终于可以当上部长,她倒是愿意体验自己是不是有这个能力。欧灿辉那里能人太多,她还是可能没机会当上部长的。 所以妹妹追问她为什么不同去南国,她只板着脸说了句“你不懂”就不愿多解说,果然妹妹就不敢再问下去。 练翠英在金龙当部长干得很吃力,倒不是工作难度大,而是这里的工作氛围不好。跟着金龙员工干的时候,尽管也有吵闹争斗,但职工之间有一种自然的、亲切的感情,回到金龙上班有一种自然的归属感、安全感。现在这一切感觉全没有了,剩下的只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冷漠。就是这种冷漠让练翠英感到越来越孤单,越来越沮丧。 另外让练翠英感到不安的是,金龙的服务员流动率超出正常比例。往往花很大力气带出了一批服务员,很快就跳槽走了;有些刚来上了几天班就不干了,有些宁愿不要当月工资,第二天不见她们上班,才知道她们炒了老板鱿鱼。练翠英后来很灰心,对新来的人教导传授业务知识和技能也不热心了。 练翠英终于想到要离开金龙、离开方清了。这动念亦是缘于一个情字:爱情。 九 练翠英人长得清秀,虽然是山里人,但在城里浸淫久了,少了山妹仔那份腼腆,多了一些大方,待人接物显得有分寸,工作利索干练,给顾客便留下不错的印象。倒是有后生仔看上了她,她收到的第一封情信,便是在金龙当上楼面部长后的第二个月里。 她收到没有邮寄地址的信感到奇怪,好奇心促使她走到一旁就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纸里夾着一张生活彩照,背景那个瀑布有点熟悉,但照片里的后生仔则很陌生。练翠英就看信,看了第一页就脸红,怕给人发觉,忙收起塞进裤兜里,等下了班回到住处,才装着大便躲进卫生间拿出来看。 信是一个叫成奎安的后生仔写的,他在信中说,我一听到你说话的声调,就听出你是我的老乡,我是郊县沙河镇坂坑人,知道你姓练,我更确定你是我的老乡。 第144章 我叫成奎安,和香港那个影星同名同姓,但我比他靓仔多了,真怕你看到这个名字就想起丑八怪的模样,所以我就很生气他和我同名同姓……练翠英又拿出照片仔细看,那后生仔的半身像看得很清楚,理了一个小平头,浓眉大眼,脸上棱角分明,显得淳朴而又刚毅。 练翠英嘴角浮起一丝笑容。这后生仔确比那个香港影星的粗鲁长相靓仔得多,但一叫成奎安,影星名气大,自然会先浮出那个影星形象,难怪这个也叫成奎安的生气。照片背景瀑布也认出来了,就是樟坑山脚下叫鲤鱼冲的地方,山区水塘、流溪极少鲤鱼的,也不知为什么叫鲤鱼冲。出了鲤鱼冲就是板坑的地界,那地方姓成的最多,看来这个成奎安真是老乡。 成奎安又写道,他今年二十四岁,属鼠,父母出来市区做小生意,已经在这里购有一套住房;他十七岁出来打工,现在电缆厂当业务。这个厂虽然是个体老板承包,因为产品都由供电局收购,总之发展前景很好,相信过几年我自己也有能力买房子…… 看到这里练翠英怦然心动。她知道现在农转非的政策有很大的松动,购房入户就是其中一条。她曾梦想过如果攒够了钱,就在城里买一套房子,顺便就把自己和妹妹的户口也迁进城,那就真真正正成了城里人,不再是寄人篱下、给城里人看不起的乡下人、山妹仔。但这只能是梦想,这样的房子起码要十多二十万,她现在才600多块人工,不吃不喝也要二十多年才能攒够那笔钱!她心底里想的,就是找一个理想的男人,这个男人能帮助她达成变为城里人的愿望。她当初对方清的进逼采取不抵抗主义,也有企图藉此希冀方清能肋她一臂之力,帮助她实现梦想。 尽管这个成奎安的字歪歪扭扭,比小学生写得还差,练翠英还是很有兴趣看下去。看来成奎安家庭条件不算差,他个人的积蓄也很可观的,不然他不敢提买房子。清源这地方不比广州、深圳,十万八万也可以买一套不算差的房子,将就一些,三几万就可以买那些集资房、二手房,有了住房,也可以另外花钱买户口的,比买豪宅带户口还来得便宜。练翠英一直很留心这些事,茶客中不乏饶舌而又知晓政策的人,陪着笑脸和他们套套近乎,他们就很乐意夸夸其谈,详细解答。 练翠英对这个成奎安毫无印象,实在记不起见过这个人。也难怪,金龙酒家每天进出几百人,客如轮转,忙得昏头昏脑,没有特殊的原因,也就不会去留意一个陌生的顾客。别人倒是容易辩认她们,因为服务员戴的胸卡都填上自己的姓名,成奎安大约就是这样知道自己名字的。 再看下去,成奎安说他还没有谈过恋爱,但一遇到练翠英竟然一见钟情,心里非常非常喜欢她,很想和她交朋友,但不知道翠英有没有男朋友,想到头都痛了,决定先写信问一问,如果练翠英没有男朋友,他非常非常想和她交上朋友。成奎安最后说,不管你怎样决定,总之给我回一封信,好吗?然后,成奎安又用比原来写开的字大了两倍的字,写了一句话:我的心已属于你!!! 三个大大的感叹号像三支箭,练翠英忽然想起在杂志读过的,说西方爱神有一种箭,叫比什么神箭,虽然无形却有形,两个异性的心给它射中了,就会串联在一起,两个人就产生了爱情——难道成奎安无意中也用了三支比什么神箭?! 练翠莲见姐姐一回来就进了卫生间,许久不见出来,又听不见动静,就走过来隔着门叫,姐! 练翠英回过神来,忙把信和照片放进裤兜,又放水装着冲厕所,才走出来。练翠莲不放心地上下瞧瞧,说,怎么进去这么久?练翠英抬手理了理头发,掩饰说,今天好像吃错了什么东西,肚子有点不舒服。 练翠莲忙关切地问,要不要去睇(看)医生?粤港两地用语很奇特,也简洁得令外省人听不明白,又常使用倒装句,例如说“找医生看病”,变成简单的“睇医生”三个字。 练翠英摇摇头说,不用不用,又不是什么大病,花那个钱干什么? 练翠莲看姐姐也不像有病,脸上红红的,很健康的肤色,神色欢愉,倒像碰上了什么喜庆开心的事。练翠莲疑惑地看着姐姐步履轻盈地走开,也摇了摇头。姐姐平常就有些神神秘秘的,有时很开心,有时无缘无故地蹙着眉头,想来姐姐就是姐姐,年纪大一点,当姐姐的自然多事情想了。 练翠英的恋爱行动果敢又迅速。她给成奎安写了回信,约了他来金龙宵夜,正式见了面。见了面她就下了决心,秘密地和成奎安建立了恋爱关系。 如从照片上得出的印象一样,成奎安人显很老实,见了她还有点腼腆,不像个嘴巴叽里瓜拉口唾横飞的人,不像个轻浮浅薄的人,唯一的缺点便是只有一米六五高,比方清足足矮了七公分,比自己只高六公分。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能够有人真心实意地爱上自己,而且条件也算不差,自己已经感到很满足了,何况自己已非处女之身,若是给成奎安知晓了,谈不谈得成还是个未知数呢! 半个多月里,练翠英和成奎安约会了三次:一次去江边大排档宵夜,一次就倚在江边长堤护栏墙边上,站着谈了两个钟头,一次和他去看了一次歌舞演出──市剧场里差不多晚晚都有外省歌舞团演出,这些“团”水平参差不齐,收费低廉倒是很适合打工仔消费。 练翠英很快就摸清了成奎安的情况,他的父亲二十年前就洗脚上田,进城做小生意,先是贩运山区的笋干到市里摆地摊售卖,过了几年就租铺经营,不但做零售,还做批发,生意越做越大,算是响应邓小平的号召,当上了“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其中的一个;接着就在城里买下房子,把全家从山区接出来。 成奎安上面有一个哥哥,已经成家分开另住,一个姐姐嫁了城里人,还有一个弟弟考上了江西的大学,还有一年就毕业了。成奎安在市电缆厂当供销业务员,每月工资加提成有一两千元,因为没有家庭负担,几年下来存的钱不会少。 练翠英觉得成奎安的家庭情况很理想,也看得出成奎安是真的很喜欢她,大着胆子跟他去了他家,见着了他的父母,看他的父母也很喜欢自己,练翠英决意割断和方清的关系,第一步就是拒绝方清秘密幽会的召唤,第二步就是离开金龙。 这晚上十点多,大厅上已经没有食客,只有几个雅房还有客人在卡拉ok。方清看见练翠英和几个服务员在大厅打扫执拾,忽然想起这个两个月,冷落了眼前这个练翠英。 练翠英人老实、勤奋,工作表现无可挑剔,多了个心眼的周丽娟也捉不到练翠英的差错,而且从不在大庭广众和方清多说话,从不主动烦扰方清。不过,方清和她上床,她便如宠物猫般温顺,情浓深处,练翠英也依依唔唔的欢叫,只是怕响动大了让别人知晓,便压低了嗓子,那欢愉酣暢却发自內心,方清便喜爱度翠英的淳真。 这时心里有了一丝愧疚,方清便走过去,对练翠英说,下了班,到经理室好吗,我有话对你说。 练翠英自然知道方清的意思,心里一阵慌乱,她低下头,悄声说了句我身上不方便,说完就低着头走开去。 方清便又有点心烦,怎么这么巧?不过练翠英以前都是这副模样和他说话,他也没在意,想了想,干脆回家,若林珊珊愿意,就和她好好的行周公之礼──他和林珊珊现在关系不如以前亲密、随意,自从撞上他和韵仪这个骚货亲热,林珊珊和他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是方清低声下气百般乞求,她才算原谅了他。不过房事上就淡了下来,一般都不主动,她把感情全都放在了小儿子庆杰身上,充份地表现了伟大的母性。 方清认真一想,这段时间自己不但冷落了周丽娟、练翠英,也冷落了家中妻子。得和林珊珊交功课,不然后院起火就不好了。 那晚练翠英下了班,先给在南国大酒店的练翠珍打了电话,然后等到约好的时间,就在南国大酒店门前的江边长堤,找着了等候着的练翠珍。 练翠珍正诧异翠英姐找她不知出了什么事,听翠英姐一说,原来托她找老板辉哥说情,翠英姐想跳槽到南国打工。练翠珍便很高兴,就说,行,明天我就和辉哥说,辉哥很好人的,你这么能干,辉哥一定很欢迎。 练翠英却担心她和方清的秘密会有人知哓。老话都讲,鸡春(蛋)这么密实也会孵出鸡仔呢,谁知有什么疏漏落在别人眼里。有些人眼睛很毒的,像周丽娟,她就常常在练翠英和方清说话时,那眼睛瞟过来就带着一股刻毒,令练翠英感到心虚和不安。有什么难堪的话传开就不好了,所以她决定和练翠珍说多一点秘密。于是她把和成奎安拍拖谈恋爱的事说了,又说,金龙现在这个样子,不三不四的人特别多,成奎安不喜欢她继续留在这种地方,所以她宁愿拿少一点人工也要选择离开。 练翠珍听到翠英姐拍拖了,竟然脸上发烫,幸好天黑,自觉掩饰得好翠英姐没有发觉。她这才觉得,这件事还真要好好和辉哥说,不然翠英姐就会到別处找工作。翠英姐也有二十四岁了吧,若还留在山区,这年纪早结了婚,小孩也应该有了。山区习惯早婚,有些等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也有先结婚甚至生了小孩才领结婚证的。她心里为翠英姐找到对象拍拖感到高兴。爱情的力量真伟大,为了爱情,翠英姐宁愿不当部长少要人工,因为到了新的地方不一定会有部长当。 第145章 练翠珍忽然又觉脸上发烫──原来爱情两个字也是想不得的,想到这两个字竟令人无端端地脸红心跳,后来还知道晚上还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练翠珍第二天找着欧灿辉一说,欧灿辉马上打电话直接联系练翠英。于是,练翠英就跳槽到了南国大酒店,而且带着妹妹搬出了饮服公司的宿舍,在方清的眼皮下消失了。 第五章第十至十一节 十 方清参股华仔表哥的股份公司,并没有和妻子林珊珊细说。林珊珊一直为他和韵仪勾搭成奸的事而耿耿于怀,让她了解到韵仪就是新公司挂名的董事长,一定又会起波澜。方清乐得林珊珊不如过去般事事关心,一门心思把赌注押在新公司。 方清现在有另一股动力,就是要和欧灿辉的南国大酒店拗手瓜(比比看)。虽然南国大酒店有停车场,虽然欧灿辉有刘艳红、李伙生、莫慕贞相助,但方清也有侯宗兴这个久负盛名的大厨,南国大酒店比金龙酒家(中餐)兴旺,方清无论如何是嚥不下这口气的。看着欧灿辉意气风发起来,方清心里是越来越不舒服。练翠英竟然不辞而别去了南国,对方清来说,等于旧恨添新仇,他发了一股狠,更用心地抓经营管理,眼看着止住了下滑的势头,不料当董事长的韵仪又给他惹出大麻烦事来。 借着黄小玉的弊案,韵仪名正言顺地过问中餐厅的事,有事没事常往二楼跑,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心血来潮时就召集会议批评一通,不过私底下对管理人员和服务员都和蔼可亲,用意当然是想树立威信。方清也不计较,心想你在华仔表哥那里得宠,我无谓和你斗闲气,正宗饮食业你是外行,说到底也是离不开我的,你捅出乱子我就要找华仔表哥告状,让你自己乖乖走回三楼去。 韵仪果然就捅出了一个乱子,不过这乱子太大,把方清气得七窍生烟,气急败坏。 算起来开张才过了三个月,这天一上班,侯宗兴冷丁告诉他今天起辞职不干。方清吃这一惊非同小可,陪着笑脸询问、挽留,侯宗兴却黑着个脸,悻悻而去。 接着是周丽娟失失慌走来报告,厨房几个师傅没来上班,方清又给这消息吓呆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幸好那天中餐不旺,方清又亲自下厨重操旧业,方才应付过去。接着分別给劳动局、职介所、市人才交流中心的熟人打了电话,第二天补充了几个厨师,厨房这场危机才算应付了过去。 过了几天,到底还是从周丽娟嘴里,得知侯宗兴辞职是为了儿子──他儿子侯兆雄也是金龙厨师。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韵仪这个骚货。 金龙重新开业,华仔表哥得知欧灿辉的南国大酒店有壮阳药膳,也指示中餐厅搞一些壮阳系列。方清心领神会,和侯宗兴商量,推出“帝王湯”系列,打造壮阳招牌招徠食客,有钱或有权的人大都有了年纪,补肾壮阳最对他们的口味,喝了壮阳湯,花天酒地劲头更足,华仔表哥便是天天都要喝一盅帝王湯的。 侯兆雄是侯宗兴最小的儿子,今年才二十岁,子承父业,因根基技艺尚浅,侯宗兴把他带在身边。他身高近一米七o,因为喜欢踢足球,更显得活泼好动,韵仪巡视厨房,才发现金龙还有这样一个眉清目秀却又肌肉发达的靓仔,便留了心,常常到厨房走动。她是董事长,年轻漂亮又热情可亲,厨房的人对她也不反感,有些反倒色迷迷的,只是身份悬殊,不敢作非份之想罢了。 侯兆雄便是对董事长有些非份之想的一个。君子好逑倒也罢了,不料有一晚临下班时,服务员到厨房传话,说董事长让侯师傅亲自送一盅帝王湯到401。那晚正好轮到侯宗兴休息,侯兆雄想到董事长可能有事垂询,便拿了一盅热腾腾的壮阳湯上四楼。 身穿雪白薄绸睡衣的韵仪在房间正候着他,只使出了三分手段,侯兆雄后生青头仔,便抵受不住诱惑,迫不及待提枪上马,韵仪如获至宝眉开眼笑,掇弄得侯兆雄如痴如醉奋勇无比,如在球场上一次又一次射门。 侯兆雄是初试云雨情,尝过滋味,便给风骚妩媚的韵仪迷住了,沉醉而不能自拔,时时想着韵仪白皙娇美的身体,便时时有冲动,一有机会就上三楼、四楼和韵仪调情偷欢。这些事虽尽力瞒着不让老父知道,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墻,他的两个师兄看不过眼,终于给师傅打了小报告。 侯宗兴正奇怪儿子这段时间脸色发暗,精神明显的萎靡不振,晚上正常是十点下班,有时却等到一、两点钟才听见门响回家来。第二天问他,说是和朋友宵夜,原来却是去和董事长这个骚货狐狸精幽会偷情! 侯宗兴原就有些后悔到金龙,当时方清亲自上门,自己在中旅餐厅也干得不开心,况且金龙薪酬可观,就兴冲冲到金龙上班。过了一些日子,越来越觉得这个金龙新公司不是味道,不光楼上不三不四的人和事多,不像个正当经营的样子,连董事长、总经理也是味道不正。儿子原来纯洁得像一張白纸,如今竟也受了污染,和那个卖弄风骚的狐狸精董事长粘上了,不但无心学艺,而且沉迷进去,这还了得?! 侯宗兴也是个有火性的,在家臭骂了儿子一顿,严责儿子从此不准再招惹那个狐狸精,又找两个徒弟说了,两个徒弟都愿和他共进退,他便气冲冲的走回金龙,和方清说了一声就扬长而去,也不管它金龙当天少了一半厨师,天会不会塌下来──这样的酒家塌了活该! 厨房部的大厨侯宗兴甩手不干,方清只好提了一个老成的厨师叶锡金代理部长。但这个叶锡金老实有余,能力不足,厨房的工作就有些跟不上了。方清还没找到合适的人──这样的角色不是说找就找到的──也只好将就,心里正对着韵仪窝着一肚子火,正够烦心的时候,不料后院也起火,林珊珊向他提出,要他辞了这份工。 这晚方清正点下班回到家里,林珊珊正在看书,见他回来了,便露出一个微笑,说回来了?方清点点头,一边换拖鞋一边想,林珊珊回复贤淑本色,不计较他和韵仪的奸情,这就让人感到有家庭温暖了。接过林珊珊递过来的替换衫裤,方清便去楼下冲凉。 冲好凉,顿觉一身清爽,林珊珊从厨房出来叫住了他,让他把刚温热的冬虫夏草瘦肉湯喝了再回睡房。方清喝着湯,这时想起林珊珊的贤惠温柔,竟是从心底涌起一丝内疚,我在外头乱搞女人,实在对不住林珊珊。 回到楼上睡房,林珊珊已上床睡下。方清怀着愧疚的心情,上了床轻轻将林珊珊拥进怀中,林珊珊贴着脸和他磨蹭了一阵,终是忍不住,把嘴对着嘴亲吻起来,一边就急急忙忙地褪去内衣裤。原是做惯了的,在被窝里,方清也把自己脫得赤条条,一个翻身就把林珊珊压在身下,急不及待动作起来。林珊珊在方清身下,双眼紧闭,很陶醉地一直发出小猫般的叫声,方清激情荡漾,特别用心用力。想是心意相通,这一次做爱,俩人都觉得格外销魂满足。 林珊珊依偎在方清怀里,静静的过了好一会,睁开眼睛对方清说,到九月份开学,我想把庆杰送去托儿所。一是过集体生活对儿子成长有好处,二是不用妈太操劳,你说好不好? 方清自觉疲劳,正想着比不上早几年,现在做完一次就觉得满足、疲惫,想起结婚那晚,做了三次才觉满足,林珊珊的性欲却被他喚醒似的,那时又紧贴着他,用力把他扯到她身上去,暗示他还要再来一次。那时精力是何等充沛,激情是何等扬溢,男欢女爱,总盼着黑夜早点降临,关上门,小夫妻相拥相吻,然后是床上嬉戏,有时玩得忘情,弄出太大的响动笑声也顾不得了,那时夫妻恩爱,乐此不疲。人,还是年青好啊,多的是欢乐,少的是烦忧。 见林珊珊说起宝贝儿子,方清也睁开了眼,笑着说,好,送托儿所好。政府现在是推行独生子女政策,若是超生,处分很重,双职工就双开除,还要经济处罚,方清却不甘心,总想多生一个,不过庆杰还小,林珊珊态度也不明朗。方清心里便有一个打算,现在努力揾钱,银行里存上十万八万,当然最好有一百几十万,那时动员林珊珊辞去公职,躲起来再生一个…… 林珊珊这时撑起身子,那赤裸的肌肤白得耀眼,鼓凸的乳房因为前身倾斜而显得更为饱满,方清伸手抚摸了一把,然后捏住了那颗已不娇小的**,听林珊珊很郑重地说,阿清,不要在金龙干了,好吗? 方清想,不在金龙干,自己能干什么呢?就算另找一间酒店做,但钱都放进了金龙这个股份公司,包括彭其康那6万块钱,能顺顺当当地从华仔手里要回来么?再说,现在有2000元薪水,看金龙的势头也不错,到年底起码有几万块钱的分红,自己的心血都在金龙,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缩手?到别的地方,经济收益可能是水瓜打狗──不见了一大截。 林珊珊见方清沉吟不语,就放下手肘躺下来,幽幽地说,我知道你舍不得金龙的收入,也舍不得那里的靓女,但要知道,金龙这样搞,能做得长么! 方清知道这时该安抚妻子,他就伸手过去揽着林珊珊的肩膀,柔声说,好了,我再不会犯那样的错误了,你容我好好想一想,也要给时间让我一步一步把资金抽出来,好吗? 林珊珊转过头,瞧着方清说,阿清,你知道外界是怎样议论金龙的?都说金龙现在变成了鸡窦,藏污纳垢,好人都不进去了,进去怕给人误会叫鸡(找娼妓)。 第146章 这是一个大染缸,政府扫黄,总有一天会扫到金龙的,你要有这个思想准备。我就一直担心,这个染缸,会不会把你也染得连家里人也认不得了呢!那个总经理,谁不知道她就是一只鸡? 方清有点发急,缩回了手,嘴上就说,我给你发誓,我不会再做对不起你的事。但我的十几万怎么办?我总得想办法把这十几万弄出来啊。给时间给我,好吗?说起这些头疼事引得方清不快,他的语气也急燥起来。 林珊珊幽幽地又叹了一口气,说,出污泥而不染,你能不能做到?你要是没忘当初的誓言,要想和我做长久夫妻,白头偕老,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林珊珊起床穿上衣服,去了一趟楼下的卫生间,回来上了床,却把背对着方清,过了一会,方清听得她抽抽泣泣的流泪,伸过手想把她板过来,林珊珊扭动肩胛,却不愿转过身来。 这两天方清有点无精打采,上班时见餐厅顾客不多,中午更是冷清,想起林珊珊的说话,心里就不舒服。又见华仔表哥来餐厅巡视,周丽娟满脸谀笑,像条哈巴狗般跟在一旁,心中冷笑,鄙夷这个婆娘见风转舵,也懒得走上去说话,干脆躲了开去。 他还是在筹备新餐厅的时候和周丽娟上过床,那时两人工作配合默契,上床也做得挺开心,到如今也有三个多月了吧?这婆娘耐不住,想打华仔表哥的主意?这也太不自量力了吧!酒吧里靓女多得很,又年轻又风骚,都对华仔表哥这个大老板抛媚眼,你周丽娟人老珠黄那里轮得上?不过也很难说,男人总爱贪新鲜,把珠圆玉润的周丽娟也搞到手,心里也有满足感的。 方清想起要给儿子买一套塑胶拼图玩具,干脆就走出金龙,信步来到对面百货大楼,却发现原来卖玩具的柜组不但不翼而飞,其他的化妆品柜组、钟表柜组、电器柜组、单车柜组……也通通不见了,整个楼下都变成了低档廉价服装、百货杂物大商场,商品分类堆放,到处挂着用原幅大红纸、大白纸书写的字,这里是“原装某某牌子沐浴露”45元一瓶,原价68元就打了个大大的xx;那边是高级皮鞋28元,原价也是打了xx的,林林总总让人眼花辽乱,白纸上用了红墨水打xx的,就更令人触目惊心。不用说,又是那些滨江人的杰作。 这些清源市郊县滨江地区出来的人,走的是绝对低档路线,经商別出心裁。別人要店铺装修得好好的,他们却反其道而行之,把原来的装修拆了,挂出“搬迁在即全场大降价”、“最后x天大出血”之类的横幅,各类商品都用大纸书写低廉价钱,也真吸引了不明真相贪图廉价的顾客。开头就有人发了大财,一个富了就带动亲戚朋友甚至一条村。再见着这种特色经营的,不用说,一定是清源市滨江籍的人。据说富得流油的人,也敢到广州、佛山这些大城市搞,后来据说全省所有城市都有这些人的身影,更有雄心勃勃的,连外省也敢杀出去。 方清从不屑帮衬这些档口,嫌他们的商品档次太低,而且流嘢(假货)太多。走上二楼,倒是和原来一样,认得出是原来的百货大楼职工经营格局,不过就可用惨淡来形容,冷冷清清没有顾客,承包者、售货员也无精打采,有两档人在打扑克自娱。方清也不走进去了,在楼梯口就向后转,走下楼梯转弯处,他看见了练翠英正从门前经过,便高兴地提高声音叫了一声“翠英!” 练翠英明明是听见了这一声招喚的,但她头也不抬就快步走了。待方清追下楼梯,看见练翠英已经转入百货廉价商场,方清犹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三三两两的顾客阻慢了他的脚步,场内走动的顾客、售货员也遮挡了他的视线,他不理会笑脸相迎的售货员,加快脚步走过去,却远远看见练翠英从另一头转了出去,她低着头步履匆匆的,就像后头有鬼追着她似的。方清明白了,练翠英是躲着他、避着他,练翠英不愿意和他见面、说话! 方清的情绪一下变得很低落。连练翠英也避瘟神般躲避他,那个淳朴、老实听话的练翠英,在床上忘情相拥的练翠英,不但不辞而别,甚至连他的面也不想见了,连一句话也不想再和他说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无精打采地走回金龙,连门口站着的咨客小姐笑容可掬的问候,方清也只露了一下呆板的笑容,没像过去般见着她们便精神一振,有时还调侃几句。回到餐厅,周丽娟迎上前说,华仔表哥刚才来过,说餐厅这样经营不行…… 看着周丽娟故作郑重、又掩饰不住的得意,一股无名火从心底蹿起,方清冷冷撇下一句“让他直接來管好了!”就昂首挺胸走回经理室。 女人,可恨的女人,善变的女人!方清恨恨的想。练翠英低着头快步走的影像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练翠英在南国也是当部长?方清记起楼梯上看见的练翠英,身材还是那么窕窈,也记起翠英身着长袖白衬衣,下身是一袭黑短裙,那是标准的酒店部长装束。欧灿辉啊欧灿辉,你不但把李伙生他们挖了去,最后连练翠英也不放过——你以为把人全挖走了,金龙就会垮了?哼,等着瞧,我方清也不是吃素的…… 十一 华仔表哥因为金龙酒家中餐生意不旺,又特意找方清和韵仪商议对策。欧灿辉的南国大酒店与金龙酒家近在咫尺,南国生意兴旺不衰,一日三餐门前都是车水马龙,人气鼎盛,南国清源鸡美名远扬,美食佳餚花式繁多,內部经营管理得法,环境好加服务态度好,逐渐把金龙中餐比了下去。 华仔表哥才坐下来,鼻子哼了一声,阴沉沉地说,丢那妈,找人“做”了欧灿辉呢? 方清吓了一跳,行內竞争是正常的事,争不过别人算自己冇本事,没有深仇大恨的。他忙摆摆手说,你要做谁不要和我说,说了我也不承认知道这件事。人命关天,我是不愿惹上人命官司的。不过心里却又有一丝惊喜,若是华仔表哥真的对欧灿辉使黑手,嘿嘿…… 华仔表哥看了方清一眼,换上笑脸,说,欧灿辉也是我老友,换了别人我敢做了他──丢那妈,欧灿辉也算有本事,将来有机会和他合作搞一搞。阿清,金龙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总得要把它做旺。阿清,我实话告诉你,我是宁愿不赚钱也要把金龙(中餐)做旺,冷冷清清的让人看了心寒、丧气。 方清默然。说起来金龙中餐厅是从侯宗兴走了正式开始走下坡路的。中午散客不多,晚上也不旺。以前很多酒席要提前预定的,现在婚寿弥月酒席也少得可怜。员工上班都是无精打采,整个中餐厅似是了无生气。偏偏韵仪火上加油,说,我看南国大酒店和金龙也属同一档次啊,但南国那边便时时有酒席,一到好日子,门口竖起“x府婚宴”、“xx联婚”、“x府寿宴”、“x府弥月”(小孩满月酒席)的牌子最多时有四、五个,老实说,我是又嫉妒又生气。 方清欲言又止,心想餐饮业就是这样怪,大厨名头响,对顾客就有号召力,大厨的亲戚朋友也自觉来捧场。大厨负气而去,负面影响就大了。侯宗兴撤走还不是因为韵仪你这骚货?你只知道逞一己之私欲,捅出漏子还不知道它的严重性,捅了漏子就缩回三楼,照样挺胸突乳勾引男人,嘻嘻哈哈的和男人打情骂俏──你又不缺男人,只要你愿意松裤头,几多男人都愿意挺“身”而出,也不缺一个侯兆雄的,偏偏要勾引他,这下好了,把侯宗兴逼走,生意一落千丈。不过他这时也没有把肚子里的话照直说出来,因为暗地里他已经把侯宗兴离去的真正原因告诉了华仔表哥。 华仔表哥皱了皱眉头,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亡羊补牢,嘱咐方清再去挑选合适的大厨。方清脸上露出苦笑,说金龙做坏了名头,别的厨师知道侯宗兴也甩手,一般都不敢来,怕的是做坏自己的名头,也怕做不长久沾上晦气。 华仔表哥忽然说,把李伙生挖回金龙怎么样?丢那妈,人工翻一番,李伙生会不会动心? 方清还是摇头。做三行的虽然粗鲁,也是义气仔女(讲义气的人),打头的大多不会做见利忘义的事,李伙生的脾气他清楚,这时候出高价挖他他也不会动心,除非南国现在关门。但南国如今正如日中天,何异痴人说梦?! 华仔表哥正想嘱咐方清再想想办法,一眼瞥见桌上的清源日报有南国大酒店的字样,心里一动,伸手把报纸拿过来看了看,随即一扔,冷笑一声说,这个欧灿辉,有了两个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赞助什么书画大赛,有这个钱还不如赶快把自己那间破屋改建呢! 韵仪拾起报纸,见是一个占了半版的广告,原来是南国大酒店赞助、市老干活动中心书画协会协办,在全市中小学中展开迎国庆贺中秋少儿书画大赛。 方清是早看过了这张报纸的,随口附和说,嘿嘿,老话都讲人怕出名猪怕壮──开了这个头,以后上门伸手要钱的就更多了。 韵仪看了一下却说,欧灿辉这个人有脑子,搞这个赞助我敢说利大于弊。 华仔表哥马上醒悟过来,看了方清一眼,说,唔,沽名钓誉有时也有好处。阿清,老干活动中心没找过你吗? 方清就说,老干活动中心的几个老家伙倒是来过一次,一开口就是要金龙购买老干诗书画社创作的一些字画作品,用于捐助山区贫困失学儿童,其实是拉赞助,我就没答应。 韵仪狐疑地问,怎么又搞出一个书画大赛? 第147章 方清摇了摇头没有答话。他已经明白,在金龙遭遇冷淡对待的老家伙,一定是在南国得到热情接待,说不定就是麦老师几个老家伙给欧灿辉出谋策划的。 华仔表哥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他却走出经理室接听,讲完电话回来对方清和韵仪说,你们好好商量,想出办法把餐厅做旺。说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经理室里一下静默下来。韵仪看方清无精打采的样子,脸色一沉,说要回三樓看看晚上的营业准备。说完伸了个懒腰就施施然地走了,剩下方清一个人在经理室里发呆。 方清这时心里充满了对韵仪的恚恨。这个骚货,刚才竟敢在华仔表哥面前拿南国大酒店来压我!不过一想到南国就想到欧灿辉,方清更充满了怨恨。欧灿辉这小子不知吃了什么狗屎,好运都给他行上了。方清悻悻地想,南国的餐饮现在就是比金龙强十倍,不过金龙餐厅虽然亏本经营,但三楼酒吧赚大钱,看今年能分多少,若是分得少,明年就要想办法把餐厅包下来,这是自己的老本行,赚这个钱还是有把握的。再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总不能让欧灿辉把自己压了下去。 华仔表哥匆匆离开金龙,骑上摩托车便往城西驶去。刚才他接到潘榕生的报告,说清点钞票时发现了六张百元假钞。华仔表哥怒气上冲,丢那妈,不想想华仔我是何等人,胆敢在我的档口玩嘢(玩花招)? 华仔表哥现在很少去金龙,是因为他的赌档时开时停,既要和赌徒们保持联系,苦心安排,又要严防公安查赌。一有风吹草动就要收手,平时就尽量不惹人注目。 有一个叫孙大眼的赌徒,原是个做小商贩的,十几年拼搏也拼下不错的家底,上两个月输红了眼,用北门街一间10多平方的铺面作抵押,借了20万再赌,还是输个清光。这贵利“钉”上加“钉”到期还不起,只好把铺面顶了账。 北门街现在旺得似广州的北京路,这间铺买的时候不足20万,现在升值到30多万还抢着要。华仔表哥转契证时转为老婆的名字,让老婆去收铺租,算是为老婆和儿子作经济上的打算。不过听说孙大眼的老婆恨老公烂赌,这次连北门街的旺铺也输掉了,急红了眼和孙大眼又吵闹又打架,华仔表哥干脆又停了下来,去了一次新疆游旅,回来后天天在茶庄,侦察过确实没有人对他监视跟踪,才让潘榕生重开赌档。 华仔表哥的秘密赌档时常变换地点。军长、潘榕生已经收了十几个徒弟,都是些意气相投的亡命之徒,华仔表哥对他们常洒金钱,这些人也就忠心耿耿鞍前马后的听候使唤,在酒吧、赌档则充当马仔、打手。 华仔表哥现在每月起码拿一万元分给军长、潘榕生。按照和梁仕彬的约定,军长每个月护送挛毛去一次广州和澳门人七仔接头,交易完成,华仔表哥又会另发一千、两千给军长,所以军长对华仔表哥最忠心。除了金龙中餐的营业不如意,其实华仔表哥现在前呼后拥,颐气指使,横财大进,吃香喝辣意气风发得很。 华仔表哥现在很少回东较场的家,对家里那个原配老婆早就没一点兴趣,基本上吃住都是在“二奶”小琴那边。不过有时也回家里走一走,主要是看看三个儿子,也顺便看一下老母。这一次也是见天色还早,就走回东较场的家看看儿子,见七岁的大儿子在客厅的饭桌上画画,老婆坐在一边看着,不由自主走过去。 他老婆早就和他闹得连吵架也懒得吵了,怨恨地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就走开,回到楼上房间去。 华仔表哥见儿子在临摹一幅双鱼图,两条金鲤画得很形象,几片荷叶也画得很像。儿子正在上色,大约还不熟练掌握轻重深浅的技巧,鲤鱼身上的金黄颜色抹得过重,儿子调皮地伸伸舌头,细心的给另一条鲤鱼上色,倒是轻浅得宜。上好了色放下笔,神气地看了看父亲。 华仔表哥一看,两条鲤鱼颜色一重一轻倒也相影成趣,,整个画面比例略有夸张,看上去也顺眼得很。虽然和作样板的那張印刷国画对比自然不及万分之一,但一个一年级的孩子能画出这样的画已经很不错了。他不知道儿子原来有绘画的天份,不由得摩挲着儿子的头赞扬说,叻仔,画得好,有前途。儿子咧开嘴笑了。 华仔表哥从口袋掏出一张百元大钞说,乖仔,奖励你的,拿去买纸笔颜料,以后多勤力画画,争取当一个画家。 儿子接过钱,高兴地说了一句多谢老豆。 华仔表哥看见母亲从楼梯走下来,忙转身迎上前去叫了一声“妈”。他最怕母亲唠叨他,忙掏出5000块钱递过去,说要上去看看两个小儿子。母亲手上拿着一大叠钱,脸上却是忧怨,过了一会见儿子走下来,正想和儿子说话,儿子却拿出手机拨打电话,还摆手不让她打扰,转眼间便边说电话边出门而去,气得做母亲的有话也说不出来。 电话是梁仕彬从澳门打来的,明天有500万从顺德运过来,华仔表哥要安排好存放、做好计划作营业收入分散存入、分期分批以购货款等各种名义转出去,这都是些很花脑汁的事,不能假手他人,更不能泄露一点风声。唉,要劳心又劳力,才有世间财啊。 第六章第一至三节 第六章 一 国营商业公司下属门店搞承包、搞租赁,最为之高兴的应该是公司领导,特别是第一把手。 不能不承认,搞了承包,很多过去认为老大难的问题、很多过去认为办不到的事,在承包人的手里竟一蹴而就得到解决。最典型的是旧汽车站对面的利群旅店,地理位置好、客流量大,但设置简陋陈旧落后,看上去比乡镇的小旅馆还差一个档次,所以收费很低廉,饮服公司早就考虑要对其装修升级的,但就是没有办法筹集那笔资金。承包以后,承包人发动了所有亲戚朋友,筹集了一大笔资金,很快就进行了大装修,利群旅店旧貌变新颜,虽然提高了价格,住房率却不降反升,承包人和职工都干得很起劲。 饮服公司除了金龙酒家,还有好多家规模较小的饮食店,再就是众多理发店、老牌照相馆,承包人都不约而同的进行装修改善经营环境,特别注重提高服务质量,甚至扩大经营、找厂家客商或联营、或代理经销,总之是各出奇谋各显神通,整个饮服公司呈现了一派新气象。 市饮食服务公司一把手徐经理,现在却对这个政策有了新的思考,因为新的问题出现了,解决不好,公司仍然会出现重大亏损。他苦思冥想,得出来的结论,是想办法尽快调离饮服公司。 自从搞了承包,公司不用花脑汁考虑购销调存、不用考虑经营管理、甚至不用考虑二百多职工的勤懒功过生老病死,管好公司办公室这几个人、管好退休人员、管好按月接收上缴就是了,徐经理原来过得优哉游哉的,但他的好拍档邹副经理去年捡查出患了癌病,问题就来了,他再也坐不安稳了。 癌症令人闻之色变,那是现代医学也未破解的世纪难题,而且是一个吃钱的无底洞。邹副经理患的是胃癌,去年从查出到省肿瘤医院做手术、做化疗,后来又转回市人民医院留医,一个下半年就花了十多万。公司按现行制度给邹副经理报销了八万多,后来把公司的面包车卖了,公司才算平衡了收支,保住了不用亏损。 徐经理原来在下面当供销社主任,当年为了全家调进县城,工业品公司没有位置,他宁愿到饮服公司当一哥不也愿到其他公司当副职,这是他坚持的一个理念,就是宁当鸡首不当牛后。中国的政治体制他看透了,当一哥有实际权力,可以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用受制肘。徐经理知道要更上一层很难,因为提拔到商业局当局长、副局长的,大多是工业品公司、食品公司的经理。饮服公司在国营商业中属二流角色,所以徐经理从不往向上爬那个角度考虑,不过他有点不服气的是,当了十几年饮服公司一哥,好像这位子非他莫属了,市局竟然从没考虑有机会把他调离。 当一哥给他带来了许多好处,当然也包括经济上的好处。新的经济政策更让他尝到了甜头,承包、承租等于把经济责任甚至职工管理都转移到承包人身上,公司只要盯着看他们是否按时上缴就是了,不用劳心劳力,而且这些新老板都不敢得罪公司、得罪他徐经理,有些经济上的事,还是有办法可想的。 而现在邹副经理的病就打破了新的平衡。怪不得报纸上说,一个病人拖垮一个国营企业,现在邹副经理就是一个铁证。九六年算是捱过去了,九七年呢?按估算,邹副经理如果挺得过去,医疗费起码要二、三十万,还有九八、九九年呢?邹副经理当兵出身,现在表现出很强的求生欲望,在每个探望他的人面前都很乐观,还有一套治疗和康复锻炼身体计划。哼,也不想想,得了癌病等于拿到了死亡通知书啊! 徐经理紧锁眉头。九七年春节,他特意压缩了对办公室人员的福利,办公室的人自然意见多多,他在会议上讲了邹副经理的病,这就是不言而喻了。办公室的人自然对邹副经理有腹谤,邹副经理不会不知道。二十多年的老交情也顾不得了,事到临头,还是要认真考虑自身利益的。 徐经理下了决心要走上层路线活动活动,力争尽快调离饮服公司,当然调到市局最好,当不当科长、有没有实权无所谓,讲实话这几年也搜刮了不少,上次公司卖面包车,他就收了买家6000元利是,现在要考虑的是退休后的实惠。 第148章 徐经理对最近的一件事百感交集。百货公司经理和市局人事科长是同龄人,同一年同一批参加工作,同一年同一批参党、转干,去年同时办理退休,但退休待遇简直是天壤之别。市局人事科长每月拿一千二百多,百货公司经理才拿七百多。百货公司退休经理到市政府去吵也吵不出个名堂,因为有现行政策规定,企业的享受企业退休待遇,那怕是你同样是正式国家干部。 这就是中国的现行体制。事业单位和企业单位命运迥然不同,而医疗保障制度更是漏洞百出,饮服公司还有两个离休干部,按规定医药费用在单位全额报销,本来就是企业一大负担,现在加上邹副经理,这个窟窿就难填了。而现行体制还会怎么改?徐经理看不见有什么好出路,除非从根本上改变国营商业性质,但这似乎是天方夜谭。 徐经理深深思考这些远虑和近忧,并且替市局想出了一个接替他的合适人选:方清。徐经理这时确实没想到,在两、三年后,国营商业也彻底实行转制,国营商业从此在清源真正烟消云散了。 市局人事科张科长最近荣升市局第二把手,被任命为市局党委副书记,主管政工、人秘、纪检、工会、妇女工作。张副书记工作有魄力,一直大力主张对有文化有能力的年青干部要提拔任用。不过对徐经理的要求和建议,他表现得很谨慎,只说要由局党委集体讨论决定。 令张副书记觉得很意外的是,方清断然拒绝了任公司副经理的意见。局党委不同意现在调离徐经理,但同意任命方清为副经理。张副书记也认为,这是一个很稳妥的步骤,所以他亲自找了方清谈话遭到拒绝以后,觉得应该对方清有一个重新审视、重新评估。 若是这次谈话发生在三年前,方清一定会惊喜若狂。公司副经理,堂堂正正的副科级,为了踏上这个台阶,有多少人曾努力忘我工作,有多少人曾煞费苦心钻营?时过境迁,时代不同了,当上公司经理又如何?方清不是傻瓜,他很清楚公司内部事务,即使提拔当公司一哥,他还是会拒绝——谁愿去接这个只会生白头发不会生财的烂摊子?!再说,他实在无法和徐经理这个老狐狸共事。 邹副经理得了癌病方清是知道的,也曾去医院探病,送了2000元的慰问金,回来后想了想,弄了一张3000元的发票,找华仔表哥说明理由,华仔表哥同意了在公司报销。邹副经理虽然住进医院,消息还是很灵通的,他在病床上恳切地为方清剖析形势、前途,力劝方清接受市局的安排,方清含蓄地笑了笑却转移了另外的话题。 方清其实是心虚,觉得无法面对徐经理。他已经有六个月没有出席公司党支部委员会议,九个月没有参加党组织活动,包括两次全体党员大会,当然有办请假手续,但徐经理一定是有看法的。新金龙娱乐服务公司不买饮服公司的账,不用邹副经理抱怨,方清也知道徐经理对他是满腔恨意,这怎能给徐经理当副手?说不定没轮上接班就给徐经理的小鞋憋死了! 华仔表哥不禁对方清另眼相看,又觉得对方清这个人看不透。方清这个人是有才的,不然商业局也不会提拔他,但方清的聪明才智在金龙就是发挥不出来,金龙中餐经营现在可以用惨淡二字来形容,想起来就觉得丧气。和方清形成对比的是欧灿辉,欧灿辉在九七年元旦又搞了一个南国富怡食府,就在人气鼎盛的先锋路富怡超市三楼,别出心裁的自助方式,花团锦簇的装修装饰,一开张就造成先声夺人的反响,开张后至今兴旺不衰,方清为什么就搞不出这样的名堂、这样的局面? 方清也觉得气闷,他也想不通好运总是关照欧灿辉而不眷顾他方清。不过总不能束手待缚,他和周丽娟商量了一下,率先取消雅房最低消费,并且借在电视上广告招工的手段,宣扬金龙一个新口号:三星级的酒家,三星级的服务,大排档的价钱。他把各款菜价都往下调,另外一项重大促销措施,就是每次消费100元,返还20元现金卷,下次前来光顾可作现金使用。总之,能想到的办法措施都用上,目的只有一个:重聚金龙人气,把生意做旺。 金龙中餐厅眼看着又旺了起来,而且华仔表哥也在外面做了不少工作,一些有权或有钱的人也频来金龙的雅房用餐了。这些人都是冲着华仔表哥的面子来的,不用华仔表哥特别叮嘱,方清也本能地知道要特别用心笼络这些客人。 不过其中一个客人,却是华仔表哥特别叮嘱,要方清和这个年青人结交并且要成为好朋友。方清一听情况介绍就明白了,反正是花公司的钱,慷公司之慨那是最容易不过的,他也需要结识这样的人,公私兼顾。凭三寸不烂之舌,他很快就和新结识的客人成了好朋友。 华仔表哥陪客人来了一次就再没露过脸。按照原来商量好的,客人头两次吃饭后,方清就把客人带上酒吧happy,那两晚韵仪应该迴避,吊起了客人的胃口,然后才是该韵仪正式出场了。 于是有一晚,方清陪着这客人走进酒吧,韵仪满脸笑容地迎上来。她照例是低胸无袖连衣裙,而且很热烈地和客人拥抱了一下,春风蕩漾的热情让客人倍感温暖,客人捉住韵仪的一只手,盯着韵仪裸露的胸脯看了好几眼,才抬起视线说,你就是老板娘?我是久闻大名,心仪已久啊! 韵仪展露了妩媚的笑容,说,我是老板,后面就不用加一个娘字了,不然害得我找不到老公的。你要不见外,叫一声仪姐得了。 好好,我就叫你仪姐。年青人笑得淫淫的,不过我想吃奶奶的时候,我就只叫后面的那一个字:娘。 韵仪娇笑着轻打了他一下,挽起他一边胳膊引领他走向雅房。方清陪着走进雅房,待服务员端茶进来又退了出去,他借口接听电话,也离开了雅房,自然,门是要顺手关上的。想了想,他决定回二楼餐厅,让韵仪多一点时间和客人发骚调情。 二 这个特殊的年青客人叫袁常,他的父亲叫袁发,在清源市可算得上知名人士。这袁发出名不只为是千万富翁,而是他的家庭出了几件大事,在清源市闹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 袁发原来是个包工头,跑上层路线很有一套,据说和原市委常委、前公安局长是不換帖的结拜兄弟,也是前任市长家的常客。市里好几项大工程就是他承建的,十年功夫,这袁发就拥有过千万的家产。应了常在河边站,那有不湿鞋的那句老话,袁发常陪达官贵人出入高档場所,应酬当中自是身先士卒,常叫美女陪伴,一来二去就有有心人粘上了他,不但和他如胶似漆还给他生下一个女儿。 袁发的原配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二奶给他生下女儿时,大儿子袁波已经足十八岁,小儿子袁常也有十五岁了。这二奶是个北菇(北方姑娘),千娇百媚的,生下女儿后,让袁发带着她母女去广州做了亲子鑑定,千真万确是袁发的亲生骨肉。袁发喜不自禁,竟想把二奶接回家中。 袁发的妻子原是最老实懦弱不过的,袁发以为又哄又吓又劝,一惯顺从听话的妻子会让他享齐人之福。不料一向精明的他这一回竟是打错了箅盘,原来老实人也有火的,而且这火发起来比火山爆发还厉害,袁发给她摊牌这一晚,她听了只是低头垂泪,到了半夜趁袁发熟睡,拿起剪刀就把袁发的男人命根剪了! 袁发惨叫一声昏死过去。他老婆叫醒两个儿子,把他送去医院。急诊室的医生一边为病人抢救治疗,一边让病人家属回去找剪下来的部份,说争取通过外科手术可以接驳回去。袁 波叫细佬袁常留在急诊室,他自己乘搭摩托车赶回家中,不但找不到父亲的那个东西,连母亲也不见了。袁波心急如焚,才想起打电话给最亲近的姑姑和舅父、阿姨。 亲戚们闻讯赶来,这一晚竟是乱成一窝粥,一拔人外出找人,一拔人去医院陪护病人,一拔人在家翻了个底朝天,连门外几百米范围内都搜遍了,也没找到袁发给剪下的男根。医生说断离部份越快找到越好,超过6个小时找到了也没用了。 到了第二天傍晚,北江下游二桥附近发现了一具女浮尸,袁波的姑姑袁玉环带着袁波赶去一看,不是袁发的结发妻子还能是谁? 细心的袁玉环发现嫂嫂手里紧攥着一样东西,不用掰开看,也认出正是袁发给剪下的男根。袁玉环不禁触动心事,悲从心起,忍不住啕啕大哭。袁波原来惶惑不知所措,听姑姑哭得伤心,想起母亲死于非命,今后便是永远失去娘亲了,硬心肠的他也潸然泪下。 袁发没料到吓唬老婆的话,缺心眼的老婆竟当了真。她不容许二奶踏进袁家的门,但男人变了心,不容二奶进门就要离婚。为了两个仔,她一时想岔了,竟想出了剪去老公男根的主意,自己萌了死志,拿着老公的男根做了陪葬。 这新闻一传十十传百,成了清源市民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笑料。袁发后悔不已,给剪了男根自然成了废人,二奶进门的话也不用提了,他用钱把二奶母女打发离开清源回了四川德阳老家,自己灰头灰脸羞于见人,也不出头承接工程了,在工业园旁边开办了一个石材厂,做起了石材生意。 袁发的大儿子袁波后来又让袁发扬了一次名。袁波高中毕业后开了一间建材商店,专营水暖器材。他有父亲雄厚财力作后盾,又有父亲诸多老关系关照,生意出奇的好。不料有一晚,夜半时分‚就在北门街宽阔的马路上出了车祸。 第149章 他的摩托车和另一辆同样风驰电掣的摩托车碰在一起,袁波和对方摩托车手当场死亡,同样乘搭在后座的两个姑娘重伤送院,对方那个姑娘活了下来,乘坐袁波摩托车的那个姑娘到底没抢救过来,还给验出怀孕两个月,竟是一尸两命! 这事传得沸沸扬扬,袁波死时才二十三岁,饶舌的市民很自然的就把袁发夫妻的旧事重提联系起来讲。袁发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自是悲伤不已,幸好他一直把小儿子袁常带在身边,让袁常在石材厂帮忙跑业务。过得几年,眼见袁常业务上了手,把石材厂管理得井然有序,业务也打开了,便萌生退志,除了跑外地采购大石原料,平常就不怎么到厂里,工厂算是交给了儿子。 在袁发眼中,大儿子精明外露,原是接掌生意的理想人选,可惜早夭;小儿子柔弱内敛,在他眼中是个听话乖仔。小儿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跟他在石材厂做生意,学得专心,循规蹈矩,谨小慎微中又显露了生意人的精明,他饱受創伤,加上来了年纪,自觉心力交悴,便退居二线,把石材厂的生意全盘交给袁常打理。 袁常独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炒了一半的工人,另外招了一伙贵州藉的工人顶上。厂里原是清一色的四川藉工人,有时和袁发发生冲撞,袁发往往要让步妥协,袁常招了一批非川藉的工人来,原来的工人也好管理多了。袁发便放了心,自己回家享清福,早上到茶楼叹茶,平日就和一些老友下棋、聊天,家里雇了保姆照顾生活起居,休哉游哉打发日子。 谁知袁发这一回又错了,他以为儿子懂事听话,谁知袁常是个有心计的人,大佬死了,父亲的千万家财自然是留给他的,所以他在父亲面前乖巧听话,谨小慎微;离开父亲的掌握,他那里柔弱内敛了?竟是顽劣不堪,不但结交一帮朋友花天酒地,还常出入风月场所,十足一个登徒子。 华仔表哥原来早就认识袁发,一次争装修工程时和袁发发生过龃龉,还没成气候的华仔表哥忍气吞声却又气愤难平,心底有一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潜意识。他是知道袁发家财底细的,见袁发退出“江湖”,便打上了年少气盛的袁常主意。 方清自然要巴结财大气粗的袁常。做餐饮这一行都这样,谁都想拉紧几个关系户。金龙如今生意大不如前,自然更要拓展新关系。袁常和方清交上朋友,果然常常带客户或朋友前来用餐,三楼酒吧更是时常光临,来了就让韵仪安排靓女相陪,左拥右抱,酒吧上下都知道袁常是豪客,是董事长、总经理的老友,得罪不得的。那些做三陪的更是把袁常当恩客,因为只要讨得袁常开心,小费、打炮费总比一般客人给得多。 方清因此也结识了袁常的姑姑袁玉环。这袁玉环今年三十八岁,因为大佬袁发的关系,她早就和丈夫从农村老家出来,袁发出本钱给她夫妻办了一间油漆塗料店,仗着大佬关照,十年功夫,她夫妻也赚得盆满砵满。谁知她丈夫忘恩负义,有了两个钱,也学人在外边拈花惹草,这袁玉环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粒砂子的人,打闹了几次,一气之下和丈夫离了婚。因为袁玉环一直掌管财权,她把丈夫扫地出门,除了丈夫骗去了几万货款,她手上还有二百多万,便独力抚养一对儿女。 袁玉环寡居半年,便动了再嫁的心思。只是她这个年纪,虽然生得模样周正,平日保养得好,看上去不像近四十的人,但高不成低不就,加上她对男人有戒心,谈了几个都是无疾而终,便蹉跎下来了。待跟侄子袁波到金龙吃过几次饭,对文质彬彬仪表不俗的方清竟有了好感,便时常到金龙饮茶吃饭,方清自然高兴,热情款待,一来二去,眼里便有了点意思。 方清从旁人口中得知袁玉环是没了老公的富婆,自是动开了脑筋。这年头笑贫不笑娼,有钱就是祖宗,因为没有钱或是没有足够的本钱,很多揾钱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流走,巴结上一个有钱人,若能和他(她)结为莫逆之交,关健时刻就能派上用场,所以方清平时就注意在客人中广结善缘。这袁玉环时常来帮衬金龙,他便留了心刻意结交。 方清口齿伶俐又善解人意,对袁玉环使开了水磨功夫,郎有情妾有意,到底给他把袁玉环也弄上了经理室的床。 袁玉环久旷之人,原是逢场作戏,解解性饥渴,不料方清既温柔又体贴,前夫是个乡下佬,上了床只管自己快活泄欲,从不懂前戏调情,有时喝多了酒,也不管她高兴不高兴,把她压倒在下面就霸王硬上弓,有时到她有需要时,老公偏又软皮蛇般没有劲头,夫妻性生活并不十分如意。不过这些属于高度私隐,中国人的传统习惯,更不会把这些羞于启齿的事说出来,袁玉环便对老公没有好脸色。方清原是这方面的行家,他刻意要讨袁玉环的欢心,更是使尽手腕,把袁玉环弄得身心舒泰,情欲大动,三天两头便找方清幽会寻欢,欲罢不能。 方清心里暗自高兴,反正家中妻子林珊珊对他冷淡,和袁玉环上床一举两得,对袁玉环便柔情似水,热情如火,一时间两人打得火热,竟是如胶似漆。那袁玉环对方清更是动了芳心,只是想到方清比她足足少了十多岁,而且是有个年轻漂亮老婆的,倒怨阿妈把自己生得太早,婚嫁的念头便不敢再想。 三 袁玉环和方清成了莫逆之交,袁常也成了韵仪的入幕之宾。只是韵仪陪了袁常上了一次床,便再也不肯陪袁常效鱼水之欢。袁常听韵仪的讲话意思,是怕“那个人”不高兴。那个人是谁?韵仪没有细说,袁常猜想是个有身份的人。华仔表哥特意让韵仪安排了一个腰细波大的靓女陪他,袁常便把韵仪丢开手,虽然有时也拥抱亲吻,打打韵仪的波仔,大多时都是叫那个赵静的靓女陪他。 这赵静是湖南姑娘,芳龄二十一,生得如花似玉,眉眼如丝,小蛮腰偏又有对大波(乳房),性格开朗活泼,结识了袁常,便小鸟依人般痴缠袁常。袁常喜她人靓波大讨人喜欢,第一次见面就迫不及待带上四楼开房。 这赵静却又特别,在床上毫不扭抳做作,自己先脫光了衣服,又细心的替袁常褪去衣裤,笑着制止袁常摸过来的手,然后从小提包掏出一粒药丸,交给袁常说,袁老板,我这个人一般不和人上床,上了床做爱就要做得痛快解渴,这是进口壮阳药,我看你今晚喝了不少酒,你把这药吃了,保证你持久耐战,大家happy。 袁常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他不禁看了看赵静,见她媚眼如丝,赤裸的身躯白得耀眼,那双大乳房在灯下傲然挺立,竟是比韵仪的还要饱满,那赵静恰在此时自己做了个抚摸乳房的动作,秋波暗送,妖媚得很,一下就把袁常的肉欲撩拔起来。 袁常心痒难耐,把药丸往旁边一放,伸手把赵静拉过来,嘴上就说,哈,看来你是个大食姑娘──你放心,我不用吃药,一样10得你叫爹叫娘…… 赵静嘻嘻一笑便扑上来,把袁常按倒在床上,嘴上说了句不要动,便开始从头到脚亲吻吮舔下去,后来嘴巴又回到袁常的小腹下面,一张嘴便把袁常的男人家伙含在嘴里。 这招式在嫖客口中叫“吹箫”,便是**了,最令男人happy不过的。很多三陪女虽然舍身相陪男人,任嫖客恣意妄为,却不习惯**的,有些宁愿做不成生意,也不愿把男人的骯脏家伙放进自己的嘴里。这赵静不但不惧,还做得如痴如醉,乐此不疲。袁常但觉欲望高漲,闭着双眼享受女人的特殊服务,到后头实在忍不住,一个翻身便把赵静压倒在身下…… 色心重的男人恨不能嫖尽天下美女,袁常也是如此。在酒吧嫖了几个外省靓女,总觉得比不上和赵静做爱来得过瘾,便不再对其他靓女动心,到了金龙便指名要赵静作陪。那些靓女虽然靓得令人心动,但上了床不是扭拧作态,便是木头人一般,哪有赵静善解人意且懂风情?做爱讲究两情欢悦,赵静不但欢悦,而且花样百出,尤喜上体位,每次舔吮袁常,把袁常的男人欲望撩拨得异常高涨,她便不由分说骑在袁常身上,嘴里嗬嗬地乱叫,自己动作起来,十分陶醉的样子。 袁常很喜欢赵静采用上体位,躺着不用花大气力,便享受性爱,而且上体位使赵静把双乳都袒露在眼前,那是男人的最佳视觉享受,饱满硕大的双乳随着赵静身体上下运动,诱人地一颤一颤的拋动,那双手便忍不住伸了上去,用力地抚摸抓捏,于是便感到莫名的快慰。 终于,男人的兽欲被切底激发起来,极度的亢奋使袁常跃翻起来,一下把赵静压在身下。赵静也同样的亢奋,她紧紧地搂抱着身上的男人,承受着男人强烈而急速的冲撞,嘴里又嗬嗬地浪叫……男人膨胀到了极点轰然爆炸的时候,她也放浪骇形地发出一阵急速而怪异的喊叫,同时从巅峰上滑落下来。 袁常还在躺着喘气的时候,赵静又爬起来,一遍又一遍吸吮他已经疲软下来的家伙,到底把它弄得勃起直直的,她又爬上袁常的身上套动,于是袁常重振雄风,赵静却又要变换姿式,袁常便陷入了深深的肉欲而不能自拨…… 袁常不知道,这赵静是华仔表哥、韵仪特意挑选出来的。她十三岁就破了处女之身,十五岁弃学到社会胡混,十六岁先到长沙、后到广东搵食,是个积年老手,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仗着年青貌美,一对大波迷倒数不清的男人,也曾给好几个阔佬包养过,原本已经挣下几十万块钱,后来却染上毒瘾,除了早先拿了十来万回老家,让爹妈建了一座楼房,其余的后来都变成了毒资。 第150章 她也曾戒毒,但白粉一经染上,要戒掉它却又何曾容易?没有极为坚韌的意志,没有良好的环境,要彻底戒掉是难之又难。 韵仪在金宝夜总会就认识赵静,到华仔表哥要找一个合适的人,韵仪便想起了她,把她找来如此这般吩咐一番,每次call她来接待袁常,都让挛毛提前供应一包白粉给她享用。这赵静得知让她作陪的是个年青阔少,家财千万,自然喜不自胜,使出浑身解数,果然把袁常迷得神魂颠倒,到后来更是落入她彀中,也染上了毒瘾。 赵静在袁常面前并不隐瞒她吸烟,所以有一次在床上疯完之后,赵静点了一根香烟抽了几口,就把香烟送到袁常嘴边,并且笑着说,事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袁常也笑了,接过香烟吸了一口,却又皱起了眉头,把香烟还给赵静,你这包是流嘢(假烟)吧?怎么味道不对? 赵静笑笑也不答话,静静的半躺在床上大口抽烟。过了一会,袁常自觉烟瘾又起,找出自己的香烟,抽了一口,但觉索然无味,便扔开了,伸手拿过赵静的香烟抽了两口…… 袁常终于染上毒瘾不可自拔。不过他有的是钱,石材厂一年赚几十万,一下还吃不穷他,向阳成了固定的供货之人,赵静更是和他同出同入,形影不离。华仔表哥听了报告,心中窃喜,和澳门梁士彬通了电话,说的是旁人听不明白的暗语,便静候机会实施第二步计划。 有一晚,方清正陪着袁玉环走上三楼,碰上阿球从酒吧急匆匆走出来。方清已经整整三年多没有见着阿球,如果不是阿球叫他,他还不留意这个留着长发的青年仔就是阿球。 和三年前一样,阿球还是那么瘦,脸色倒是白了,深圳的阳光和海风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印记。时过境迁,大约打架和炒鱿鱼的事早已揭过去,阿球很热情地和方清寒暄了几句才离去。 方清不屑于和阿球多说话。阿球和他心目中的仇人欧灿辉是好朋友,而且他已经看出阿球是道友,这种人是社会的渣滓,下场么,不是送去坐牢就是死在什么地方,等时间决定而已。最好欧灿辉也给阿球拉下水,染上毒瘾把家业全败了! 方清从当上金龙经理以后,觉得自己已经是有身份的人,和阿球这种人说话也贬低自己的人格。他现在陪着的人才是他应该交往的人,值得交往的人。袁玉环最近常和一些朋友来金龙饮茶食饭,其中有两个富婆还向他抛媚眼、送秋波呢。 第六章第四至六节 四 袁常初涉毒品,方清却不知情,他和袁常的姑姑袁玉环打得火热,对妻子林珊珊的感情也冷了下来。 女人是敏感的,林珊珊不用特别费神,就觉察丈夫言行诡异。心里正难受,有好姐妹吞吞吐吐的,告诉了她一些有关丈夫在金龙勾搭女人的事,林珊珊便确信丈夫早已腐化堕落了。 方清现在在家呆的时间越来越少,因为家里好像有一股冰冷而又迷惘的味道,回到欧巷家中,他觉得压抑,继而觉得烦闷,于是便在餐厅下班后,若不是和袁玉环约会也不回家,跑上三楼喝啤酒消磨时间,常常喝得醉熏熏的。母亲卢少容说他,他便沉下脸不吭声,若是林珊珊埋怨他,他便恶声恶气发作起来,把林珊珊弄得哭哭啼啼的。 有一次连方树开也看不过眼,沉下脸来呵斥他,方清虽不敢公开和父亲顶撞冲突,那脸色就更难看了,一甩手就出了家门,回到金龙四楼要了个房间倒头大睡。半夜里韵仪摸进房来,见方清惊醒过来,两眼迷糊,神情萎靡不振,哪有平日的气宇轩昂伶俐潇洒了?韵仪忽然没了兴致,束了束睡袍,转身便离开了客房。 韵仪在酒吧营业结束后回到四楼,按老习惯查阅四楼旅业开房情况,得知方清独自回来,想到许久没和方清上床了,便想和方清重温鸳梦,不料方清的模样令她扫兴,转身便回去推开军长的门,上了军长的床。 那一晚林珊珊见方清生气离去,她也黯然神伤,默默的回到房中,叫醒儿子服了一次药,又哄他睡了,才默默的躺在床上想心事。小庆杰因为久咳不消,原想和丈夫商议商议的。但丈夫变了,自从第二轮担任金龙酒家经理,丈夫像换了一个人,从前的温柔体贴不见了,从前的夫妻恩爱不见了,连对儿子不也像以前着紧关心了。那些不要脸的女人迷得丈夫神魂颠倒,连家庭、连亲情、连廉耻也不要了──也不能全怪那些女人,蒼蝇不叮无缝的鸡疍,丈夫意志不坚定,思想变了质,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林珊珊觉得这个家越来越难待,不但丈夫令她伤心失望,家里的情况也令她郁闷。公公方树开因为糖厂宣佈破产,己经进入清算阶段,想是那个休闲又有油水的官当不成了,整天在家長吁短叹,愁眉苦脸。|奇-_-书^_^网|林珊珊早看出他和婆婆并不融洽贴心,夫妻不象夫妻,倒象同住一间旅舍的路人,同食同住而已。 公公婆婆并不心意相通,家里的关系也变得微妙。阿嫲上了年纪,老眼昏花,想管儿孙们也有心无力。方坚早搬出去和阮桂婵同住,现在一日三餐也在外头吃,逢节日或是到了阿嫲、父母生日才回来吃一顿饭。小姑子方小兰问题更大,高考落榜后性情大变,郁郁寡欢,脾气喜怒无常,回家就躲回睡房,还把房门紧紧锁上,也不知在房里干什么。方小兰像是有了自闭症,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弄不好会发展到精神有障碍,也就是得精神病了。好端端的一个花季少女若是因此得精神病,那就太令人惋惜、太令人伤心了。 但这个家似是四分五裂,像是那些不懂潮州音乐的人说潮州音乐──各顾各,而做母亲的卢少容虽然关爱女儿,但教育也不得法,眼见方小兰的自闭症越来越严重,家里各人却仍不醒觉,和婆婆卢少容说了几次,卢少容也只是多了关心方小兰,不肯把方小兰送去看医生,实在令人担忧啊。 方清觉得又有点内忧外患了。家里不和谐不说,华仔表哥最近给中餐厅安排了一个副经理,说得好听是减轻方清工作压力,多一个老行尊来协助他把经营管理搞上去。方清自然连声说好,不过他心里明白,这是典型的政治手段掺沙子,弄得不好,中餐厅就没有他方清的立足之地了! 新来的副经理是老相识,叫薛坤荣,原是市饮食服务公司湖滨酒店副经理,和方清一样都是副股级干部,九三年第一轮承包时就给湖滨酒店承包者迫走了,就像自己迫走吴秉光等老经理一样。他和华仔表哥是多年老友,在社会上混了几年,不知怎么就混来了金龙。方清后来才知道,华仔表哥第一轮承包时曾打金龙主意,那时规定下属门店全部实行职工内部承包,薛坤荣就是替华仔表哥出头报名竞选的。 方清心底是瞧不起薛坤荣的,薛坤荣和李伙生是同一代人,不过薛坤荣很早就提了干,当了二十多年的基层干部,一直提不到公司那一级,我方清要是点头,饮服公司副经理早当上了,不过现在拍挡共事,方清表面十分尊重薛坤荣,其实两人都心明似镜,暗地里互相提防。 薛坤荣来了也见不得很有能耐,眼看着金龙中餐的生意又清淡下去,薛坤荣除了能喝酒,平日里嘻嘻哈哈混日子,也不见得拿出了什么灵丹妙药锦囊妙计让它起死回生。方清也有点灰心丧气,见三楼一个新来的妈咪刻意讨好他,色心又动了,不但把这个妈咪带上四楼开房,还把平日留意的几个靓女也逐个叫上四楼房间打一炮,不过他最看得上的一个咨客小姐茜茜,花费心机却弄不到手,气得他咬牙切齿又无法可施。 方清最心动的这个咨客小姐叫茜茜,河北人,刚刚二十岁便足有一米七二高,除了有模特儿魔鬼身材,白皙的肤色,最撩人心动的是她的笑容,一颦一笑,那双丹凤眼便似有了魔力,把男人的魂也勾出来了。这个茜茜也对方清抛媚眼,不过不轻易让方清有独处的机会,对方清的约会也当开玩笑,总之就是不让方清阴谋得逞。方清搞不懂这个令人眼热心跳的茜茜,说她不谙男女之事不憧世故,她也会对男人抛媚眼放电,说她如小姐们般舍身赚钱,也不见她认真兜答男人──包括他这个也算有权有势的总经理。 这天在二楼楼梯口,方清碰上引领客人上三楼、又走回楼下咨客岗位的茜茜。楼下大堂门口有四、五个咨客小姐,那地方不好和茜茜调情,这时正好是机会,刚和她说了两句话,茜茜却一边微笑一边往下走,方清便没了心绪。这个茜茜和楼下咨客小姐都归韵仪直属管辖,工资由三楼负责发放,方清虽然还挂了个总经理,却管不到她们头上。方清见茜茜不搭理他,只好悻悻掉头回中餐厅。 妹妹方小兰走过来对他说,大嫂打来电话,说杰仔病了,要他回去带杰仔去医院。方清点了点头,看方小兰走回收款台,心里又有点烦闷起来。妻子林珊珊现在又和他冷战,有事也不打他的手机,而是通过方小兰传话。想了想,他还是和薛坤荣打了一声招呼,走回家去。儿子方庆杰可是他的心头肉、命根子,他费尽心机拼命揾钱,还不是为了传宗接代、光宗耀祖? 看方清到底着紧儿子,林珊珊虽然心里怨恨丈夫,呆着脸还是和丈夫说了话。她是请假回来的,儿子的分量在她心目中比任何人都重。现在她不仅担心儿子的身体健康,还担心儿子的心理健康。孩子有一个健全的、和睦的、温馨的家庭,才能健康地、正常地成长。她看到一个材料,现在罪犯的年龄结构越来越趋向年轻化,而来自家庭破裂和单亲家庭的比重也越来越大。 第151章 为了儿子,她现在真正领会了忍辱负重这个词的凄怆含义。 方清也领会了妻子的用心,妻子不再对他冷冰冰,他也刻意控制自己不能走得太远,他开始比较注意花多一些时间呆在家里,儿子的健康成长对他来说是攸关紧要的。而且商业局又找他谈了一次话,他又有点飘飘然起来。 这一次和他谈话的,是市局的第一把手。市局党委最近有一个考虑,就是直接提拔方清任饮服公司经理,徐经理任专职党支部书记。市局原来所辖各公司均是公司经理兼任党支部书记的,饮服公司这样安排,谁都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过渡安排,徐经理终究是要离开饮服公司的。 面对市局一把手的谆谆嘱托,方清心动了一下,脑子急速盘算了一遍,还是婉转地说,我很感谢局党委对我的信任,但我想我资历浅、能力不强,很难挑起这付重担…… 方清一直不肯爽快答应,一把手就让方清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三天内给市局党委一个明确答复。 方清先找着了华仔表哥。华仔表哥认真看了一眼方清,问方清有什么打算?方清满不在乎地说,我为什么要去接这个烂摊子?我为什么要代人受过?我是宁愿跟着你揾食,也不要这个虚名的。 华仔表哥觉得有点意外。这么好的政治前程也不放在心上,看来方清这个人头脑很清晰。权力在另一种意义是等同财富和社会地位,当权力不能创造财富时,方清是选择不要那个权力和社会地位。但华仔表哥有另一种考虑,方清如果在仕途发展,而且在仕途发展越好,于华仔表哥来说,是极其有用处的。所以华仔表哥对方清意味深长地说,我倒是赞成你去当这个经理的,过三、五年再混上个商业局长当当,你想想这是何等风光? 方清失笑,说,我是什么料子?过三、五年能混上去当个科长算不错了,还局长呢,我是想也不敢想的。 非也非也。华仔表哥连连摇头,市局就是看到你年轻、有魄力、有才干才破格提拔你。阿清,你看看现在的政治格局,市里很多部门、单位,提了不少有文凭又有实绩的年青干部啊,这是一种政治趋势,你各方面条件都符合,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 方清表面上还故作谦逊,心里却动摇起来。晚上在家,他特意和父亲说起了这件事,因为父亲在官场混得熟,一定会有心得,一定会有深刻见解的,而且装着无意中也让妻子知道他方清还是很有前途的。 方树开听得很认真,又仔细问了饮服公司的财务情况,明白儿子到了一个关键的时刻。思索了一会,就对儿子说,你有没有想过,在某一个阶段,商业战线也像工交战线一样,对亏损企业、特别是资不抵债企业实行破产,就像欧灿辉父亲那个家具厂一样?我们糖厂你也看见了,也快走到这一步了,多少职工诅咒痛骂厂长且不去说它,我看刘厂长现在头发全白了,当一把手是猪八戒照镜子——内外不是人啊!国营企业不景气,政府还会负担多久?政府还会实行哪些体制改革政策? 方清不由得向父亲投去敬佩的目光。羗还是老的辣,父亲所在的糖厂处于那种濒临破产的境地,糖厂的头头们那种奔走无门的窘状,父亲是有很深刻的领会了。饮服公司、整个国营商业企业会不会走家具厂、糖厂的路?不可不防啊!方清紧锁眉头,心里又乱起来。 就在这时,表姐崔秀云上门做客来了。她说是来看望阿姑的,方清心里清楚,崔秀云是为他的任职消息而来的。表姐夫邹副经理耳目很多,虽然病休,饮服公司甚至商业系统很多事情都很快知道。果然,崔秀云和方清家人寒暄一番之后,说出了真实来意,就是转达丈夫的意见,劝喻方清接受升职。 方清心想,不是你丈夫患这个病,我也不会这么伤脑筋。他只笑笑说会认真考虑,又问起表姐夫的病,说一定抽时间去探望表姐夫。崔秀云不是邹副经理,官场上的事说不出什么深刻道理,她以为方清说认真考虑不过是矜持作态罢了,谁这么笨有一步升天的机会还不赶快抓到手的?又和方清阿嫲说了一会家长里短,崔秀云才告辞而去。 临睡前,林珊珊倒是和方清说了一句,可不可以考虑先到公司任职,然后想办法调到其他单位?方清明白妻子的意思,就是趁这个机会离开金龙,再借着正科级这个跳板,调到其他公司或其他单位去。为了方清的前途,林珊珊大约会不计前嫌,求父亲助一臂之力的。 方清想了想,觉得不易实行,市局煞费苦心提他上去,肯定不会轻易放他走人。而且徐经理还在公司当党支部书记,积年余威,还是他发号施令说了算。方清太了解徐经理了,让他方清夺了位子,徐经理心里能服贴?要是明争暗斗,他是玩不过在商业战线根深蒂固的老狐狸徐经理的。 方清主动约了市局张副书记到金龙吃饭,把他不愿任职的意见坦诚相告。张副书记显得很失望,不过也没有板着脸训斥方清,那一顿饭就吃得没有什么滋味,张副书记没有像以往那样开怀畅饮,喝了两杯说晚上还有事情,后来就匆匆走了。 过了若干时候,方清吃后悔药了,后悔没有听妻子的话。妻子是极力主张他离开金龙的,妻子一定会动员父亲的力量帮助方清达成调动的愿望,而方清对徐经理的判断也是错误的,即使徐经理还留在公司,方清也可以找到事端,以不协调、(奇*书*网^.^整*理*提*供)不团结的理由要求调动,市局不放他走,那么徐经理就要离开饮服公司。没有徐经理这个制肘,方清其实是愿坐上那个位子的。 没吃后悔药的时候,方清心情很不错,可惜刚刚平和了一段时间的心情,又给薛坤荣的离去打乱了。薛坤荣原是方清的心腹之患,但方清对他的离去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因为华仔表哥在新市区供销大厦租了两层作夜总会,内定了华仔表哥的二奶小琴当经理,薛坤荣当小琴的副手。真正让方清气愤不已寝食难安的是,租赁了整座供销大厦的,竟然又是欧灿辉! 供销大厦改作南国大厦,南国大厦酒店开张极其高调隆重,不光上了电视,还上了清源日报。方清相信一定有高手帮助策划,整整一版的广告,还特意刊上开张时拍摄的十帧照片,满目喜庆又声势逼人。方清原烦躁得把日报扔了的,到底忍不住,又找了回来关上门细看。 欧灿辉正式打出了清源南国饮食娱乐服务公司的牌子,不用说,南国大酒店、南国富怡食府、南国大厦酒店是它的旗下连锁企业。这一资讯就让方清翻白眼,不过他沉住气,再仔细看下去,公司董事长自然是欧灿辉,刘艳红当了副总经理,但总经理韦新民、副总经理罗振锋就不知何许人,想来也不是平庸之辈。这个欧灿辉,真成了气候啊! 华仔表哥的银河夜总会在南国大厦酒店开张,方清自是不能推托要参加开张酒会的。进了南国大厦酒店气势恢宏而又别具中国古典特色的大厅,方清真正感到了震撼,感到了这酒店的王者之气。不用去参观雅房了,据说雅房更美倫美奂、更有文化气息,眼前这一切,就足以让方清彻底气馁。他不能不佩服,这个欧灿辉,从离开金龙算起,竟然在短短的五年时间爬上了这样的高峰! 想起金龙已经沦落到“三星级的酒店、大排档的价钱,”还要在电视上喋喋不休,方清不禁自惭形秽。华仔表哥的新夜总会装修得也是美轮美奂,而且大量采用了彩绘玻璃,更显得时尚高贵,那一晚也是高朋满座,方清只好强颜欢笑应酬宾客。不经意间,他想起若是当上公司经理,至少在心理上也会平衡一点,我承认你欧灿辉在商海中有作为,但我方清在仕途上更有发展——想到这里方清真是后悔不迭,早听妻子的话就好了…… 穿着一袭浅蓝色西装套裙的周丽娟拿着酒杯,笑眯眯地向他走来,方清不禁皱皱眉头。周丽娟这套衣裙不伦不类,胸前别上红绸襟花,在这场合反显得更土气,但她半老徐娘,难道也要她像韵仪、小琴那样坦胸露臂?韵仪、小琴自有一股气质,若刘艳红仍当我的副经理,穿上时尚衣裙,也有一股高贵气慨,周丽娟实在太差强人意了。 周丽娟走过来,对方清一笑,说了句这里真像皇宫一样,就放低声音说,我看见那班妹钉(小妹仔)都在下面大厅上班呢。 方清顿时脸一沉,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开了。这个周丽娟真是不识时务,这个时候提这些堵心的事干什么?!也难怪方清生气,南国大厦酒店开张时,金龙有七、八个服务员跳槽过档,连当月工资也放弃了。节省了这些人工资是小事,但这时临近春节,节前很难招到熟练工的。楼面少了这些服务员才要命呢,春节正是酒楼餐饮旺季,楼面服务员有了缺口,安排班次捉襟见肘,把周丽娟也愁得眉头深锁,唉声叹气。幸好华仔表哥同意高薪招聘,临时招了一批服务员,又提高了原有员工的薪酬,才算稳住阵脚。 五 一九九八年的春节方清过得索然无味。虽然春节旺季金龙中餐厅也同样旺市,方清却少了原先的那种兴奋和期待,大年初一给员工派了开门利是就算了,身上虽带着一元钱的利是,却是见着关系密切的亲朋好友的小孩才拿出来。 过了春节,还没过正月十五,方清在金龙的日子又开始有点不好过了。除了早茶还算人多,每天午、晚餐营业收入不超过一千元,方清在收款台翻看了一下营业纪录,心情又坏下来。 第152章 若不是华仔表哥当老板,別人早就把餐厅关了,蚀本生意谁肯做?食客的心态真奇怪,对旺的地方就趋之若骜,像欧灿辉的南国大厦、南国大酒店、富怡食府,据说天天宾客如云,停车场停满食客的汽车,真是让人眼红。欧灿辉这小子不知行了什么狗屎运,开一间旺一间,连华仔表哥也要去倚靠南国大厦开夜总会。 做餐饮的最怕冷清,特别是上了一点档次的酒店,灯火通明却没什么食客,不但灯油火腊所费不扉,数十员工无所事事,那士气便受挫折,疲软、懒散、无精打采,这种心态甚至会像瘟疫般传染扩散,造成军心不稳,有人便会想着改换门庭,跳槽换工──没有生意,不要说多发奖金,甚至连发工资也会成问题的。金龙这般不死不活已经有好长一段日子,谁知老板能捱多久?不如早走早着。 果然就有两个厨师要辞职,方清自然不批,一个月后,这两人也不来上班。原本这些自动辞职的人,私营企业约定俗成,当月工资都给抹去了的。到了发薪日子,这两个厨师来金龙领工资,一看没制他两人的工资表,当场就闹起来,一个是阴沉沉的责问,另一个粗声厉气的谩骂,还捋起衣袖要打方清,后来给劝走了。 方清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知到了下午,那两个厨师又来了,相跟着市劳动局一个科长、一个劳动监察大队长,带着几个佩戴劳动监察证的人也来到金龙,严肃批评金龙酒家违反劳动法行为。方清开头还振振有词据理力争,待劳动局的人给他宣讲劳动法制法规,方清才闭上了嘴巴。 其实劳动部门的人一出现,方清就知道金龙理亏。方清当公司政工员时兼管劳资工作,参加过两次劳动局组织的劳资员培训,还拿到了广东省劳动厅劳资人员上岗证,公司经常收阅省市劳动部门的有关文件,相关劳动法律法规他是很熟悉的。自动离职的职工不能按在企业工作年限领取经济补偿,但他们已提前一个月提出申请,这一个月的工资是应该予以计发的。而过去金龙都是这样处理自动离职的职工工资,并且已经形成了惯例,方清已经忘了劳动部门的文件规定,更没料到这两个厨师会找劳动监察部门投诉。 方清知道吵下去不会有好结果。这两个厨师如果不是熟悉劳动法规,就是有人指点他们找劳动部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如果金龙不补发他们的工资,他们会向劳动局正式提出申诉,金龙不接受调解,劳动仲裁委员会就会作出仲裁,如里金龙仍拒绝执行,那么他们一定会向法院提起诉讼,这官司金龙是输定了的。方清知道华仔表哥的心态,打官司必定有负面影响,何况是必输的官司?所以方清后来明确表态,同意补发这两人未发工资,不过他也使了性子,坚决不同意马上兑现补发,而是让这两人七天后再来,理由是公司董事长外出,财务开支要董事长签发才有效。 劳动局的人讲了很多大道理教育方清,方清虽然很不耐烦,还是硬着头皮听下去。金龙的员工中,除了原饮服公司的正式工,其他人都是没有签定劳动合同、没有申报缴交社会养老保险金的。劳动监察人员劝喻方清要严格执行劳动法,方清唯唯诺诺虚与委蛇,待劳动局的人撤走,他才松了一口气。 方清马上打电话给华仔表哥。华仔表哥似乎很忙,说全权由方清处理这件事就挂断电话。方清心想,那两人的工资是要补发的,其他的就对不起了,劳动监察部门不再来追查,那就外甥打灯笼——照舅(照旧)。公司一百多员工,若老老实实申报缴纳社会养老保险金,包括工伤、生育保险等,每月要多支付近两万元,一年就是二十多万,分到我方清名下应该有好几万,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口袋的钱徼交出去?现在很多民营企业都不申报或象征性申报缴纳,等你们再来查察时再说。 华仔表哥后来过问这件事,方清详尽地解释了相关事项,然后有点得意地说,光这一项我就为公司节约了二十多万。我过去搞公司劳资,和劳动局这些科长很熟的,这一次算是大步迈过,但再有人投诉呢?劳动局人手少,劳动监察重点放在大型企业,我们这些单位没投诉就基本不来查的,所以还是要多和他们笼络亲近,有事也会关照一下的,他们有执法权,不能和他们硬顶的。 华仔表哥自是攻关行家里手,马上点头同意了。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劳动部门的人一认真,不要说金龙,很多民营企业不执行劳动法规的事都会被查处,受损的不仅是钱财,还有社会声誉,华仔表哥自己心中有数,万不能引起行政部门关注,若惹得他们动用国家机器,这麻烦就大了。 方清并不知道华仔表哥在外头的事,他心中窃喜的是,华仔表哥点了头,借着和劳动局的人拉关系,用送礼的名义大概又可以捞上一笔装进自己口袋。 张副书记打来电话,约方清去市局谈事情。方清心里又高兴起来,如果张副书记还是谈到饮服公司任职的事,他应该谦逊一番之后答应下来,然后找华仔表哥商议退股,相信抓住这个机会,先把自己的20万要回来才是最要紧的事。金龙中餐厅营业每况愈下,除了早茶还保持过去的水平,午餐和晚餐用餐的人竟是寥寥可数,生意都给别家抢了过去。冷冷清清的景像便是剂毒药,腐蚀得连员工都没了信心,方清自己也没了信心。 不过方清高兴得早了点。张副书记找他谈话,闭口不提升职的事,而是很严肃地谈金龙娱乐服务公司的现状和方清的思想变化。这一下打了方清一个措手不及,面对张副书记摆出的一个个现象,方清灰溜溜地低下头,他知道金龙酒吧在打擦边球、钻空子,若是有关部门认真查处,工商部门可以让金龙停业,公安部门可以抓人刑拘。 让方清感到丧气的是,张副书记严厉批评他思想蜕化、迷失政治方向,金龙公司藏垢纳污,他是麻木不仁甚至是同流合污,一个国家干部、一个共产党员的党性和法纪法制观念到哪里去了?!经济体制改了,但共产党的党章党纲没有改,共产党员的权力和义务也没有改,方清你还是个共产党员嘛,你还记得在党旗下发出的誓言吗?再这样发展下去,你会变成和党离心离德的人,甚至变成一个违纪违法的人!…… 方清简直是汗流浃背。这时他后悔死了,早答应当公司经理,那里会发生这种事?!而现在张副书记对他的批评提到那样的高度,说明张副书记对他不满意到了极点。今后不用指望当公司经理了,连混一个副科级也大约也没了指望。为什么当初不答应呢,现在张副书记对他感到失望和气愤,自己把张副书记这条路也堵死了! 方清于是很恳切地作了自我检讨。但他知道这是场面的话,不管怎样信誓旦旦,张副书记是不会再信任他了。这使他非常沮丧,直到离开了市局办公大楼,他的心情还非常恶劣。 回到老城区已经是下午五点多,方清没有心绪回金龙上班,于是直接走回欧巷的家。刚到家就接到华仔表哥的电话,说要和袁常到金龙吃饭,让方清回去一同作陪。方清觉得自己情绪糟透了,于是便推托说家中阿嫲病了,要送阿嫲去医院,今晚就不回金龙了。 华仔表哥原想顺便询问市局找方清谈什么事,若还是动员方清到公司任职,就劝方清抓紧答应下来,因为方清得到提拔,对华仔表哥和方清都是有长远好处的。但方清家有急事,只能另抽时间商谈了。 第二天上班,方清碰见来酒吧用餐的袁常,因为心情欠佳,勉强应酬了一下就借故走开了。方清已经知道袁常染上毒瘾,这方面他很有眼力,因为凡是道友,即使在清醒的时候,道友的眼神总是迷离、混浊的,几乎不能让眼神专注时间稍长一点,而脸色和肤色更容易让人把他们和正常人区分开来。这也让方清感到担心,使他和袁常的交往有了很大的顾虑。往深一层想,谁知是不是华仔表哥故意让袁常成为道友的?若是,方清更要小心,要注意远离这是非与罪恶的旋涡了。 六 华仔表哥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很快就要实施了。袁发家财千万,华仔表哥要通过袁常让袁发大出血。就在这时,赌档这一摊子出了一件事,只好把袁常这头先放下来。 华仔表哥的赌档极其隐蔽,现在基本转移到城郊外开赌。他在郊外不同的地方租了三处房子,一处是狮子湖高尔夫俱乐部一间别墅,另一个是附城乡村一处别墅式民居,屋主人全家都在珠海,因和华仔表哥是朋友,把这房子交华仔表哥托菅。还有一处是一个郊区农庄内,农庄主人算半个赌徒,华仔表哥不愿他陷得太深,每次来这里开赌都不安排他下场,拿2000元给他作餐饮开支,这农庄主人也心照不宣的安排好接待和餐饮。 现在华仔表哥很少抛头露面,和客人联系、通知、接送、现场设点警戒、抽水、放数、收数等等一切具体事务都由潘榕生负责。华仔表哥偶尔也会在现场露一露面,应酬一下就会离开。这些都是身家丰厚而又烂赌的人,如果不是忌惮法纪,他们恨不得天天参赌呢!华仔表哥的赌档每周开一次,都是安排在星期日的白天,参赌的人大都以到乡下朋友的地方度假为幌子,放心地大赌一场。赌博是那么刺激,个中滋味,局外人是很难体会出来的。 常到赌档参赌的人,华仔表哥都对他们起过底,新来的赌客,除了华仔表哥亲自物色发展的,不是熟客介绍来的绝不接受,而且必须经过摸底和审查,有时还玩一些花招进行考验。 第153章 港产电影看得多了,混进一个卧底,几乎就注定败亡,所以华仔表哥又花心机,分别物色了几个当地人,用资助的形式,在三个点外围开设了士多小店。华仔表哥当然不会暴露真实的意图,只说是自己金屋藏娇包二奶,用小恩小惠的手段,让这几个点的人随时给他通风报信,特别是看到有可疑人打探,一定要及时告知华仔表哥。 华仔表哥对参赌的人数控得很死,每次只是十来个人,最多时不超过开四张麻将桌子。做足了安全保卫工作,而且这里不会人多嘴杂,赌徒们便觉得在这里参赌很安全,于是就放心来参赌。 华仔表哥的秘密赌档时常变换地点。军长、潘榕生已经收了十几个徒弟,都是些意气相投的亡命之徒,华仔表哥对他们常洒金钱,这些人也就忠心耿耿鞍前马后的听候使唤,在酒吧、赌档则充当马仔、打手。 华仔表哥现在每月发五千元给潘榕生,另视档赌收入提成几万元给潘榕生,再由潘榕生分给马仔。按照和梁仕彬的约定,军长每个月护送挛毛去一次广州和澳门人七仔接头,交易完成,华仔表哥又会另发一千、两千给军长,所以军长、潘榕生对华仔表哥最忠心。除了金龙中餐的营业不如意,其实华仔表哥现在前呼后拥,颐气指使,吃香喝辣,横财大进意气风发得很。 俗话说上得山多遇着虎,虽然做足了预防工作,华仔表哥还是遇上了麻烦,而且这麻烦还出了人命,让华仔表哥赶快急刹车,把赌档又停了下来,好一段日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欧灿辉跟着华仔表哥做装修时,曾看过华仔表哥手腕上戴过一只金灿灿的劳力士金表,那是华仔表哥在赌桌上赢回来的,它原来的主人,就是欧灿辉的舅父何润培。 清源这地方赌风甚盛,改革开放的一个成果,就是让打麻将合法化、赌博半公开化。小赌怡情,法不责众,公安也管不过来,后来也不管了,值得公安管的,是赌注大的赌局、赌徒。何润培学会了打麻将,就常和朋友开台。开始打赌注很小,后来越打越大,赌瘾也越打越大。他老婆也是麻将台的常客,不过头脑很清醒,只和一些妇道人家打,而且赌注一大就打退堂鼓,平日打麻将是自娱自乐而已。 何润培就不同了,那赌瘾就像烟瘾一样,戒也戒不掉的。何润培不抽烟不喝酒,一点嗜好就是打麻将。华仔表哥是知道何润培底细的,做了十几年私兑港币的生意,自然上得了贵宾名单,何润培于是就成了赌场的常客。 赌场上的赢家永远属于庄家。华仔表哥除了抽水,他揾大钱的主要手段是放数,后来经澳门人梁仕彬提点教导,他又学会了出千和设局。华仔表哥曾用心研究过赌徒心理学,明白赌徒们是越输越急于翻本,输红了眼的,不要说高息贵利,就是把汽车、商铺、房屋抵押出去,最后把老婆抵押出去也敢做。这一年中他的资财翻了几翻,便全赖赌场所赐。梁仕彬提点华仔表哥设局,特别对华仔表哥的胃口,他甚至沉迷进去了。 赌场设局是一件很刺激的游戏,尤其是过程,简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特别是游戏按着设计好的过程一步一步走向预期的结果,那快慰、那满足、那成就感绝对是人生一大乐事。华仔表哥便时常呕心沥血的设计布局,引诱那些自认精明过人的有钱人上钓。 华仔表哥这一次瞄上的猎物,便是欧灿辉的舅父何润培。 赌客上赌场有榆有赢,何润培是华仔表哥赌档的熟客,这半年中输不多赢也不多,算起来赢多输少,赢了有十来万,当然很开心的。但自从一个叫邝兴文的赌客参加进来,他就开始走华盖运了,三场共输了二十来万,蚀(亏)到入肉不说,还和邝兴文结了怨,明面上还打哈哈,暗地里使上了劲,要打倒邝兴文出一口恶气。 邝兴文是商业公司一个副经理,年纪也是四十多岁,其貌不扬,外表穿着比何润培还普通。打了几次交道,何润培发现邝兴文打得极其谨慎,虽然都输钱,输得倒不多,何润培是愿意这样的人作对手的。诸葛一生唯谨慎,最后也是因为谨慎,出师未捷身先死。这样的人上赌场,可以说是输多嬴少的。 但何润培就是羸不了邝兴文。邝兴文平日不苟言笑,打麻将时更显得小心翼翼,最擅长的是跟风,桌面上没有的牌几乎不会第一个带头打,何润培几乎每次做大牌,要的牌都是给邝兴文扣住了,总之何润培一做大牌邝兴文就弃糊,有时还用扣下来的牌吃出,把何润培气得倒噎一口气。邝兴文特征如此明显,到他突然出生牌好牌,何润培便知道邝兴文手上牌好,不然不会冒大不讳的,于是何润培被迫扣牌、弃糊,这样就乱了套路,三番五次下来,何润培无意中便和邝兴文针尖对麦芒,使心计花脑汁打上了擂台。 有一次何润培打了两个多小时还没开糊,算起来输了六万多,何润培原本很沉得住气的,看见坐下家的邝兴文呆着脸,他打什么牌邝兴文就跟着打什么牌,到底忍不住,就生气地对邝兴文说,你不要跟着我打,带头打一张(牌)行不行? 何润培口气不善,邝兴文抬头看了何润培一眼,低下头仍然我行我素。看见潘榕生闻声走过来,何润培知道规矩,也不好再发作,只好闷声埋头继续打牌。只是心绪不宁犯了兵家大忌,那一天倒霉透了,才糊了三两把,输了十二万多。 不到赌场赌的日子,何润培也有去打麻将的,只是赌注不大,很普通的10元一个筹码,比赌档的少了十倍,何润培便打得很随意。说也怪,这时候总是赢的多,何润培便重燃自信心,觉得自己牌技很不错的。输了十二万下来的那一个星期,何润培连续六晚都赢钱,连老婆都笑着问是不是财运到了,他便豪情满怀,要在华仔表哥的赌档反败为胜,不但要把输了的赢回来,还要赢得满载而归。 到了星期天,何润培照例带了二十万,兴冲冲的来到赌场。邝兴文比他早到,正和华仔表哥闲聊,见何润培来了只点点头,继续和华仔表哥说话。何润培心里便不舒服,你邝兴文什么家底料子?你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呢!不料听得邝兴文对华仔表哥说,你那个阿松我看也是学道不精的,我属羊,阿松嘱我不要和属虎的同台开赌,说是羊入虎口逢赌必输的,但我和何润培打了十场,不见得场场输,计算起来我还赢了呢。我还是愿意和这几个同一张台,他们几个不抽烟,我也少了被迫食二手烟,听说食二手烟比抽烟还容易得癌症呢。 邝兴文虽然低声悄语,何润培还是听见了。老城区小南门学道的阿松是华仔表哥的死党,华仔表哥是极尊崇阿松的,何润培知道华仔表哥这几年顺风顺水,和阿松的卜数谋划指点密不可分,应该是很灵验的。原来你邝兴文早查过我属相,明知我属虎还要特意和我打,当我是只死老虎了?老虎不发威被人当病猫,哼,今天我就大发虎威,把你这只羊吃了! 十二个赌客到齐,分了三张麻将台,不用邝兴文说话,何润培先找上了他。这一天何润培雄心勃勃,果然就先声夺人,连糊了几把。看见邝兴文苦口苦脸,心想你是输不起的,你越输越谨慎,越不敢乱出牌的,我的牌就好打了。今天就让你羊入虎口,以后还敢不敢说连嬴我十场? 一个钟头过去,何润培羸了有五万多,心里正盘算着邝兴文输了几万,邝兴文似是孤注一掷绝地反击了。邝兴文一改常态,不但敢为先,常带头打生张牌,还打好牌出来,这一下何润培就小心起来,开始扣牌,企图抑制住邝兴文。谁知好运气似乎转到了邝兴文身上,不但连连吃出,还做了几把大牌都是自摸吃出,开赌才两个小时,何润培不但把嬴来的五万输出去,还倒输了十万! 何润培提醒自己沉住气,有赌未为输,笑到最后那个才是真正羸了钱。只是连赢六晚的好运气似乎已离他而去,其他三家都羸他的钱,邝兴文更可恨,糊了一把就喋喋不休的卖弄一番,那神态似是嬴定了似的。 何润培心里焦灼,脸上还装着镇定,用心去经营。只是牌运实在不佳,到底把二十万全输清光,这一下何润培脸色也变了。恰在这时,华仔表哥走过来对他说,不要打了,你不是邝经理对手,打下去还是会输的。 邝兴文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停止了垒牌,笑吟吟地对华仔表哥说,阿松昨天还劝我今天不要赌钱,说我一定会羊入虎口输得很惨,但你这个阿松不灵啊,今天输得很惨那个好像不是我。 何润培眼里冒火,转头把潘榕生招过来,说,拿二十饼(万元)给我。 潘榕生看华仔表哥微微颔首,便去拿了二十万现金和一张借据过来,待何润培签了名递回来,潘榕生便笑笑说,何老板,祝你心想事成。 那一天何润培似是鬼迷心窍两眼一抹黑,不但征战连番失利,竟然连番借贵利,一共借了3次共60万,连同自己带来的20万,80万全进了那三个赢家的口袋。天色黑下来,其余两台的人早收档走了,何润培见三个人都停了手,想是等输家表态还打不打下去。这时他有点清醒过来,便犹豫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借了60万,今日当黑,再打下去可能还会输。只是借了60万便心痛不已,后悔输了20万便该收手的,借贵利干什么?光是每日2分息就吓死人。 华仔表哥这天一整天都在这里钓鱼,这时他走进来说,何老板,今天就算了吧,择日再战,会有机会翻本的,你听做老友的劝一句,好吗? 第154章 他转头骂潘榕生说,今日何老板手气不佳,你应该早告诉我嘛,不应该再借钱给他的,做老友不能这样嘛,小赌怡情,赌到不知收手,你知道我也不希望搞成这样的。 那三个嬴家见华仔表哥如此说,知道不能继续赌下去,便都站起来离开麻将台。华仔表哥原想留他们在农庄吃过饭才走,见邝兴文说有事要赶回去,何润培更没有心情和他们坐在一块吃饭,只好让潘榕生开车护送他们离去。 三日后潘榕生带着马仔去找何润培,却是到处找不着。华仔表哥冷笑一声说,清源有多大,何润培能跑到什么地方去?你找着何润培告诉他,钉可以唔起(不收利息),但60万一毫也不能少!你问问他,他两个仔值不值60万? 潘榕生把手下马仔全散出去搜刮何润培,连军长也出马参加去寻觅,再过了两天却传来消息,说北江下游三桥下发现一具浮尸,潘榕生赶去一看,正是失踪多日的何润培! 这一下人去财空,白费了一番苦心设局,华仔表哥心里有气,把潘榕生几个臭骂了一顿,却想到何润培跳河的传闻传得沸沸扬扬,说不定家属会吵闹,公安也会调查一番的,赶忙偃旗息鼓,和赌客们通了气,带上潘榕生,专程陪着学道的俗家弟子阿松去了四川峨眉山朝拜。 赌档要停下来,但揾钱不能停下来,所以华仔表哥虽然一路欣赏名山大川湖光秀色,到了峨眉山逢山进香遇观跪拜。表面看去华仔表哥心旷神怡悠然自得,实际脑子不会悠闲,习惯了思索,这一路他反复设计想着的,是另一个计划:绑架袁常。 到一行人又游览了九寨沟,从贵州回到清源的时候,华仔表哥已经把这个计划的每一个细节步骤考虑详尽了。 第六章第七至八节 七 华仔表哥旅游回来,自然要过问金龙酒家的经营情况。 华仔表哥是个多思多虑的人,金龙生意差一直是的心病。学道的俗家弟子阿松道貌岸然,其实是华仔表哥半个摇羽毛扇的军师,他甚明白华仔表哥的心病,便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方清受困于财色,欧灿辉确是个人才,他就是那个系铃人啊,何不在欧灿辉身上打打主意? 一言惊醒梦中人,华仔表哥顿时豁然开朗。这几年看着欧灿辉奋斗崛起,现在欧灿辉是飞机上面吹喇叭──名声在外了,他的富怡食府保持着高上座率,而近在咫尺的南国酒家也生意红火,南国大厦酒店就更不用说了,乃是目前清源档次最高的一间酒店、一棵摇钱树。华仔表哥的银河夜总会,也是倚仗南国大厦酒店的声威气势,成了华仔表哥的一棵摇钱树的。 华仔表哥已经对方清感到失望。原来看好方清年轻有为,但竟然就是比不上一个当年落泊的欧灿辉!华仔表哥马上就想到了两个大胆的解决办法。办法一,向欧灿辉的南国公司投资参股,然后由欧灿辉接掌金龙。办法二,欧灿辉不同意参股,则仍由欧灿辉接掌金龙,不用分成、上缴,甚至可改换成南国的名号招牌。这如意算盘不喻而喻,参股南国公司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嘛,最理想的结局当然是实行控股掌权。我有了欧灿辉,那是如刘备之得孔明和赵云,何愁功业不成? 不过华仔表哥的希望都落了空。欧灿辉对他的好意都敬谢婉拒,而且每谈起这类话题,都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华仔表哥原就对第一个方案不抱奢望,但没想到连第二方案欧灿辉也不接受。白送一个装修好的中餐厅也不要,欧灿辉真是太精明了。 就在此时,梁仕彬回乡探亲,见华仔表哥的金龙酒家如此不景气,不禁也皱了眉头,关切地对华仔表哥说,华仔,这样不行啊,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我看方清也是行家,怎么生意搞得这么差? 华仔表哥叹了一口气,说,若不是给南国挖了金龙的人走,金龙何至于此? 梁仕彬横眉一竖,南国的老板是何等人,竟敢挖金龙的墙脚? 华仔表哥说,唉,说来话长,南国的老板叫欧灿辉,原来跟我揾食,后来我去云南,他不愿跟去,留在清源开大排档,到今时今日竟成了气候。他原来是金龙的学徒工,和金龙的人有渊源,我一个不留意,金龙的人全跟了他…… 梁仕彬详细问了一下欧灿辉的情况,便说,这个欧灿辉,我倒要是会一会他。华仔,欧灿辉既成了气候,暂不宜来硬的,先给他几招阴的,慢火煎鱼,到时候他若肯听话万事皆休,若不听话,把他的南国也拿了过来,那时候我们便是清源餐饮界的龙头老大了! 这话正说到了华仔表哥的痒处,两眼放光连声说了两个“好!”思忖了一下又说,你说来几招阴的,不是找人把他──他做了个梁仕彬才懂的手势。 梁仕彬摇了摇头冷笑一声说,古人都说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他挖得我们的人,我们就不能挖他的人? 华仔表哥抚掌大笑,连称妙妙妙。他脑子动得快,马上便想到了第一个要挖的人就是刘艳红。行内都知道刘艳红是欧灿辉最得力的人,挖走了刘艳红,欧灿辉便会自乱阵脚。 这一晚,刘艳红接到她堂兄刘光召的邀约,怀着忐忑的心情,前去位于大观街的浪漫台北咖啡馆。 刘艳红家人丁不旺,父母只生了她和弟弟,大伯家和二伯家却是人丁大旺,大伯家有六个子女,二伯家也有五个。刘艳红姐弟和堂兄堂姐们关系都很好,其中最说得来的,便是大伯的三仔刘光召。方清欲对刘艳红非礼,事情过后害怕的,就是刘艳红的这个堂兄刘光召。 刘光召三十出头,在饮食公司算是个人物。刘光召生得粗鲁,且脾气刚猛,父亲退休那年他刚读完初中,就顶班进了饮食公司。他是阿球那一类型的人,进公司头两年还算循规蹈矩,后来就让领导头疼不已,上班吊儿郎当,工作情绪化得很,高兴起来奋不顾身,闹点情绪就牢骚怪话连天,谁惹着他谁倒霉,不光吹胡子瞪眼睛骂人,一言不合就动手,一年当中也不知打了多少架,批评处分也不知挨了多少次。 不过事情就是这样怪,换了别人早就挨辞退了,刘光召直到三年前公司第一次承包,才给北苑酒家搞优化组合退给公司安置,一气之下办了停薪留职,跑到社会上闯荡。这一闯荡最后闯到了华仔表哥身边,和华仔表哥身边的军长、潘榕生等人气味相投,很快就成了华仔表哥手下的得力干将。 刘艳红知道堂兄跟了华仔表哥,她对华仔表哥的所作所为略有所闻,私下里劝过堂兄几次,见劝不进,又数次和大伯、大伯娘、堂嫂说了,但刘光召脾气比阮桂洪、阿球还要牛精,父母老婆的话只作耳边风,也奈何不得,心里焦虑不安,却拿他没有办法。 这一次刘光召邀约,说有要紧的事商量,刘艳红自然不敢怠慢,应约而至。 浪漫台北咖啡馆是一家装修时尚雅淡、档次很高的场所,当刘艳红被风姿绰约的咨客小姐引领到一个雅静的卡座时,她发现等着她的不止是堂兄刘光召,还有另外两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一个是华仔表哥,而另一个却不认识。 刘艳红心一沉。华仔表哥的出现不会有什么好事,不过她沉得住气,客气地打过招呼才沉稳地落坐。既来之刚安之,她倒想看看华仔表哥搞什么名堂,也想看看堂兄陷得有多深。 听了堂兄的介绍,细心看了看手上的名片,才知道另一个男人叫梁仕彬,是澳门的一个富商。梁仕彬给她的印象是一个爽快的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开门见山地说想高薪挖刘艳红跳槽。 梁仕彬说,他在顺德搞了一个四星级宾馆,他早闻清源饮食界有一个又年青又能干的靓女,而他的连锁企业越开越多越做越大,急需像刘艳红这样的行家加盟…… 刘艳红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了。婉转的理由就是不愿离开家乡到异乡。 梁仕彬却笑着说,其实他早计划在家乡清源搞一间档次最高的宾馆,现在正和市政府洽谈立项,待两年后宾馆连起来,这个宾馆老总的不二人选当然是她刘艳红。若刘艳红答应加盟,集团可以送她到澳门香港培训半年,然后先到顺德干一段时间,等清源的宾馆搞起来,就衣锦荣归…… 华仔表哥插话说,梁先生所在的财团财雄势大,在粤澳两地都很有影响力。其实梁先生是我亲戚,也是搞饮食的行家,他回来清源好多次,每次都到你的酒店用餐,后来就可以说是考察你了,对你的评价很高,他是必欲得之而后快啊。千里马遇着伯乐,以你的才干,总不能老是依附在某人之下,应该出头露角大置身手才是啊。你又后生又靓女,确实是大有作为,前途无可限量。 刘艳红笑了笑连说不敢当不敢当,心里却很不以为然。华仔表哥她是知道的,和他不是同一类人,而这个澳门人她一点也不知他的根底,怎会贸贸然就加入?所以她对澳门人盛情邀请赴澳门游玩、考察,她也是客客气气虚以委蛇。 她的堂兄这时就说,阿红,梁老板是真心诚意请你,欧灿辉一个月给你多少钱?梁老板给的待遇这么高,我绝对相信过了这村没有这个店!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干大事业的人,有梁老板的大财团这么赏识你,你正好借船出海,扬名立万啊…… 刘艳红硬着头皮听堂兄说话,心里却毫无所动,而且暗暗埋怨堂兄乱扯皮条。早知道是和华仔表哥这类人碰头,她是肯定不会来的。 梁仕彬满脸诚恳,说,刘小姐,你不用马上做决定,什么时候考虑好了,随时给电话我,你慢慢考虑,我们公司的邀请,不是长期有效,而是永远有效! 第155章 华仔表哥就说,阿红,梁先生的公司在澳门大有名气,你可以打听打听,你加盟是绝对错不了的,我知道他们在大陆搞了十多家连锁酒店,发展势头正猛,今后也要在清源开拓市场,你是英雄大有用武之地啊!岂不闻有花当折该当折,莫错过了机缘,错失了机会啊! 刘艳红淡淡地一笑,说,你们太抬举我了,我哪有这个本事?在清源比我有本事的人多的是,你们还是去挖掘他们吧!她抬腕看看手錶,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了,多谢,多谢。 梁仕彬、华仔表哥和刘光召都流出了失望的神色,见刘艳红坚持要走,只好站起来以示相送。梁仕彬便非常恳切地说,刘小姐,大家都是同行,今后要仰仗你的地方还很多,望你高抬贵手──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公司的邀请永远有效,希望你还是多考虑考虑。 梁仕彬看着刘艳红婀娜苗条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才转过个头对华仔表哥说,华仔,我们公司最需要的就是又靓女又能干的人,这个阿红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一定要想办法动员她过来。 见华仔表哥点头,梁仕彬又对刘光召说,你再和她私下说说,只要她肯到我们公司,什么条件都好商量。 刘光召懊丧地说,唉,这么好的机会也不会抓住…… 华仔表哥就说,老板不是说了吗,什么条件都好商量,你要趁热打铁,一定要把她拉过来──去吧。 待刘光召走了,梁仕彬便说,这个阿红不光生得靓,还挺有个性。哼,丢那妈,我就不相信不能把这个阿红拉过来。 华仔表哥瞟了梁仕彬一眼,看穿了梁仕彬的心思,却不说破,嘴上便笑着说,皇帝最中意的是奴才,最得力的是人才,若是人才加上奴才,那便是上上等的人选了。难怪欧灿辉这么重用这个靓女,确是有个性,我是相信但凡人才都是有个性的。你放心,我使出水磨功夫,也要如你的愿。 梁仕彬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华仔表哥的肩头,说道,知我心者,老表也! 梁仕彬亲自出马,原也没打算一次就和刘艳红谈得拢,只打了动其心、乱其志的主意。待和刘艳红见过面,竟是真的有了把刘艳红拉下水、进而打南国的主意。只是一下抽不出身,便授意华仔表哥,让他好好筹划,伺机而动。 华仔表哥却给梁仕彬的话激发了掠夺南国公司、进而做清源餐饮界龙头老大的心思。开赌档是走偏门,横财来得快但风险太大,若能在餐饮界独霸一方,在正行叱咤风云是件很风光的事。自此华仔表哥便多了一桩心事,虽然听梁仕彬隐隐约约的说起,梁仕彬的社团有些内哄争斗,梁仕彬一时还抽不出精力和财力在清源大力拓展,还得等待时机。华仔表哥却有些等不及了,便和一些心腹密谋了一些计策,针对欧灿辉也玩了一些小动作,都觉得不甚理想,只好按捺心情,时时窥探欧灿辉的动静。 刘艳红对澳门人的邀约原不放在心上,堂兄和她通了几次电话,极力劝诱她改弦更张,她便恼了,对堂兄的电话也不愿接听。不过华仔表哥的夜总会就在南国大厦,她是南国大厦酒店总经理,华仔表哥有心和她接近,她明事理,对华仔表哥虚以委蛇,慢慢的和华仔表哥的接触也多了起来。原来还担心华仔表哥纠缠不放,但华仔表哥每次见面交谈都闭口不提那个话题,只神色间透着倾慕与企盼,她虽打定主意绝不会和华仔表哥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但有时独自冥想,心里也有一丝涟漪。 刘艳红原是金龙的头号觏女,对她有绮望的大有人在,欧巷里的欧海亮,对她也是一见钟情,向她发起了爱情攻势。 欧海亮是欧巷欧宅欧老太爷最小的儿子,自从大姐夫在清源投资建了一间很具规模的纸箱厂,他就从银行辞了职,先是到大姐夫的这间合资企业当副总,后来就当上总经理。欧海亮不是纨绔子弟,有文化有头脑,抓着这个机遇,下了苦功钻研技术业务,也钻研企业管理,很快就站稳了脚跟,成了港商大姐夫的代理人,也成了清源工商界有点名气的企业家。 刘艳红已经和欧海亮来往了一段日子,交往中她直觉欧海亮是正人君子,很有教养,很懂得尊重、体贴女仔,而且家境好,嫁给他这辈子不愁吃穿。她知道只要她点头,欧海亮巴不得马上公开恋爱关系,而且很可能恨不得马上和她结婚。欧海亮的条件好得让別的女仔眼红,现时清源的私家车不多,独身揸车(驾驶汽车)的更是凤毛麟角,欧海亮便是很令人注目的一个。他揸的是一辆黑色的3.0皇冠,行驶在街上也令人侧目。欧海亮甚似乃父,身材高挑加上穿西装打领带,显得又斯文又靓仔,再说两人年纪也相衬。 但刘艳红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原来在心底里,她也是喜欢欧灿辉的──欧灿辉的影子不知在什么时候起,早就印在了心里。如果把两人都放上天秤,她的心是顷斜欧灿辉这一头多一点的。 但刘艳红把自己对欧灿辉的感情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刘艳红也有顾虑的,首先是欧灿辉比她小三岁,清源这个地方风俗,一般家庭都不愿意儿媳大过儿子,同年或大一岁都还可以接受,大两、三岁就不乐意了。 刘艳红是个争强好胜的人,自尊心强,欧灿辉接过了南园酒店,后来又办起了南国富怡食府,生意越来越红火,知道的人都晓得欧灿辉是水浸缸瓦铺——(赚得)盆满缽满,刘艳红反倒心存顾忌,对欧灿辉的态度越发严谨起来。从来没有员工对她和欧灿辉的关系有不好的议论,谁也没把老板和总经理的关系往恋人那方面联系,因为刘艳红害怕给人一个印象、一句徽词、一种非议,说她贪图老板的钱和前途──现在谁都看好欧灿辉事业如日中天,前途无可限量的。 但刘艳红并不想搞三角恋爱,她已经26岁了,在旁人眼里是大龄姑娘,她愿意和斯文有礼的欧海亮来往,感受欧海亮对她的爱恋、追求,年轻姑娘的心灵得到很好的藉慰和满足。于是对欧灿辉的情感就变得很复杂、很矛盾、很奇特。欧灿辉从一开始就无条件地信任她,给了她最大的权限,放手给她管理,她竭尽所能襄助欧灿辉,事无具细都忠心耿耿为欧灿辉打算。从第一天合作开始,两人就心有灵犀般默契。两个人位置的变化使感情变得含蓄、复杂起来,事情就这样拖下来。 促使刘艳红最后下了决心的,是欧海亮为了让她自立门户,说通了大姐夫,让大姐夫购下体育场那边的一处烂尾楼,让刘艳红开了一间餐饮兼旅业的鸿福园酒店。这一下不但让华仔表哥始料不及,也让欧灿辉受到很大打击。欧灿辉对刘艳红的暗恋梦彻底破灭,而且有一部分业务骨干给刘艳红挖走,造成了短时间的冲击,虽然很快就调整过来,远在体育场那边的鸿福园酒店也没给南国大厦酒店生意造成很大影响,但欧灿辉对刘艳红的离去仍是久久不能释怀。 华仔表哥很快就知道了这些消息,甚至欧灿辉和一个叫练翠珍的餐厅经理拍拖,他也很快知悉。欧灿辉和刘艳红若是拍拖、结婚,华仔表哥不会感到意外,一对金童玉女很登对嘛,但欧灿辉和那个叫练翠珍的山妹仔拍拖,这就教华仔表哥有点困惑。练翠珍除了胸脯生比苗条的刘艳红丰满,从相貌到身高,从学识到气质,哪一方面都比不上刘艳红,华仔表哥让人再去摸清练翠珍的底细。既然要打欧灿辉的主意,欧灿辉身边的人也必需打探清楚。孙子兵法早教导曰,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 八 华仔表哥把这一切做得很慎密,不但欧灿辉毫不察觉,连近在身边的方清也毫不知情。因为自市局张副书记那一次谈话后,方清一直郁郁不乐,对金龙中餐生意清淡也已经麻木,想出了一个办法解除他苦恼的办法,只是还犹豫着没有下最后决心。 方清知道凭他的能耐,是没有办法让金龙中餐回复生气的。他认为最大的结症在于没有停车场,连刘艳红那个偏远一点的鸿福园酒店,外面都是停泊很多小车,生意绝不清淡。现在社会发展了,很多单位有公车,私营老板、包工头也成了有车阶级,这几年来,凡是没有停车场的餐饮企业,生意都是一落千丈。金龙地处南门大街、上廓街、下廓街交汇处,交警严禁在马路大街上停放车辆,没有停车的地方,于有钱的人和有车的人是诸多不便,谁还愿意来光顾?金龙这先天缺陷,在越来越多带停车场酒店宾馆的今天,越发凸显了它的死穴。 自从欧灿辉的南国大厦酒店开张以后,方清偶尔也陪客人在金龙用餐后,驱车往银河夜总会继续欢乐今宵。反正呆在今龙也是郁闷,到夜总会散散心也好。夜总会的老板娘小琴,男人看一眼也会心动,而那里的小姐,不但比金龙酒吧的小姐更年轻、更漂亮,质素更高,在那里仿如身处港澳的销金窟,灯红酒绿风花雪月乐而忘忧。在那里担任副总经理的薛坤荣,整天都是乐呵呵的,见了方清亲热得不得了。方清心想,似你这般客似云来,我也不会愁眉不展,笑得比你还灿烂呢。 待薛坤荣在街上发生车祸,被摩托车撞断了小腿骨,自是不能上班了,方清得知消息,霎时灵机一动,便想到要顶薛坤荣的岗。金龙酒家嘛,干脆对外招租,大家不用花这个脑筋;或是你华仔表哥另聘高明,我实在是无法可施了。 方清想出这条退路,其实私下里还有另一个私心。他见酷似香港波霸叶子媚的小琴老是对他放电施媚眼,对小琴又起了不臣之心。 第156章 方清知道小琴是禁脔,华仔表哥的二奶,原本不应有非分之想的,但华仔表哥现在新包了一个二奶,就是让方清最心动的河北姑娘茜茜。茜茜在金龙当咨客小姐时,老是对方清抛媚眼,不过又不让方清染指,也不知是早让华仔表哥上了,还是瞧不上他方清待价而沽。茜茜现在银诃夜总会仍是当咨客,不过就公开了是华仔表哥二奶的身份。方清便想到对小琴是有机可乘,得不到茜茜,把小琴弄到手还是有把握的。 方清找华仔表哥说了自己的提议,华仔表哥便知道方清已经没有了斗志。华仔表哥说会认真考虑,叮嘱方清也留心物色合适人选转包或租赁,现在关门停业那是万万不能的,你方清拉得下这个面子我也丢不起这个面子。 方清心中窃喜,华仔表哥松了口,离开金龙有望,只是华仔表哥又说了一番话,让他觉得背上凉飕飕的。华仔表哥瞟了方清一眼说,你知道薛坤荣出车祸的事了?我可以告诉你,是我叫人做的。丢那妈,我的人是他薛坤荣可以动的?小琴没脑子,他一把年纪也不会用用脑子?色字头上一把刀,你是总经理,过些时候你去通知薛坤荣,以后他也不用再回金龙公司上班了。 方清也想不明白,很多事情原本都设想得好好的,只是真要实行,却又疑难重重,总不能遂他心愿,莫不是这两年流年不利? 华仔表哥的二奶小琴在南国大厦当经理,韵仪开始也略感不快,不过随即也想开了,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韵仪已经把金龙酒吧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已经暗地里藏起了不少钱,到新的夜总会可能还比不上在金龙酒吧好捞钱呢,何必在华仔表哥眼皮底下偷食?更没有必要和那个河北妹争风呷醋,华仔表哥那根男人家伙不争气,和他做爱怄气得很,还没有感觉就软缩,还不如自慰还有一点刺激。韵仪一得知薛坤荣出车祸的消息,便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她早看出薛坤荣心怀不轨,而华仔表哥对银河夜总会是盯得很紧的,自己若去了那边,说不定会碰到华仔表哥的枪口上。 华仔表哥有一晚找韵仪密谈,原来华仔表哥还是知道了她耍的那些捞钱手段,这令她顿时感到尴尬不安,讪讪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华仔表哥笑了笑,却转了话题,要她花些手段把欧灿辉搞上手,不但要搞上床,而且要令欧灿辉迷上她,能够令欧灿辉对她是言从计听那就是最大的胜利。 韵仪虽然大胆豪放,华仔表哥和她说起这类话题倒还是令她有些含羞带涩。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乜斜了华仔表哥一眼,说,为什么?我找欧灿辉,你不呷醋啊? 华仔表哥淫笑着轻轻捏了她的脸腮,说,澳门粱老板也说了,蔡小姐出马,没有拿不下的山头,没有攻不破的堡垒。怎么样,你不会令我和粱老板失望吧? 韵仪笑了笑,脑子里却飞速盘算开了,华仔表哥看来不是个好欺的主,澳门那个粱老板就更不用说了,两人合计打上欧灿辉的主意,一定又有一些不可告人的诡计。不过粘上欧灿辉对我也有好处,都说狡兔三窟,欧灿辉年青有为,如今在餐饮业名头甚响,说不定有朝一日在他手底下搵食,自己也要留多几条后路。 韵仪于是便笑着说,我把欧灿辉拉过来,有什么好处?华仔表哥那些太危险的事避之则吉,但和欧灿辉调调情把他收伏在自己石榴裙下,倒是一件自己非常乐意做的事,不过不能太掉价,得让华仔表哥给一点甜头。 华仔表哥把手放在她裸露的白嫩大腿上捏了捏,说,这事做成了你就知道好处有多大了──你放心,我和粱老板对你怎么样,你还不知道?不过这个欧灿辉听说不好女色,你有几分把握? 韵仪便笑了,说,你不用使激将法,我蔡韵仪要得到的男人,还没有哪一个翻得出我的五指山的。 华仔表哥也笑了,说,好,我就静候佳音,望你早传捷报。 不过让华仔表哥失望的是,韵仪这个人精出马,等了一段时间,看来还是不能得逞。欧灿辉这个人太精明,或许已经有了戒心,还得另想办法。梁仕彬说得对,捞偏门的现在都披上合法外衣,我的金龙公司牌子不响,能够把欧灿辉的南国公司吃进来,或是和欧灿辉实现强强联手,那就美满了。只是欧灿辉油盐不进,对他像是老鼠拉龟——无处下手,真是气坏人。赌档和绑架的生意风险太大,只可偶尔为之,餐饭娱乐正行生意利润可观,市场前景极好,还是得想想办法,往做餐饭娱乐正行生意的龙头老大这个目标努力。 华仔表哥思忖了半天,决定去一趟澳门。梁仕彬他们见多识广财宏势大,让他们设妙计帮一把,必定可以加快这个进程。华仔表哥能在清源呼风唤雨,于梁仕彬他们也是极有好处的,这也是强强联手啊,何愁大事不成? 华仔表哥决定顺便带茜茜出去哄她开开心。女人嘛,除了满足她们的金钱欲望,还是要哄一哄的,心情愉快就一定两情相悦。能够让女人对男人死心塌地为所欲为,不光要有本钱,还要有智商情商,华仔表哥自鸣得意的,正是他比别人足智多谋,足以傲视江湖,不要说把玩这些头脑简单的小妖精了。 方清自得知薛坤荣是犯了禁忌遭华仔表哥暗算,顿时清醒过来,华仔表哥亲口告诉他,大约也看出他觊觎小琴给他打预防针的。方清是个提头醒尾的人,以后见了华仔表哥,也绝口不提到银河夜总会的事,而且更不敢招惹小琴。幸好那个富婆袁玉环对他情意绵绵,方清便时时找她作爱解闷,一时之间两人又打得火热。 方清现在变得有点消沉,他看不见自己的前途。金龙酒家半死不活,原来的国营职工,现在全都转为自由身,包括他自己,大都为私营企业老板打工,有本事的就当老板或个体户,不但饮服公司如此,整个国营商业实际已解体了,各公司实际名存实亡,再往下走一步,很可能实行买断工龄领取经济补偿,彻底断绝和国营企业的一切关系,至于以后何去何从何以为生能否发达,那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方清实在不曾想到社会发展得如此快、如此出人意料,从承包、租赁开始,国营商业实际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即使现在政策再变回去,人才已经流失,人心已经散涣,企业已经不再具备政策优势,国营商业凭什么在市场开展竞争?看来是绝不会再转变、再复苏的了。 方清现在觉得很苦恼,金龙酒家生意差,一时也找不到人顶缸,即使找到人顶缸,自己的面子也丢光了。不用说别的人,就说欧巷的人好了,欧海亮是合资企业老总,自己揸车上落班。就是自己细佬方坚,不但有了两间连锁店,还是大超市老板,现在又计划开健身院。连那个对自己黑口黑脸的牛精洪,也开了一间高档童装店,儿子庆杰很多漂亮的衣服,也是林珊珊去那里购买的。还有收买佬陈满的儿子陈昊天、欧灿辉就更不用说了,总之欧巷里的年青人,那一个都比他方清捞(混)得顺风顺水,名声在外。 方清正自怨自艾,不料一个更大的打击又降临他头上。 第七章第一至三节 第七章 一 那天早上方清正在家里,听见阮桂洪在外头咋咋呼呼地大声呼叫欧灿辉父亲,他也没理会,昂首阔步地走出家门离开欧巷回金龙上班。他肚子里积了满腹的怨气,不屑和欧灿辉、阮桂洪说话来往,阮桂洪有什么事他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偏偏这一次就是关系到他而且非同小可。刚刚走进金龙酒家二楼餐厅,收银台的服务员让他接听电话,他听出阮桂洪的声音,便冷冷的应了一声,待阮桂洪气急败坏地告诉他,说方小兰跳了巷尾的水井,他霎那间心跳加速,惊骇不已。 谁跳井?小兰跳井?!方清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兰好好的为什么会跳井?阮桂洪急如星火地大叫“你快回来!”挂了电话,方清才醒悟过来。阮桂洪虽然牛精,也不会牛精到拿他方清开玩笑恶作剧,想到这里方清脸色一下变得发白,扔下电话急忙冲下楼。 方清急匆匆小跑着回到欧巷,120急救中心指派就近的中医院医生护士已经冲进了欧巷,等方清跑到巷尾,看见医生刚刚站了起来,摇了摇头。方清冲了过去,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妹妹方小兰,她双闭紧闭,脸色惨白,护士正给她盖上白被单。方清的心像给刀剜了一样,他猛地沖上前去,医生护士忙把他拦住。方清像疯了一样,大声叫着“小兰!小兰!!”用力甩开医生的手,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欧国能和王沛林、阮桂洪忙按住了方清。见方清泪流满臉仍旧要扑过去,阮桂洪干脆拦腰一抱,把方清抱离开了几步。 欧国能走过去对方清说,快打电话给你老豆…… 方清一边呜呜哭着,一边掏出手机按号一边还看着盖上了白被单的尸身。拨了号码他把手机递给欧国能,他却蹲下抱头放声大哭。刚给医生打了一针醒过来的卢少容,这时虚弱地坐在陈姨家厨房门口的那块黄石头上,看着白被单,嘴巴一张一张的竟是欲哭无泪,扶着她的卢咏红却哭得两眼红肿。阿嫲坐在陈姨搬出来的一张椅子上泣不成声老泪纵横。闻声赶出来的霞女也哭成了泪人,伏在陈姨肩上哭个不停。 阿siy勘察了现场,也到方家察看一番,方小兰房间自然是勘查重点。方小兰房间床铺整洁,被子叠得好好的,但一打房门阿siy马上警觉起来,因为房间满地都是纸张,那是从学习簿撕下来的,数量这么多,显见是整整撕了一个本厚厚的学习簿。 第157章 捡起纸张一看,一张白纸只写了“欧灿辉”三个大大的字。照相记录以后,收拢了纸张细看,除了大部分都是写着“欧灿辉”三个字,还有小量纸张上只写着一个“恨”字,字写得大大的,“恨”字后面是一个大大的感叹号。可以想见方小兰写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恨意,很多感叹号最后那一点是用力戳下去的,纸张都给戳穿了。 方小兰的母亲卢少容这时还处在哀痛中,不过她还是提供了一个可疑的情况,方小兰临死前一天轮休在家没出门,吃过晚饭却出去了,是晚上十一点多才回家来的。卢少容曾问过她到哪里去了,但方小兰没有答理母亲。当时卢少容看出方小兰脸色很不好,好像是很生气的样子,但女儿脾气变得乖戾,卢少容问不出一个字的回答只能自己生闷气。 卢少容说完又是伤心又是后悔,早点听儿媳珊珊的话送女儿去看病就好了,都怪自己太大意了,原来忧郁症、自闭症也会搞出人命的。她想不通女儿房里满地写着欧灿辉的纸条,到底和欧灿辉有什么关联,只是一想到如花似玉的儿女从此香消玉杳,活生生的一个女儿从此再也不会在膝前承欢撒娇,阿嫲伤心过度已经躺倒在床上。阿siy前脚刚走,卢少容又忍不住悲从心起,大声恸哭赴来,哭着哭着又无声无息的晕了过去。 卢家又是一遍慌乱,幸得她娘家的女眷闻讯巳赶了过来,卢咏红也在她家陪伴她,又是抹风油又是灌十滴水,人虽是醒转过来,只是屋里愁云密布,连整条欧巷的空气也是充斥着阴沉沉的压抑。 欧巷水井出了人命案的消息传得很快,欧灿辉给阿siy抓走的消息也不迳而走,而且越传越离谱,说欧灿辉自当上南国酒店老板,财大气粗且色迷心窍,强奸了年青貌美的方小兰,致使含冤受辱的方小兰自寻短见…… 欧国能不相信儿子会做出禽兽不如的坏事,不过儿子确实给派出所的阿siy关了起来,又令他疑虑重重,对面屋已经在为方小兰办丧事,时隐时现的哭声飘了过来,又增添了他的哀伤和烦恼。 方清这时已哭干了眼泪,心里燃烧着一股火山般的怒火。四兄妹当中,他和大妹方华、细佬方坚说不上亲近,一直很疼爱的便是这个细妹,细妹高考落榜后变得不听话,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料到细妹竟然跳井了却自己年青的生命。他实在想不通是什么缘故发生这惨剧,方小兰睡房的情景,不能不让他想到欧灿辉,打死他也不相信欧灿辉和细妹的死没有牵连。 想到这里,方清恨不得把欧灿辉揪出来问个明白,更恨不得把欧灿辉碎身粉骨!太可恨了,生意上你已经挖我的墙脚,搞到我很没有面子,你竟然还把主意打到我细妹头上,欧灿辉啊欧灿辉,我要你剥的皮拆你的骨,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方清和闻讯赶回清源的方华找到派出所,情绪激愤的方华强烈要求派出所严惩凶手,因为她也绝不相信玉洁冰清的妹妹会自杀。而方清情绪更是接近失控,他已经认定欧灿辉是杀人凶手,竭斯底里地要阿siy把欧灿辉抓起来,要把欧灿辉枪毙才能解心头之恨!……阿siy做了很多安抚工作才算把方清兄妹的情绪安抚下来。 然而第二天傍晚,方清看见欧灿辉被派出所放回来了。方清两眼通红,跳起来想冲出去找欧灿辉,被眼疾手快的方坚一把抱住。方树开、方华也明白方清的心思,但家里人都不想让方清冲动出事。卢少容走过来,强忍眼泪拉了方清一把。儿子明白母亲的意思,虽然气忿忿的坐下来,却又忍不住呜呜的哭起来,引得母亲又泪如泉涌,跟着就软绵绵的昏倒,霎时间全家又是一阵骚乱,方树开和方华赶忙捏仁中、抹清凉油才让卢少容醒过来。 过了两天,阿siy把方树开、方清、方华、方坚都约到了派出所,把尸捡以及调查结果告知了方家人。尸捡的结果方小兰仍是处女,没有受到强奸或暴力的痕迹。大量调查证实方小兰有严重的忧郁症、自闭症状。公安人员对有关人员逐一排查后证实死因没有疑点,重点调查的欧灿辉没有什么重大问题,对方小兰的死亡没有任何责任,于是就作出了方小兰系自杀的正式结论。 方清几乎马上就跳起来,不!!!欧灿辉就是杀人凶手!他的手指几乎指到了阿siy的鼻尖,你们为什么不枪毙他?! 方清的五官因为愤怒而变得狰狞,他的声音也因为激动高吭而尖锐,完全没有了他一贯沉稳冷静的风度。约见他们的阿siy处理这些问题很有经验,摆证据、讲道理,终于让方家接受了这个事实。 细妹的死使方清几乎一蹶不振,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方清对欧灿辉的仇恨从此扎牢了根,他在等待机会,不看见欧灿辉死得很惨,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二 方小兰死后一个星期,袁玉环打电话到金龙餐厅,证实方清已经回到餐厅上班,和接电话的周丽娟定了一个小房,晚上到金龙用餐。 周丽娟早知道这个富婆和方清有路,不过工作归工作,她在嘉宾牌上龙珠房下写上袁小姐之后,走回来还思索了一阵。 这一年来方清和她不冷不热,不热就是少了肌肤之亲。周丽娟也赌一口气,心想世界上男人多的是,老娘舍得这身肉,大把(很多)男人也会挺身的。周丽娟对客人显得更亲切更随和甚至风骚,只是她这个年纪,年轻的看不上她,年纪成熟的又只当她是热情的好朋友,最多说说风话调笑逗乐,没人把她的发骚当真。 周丽娟便泄了气,心想人老珠黄不值钱,还是想办法调理老公的身子要紧。到厨房学了许多壮阳膳食的方法,又是炖湯又是泡酒十八般武器都用上了,老公倒是有了改善。周丽娟想,少年夫妻老来伴,有老公也算满足了,袁玉环虽然有钱却没有老公,寡妇门前是非多,人还是要脸皮的,像袁玉环般常给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做人便没有什么意思。 袁玉环却不这么想。没老公晚上特别难熬,但姻缘这个东西是很难讲的,姻缘姻缘,讲的就是一个缘字。方清像是和她有缘,斯文靓仔又善解人意,难得方清不嫌她是寡妇,年纪又比方清大很多,在一起时,有既像情人又像拍拖的新鲜感觉,上床就不用说了,每次上床双方都像新婚蜜月般冲动和满足。袁玉环便时时想着和方清约会,特别是心情烦闷的时候。 听说方清的细妹小兰跳井自杀,袁玉环先是震惊后是惋惜。方小兰她是认识的,有次就在金龙大厅情不自禁做了一个亲昵的动作,方清赶快制止她并说细妹在看着,她才知道那个样子清纯俏俊却不苟言笑的年轻女仔就是方清的细妹小兰。 听说方小兰是为情自杀的,袁玉环认为方小兰太傻了。哪有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那真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了。南国大酒店的欧老板她是见过的,剑眉星目年青靓仔,倒是和方小兰很登对匹配。这就是缘字作怪了,上天没有把姻缘赐给她两个。 不过没有缘份方小兰也不该寻短见的,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亲人就难受了。袁玉环以好朋友的身份曾到欧巷吊丧,看得出方清很疼爱这个细妹的,袁玉环还没见过男人如此悲恸不已,过了这段时间,方清应该平复下来了吧。 袁玉环今晚特意到金龙吃饭,就是想见方清安慰一番的。当然了,方清有心情上床就最好。袁玉环早两天和一个相熟已久的朋友约上了床,垂涎她已久的那朋友自是喜出望外,不料上床才做了两分钟就缴械投降,把袁玉环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一脚把这男人蹬下床。这时她更想念方清,方清在床上又会调情又持久,和他做爱比前夫有趣味得多,更不用说那个猴急却又不中用的狗屁朋友。 方清显然还未恢復过来,虽然陪她用膳,表情却不开朗,连笑容也很勉强,和出事前比简直判若两人。袁玉环便好言劝慰一番,见方清还是不怎么爱说话,知道这个时候少去烦扰他,吃过饭便告辞走了。 周丽娟看袁玉环早早就离开,知道方清没和她调情,竟然觉得很高兴。她自然也看出方清这天情绪不好,虽然上了班,工作起来也是心不在焉。见方清还呆在龙珠(雅房)不出来,她便敲了敲门走了进去。方清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闷着头抽烟,周丽娟便说,方经理,我陪你喝两杯? 方清早厌烦了别人说“节哀顺变”之类的屁话,见周丽娟没有说出他准备听到的废话,却是提出和他喝酒,倒觉意外。他把烟头用力一扔,说了声“好!”周丽娟便走出去拿了一瓶金牌马爹利和两个洋酒酒杯进来。 方清知道周丽娟不怎么喝酒,这个时候忽然提出陪他喝酒,自是关心他、想办法安抚他,心里便有一丝感动。想起周丽娟过去的种种好处,他举杯示意,便一口干了一杯,然后说,谢谢你── 周丽娟也一口把酒干了,喝得急了点便嗆着了。方清便说,你不会喝酒,那就少喝一点,慢慢喝。 周丽娟心头一阵温暖,好久没有听到方清真挚的话语了,也想起了方清以前对她的好,便拿起酒瓶倒酒,却给方清抢了过去,先给她倒了一小口的量,自己的杯却倒满了。周丽娟便说,慢慢喝吧,酒喝得急也不好。今晚客人不多,我已经叫厨房送两个热菜过来。 方清举杯喝了一大口,周丽娟见方清这般举动,知道方小兰的死对方清打击很大。她平日对方小兰的印象不错,觉得她和大佬方清性格很不同,方小兰沉静、不爱说话,不像其他女服务员吱吱喳喳讲是非,虽然不苟言笑,待同事却也不失礼貌和礼节。 第158章 这么年轻就死了确实教人扼腕叹惜。周丽娟脑子一热,便伸手按住方清又拿酒杯的手说,方经理,你不觉得小兰的死有点反常? 方清瞪了周丽娟一眼,现在他最不愿意听的就是提到方小兰,最反感的是别人议论方小兰的死因。见周丽娟又提起这个话头,顿觉不快,听得周丽娟又说,方经理,有一件事我连阿siy来查也没有说…… 阿siy两个字让方清马上警觉起来,什么事?看周丽娟欲言又止,方清急得双手按住了周丽娟伸过来的手,快说,是什么事? 周丽娟却挣开他的双手,起身开门往外看了一下,才回来坐下放低了声音说,方经理,你要保证不要对别人说是我说的── 方清见周丽娟郑重其事,也知道事关重大,便点了点头,正色道,娟姐,你放心,你信得过我,我和你是什么交情,我怎么会害你?你快说,是什么事? 周丽娟干脆坐到方清身边,方清把头也倾了过去,两个脑袋差不多碰在一起,听周丽娟更放低了声音说起方小兰死前一天的一件事── 下午三点钟,正是餐厅的休息时间,厨房的师傅和楼面的服务员全都下班了,只剩下周丽娟和值班的两个女服务员,收款台还剩下方小兰在坐着结数。周丽娟陪着最后一批客人从龙腾雅房走出来,送走了客人,她让服务员外出买榴莲,说还在雅房的董事长(华仔表哥)等着要吃。看接了钱的服务员拉上另一个作伴,周丽娟也没有吱声,回头对方小兰说,龙腾的(消费)记在董事长的帐上──你也下班吧! 餐厅中午正常是两点下班,因为雅房还有客人,留下来的方小兰算是超时工作了,这在酒店是常有的事。周丽娟交代过了便去了卫生间,等她从卫生间走出来,走出大厅的时候,蓦然看见方小兰飞快地从三楼楼梯跑下来,那神情象是受了极大惊吓,对周丽娟的连声呼叫也不理会,急匆匆转弯跑下楼梯。等周丽娟快步走到楼梯口,早就不见了方小兰踪影。 她觉得奇怪,三楼酒吧是下午五点半才开始一天的营业,四楼旅业是极少有正式旅客上去住宿的,就是说,这个时候三、四楼应该没有什么外人──除了一个值班的旅业服务员,还有就是在此住宿的蔡总经理和军長了。二楼餐厅雅房还有一个,就是喝多了点酒的董事長,他正躺在龙腾雅房的沙发上休息。周丽娟忍不住顺着楼梯走上去,好奇心促使她想搞清楚什么原因令方小兰惊悚往下跑。 快走到三楼楼梯尽头她听见华仔表哥哼粤曲的声音,她站住了。原来是华仔表哥起来走回四楼。在沙发上躺着当然比不上在床上躺着舒服,而且说不定是找蔡韵仪调情作爱的。周丽娟知道他中午陪客人喝了不少酒,她想赶上去掺扶董事长,迈上一步又停住了。董事长已经快走到四楼,说明他虽然喝多了还没醉倒,这个时候赶上去,旅业那个服务员是必定看到的,若董事长像方清一样,在掺扶他时对她做出不雅举动,甚至把她拉进客房,这些必让旅业那个值班的婆娘全看在眼里,那个半老徐娘曹月桂是有点变态的,早就和周丽娟有心病,看见了这些丑事必定会四处张扬。 周丽娟又抬头四处看了看,酒吧进大厅和进雅房的门都关着,楼梯因为铺了红地毯令人听不见脚步走动的声音,往四楼的楼梯没有铺地毯,这时就听见华仔表哥的脚步声是继续往上走,周丽娟便掉头走下来。她原想等方小兰第二天上班问一问的──那天小兰休晚班,谁知第二天方小兰就出了事,这事永远没法问方小兰了…… 方清的脸色凝重起来,听得周丽娟又说,现在都知道小兰暗恋欧灿辉,我想,暗恋也有一段时间了吧,暗恋就说明有追求、有企望,如果没有受到极大的刺激,不会这么冲动想死的,对不对?不过我去卫生间的时间不算長,就那么一会能搞出什么事?所以开始我没想到和小兰的死可能有关,再说──周丽娟抬眼看了看方清,你知道的,没有证据、证人不能乱说,再说董事长是什么人你也清楚,我怕我说了董事长会对我…… 方清陷入了沉思。莫不是华仔表哥对方小兰动了色心动手动脚?!方小兰到金龙上班,方清是跟华仔表哥打了招呼的,原就怕华仔表哥调戏女服务员调戏到方小兰头上。平日看华仔表哥对方小兰也是彬彬有礼很有分寸,自是看在她是方清的细妹份上。 周丽娟听见敲门声忙起身站回原来的座位前,服务员把两个热腾腾的菜送进来放好,又关上门离去。方清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他还在思索、还在细想…… 三天后方清找个机会和周丽娟上了一次床。那是下午两点多钟,除了在大厅值班的两个女服务员,整个二楼空无一人。方清把周丽娟叫进了经理室,然后他走进休息室,见周丽娟跟着走进来,他一言不发就抱着她,接着在她唇上、脸上、颈脖上亲吻。周丽娟忍不住咭咭轻笑,并且难耐地扭动身体,曾经笼罩着他们之间的隔亥顿时烟消云散,两人幌如过去偷情那样,你亲我爱,并且用比过去更大的热情激烈做爱…… 当两人都平静下来以后,穿着整齐坐在经理室很正经地倾谈起来,并且叫了服务员送了一瓶开水来,而且在服务员到达之前打开了门以示正经清白。 方清一直把周丽娟说的那件事放在心上,这时他对周丽娟说,娟姐,我想那天华仔一定是对小兰动手动脚,小兰受到轻簿,她这个人爱钻牛角尖,受到调戏就觉得天塌下来了。她在房里写了不少恨字,开始我们都以为恨欧灿辉,但现在一想,是不是恨华仔──说到这里方清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恨华仔对她做过什么…… 男人对女人能够做什么?除了一些没有廉耻的污言秽语,行动上就是搂抱亲吻打波仍至强奸、轮奸了。方清不想把这些肮脏的说话直接说出来,因为方小兰是他亲妹妹,方小兰在他心目中像是天使一样纯洁,她死了也是干净纯洁的。但方清不能不把对华仔的怀疑说出来,他的心到现在一想起方小兰就痛。 周丽娟就说,我猜想小兰吃了一些亏──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方清一眼──以为对不起心爱的人了。她不懂男女间的事,没有社会阅历,思想一偏激就想岔了,想不通就…… 方清默默地点了点头。如果事情真是这样,华仔表哥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尽管缺乏证据在法律上奈何不了华仔表哥,但华仔表哥做了这样的事就太可恶了!对一个年幼无知玉洁冰清的女仔做出令她感到羞耻、感到冇脸见人的事,令女仔因此而想不开寻短见,良心上、道德上难道不应该受到谴责?!方清又想到方小兰房里满地纸条的情景,那些纸条有一些写着大大的“恨”字,这时方清心里也充斥着那个恨字。除了家人,全世界的人好像都是他的敌人。 方清表面不动声色,心底里也对周丽娟有怨恨,恨她当时心怀鬼胎,不敢站出来揭露指证华仔表哥。对华仔表哥是极恨,对欧灿辉是忌恨,甚至对欧巷的人也有一种恙恨。快半个世纪了,欧巷从没发生服毒、上吊、跳井这些事,偏偏就是方家出这样的事,这是方家的耻辱,方清总觉得街坊们悲伤、同情的后面还有着另外的东西,可是他满腔恨意却找不能随意发泄,快意恩仇 从此方清心里埋下了深深的仇恨种子。他记住了一句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华仔表哥竟然把色魔之爪伸到我细妹头上,这血债是要用血来偿的。 不知是因为太忙还是因心中有鬼,自方小兰去世了一个多月,华仔表哥也没在金龙露面,方清心里又添多了一份证实。方小兰去世当晚,华仔表哥是打来电话吊唁,后来又让韵仪代表他上门吊唁,送了一万元的白金,方清当时很感激,如今方清估着了事情真相,心里越发憎恨华仔表哥虚伪。 只是方清自己倒是忘了,他也曾对一些涉世未深的女服务员做过同样的事,甚至玷污了一些冰清玉洁的黄花闺女,使她们成为他的玩物、成为他的泄欲对象。 方清显然经过深思熟虑,他对周丽娟说,我们是坐在同一条船的,对不对?看周丽娟郑重点点头,方清又说,我会想办法报这个仇──有仇不报非君子!我要为小兰出这口冤屈气,我要把华仔搞臭搞垮!你要多帮我,当然也要保密。你想想看,有什么好办法? 周丽娟也是一点就透的人,她自然明白方清的意思。毕竟方清和她有很深的渊源,华仔表哥这个外来的董事长垮了,只要对方清有好处,她也会跟着沾光,方清倒霉她也就少了一座靠山。她实际不能不跟方清站在同一阵线──如果方清向董事长告密,她只能执包袱走人,就算董事长不炒她她也做不下去的,担惊受怕倒不如回家做煮饭婆呢。周丽娟就看着方清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这事急不得,要想一个很稳妥很稳妥的办法才好…… 三 看见清源日报又刊登南国饮食娱乐有限公司的消息报道,方清是越看心里越生气。没想到当年给一脚踢出金龙的调皮仔欧灿辉,如今家大业大,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受吹捧的民营企业家。报道中还刊登了市长陪着上级视察南国大厦的照片,照片上欧灿辉站在市长旁边,笑眯眯的显得很开心。 自从南国大厦开业,生意越做越红火,南国集团浸浸然已成清源餐饮业一哥,欧灿辉还当了这个协会的副会长、那个协会的理事。一个他最不服气的人名利双收,怎不教方清又妒又气又恨? 第159章 方清烦燥地把报纸一扔,掏出香烟,打火机偏又打不着火,气得他把打火机扔到一边去。方清想发火却又发不起来,这时才后悔,早知如此,当年就应该把欧灿辉困在金龙,把他踩在脚下,何来今日? 先前报道介绍南国的经验,诸如大胆用人、勇于开拓、建立规范化管理之类的,方清看过一遍就扔开了。成者王侯败者寇,我金龙也搞得风生水起的话,一百万字的吹捧文章也做得出来。欧灿辉那一套不适合金龙。华仔表哥走的不是正路,他的心思放在酒吧上,走的是通过酒色财气赚大钱的偏门,花上几百万在南国大厦搞夜总会,也是剑走偏鋒,想倚仗南国大厦豪华高档的气势,吸引那些追求声色犬马一掷千金的上层人士、有钱阶级。不过奇怪的是当时没有把蔡韵仪派过去,管理那边夜总会的,却是没有任何管理经验的二奶小琴。 方清心中冷笑,把二奶弄过去当经理,这个经理是好当的?她对经营管理一窍不通,若你华仔表哥不亲自坐阵,恐怕不出一个月,你的夜总会就会砒漏百出,眙笑四方了。 方清现在希望华仔表哥的夜总会给灿辉惹出点什么麻烦乱子来,而且这麻烦乱子越大越好,最好连带把南国大厦也封了,跟着老城区这边的南国大酒店、南国富怡食府也接着倒霉。方清恶狠狠地想,这才大快人心呢! 方清在经理室烦燥地转了几圈。这事得仔细想想、好好惦量。如果想到办法,不但能够借刀杀人,还要煽风点火,挑起华仔表哥和欧灿辉互相殘杀,还可报对华仔表哥的仇怨。这两人都太可恨了! 方清打电话到收款台,让服务员送几个打火机到经理室。想了想,又打电话过去,让周丽娟也到经理室。 周丽娟很快就走进经理室。她一进门就看见扔在地上的报纸,报纸上市长和欧灿辉的合照印上了一只清晰的皮鞋印,她马上明了方清的心态。 华仔表哥在南国大厦搞夜总会,周丽娟担心的是华仔表哥若与欧灿辉加深合作,让欧灿辉接管金龙酒家,她几乎可以肯定没副经理当。她曾细心读过那几份报纸,注意到欧灿辉大量起用的都是年轻人,原来手下的服务员杜雪梅、唐秋英、练翠英、练翠莲,还有很多不认识的诸如练翠珍、杏群、小文……一个个都当上经理、部长。 欧灿辉也不是不用老人,李伙生、莫慕贞这些老臣子都得到重用,连骆镜釗这个老油条也当上厨房部副部长,问题恐怕是她周丽娟和方清关系密切,欧灿辉若接管金龙酒家,第一个要搬开的是方清,第二个恐怕就是轮到她了。 周丽娟把几个打火机放在办公桌上,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方清,捡起了地上的报纸把它放进垃圾篓,说,方经理,你要想为法阻止老板和欧灿辉的合作。 方清点燃了香烟,狠狠的抽了一大口,抬起了头:唔? 周丽娟说,金龙业绩不理想,我担心老板和欧灿辉关系密切起来,一时冲动就把餐厅交给欧灿辉…… 这倒不可不防,方清心里暗自警觉起来。欧灿辉当年从金龙被踢走,如今他的气势正旺,打回老家衣锦还乡揚眉吐气,说不是正是他心底最希望做到的事;他的公司总部设在南国大厦,华仔表哥在那边搞了一个高档夜总会,经常接触,两人中有谁先有了这个念头,我方清算是当定了给人踢走的绊脚石。但怎样才能制止华仔和欧灿辉的合作? 方清又烦燥起来。他想不出什么办法,而且也不是可以随便找什么人商量计议的,他只好把祈求的目光投向周丽娟。 周丽娟眼珠转了几转,说,我也搞不清老板年纪轻轻,哪里搞来这么多钱?而且我还担心,若是老板出了问题,会不会也影响到我们(餐厅)? 方清若有所思,就说,老板有事应该不会影响到我们──金龙酒家是独立核算的法人企业。 周丽娟眼珠一转,就说,我听说老板在外头开赌,三楼酒吧也算是搞****的吧?还有那个整天露胸脯的董事长狐狸精,她和老板是什么关系?对了,你认不认识老板老婆?难道她不管老公的吗? 方清摇了摇头,没用的,华仔老婆根本管不了华仔表哥。不过你说华仔表哥开赌的事,我倒想起来了,我和袁常结交,就是华仔表哥交带的,说不定就是要佈局拉袁常落水。哼,十赌九输,有人输得倾家荡产,就算输十万八万,也会心怀怨恨的,就从这方面查一下,找到缺口再想办法做文章! 这个袁常也有两、三个月没来金龙了吧?周丽娟想了想又说,连过年也没见他浮头(露面),这里头肯定有问题!说不定已经给老板搞去了一大笔,他一生气,连金龙也不来了…… 方清便马上给袁常打电话,不料袁常已把原有的手机号码弃置不用。打到石材厂,被告知去了外省採购,想问袁常新的手机号码,不料接电话的却说不知道就挂断了电话。方清放下电话对周丽娟说,哼,袁常肯定给华仔表哥搞了一家伙,好,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方清查的办法是走袁常的姑姑袁玉环的门路。晚上方清把袁玉环约到了金龙,还是在龙珠雅房,三杯xo就让满怀情意的袁玉环吐了实情,原来袁常不但遭绑架,而且还染上毒瘾,如今尚在外地强制戒毒。袁发下了狠心,袁常不彻底戒除毒瘾就不许他回家。袁发打算等袁常戒了毒就结婚,早点给他生下传宗接待的孙儿。 袁发给勒索了多少钱?方清把手放上袁王环肩上,一边给她倒酒,一边问。 200万。袁玉环挟了一块虾肉到方清嘴里,拿起酒杯和方清碰杯,显得春情荡漾,一口干了杯,又说,我大佬当年也是打横行(走)的人,是公安局长家的常客,上层的人认识很多,这次无端端扔了200万,他会善罢甘休?他已经报了案,自己也私下去查。哼,给我大佬抓到这班人,不枪毙也会判无期…… 200万?!方清心中暗暗吃惊,转而又脸露喜色:就算不是华仔表哥做的,但绑架勒索200万在清源算是惊天大案,若把水搞浑了,让公安去查华仔表哥,华仔表哥各种违法的事要给查了出来,大约也要在监倉蹲上几年的。 方清脑子里急速地盘算着主意,脸上却不动声色,搂着袁玉环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说,有没有什么线索? 袁玉环摇了摇头,我大佬不和我说这些事的,还再三叮嘱不许把袁常遭绑架的事说出去。你也不许说出去…… 方清忙点头答应着说,我不是关心你和袁常才问的吗,我怎么会随便对人说?走漏风声打草惊蛇就不好了──说起打草惊蛇,我倒想起了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袁玉环这时觉得身上燥热,乜斜了一眼方清笑着问。 方清便讲起了一个笑话,从前有一个盲佬(瞎子),又盲又穷,三十几岁还讨不上老婆,他隔壁住着一个寡妇,有一晚那寡妇也想男人了,便把盲佬叫上她的床,嘴巴还说得好听,说是可怜盲佬连女人也没摸过,就发善心让盲佬摸一摸…… 袁玉环双颊发红发烫,先自忍不住了,抓起方清一只手放到她的胸乳上,是不是摸这里? 方清隔着衣服用力抓捏了一下袁玉环的乳房,嘴上就笑着说,不是──那寡妇把盲佬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下,那盲佬哇的一声就叫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怎么都是草? 袁玉环扑哧一声笑起来,却是情欲大动,捉着方清的手从胸脯向下滑,滑进裤腰直溜向小腹下,方清把手指拨动,嘴上故意惊叫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尽是草? 袁玉环裂嘴一笑,给方清撩拨得早已欲火焚身,双手一抱,就和方清紧紧搂作一团…… 第七章第四至五节 四 200万?!袁常给人绑架勒索200万,这事不管是不是华仔表哥做的,把公安的视线引向华仔表哥,大概华仔表哥这次总要遭殃──华仔表哥佈置接近袁常本身就很可疑,加上开赌,新账老账都算上,华仔表哥大概是吃不了兜着走。方清皱着眉头思索着,他已经想了一整天,终于下了决心,摊开信笺,动笔写了起来。 他写得很慢,因为要斟酌用词造句,不让人看出是他方清写的匿名信,还要把火烧到欧灿辉那里,把华仔表哥说成是欧灿辉的后台老板──欧灿辉年纪轻轻哪里来那么多钱,搞了一间又一间的酒店?欧灿辉刚出道时是跟华仔表哥的,据说还跑过外省开赌──方清在记忆库中搜刮出阿嫲曾对桂洪去外省的怀疑,至于欧灿辉有没有去也不用求证的,总之把他和华仔表哥混在一起说就好,把水搅得越浑越好。 终于把匿名信寄出,方清满怀高兴地回到金龙,见周丽娟正从雅房走出来,方清便问,来了什么客人?周丽娟自嘲地笑了笑说,几个散客。 方清便没放在心上。老城区餐饮店越开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中低档的酒店雅房已经以不收房费、不设最低消费吸引顾客,金龙大厅除了早茶还算人多热闹,午、晚餐常常是没几个客人。 做餐饮的最怕冷清,特别是上了一点档次的酒店,灯火通明却没什么食客,不但灯油火腊所费不扉,数十员工无所事事,那士气便受挫折,疲软、懒散、无精打采,这种心态甚至会像瘟疫般传染扩散,造成军心不稳,有人便会想着改换门庭,跳槽换工──没有生意,不要说多发奖金,甚至连发工资也会成问题的。金龙这般不死不活已经有好长一段日子,谁知老板能捱多久? 第160章 不如早走早着。 方清在收款台翻看了一下营业纪录,心情又坏下来。除了早茶还算人多,每天午、晚餐营业收入不超过一千元,若不是华仔表哥当老板,別人早就把餐厅关了,蚀本生意谁肯做?食客的心态真奇怪,对旺的地方就趋之若骜,像欧灿辉的南国大厦、南国大酒店、富怡食府,据说天天宾客如云,停车場停满食客的汽车,真是让人眼红。欧灿辉这小子不知行了什么狗屎运,开一间旺一间,连华仔表哥也要去倚靠南国大厦开夜总会。 方清直到现在还没光顾过南国大厦,连把“侦察敌情”的习惯也放弃了。他心里堵着一股气,春节前南国大厦开张时,金龙有七、八个服务员跳槽过档,连当月工资也放弃了。节省了这些人工资是小事,节前很难招到熟练工,楼面少了这些服务员才要命呢,春节正是酒楼餐饮旺季,楼面服务员有了缺口,安排班次捉襟见肘,把周丽娟也愁得眉头深锁,唉声叹气。幸好华仔表哥同意高薪招聘,临时招了一批服务员,又提高了原有员工的薪酬,才算稳住阵脚。 方清这回才算真正体会到,商场如战场,竞争是殘酷的,那殘酷虽不见刀光剑影,也教人呕心沥血,寝食难安,连白头发也悄悄的冒了出来,虽不似伍子胥一夜白了头,但烦心的事一件接一件,没一天过得舒心开朗,说不定连命也短几年呢! 方清抬头看见三楼楼梯走下一个袅袅婷婷的靓女,见是蔡韵仪穿了一袭衣裙,打扮得漂漂亮亮,想是出门去什么地方,也懒得和她打招呼。这个女人心事难测,关系复杂,说她是华仔表哥的二奶,她又可以随意勾引男人上床,说她不是华仔表哥的二奶,华仔表哥却又极其信任她,也不知她在华仔表哥那里扮演什么角色。 方清便在心里暗暗盘算,下次写匿名信连韵仪也捎连上,华仔表哥把这个女人安排骑在我头上,下一个目标就是要搬倒她──老板、董事长倒了,这个公司就该轮到我方清掌大权了…… 方清绝对想不到,他的匿名信才发出一星期就见着了效果,当然他也没料到,突如其来的一场急风暴雨,不但把金龙饮食娱乐服务有限公司彻底摧毁,吓出了一身冷汗,也把他的发财梦彻底毀了!他这才明白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晚九点多大厅还有几桌客人,其中有两个客人特意让服务员找来方清,说过两天要在金龙摆38桌寿宴,让方经理开菜单、谈价钱。有这么大的生意上门,方清自然高兴,耐着性子和客人套交情。 这一应酬拖延了下班,应该是十点整吧,其他客人都走了,服务员也准备下班了,方清心里埋怨客人啰嗦,脸上还要装出笑容迎合,见客人满意地站起来告辞,伸出握别,忙站起来也伸出手。握手的刹那间,客人忽然发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方清扑倒动弹不得,接着,一副锵亮的手铐把方清双手铐紧。这一突然变故吓得方清魂不附体,脸色发青,全身发软,哪里敢挣扎妄动? 几乎是同时,楼梯口出现了一队全副武装的特警,他们迅捷地朝三楼冲了上去,最后一组荷枪实弹的特警则守在二楼几个通道口,虎视眈眈杀气腾腾。餐厅的女服务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全惊讶得目瞪口呆,有个年轻胆小的,竟吓得尿也撒了,湿了裤子也挪不动腿。 方清被两名扮成顾客的公安便衣按倒在地,那急速的脚步声和服务员的惊叫声,让他明白金龙出了大事,待从最初的惊恐万状中清醒过来,马上想到是华表哥“东窗事发”,不由得心中一阵狂喜。后来,他在给押上囚车时,看见蓬头垢面的韵仪也带上手铐给押上囚车,不由得心里又一阵惊喜。韵仪是华仔表哥的人,一定参与了许多不法勾当,我方清清清白白,最大的错误不过是乱搞男女关系,不沾刑法的边,华仔表哥和韵仪关进监狱,我的机会来了! 公安雷霆万均的行动,虽然也吓着了自己,但也证明华仔表哥的事小不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城门失火,也殃及池鱼的,不管怎么说,自己挂了个董事总经理,也难免有人把自己列入他们一伙。所以方清打定主意,在押送到拘留所后提审时,第一时间就向阿sir申明,捡举揭发华仔表哥策划绑架袁常的匿名信正是他写的。方清不但一字不漏背出匿名信,还说得出这信是他特意跑去跑去新市区,扔进连江路一个邮筒里的时间。 阿sir确认方清就是写匿名捡举信的人。正是这封匿名信,使侦查袁常绑架勒索案有了更明确的方向,随着侦查工作的深入,越来越多迹象表明,胡伟华(华仔表哥)不但是绑架勒索案的主谋,而且还是涉及黄、赌、毒的类似黑社会团伙的首犯,而且和境外黑社会组织有勾结。 经过甄別,排除了方清是团伙成员的怀疑。但面对阿sir“为什么说胡伟华是欧灿辉的后台”、”“你有证据吗?”的质询,方清却吱吱唔唔的拿不出证据。阿sir没有深究,只是告诫方清在尽一个公民的责任时,要依据事实,不能望风捉影,更不能凭空捏造。方清这时面红耳赤,猜想是阿sir觑破了他心事,羞愧难当。 方清很快就恢复了自由,只是金龙公司遭到查封,员工都似惊弓之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另找谋生门路。他想到即使公安允许他重开二楼餐厅,但金龙名声也彻底坏了,原本生意就不好,坏了名声恐怕更没有食客上门,方清便没有心绪,连回金龙走走看看的心情也没有。 不过他倒是给周丽娟打了一个电话,周丽娟便急急忙忙走来,和他说了这几天的情况,方清才知道清源发生警匪枪战的大事。这个时候方清也知道华仔表哥必定参与了绑架人质案,断定华仔表哥这次绝对翻不过身,心里又涌起希望,嘱咐周丽娟多些走动打探清况,两人又说了好一会才分手。 五 方清母亲卢少容这几天寝食难安,金龙酒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连儿子也给抓了进去,顾不上老毛病又犯了,嘱咐丈夫方树开去打探情况,又和儿媳珊珊一道登亲家的门,哀求亲家出头去救方清出来。亲家翁原来当过区长,官场上认识人多,虽然儿子和儿媳老是闹矛盾,但这个时候林珊珊也急得上了火,在父母面前只是低头垂泪。 林珊珊父亲林可奕却知道风头火势上没什么人情可托,表面上对亲家母卢少容客气劝慰一番,答应动用关系查问方清的事,待卢少容和林珊珊走了,老俩口却又相对无言,心情沉重。林可奕的夫人心里更不好受,这时更埋怨女儿当时不听自己责骂劝阻,若是听了自己话,说不定现在就移居澳洲了,阔太太不当,若方清安安份份倒还罢了,偏偏方清不学好,如今更走上歪门邪道,今后的日子还过不过? 让卢少容感到欢慰的是,方清很快就放了出来,而且看来没在里面吃什么苦头,问清楚方清真的对老板的事毫不知情,自然也没参与进去做违法的事,卢少容才露出难得的笑意。这个儿子太令人不放心了,这几年有了几个钱,变得不规举起来,街坊邻里谁不说他妻子林珊珊贤淑?方清却时常做出对妻子不忠的事,小夫妻常怄气闹矛盾,再胡闹下去,发生婚变也是很可能的。 阿嫲自孙女小兰死后伤心过度患病卧床不起,自己也体弱多病,全赖有林珊珊悉心照顾,若是离了婚,哪里去找一个如此孝顺细心的儿媳?若找回一个像隔壁阮家那个五女般的就糟了。那个五女开始是骑在男人头上,也不想想阮桂洪是何等脾气,后来果然开始吵闹,现在虽不见吵闹了,那个五女出出进进都板着个脸,平时见了面也不和衔坊邻里打招呼,哪有林珊珊识大体懂礼貌有孝心又贤惠?阿清这衰仔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因见儿子和周丽娟在家里说事情,待周丽娟走了,卢少容便说,你还想着回金龙酒家?名声都臭了,还有什么搞头? 方清不高兴地说,我有二十万放进金龙,难道就这样算了?你不懂不要乱参谋……方清心想,那二十万中有六万是借彭其康的,彭其康若来追讨,到哪里找六万还给人家? 卢少容听儿子说得不中听,就生气地说,我不懂不懂,什么也不懂,但我懂得最根本的一样,就是做人要本份—— 方清心里烦闷,转身就走出屋子不听母亲啰嗦。卢少容原来见儿子平安无事归来,高兴得劏鸡还神,不料才过一个晚上就和儿子怄气,这时觉得呼吸急速起来,把手里剥着的葱一扔,靠在椅子喘了好一阵气才算平伏下来,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一旁倒了一杯开水,找出常备的一片药咽了下去。 方清在家觉得烦闷,阿嫲卧病在床,连说话也讲不清楚,父亲下了岗闲散在家心情不好,糖厂说破产却又没破成,工人早没班上了,厂领导和干部们最后也没班上,等待上级正式宣布进入破产程序,这一等就是大半年。而母亲却又唠叨教人不耐烦,妻子林珊珊也没了过去的柔情蜜意,对他不冷不热,关系时好时坏,方清便觉得没有什么家庭温暖。走出欧巷,见欧灿辉父亲的早点档还有不少人买馒头包子,他低下头不愿和欧国能打招呼,漫不经心的走出内街,那双脚却不由自主向南走去。 到了金龙酒家大门口,方清才意识到自己走回金龙来了。看了看紧锁的大门,方清慢慢朝江边长堤走去,脑子里思索开了。金龙首层的商铺还在照常营业,就是说,他们的铺租照样要交,如果华仔表哥和韵仪都不能出来,那么主持大局的就应该是我,我方清不但是总经理,也是公司的董事,董事长因故不能履行职责,我这个董事肩负重任顺理成章。 第161章 丢那妈,华仔表哥断然是不能出来的了,韵仪这个骚货也说不定是凶多吉少,哈哈,天遂人愿,金龙就是我的了!首层商场、商铺每月租金有2万多,收上八、九个月,也顶上我原先的投资了;金龙二、三、四楼也不用自己去干,转租出去,租金也是很可观的──就算没人接手租赁经营,我就处理售卖那些物品,光是几十台空调机也值不少钱吧…… 方清越想越高兴,一高兴就想到了一个很亲近的人:袁玉环。他便掏出手机打过去,果然,袁玉环听见他平安出来很高兴,马上约他去饮茶见面。 在一家小茶楼见着了袁玉环,方清看袁玉环真情流露,为自己摆脱官非喜不自禁,心中也自感动,袁玉环真乃我方清之红颜知己也!方清心情极好,兴致勃勃地说起今后打算,他信心十足,为自己描绘出一幅重振雄风的灿烂画图。 袁玉环便说,对呀,金龙酒家是清源老字号,我听说解放前就有了的,这是一块金字招牌,你若重整旗鼓,我一定支持你! 方清大喜,正愁重开酒楼餐厅需一笔资金无处筹措,得袁玉环表态,顿时觉得满天乌云飘散,这时若不是在众目睽睽的茶楼,方清真想把袁玉环抱在怀里狂吻。袁玉环便说,埋单吧?方清点点头,他饱含情意和袁玉环四目相投,两人心意相通,都想着同一件事,离开茶楼,上床做爱。 方清紧紧盯着金龙大楼,天天走去巡看一两次,见上楼的大门仍是紧锁,两旁的商铺商场仍旧营业,眼看快到本月收租日子,方清便想到了金龙公司聘请的会计师许煜文。许煜文一直负责金龙公司的会计财务,大约首层商铺收租的事也应该清楚,方清便专程到会计师楼找着许煜文。 许煜文告诉他,金龙商辅的租金,是华仔表哥亲自去或是派人去收取的,旁人根本无法插足。接着,许煜文告知方清的一个信息却令他惊骇不已,市饮食服务公司以签约方严重违约,已经终止与蔡韵仪签订的协议,并追究违约责任。楼下商铺的经营者已经接到通知,从本月起租金直接缴交市饮服公司;市饮服公司将向社会重新招标租赁经营金龙大楼二、三、四楼…… 仿佛一盆冷水从头顶浇到脚下,阵阵寒意从心底渗出,方清连脸色也变了,一把抓住许煜文说,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许煜文借着拿烟轻轻挣脱方清的手,给方清递烟点烟,然后说,这怎么不可以?你翻翻《合同法》,再翻翻你们与饮服公司所签协议第十七章:合同的修改、变更和解除,上面写得清清楚楚。饮服公司依法而行,你就算打官司也是输硬了的。 方清心里发急,愁眉苦脸地说,老许,你也知道我是拿了钱出来的,真金白银,那是我的血汗钱啊! 许煜文同情地说,那也没办法的,商业社会、商业市场就是这样,投资不慎就满盆皆输。不过你也不用太灰心,你还年轻,不是有一首歌唱“我拿青春赌明天”吗,你年轻有为,拼搏几年就可以翻过身来了。 方清心里苦笑,说得轻巧,有人拼摶几十年还是那个穷酸样子。见在许煜文这里不得要领,便急忙走去饮服公司找徐经理。 徐经理还是老样子,只是身躯越发滚圆了,笑的时候更像那个著名的相声演员马季,小眼睛一眯,只剩下一条线。徐经理乐呵呵地让座倒茶,一笑那小眼睛就不见了,说,阿清,你好久没来公司了,家里都好吧? 方清勉强扯了几句闲话,就直入正题,徐经理,我还是金龙公司的董事、总经理,金龙公司也没宣布不搞了嘛,我可以继续履行合同,每月准时缴交租赁费…… 徐经理摆摆手打断方清的话,微笑着说,继续履行合同这些话,应该是贵公司的法人代表和我说。方清,我知道你是公司董事,我这里也有你们公司的章程,贵公司章程第八章第二十三条明确规定:董事长因故不能履行其职责时,可临时授权其他董事为代表——你拿到了蔡韵仪董事长的授权书了吗? 方清倒噎了一口气。徐经理这头老狐狸,就是看准华仔表哥这次大祸临头的时机,拿出合同、章程这些合法武器堵住他方清、也堵住其他人的口。不要说见不着被抓了的蔡韵仪,就算拿到蔡韵仪的授权书,饮服公司抓着违约经营这一条就能置金龙公司于死地,追究违约责任,不但把抵押金吞了,还把租赁者投资购置的物品扣着──违约者赔偿合约另一方的经济损失是很难计算清楚的,总之饮服公司利用这次违约事件发了一笔财。公司发财是公家的,于方清个人来说,损失就惨重了。 方清只好苦苦要求徐经理想个变通的法子,同意他重开二楼中餐厅。不料徐经理不看过去的交情,半点也不为方清着想,把门关得紧紧的,最后还下了逐客令,借口要开会让方清离开。 方清失魂落魄般离开饮服公司,心里苦闷透了。完了,完了,在金龙的事业完了。在金龙倚靠华仔表哥发达的梦想不但一场空,而且今后的路怎么走?金龙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金龙原先就名声不好,现在更可以说是臭名远扬,遮也遮不住的。这一次可以说是大败亏输,方清已经没有经济实力去承包、租赁新的酒楼餐厅,若是去打工,谁又肯聘他当经理了?方清这几年都是坐有空调的办公室的,若是做一般的打工仔,面子怎拉得下来?给人背后指指戳戳,什么脸子也没有了! 方清又一次吞吃后悔苦果,苦不堪言。写那个匿名信干什么?!这一次真正是鸡飞蛋打,而且还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老天爷啊,你已经眷顾我开了个好头,难道你注定我要受此磨难?难道你注定我不能发达?!你这瞎了眼的老天爷!…… 第八章第一至三节 第八章 一 公安围剿歹徒、警员英勇牺牲、人质安全解救、金龙公司和银河夜总会遭查封,这些事早传得沸沸扬扬,一时成为清源市头号新闻。 欧巷里有三家人都和这事件有牵连。第一个是方清,关了三天放出来,虽然没有犯法,但金龙公司遭查封,数年心血一场空,眼见前路茫茫,惶恐不已。第二个是欧灿辉,银河夜总会遭查封,经济收入受影响,但欧灿辉最后找到解决办法,就是得到公安局的同意,在公安对银河夜总会进行搜查后,以租赁方违约为由,解除了租赁合约,要回了南国大厦五、六层场地再租赁出去,算起来还赚了一笔。 第三个真正有罪案牵连的是阮桂洪。事件发生半个月后,阮桂洪才遭拘捕。欧灿辉闻之大吃一惊,很快就问出因由。原来参与绑架表常案的主犯军长,把一笔25万元的巨资脏款交阮桂洪藏匿。阮桂洪已经动用了5万元,欧灿辉得到消息,马上拿了5万元给阮桂婵,让阮桂婵送去补窟窿。欧灿辉和陈昊天又托了很多关系,半年后阮桂洪被判三缓二,回到欧巷家中的时候,已经变得精瘦憔悴,调理休养了好一段时间,才慢慢恢复元气,脸上、身上都长了肉,才像那个原来的阮桂洪。 清源这一惊天大案神速破获,加上电视新闻又及时播放,让清源人茶余饭后议说了好多天。半年后公审,蔡韵仪被定容留、组织**罪被送劳教三年,挛毛及向阳则被判死刑,军长欧阳均祥被判死缓,潘榕生及其手下也被分别判处无期以下不等的徒刑。澳门黑社会的七仔已被当场击毙,还有华仔表哥、梁仕彬外逃尚未落网。 住在欧巷巷口第一家的方清母亲卢少容,自然知悉紧邻隔壁阮家的动静。阮桂洪给关起来有半年多了吧,今晚给放了出来回到家中,左邻右舍都去慰问,欧巷好久都没有这般脚步繁杂、这般人多热闹了。 卢少容原想也去问候表示一下的,但一想到隔壁黄三女不友善的目光,老是板着的冷脸孔,心里便冷下来,心想我家出的事还少了?也没见你黄三女过门问候一句,也不知是哪一代结下了冤仇似的,总之黄三女对方家就从没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方坚成了阮家的准女婿,他和阮桂婵早把生米煮成了熟饭,听方坚说,黄三女倒是对这个准女婿和颜悦色,相处得不错。总不成做了亲家还贴错门神,还是借这个机会上上门,这个时候黄三女心情好,总不会冷下脸对上门慰问的未来亲家吧? 卢少容正想到街口财叔的生果档买一点水果才去阮家,觉得又一阵头晕心悸,只好闭上眼睛安坐着不敢走动。自方小兰死后,仿佛恶运降临方家一直没有走,出了一件又一件事,她的身体也和阿嫲一样彻底垮了下来,心力交瘁,再没有从前的精神和体力了。 最令卢少容伤心的是大儿子方清。方清也是曾经给捉去关过的,不过几天就放出来了,虽然没事了,但方清像变了一个人,不但不听父母劝谏,连林珊珊的最后通谍也置若罔闻,竟然和一个比他大十几岁的女人勾搭在一起,在城北近郊国道旁开了一个小餐馆,两个月没有回过家,不用说,他是和不要脸的女人在餐馆双棲双宿。 原来,方清意欲在金龙重振雄风的计划给饮服公司堵死之后,一下恍如掉进深渊,不知怎样才能找出一条生路。不料这时他又接到周丽娟电话,说她已经到南国大厦上班,欧灿辉给了她一个餐厅部长待遇,专责在大厅接待预定用餐登记、安排。周丽娟吞吞吐吐地说,既然南国愿意聘用她,总比闲散在家好── 方清没听她讲完就啪地关了电话。叛逆、叛徒,望风转舵、见利忘义的卑劣小人! 第162章 ……方清把能搜刮出来的恶毒词汇都骂到周丽娟身上,一口浊气发泄完了,才悲凉地感到,连周丽娟也弃他而去,难道我真是处处碰壁、走投无路?! 妻子林珊珊这时给他联系了一份工作,林家有亲戚在广州掌管一家很有名的大酒店,如果方清愿意,林家亲戚有意聘请方清担任餐厅经理助理。方清怦然心动,这不失为一条有面子的出路,既然是妻子林家那头的亲戚,凭自己聪明醒目,混几年说不定能混出个人样吧? 他原来都准备去广州了,但当晚他和林珊珊去外父家吃饭,外母高高在上的气势和对他明显的轻蔑刺激了他,他犹疑了。外母明显不信任他,这对他在广州发展会有很大的障碍。而恰在这时袁玉环给他打来电话,袁玉环特意为他联系到了一家小餐馆,袁玉环愿意拿钱出来共同经营小餐馆,袁玉环说,为了方清,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方清就这样来到城郊国道旁经营小餐馆。马死落地行,宁为鸡首不为牛后,既然有自己当家作主的地方就没必要寄人篱下,更何况袁玉环对他一往情深,他甚至晚上也不回欧巷这个家了。 过了一个多月,卢少容好不容易把方清找回来,苦口婆心的劝说,声色俱厉的斥责,当父亲的方树开终于铁青着脸痛骂儿子,方清就是板着脸半个屁也不放,待父母骂够了、骂累了,当母亲的转而低声下气哀求儿子回心转意,方清说了一句“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也不上楼上再见林珊珊和儿子,竟是抬腿就出了家门,几步就走出欧巷,跟着就再也见不着他的影子了。 卢少容知道,方清是鬼迷心窍,彻底墜落了,没法挽救了,连贤淑的老婆、可爱的孩子也不要,到底是为什么?!他和林珊珊的婚姻也没法挽救了。那一夜卢少容没有入睡,第三天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感到绝望的林珊珊给方清下了最后通谍,如果还和那个女人混在一起,这个婚姻、这个家就没法维持了! 方清这时已经让袁玉环迷了心窍,对林珊珊的警告不管不理,天天晚上关了店门就和袁玉环睡在一起。在方清看来,家庭、婚姻甚至儿子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他最失落、人生最低点的时候,是充满爱心的袁玉环给他温暖、给他鼓励、给他支持,那是雪中送碳啊! 而伤心绝望、痛定思痛的林珊珊终于提出离婚。林珊珊那一段时间整天以泪洗脸,卢少容又何曾不是伤心欲绝?卢少容舍不得这么好的儿媳,也舍不得伶俐可爱的孙子…… 那一天,林珊珊和方清办好了离婚手续,脸无表情的方清转身就不见了踪影,林珊珊则脸色平静地回到家里收拾衣物,准备领着小庆杰回娘家。 就在这个时候家里的电话响起来,林珊珊接听了,才知道就是同一天早上,接到通知回糖厂开会的方树开,被上级勒令隔离审查。林珊珊的脸色变了,她決定不隐瞒这件事,而听到这个消息的卢少容终于忍受不住,嘴里哆嗦着说不出话,一下就昏死过去。 手忙脚乱的林珊珊赶忙把方坚、阮桂婵找了回来把卢少容送进医院,林珊珊于是改变主意留了下来。 卢少容在医院住了五天之后坚决要求出院。回到家,看着又忙着上班,又忙着照顾阿嫲、照顾自己、还要照看小庆杰的林珊珊,一如往昔手脚利索有条有理,想到自己病了住院,当大儿子的方清竟不闻不问,半次也没到医院探视,更不用说悉心照料了,这个家若没有林珊珊,那景状真不可想像──方清,你真是白披一张人皮了! 二 方清这时在他的小餐馆——严格地说应该是袁玉环的餐馆,因为是袁玉环出的资,而且工商执照、税务登记的负责人是袁玉环──陪着客人喝酒。他早把不轻易陪客人的习惯改过来了,小餐馆有小餐馆的经营方式,再说不和客人说话喝酒,日子更难打发,何况是客人出的酒钱? 这间小餐馆是袁玉环出资顶下来的,和大多数小餐馆一样,有楼上楼下两层,楼下门面有两张桌子、一间“雅房”,厨房是设在楼下的,二楼三间房都改成了“雅房”──说雅当然说不上,简单的白色刮塑,塗了清漆的饭桌和靠背木椅子,除了一部空调机,房里基本没有什么摆设,不要说和南国大厦古典豪华的装修没得比,就是和金龙酒家比也差了十个八个档次,典型的大排档货式。 不过能有这样一个地方落脚谋生,方清也很满足了。袁玉环就是为了他才出资顶下这个小餐馆的,袁玉环还把油漆店的生意交给亲戚打理,而她就全心全意到小餐馆当老板娘,不但每天到市场采购,动手劏鸡鹅劏鱼,还收拾打理、迎候招呼客人,除了拿不了锅铲当厨师──这个角色方清当仁不让──袁玉环是里里外外一把手,而且嘻嘻哈哈的性格开朗,很多客人在这里吃过饭都对老板娘留下很好的印象。 为节约成本,方清负责餐馆厨房工作,他有厨师功底,这几年经营管理金龙酒家,不要说一般菜式,就是要求高一点的制作也难不倒他。只是许久没有站锅头前了,开头那几天真的是腰酸腿累,仗着年轻,这一关很快就闯了过来。 方清根据小餐馆的地理位置,根据簿利多销的原则,搞了几个很有特色的羊肉煲、牛腩煲之类的大排档菜式,收费低廉,很快就吸引了附近的食客,每天都有食客上门,生意倒不算太差。有食客认出他是金龙酒家的经理,和他攀谈,有自来熟的和他交上了朋友,方清也放下架子,常常陪新结识的朋友喝两杯,权当打发日子。 这一天有几个客人上二楼要了一个房,后来把方清也叫了进去。这几个人中有两个是熟客,坐主位的客人却不认得,经介绍才知道是开家具店的老板,姓尹,却是外省人,从浙江东阳来清源做生意已经有十年了。方清便给尹姓客人敬酒,三巡酒过后,生客也变成了熟客,大家少了拘束,说话也随意起来。 在广东人眼中,外省人善饮,论喝酒对外省人是甘拜下风的,其实外省人也有不善饮的,这尹老板便是如此,喝了几杯,不但脸红,连脖子也红通通的了,按住酒杯坚决不让添酒。方清拿着酒壶对尹老板说,一添财二添寿,添寿你也不要了? 尹老板却不上当,仍把酒杯按得实实的,嘴上就说,方经理,我去金龙吃过饭,我认得你,咱们交上朋友,我就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你嘴巴能说,做生意就“麻麻地”(很一般)。 尹老板的国语中混杂一句地道的广东话,意思倒是说得明白。方清给人挑起伤疤,脸上便讪讪的,不过这时候也不讲什么自尊心,事实也确是如此。 听得尹老板又说,我是做生意的,我自己也很有体会,做生意一定要给人实惠。我给你举一个例子,上个月,税局的邝局长老婆带着儿媳到我的家具店,挑了一套意大利真皮家具,写发票单位的却是南国公司──南国公司欧灿辉你一定认识的,听说当年他就在金龙学艺。南国公司为什么要代局长埋单?两万多块钱啊,这其中道理不用我说,大家也一定明白其中奥秘…… 方清默然。提起欧灿辉是他心中的隐痛。他最不服气人就是欧灿辉,但偏偏就是欧灿辉生意做得红红火火,金龙的旧员工一个个最后都投向欧灿辉,练翠英就不用说了,连同坐一条船的周丽娟最后也改投到欧灿辉麾下。欧灿辉越做越成功,而他方清却越做越失败。欧灿辉结识的上层人士越多越多,现在也是穿西装打领带上斑,风度翩翩。方清自到小餐馆,西装领带都用不上了,都塞到纸箱下面,每天穿着随便得很,哪有从前的风光?方清离开欧巷,在小餐馆吃睡,其实就是下意识避开欧灿辉——如今的方清是自惭形秽啊。 有人故意扯开话题,想来也是揣摸到方清一些心思的。恰好这时袁玉环也进来陪客人说话,尹老板就色迷迷地对袁玉环说,老板娘,我给你提一个建议,保证你以后客似云来,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袁玉环笑嘻嘻地说,好啊──不知是什么好建议? 尹老板说,你叫玉环,历史上有一个很出名的大美人也叫玉环,只不过你姓袁她姓杨罢了,你把餐馆改名叫贵妃餐馆,保证远近客人都争着来光顾…… 袁玉环咯咯咯地笑,指着尹老板说,你好坏──我这么丑,怎么敢称美人、贵妃?莫笑坏人了。 尹老板说,你没听电视上说,在北京,有人给餐馆取一个太后大酒楼名字呢! 袁玉环仍是笑,说,那是电视小品,当不得真的…… 方清心里不舒服,表面上还要裝出一副冇所谓的样子,和大家谈笑自若,待客人走了,他又自个拿酒喝了两杯,有了点醉意便回楼上宿舍倒头大睡。 到了傍晚,袁玉环上来叫醒方清,笑着说,已经有两桌客人了,你动作快点,不能让客人有意见。 方清便起床,走到楼下进了厨房,看了看菜单,打了个哈欠,到外头冲了一杯热茶喝了,抽完一支烟,觉得有了精神,才走进厨房。 这晚生意不大好,才两桌客人,其中2号房一桌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叫了一个烧骨煲、一个铁板烧鸡子生腸、一碟油菜,方清便有点好奇,这一男一女是什么人?肯定不是夫妻,而鸡子生腸这个菜是补肾壮阳的,这男客便有些不安好心。 正想着,服务员来说2号房客人请方经理。方清便解下工作围裙,走上二楼,推开门一看,不禁愕然,这两个客人却是老相识,一个是和他有龃龉的骆镜釗,一个是去了香港的老相好李凤娴。 第163章 骆镜釗五十多岁了,却是精神爽烁,油光满脸,他见方清进来,便热情地打招呼,方经理,李凤娴从香港回来,说要会会老工友,我就陪她来了。他仿佛忘记了和方清曾有芥蒂,很热切地拉开椅子让座。 李凤娴早站起来,笑着对方清说,方经理,近来还好吧? 方清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臉上还是裝出很高兴的样子,连声说好好好,在李凤姍身边坐下来,服务员便添上一副杯、碗、筷,骆镜釗拿起酒瓶给方清倒酒,又说道,方经理,我们很久没碰过酒杯了,今天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方清嘴上说好,便举杯和骆镜釗虚碰一下,转向李凤娴,我敬你一杯。 李凤娴便举杯和方清碰杯,呷了一口便放下。方清看李风娴赴港定居两年,颜容没什么变化,倒是觉得比在清源时还白了点,人一白就显得年轻了,而且身材比赴港前还苗条了一点,还是那种从容淡定的笑容,给人一种平和温馨的感觉。 方清一边和李凤娴闲聊,一边心里生气。生谁的气?好像生骆鏡釗的气,生气他把李凤娴带到小餐馆,让李凤娴看到他今天的落泊;又好像生自己的气,生气自己不能出人头地,让李凤娴眼里尽是同情、怜惜,那样的眼光其实是一把刀子,那刀子在刺他受伤的心灵;也像生李凤娴的气,明明知道我和骆镜釗不妥,偏偏还要和骆镜釗走在一起,看样子两人关系挺亲近,莫不是她和骆镜釗也有了那种关系?骆镜釗这种货式,放在以前我那一只眼看得上了?李凤娴什么男人不挑,偏要挑这个老兮兮的淫贱瘦骨头? 方清越想越生气,对骆镜釗便不大理睬。骆镜釗心中冷笑,眼看以照顾方清生意为名,把李凤娴领来小餐馆,果然把方清气得哑子吃黄莲般,自是得意。他自斟自饮,见方清老把眼光往李凤娴身上瞟,便找话说,方经理,我看你的饭店生意不怎么好啊,你这个大厨也坐在这里喝酒,不用招呼別的客人啦? 方清心里便蹿起一股无名火,不过还是按捺住了。自从开了小餐馆,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目光、各种各样的议论,老祖宗留下一句谚言,叫做马死落地行,旁人说什么也顾不得了的。不料骆镑釗呷了一口酒,又说,欧灿辉照顾我,没让我到南国大厦,留在老城区酒店这边当厨房部部长,不过一上班还是忙得手不停,到下班脚站累,哪有你这样上班清闲舒服? 骆镜釗越说越得意,又说,方经理,说实话我没料到你连小餐馆也做——这样做小餐馆一天有多少营业额?我一晚的功夫就做赢你一个月,我劝你不如…… 方清早气得脸上变了颜色,站起来一拍桌子指着骆镜釗说,你滚!滚── 不料骆镜釗毫不动气,把身体往后一靠,笑眯眯地说,我是饭店的客人,而客人是饭店的衣食父母,你当经理时一直都这样教导我们,不能对客人没有礼貌…… 方清眼里冒出一股凶光,李凤娴忙站起来,一边对骆镜釗说,不要胡说!一边劝方清说,骆镜釗喝多了,你不要和他计较…… 袁玉环这时推门进来,对客人陪着笑脸说了声对不起,便拉方清往外走。方清铁青着脸还恶狠狠地瞪着骆镜釗,袁玉环生拖硬曳才把方清推出了房间。听得房里叫了一声埋单,袁玉环忙应了一声来了,脚下不停先把方清推上三楼的宿舍睡房。 方清心潮起伏,在房里大步转了几圈,那神情就像圈在笼子里的恶兽,连着抽了两根烟,那颗剧跳的心才算平稳了一点。骆镜釗太可恶了,还有欧灿辉──没有欧灿辉就没有骆镜釗今天这般猖獗,欧灿辉,总有一天我要把今天受的窝囊气都送还给你…… 到底气愤难平,方清重施估技,又写了一封匿名信。 这一封匿名信,后来使一名贪官落马。 向税局邝局长行贿的事欧灿辉一点也不知情,不用说,那是总经理韦新民的“杰作”,并不是欧灿辉指使。市捡察院反贪局的向副局长让欧灿辉马上找韦新民电话核实,然后让人把韦新民也“请”来反贪局。在受到一番很严肃但也坦诚的批评教育之后,欧灿辉和韦新民才得离开反贪局。 三 方清在小餐馆干了一年多,已经对这间小餐馆有了感情。这间小餐馆不但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也是他逃避现实的最好场所。自从淪落到开小餐馆,方清已经心灰意冷,雄心全无,不但怕见过去熟人,连有人偶尔奉承他过去搞金龙搞得如何如何也不愿听,总之他就是想和过去作一个彻底的割断。 这一年多在小餐馆其实算是给袁玉环打工,因为他虽然名义上是老板,营业购销权却掌在袁玉环手上,柜上的钱根本不经他的手。袁玉环倒是常给他买衣裤鞋袜,虽然袁玉环从没给过他一分钱,但他原来也有一些积蓄的,在这里吃、住、抽烟不用钱,袁玉环是真心对他好,所以也就没理会。 袁玉环在城里是有家的,自从和丈夫离了婚,她把两个小孩都送去外地贵族学校寄宿,虽然每年费用不菲,但她负担得起,最重要的是她有了自由身,不用为一对儿女的事奔忙,只在孩子放寒暑二假才陪陪孩子。小餐馆的生意还过得去,方清手艺不错,而且会拢络客人,所以餐馆虽小,每个月都有几千元的利润,而且晚上有方清同睡一床,喜欢怎么做爱都可以,性饥渴是早解决了的。 袁玉环最初和方清勾搭上以后,也去打听过方清的情况,听说了方清和一些服务员乱搞的传闻,她便心中有数,自和他合伙经营小餐厅,她也注意防微杜渐,对一些略显风骚的服务员也不敢用,更不用说长得漂亮一些的了。她时时盯着方清的动静,晚上常常和方清调情做爱,尽量让方清满足。说起来一年多她没分钱给方清,也是怕方清有两个钱又会胡思乱想,不是说女人变坏就有钱,男人有钱就变坏么!袁玉环早就有了经验教训,要从经济上捏住男人,有了钱,女人是可以骑在男人头上的。 早些时候因为两个孩子放寒假回来,袁玉环在餐馆的时间就少了些,她把孩子送去大佬袁发家吃住,白天她便抽空陪陪孩子上街,也有几天休息陪孩子去玩耍,晚上却仍是回餐馆住宿的。有两次晚上和方清做爱,发现方清有点异常,原是做惯了的,方清稍有一点力不从心她便感觉到了,原以为这也是很正常的事,男人也有情绪低落期,男人也有身体方面的原因的,待她发觉有个叫阿顺的服务员对她神态有异,不像过去那样自然,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叫做贼心虚,一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餐馆里僱了两个工人,服务员、杂工、清洁工等等都由这两个工人全包。这两人中一个是城里人,未婚,另一个便是袁玉环对她起疑心的阿顺,她是郊区人,已经结了婚,三十岁了,有两个小孩,来餐馆做这份工才一个多月。这两个工人长相一般,袁玉环原是很放心的。待有蜘丝马迹起了疑心,她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想到了一个主意。 有一晚先给方清和店里的人说了,因乡下的舅父做生日,她第二天要和大佬带两个孩子回乡下饮,白天大家就辛苦一点。第二天起床后,她当着方清的面和大佬袁发通电话,啰啰唆唆商量回乡下的事,方清还躺在床上,自然是听了去的。 袁玉环走了方清继续睡懒觉,朦胧中听得有人叫门,从三楼窗口探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叫阿顺的回来了,方清便下来开了门。一看时间九点还不到,见阿顺对他面露谀笑,知道阿顺是特意提早回来的──小餐馆中午开始营业,服务员一般十点半才来上班,便笑了笑,帶头走回三楼宿舍,阿顺跟着上了楼,进了房间就坐在床沿对着方清笑,方清也不和她客气,把她压倒在床上就脱她的衣裤。阿顺嘻嘻笑着,抱着方清就是一阵长吻…… 方清已经和阿顺上过几次床。自到小餐馆后,方清原不对服务员动过歪心,一来袁玉环盯得紧,二来心里有了自卑感,人一落泊色心也没了——或是给忧郁心态压抑住了,这一年当中倒是没有惹出什么麻烦事。不料阿顺来上班后,总背着袁玉环讨好他,看他的时候眼神便时时流露倾慕的表情。 方清原看不上阿顺的,在金龙时哪一个服务员都比阿顺长得好看,只是那种久违了的对他倾慕、讨好的眼神和表情又在阿顺那里看到了,心里竟涌起阵阵波澜,阿顺的样子也看得顺眼了。待有一天中午袁玉环带两个孩子来店里吃了饭,又带着孩子去逛商场购物,阿顺等另一个服务员下班走了,她却磨磨蹭蹭的留在店里,那天方清喝了一些酒,见阿顺一边和他说笑一边贴过身来,便老实不客气把阿顺按倒打了一炮。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都是阿顺觑准机会找方清做爱的。阿顺年纪比袁玉环小十岁,对方清俯首贴耳,一口一个老板叫得亲热,方清又有了新鲜感、满足感,袁玉环在床上也有一种发号施令的味道,方清在阿顺身上又回愎了男人的自尊,对阿顺也就来者不拒。 不料这一次正压在阿顺身上用力发泄,见阿顺倏地脸色一变,用力推开他扯过被子盖在身上,满脸惊恐之色。方清醒悟过来,回头一看,袁玉环倚在门边狠狠瞪着,脸色很难看。 方清也吃了一惊,忙跳下床捡起内裤穿上。他没想到应该在去乡下途中的袁玉环,此刻竟像幽灵般出现,他刚拉上裤子,脸上已经热辣辣吃了一记耳光,跟着,袁玉环扑上床去像颠婆(疯婆子)般对阿顺又打又骂…… 袁玉环打累了才住手,披头散发的阿顺才急忙穿好衣裤逃下楼。 第164章 袁玉环气得那天生意也不做了,关了门躲在楼上哭,把方清做的午饭也掀了。到晚上倒是吃了两口饭,然后一言不发就走了。方清知道闯了祸,心里郁闷,到柜台拿了一瓶酒自斟自饮,喝了大半瓶倒下就睡。袁玉环回来见方清呼呼大睡,又有了火气,把他揪醒了,气冲冲地说,滚!你滚!我再也不想再见着你…… 方清像不认识似地瞪着袁玉环,袁玉环更火了,骂道,我给你吃,给你住,把心都交给了你,你还要做对不起我的事…… 方清忽然觉得很生气,就大声说,你给我吃、给我住?你有没有给一分钱人工给我?!你有没有真正当我是你老公?!…… 你滚!滚!!袁玉环气得嘴唇发抖,怒骂道,你这个冇良心的,你不得好死!她揪着方清就往楼下推,一直把他推出餐馆,关上大门又跑回楼上,把属于他的衣物从三楼往下扔,一边扔还一边恶狠狠地骂。 方清看隔壁的人都出来瞧热闹,心想再呆下去更出乖露丑,忙捡好衣物,见有一辆搭客摩托车驶过来,忙跳上摩托车叫开回城里。 回城里到什么地方?从前的朋友已经没有来往,算起来竟是没有什么人可投奔,再说他也不想让人看见他的狼狈样子,摸了摸口袋,只有够买两包烟的零钱,连小旅店也住不起,那就只好回欧巷了。真没想到竟到了众叛亲离、无处投靠的可悲惨地。 方清回了家,家里人反倒很愕然,相对竟无言,林珊珊早早就回房关上了门。方清也不说什么,进房看了患病的阿嫲,也不用细想,上二楼进了原来方坚住的那间房搞卫生。他心里有气,垃圾不是装好拿到街上倒,而是从二楼临街窗口随手往外丢,弄得尘埃飞扬,紧邻他家的档口都遭了殃。卢少容找了床单被子席子蚊帐拿给他,看了看他嘴唇嚅嗫了一下,还是什么也没说就走回三楼。 天刚亮方清就起了床,他不愿再碰见家里的人,连早餐也没吃就急忙回小餐馆。他想了一夜却又后悔了,便赶着回去找袁玉环,想着低声下气给袁玉环认个错,把袁玉环哄得回心转意继续经营小餐馆。 方清回到小餐馆,但见餐馆拉下捲闸,捲闸外还加了一把锁;当中贴了一张红纸启事,走近看时,赫然写着招租,联系电话正是袁玉环的手机号码。 方清大吃一惊,忙到隔壁士多用公用电话打袁玉环的手机。接通了一听是方清的电话,袁玉环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就挂断电话,如是者再三,袁玉环由着手机铃响也不接听,方清便知袁玉环是真的生了气,这祸闯大了,没有了小餐馆安身立命,不要说吃饭,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方清这时真的感到又是后悔又是害怕,便坐摩托车去袁玉环家,也不知是袁玉环真的没在家还是坚不搭理,叫了很久门也没人应答。 方清想了想,便又去袁发的家,袁发家的保姆告诉他,袁发一家人回乡下饮,晚上才回来。方清才醒悟袁玉环对他耍了手段,把去乡下的时间提前了一天说,“明修棧道,暗渡陈倉”,让他和阿顺大意上当,被她捉奸拿双,无可抵赖。想起袁玉环心里又一阵绞痛,原来袁玉环还有泼妇的一面,撒起泼来竟是令他方清无地可容…… 方清的心跌到谷底,看来和袁玉环的雾水姻缘走到了尽头。他已经很明瞭袁玉环的个性,她认为自己背叛了她,还使手段计算他,要弥补裂缝就需要时间了。但方清没有能力“支付”时间,昨晚回欧巷是迫得冇办法,已经一年多没有尽孝,如果回欧巷老家住下来,如何面对又是伤心又是生气的父母?如何面对已经离了婚的林珊珊?在欧巷老家他已是颜面尽失、冇法抬头的了──今后怎么办?何去何从? 方清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办法,百无聊赖地随意走着,发现下意识又走在回小餐馆的路上。摸着了口袋里的钥匙串,想起小餐馆还未换捲闸的锁,袁玉环在捲闸下面加了一把地锁,自是防备方清用钥匙开捲闸锁进餐馆,倒是提醒了方清,只要砸开外加的锁就可以进入餐馆。餐馆里还备有许多大米、冻肉、其他食品,对了,先回餐馆捱几天,待袁玉环气消了,再重开餐馆。 第八章第四至五节 四 方清有了目标顿时高兴起来,加快脚步回到小餐馆,到隔壁士多向老板娘借了一把铁锤,回到餐馆捲闸前,蹲下来举锤对着铁锁猛砸,三几下就把铁锁砸开了。方清心里高兴,正想掏钥匙打开捲闸锁,一辆摩托车飞驶而来,方清听得有人大叫“方清!”狐疑地站起来看时,摩托车来到他身边停下,尾座跳下来的人却是阮桂洪。只听阮桂洪急冲冲地对他说,你阿嫲过身(逝去)了,你家里要你快点回去。 方清吃了一惊,昨晚回到家阿嫲还是好好的,早上出来才多久?怎么阿嫲就过身了?不过因为是阮桂洪来找他,看阮桂洪急不可耐,知道阮桂洪不是和他开玩笑的人,而且绝不会拿家里死人这样的事开玩笑。方清这才急了,把铁锤还给士多老板娘,和阮桂洪挤坐在摩托车后座,急急忙忙赶回欧巷去。 在街口下了摩托车,还没走到巷口灿辉家,就听到了悲哀的哭声,方清的心一沉,知道阿嫲确实过了身,加快脚步冲进欧巷进了家门,看见阿嫲已经移床到客厅。说移床只是一个风俗说法,其实是给死者抹身后换上寿衣,抬上一块床板,一块白布从头到脚蒙了脸复盖了全身,然后抬出客厅放在一边地上。 方清看家里挤满了亲朋,父亲、弟弟、弟媳、离了婚的妻子、两个孩子──―个是自己的儿子庆杰、另一个一岁大的孩子应该是方坚的儿子了──都披麻戴孝。方清的舅母见方清回来了,忙给他递来白布条、麻条。看父亲方树开狠狠朝他瞪眼,骂了一句“猪狗不如的东西!”方清羞愧地低下了头,忙在腰上束好麻条和白布条,脱了鞋袜,挤到跪在灵床前的人中双膝跪下,恭恭敬敬地向逝去的阿嫲叩了三个响头,又拿香烛点燃在阿嫲灵床前供上。 家里哭声一遍,亲人们都哭累了,一名老妇还用白布蒙着脸边哭边唱。方清不认识这名老妇,不过他知道本地有这样的风俗,专门找一个善哭唱的人守灵哭丧,这种人可以说有特殊专长,可以哭唱一天一夜甚至更长时间,因为办丧事很多都找风水先生的,若风水先生把送殡的日子定得后,守灵的时间便是两、三天以上,家里人早哭得没眼泪了,但风俗是守灵不能没有哭声,所以这时候有善哭唱的妇人便自告奋勇,或是预先专门去找这样的人,盖着白布别人看不见有没有眼泪──其实都知道哭唱的人是沒有真正哭的,办完喪事后记得封一个利是给她(或她们)就是了。 这时方清发现有医生护士来了,由父亲和弟弟陪着上了三楼。方清在哭灵的人中没有发现母亲,便知母亲又发病了。他想上去看看母亲,但还是不敢起身——才坐下没多长时间,这时起来怕人说闲话。他只好耐着性子坐着,一边烧纸钱一边想自己的心事。 阿嫲的灵床前舖满了禾管草(干稻草),叩拜焚香后,守灵的亲人就坐在禾管草上,一边烧纸钱元宝,一边看着适当时候添油点香,有吊唁的人来了,也有陪着吊唁的人哭的。方清便发现林珊珊哭得最多、最伤心。他不敢正眼看林珊珊,知道自从办了离婚手续,林珊珊一直没有离开这个家。阿嫲和母亲多病,全赖善良的珊珊照料,他愧对珊珊,并且很明白珊珊在阿嫲和父母心目中的份量。比比林珊珊,这时他明白父亲骂出那句“猪狗不如”的话实在是伤透了心。 第三天上午是阿嫲出殡的日子,方清只看见阮桂洪一家来了,他不知道欧巷其他邻居为什么都没有人来。方清也麻木了,因为在家里短短的两天两夜,他发现家里几乎没有什么人理睬他,连亲朋、街坊也不怎么搭理他,父亲和母亲对他更没有什么好脸色,妹妹方华从广州赶回来,见了面勉强叫了一声哥之后,也是几乎没和他说过话,儿子庆杰更把他当作陌生人,这令他感到很丧气。他的情绪跌落到最低点,欲哭无泪。 按照本地风俗,开完追悼会后,作为长嫡孙的他负责捧着阿嫲的遗像回欧巷家里。他木头木脑地听着长辈的指挥做着应做的一切,为自己沦落到在亲人们眼中分明不屑一顾感到无奈、恼火。送丧的亲友、街坊有三、四十人,回到欧巷在门口洗了柚果叶水、跨过红红的火炭盆,丧事就算结束了。 约定俗成,出席丧礼的人大都会吃主办方招待的聚餐,粤港两地都称之为“咬大餐”。“咬大餐”定在南国大酒店,那是方坚早联系好的。 这一次办丧事,家里什么事都不找方清商量、通气,仿佛他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如果他不是方树开的长子,连捧阿嫲遗像的任务也不会交给他的。咬大餐时方清没有跟着父亲、弟妹坐在一起,他故意稍迟一些入席,特意坐到一些不大认识的人那一席,并且板起了脸不和人打招呼说话。南国大酒店的服务员有一些是原金龙的员工,方清更不会和她们点头说话。 方清随便吃了一点,第一个离席走回欧巷。想起母亲因为病了,没有去送殡,也没有去酒店吃饭,进了门见卢咏红和另一个亲阿姨都在厨房,他懒得和卢咏红说话,直上三楼进了父母的睡房。卢少容听见有人进房,睁开了眼,见是方清,心里一痛,翻过身背对着方清,眼里却流下泪来。 方清怔怔地看着母亲翻过身,知道母亲恼恨他,站了一会又无言地退了出去。 第165章 他其实也是又累又因,自前天回到家就没好好合过眼,这时觉得困了,便走回二楼方坚原来的睡房睡觉——三楼母亲对面那个睡房原来是自己的,和林珊珊离了婚,说不清什么原因,他就是不敢进那个房。 方清刚要入睡的时候给楼下的喧闹吵醒了。四十多个小时没睏觉令他困得睁不开眼睛,因为睡眠不足心里很烦燥,但他强忍着不敢发火,因为他在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地位,虽然同一个屋檐下,所有的人却已经变得很疏远,虽然血脉相连,所有的人好像感情变得很谈薄。楼下说话的声音很大,他听出是老家沙坊山区的土话,那种土话有别于城里人说的话,而且习惯提高嗓门说话,一听就听出来了,大约是老家的人知道消息赶来吊唁。 方清翻了几个身还是没办法再入睡,烦燥地伸手拿裤子,从裤袋掏出香烟,却发现只是一个空烟盒。他恼火地把空烟盒捏成一团扔出窗外,马上就听到有人在街上粗声粗气地骂街。他知道扔出去的空烟盒扔着了人,原不想理会的,不料被扔着的是个脾气不好的男人,骂着骂着连“丢你老母”的粗言烂语都出来了。 方清原就心情不好,起身探头一看,一个二十多岁流里流气的后生正仰头对着窗子破口大骂,内街往来行人多,已经围上了一些人看热闹。方清的火一下就蹿上了脑门,他蹬上长裤,一边扣皮帶一边冲下楼,冲出欧巷到了内街上,对着那人就是一拳。那人吃了一惊,急忙还手,这时方坚和几个人冲出来把方清拦住了。方树开慢了几步,这时赶出来就怒冲冲地对方清喝道,回去!你惹的祸还不够么?! 挨了方清一拳的青年原本有些心怯,见对方反压制方清,便又恶狠狠的骂,不料方坚走到他面前叱道,滚!你再不滾蛋我拆你骨── 那人看见又有几个年青人虎视眈眈地逼了上来,第一个感觉是寡不敌众,第二个想到的便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不过还撑着面子,嘴上嘟咙了一句,想人多欺人少么? 方坚眼一瞪,踏前一步喝道,还啰嗦什么,你找死是不是?! 那青年被方坚眼里的煞气所震懾,嚥了一口气,气呼呼转身走了。方坚和众人看那人走远了,看热闹的人也无言地散去,一言不发便走回家。方清看父亲脸色不是脸色,又瞪了他一眼才转身回家,自觉无趣,走到一家杂货店去买香烟。 这时他发现看热闹散去的人有一个是阮桂洪,正慢吞吞地走向街口。他不知道阮桂洪在街口摆烟档,看着阮桂洪的背影,记起来昨天是阮桂洪几年了第一次和他说话?虽然成了方家的亲戚,若不是家里死了人的大事,阮桂洪大概不会和他说话。过去阮桂洪眼里自有一股傲气,现在更是正眼也不瞧他,方清觉得很是气闷。 这时忽觉有点晕眩,自是睡眠不足引起的了。他拍了拍脑袋,不等店老板找回零钱,撕开香烟叼着一根大大的抽了两口,嘴巴觉得很苦涩。他怀疑这杂货店卖的是假烟,一股火又窜了出来。不过他忍住了,在家门口再接着发生吵闹,父亲会觉得丢他的面子,真的会发恶的,这样就不好收场了。 烦燥占据了方清整个脑子,他仇恨地瞪了店老板一眼,接过零钱转身欲离开时,一眼就看见了欧灿辉。他站住了,因为,欧灿辉俊朗的外表、飞扬的神采、灿烂的笑容刺痛了他的心。 方清眼里仿佛冒出火来。 欧灿辉身边还有一个年青的女人,一手提着装了肉、菜的塑料袋,一手挽着欧灿辉的胳膊很亲热地说话,脸上满是幸福的表情。这时欧灿辉看见了方清,忙笑着和方清打招呼,说,真是对不起──说了一半话就停住了,笑容也僵住了,因为他看方清冷冷地看过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而看过来的眼神却是陌生、阴沉,甚至是带着怨毒和敌意。 欧灿辉已经有一年、还是两年没碰见方清了?他没料到方清仿佛不认识他了,偶然见面,方清的表情竟然像是……是什么呢?欧灿辉一下说不出来,只觉得很尴尬、很不安。不过欧灿辉很快就恢愎了自然,看出方清不想和他说话,便朝方清点点头就挽着练翠珍继续前行。他脸上很平静,心里却思潮起伏。方清自金龙出事后变得视他如陌路人,那眼神甚至有一种仇视的味道,说明这一年多方清变得很厉害,甚至让他隐约感到害怕。 方清呆呆地看着欧灿辉在面前走过,他看见欧灿辉故意目不斜视,脸上却又浮现了刻毒的笑容,甚至看见欧灿辉朝身旁的女人做了个洋洋得意的鬼脸。怒火马上在胸中翻滚,积聚在脑中所有的怨恨、不幸、挫折、委屈、烦躁,在这一刻升腾。就在这时他看见欧灿辉旁边的女人幸灾乐祸地回望了一眼,他看见那年青女人眼里忽然掠过一丝惊恐。他愤怒的闸门马上就控制不住了! 方清眼睛一扫,跨前两步拿了旁边一个鸡档上的一把菜刀,冲着欧灿辉狂奔而去,马上激起了一遍惊呼声。方清这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把心目中的仇人杀死、杀光…… 欧灿辉在练翠珍惊叫时猛地回头,看方清疯了般举着菜刀冲过来,他第一个反应是推开练翠珍,趁势夺过练翠珍手里的塑料袋。说时迟那时快,方清举刀砍下来时,他把塑料袋往上一挡,同时把身往旁一侧躲避。塑料袋里的青菜、猪肉四散跌落,没能挡住直下的刀势,欧灿辉的肩头马上涌出了鲜血。 练翠珍惊骇地呼叫出来,欧灿辉心里一急,怕方清转而向练翠珍进犯,他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抢夺方清手里的利器,纠缠中,他的手、还有肩背都被割伤。 练翠珍惊恐万状,她惊骇地四处张望求救,周围观望的人不少,都恐慌地不敢近前,唯恐沾上血光之灾。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了一个人,马上朝着街口方向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叫“桂洪——!!!” 欧灿辉和方清已经撕扯倒在地上,欧灿辉双手死死按着方清手上的菜刀不放,身上、手上都有殷红的血。练翠珍心急如焚地四处张望,内街两边都是付食杂货店,木板拼成的货摊都占道摆放,眼前的杂货铺货架已被推倒一遍狼藉,但没有趁手的可作武器用的物件,心里又急又慌,情急之下看见垫在货摊脚架下的红砖,弯腰拿到了手中,脑子也没多想,走上前去对着方清的头上狠力砸下去。 后脑的猝然打击使方清感到一阵晕眩,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气急败坏地扑了过来,他抓住方清头发朝上拉起,然后朝方清头上狠狠地挥拳。 鲜血从方清的头上涌了出来,他软绵绵地倒下了。被方清压倒在地上的欧灿辉,马上拿走方清的菜刀握在手里。他已看清帮助他击倒方清的,正是他的好兄弟阮桂洪。 看着方清头上流血倒下,练翠珍骇得退后了一步,手里的红砖无力地掉下。但她马上走上前去,和阮桂洪一道拉起了欧灿辉。她看见了欧灿辉身上的刀伤,眼泪哗哗地涌了出来,用手紧紧地压着他的肩伤,而这时欧巷方家的人已经跑了出来,都被眼前忘这一幕惊呆了。 欧灿辉很沉稳,他赶快开口说了话,方清想杀我。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肩伤,把还拿着的菜刀扔在地上,就是用这把菜刀,我把它抢过来了。 不用围观的人七嘴八舌,方树开和方华、方坚都知道欧灿辉说的是事实。尽管不明白方清为什么要动刀,方清过去的所作所为,他们相信方清能干出丧心病狂的事来。方华就走到欧灿辉身边察看伤口,说,你受伤了,赶快去医院包扎。 方坚走过去看方清,他一搬动大佬就知道大佬只是昏厥,甚至猜得出是谁下的手,因为他的大舅佬阮桂洪,这时还气汹汹地瞪着他大佬。他急忙叫他的几个朋友把大佬往医院送。 这时响起了急速的警笛,巡警赶到了,把伤者都送进市人民医院。欧灿辉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左肩锁骨给砍断,其他的部位伤得倒不要紧。方清是给铐着送去医院处理头上的創伤,随后被送进了拘留所。而欧灿辉在手术室做了手术之后,被安排住进一间独立的单间病房。 五 林珊珊带着儿子方庆杰走进市人医住院病房,看望给前夫砍伤住院的欧灿辉。她怯生生地把带来的一束鲜花交给迎上来的练翠珍,吩咐庆杰叫“灿辉叔叔”,然后关切地察看、询问欧灿辉的伤势,心里觉得很不安,忽然间一股很复杂的郁结涌上心头,止不住流出了热泪。 很多人到病房探访慰问欧灿辉。欧灿辉的父亲、继母,弟弟灿荣,还有早餐档做工的沛林叔、红姨,巷尾的满记、陈姨、陈昊天的妻子何丽、阮世诚夫妇、阮桂洪夫妇、方坚夫妇、欧德庭的小儿媳妇,还有一些不认识的,林珊林珊猜是欧灿辉公司的员工或朋友了。病房里挤不下这么多人,病房里的阳台、病房外的走廊都站了很多人。 此刻欧灿辉的精神不大好,但林珊珊和小庆杰的到来还是让他振作说了几句话,并笑着反过来安慰杯珊珊说,我不要紧,真的,谢谢你。 林珊珊从欧灿辉的眼里读出了同情、理解,她的心又隐隐作痛。她没想到方清已经墜落到穷凶极恶,连无辜的欧灿辉也遭受他的毒手,方清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但方清是庆杰的亲生父亲,如果方清因伤害罪──而且伤害的还是人大代表──判刑,庆杰的亲生父亲是刑事犯,这对庆杰将来的健康成长一定会有阴影。林珊珊这时觉得又悔又恨,悔恨自己当年没有听从母亲的劝告,瞎了眼嫁给这个丧尽天良的方清,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自己的孩子。 第166章 林珊珊不愿妨碍欧灿辉休息,就带着小庆杰告辞了,她还要乘搭电梯到七楼内科病房,因为卢少容听到方清行凶的消息就晕了过去,方树开和方坚听了阮桂婵和方华的意见,把卢少容送进了医院留医。林珊珊心想,谁家有这样不争气的儿子,谁也会气出病来的,不用说卢少容原本就是病怏怏的了。 林珊珊进了卢少容的病房不久,欧国能和丁洁荷、卢咏红就跟着来到了病房,卢少容住院的消息是刘艳红告诉欧灿辉父子的,欧灿辉觉得父亲应该去探望问候。方清行凶是他个人行为,大约还包含着过去同行竞争的恩怨,他走火入魔应该由他个人负责。而容姨心地善良,平日对街坊邻里都不错,出了这样的事已经令病情加重入住医院,欧灿辉说,我身体好一点会上楼去看望她。 欧国能觉得儿子提醒得对,让丁洁荷从收到的一大堆慰问品中,挑了两罐奶粉、两盒滋补鸡精、七八斤苹果,叫上卢咏红便从楼梯走上七楼。卢少容一看欧国能来了,不顾众人劝阻挣扎着要坐起来,她还吸着氧气,虚弱地对欧国能说,国能兄弟,我、我对不起你…… 欧国能忙宽慰她说,出这样的事大家也不想的,不过灿辉没有什么大碍,你放宽心养病,迟几天灿辉就会上来探(望)你。 卢少容欲哭无泪,说,出了这么个忤逆仔,我也没什么话好说,政府要枪毙他我也冇意见,只是、只是,她指了指依偎在林珊珊怀里的孙子,说,只是可怜庆杰……她说不下去了,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又觉气喘胸闷,方树开、方华忙扶她躺下。欧国能便对方树开说,不要想得太多,让容姨养好身体要紧。 方树开感激地连连点头。他更感到心力憔悴,三天两夜没有好妈休息,刚刚办完母亲的丧事,家里跟着发生方清鬼迷心窍持刀行凶,妻子受不了惊吓加重了病情。其实欧灿辉并没有做对不起方家、对不起他方清的事,不明白方清到底为何会对欧灿辉下如此毒手。这个方清简直无可救药,为什么原本精明能干有很好前途的儿子会变成这样?!他不但毁了自己,也会毁了这个家、也会毁了别人的家啊!方树开也觉得头痛、烦恼、忧愁,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有太多太多的不幸都降临到他的家…… 公元2000年的春节前后,欧巷里有大悲大喜,应了那句有人欢喜有人愁的老话。其时中国已经从经济改革的阵痛中平安度过,涅槃重生,从清源的经济欣欣向荣就可以管中窥豹,和十年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城乡购销两旺,消费能力大大提高,春节更是喜气洋洋,到处洋溢着欢乐气氛,热热闹闹。 只有欧巷方家一片愁云惨雾,凄切悲凉。年前阿嫲不幸过身,林珊珊带着儿子回了娘家,跟着发生方清丧心病狂对欧灿辉持刀行凶,不但被欧灿辉等自卫所伤,还被公安局抓了进去关起来,不知要受何等惩罚。方清母亲卢少容原本就病怏怏的身体受到如此打击,病情加重,虽然送进医院治疗有所好转,也赶在年廿八前出了院回家过年,只是方清还在羁押中,这个年如何过得安乐? 家里一下少了三个人,虽然方华在给阿嫲送殡后就留在家里,儿子方坚和儿媳阮桂婵晚晚带着孙子庆强回欧巷,卢少容人前强作欢颜,黑夜里都是以泪洗脸。 方树开就劝她说,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想多无益,还是要养好身体要紧,你老是想不开,仔女日子也过得不安乐。说句难听的说话,阿清这个忤逆仔就当他死了罢!我们还有阿坚、阿华、孙子庆强──庆杰虽然跟他妈回了婆婆家,他还是姓方,还是我们的孙子,你身体健康就是全家人的福气了。 方树开自遭单位双开除处理,一下跌到低谷,觉得人前抬不起头,自始就夹起尾巴做人。因母亲和妻子身体不好,他不敢到社会搵工,幸好儿子方坚每月给他500元,早上饮茶日常消费都晓得省着用了。方坚每月还给母亲600元作家用补贴,还全额负担了阿嫲的医药费,这个家才不那么捉襟见肘,勉强维持下来。 他知道方坚也不容易,幸好富怡超市和坚强健身院都办得很成功,儿媳把方坚原来的两间商店接过去改为连锁店,经营中老年服装也很成功,这个家就全靠方坚和阮桂婵支撑了。从前偏爱大仔,看好大仔有大好前途能为方家光宗耀祖,谁知就是这个仔不争气,还搞到妻离子散,自毁前程。方树开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很多事情都错得很厉害,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对妻子的态度,也开始转变,变得关切和细心。 卢少容感觉到丈夫的变化,心里暗暗高兴,但大仔方清的事又令她心如刀割。方清突然回家,使家里突生变故。先是林珊珊见方清回来,便自动离开方家。她是和方清办了离婚手续的,只是她心地好,不忍心看家里两个病人缺少细心照料,所以就没有离开,那个街坊提起林珊珊不竖起大拇指的?那天早上林珊珊拉着小庆杰,手上还拖着一个大旅行包,她知道林珊珊伤透了心,见方清回来就避开,也算心安理得离开欧巷得到解脫,所以她虽然依依不舍,也装出笑容,很豁达地把林珊珊母子送出欧巷。 那天早上阿嫲还好好的,林珊珊抱着小庆杰到阿嫲房里告别后,她依依不舍地把儿媳和和孙子送走,心口又痛了,吃了药便在客厅椅上休息,连方清什么时候下楼出门也不知道。大概睡了一小会,醒过来便到阿嫲房里看一下,才发现阿嫲竟是无声无息地过身了,连眼也没闭上的…… 卢少容想到这里又流了泪,想是这个家太多不如意的事,心力交悴,那眼泪止不住直流。 方清持刀砍欧灿辉,做母亲的觉得儿子也是向她身上挥刀,刀砍进了她心里,留下了永远的伤痛。卢少容不但觉得儿子掉下了深渊,也把做母亲的推下了深渊。她很想亲自向欧灿辉表示歉意,但风俗是家里办了丧事,一个月里不能上别人的家,迷信说法是把霉气、衰运、不吉利的东西会帶给別人,别人家很忌讳的。所以欧灿辉在几天后办喜事,她也不能趁此机会给欧家送贺礼、不能到宴会上向欧灿辉表示真挚的祝贺。 伤心的时候她会想起小女儿小兰,更伤心方清竟会变得如此冷漠、如此凶恶。很多时候她都陷入苦思,苦苦思索这几年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个家会变成这个样子。最后还是自怨自艾,哀叹自己的命生得不好──若是当年嫁给了陈满,一切一切都可能不一样…… 方清在年初八早上灰溜溜地回到家中,叫了声“爸”“妈”就躲进了房间。方树开和卢少容都又惊又喜,虽然方坚早告诉过父母,说欧灿辉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已经主动找过公安分局领导,方清行政拘留十五天就能回来,但卢少容还是不相信方清能这么快就回家。 是方坚开车把大佬接回家里,还带了一大把柚果叶回来,卢少容便赶紧煲柚果叶水给方清冲凉——真希望柚果叶水能沖走方清身上的霉气、衰气、邪气。这时卢少容对欧灿辉充满感激之情,灿辉啊灿辉,你要我怎么样才能表达我对你的感激、感动、感情? 方树开等方清冲好柚果叶水的凉,走进他的房间正正经经地和他谈了一次话──自从离开糖厂,方树开已经不习惯这样对人说话了,但这一次不谈不行,子不肖,父之过,以前就是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儿子走上邪路自己要负一点责任的。儿子要一条道走到黑也没有办法,但不能连累街坊、连累别人。 方树开把欧灿辉两次找分局领导的事说了,他希望方清好好反省过去,语重心长地说,阿清,路是自己拣的,错了只能怪自己。冇人希望你死,(注:本地俚语,意为没有人希望你倒霉、不好过。这里“死”不作死亡解。)都希望你能跌倒了自己爬起来。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希望你吸取教训,重新做人。你要记住,举头三尺有神明。仔呀,你才32岁,还应该有大把前途,千万不要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你可以从头来过的,只要脚踏实地、本份做人就是了…… 方清一直低垂了头不敢看父亲,方树开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头起身离去。希望这次儿子能听进去吧。 方坚跟着走进房,放下两条香烟、200块钱在床上,对他说,大佬,过了年你可以到我的健身院上班,若是继续搞餐饮,也可以商量,只要找到合适的地方就提出来,我尽我的能力,好不好? 方清感激地看了细佬一眼,无言地点了点头。他百感交杂,心中惶恐,听了细佬的话,心中顿时安顿下来。看细佬走了,忙拿过一条香烟撕开,拿了一包开了,抽出一根香烟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才点燃抽起来。 这时方华走进来,看了看他说,哥,明天我要回广州了,家里父母就拜托你照顾了…… 方清无言地点点头。 方华看了他一眼,又说,我原本跟男朋友去马来西亚的,因为阿嫲的事改变了行期,不能再拖了。我可能会在那边结婚,家里的事我可能帮不上了,要辛苦你和阿坚。我准备结婚的事还没有告诉爸妈,你也暂时帮我保密,好么? 方清不禁多看了这个妹妹几眼,妹妹还是那么漂亮、潇洒,身材还那么好,看不出她是30岁的人。妹妹在外头闯荡,拖到30岁才说要结婚,想来也是历经波折,他不禁涌起一阵怜悯之情,说,你放心吧! 这时方清感到了自责。做大佬的从没有关心过她,于是就说,到了外边人地生疏,你自己要小心点,记着要带眼识人,凡事要多留一个心眼、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第167章 方华很用力地点头,她心里涌起一阵温暖,这个原以为从不关心自己的大佬,现在晓得关心自己,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她忽然心里一酸很想哭出来,不过她忍住了,拿出一叠钱放在床上才转身走出去。 方清呆呆地看着床上的两叠钱,一叠是细佬的,一叠是妹妹的,自己如今囊空如洗,是弟妹细心体贴地拿钱出来,可是自己有钱的时候、春风得意的时候,有关心过他们吗,有帮过他们吗?没有,一点也没有!从来也没有!方坚刚承包商店的时候找过自己,可是自己却对他关紧了大门!但自己衰到贴地的时候,是他们还牵记着自己,是他们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都不计前嫌雪中送炭,真的是血浓于水啊!方清这时觉得很羞愧、很内疚,心底还有对今后人生道路的忧虑,这一切,使方清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想之中…… 第九章尾声 第九章尾声 三年后。 清源市国营商业实行全面转制,各个商业公司按照市政府的红头文件,制定了各自的转制方案。方案虽然各有不同,但核心都是一样,就是企业所有干部职工都和企业终止劳动合同,解除劳动关系,按国家有关政策领取一次性经济补偿金,员工们简称之为买断工龄,然后各自谋生路,而企业资产则实行拍卖或托管。 清源市饮服公司金龙酒家这幢楼,原是房管局的产权物业,这时就由房管局收了回去。房管局有一个旧城区改造计划,拿回了金龙的经营管理权,它就要在这地方大拆大建,加速旧城区新商住区的建设了。 清源市的国营商业企业终于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走向了终结。 方清接到通知从惠州赶回了清源,回到欧巷见过父母,然后到市饮食服务公司办理好一切手续,领取了存有经济补偿金的存折后,默默地离开了饮食公司。连挂名在公司的三年,方清共计16年工龄,按公司制定的标准,他拿到了15200元的经济补偿金,加上住房补贴4800元,刚好两万元。 方清说不上有意见还是冇意见,即使心有不甘,生活的磨砺也让他学会了随大流。从此,他是彻底的自由人了,连名义上的国家企业正式职工也不是了,原来的国家干部身份也成了一个空壳,总之,这一次切割脱离得很彻底,今后的生死荣辱,就看自己的命运了。 方清特意在公司所定遣散会议后一天回来,就是尽量避免和公司的老工友打照面,但他的老相识旧搭档薛坤荣也选择这个时候回来。薛坤荣还是那种热情和碎叨的品性,见了方清就非常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拉着他说了许多话。 方清注意到薛坤荣的腿还是一拐一拐的,他知道是华仔表哥当年的杰作——薛坤荣在街上发生车祸,被摩托车撞断了小腿骨,就是华仔表哥叫人做的,原因便是薛坤荣动了华仔表哥的二奶小琴。 薛坤荣告诉了方清很多消息。华仔表哥外逃,据传是去了南美洲一个小国,那个小国没有和中国订立引渡条约,所以华仔表哥很安全。蔡韵仪据说劳教回来了,不过还没见着她。患了癌病的邹副经理已经去世2年多了。徐经理曾经被上级调查,后来又不了了之。这一次转制,徐经理到商业局吵闹,想调到市局去,但市局也要转制,徐经理不但调不成,反而让上级又来调查他的经济问题。原来的教育员黎丽华调到市交委后,如今已经升了做科长,早几天碰上她,她还关心询问你的近况呢…… 方清现在惠州一家三星级酒店当餐厅经理,那是三年前他从报纸的招聘广告上找到的工作。他实在无颜留在清源,只有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才重获信心,有勇气从零做起。父亲说得对,我才32岁,是可以从头来过的,只要吸取教训、脚踏实地本份做人就是了。 在惠州这家酒店他做得很不错,他的经验和才干赢得了老板的赞许和信任。他现在上班,又需要穿上西装系上领带,风度翩翩自我感觉良好。方清想,这辈子可能就在惠州度过了,都说树高千丈落地归根,可是我的根在哪里?家乡清源留下了太多太多痛楚的回忆,家乡清源永远是他的痛…… 初稿于2004年4月13日--2005年4月18日 第四稿完成于2009年3月31日 三戒卷2沉浮.方清篇后记 三戒卷2沉浮.方清篇后记 一九九0年,从没搞过饮食服务业的我调任一间酒家经理。虽然一年后离任,但这367天的经历,却给我的人生历程添上了浓浓的一笔。 饮食服务业是一个特殊的行业。过去粤港两地把从事这个行业和泥水(建筑)、搬运的人称作“三行仔”。我在作品中这样描述:都说做三行的人难对付——做泥水、搬运、饮食这三行的人,大都没有什么文化,说话粗鲁,行为粗野,能干仗义且吃软不吃硬,管理他们便是头头们头疼的事:严了他们口有怨言,说三道四,有时还会耍花招、出阴招对付你;松了,他们得寸进尺,更加胆大妄为。 这一年中,我就生活在他们中间,让我真实地感受他们,了解他们,认知他们。其实我在作品中并未过多地宣示他们的负面,譬如:有名的特级厨师不修篇幅,穿衬衣只扣上面两个纽扣,八十年代初已经领导露脐装的新时尚,可惜是四、五十岁的男人,便显得不雅,且经常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脚低,你说他是湖南民工也有人相信。有个年青的女三级点心师性格男性化,平日和男的一样粗言秽语,而且很能喝酒,敢拿酒瓶和男人“对吹”,对经理也不放在眼里的,特级点心师做点心部部长很孤立,她却能呼风唤雨得心应手,我提了特级点心师做付经理,那女的提了做部长,以后点心部就特别好管理。撤换一个采购员,新的眉开眼笑,撤下来的就恨不得把我做了,连带瓷器店的老板也到处说我坏话。厨师们在厨房公开吃喝。上早班的敢拿公家的贵重食物作自己的早餐。甚至有和外来人勾结,敢拿公家物品(猪脚等)放在空箩筐带出去私分…… 过去饮食服务业的员工确实不好管理。有些人一点事不遂心敢和领导大吵大闹,满口粗言烂语,平日里脏话那是随口而出,乱开玩笑吵闹打架不当一回事。有一点好处就眉开眼笑,挨了批评就马上消极怠工,如果扣了他(她)工资或奖金,你得有十八代祖宗都挨骂的思想准备…… 自然,这些现象只是支流,大多数职工受党教育多年,他们也表现了极大的自觉性、组织纪律性、工作积极性和创造性、完美的团队协作精神。他们每到节假日都不能休息,毫无怨言地坚守工作岗位,兢兢业业地为人民服务,为企业创造利润,为社会生活增添乐趣。他们是无产阶级队伍的一员,他们是可尊敬的劳动者。 不管是主流还是支流,其实饮食服务业的人骨子里都有一种自卑感。在国营商业系统中,饮服企业自认比工业品公司低人一等。在计划经济年代,几乎没有人愿意给安排到饮服公司,所以很多员工是父母退休顶班进入的,饮服公司里特别多亲戚关系裙带关系,父母叔伯兄弟姐妹儿媳女婿同一个公司是很平常的事。 中国封建社会传统的等级观念的流毒还在影响着新中国的几代人。诚如我在卷3奋斗.欧灿辉篇中写到:欧德庭原来不大赞成这门亲事,说起来是老观念作怪。他骨子里看不起做饮食行业的女人。旧社会人分三六九等,三教九流中,下九流是一修脚,二剃头,三从四班五抹油,六把七娼八戏九吹手。抹油就是开饭馆的,连开饭馆的才入下九流,当跑堂(服务员)自然连下九流也不入,社会地位是极低贱的。 小说原名《欧巷故事》,欧巷里的市井小民草根后代,他们骨子里也有这种自卑感。很可惜,我没有在作品中很好表现这种自卑感,因为,我觉得更重要的是要反映他们穷则思变的精神。他们有自卑,但更有奋力拼搏的精神、自强不息的精神,在他们身上,最能体现市井小民那剽悍、粗野、不羁和叛逆,在他们身上,也同时体现着勤劳、善良、宽容、追求和上进的人性中最闪亮的品行。不能淫,不能移,不挟贵,不逾矩,是中国传统的道德观念,更是中华民族优良传统的精髓和前进推动力。我在这部作品试图反映的,也是这种精神。可惜力有未逮就是了。 值得庆幸的是,改革开放后的今天,从事饮食服务业的人已经彻底打破了很多精神桎梏。投资者们、老板们意气风发,谁敢把他们列入低人一等?从业人员也根本不觉低人一等,这只是职业,在我们这个社会里,现在真正做到了职业无贵贱。 这是历史的进步。好好感谢邓小平,好好感谢这个时代吧,欧灿辉们! 2007年8月30日 第一章第一至三节 第一章 一 欧灿辉这辈子隐藏在心底的痛,是亲生母亲的去世,应该和他被金龙酒家炒鱿鱼有莫大的关连。他相信到死也不会和别人提这段往事,直到把这隐痛带到官材里去。 欧灿辉的记忆中,母亲身体一直不算差的,然而在他刚到金龙酒家工作不久,因为一件事的发生,母亲的身体突然垮了下来。那一晚发生的事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在他的记忆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三年前,在秋天的某一天,对面城皇街的旧城皇庙前空地来了几个外省人,打棉胎的,可以当场打制丝棉胎,也可以把旧棉胎加工翻打成新的。 第168章 欧灿辉母亲看新鲜看了半天,又仔细盘算了一下,这些外省人加工费收得不高,再贴一些钱加些新棉花,翻新一床棉胎比买一床合算多了,再说欧灿辉已参加了工作,家里经济相对轻松了一点,她决定把一床很少使用的旧棉胎拿去加工翻新,打算到冬天把翻新的棉胎换给欧灿辉。 那天傍晚吃着饭,母亲像想起了什么紧要的事,突然放下饭碗,心急火燎地快步走了出去。父亲和他三兄弟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很久母亲才从外面回来,脸色变得很难看。母亲回来看也不看留给她的饭菜,进了睡房就上床躺下。后来父亲进去,隔了不久,父亲也铁青着脸走出来,也匆匆的出门而去。 欧灿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母亲第二天就病倒了,从那以后母亲身体一直就病怏怏的。后来,是街口卖生果的财叔偷偷告诉他,他母亲在旧棉胎中藏了两千五百元——那是她一生的、也是全家的积蓄,全都是一分一厘节省积存起来的。她把这笔财富悄悄藏在那张殘旧得发黑的破棉胎中,就算小偷入屋偷窃,也绝估不到这不起眼的棉胎藏了这一大笔钱。拿这旧棉胎去加工的时候她完全没想起在其中藏了钱,待想起来的时候急忙去找,却已迟了,那地方已是人去场空。大约那些打棉胎的意外发现了这笔钱,起了贪心歪念,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连那床又殘又黑的旧棉胎也一齐消失得无影无踪。 悔恨交加的母亲大病一场,身体就垮了。 欧灿辉后来又听到了同样的闲言碎语,他曾想问问父亲是不是真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过后来看家里窘迫的经济情况,再仔细想想母亲那一次突发急病前的情形,他便相信了。 母亲大病过后,好像精神不济,家里了就少了执拾打理,连日子也过得有点邋遢随便。忘性也大了,有时洗好米放进电饭煲却忘记按电制,有时煮肉炒菜又忘记了放盐。父亲是市家具厂的油漆工,但家具厂情况越来越不妙,勉强还能维持发工资。少了奖金那一截,加上母亲三天两头看病,日子便紧巴起来,父亲越发少言少语了。 国营商业搞改革,方清承包了金龙酒家,提携欧灿辉当了营业部副主任。欧灿辉正想好好的干,争取混出一个好模样,就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崔秀云,就因为这个崔秀云刁蛮耍泼,闹出了一场风波。说实在的,饮食行业这样的事以前司空见惯,打打闹闹习以为常,但这崔秀云非等闲之辈,仗着老公是公司副经理,不依不饶吵翻天,口口声声说欧灿辉打伤了她,非逼着金龙酒家经理方清处理欧灿辉。(详见《三戒卷2沉浮•方清篇》) 欧灿辉年少气盛,火头上不识控制自己,对方清说话也不客气。方清虽然也生着气,却比欧灿辉老到,那一刹间几乎已经把所有关系梳理了一下,本能地有了决定。公司领导这头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如果这件事最后处理要得罪一个人,对不起,这个人只能是欧灿辉了。 欧灿辉绝对没有想到,口口声声把他当作好兄弟的方清,竟然在他犯下错误的时候,不是拉他一把,反而是落井下石。他完全没想到公司真的会炒他的鱿鱼。 欧灿辉原来还抱着幻想,等公司找他谈话的时候提出调动工作,得知公司正式批准他辞职,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原意是辞去营业部的职务,这一下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自己知,面对一脸严肃的邹副经理他更觉得无话可说。他默默地离开了公司办公室,也懒得再回金龙去上班了,垂头丧气地走回家去。 回到家,墙上挂钟才指向上午九点钟,父亲还没有下班,母亲去了市场买菜,两个弟弟还沒放学,家里静静的,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单调的的哒的哒声。他家客厅和内街只一墙之隔,内街是通向中心肉菜市场必经之道,白天人流繁密,通过墙上透风采光窗,外面街上人行走、说话的声音清晰可闻,欧灿辉觉得嘈杂得心烦,便走上楼上房间,无精打采地躺下来。 欧灿辉这时又是沮丧又是后悔,愁腸百结中,还有令他害怕的是,怎么和父母说这件事?因为一时冲动就没有了工作,父亲肯定会大发雷霆。 父亲原来脾气很大,小时候几兄弟都没少挨父亲的打,但三年前母亲大病一场以后,父亲性情大变,变得沉默寡言,对他几兄弟也极少责骂。但自小给父亲严厉管惯了,所以父亲说的话,几兄弟没一个敢驳嘴、敢不听从的。母亲却极少打骂儿子,欧灿辉打懂事起,就记得母亲从没对他动过一个指头,虽然母亲慈爱,欧灿辉倒是最听母亲的话,从不违悖母亲的意愿。母亲若是知道自己闯祸丢了工作,会不会急出病来? 而最令欧灿辉头疼的是,没有了金龙这份工,自己干什么呢?找工作是那么容易么!看看自己的死党阮桂洪,初中毕业四年了,还是没找到正式工作,有工做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阮桂洪母亲提起这事就满肚牢骚忿忿不平。自己父亲也和阮桂洪父亲一样,没有门路没有面子,求人也摸不着到哪里求去。当年自己初中毕业,街道还算关心,有指标就安排到饮服公司当合同工,现在各行各业都不景气,很多单位的职工都停薪留职下岗待岗,哪里还会招人?!欧灿辉这才真正后悔自己的冲动害了自己。 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坏脾气?为什么要写辞职报告那么笨?自己原来的意思是辞去营业部的职务,为什么那么冲动、粗心,让人误以为自己要辞工,自己打烂自己的饭碗?! 他满心忐忑惴惴不安,在家生了一日闷气,倒底坐不住,晚上忍不住去师傅家坐一坐,顺便打探消息。师傅莫慕贞是金龙酒家点心部部长,今年刚好四十岁,身体略胖,看上去和普通的中年妇人差不多,但平日不苟言笑,工作认真,出了名的管得严。这莫慕贞在在饮服行业也大有名头,是一级点心师,因为工作表现突出,曾获省的三八红旗手称号,是公司的老先进,她还是公司党支部委员,也是企业改革领导小组成员。 莫慕贞刚回到家,上午为欧灿辉的事还和公司领导吵了一场,这时见了欧灿辉,她叹了一口气对欧灿辉说,明天我去商业局找局长说这件事,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嘛!我就不相信上级党委不管…… 欧灿辉听了,心里凉了半截,这事弄假成真,又见师傅长吁短叹,满脸疚歉,想起公司领导和方清关系好得很,胳膊扭不过大腿的,看来这次是自己挖坑自己跳,都怨自己不冷静。不过这时看师傅一副对不起他的样子,心里便涌起一股气,就说,师傅,你也不用找什么人了。我既然交得辞职报告,就预备了他们炒我鱿鱼。我有手有脚,唔相信揾唔到两餐…… 莫慕贞默然。她心里也埋怨欧灿辉太冲动,吵也就吵了,动了手就动了手,不写那份该死的辞职报告,也不致于让人拿在手里光明正大的公报私仇。不过这时确不好再责备欧灿辉,她便好言好语劝慰欧灿辉,还说晚上就去局长家说这件事…… 不料欧灿辉这时牛脾气上来了,说,师傅你放心,阿球走的时候,你还对阿球说社会主义制度不会饿死人,跌倒了就爬起来,从头来过。不管做哪个行业,只要肯做,一样有出色,俗话都说行行出状元,连环卫工人也出个省级劳动模范呢!这些话我都记在心上,我不相信离开饮食公司会饿死人… 临分手时,师傅忍不住谆谆告诫欧灿辉说,今后不管是留在金龙还是到了社会上,千万不要学坏,要多想想对社会、对家庭的责任,要想想对自己负责任——你今年才十九岁,大把前途呢!要吸取这次教训,凡事不可冲动。 欧灿辉没想到的是父亲的态度。那一晚从师傅家回来,硬着头皮和父亲说了。事情是瞒不了多久的。他准备父亲大发雷霆,甚至有思想准备父亲会动手打他。但没有,父亲只是低着头吸烟,好久也没有说一句话。 低垂着头的欧灿辉终于抬头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那一刹间他看见父亲明显地蒼老了,或许以前从没留心父亲的模样,但他看了一眼这时的父亲,心里竟涌上一股惭愧、后悔、心酸的感觉,这时他才真正觉悟到自己做错了,伤了父亲的心。 更让他难受的是,在钉着衣扣的母亲这时哆嗦了一下,他注意到针刺进了母亲的手,一点殷红的血点出现在母亲满是折皱的手指上。默默无语的母亲低头吸吮了手指上的血,默默地放下手上的针线活,一言不发地慢慢走回睡房去。 欧灿辉心里难受极了。也在这一刻,他才领悟到师傅语重心长的教诲,做事不光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社会、对家庭负责。母亲平时好一点的也舍不得买、舍不得吃,当初为把儿子招工进国营企业,母亲咬咬牙花了一笔钱给街道主任送礼,才稳稳妥妥地把招工的事落实下来,现在却因自己冲动惹祸给弄砸了,母亲一定比自己更难受。母亲这几年身体不好,老是说头昏,最近发晕的次数更频密了,欧灿辉真怕这坏消息刺激了母亲。 这也是从这一刻起,欧灿辉暗暗下了决心,今后要生生性性做人,不能再让父母伤心了。 二 但欧灿辉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母亲真的不能接受这个打击,第二天就起不了床,哼哼唔唔地在床上呻吟。父亲想陪母亲去看病,母亲却不愿父亲请假,因为请事假是要扣工资的,只是说已经吃了药,休息过来就没有什么事了。 欧国能心里也很焦灼。 第169章 厂里刚好接了一个订单,为市政府迎宾馆赶制一批大床、椅桌、餐台,这是近两年以来的第一张大订单,从厂长到工人都像注了一针强心剂,加班加点都很紧张地赶工,偏偏这个时候老婆又病了。欧国能锁紧了眉头,见老婆赶他去上班,便到楼上唤醒了欧灿辉,交待说,你老母身体不舒服,等下你陪她去医院看病。 欧灿辉忙爬起床,先到楼下睡房看了母亲,见母亲侧身面朝里躺着,房间里黑沉沉的看不清,叫了两声,听母亲说,我不要紧,叫你老豆去上班。 欧灿辉便对父亲说,阿爸你去上班,我会看着老母的了。 看父亲匆匆去上班,欧灿辉急忙洗漱了,便去叫母亲起床去看病。母亲却说,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我睡一下就歇息过来了。 欧灿辉劝了几句,见母亲不搭理他,知道母亲性子执拗,只好作罢。他不敢离开母亲太远,便开了电视机看电视,又怕听不见母亲招唤,便把电视机的音量开得很低。 欧灿辉把电视频道调到香港台,一个港产警匪片把他收引住了,那里头有他熟悉的数名香港影星,有他很崇拜的任达华和最喜欢的女明星张敏。欧灿辉看得入了神,不过还记得在插播广告的时候进房去看看母亲。母亲似悉睡熟了,欧灿辉便放心地看他的电视剧。 一集电视剧播完了,欧灿辉才想起这一段时间似乎没有听到母亲呻吟,而且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便起身走进母亲睡房,叫了几声“妈”都没有听到母亲回应,心里一慌,探下身就近看时,母亲双眼紧闭而且口唇绀紫,摇了摇母亲,母亲却没有什么反应。欧灿辉这才真的慌了,母亲不是睡觉,是昏厥过去了! 等欧灿辉手忙脚乱地把母亲背起来走出屋子,正碰上陈满钓鱼回来。陈满一看赶忙把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放,高声叫了一句“昊天妈!”也等不及和闻声走屋子的老婆、还有阮桂洪母亲黄三女说话,急忙跟上脚步冲冲的欧灿辉就往巷口走去…… 等欧国能得到消息从工厂赶到医院,老婆一缕香魂已飘飘杳杳离开尘世,连最后一句话也没来得及和他说一说。欧灿辉已经跪在病床边哭成了泪人,陈满夫妇、黄三女、还有方清阿嫲也在一旁掉泪。 欧国能看着躺在床上逝去的老婆,她似乎走得不是那么安详,眉头微踅着,大约还惦挂着这个家,惦挂着三个儿子,大约还有很多很多东西值得惦挂…… 欧国能心里一酸,那眼泪忍不住就夺眶而出…… 欧灿辉不知道母亲原来患有心脏肿瘤,而且肿瘤有五个相联的核桃那么大,大得几乎填满整个右心室和肺动脉,使得右心室流出道只剩下4毫米的间隔。而医生解释说,正常应为2至3厘米,流出道间隔太小,就会造成患者心衰,心胸比例扩大85%。医生埋怨患者家属太大意了,发现患者频繁昏厥也不及时到医院做检查,致使延误了医治。 欧灿辉在一旁听着陈满吞吞吐吐地给父亲转述医生的话,心里又涌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悲痛。母亲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有病却不愿去医院,舍不得花钱看病。那是因为穷啊!欧灿辉忽然想起三年前母亲不慎丢失二千五佰元钱的事,使原本贫穷的家无疑是雪上加霜,母亲的心病大约也和这件事有关吧!母亲天性节俭,为了这个家,母亲操碎了心,却不愿到医院为自己检查治病,还是因为穷啊! 陈满走过来要掺扶起欧灿辉,欧灿辉却哭得更伤心了。想起自己丢了国营企业的饭碗,母亲一定也为这件事揪心,母亲的发病一定和这件事有关联。欧灿辉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想起母亲的慈爱,想起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耽误了发现母亲病危,想到从此没有了慈爱的母亲,欧灿辉心里像刀绞一样痛,跪在床边不愿起来,越想越是悔恨伤心,忍不住又号啕大哭,把方清阿嫲、陈姨、黄三女、还有闻讯刚赶到的卢少容、欧四婶几个妇女也惹得泪水涟涟,悲伤不已…… 欧灿辉的舅父、舅母闻讯趕来,已是白被蒙面,不能见亲人最后一面,都忍不住失声痛哭。舅父哭了一会,问姐夫说,我大姐是什么病,她住院为什么不通知我?我就一个亲大姐…… 欧灿辉的这个舅父叫何润培,在清源市里却是个有点名气的人物。 大约在文革后香烟售卖政策放松了的时候开始吧,好多酒店门前都有小烟档,除了经营香烟,还售卖报纸、纸巾、口香糖。因为酒店里的香烟比正常零售价贵得多,除了“食共产党的”(注:当地百姓对公款请客、公款消费谑称为“食(吃)共产党的”),一般烟民都愿意走几步到酒家门口买烟。欧灿辉从懂事起就记得,舅父和舅母一直在金龙酒家门口轮流摆烟档。 何润培摆香烟档,暗地还做兑换港币生意。因为历史的原因,清源藉在港澳海外的人数不胜数,据说省里除了潮汕、台山、江门五邑等地外,清源的侨眷、侨属最多。随着计划经济收缩,国营商业的侨汇商品供应越来越不具竞争力,很多持有港币的人,都不想通过国营银行兑换人民币,因为兑换率有差价,于是黑市兑换生意就应运而生。而一些有钱人、甚至公司单位,因为生意或者其他原因需要兑换港币,那黑市生意额就越做越大了。没有人知道何润培有什么门路背景,但都知道他很有办法,提前打招呼的话,三几百万的港币兑换生意,他是绝对啃得下的。 不过欧灿辉却和舅父不算亲近,虽然舅父舅母衣着极普通,平时满口粗言烂语,不知根底的外人往往把他们看底层苦市井小民,欧灿辉却知道舅父家境富裕,舅父的两个儿子,穿的都是名牌衣裤鞋子,平时很多零用钱。舅父后来还在沿江路首座有电梯的凤城大厦里,买了一套一百多平方的住房,这一点倒是和郑叔相似,人不可貌相,舅父其实比很多人都富有。 欧国能这时已经伤心欲绝,他想对小舅子说话,却是哭得说不成话。欧灿辉这时清醒了一点,走过来忍着泪把母亲发病的情况说了一下,话未说完他又忍不住哭不成声,舅父舅母又痛哭起来,病房里哭声一遍,其他住院的病人也觉淒慘,有些便陪着掉了泪,只有医生护士司空见惯早麻木不觉。 欧灿辉自小就受父母教诲,穷人要穷得有骨气,加上舅母有点势利眼,所以平时不大走动。不过说到底是至亲,得知母亲恶噩,舅父一家都及时赶来,舅父舅母都哭得好伤心,帮着料理母亲的葬事。虽然人分贫富,但毕竟血浓于水啊。 三 欧灿辉家的丧事过了三七(二十一天),阮桂洪走过来找欧灿辉,说,今后有什么打算? 欧灿辉缓缓地摇了摇头,心里酸酸的。他还没有从炒鱿鱼和丧母之痛双重打击中恢复过来,心里头还是觉得很悲戚,脑子里混混噩噩的,一点也想不进别的事情。 母亲才四十二岁啊,母亲对儿子慈爱,对街坊和蔼,一辈子也没和人红过脸,街坊邻里谁不说母亲是好人?可是因为家里穷,母亲为维持这个家、为父亲和自己三兄弟穿得好吃得好,花了多少心血啊!为了多赚一些工钱补贴家用,母亲强撑着多病的身体天天跑王姨家等着接活来做,有时为了赶工还熬夜,父亲劝她也不听,有一点好吃的都留给儿子吃。生了病,都是自己找一些去痛散、十滴水之类的中成药服用,为省几个钱不愿到医院看病…… 母亲受了多少苦啊,可以说,母亲这一辈子都是吃苦,做儿子的却没能好好听母亲的话,没能让母亲享一点福……欧灿辉每每想到这些就忍不住眼眶湿润了。他好后悔,好多好多事都觉得后悔,更后悔没能给母亲过上舒心幸福的日子…… 阮桂洪和欧灿辉亲兄弟一样,欧灿辉这时还悲痛不已,他心里也不好受,不过不能让悲伤压垮了欧灿辉,所以阮桂洪就说,灿辉,你愿意的话,跟我一齐做装修,华仔表哥接了一个大工程,正招兵买马。丢那妈,你不在金龙做更好,我早说过,方清是个衰人,阿球给他迫走,我就想到总有一日,方清会露出狐狸尾巴…… 欧灿辉示意阮桂洪降低声量,阮桂洪横眉一竖,刚想说我怕什么,欧灿辉缓缓起了身,让阮桂洪马上带着去见了华仔表哥。 华仔表哥见欧灿辉一表人材,又是阮桂洪的老友,二话不说,马上点了头,很热情地欢迎欧灿辉参加他的装修公司,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华仔表哥有一次带人砸一间油漆店,他发现了一个不是他的人也参与其中,后来查问下去,才知道是表弟阮桂洪的死党兼邻居。今天碰了面,发现欧灿辉是个头脑机灵的人,把这样的人收罗帐下是他最乐意做的事。欧灿辉对华仔表哥心存感激,再三对华仔表哥表示感谢。华仔表哥便说,你和桂洪像兄弟,我也把你当作自家兄弟,自家兄弟就无需多说客气话了。 欧灿辉从此就跟着阮桂洪做装修。 在阮桂洪眼中,欧灿辉还是跟从前一样,机灵、醒目,很多东西一教就会,而且工作落力,不会藏奸偷懒,和工友们也合得來,心里很高兴。他是个粗人,没有觉察欧灿辉性格也开始有了变化,变得沉稳了许多,不似从前般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遇事也没从前的冲动。阮桂洪只知道他介绍了这份工给欧灿辉,欧灿辉做得开心自己也就安心了。 #奇#欧灿辉对华仔表哥有了很浓厚的兴趣。不全是感恩,而是华仔表哥的为人处事让他心仪,华仔表哥的发家经历让他佩服,华仔表哥的成功和潇洒更让他羡慕。 第170章 不经意中,初涉国营企业外的大千世界,欧灿辉暗地里把华仔表哥当作偶像,当作人生追赶的目标。 #书#华仔表哥总能拿到大大小小的工程做,难怪他在行内这么年轻就有名气在外。跟着阮桂洪和华仔表哥接触多了,华仔表哥对欧灿辉印象很好,也就没把欧灿辉当外人,有些不便外传的话也随意在欧灿辉面前说出来,欧灿辉才知道华仔表哥为了兜揽工程,很多手段都用上了,花了钱财不说,有时还搭上身体。 #网#欧灿辉印象最深的是华仔表哥有一次说起,为了得到一项工程,陪一个单位头头吃饭喝酒,从中午一直陪到晚上两点。那头头酒瘾极大,一直喝到华仔表哥烂醉如泥,给人送到医院打吊针急救第二天才苏醒过来。 工程拿到了手,但过了几天那头头又叫去喝酒,华仔表哥说,那一段时间一看见酒就害怕,后来还是阿松传了一个法子,就是事前喝用甘草煲的水,临出门赴宴嘴里还含嚼人参,这才应付了过去。华仔表哥还劝阮桂洪和欧灿辉也要常煲甘草喝,说甘草药性中平,喝了甘草水不但不易醉,对身体极有益处。 欧灿辉很愿意和华仔表哥多接近,觉得华仔表哥为人精明而又恭谦,深懂人情世故,在他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欧灿辉在心里把华仔表哥作为楷模,觉得华仔表哥丰富的人生阅历,对自己的将来肯定很有教益。 第一次发薪的日子,是完成了供电局大楼的装修工程,华仔表哥把阮桂洪这一组人都请到一个小酒店,食餐劲的(吃顿好的)作犒劳时发的。虽然是预支200元,欧灿辉也止不住暗地激动。在饮服公司当国营企业职工,一个月也不过四十二元,他从来没再拿过100元以上真正属于自己的收入,而跟了华仔表哥,他的月薪会超过原来月薪的数倍! 欧灿辉已经见识过这班工友,劳动阶层嘛,特别能吃也特别能喝,不过那晚华仔表哥控得住场面,不够菜可以加,酒却喝得适度为止。就这一点欧灿辉就很感谢华仔表哥,如果这晚华仔表哥要他陪着喝、如果这班新工友要拉着他喝,欧灿辉于情于理都会很爽快地和他们喝下去。中国酒文化的一个主要功能,就是用于建立或加强人际的关系,但欧灿辉从金龙出来以后,他已经暗下决心,酒可以喝,但万不可太忠直太老实,尽可能避免喝醉酒,以免头脑发热做了错事也不知道。 后来欧灿辉更不敢喝了,因为阮桂洪把代发的钱给在座的每人发了200元,其余的就装回信封里,悄悄的把信封交给欧灿辉,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先帮我拿着,明天再给回我。 欧灿辉手里攥着几千块钱,心里忽然紧张起来。他从来没拿过这么多的钱,而这些钱是工友们的血汗钱,如果弄丢了,不要说赔不起,光是想起工友们那副急怒的嘴脸也受不了。他后悔接了这信封,想交回给阮桂洪,见阮桂洪正和陈永松附耳低声说话,又改变了主意。他觉得这是阮桂洪信任他,他没理由辜负了兄弟的信任,而且凭着直觉,他知道阮桂洪和鸡虫饭后还有男人的节目,他的心也跳了一下,随之又释然。才和这班新工友认识了多久?有些事,是要用时间来磨合、来证明、建立的,不用急,时间会帮我完成这一切。 欧灿辉想到的另一件事,是吃完饭就让白志毅送他回家。白志毅骑了一辆嘉铃摩托车来,坐他的摩托车回家当然比自己走路安全多了。 回到家里,看见父亲正在训斥大细佬灿耀。他看了一眼,先回楼上自己房间,把阮桂洪交给自己保管的钱塞在枕头底下放好,才走回楼下客厅。他已经好久没见过父亲生那么大的气,听了一下就明白,原来灿耀早两天向父亲要了十块钱,说是要交复习资料费。父亲给了钱,第二天却发现灿耀在游戏机室玩游戏。眼看着就要进入中考,灿耀还是心野贪玩,而且还编假话骗父亲,难怪父亲这么生气。 父亲一直希望两个细佬读好书,读完高中再读大学,但看来父亲只能把期望寄托在最小的细佬灿荣身上了。灿荣不像灿耀心那么野,人很文静,读书很用功,放学回家很少出去玩,都很自觉地回房间读书复习,从不用父亲操什么心。灿耀就不同了,读书不用功,整天喜欢玩,而且好动百厌(粤港俚语,意指好动、不安份、调皮捣蛋),过去父母花为他操心最多。他生性如此,不管父母怎么打骂,就是改不过来,挨了打骂,一转身就忘了。 欧灿辉看父亲气得发抖,再骂下去怕他忍不住要动手打细佬,就走过去对灿耀说:“以后不要贪玩了,要玩也等到暑假再玩。用心去复习功课,争取考上市一中。”他又掏出200块钱给父亲,“刚刚发了首期人工,迟些还要补发。” 灿耀见父亲不骂了,趁机抽身走回楼上。欧灿辉想了想,又对父亲说:“爸,给20块钱我,我想买点礼物去探望莫师傅。” 父亲点了点头,掏出衣袋的零钱找了一下,看没有20元零钱,又把一张50元的银纸给回欧灿辉。欧灿辉看父亲脸色霁和下来,也就放了心,看看时间还早,就出门在街口财叔那档水果摊上买了几斤苹果,到师傅莫慕贞家去。 师傅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她丈夫在工商局工作,这几天外出出差了,她大的女儿已出嫁,小的儿子在广州读大学,家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人。见欧灿辉来了,就很高兴地倒茶让座。师傅平时很严肃,在家里却满脸笑容,欧灿辉看见师傅的笑容觉得很温暖。 师傅很关切地询问欧灿辉,得知欧灿辉学做装修,工作很顺心顺利,也就放了心,又叮嘱他好好工作,不要学坏,不要沾染那些不良习气,欧灿辉也点头答应了。他原想问问金龙的情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想,还是等见着了师兄弟、旧工友们再问——其实见着了他们,就算不问他们也会说。师傅是个原则性很強的人,一般不会胡乱说话,大概从她嘴里也问不出什么。 虽然不在金龙干了,但毕竟在金龙工作了三年,正是那三年,使自己从朦胧无知踏进社会,慢慢的成长起来,初识酸甜苦辣、人生百态。欧灿辉也不明白,为何金龙把自己一脚踢了出去,那时是何等心急惶惑,现在竟还对金龙念兹在心。 和师傅闲聊了一阵,正想告辞,师傅又说,我看你还是把烟戒了吧。以前我看你们一班后生都抽烟,心里很不舒服。你现在的工作环境也不适宜抽烟,那里都是些易燃物品,你们年轻粗心,又贪玩贪闹,一不小心就容易惹祸。再说了,不抽烟,开支也少了,你还有两个细佬在读书,将来自己也要成家立室,老话都讲,“日积一分钱,买屋又买田”,又话“食唔(不)穷,着(穿)唔穷,唔会打算一世穷”,对唔对? 师傅看欧灿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别以为交际靠烟靠酒,其实,靠的是心,真情所至,金石为开。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也没有靠递烟送酒吧?说得欧灿辉也笑了,他是记起华仔表哥交游广阔,本人却是不抽烟的,便说,好,师傅,我听你的,我要把烟戒了。 欧灿辉告辞要走的时候,师傅把他送出门口,又谆谆告诫说,现在到了社会上,交朋接友要小心,俗话讲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老虎学咬人。学坏容易学好难,自己要多警惕,別怪师傅啰嗦,这一条真正要切记切记。欧灿辉又点头答应了,心里又涌起一阵温暖。 华仔表哥确实很关照阮桂洪这个表弟。刚做完了一户人家的新屋装修,华仔表哥又找了阮桂洪和欧灿辉去他家,问桂洪去不去乡下做一户新屋装修,还说人工可以增加一些。阮桂洪想也不用想就一口答应了。阮桂洪提了五个人的名字──当然也包括欧灿辉,华仔表哥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又商量了好一阵备料、运送以及装修要求,谈完了才告辞出来。 欧灿辉也参与了商量。这三个月下来他已基本弄清了装修的基本程序和要求,所以也能补充一点意見。华仔表哥很满意欧灿辉机灵醒目,拍了拍欧灿辉的肩膀说,灿辉,用心去学,好好干,过得两年你又是我的一个好帮手。 欧灿辉有点兴奋。华仔表哥的话是对他过去三个月工作表现的肯定,他觉得生活有了目标,心里充实了不少,不似从前空落落的,混日子不象混日子,有工开就机械地干活。现在明确了,学上一门手艺,尽快熟练掌握装修技能,争取早日能拿到大工(师傅)工资。华仔表哥说得很明白,两年时间,他就应该达到这个目标。 但现在他知道还有很多知识、技能、本领还未掌握,还需要花很多时间去努力学习钻研。三、两年后就算不能像陈永松这些老装修工那样技术熟练高超,起码也要像桂洪那样,唔做得也要讲得,唔识唱也识弹,争取当上一个小头目,人工自然也就升上去。 阮桂洪自然不知道欧灿辉这时的心理活动,他还惦记着欧灿辉刚走进华仔表哥家时流露的表情。也难怪,华仔表哥的家是自建的一幢三层楼房,每层足有一百多平方(米)。第一层就是接待客人的客厅和厨房,虽然客厅很大,但看那装修似乎是好多年前的,显得陈旧、寒磣,连坐的木沙发套椅,还有头上的吊扇,都像是从什么地方搬过来用的旧货,很不协调,和华仔表哥裝修公司老板的身份很不相衬,难怪欧灿辉刚走进华仔表哥的家时,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华仔表哥的家是在城东一个叫东较场的旧民居区內,那一带都是原居民的低矮民房,他的楼房挤在密集拥迫的旧房中间,很不起眼。 第171章 听说这一带很多人想重建或加层加高,但因列入了城建红线图,都不能得到城建委批准。但盖着市人民政府大红印章的拆迁公布张贴了几年,就是光听雷声不见下雨,也没见有什么拆建动静。 走出华仔表哥家,阮桂洪就对欧灿辉说,看到了吧,卖花的冇花戴,卖咸鱼的食咸鱼渣。我劝过华仔表哥好多次,又不是没有钱,找几个人装一装它,保证你家光彩照人。华仔表哥不知怎么想的,老是说这样好这样好,不要装修,就这样子好。 阮桂洪说着摇了摇头,又说,华仔表哥对人大方,对自己就随随便便,我有他的条件,早就把旧屋坼了,建它三、五层,还要把它装修得靓靓的,绝不会失礼街坊。 欧灿辉就笑了,说,是啊,我要是有了钱,自然也要拆了旧屋重建。我三兄弟住两个房,将来都要找老婆结婚,现在这房子怎么住?!不要因为房子不够、不好,害得想嫁过来的人也不敢来了,对不对?三兄弟都找不着老婆,那就惨了。欧灿辉说着自己也笑起来。 阮桂洪这时却平添了一桩心事。欧灿辉的话勾起了他的一腔愁绪,他想到他将来也是要娶老婆的,而最希望的就是娶巷尾欧宅的霞女,但自己家穷屋矮,霞女的父亲能答应吗?自己有本事建新房子吗?不要说建新房子,就是把现在的旧屋进行装修也没这个能力。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干脆不想这个令人烦闷火燥的问题。 第一章第四至六节 四 两天后,阮桂洪带着欧灿辉、陈永松、白志毅,还有另外两个熟练工,坐上华仔表哥派来的人货车,一大早就奔往市外新塘乡。那户需要装修的人家就在新塘乡一个小山村里。 汽车跑了两个多小时,从107国道转入一条乡村公路,颠簸着又跑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一个地名叫落凤岗的村子。一个六十来岁的男人就站在村口等着,看见汽车来了就招手示意,跟着上了汽车挤坐着,指挥汽车绕过村子,开到村后一幢楼房处停了下来。 阮桂洪跳下汽车,叫大家动手卸车,把车厢里的装修材料搬进楼房里去。欧灿辉留意看了一下,见这楼房外三面都建了一人多高的围墙围着,实际就是一幢别墅。 别墅后面是一座不大的山岗,山岗上林木茂盛,郁郁葱葱。围墙外是一条沙石铺的机耕路,路边就是一大片菜地;远处有一条宽阔的山溪和河滩,过了山溪,广袞的稻田和再远处的丘陵山岗尽收眼底。欧灿辉心里暗暗赞叹屋主人会挑地方,从这里四面眺望,田园风光一览无遗,美不胜收,住在这里颐养天年,大约真的会长命百岁。 进了屋子看了一下,这楼房建筑平面大约一百五十多平方,外面院子面积足有八百多平方,有假山水池,有花果树木,还建了一个小型的露天游泳池。这幢别墅要是建在城里,起码值几百万。虽然在偏僻的农村,地价可能不用那么贵,但占了这么大一个地方,別墅的主人起码是一个有办法的有钱人。 阮桂洪他们的任务就是对三层楼房进行室内装修,因为离市区远,原就定了吃住在这里,一直到完工才撤场。装修工们把带来的被铺拿到三楼,又从地下(首层)大厅搬了六块夹板上去,虽然是打地铺,放一块夹板当床板也顶用,不然睡地板很容易受凉。 把空气压缩机、电刨床等一应工具搬进来放好,阮桂洪和装修工们就跟着主人看屋子,听主人讲解对室內装修的设想和要求。三层楼都看完了,大家心中都有了数,又商议了还需补充的材料,阮桂洪就列了个单子,交司机带回去给华仔表哥,打发司机把车开回去,和大家商量了一下分工,就各自忙开了。 上午主要是备料、筹划,做些准备工作,中午吃过饭,也没怎么歇息,大家就按分工干起来。欧灿辉已经能很熟练地干搭拼凹方木架、使用冲击钻钻孔、打木桩、固定、剪裁夹板等这些简易的活,他还是跟陈永松搭档,两人已经配合默契,加上阮桂洪和兼管电线佈装的白志毅协助,一个下午就把七十多平方的首层客厅天花架子搭好了。 天黑了下来,阮桂洪亮着了用临时线路接驳好的100瓦电灯,主人已经从厨房搬出饭菜,连声叫开饭了,大家就停了工,洗了手围坐着吃饭。 屋主人姓郑,他一边给大家倒酒一边笑着说:“我年长几岁,大家不嫌弃,就叫我郑叔吧。”他年纪虽大,但身体很好,不胖也不瘦,虽然生得矮了点,但满头黑发,精神饱满,慈眉善目,很热情好客,频频地劝大家喝酒吃菜,口里连声说,到了这里,就当自己家里,千万不要客气。 欧灿辉心想,又是一个有钱佬,看他其貌不扬,衣着扑素,脚上穿的是一双廉价塑料凉鞋,走在大街上谁会把他看作有钱佬?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他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很想问问他是怎样发迹、又为什么到偏远的乡下建这个别墅,不过想到和这个郑叔还不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几杯酒下肚,阮桂洪脸上泛着红光,他动手给郑叔倒了一杯酒,举起了自己的酒杯,说:“郑叔,我敬你一杯。” 郑叔笑呵呵地和桂洪碰了碰杯,一口就干了。阮桂洪也把酒干了,抹了抹嘴巴说:“郑叔,今天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又是鸡又是肉的招呼(待)我们,我们很领你的情。你放心,你的新屋我们一定会装修得好好睇睇,保证质量,不会让你失礼人。” 郑叔就笑了,说:“过门都是客,何况你们来这里是帮我做装修?大家流汗出力,我请大家喝两杯,应该的,大家千万不要客气。” 阮桂洪就说:“郑叔,我跟你说实在话,以后不要搞得这么隆重,每餐有青菜豆腐、有几片肉就得了。真的,你每餐都要这么搞,我们的心也不安乐。”大家知道郑叔和华仔表哥原就说好了的,每天每人包餐伙食费五块钱,再让人家破费就不好了,所以阮桂洪又接着说,“郑叔,我们都是出门打工的,知道揾(挣)两个钱也不易,有两餐饱就可以了。我这个人直来直去,你不要弄得我们过意不去才好。” 郑叔仍是笑呵呵的,又给大家倒酒,说:“总之就辛苦大家了。来,大家都多饮两杯……” 欧灿辉很快就和郑叔混熟了。郑叔为人热情豪爽,每天在家里看装修工干活,有时也帮帮手,递递材料,扶扶梯子,总之是很勤快地忙来忙去。一日三餐都是他下厨,午餐简单一点,晚上就有鱼有肉,厨艺还不错,大家都赞郑叔有两下子。郑叔还从村里提来了一大罐村民自酿的糯米酒。那装酒的白塑料罐就放在厨房门口,郑叔说,糯米酒对身体有益,度数也不高,大家当饮料随便喝好了。 欧灿辉还是第一次喝这种金黄色的酒。酒很醇,喝在嘴里有一种清甜的感觉,因为度数低,所以连喝几大碗也不会醉,不过身上就开始发热。郑叔说,这是糯米酒开始发挥它的功效了。郑叔还介绍说,这个村风水好,老人多长寿,这里头就有糯米酒的功劳──村里二十几个七十岁以上的老寿星,其中一个今年刚满九十岁,现在每天仍然要糯米酒泡饭吃,可见糯米酒的养生功效.。 装修工从早上开始干活,中午吃饭后抽两根烟算是休息一下,然后接着一直干到晚上八、九点,吃了晚饭就冲凉歇息,有时也会晚饭后接着再干到十一、二点的。在乡下地方没有什么娱乐,也没有电视机,除了白志毅带了一部小巧的半导体收音机,听听新闻和音乐,大家嘻嘻哈哈闲聊一下就躺下睡觉。睡得最晚的是白志毅和欧灿辉,欧灿辉还不想睡,就到楼下找郑叔聊天,白志毅则戴上耳塞,躺在蚊帐里,悠悠然摇头晃脑的欣赏音乐。 欧灿辉发现郑叔很健谈,白天常和大家说笑,说一些地方典故和趣闻。譬如说到这地方为什么叫落凤岗,一下就把大家收引住了。郑叔就讲起了传说故事,说是很古很古的时候,海龙王作恶,千里平地成泽国。老百姓活不下去了,都焚香跪地叩拜,祈求上蒼保祐百姓。天上的王母娘娘知道了,就派了身边的凤凰下凡。 凤凰来到凡间一看,到处都是巨浪滔天的洪水,山岗也淹得只露出一个个小山头。凤凰盘旋了一阵,就在这里降落下来,双翅一展一搧,把海龙王赶跑了,洪水也就退了,老百姓才有了好日子过。为了纪念凤凰下凡帮助老百姓,后来人们就把凤凰降落的地方叫落凤岗…… 装修工中有一个年岁大一点的,姓曹,大家平时叫曹师傅的,这时就说,叫凤凰岗也好啊,为什么叫落凤岗?做生意的人就最怕落呀、跌呀这些字的。 郑叔就笑了,说,叫凤凰岗别人以为地形相似而叫,我们的先人很聪明的,叫落凤岗大家就记得这个故事了,而且凤凰挑这个山岗降落,证明这里有灵气,风水好,对不对?不然王母娘娘的凤凰也不会专挑这个地方降落下来。 郑叔有时也说说农村里的逸事趣闻,大家都觉得很新鲜。郑叔对人很有礼貌,对工程有修改意见,说话的口吻是商量式,或叫他们帮干点什么,就是递个物件这样的小事,也是一口一个“唔该”(多谢)。郑叔说话风趣又这么平易近人,大家很快就没有了拘束,说话也就随便多了。陈永松是典型的咸虫,一开口就往男女的事情上说去,谁知郑叔比他还厉害,不光食遍十八省,还开过洋萦,搞过俄罗斯妹。 这下轮到陈永松伸舌头了,接着就连声追问味道如何?郑叔一撇嘴说,没意思,别看俄罗斯妹长着金发,会化妆打扮而已,其实皮肤粗糙,还比不上江南妹子细皮嫩肉呢。 第172章 陈永松还饶有兴趣的想追问下去,郑叔却转了话题,后来又走开了,陈永松只好败兴地埋头干活。 欧灿辉最感兴趣的还是,郑叔是什么人?他搞什么发了这么大的财?至于在乡下建别墅,他已经猜想到是因为乡下老家风水好,也有个荣耀乡里的意思,后来他才知道只猜对了一半。 健谈的人大概都耐不住寂莫,所以郑叔很欢迎欧灿辉和他闲话聊天。正是盛夏季节,白天干活觉得热,晚上在这个大院子里,却是凉风阵阵,气候宜人。院子里的树很多已长到二楼那么高,风吹叶动,树影婆娑。 欧灿辉后来听郑叔详细介绍,才知道这院子栽有龙眼、黄皮、杨桃、枇杷、番石榴、芒果、无花果,竟是一个小果园,只是在大门到楼房的通道两边,栽上了白玉兰、勒杜鹃、千年矮(黄楊树)这些花木。欧灿辉知道郑叔还在三楼楼顶天台有几十盆盆景。欧灿辉不懂盆景,但欧巷里的四叔公欧德庭玩盆景玩得如痴如醉,他是知道的,他也不明白为何有些人对玩盆景这么入迷。面对满院蒼翠,欧灿辉不禁又添多了一份好奇。 郑叔在泳池边摆了一張小茶几,搬了两张当地俗称懒佬椅的活动竹摺椅,泡上一壶热茶,舒舒服服地半躺着,一边拿着一把葵扇搧凉、驱蚊,一边就和欧灿辉谈天说地。往往直到大家都觉有了倦意,觉察夜深了,才道別分手回房睡觉。 开始两人都是泛泛交谈,天南海北,趣事见闻,谈得津津有味,竟是越谈越投缘。郑叔对欧灿辉便有了好感,觉得欧灿辉不但做工落力不偷懒,不像“肥仔”那般木讷迟钝——他称肥头大耳的白志毅做“肥仔”,白志毅也答应得很爽脆──也不像陈永松等几个那么粗野粗俗,欧灿辉身上好像有一股说不出的灵气,机敏、谦逊、好学,所以他很愿意私下里和欧灿辉说一些他平常不大说的话,并且很亲昵地叫他辉仔。 郑叔果然是一个有钱佬。他在南海有四间工厂、一个汽配公司,规模都不小,现在分别由他的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打理,固定资产加起来大约有几千万。欧灿辉不由得乍舌,平日看郑叔穿的吃的都很随便,不抽烟,待人接物很随和,没有一丝大老板的架子,倒像是个老农或是城里的退休老工人。他不说,谁看得出他有几千万的家产?! 不过郑叔很少说他的生意事务,倒是说自己过去年青时的事多。因为家庭成份不好,考上大学也因为政审通不过没上成。五七年反右,全家随父母下放回原藉劳动改造,吃尽了苦头。到了文革,父母遭惨不测,自己也流落他乡,在海南岛最绝望的时候,一个台风肆虐的黑夜,曾动过纵身跳下恶浪滔天的大海的念头…… 有几晚阮桂洪、陈永松等几个也到院子里,和郑叔一块喝茶纳凉。闲话聊天就是大话西游,有一次,大家嘻嘻哈哈的说了一阵,陈永松这条鸡虫又把话题引到“鸡”那里去,说,郑叔,你阅鸡多已,你认为哪一个地方的鸡好? 郑叔就很正经地说,哪个地方的都不好──好人好姐为什么要做鸡?!害人又害己,难怪政府时时要扫黄。摇了摇头,又说,过去旧社会是逼良为娼,现在怪了,没人逼,她还是愿意做。都新社会了,做什么工都能揾两餐,碰上机会还能发达,千选万选,为什么还选择去做鸡?!都说文革不好,祸国殃民,但我说文革那时有一样好,就是没什么人做鸡的。 陈永松就笑着说,现在改革开放嘛,市场经济法则,有需求就有市场。再说了,有了这个市场,还能减少人犯罪呢──你看现在强奸犯罪都大大减少了嘛。 郑叔又摇头,说,不对,这个事更能引人犯罪。就说你吧,去叫鸡肯定不让老婆知道,但给老婆知道了,肯定会吵闹,很多家庭就是这样破裂的。强奸犯罪少了,但离婚的比率肯定大幅上升,再说,现在性病也多起来了──你看看街头巷尾到处都贴满老中医、老军医专治性病的小广告,讨厌得很。你说说,哪个对社会、对家庭危害更大? 这回轮到陈永松摇头了,说,郑叔,不是改革开放,你还不能食遍十八省,还搞了俄罗斯妹呢! 阮桂洪几个看陈永松和郑叔唇枪舌剑,都很有兴趣的在一旁嘻笑。白志毅插上来问,郑叔,你真的搞、搞过俄罗斯妹?你、你去过俄罗斯? 郑叔看大家都对这个问题感兴趣,都看着他等着答案,只好说,我没去过俄罗斯。有一年,我还在南海,那里一个大饭店在晚餐时加演时装表演招徕食客,有一次也不知从那里弄来几个俄罗斯妹参加演出。我正办一笔数额很大的贷款,信用社主任要我陪他去吃饭看演出,我自然求之不得。这个主任是个大咸虫,一看金发美女就起淫心。我就去找饭店老板,也算是我的朋友吧,马上就做了安排。吃完饭我在饭店楼上开了一个套房,两个俄罗斯妹很快就来了。这时候我不上也得上,不然怎显得我和主任是臭味相投的知己好友?不过我当时也很想尝尝外国货。咳,不用多说了,总之就是做了荒唐事…… 陈永松却认为郑叔口不对心,对他讲得这么简单也不满足,还想再问,郑叔却很感概地说,后来这个主任贪污受贿事情败露,给法院判了刑。去年大概是保外就医,我碰见他去学校接孙子放学回家。看见他时我心里突然觉得很不好受,他虽然作孽咎由自取,但我也有份参与作孽啊,我投其所好实际也是害了他。这个主任以前还包过很多个“二奶”,我没少帮他出钱出力。这时看他刚过五十,却白发掺着黑发,人瘦得象竹杆,连背也有点佝偻,哪有当年那种意气风发、耻高气场的半点痕迹?!我不敢说大澈大悟,但这个人使我回想过去,想起过去这些事,我就觉悟到我过去也做了不少作孽的事,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陈永松看郑叔又正经起来,大约也不会再说些大家感兴趣的话,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明天还要开工,第二晚再吹牛皮吧。大家也就和郑叔道晚安,相跟着回楼上睡觉。欧灿辉原想还再聊聊,看大家都走,只好跟着回去。 五 后来阮桂洪和陈永松几个就少找郑叔聊天,因为郑叔对他们总是摆出长者姿态,很正经地对他们说做人的哲理,或是回忆当年艰难困苦的日子和悲惨的遭遇。欧灿辉倒听得入耳,觉得郑叔阅历丰富,闲谈中透着睿智,不但处处新鲜,令他大长见识,也令他受教益非浅。 有一晚还是他们两人在一起闲聊,郑叔笑着对欧灿辉说,辉仔,你知道吗,我今年三月做了六十大寿,第二天我把五个子女叫齐,向他们宣布我金盆洗手,正式退休,从此不再过问生意上的事,儿女们按原先各自理开的生意自立门户,盈亏自负。我把所有资财作了安排,儿女们都没有意见了,我就和老婆回到了老家——我在市里塘仔边有一座房屋,现在搞好乡下这一间别墅,是为方便我时不时回来住一住。这里空气好、风水好,到我不愿跑动了,就回这里颐养天年,等候百年归老。 欧灿辉觉得意外,更有点不理解。郑叔自言冇病冇痛,身体好得很,儿女们又孝顺听话,而且精神爽烁,思维敏捷,足可应付在商海中再驰骋十年八年,为何突然急流勇退,回老家当个闲人? 郑叔对欧灿辉的疑惑含蓄地一笑说,慢慢你就会明白的。 欧灿辉还想让郑叔解说解说,郑叔却说,还是给你说说我的大半生吧,你不是对我充满好奇、不是对我的一些行为疑惑不解吗,或许你能从我的经历找到一些答案。 郑叔于是说,我把我六十岁前主要分成三个时间段,25到40岁,是我最艰难困苦的时候,曾经到了走投无路想自杀的境地──这些欧灿辉己断断续续的听过不少,有时听得惊心动魄,有时听得感触良多,有时便同情唏嘘。40到50岁,是我拼命工作揾钱的时候,不过也是我坏事做得最多的时候──我可以告诉你,为了达到目的,可以说什么招数也使过,说起来也是作了孽,间接也害了不少人。到了50到60岁,是我成功辉煌的时候。直至到了去年,有两件事对我刺激很大,促使我下了决心,及早抽身。到真的退了出来,我便觉得休闲自在,时间任我自由分配,舒服惬意得很。这就证明我做对了。 欧灿辉不由得来了兴趣。这个郑叔这一生充满了神秘和传奇,听他如此说,肯定是波澜曲析、悲壮绚丽、多姿多彩,他只有通过一个又一个故事,去寻觅郑叔的人生轨迹。 郑叔说,第一件是重见信用社主任,跟着第二件呢,是见着了一个佛门高僧。我在南海有一个做厂的朋友,他的生意做得很大,每年出口额达几百万美金。他买了一块地建新厂房和办公楼,因为他笃信佛教,是佛门俗家弟子,所以请了他的师兄来为他做法事。 做法事那天我也去了,朋友介绍我认识,那高僧抬头看了我一眼,合什说,施主,你和佛有缘,我赠你两个字:戒得。说完他又闭目继续打坐,我听不明白,也很想藉此和高僧攀谈,但高僧即如入定一般,也不理我的发问。 欧灿辉也不明白那两个字。郑叔也不多说,就起身带欧灿辉走进屋里,在楼下一个放杂物的房间,找出一块木匾,让欧灿辉帮手把木匾抬出客厅,拆去了包裹着的厚纸皮,在白晃晃的灯光下看得清楚,这块塗了黑漆的樟木匾,高约五十公分,长约一米半,“三戒”两个隶书大字塗上金粉,阳字阴刻,占了木匾一半地方,特别引人瞩目;左边还刻有直行多个小字,也是金粉隶书阳字阴刻。 第173章 欧灿辉认真细读,却也认得全这些字。只见这些字是:子曰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欧灿辉细细嘴嚼那几行小字,一时竟入了神。 沉吟间,郑叔让欧灿辉帮忙把木匾抬回杂物房放好,回到泳池边。又换上一趟热茶,笑着问欧灿辉:“有没有看过红楼梦?” 欧灿辉摇了摇头。他喜欢看书,三国、水浒、西游记、封神榜都看过,但更喜欢看武俠传奇,像薛仁贵征东、罗通扫北、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八锤大闹朱仙镇,隨唐演义、说岳全传、三俠五义,后来又迷上梁羽生、古龙,尤其钟爱金庸的武俠小说。看这些小说刺激过瘾,欲罢不能,心灵得到很大满足,很能激发许多遐想。但他对红楼梦这些情呀爱的没有兴趣。 郑叔说,这你就错了。毛主席在文革时都说过,看红楼梦起码要看30遍。后生仔,看红楼梦,能教会你很多人生哲理啊!说着,他低声吟诵起来,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爱,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欧灿辉知道这就是红楼梦里的诗句了,觉得顺口流暢,通俗易懂。听得郑叔又说,这是红楼梦里的《好了歌》,这《好了歌》还有个注解,你不妨找红楼梦看一看。每读完一次红楼梦,再回过头细细品味这《好了歌》和注解,都读懂读通了,你这一世也就不枉过了。 这一夜欧灿辉碾转反侧,总是睡不安稳。这是极少有的事,往常他一倒下就能呼呼入睡,即使四个月前给金龙炒鱿(辞退),心里虽然惊恐徬徨,仍能沾着忱头就睡着。这一回大约是郑叔其人其事令他浮想联翩,竟是思来想去,夜不成眠。 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施工,郑叔的别墅室内装修工程终于完工了。这天下午,郑叔指挥装修工,帮忙把“三戒”木匾在客厅正中墙上挂好,认真仔细端详了一阵,拍了拍手,笑着对大家说:“好,总算大功告成,多谢各位师傅了。今晚我请大家喝两杯──桂洪,我要搞隆重一点当作庆祝,你不会再反对了吧?” 阮桂洪就咧嘴笑了。欧灿辉跟着大家把剩余材料、一应工具家什都收拾妥当,搬出去在院子大门边放好,又跟着回三楼搬被褥。欧灿辉见郑叔跟着上楼,又转上楼顶天台,心里一动,便跟着走了上去。阮桂洪觉得奇怪,不由自主也跟着上了楼顶。 欧灿辉、阮桂洪都是第一次上天台。见天台地面没有铺砌瓷砖,仍是原来的水泥混凝土本色,平平整整。满天台都是盆景,这几十盆盆景都摆放在砌砖作柱、上面架好了的水泥板条上。两边各有四行,每行都摆满了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盆景。 阮桂洪看这些盆栽都是枝繁叶茂,一片翠绿,看得眼花缭乱。他原就不懂,这时便笑着问:“郑叔,我是不懂的,你告诉我,怎样的盆景才算是好?” 郑叔哑然失笑。和门外汉说盆景,差不多是对牛弹琴。不过爱好盆景的人大都希望多些同好之人,所以他就不厌其烦地给阮桂洪、欧灿辉介绍他的盆景:九里香、罗汉松、福建茶、细叶榕、牛根桑(朴树)、黄杨、榆树、雀梅、山桔、紫薇、红果、水横枝、满天星…… 郑叔如数家珍,阮桂洪却听得一头雾水,转眼又分辩不出来。待都看完了,阮桂洪又问郑叔:“怎样才知道那棵盆栽值钱?” 郑叔只好解释说,看盆景主要看树种,也要看桩头、树形、枝托,再看长势,总的来说,树种好、长势好,而且树桩头越大,树龄便越长,相对也就更值钱一点。 看阮桂洪似懂不懂,郑叔又说,他也是去年才开始跟人学习栽种,刚刚入门,自然学艺不精。自去年萌生退意,那位信佛的朋友便送了他这批盆景,他也不在乎贵贱好坏值不值钱,只在乎于寄情山乡田野、绿色环境,取个自得其乐的意境就是了。 阮桂洪就指着欧灿辉说,灿辉的四叔公是玩盆景的行家,今年快七十了,每年一开春就天天往公园跑──公园门前那块开阔地,是农民挖了山桩前来摆卖的地方。灿辉的四叔公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不过十点半不见回家,不买树桩也能在那儿呆几个钟头,真是服了他了。 郑叔听了很高兴,要欧灿辉有机会介绍他认识这个四叔公。 欧灿辉答应了,心里却犯了难,这个四叔公为人怪僻,不像你郑叔这么好打交道,能不能得到他允诺还是个未知数呢,不过既然答应了,怎么也要试一试,多说点好话,大约四叔公也不至于拒人于门外吧? 第二天,坐上华仔表哥派来接他们的人货车,和郑叔道别分手,便回市区去。大家都流露了高兴快活的表情,陈永松几个成了家的,这时最想的大概是回家见见孩子,抱着老婆亲热一番。在乡下熬了一个多月,陈永松早就觉得受不了,他等车开上国道,便撩逗坐在前排的阮桂洪说,要不要先去找你的肥妹仔? 阮桂洪竟然面红,回头瞪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前方。陈永松见阮桂洪不搭理他,又撩逗戴着耳塞听收音机的白志毅,见白志毅也不兜搭他,只好闷闷的拿出烟来抽。 驾驶室后排挤了四个人,陈永松抽烟便显得烟气嗆人。欧灿辉已经戒了一个多月的烟,这时闻到烟味也觉不好受,忙把车窗摇下,让疾风劲吹进来。 欧灿辉这时脑子里满是郑叔的影像。临上车时,郑叔拿出一套四本红楼梦送给他,弄得阮桂洪他们脸上都露出诧异的神色。欧灿辉心存感激,道了谢,又问了郑叔在城里的住址,答应一定去探望他,才和郑叔握手道别。这时欧灿辉就拿出第一本红楼梦,打开一看,扉页便赫然写着三戒那段话,字迹蒼劲,下面还写着:赠灿辉友弟共勉,签署了一个姓名:郑柏秋。欧灿辉一看书写的日期是今天,方知道郑叔的大名叫郑柏秋。 阮桂洪瞥见欧灿辉在车上看书,也不在意。他从小就不喜欢看书,每年读书都是勉勉强强才能升级。他和欧灿辉有一处不同的,就是欧灿辉喜欢看点书报。郑叔送一套书给欧灿辉,只不过是因为欧灿辉和他投缘。阮桂洪没料到的是,结识了郑叔,欧灿辉从此便发生了更多的变化,这个郑叔,可以说是欧灿辉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人,甚至影响了欧灿辉的一生。 六 做完落凤岗郑叔别墅装修以后,欧灿辉觉得这次歇停的时间长了点,他还是第一次碰上休息了半个月,华仔表哥还没有开工通知的事。他有点心急,过去找阮桂洪问了一下。阮桂洪却说,他曾试过歇息两个多月冇工开呢,现在生意难做,竞争激烈,要不找点什么自己先做着,等有工开就去开工。 欧灿辉这才彻底明白,装修这一行虽然看起来人工高,但并不是天天有得做,做老板的有家财垫底,未接到工程日子也照样过得滋润,但当工人的三两个月都在家歇息,恐怕就不行了,坐吃山空,这道理大家都懂的。于是欧灿辉又拉着阮桂洪去找华仔表哥,但却没见着,阮桂洪表嫂说华仔表哥又去打麻將了。 欧灿辉是第一次见着华仔表哥的老婆。她看上去比华仔表哥年纪还大了点,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但保养得好,人长得有点富态。她对阮桂洪埋怨着说,华仔近来沉迷赌博,不但打麻將,还打扑克牌,劝他两句就发脾气,你们和他说得来,不要说是亲戚,就是作为朋友也不能见死不救,帮我劝劝他收手。老实说,他去嫖我还不那么生气,嫖一个晚上也用不了多少钱,嫖多几个也就没气力再嫖了,赌呢,一个晚上就可以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 她说着说着就掉泪。阮桂洪不晓得劝人,挠挠头安慰了她几句,赶忙和欧灿辉告辞。 欧灿辉心情有点忧郁。华仔表哥老婆说得对,赌钱这玩艺真是碰不得,很容易入迷,迷上了就收不了手,运气差就会一输再输,输了不服气再赌,恶性循环,人就不能自拔了。华仔表哥赌的赌注大概不会小,那就更要命了。就算华仔表哥命好,又有通晓八卦五行的阿松关照,赌博不输钱──不过对此欧灿辉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但迷上了就没时间出去兜揽生意,因为要接一个工程是要花很多时间去搞信息、搞公关的。如今华仔表哥都把时间用在赌桌上,这样对等开工的人就很不妙了。 欧灿辉心急起来,早些时捧着看的红楼梦也看不下去了,因为家里的事也够他烦的。灿耀已经读完初中,考试成绩只有300多分,离高中录取分数线差得老远,父亲托了很多人,才在后街中学找到一个学位,但要交1500元赞助费。灿耀却和父亲说,那1500元你就省下来吧,我是打死也不会读的,把父亲气得差点吐血。 欧灿辉又听父亲的工友来串门,都是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市家具厂已经亏了几百万元,最近三年厂里基本处于半停产状态,虽然腐败的厂长、副厂长还有会计最近给捡察院抓走了,但厂里近半年只发五成工资,近两个月连一分钱也发不出。更要命的是,昨天厂里正式宣布,全厂放假,工人自谋生路。工人们火了,正组织起来准备在市长接待日上访,欧灿辉才知道父亲是内外交困,这两年竟是没一天过得舒心。 来串门的工友原是来串联明天去市政府请愿的,欧国能却兴奋不起来,默默的抽着水烟斗,听工友们慷慨激昂的议论着。 第174章 见欧灿辉想出门——欧灿辉想到对门阮桂洪处坐一坐,家具厂的事听了让人窝火烦闷——就对欧灿辉说,你做大佬的,要教教细佬,灿耀不读书干什么?就知道百厌惹事,我告诉你,把我惹火了,我打断他的腿,也要他去读书!…… 家具厂工友见欧国能训斥儿子,又见约去市政府请愿的事不热心,便讪讪的告辞离去。倒是有一个叫王沛林的工友,因为和欧国能有过命的交情,见欧国能为儿子的事烦恼,便留下来平心气和地开言劝慰。 欧国能却说,沛林,我是挂了号的人,市政府请愿我是不去的,免得又说我挑动群众斗群众、和党的路线唱对台戏,但我要糊口养家,明天我就上街——我想过了,我有编织滕椅的手艺,修补滕椅也可以揾两餐吧? 王沛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欧国能这么快就打定主意,想出这么个办法。 工厂冇工开,好多工人早已偷偷找私活干了,但那时还没有正式宣布放假,工人还是要按时回厂报到上班,回到工厂没事干,或闲聊、或打扑克,胆子大的报到后又溜走,厂里也没人管,老实胆小的还规规矩矩按时上下班,闲极无聊胡胡混混捱时间过日子。他和欧国能都属守规矩的,他曾见欧国能在车间捡拾滕条,原也没在意,厂里曾生产过一批滕椅,剩下的滕条都属废料没什么大用场,但用来修补那是必不可少的。原来欧国能未雨绸谬,早有自谋生活的打算。想起自己在工厂干了三十七年,习惯了按时上下班,习惯了听领导安排工作,一下失去了这个惯性,要自己想办法谋生活,脑子便一遍空白,顿时觉得惶惑不安。 欧国能又坦然的说,工人靠双手搵食,工厂靠不住了,我不敢说共产党靠不住,但手是自己的,有手有脚就饿不死人,国际歌都唱“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全靠我们自己。” 王沛林脸色阴沉下来。他相信政府不会不管,但什么时候才有结果?已经几个月冇工资发,再等到什么时候?看来还得学欧国能,自己找出路——欧国能能拉下面子上街,为了生活,自己也得好好盘算盘算。 修补滕椅或在街边守候,或是沿街吆喝,有时等一天、走一天也招揽不到生意的。但第二天,欧国能果然手提一个工具袋就上了街。他没有在一个固定地点挂牌佇候顾客,而是像收买佬一样,沿街四处走动,边走高声吆喝:“修补滕椅滕席──” 欧灿辉见父亲真的上街揾食,每天一大早就出去,中午回来吃过午饭又匆匆提着工具袋出门,晚上回来脸色不见开朗,常常默默地抽水烟斗,满腹心事的样子,知道父亲的生意并不见好。 他现在也冇工开,心里更着急,为开工的事和阮桂洪说了几次,阮桂洪却不着紧,又几次碰见阮桂洪和霞女、还有一个年青女仔一齐出去,心想阮桂洪可能拍拖(谈恋爱)了,但不知是霞女还是那个年青女仔?阮桂洪自小和霞女说得来,真要拍拖就有点不现实了。方清家庭和个人条件都比阮桂洪好,欧德庭还不同意他做欧家女婿呢,你阮桂洪想和霞女拍拖,那是痴人做梦。不过,你有拖拍不急着揾工开,我却不能在家呆等,总得要揾钱啊! 想来想去,想到了接触最多的陈永松,于是欧灿辉决定去找他。这陈永松虽然咸湿(下流、猥亵),但待人其实很不错的,他有技术,人也活络,和他多笼络一下感情也好,说不定陈永松能想出什么办法呢。 从阮桂洪处问得陈永松家地址,欧灿辉就去九瓦巷找陈永松。九瓦巷在北门街,巷口显眼处就钉着那块蓝底白字的牌子。巷子很窄,大约宽不足一米。欧灿辉过去也知道这条巷,搞装修接触尺寸数字多了,这下就明白为什么叫九瓦巷了:屋顶盖压瓦片的瓦桶长约20公分,宽约9公分,这小巷宽不足一米,就是说只有九只瓦桶(北方人大概叫瓦当吧)那么宽,叫九瓦巷真是形像得很。 巧得很,陈永松刚好从巷里走出来,看见欧灿辉就高兴地叫起来:“灿辉!你去哪里?我正想去找你呢,” 欧灿辉也很高兴,连忙说:“我是来找你的。” 陈永松就带欧灿辉到他家。巷子虽窄而不长,左面是别人房屋的后墙,右面是巷里几个住户的门口,陈永松住第二家。 进了门,欧灿辉打量了一下,这是本地很典型的俗称“火筒屋”的老房子。房屋不宽,但很长,进门是客厅,靠墙一边有一条长长的通道,里头有几个房,通道尽头大概是厨房了。 欧灿辉看客厅到处放着木方、木板、夹板,有一些半成品木床、木柜,有一个小型电刨床,也有那种一头高一头低的木工长刨櫈,墙上也挂着木工锯子、角尺等工具,满地木刨花、木屑,很明显是一个木工工场,大约陈永松平常就接些木工活来做。欧灿辉就很羡慕地说:“陈师傅,你有这门手艺,揾两餐是不愁的了。” 陈永松却说:“有手艺顶什么用?工字不出头,揾两餐容易,要想发达就难了。” 欧灿辉就说:“还想望发达?再冇工开,我两餐也难揾啊!” “我找你就是想找你开工,不知你做不做?”陈永松说,“我有个朋友在东方广场租了一个档口,做成衣的,因为是很熟的朋友,所以工钱可能会低点。” 欧灿辉忙点头应承:“我做。说实话,十几天冇工开,我不同你,你还可以在家做木工,我什么都不会,在家闷得慌,真的好难过的。” 陈永松认真地看着欧灿辉说:“你这样也确不是办法──有没有想过做其他?” 欧灿辉挠挠头:“我可没想过。我什么也不懂,能做得了什么?” 陈永松一拍大腿:“对了,你不是金龙出来的吗?做早点卖也可以呀,一天赚十块八块的,小数怕长计,一个月也有二、三百块吧,总比现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强。” 欧灿辉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没有地方、没有本钱,怎么搞?”他不想再说这些头疼的事,关心着开工,又问,“什么时候开工?” “明天。”陈永松说,“明天一早你直接到东方广场就行了,那档口是a6卡,门口有编号,很好找的。” 欧灿辉又和陈永松聊了一会,满心欢喜地要告辞,走的时候说:“等晚上找到阮桂洪我再通知他。” 谁知陈永松却说:“我已经找够了人,阮桂洪你就不用通知了。” 欧灿辉一楞,行走着想了好一会才算想明白,阮桂洪说“要不自己先找点活干”,大概就是这意思了。跟华仔表哥做是临时性的,按劳取酬,平时自己也可以找工做,接到工程自己也可以做老板。欧灿辉这时觉得有点鼓舞,原来老板竟是人人可以做得的。但随即觉得有点想过了头,老板是这么好做的?工程怎样设计、怎样做预算、结算,听说还要打税开发票,还涉及到管理费,如果要给对方回扣,又该给多少?所有这些自己都还弄不明白。而且,听说对那些单位有那个权的人,要请客送礼,一餐饭花上一千几百是很随便的事,大的工程更要先花上一笔钱去活动──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工人算了,穷佬仔实在没那个本事和本钱。 第一章第七至八节 七 听得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欧灿辉回过神来,见陈满、陈姨还有他们的女儿陈月媚,就站在北门大商场门口,离自己咫尺之间,原来自己想入了神,走到熟人跟前也是视而不见。 欧灿辉忙和他们打招呼,又笑着对陈月媚说:“听说你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恭喜你。”他看见这一家三口手里都提着从商场购买的物品,马上就想到陈月媚考上大学的事。 陈月媚个子不高,也就是一米五五左右吧,差不多差比欧灿辉矮了一个头,身材娇小,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她平日端庄含蓄,见了邻居们都很礼貌地打招呼。欧灿辉对她很有好感,见着她喜欢和她说说话。陈月媚读书用功,这次考上上海交通大学,街坊邻里都传开了,都说陈月媚这孩子争气,全市就她一个考上上海这间名牌大学。没当着陈家人说出的另一层意思,是说陈家人穷志不穷,別看陈满是收破烂的,陈姨又有殘疾,但家里小孩自觉勤奋,草窝里也飞出一只金凤凰。 小时候阮桂洪是巷里一霸,没少欺负陈月媚和霞女。欧灿辉也算调皮,和阮桂洪、还有陈月媚大佬陈昊天在外头惹事生非,结伙打架,回到巷子里却并不欺凌弱小,对同宗姑姑辈份的霞女自不必说,对陈月媚、阮桂婵、方小兰也倍加呵护,若她们在外头受了別人欺负,他必定为她们抱打不平。不过这时最出头出角的却是阮桂洪,打架像不要命的凶狠,所以牛精洪的外号很快在外头传开。 因为和欧巷外的人打群架与陈昊天成了好朋友,阮桂洪以后才不欺负陈月媚。到上了初中,都懂事了,欧灿辉和阮桂洪、陈昊天就极少和人打架,矇矇昽昽的像懂了男女之大防,欧灿辉和陈月媚见面只点点头,却不大说话,但对方小兰倒是像对自家小妹妹般随便得多了。 陈月媚自小对欧灿辉很有好感。后来长大了,这情谊便一直埋在心里,加上家庭条件比別人差,心里有自卑,就转化为动力,发愤图强,刻苦学习。待到欧灿辉不读高中出来参加工作,她见着了欧灿辉,却又有说有笑,心里其实惋惜欧灿辉没能继续读书。她觉得欧灿辉自小聪明机灵,领悟力强,若是继续深造,一定能考上大学的。 欧灿辉和陈满一家一同走回家去。 第175章 他抢过陈姨手里提着的装着零碎杂物的新塑料桶,又把陈满提着的新棉被要过来拿着,和陈月媚一路走一路说话。 陈月媚虽然考上大学扬眉吐气,但神色间一如慨往气定神闲,并无得意洋洋之态。见欧灿辉问起大佬陈昊天,陈月媚说,已经写信告诉他了,但大佬跟的那个供电工程队到处去,也不知大佬有没有收到信。 欧灿辉想起和陈昊天这几年中没见过几次面,儿时的好朋友也变得生疏了,但他这时已体会到“揾食艰难”这句说活,便安慰陈月媚说,想是没有收到信,若是收到了,天哥没理由不回来的。 陈月媚点头称是。大佬自小爱读书,对她这个妹妹很呵护,小时候没少为她在外头受欺负的事和人打架,便常常受父母的责骂。大佬离家出走前一晚,她看父亲凶神恶煞般地打大佬,她吓得躲回小房子里哭。父亲对她两兄妹从不打骂,大佬调皮在外头闯祸,別人上门告状,父亲只是拉下脸教育大佬。只是那一次大佬闯的祸闯大了,父亲发了那么大的脾气,陈月媚知道是大佬伤了父亲的心。 父亲自小便教育她俩兄妹,说人穷志不穷,宁愿饿死,也不能做去偷去抢的事。想起大佬她有点伤心难过,她知道自己只是陈家的养女,是养父母在巷口门楼后面捡她回来的,但养父母对她视为己出,有点好吃好穿的都先给了她,大佬更是当她亲妹妹,自小就什么事都让着她。这时陈月媚对这个家充满感激之情、眷恋之情,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寸草春晖,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好好孝敬父母。 回到欧巷,走到欧灿辉家门口,陈月媚把手上的物品交给父母,要拿回欧灿辉手上的物件,不让欧灿辉再送到巷尾。欧灿辉却不放手,直走到陈满家门口,方停下来,把手上物件交回陈月媚,又从衣袋掏出一张50元放在陈月媚手里,说了句“小小意思”才转头回家。 陈月媚见欧灿辉把钱塞在自己手里,窘得满脸通红,待放下东西想退给欧灿辉,欧灿辉已经快走到自家门口了。她叫了一声“灿辉”,欧灿辉却朝她扬扬手便进了屋。 先开了门进屋的陈满,见女儿站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就对儿女说,这是街坊邻里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了罢。陈月媚只好拿起放在门口的物件进屋,心情却变得有点郁郁寡欢起来。 地方风俗,家里孩子若考上大学,临行时,必定请亲戚聚会,有些还会在酒家茶楼摆上“谢师宴”,恭请老师上座,至亲好友相陪,高高兴兴地吃一餐。但陈满是孤家寡人,陈姨那头也没有什么亲戚,在外地打工的陈昊天不知是不当一回事,还是没接到寄去的信,不但人没回来,连一只字的音讯也没有回,陈满老俩口心里生着闷气,在陈月媚跟前也闭口不提,只是在家劏鸡劏鹅,做了一顿丰盛晚饭,也不请什么人,一家三口围坐着高高兴兴地吃了。 倒是麦老师夫妇过来坐了一会,说了很多勉励陈月媚的话,送了一个红包给陈月媚。陈月媚后来打开一看,里面是200块钱,和父母说了,心里自是感激。 那晚老俩口一边给女儿收搭行装,一边对女儿千叮咛万嘱咐,说着说着陈姨就掉偷偷眼泪,给陈满瞪了一眼,又赶忙把眼泪抹掉。第二天一大早,老俩口不顾女儿反对,同坐公共汽车把陈月媚送到二十公里外的火车站,直到把陈月媚送上了火车,老俩口才回家来。 陈姨一直忍着,待火车开走,见女儿探出车窗扬手告別时满脸热泪,她的眼泪也涮涮涮地往外流。陈满这时也觉心里酸酸的,不过他忍着不让自己也流泪,待回到家里,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眼角也有了两滴泪珠。 这一夜陈满夫妇都没有睡好。儿行千里母担忧,儿子早就少少离家,乖巧懂事的女儿如今又去千里之外的上海读书,家里便寂寥冷清了。十几年了,陈姨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便是煮早餐,让女儿吃了早餐去上学,这天陈姨习惯性地早早起了床,进了厨房才想起从此不用煮早餐给女儿了,一下又引起愁离悲绪,忍不住就在厨房抹起眼泪。 陈满也跟着起了床,听得陈姨躲在厨房抽泣,他忽然也涌上一股空落落的感觉很不好受,他干脆不进厨房漱口洗脸了,在门角拿了钓鱼工具,开了门便往外走。 陈满在巷口门楼碰见了巷口方家的卢少容,他淡淡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便继续往外走,卢少容却不挪动。巷口门楼窄,看上去可容两人进出,实际是若两人在门楼相遇,必有一人侧身谦让,方好进出。陈满见卢少容堵在门楼,诧异地停住了脚步,抬起了头,卢少容就说,月媚走了? 陈满点点头没有说话。 卢少容又说,昊天没有回来? 陈满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卢少容幽幽地看了看陈满,说,月媚这么争气,好多人都竖大母指夸她呢!停了一下,又说,街坊都说你和陈姨好福气呢。 陈满还是没有接话,回头望了望空寂的欧巷,一言不发就往前走。卢少容见陈满不搭理自己,只好侧身让了让道,见陈满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心里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二十多年了,陈满待她都是这副神态,连话也不想多说一句,看得出陈满还是没解开当年的心结啊。 这是一个欧巷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埋藏在她和陈满心底之间的秘密。 八 欧灿辉跟着陈永松做了八天,做完了东方广场那个成衣档口的装修,陈永松不但没少给人工,而且还是按大工的人工发给他的,令他感到又惊又喜。装修行内都这样,帮至亲好友做,包工不包料,最多材料上不赚多一笔,人工还是按行价给。 欧灿辉戒了烟,这经济就好计划了,除了留下50块钱,其的都交给父亲。留下的50块钱中,他分别给两个细佬各10元零花钱。两个细佬眉开眼笑,欧灿辉心里明白,灿荣乖巧听话不给零花钱不算问题,灿耀活泼好动,身上没有钱难保会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所以他又特地叮嘱两个细佬,要花钱的事一定要和他说,不许在外头做出有辱家门的事。两个细佬一叠声点头答应了。 欧灿辉不敢问父亲有没有接到生意,不过就留意父亲房中那一堆滕条,见滕条给动过、滕条少了,就知道父亲这一天接到了生意。 早十年滕家具很流行,但社会风气变了,有钱人家都换上新潮时髦的木家具、皮家具,还用滕椅的大都是市井小民,修修补补也出不了什么价钱。倒是有一些单位还保留滕椅,图膝椅通风透气,欧国能有一次给一个单位叫去,把三十多张滕椅全面修补翻新,那一个星期欧国能干得最开心,还把王沛林叫来斩料(加菜)喝了两杯。王沛林已经找到了活干,在影剧院门前保管单车、摩托车,虽然收入不高,但每天可以马上分钱,总算有了收入。 欧灿辉在家待了两天闷得慌,正想再出去找找人,谁知灿耀一头鲜血跑回家来,把他吓了一跳,跟着灿耀冲进厨房,见灿耀正开了水龙头,用水洗涤血污的头脸。欧灿辉忙过去仔细察看,见灿耀左额头给打破了,扯过一条毛巾给他,转身去父亲房中找出云南白药,在伤口处擞下,幸好伤得不深,很快就止住了流血。 欧灿辉刚说了一句“你打什么架,小心老豆回来……”灿耀已经冲出屋去,欧灿辉忙快步追上去,在巷口门楼处一把拽住灿耀,喝道:“你给我回来……”他知道灿耀的脾气,打架从来不愿服输,今天吃了亏,肯定不服气,再出去是为报复。欧灿辉小时候也没少打架,这时大了,知道打架无益,上一次就为一时冲动动了手而丢了饭碗,早就刻骨铭心,不轻易动火,灿耀摆明了去打架他不能不管。 灿耀正在火头上,他用力一甩,甩开了大佬的手,不料大佬手腕一翻,又捉住了他,他更火了,另一只手往大佬胸膛一推,欧灿辉吃痛,就骂道:“你敢打我?”他用力把灿耀往家里推,灿耀气急败坏,嘴里高声叫嚷“放开我!”俩兄弟挣扎纠缠在一起,不经意中,灿耀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汩汩流下来。 对门方清阿嫲听得门外响动嘈杂,走出门来,见欧灿辉兄弟扭成一团,灿耀脸上还流着鲜血,不由得慌了,叫俩兄弟不要打架,走上前劝架,那里劝得开了?一个要冲出欧巷,一个要把细佬往家里推,细佬牛精不听话,把做大佬的火气也惹了上来,用的气力也大了,冲突中,把方清阿嫲也撞了一下。老人家不经碰撞,一屁股就跌坐在麻石路面上,闻声出来的陈姨看见方清阿嫲跌倒,忙迈着碎步过来扶起老人家。 欧国能正好走回来,大喝一声,俩兄弟吓得顿时松了手。欧国能见灿耀头上流血,方清阿嫲这时站了起来,嘴上又唠叨着:亲兄弟打什么架?兄弟要和睦,你老母要是在生,看见你俩兄弟这么不生性也会活活激(气)死的…… 她想起孙子方坚也是和欧灿辉打架,给欧灿辉阮桂洪打伤住进医院的。她现在不是居民小组长了,要是倒回去十年八年,孙子挨打受伤,她一定会到居委会报告,让居委会、派出所把人带去教育教育。 欧国能的火一蹿一蹿的,方清阿嫲的话像火上添油,怒气一升,朝着欧灿辉腿上就是一脚。那一脚用上了力,踢在欧灿辉右大腿上,痛得欧灿辉龇牙跳开,幽怨地看了一眼父亲,一言不发抚着痛处踟跚着走回屋去。灿耀却转身跑出欧巷,不顾欧国能走出巷口大声呼叫,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第176章 陈姨这时说,细路仔(小孩子)要教不要打,细皮嫩肉,很容易受伤的,不要上火生气,细路仔要慢慢慢教……陈姨细声细语劝说,大约也想起自家儿子陈昊天,几年前也是调皮百厌不懂事,给父亲一阵暴打就堵气离家的,如今欧国能怒气冲冲,一条巷住了二十多年,她知道欧国能的脾气,火气上来会把儿子往死里打,所以就忙着告诫他控制好脾气。 欧国能铁青着脸,这时也懊悔打了大仔。稍一冷静想想,就知道是灿耀惹起的,大仔越来越懂事了,要管教细佬,定是灿耀牛精不听大佬的,兄弟自然就起冲突。这几年他再沒有对儿子动过一下指头,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控制不住自己。这时他冷静下来,见方清阿嫲用手抚摸屁股,忙上前关切洵问,阿嫲,有没有跌伤?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方清阿嫲摇摇头说,不碍事,哪有这么矜贵,跌一下就要去医院?我没事。唉,仔女细(孩子小),老是盼望他快点长高快大,到大了,又担心调皮百厌,真是操不完的心啊…… 欧国能耐着性子听她唠叨了好一阵,才轻扶着她回到家门口才回头。回到屋里见欧灿辉坐着发呆,就走回房,找了一瓶佛山冯了性药酒出来,对儿子说,搽一搽就好了。说完又回房,拿了一些修补辅料走了。 欧灿辉知道父亲消了火气,也就放下心来。到晚上吃过饭,他在厨房洗碗,听得父亲开口教训灿耀,语气虽严厉,却不是火气冲天,总算是放下心头大石——父亲的脾气发作起来,灿耀就有苦头吃了。白天父亲那一脚,直到现在大腿还隐隐作疼呢! 幸好第二天就有了好消息,华仔表哥在云南接了一个大工程,令欧灿辉欣喜若狂。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想着半个月后去云南的事。华仔表哥说了,这一去要等到过年才能回来,家里的事要好好安排一下。现在令他不放心的是细佬灿耀。书不愿读了,想来就算强迫他也没有用,但他才刚满十六岁,能做什么?再说现在也不好找工作,父亲晚上有时长吁短叹,欧灿辉自己也不好受。若实在没办法,也只好求华仔表哥,让他同意也带灿耀一齐去云南,让这个调皮的细佬跟在自己身边,父亲大约也会同意的。 回到欧巷,刚想开门进屋,又改变主意,先到市场买了菜才回家。在家里闲着没事,他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红楼梦,看了几行又看不下去。手里拿着红楼梦,心里一动,他想起了郑叔,便把书放下,到楼上看了看,灿耀还在床上蒙头大睡,摇了摇头,找出郑叔的地址,便关好门走出来。 在落凤岗结识的这个郑叔,真是一个奇特的人。按照郑叔的说法,他在40岁前的经历,完整说出来就是另一部版本的《悲惨世界》,所以郑叔极少提及过去。欧灿辉相信郑叔绝不是哗众取宠,是郑叔使他第一次对那句“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的名言产生了怀疑,不过那只是一闪念,但郑叔青少年时期有悲惨遭遇,令他从心底和郑叔产生了共鸣——他也遭遇到人生的双重打击:丧失工作和丧母,和郑叔的悲惨遭遇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欧灿辉后来才明白,国家机器对一个公民的打压摧残,才是真正的凄惨。祖国是母亲,中国人讲究百行孝为先,母亲做错了事,你甚至不能公开批评它,甚至腹谤也是不孝…… 这时欧灿辉还未懂得思考这些深奥的政治问题,不过他本能地觉得和郑叔很亲近。他觉得慈祥的郑叔充满睿智而又平易近人,他有什么烦恼也愿意和郑叔诉说。 郑叔留给欧灿辉的地址是塘仔边,欧灿辉知道在工人文化宫后面,那里密密麻麻全是居民老房子。到了那里却不难找,那是一幢没有改建的民房,从外面看屋脊很高,里面应该是两层的。屋脊两头还飞起斗檐。外墙是已经变成灰白色的青砖,最高处约有五十公分宽的彩绘,从瓦沿直上房顶又斜下至屋后瓦沿,许是年代久了,日哂雨淋,彩绘上的图案已给岁月冲测得无影无踪,只剩灰蓝的底色,和灰白的古旧青砖默默地承受着日月的轮回。 欧灿辉还没走到郑叔的住宅,一阵丝弦乐曲便悠悠扬扬地传进他的耳际,一个花旦正凄婉的唱着粤曲:“珠帘卷处人愁绝,只为了一曲《窦娥冤》……”欧灿辉便知道,这是居民中的粤曲私伙局在聚会,这些粤曲发烧友正以曲会友,演练曲目。但听唱得有板有眼,声情并茂,不禁也颔首赞好。 待得走近,大门口围着好几个人正朝里观望。欧灿辉靠近了看,见屋里客厅极宽敞,灯光明亮,五、六个上了年纪的人,手操乐器正为演唱者伴奏,旁边还坐了十来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脸上都洋溢着开心愉快的表情,在看着演唱。演唱者是一个年近不惑的半老徐娘,身段优雅,还做着动作,举手投足之间,也另有一番风韵。 郑叔也坐在一边,边跟着低声吟唱边用手击节,一转眼间看见欧灿辉,先是一楞,继而高兴地起身,走过来招呼欧灿辉,辉仔,你来啦,屋里坐。 郑叔想带欧灿辉入屋,转而一想,便走出屋子,引领欧灿辉走过几间屋,到了街角那间士多(小卖部),跟老板娘打招呼,六婶,家里太吵,借个地方坐一坐。 热情爽朗的六婶便说,好啊,郑叔你随便。 欧灿辉跟着郑叔进了屋,就说,郑叔,好雅兴啊!家里这么热闹。 郑叔便说,我两公婆都喜欢唱粤曲,家里地方大,就成了私伙局地方了。因为要参加中秋汇演,大家便抓紧时间排练,所以白天也热闹了。 郑叔你也上台演出?欧灿辉不禁好奇地问。 我那水平还上不了台,我只是爱凑这个热闹就是了。大家高兴,我俩公婆也开心。郑叔笑呵呵地说,又关切地问,怎么,今天不用开工? 看见郑叔慈祥关爱的脸容,郑叔像是一个很亲的亲人那种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欧灿辉忍不住把从郑叔乡下回来后的情况,还有家里的情况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说完了,竟觉得心里舒暢了不少,又囁嚅着说,郑叔,我出去揾食,怎样艰苦困难我都捱得,就是对家里放心不下。 郑叔看着欧灿辉,眼里流露赞赏的目光说,辉仔,难得你懂得为父分忧。他想了想,又说,如果你细佬愿意,我可以介绍他到南海我个仔那里,他有一个汽修厂,安置个把人(一、两个人)没有问题。你回去和老豆商量一下,愿意去,就带你细佬来见我。 欧灿辉喜出望外,满腔感激的话堵在肚里说不出来,这时郑叔已经站起来,说,辉仔,现在出来社会做事,你也知道艰难的了,碰上什么难处,即管来找我,我能帮的尽量帮就是了。 欧灿辉由衷地说,郑叔,我真不知怎么感激你…… 郑叔就说,辉仔,你真要感激我,那就记着我说过的话,要正正当当做人,不要学坏,这就对得起我、也对得起你老豆了。我对你还是有信心的。说着,又乐哈哈地笑了。 欧灿辉很感动地点点头。他很庆幸认识了郑叔,郑叔对他这般热心腸,这又令他很感动,也使他像卸下了压在心上的石头。 告别了郑叔回到家里,灿耀还懒洋洋地赖在床上睡懒觉,听大佬一说,马上就从床上跳起来,大声叫道,大佬,我去! 欧灿辉说,我就怕你大懒虫般,干不了三天就给人赶回来…… 灿耀说,你以为我想睡懒觉?我最想学开车了,有这样的机会,我保证勤力。大佬,多谢你! 欧灿辉做好中午饭,等父亲中午回来,便和父亲说了。父亲很高兴,老是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说,明天买点水果去见郑叔,晚上请他来家吃餐饭,我要当面感谢他。又对灿耀说,你要生生性性(懂事听话),用心学习,做工要落力,千祈不要偷懒;出门在外,要自己照顾自己,不要使性子,千祈不要和人吵架打架…… 父亲唠唠叨叨的说了许多,灿耀竟是乖了许多,老老实实地听父亲谆谆教诲。 第二章第一至三节 第二章 一 华仔表哥摊了底牌,他去云南搞装修工程是幌子,实际是要去开赌档。 欧灿辉觉得厄运又一次来到他身上。华仔表哥不在这里搞工程,偏要到云南去偷偷做触犯法律的赌档,不跟着去,不但得失了(无意中得罪了)华仔表哥和阮桂洪,打工挣钱的路子也断了。过了两天他去找华仔表哥介绍的胡春老板,人家对他倒是很客气,眼里却尽是疑惑,嘴上也是敷衍。欧灿辉算是明白了“同行是冤家”这句话。 他去找鸡虫陈永松,却给鸡虫老婆,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妇女没好气地打发掉。后来才知道鸡虫去叫鸡中了招(染上性病),老婆在家打翻了醋缸,他这时找上门真正自讨无趣。他也去过找曹师傅和白志毅这些拍档工友,他们也是爱莫能助──都是打工仔,给原来跟开的老板撇开了,树倒猢狲散,自己还顾不过来,也就帮不上欧灿辉忙,不过都答应有门路就通知欧灿辉。 欧灿辉这时意外地收到了陈月媚的来信。到了上海交大读书的陈月媚还惦记着他这个儿时朋友,虽然信很短,而且还嘱托他关心和照顾她的父母。陈月媚对他的问候和良好祝愿,令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时他坚信没去云南是对的,行差踏错一步,自己就不能坦然面对陈月媚和其他亲戚朋友。上海的来信触发了欧灿辉到深圳的念头,投奔阿球去!做回饮食老本行就是了。 正想出门去给阿球打电话,意外地看见父亲走回家来。 第177章 欧灿辉有点吃惊,因为从他懂事起,父亲就是标准的时间显示,上下班时间几乎恪守得误差不超过五分钟,现在串街走巷修补滕席滕椅,也如过去上班一样,准时出门,准时回来吃午饭,不过午饭后父亲不休息,马上出门又沿街吆喝揽活。上午十点钟回家是破天荒的事,而且父亲脸色很不好,愁云中还藏着愤懣。于是欧灿辉很小心地问父亲,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欧国能摇了摇头。接家具厂通知今天回厂开会,市经委的领导来了,法院也来了人,正式宣佈工厂进入破产程序。工人顿时像炸开了锅,吵吵嚷嚷,有丢老母的,有骂厂长的…… 欧国能没想到临老唔得过世(到老了日子艰难)。工人不依靠工厂依靠什么?这个年纪在工厂冇得做,到社会上能做什么?!上街招揽修补滕席滕椅,这三个月证明难揾食,一个月连一百元也挣不到,那么一点钱买得米来不够买油盐,现在工厂没有了,希冀上级拿出办法,让工厂起死回生的最后希望也彻底破灭了,难道要我们食西北风? 这时他对厂的头头们充满愤慨,正是这些既贪婪又无能的人,把工厂弄到资不抵债一落千丈的地步。对现今社会也感到迷惘,很多国营企业都搞不好,碰上熟悉的朋友说起自己单位,说不好摇头叹惜的占多,政府为什么不认真管一管?还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真是笑话了,领导一切的人会为两餐担忧?那些不是领导一切的领导才不会为两餐担忧,他们是吃香喝辣,以权谋私,又是公费旅游又是嫖赌,本领大的出了事也有后台保,难为的是靠工薪养家的工人。 欧国能想,违法违纪总有人管,工人这个情况为什么没人管?难道真给《国际歌》唱中了,“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全靠我们自己”?!……见儿子执着地望着自己,知道儿子不放心,心中倒有了些许安慰,儿子真懂事了。 欧国能简单的把工厂情况说了一下,没有对儿子发心底那些牢骚。已经在厂里骂够了,对儿子就少说几句吧。儿子已经懂得为家分忧,还是少给一些压力、少给他讲些对社会不满的话。工友们在厂里发的不满和议论,要是放在文革里,不抓去判刑也会给揪斗个半死。 欧灿辉的心情陡然沉重起来。即使自己去了深圳,但父亲修补滕席滕椅揾唔到食,听父亲和王沛林闲谈就知道父亲日子难过,他这个年纪出来社会更难揾到工做,得看看父亲有什么打算再作决定。 父亲没有什么打算。欧国能眼里一片茫然──文革中得罪了一些人,做了很多错事,从“三种人”学习班放出来后就夹着尾巴做人,极少过家串门,也没有多少知心朋友,就算有些朋友也是少门路没权势的,现在这个形势,大约也不能帮上什么忙。 欧国能心里叹息了一声,同人唔同命,同遮(傘)唔同柄,对门的方树开,文革中批斗厂党委书记,就是他上去打的第一个耳光,后来这个书记在批斗中被打成殘废,文革后重新出来工作,上班第一天就给送去医院,以后就再没法回厂上班了。文革中,方树开后来还当了造反派的头,错误还少犯了?给关进“三种人”学习班,第二天就放了出来,虽然当不成了革委会主任,也没受什么处分,照样在厂部政工股坐办公室,不用说,那是朝中有人好做官、有人关照保护的。文革中自己是真枪真刀的干,其实,像方树开这种摇鹅毛扇发号司令的人,罪孽才大呢!到现在人家还稳稳地坐办公室,要怪就怪自己的命没有别人的生得好。 欧灿辉这时也眉心打结,他从没感到生活的压力是这样沉重。这时候他有点记恨方清,如果不是方清作梗,他这时仍在金龙上班,转了正,现在工资改革了,每个月能稳稳妥妥的拿一百八十二元工资,加上奖金、下栏(注:饮食业行话,指餐前小食、纸巾等。下栏收入不作正式营业收入记帐),日子就过得安安稳稳。这时候他也有了点悔意,早知如此不如跟华仔表哥出去搏一搏,听阮桂洪说明天就坐火车去云南,现在跟华仔表哥说还来得及。 但欧灿辉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是好马不吃回头草的问题,是因为去云南本身就不妥的问题。若真的出了事,那就更惨了,家里就剩下父亲和灿荣,没有了经济来源,凭什么供灿荣读书?灿荣读不上大学,会懊悔一辈子,父亲也会遗憾一辈子。灿耀现在也只能自己养自己── 对了,再去找找郑叔!想到去了南海的灿耀,欧灿辉马上想到了郑叔。现在郑叔成了他心目中比父亲还亲的人,他希望热心腸的郑叔能给他指一条光明之路。 郑叔却没有在家。郑叔的老伴郑婶说,郑叔去了广州,为私伙局采购一些道具用品,晚上不知能不能回来。欧灿辉掩饰着自己的失望,对郑婶说,他想请郑叔饮茶,这两天都会在大观酒店等郑叔。 待走了一段路,欧灿辉觉得不妥,又走回去,对郑婶说,他有些事要找郑叔,请郑叔务必去大观酒店找他。他也请郑婶一齐去饮茶,郑婶笑着说,我是老式的人,从不习惯上茶楼,早餐都是自己煮的。郑婶也很喜欢欧灿辉懂事有礼貌,说,你放心,老头子回来我一定告诉他你找他。 第二天,欧灿辉早早起床就去大观酒店。大观酒店就在离圹仔边不远的大观街里,原是北江航运局办公大楼,后来改作酒店,生意很不错。金龙酒家有好几个给方清逼走的老职工,都在这里找到了工作。欧灿辉走进营业大厅,看见早市很旺,座无虚席,喧哗嘈杂。 欧灿辉转了一圈没见着郑叔,后来就在大厅门边,占了两个位子。一边喝茶等郑叔。他这时看见金龙的旧工友邓雪英,见邓雪英穿了套深蓝色套装裙,就笑着和她打招呼:“英姐,升了官,该请我饮茶。” 欧灿辉看一眼就能分辨餐厅部长和服务员的衣着颜色,和邓雪英也是极熟,过去都讲惯玩笑打打闹闹的,邓雪英就笑着说:“升什么官,还不是斟茶倒水做服务工作?倒是听说你出去混得不错,发达了,该请我们食饭是真。” 欧灿辉便笑着说,混两餐而已,发达说不上,请老工友食餐饭当然没有问题。这时点心部一个金龙旧工友已经知道消息,偷空出来亲亲热热地和他说话。从他嘴里知道师傅和李伙生、刘艳红都提了副经理,心想方清也算有眼光。得知老经理们都给搞下来了,脸色便不由自主阴沉下来。方清果然是一个过桥抽板的角色,阿球的话果然没有说错。不过老工友嘴上为老经理鸣不平,其实以前骂老经理骂得更厉害,现在同情老经理只不过是对方清不服气而已。 点心部的旧工友不敢偷鸡太久,坐了一会自觉回去干活。欧灿辉不能不承认,酒店承包后员工工作态度都端正了许多。以前金龙厨房部、点心部的人知道亲朋戚友来了,随便就出来坐陪,当班经理最多在你面前走几趟,示意提醒你应该回岗位干活,碰上牛精的就装着看不见,照样安稳坐着照样陪同。现在看来还是承包好,认真说,当然这样好管理。 到九点多郑叔还没有来,欧灿辉只好不等了,邓雪英给他签了个免茶,他便说了声多谢。刚走出酒家,迎面碰见郑叔匆匆而来,喜出望外,叫了一声“郑叔”,竟是高兴得连声音都有点颤抖。郑叔边和他走回大观酒店,边道歉说,刚送一个朋友到车站坐车回广州,所以来晚了。 大观酒店早茶旺市过了,现在大约还剩三、四成客人。欧灿辉挑了个靠墙边清静点的地方坐下,便和郑叔边喝茶边聊起来。郑叔看着欧灿辉说,辉仔,看得出你心事很重,有什么事不怕同你郑叔讲,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欧灿辉看附近没什么茶客,远一点的大约也听不到他们讲话,便说,郑叔,你要我记住你对我讲的话,要正正当当做人,不要学坏。 郑叔郑重地点头,用鼓励的目光让欧灿辉说下去。欧灿辉鼓起了勇气,把有人约他去云南的事说了,他相信郑叔不会出去乱说,因为传了出去对欧灿辉也不好,那些人会把欧灿辉当作“二五仔”(告密之人),或许会对欧灿辉、郑叔不利。但他也没直接说出华仔表哥,只是说,他觉得很为难,怕给人讲冇义气,后来才咬实牙关定下决心不去的。 郑叔问,阮桂洪也去啦?见欧灿辉点头,就说,辉仔,你做得对!我猜找你去的人是华仔,对不对?你放心,我保证对外一个字也不会说。华仔我不熟,我是通过朋友介绍,请他帮我装修乡下那间大屋才认识的。 郑叔见服务员过来加水沖茶,便停住了不说,待服务员走开了,才脸色凝重的说,辉仔,这件事真的做不得!就算华仔、阮桂洪搏到几十万回来,但你不要眼红、心动、后悔没有跟着去。不是这样的,你只要在这样的路走上一步,以后就有胆走第二步、第三步,会越走越远,到想回头的时候,十个有九个只会越陷越深。所以,对这些邪门歪道,借用一句古话,叫做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何况根本不会饿死! 这下可解开了欧灿辉的心结。他原来有这样的想头,搏一把就坚决收手,但郑叔的分析令他又惊又喜,惊的是这样搏一把后果确会如郑叔所说,喜的是自己还是顶住了诱惑。 郑叔这时又说,辉仔,我是过来人,这样的事我见得太多了,这种事情真的做不得、博不过的,捱义气也要讲是不是捱得其所。 欧灿辉信服地点点头,那件事患得患失的纷乱思绪是完全解开了,但另一种忧愁思绪又压上了他的眉梢。 第178章 郑叔是何等精明之人,就爽朗地对灿辉说,不要担心找不到工作,我看你机灵醒目,也适合做供销,如果愿意,就到我儿子厂里做供销。做供销有提成的,做得好,年揾一万几千不会是难事。 一万几千?这可是比国营企业职工多好多倍的收入。欧灿辉忙诚挚地说,多谢郑叔。我现在最耽心的还是我老豆。 你老豆怎么了?郑叔听欧灿辉说了家里的情况,沉吟了一下,问道,有没有想过做点小生意? 欧灿辉摇摇头:没有──我懂什么小生意? 你现在这个情况,暂时不适宜到外地工作。郑叔说,做点小生意,把老豆先安置好了,没有后顾之忧才行。 欧灿辉这时想起鸡虫也提点过他,就说,有朋友也劝我重操旧业,开个早餐档…… 郑叔一拍大腿,双眼放光,说,对呀,这是你的老本行,就用你家屋子改作档口,只要你老豆肯做,武安街那么旺,又近中心市场,应该有得做! 看欧灿辉有点迟疑,郑叔就说,香港有个大富豪李嘉诚你知道吧,他的财富到去年已连续五年在香港排第一,有二、三百亿港元,家族所控公司市值逾千多亿元,犀利(厉害)吧? 欧灿辉伸出了舌头:二、三百亿?!千多亿?!犀利!!他不能想象二三百亿、千多亿的财富是怎样一个概念,但能在香港排第一,那就是富可敌国,非同小可! 郑叔说,李嘉诚小时候家中也很贫苦,十四岁就挑起全家的生活重担,十七岁做塑胶厂推销员,一步一步捱出来的。你现在条件总好过他十四岁的时候吧,脚踏实地才有前途啊! 欧灿辉怦然心动,又迟疑着说,我那间屋行吗? 郑叔一拍大腿说,走,到你家再看看,找你老豆回来一齐商量。马死落地行,毛主席也说穷则思变,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路是人行出来的,我看开个早餐档,一定行! 欧灿辉看郑叔说得这么肯定,心想,说不定真是一个好路子呢。只要父亲同意做,那就开一个早餐档,总比做裝修望天打卦强…… 于是欧灿辉和郑叔急急脚离开大观酒店,回欧巷找欧灿辉父亲一起商量。在巷口正碰见方清,欧灿辉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二 欧灿辉知道阮桂洪最听他华仔表哥的话,必定跟华仔表哥去云南。他觉得阮桂洪这一次真正是盲从又是利欲熏心,跟着华仔表哥走上了邪门歪道,于是和阮桂洪推心置腹,劝他不要走这条道。 阮桂洪没想到对最有把握的人倒是唯一一个决定不去的人。他的三个师兄弟、在装修工中挑的两个年轻人都磨拳擦掌跃跃欲试,他最希望共进退的欧灿辉却打了退堂鼓,辜负了华仔表哥对欧灿辉的期望。华仔表哥很看好欧灿辉,认为他机警醒目,必定是个好帮手。难得华仔表哥看得起你,给了你发财机会竟白白放过。 阮桂洪很不高兴,以至十几年来第一次把写满不高兴的脸色给欧灿辉看。欧灿辉却劝他不要冒这样的风险,他没想到欧灿辉原来胆子这么小,对欧灿辉的劝说嗤之以鼻,两个自小玩在一起的好朋友第一次话不投机,最后竟是不欢而散。 阮桂洪一伙跟着华仔表哥出发了,欧灿辉一头牵挂着阮桂洪——后来他自己心里承认,其实更记挂着华仔表哥这一生意成功与否——一头又专心筹备开早餐档。 早两天舅父何润培颈椎、脊椎都有毛病住进了中医院,欧灿辉和父亲欧国能都去过医院探病。欧国能因要在家搞早餐店,今天约了人来帮忙拆墙改造,他却不要欧灿辉帮忙,嘱咐他去中医院再看看舅父。 欧灿辉刚到中医院,迎面碰上了也是到医院探望病人的金龙旧工友刘艳红和杜雪梅,她两人便很高兴地和欧灿辉打招呼。欧灿辉装着认真地上下打量刘艳红,嘴里就说,还好,若是在保健院碰见你,说不定我要准备和人拼命。 刘艳红一下没听明白,见杜雪梅掩嘴一笑,料不是好话,嗔笑着打了他一下,又关切地问,你来这里干什么,谁病了? 欧灿辉便说是舅父病了住院,来探望舅父的。刘艳红又说,你最近忙什么?这段时间也不见你来金龙饮茶。 欧灿辉便笑嘻嘻地说,你想我了? 刘艳红见欧灿辉没正经,便装着生气,欧灿辉便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因她两人赶着回金龙上班,便分了手。 欧灿辉这个早点档,忙了一个星期就开了张。拆临街那墙是父亲叫家具厂的工友来帮手,两部早餐车仔──外面是白铁皮包裹,内面可以放置两个煤炉──是父亲请做铁工的朋友帮忙做的,只收了材料费。父亲回乡下找做泥水的亲戚来改了炉灶,欧灿辉则找了几个装修队工友拆楼下睡房、做案板,请他们吃顿饭也没用多少钱,基本上就弄好了。待真正开了档,生意一天天好起来,父子两人原先忐忑的心才安定了不少。 欧国能在工厂干了二十多年,近这三年多基本是无活可干,整天在车间聊闲、打朴克混日子,其实心里很空虚,牢骚怪话特别多。待工厂真正散了伙,他倒骂不出来了。心里焦虑着找一份工作,不然怎样捱到退休?何况最小的儿子灿荣读书用功,年年成绩都在年级前十名,很有可能考上大学的。自己穷、苦自己受得了,但不能躭误了儿子的前途。 欧灿辉结识的这个郑叔,真是热心腸的好人。郑叔不但介绍灿耀到南海打工,还出了做早餐档的好主意。家具厂破产,欧国能拿到了不到三万块钱的经济补偿金,这就是在国营企业二十七年工作的最后报酬了,不过有了这笔钱,开早餐档的本钱就不用去筹借。 郑叔说得对,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路是人行出来的。郑叔真是有心人,开张第一天就发动了私伙局那帮人专程走过来帮衬。其实第一天生意就很好,准备的馒头、花卷、包子很快就卖完了。因为內街是往市场的必经之路,街內虽然有几间小饮食店,但专门外卖的就只他家一档,价钱相宜薄利多销,不但方便了来市场买菜的人,而且读书的小孩都来买几个包子馒头带着走,自从开了早餐档,连对门方小兰天天都来买早餐。 开张头几天,郑叔都来看他们,看了两天就提出意见,说经营品种太少,建议增加油炸鬼(油条)、咸煎饼(油饼),欧灿辉照做了。他在金龙就是学做点心的,制作咸煎饼是点心考试必考的功课,学了三年自是难不倒他。他用心制作,果然大受顾客欢迎。待有贩仔前来接洽订货,欧灿辉干脆挂出“批发”两个字的牌子,果然招徕了更多贩仔、小饮食店来预定,每天营业额从开张头几天的三、四十元,增加到现在的一百多元,高的那一天有二百多元,欧国能觉得很满意。 欧国能心想,好好经营这个早餐档,揾两餐冇问题。他知道有些工友这几个月还是在家吃闲饭,四、五十岁这个年纪不上不下,重新找份合适的工作谈何容易?现在很多单位招工,35岁以下不招,商场就更不用说了,只要十八二十的,难道上了岁数就是废人?欧国能只觉得家里开了这档早餐档,自己心里竟变得很踏实。 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去云南揾食的阮桂洪回来了。 欧巷里第一个发现阮桂洪回来的是欧灿辉。因为把临街这堵墙拆了,他把卖早餐的车子放在门前占了一点位置,人在车后实际也站在门前的一级台阶上,内街两头都在他的视线之中,所以阮桂洪在街口一下车,他便远远看见了。不过他从没看过阮桂洪穿西装,刚开始还怀疑眼花看错人,所以先是一楞,继而定睛再看,确认是阮桂洪了,大叫一声便奔过去。 阮桂洪这趟可以说是衣锦荣归,租了一辆工具车送他回到街口,大包小包的行李有好几袋,还请了几个搬运工帮他抬一盆大盆景进欧巷送去霞女家。欧灿辉看阮桂洪手里拿着一件羽绒衣,另一只手提着一只旅行袋,身上是一套黑色西装,西装里面是一件长袖白衬衣,脚上一双黒皮鞋,依旧是小平头,容光焕发神气十足地走回欧巷,便知道阮桂洪是从云南凯旋般归来了。 一刹那间,欧灿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滋味全涌上心头。看上去触犯刑法、充满危险的事,竟然一点事也没有发生,阮桂洪他们是完好无损地平安回来,而且看上去都狠狠地捞了一大笔,现在欧灿辉就感到后悔了!送到嘴边的机会白白地放过,他又一次从心里埋怨自己的命不好,明明有发财机会,却踌躇犹疑,机会就错失了,那是好几万块钱啊,做早点做一年也揾不到这多钱的。 欧灿辉心里懊悔痛苦了好多天。 欧国能不知道儿子的內心活动,对眼下的状况感到满意,欧灿辉这时却在想如何扩大营业的问题。早餐档现在看来一个月赚几百块不成问题,但欧灿辉想的不是几百块,而是几千块。他想,阮桂洪他们都有几万块了,我欧灿辉要向他们证明,堂堂正正地做生意,一样可以赚几千块、几万块,而且光明正大,有目共睹,不能让人把自己看扁了。, 欧灿辉知道他家不够条件改为小饮食店,因为楼下面积太小,摆不了几张桌子,但要租地方正经搞个大排档却没有本钱。他想起以前曾和阮桂洪等朋友到一些街头巷尾宵夜,倒是触发他想到了一个大胆而最省钱的计划,就是利用内街晚上没有什么行人的机会,占街为铺,搞一个真正的街边大排档。大排档经营得好,一个月有万把块钱的营业额,这样每个月起码有一、两千块的纯利。 第179章 他是个急性子,想到了就和父亲商量,欧国能原本有些犹疑,因为占用街道摆开椅桌,不要说政府、工商会管,街坊邻里也会有看法的。欧灿辉却说,我们又不是摆到大街上去,上廊街、下廊街也有很多街边大排挡,他们不怕我们怕什么?每晚营业结束我们把卫生搞好一点,街坊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欧国能见儿子跃跃欲试,想想儿子的话也有道理,也就默许了儿子的计划。 搞大排档要添置一些餐桌、餐椅、餐具,还要添置一套伙房灶具,手上钱不够,欧灿辉便想到了阮桂洪。和阮桂洪一说,阮桂洪马上就拿了5000元给欧灿辉。欧灿辉要写回借条给阮桂洪,阮桂洪就老大不高兴地说,你当不当我是兄弟?欧灿辉只好满心感激地收了这笔钱,马上就去购置家什。 阮桂洪在家正没什么事,便一门心思帮欧灿辉把大排档搞起来。他知道装修队工友曹师傅的老婆水莲姨是小饭店的服务员,那间外地人开的小饭店没有什么生意,走过去和曹师傅两公婆一说,水莲姨一口答应,还把另一个服务员邓小健也拉了过来。 备好家什,又有了服务员,欧灿辉的大排档眨眼间就开张了。晚上在街口摆开裝了炉具铁锅的小车,小车后面内街靠南的一边摆上6张小餐桌,一张小餐桌配上几张椅,简简单单的看上去不起眼,连招牌也没有,生意却出奇的好。 三 原来这几年经济逐年好转,人们的消费意欲也自然增长,大饭店、小食店、大排挡越开越多就是明证。大排档消费不高,随意方便,很适合打工一族和低下阶层交际应酬需要。欧灿辉的大排挡既有隐蔽性又靠着繁华大街,晚上八点钟摆好餐桌,九点钟就坐满了客人,连专门来帮忙的阮桂洪也喜逐颜开,咧着大嘴笑嘻嘻地招呼客人。 欧国能见生意这么好,儿子原来说好不用他帮忙的,但他那里能安心在家里做早点,还是出来帮忙招呼客人,递菜拿酒、收拾碗筷,忙得不亦乐乎。 这几年广东的天气很反常,临近过年了,天气一点也不觉得寒冷。过了晚上十二点,还有夜猫子结伴来宵夜。欧灿辉只穿一件薄薄的长袖t恤,一直站在档口前拿着铁勺煎炒煮焗客人要的菜和粉面。他虽是学做点心出身,但在酒家耳濡目染久了,大排档的简单菜式自然难不倒他。嘴巴又甜滑,客人来了,远远的就打招呼,脸上一直保持笑容,他的手艺还算过得去,收费又低廉,客人走时还不忘说一句“多谢!欢迎下次再来帮衬(光顾)。”相信会给客人会留下好印象。 阮桂洪这晚一直陪着做到收档(打烊)。收拾好了,在欧灿辉家小客厅坐下来,见欧灿辉清点营业收入,第一晚就竟然有300多块钱,听得欧灿辉说有50%的毛利,算起来一个月也有二、三千元的利润,心里也为欧灿辉感到高兴。 欧国能开头出去大排挡帮忙,后来见欧灿辉几个都忙得过来,才回到家里赶做早点,一直忙到两点才算做完。他听儿子说第一晚就有300多块钱收入,心里也自高兴。 欧灿辉回到房里却睡不着。第一晚就成功地做了300多块钱的营业额,令他感到很振奋。师傅说得对,社会主义制度不会饿死人,只要自己敢想敢做,一样可以找到发财的路径。虽然熬夜辛苦了点,但记得老母常说的一句话,唔出辛苦力,哪得世间财?想起死去的老母,欧灿辉心里又涌起丝丝苦痛,人真的不能穷啊,人一穷,连有病也不敢去看…… 欧灿辉的大排档营业很理想,连续十多天营业收入都保持300来块钱的水平。阮桂洪自云南回来后一直在家休息,晚上便热心地到欧灿辉的大排挡帮忙。有一晚特别旺,已经加了两张桌子,阮桂洪一看忙不过来,还跑回家把阮桂婵叫出来帮忙。欧灿辉心里便很感动,不过嘴上就没多说什么。父亲一个人做早点忙不过来,已经请了阮桂洪母亲黄三女晚上过来帮忙,说好一个月给回100块钱的报酬,黄三女喜孜孜的答应了。欧灿辉想,远亲不如近邻,阮桂洪真的比自己兄弟还亲。 不过远亲不如近邻说得绝对了点。他的大排档才开了半个月,原想着再做一个星期就歇下来,因为春节来临,惯例是要歇息的,做大排档的,一般都在元宵前后才会再开档。不料就在年二十这一晚,欧灿辉的大排档竟遭灭顶之灾!引来这场灾难的,却是因为对门近邻的投诉! 那晚十点还不到,城监大队来了七、八个人,开来的汽车就堵在街口,要查欧灿辉开档营业的手续。一听任何手续也拿不出来,城监的人二话不说就把所有家什往车上搬,还要欧灿辉第二天去城监大队接受处理。 欧国能听到外面吵吵嚷嚷,赶出来一看情况不对,上前和城监的说理,看带队的人昂起头不愿答理,一下就火了,嗓门大得吓人,又见客人都给吓跑了,城监的还赶着搬餐桌餐椅上车,冲过去就把一个城监推开几尺远,要不是欧灿辉和阮桂洪出死力拦着,他会动手揍城监的人。 欧灿辉原就窝着一肚子火,满城街边小巷都有大排档,只要不摆到大街上影响交通,城监从来不管不问的,偏偏就自己倒霉,城监就是来查自己!他赶忙陪着笑脸和城监的说好话,希望城监不要没收椅桌家杂。连阮桂洪也一改急燥冲动的脾气,也是陪着笑脸向城监求情。待见父亲暴怒不已,欧灿辉转而担心父亲控制不住情绪闯出大祸,也就压下火气和阮桂洪抱着拦着父亲,才算没有把事情闹大。 第一天到了城监上班时间,欧国能早点也不卖了,关了门和儿子直奔城监大队。城监大队的领导见了他俩父子倒是和颜悦色,再三宣讲政策,没有说还要罚款,但没收的物品也坚持不会退还。对“为什么对别的大排档没有查处”的质问,这位领导反驳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去查处?!不过后来他还是漏了一点口风,说是因为有人投诉他们才去查处的。 在城监大队扯了半天,不但没要回被搬走的物品,连开档营业的手续也没能办下来。欧灿辉不死心,跑了一趟工商所,营业执照也不能办下来。欧灿辉这才感到失望和沮丧。大排档营业半个月,营业额有四千多元,减去成本和两个服务员工资,虽然有千把块钱的利润,但给城监收缴去的家什就值两千多块钱,不算自己和阮桂洪的工资也亏了一千多块! 欧灿辉越想越生气。忽又想起城监的人说“有人投诉”的话,顿时醒悟是有人使坏,这个人是谁?不用说,肯定是金龙酒家的崔秀云!因为他记起前晚九点多钟,在档口碰见了崔秀云,他笑着和崔秀云打招呼,崔秀云却半眼也不瞧他,昂首阔步直趋内街。欧灿辉当时正忙着炒沙河粉,见崔秀云不愿答理他也不在意,见崔秀云走进欧巷,知道她是方家的亲戚自然是去方家了。现在想起来,肯定是崔秀云还记他的仇,这个心胸狭窄的妇人,真的是恨不得我饿死穷死!呸,怪不得老话都说,世间最毒妇人心呢!…… 不过这次欧灿辉没有猜对,向城监投诉的人不是崔秀云而是方清的阿嫲。崔秀云算起来是方清阿嫲的堂姪孙女,亲戚间还是有走动的。那晚闲聊时不知怎么就扯到了欧灿辉的大排档,阿嫲就诉起苦来,说这个大排档晚上吵死人,有些食客半夜深更还高谈阔论,大呼小叫,有了这个大排档她就没睡过安稳觉。 崔秀云撇撇嘴说,这个欧灿辉我早就说他不是好人──既然他的大排档令街坊神憎鬼厌,为什么不去投诉他?姑婆,我敢打包票,对这些街边大排档,只要有人投诉,城监肯定是要管的。 阿嫲不知道什么是城监,方清就说,城监就是专管占道经营的。他倒不是完全因为大排档嘈杂影响睡眠,却是因为欧灿辉的大排档占了街口,他每晚下班都要和欧灿辉打照面,每次见面都觉得很别扭、心里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不愿在每晚在他必经之路碰见他不愿碰见的人──对被迫离开金龙酒家的欧灿辉,不见着还好,见着了便觉得有股说不清的味道。如果原来他还有歉疚之心,现在见着了便觉得心烦,恨不得欧灿辉离得越远越好。 阿嫲这时就说,我明天就去街道(居委会)反映,要他们找城监解决问题。唉,我就搞不明白,现在还是不是共产党领导,怎么搞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毛主席在世的时候…… 方清最怕阿嫲唠叨过去的事情,连忙对崔秀云说,表姐,最近楼面部的工作有点松了,你是饮食公司的老人,大家服你管,你还是要费点心管好楼面…… 阿嫲见方清和崔秀云谈起了工作,倒不好插嘴,思想却转到了明天去街道怎么和街道的说大排档违法和扰民的事。 阿嫲的睡房是靠着临街这一边,外面有一点动静也听得很清楚。去街道反映情况的当晚,她听见城监的车和人来扫荡大排档,心里觉得很得意。这个社会还是社会主义社会,还是共产党领导,钻空子搞邪门歪道的人还是有王法管的。她原不想抛头露面的,听得欧国能怒气冲冲的和人争论,吵吵嚷嚷的像是动了手,她还是忍不住披衣下床走出欧巷,正碰上欧国能给灿辉和桂洪劝回家来。看见欧国能铁青着脸,两眼喷着怒火,一番打好腹稿趁势教育欧国能的话便不敢吐出来。 卢少容身体不好,偏又是有一点动静就惊醒的人。外面的吵嚷她原不想理会的,听见家婆开了门出去,她也赶忙披衣下床走出来。 第180章 见欧国能父子气忿忿的,便同情地说,算了,就当破财挡灾吧,城监的人得罪不得。我三妹夫的姑丈和他们很熟,明天我去和少芬(三妹)说一说,花点钱疏通疏通。 阿嫲一听就不高兴了,说,花钱就能疏通,那不是贪臟枉法吗! 欧国能原来很敬重老人家,听方清阿嫲的话不入耳,原想顶回去的,还是忍住了,不过肚里憋着一股气,便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回家去。 卢少容看在眼里,就说,不过是搵两餐罢了,小老百姓搵一个钱也不易,几千块钱的东西,城监收去也没有用,做得太过分了,难怪大家不服气。 阿嫲见儿媳不但不附和她,还公开对欧家父子表示同情,心里老大不高兴。但儿媳在家一向贤淑孝顺,为这些事和儿媳争执也不好,再说因为自己到街道投诉而害得欧家白白扔了几千块钱,欧家父子都失业,想下去好像也做得过分了点。阿嫲便不再说话,阴沉着脸回家去。 第二章第四至六节 四 方清阿嫲以为城监来过一次执法,欧灿辉的大排档就寿终正寝,内街从此又天下太平。不料到了晚上,欧灿辉又如过去一般,天一黑在街口摆好桌椅,九点还不到,这个大排档又坐满了食客。 听得窗外又传来食客的喧嚷声、呼叫声,阿嫲忍不住走出门楼一看,欧家的大排档又捲土重来,不禁皱了皱眉头。想是白天没注意到欧家又重购置了桌椅家杂,看来欧家打定主意要经营这种违法的大排档了。 阿嫲想,欧国能父子也真是胆大包天,政府不让做的事还够胆去做,要是在文革时候,早就给抓去批斗了!这欧国能还是个正宗的工人阶级呢,真想不到现在思想落后到不听政府的话。阿嫲想去劝劝欧国能,抬了一步脚又收了回去,因为她忽而想到她现在已经不是街道小组长了,而现在更不是文革那时候,她的说话越来越没人听,欧国能现在思想变了,她的劝告能听得进去吗?欧灿辉更不是一个安份的人,自己年纪大了,世道已经变得有些越来越不明白,还是别自讨无趣好…… 有人在后面拉了拉她的衣袖,阿嫲回头一看,是儿媳妇卢少容走了出来,示意她回屋去。阿嫲原想开口发发不满言论的,见儿媳又示意她别多管闲事,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还是相跟着儿媳回屋去。不过后来上床躺了好久,阿嫲还是东想西想的睡不着,好不容易刚迷糊了一阵,窗外一阵阵剧烈的吵闹声把她倏地惊醒过来,而且声浪越来越大。阿嫲清醒过来,听出是城监又来扫荡欧灿辉的大排档,外头又闹起来了。 阿嫲忍不住又披衣下床,开了屋门走出巷口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摆在内街上六、七张小餐桌和十几张塑料椅子七零八落东歪西倒,地下还有杯碗盆碟,看上去就是刚打架斗殴遗下的现场。 阿嫲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猛听得前头又爆发了争吵,抬头认真看去,又是大吃一惊,街口那头密密麻麻挤了一大群人,急急忙走到跟前才发觉,欧国能、欧灿辉、阮桂洪手里都拿着菜刀、锅铲,后面是十几个气势汹汹的年青人(阿嫲后来才知道是阮桂洪装修队的工友)。和他们对峙的,是身穿制服的城监人员。城监那辆汽车就停在南门街,城监的人堵在街口,为首的正在严厉批评欧灿辉抗拒执法。 阿嫲这时看见欧灿辉很激动,他踏前一步,把手中的菜刀用力往地下一摔,高声嚷道,你们就是处事不公!我们就是不服!!公安局来了我也不怕!(阿嫲后来才知道欧灿辉他们动手阻拦城监的人搬东西,还把城监的人打伤了好几个,城监的人已经报了警)你们是什么狗屁?你们不是共产党,你们是土匪!欺善怕恶,贪脏枉法!! 欧灿辉又踏前一步,伸出双手做出让对方铐上的样子,对城监为首那人厉声说道,不要说整个老城区,你们今晚把下廓街的大排档都扫荡了,我欧灿辉在这里等着认打认罚!还有,不用你们动手,我把所有家杂自动搬去你办公室,从今以后不再在这里开大排档──你敢不敢应承(答应)?! 后面的欧国能把刀在针板上用力一跺,气势汹汹地说,和他们说有什么用?!总之他敢动手,我就敢劈死他! 阮桂洪两眼通红,回头对工友们叫道,打这些乌龟王八蛋!丢他老母,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今日要你们尝尝我的厉害!!他正欲扑上前去,猛听得一阵汽车急刹车声,警号又响了两下,稍一犹疑,就给欧灿辉用力拉住了。跟着欧灿辉扬手示意大家别鲁莽动手,因为欧灿辉知道,派出所的阿sir来了,再动手就难收场了。 欧灿辉昨夜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气呼呼的叫上阮桂洪帮忙去买桌椅。欧国能看出了儿子的心意,也不说破,吃过晚饭就动手帮忙在内街摆开桌椅。欧灿辉见父亲用行动支持他,心里暖暖的,也不言语,有客人来了就做生意。谁知阮桂洪怕欧灿辉碰上城监独力难支,竟然约了一班装修队的工友都来帮衬大排档,鸡虫、曹师膊、白志毅都来了。巧的正是城监开车经过南门街,见欧灿辉重开大排档,一点也不把城监放在眼里,停了车,一句话也不说就动手搬炉具小车、台椅家杂,把一些食客吓得急忙逃窜。 正如阮桂洪说的,这些人平日持法横行作威作福惯了,今晚一下车就动手,激起了早就窝着火的人怒火。欧灿辉拿起菜刀大声警告,欧国能已经扑上去推掳收缴炉具车辆的人。阮桂洪看欧国能动了手,把椅子一推,一拳就把一个城监打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走在前头搬台椅的几个城监正眼也不看还没走的食客,不过还没动手,就稀里糊涂的给这些食客狠揍了一顿,待发现不对路才夺路往回逃,九个城监中有六个挂了彩,其中有两个是爬不起来的。城监急忙呼唤救兵,又打110报警,不过若不是欧灿辉连呼带喝,陈满、财叔等几个老街坊上前劝阻,阮桂洪早带头冲上去,他带来的人会把所有城监的人打得遍地找牙了。 派出所来了四个穿警服的阿sir,看到这个场面也皱起了眉头。带队的正是辖区派出所的叶所长,悄声向城监领队的问了情况,看场面已经冷了下来,弯腰捡起欧灿辉扔在地上的菜刀,抬头问道,谁的菜刀? 欧灿辉踏前一步,气昂昂地说,我的! 叶所长把玩着菜刀,说,好啊,武力抗法──要不要我把防暴警察call来? 欧灿辉昂然说道,官逼民反,你把飞机坦克叫来我也不怕! 叶所长看了欧灿辉一眼,说,这么说,你就是为首的? 欧灿辉又昂然说道,是我──你拉(抓)我坐监好了!要杀要剐随便你! 欧国能一看情形不对,忙冲前去,瞪圆双眼对叶所长说,你要拉我个仔,我同你拼命!他转身指向城监,愤怒地说,共产党搞得我俩仔爷下岗,开个大排档养家糊口罢了,城监的人还要赶尽杀绝,还有没有我们穷人的活路了?!他真的是很激愤,说的时候咬牙切齿,阮桂洪和他的工友们马上就大声呼应起来,纷纷指着城监的人大声责骂,眼看着人群情绪又激动起来。 叶所长摆了摆手正想说话,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妇女,阿嫲一看正是儿媳妇卢少容,忙往前挤了几步,听得卢少容正柔声对叶所长说,叶所长,下岗工人揾两餐罢了──不准开,就跟他们讲讲道理,让他们自己搬走东西,办好了手续再开档,老实说,城监的人凶神恶煞,我们也看不过眼的…… 阮桂洪和他的工友又对着城监的人起哄,指责声、谩骂声夹杂着恶声恶气的粗言烂语,阿嫲这才发现,现场围观的还有很多内街的街坊邻里,阮桂洪母亲黄三女、收买佬陈满都来了。街口卖生果的财叔,50多岁的人了,脾气一如阮桂洪那班后生火燥,那嗓门大得盖过了很多人的声音。虽然财叔白天在街口占了一个位置放小车卖生果,城监从来也没有干涉过他,但他也对城监的人很不满,今晚借着欧灿辉闹事,趁机好好地数落谩骂城监的人。 叶所长知道众怒难犯,心里头其实对城监的人搞出治安事端很不满,这样的冲突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要派出所去收拾烂摊子,但严格地说,城监是在执法,而且遭到暴力抗法,不压下去,政府威信何在?颜面何存? 叶所长环视了一眼,摆了摆手正想说话,人丛中又走出一个老者,叶所长认出他是欧巷内欧宅的欧德庭,心中暗喜。欧德庭年事已高却是德高望重,有他出头做和事佬,这事就好办了。 果然,欧德庭一站出来,人群马上静了下来。欧德庭便开口说话了,虽然话音不高,中气颇足,站在人群后面的阿嫲也听得清清楚楚。欧德庭对叶所长说,欧灿辉没有办好手续就开档,这是他不对的地方,但今晚的事城监方面就没有责任?毛主席说过要关心群众,不能不教而诛嘛。群众是要教育的,不能够凶神恶煞的对待群众嘛。粗暴执法,激起民变,这与过去国民党何异? 叶所长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笑着对欧德庭点了点头,转脸对欧灿辉大声说,好了,你收拾好东西,明天到派出所听候处理。他转头对城监领队的说,先把受伤的送去医院治疗捡查要紧,有什么问题明天再处理。 叶所长话音刚落,欧德庭忙转头对欧灿辉说,赶快收拾东西。说完他就走到一旁弯腰收拾打翻了的椅子。 欧国能一看,忙过去拉着欧德庭说,四叔,这些粗重活不敢劳动你老人家,你快回家歇息。 第181章 欧德庭直起腰,指着阮桂洪喝道,你们还不帮忙收拾,还楞在那里干什么? 阮桂洪还没回过神,欧德庭转而对欧灿辉叫道,还不快叫他们帮着收拾? 欧灿辉看容姨已经扶好了一张餐桌,听四叔公一叫,顿时醒悟过来,马上朝阮桂洪、白志毅他们摆摆手,阮桂洪他们才散开去收拾乱七八糟的场地。 叶所长快刀斩乱麻,城监的人很快就开车撤走了,围观的人也就散了,不过有些街坊就留下来帮忙。财叔却走过去,从叶所长手上拿走菜刀,叶所长也是笑了笑没有理会,扬声对欧灿辉说,明天记得来派出所接受处理。说完就带着手下的人走了。 刚才群情汹涌的时候,阿嫲的心卜卜乱跳,脑子却兴奋得很,她很想看到政府的人好好整治这些不听话的人,没料到街坊都来给欧灿辉帮腔,而且没料到儿媳妇卢少容第一个站了出来,她心里便很不满。她更没料到,平日深居简出从不理会街坊闲事的欧德庭也站出来,而派出所的人就这么筒单潦草的处理就算了,阿嫲又觉得很失望又迷惘。现在是怎么啦?违法经营还打人,派出所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抓起来?要是毛主席还在生,这些人还敢胆子这么大吗!唉,毛主席不在了,世道真的变了…… 第二天一整天,阿嫲都很留心对面欧家,曾经当过街道小组长的她,似乎又焕发了政治活力。可是她发现欧国能父子根本就没去派出所,到了下午4点多,她实在忍不住了,就走过去,进了门,看见欧灿辉父子正在做馒头包子,于是便说,国能兄弟,派出所快下班了,你们怎么还不快去? 欧国能原本脸上带着笑,正想招呼阿嫲坐下来,一听阿嫲这样说,脸色便沉下来,回身就继续干活。阿嫲一看欧家父子都不愿搭理她,自觉无趣,讪讪的便转身回家去,心里就觉闷闷的,连晚饭也没什么胃口。 到了晚上,阿嫲出来看了两次,欧灿辉照样开大排档,照样很多食客帮衬(光临),派出所和城监的人却没有来,阮桂洪也在大排档帮手,他的猪朋狗友却没有露面。 接着一连几晚,阿嫲都装着串门到外头看了看,派出所和城监的人都没来管欧灿辉。倒是有一晚,欧灿辉刚开档,阿嫲正巧看见城监几个人直朝欧灿辉走去。阿嫲的胸腔便无缘无故的剧跳起来,心想又有得吵了。 果然,欧灿辉看见城监的人来了,故意装着看不见,拿起莱刀用刀背敲打针板,满脸写着敌意。城监的人走近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脸色,对欧灿辉说,今明两晚都有省的人来捡查,这两晚就不要开了。 城监的人说完,看欧灿辉朝阮桂洪摆了摆手,和服务员一起收档,便转身就走了,阿嫲就知道他们赶着去通知其他的大排档。因为阿嫲早就知道,凡是有上级来捡查都会提前发“通知”,捡查组一走,卫生还是那么脏乱差,占道经营、无证照经营还是继续老样子,她当街道小组长时也做过这些事,不过那时她是乐此不疲心安理得,现在才觉悟,原来那是弄虚作假欺骗上级捡查的传统做法。 阿嫲又一次感到了失望。她真的想不通,城监的人经过那一晚冲突后,竟然对欧灿辉的大排档只眼开只眼闭,这不是疏忽玩职又是什么?欧灿辉和阮桂洪还动手打了政府的人,派出所竟然对此也是不了了之? 走回欧巷,在家门口碰上陈满的老婆陈姨,见陈姨满脸笑容和她打招呼,阿嫲忍不住就说,唉,世道变了,如果毛主席在生,哪里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陈姨听过阿嫲唠叨过几次,知道阿嫲对欧灿辉在街口开大排档很不以为然,就劝阿嫲说,毛主席在生的时候没有人下岗啊,现在灿辉两仔爷都下岗,灿荣还要供书教学,开个大排档揾两餐也不容易。阿嫲还是你好啊,三个孙仔孙女都是国营的,旱涝保收,方清还当上金龙经理,孙媳妇又孝顺,你老人家可以享清福了。 阿嫲高兴起来,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享清福是说不上的,我老了,有些事想管也管不到了,算啦。不过我还是相信歪风邪气总是不长久的,这个江山是毛主席共产党打下来的,毛主席不在了,共产党还掌权嘛…… 陈姨却是极有耐心,听阿嫲唠唠叨叨了好一会,又关切的劝阿嫲保重身体,才告别分手回家去。 五 因为要应付上级卫生捡查,大排档要暂停营业,欧灿辉早上帮父亲卖早点,吃过中午饭觉得心里闷闷的,决定去找郑叔谈一谈。他觉得郑叔对人很热心,生活阅历又丰富,想得深看得远,有话、有心事也愿向郑叔倾诉。 吃过午饭,和父亲说了一声,欧灿辉便去塘仔边郑叔家。 郑叔家门虚掩着,欧灿辉听郑叔说过的,为方便私伙局的朋友随意进出,郑叔家的大门早上开了,到晚上睡觉才关的。欧灿辉进入客厅,叫了一声“郑叔”,不见郑叔答应,又叫了一声没有回应,觉得奇怪,郑叔郑婶到哪里去了,怎么唱起空城计? 欧灿辉在八仙桌旁坐下来等候。这时他听到睡房里好像有动静,便走到睡房门口又叫了一声,这回听得清楚了,是郑叔含含糊糊的声音。欧灿辉吃惊不小,因为他见着的郑叔,都是说话爽快、笑声朗朗的,所以第一个念头就是,郑叔病了。他毫不犹豫推开房门,一眼就看见郑叔躺在床上,蚊帐是挂好的,所以很清楚看见盖着被子的郑叔双目紧闭。 郑叔,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欧灿辉急忙走近床边,急切地呼叫询问。 头晕,不敢睁开眼,睁开眼就看见蚊帐旋转……郑叔睁眼看了一下又闭上,虚弱地说。 郑婶呢? 返落凤岗去饮(赴宴吃喜酒)…… 欧灿辉着急起来,郑叔病得不轻,郑婶又不在家,得把郑叔送医院!怎么送?情急之下,他转身跑回去叫父亲。幸好塘仔边离内街不远,欧灿辉跑得快,一下就跑了回来,气喘喘的对父亲说了。 欧国能二话不说,让灿荣独自看档──灿荣放寒假也出来帮忙卖早点──急忙跟着欧灿辉走。到郑叔家一看情况,转身出去叫了一辆大板车,俩父子把郑叔扶出屋子,放上大板车躺好就往最近的城区医院送。 看郑叔打着吊针平稳入睡,欧国能嘱咐欧灿辉好好看着郑叔,才放心离开。 郑叔在医院躺了三天都是欧灿辉日夜侍候,因为看春节临近,干脆就不开大排档了,提早给两个服务员放假,他便专心到医院看护侍候郑叔。一日三餐都是他细心制作,到年二十六见着郑婶回来,欧灿辉才松了一口气。 郑叔这次不发病还不知道自己血压高,发病那天他觉得头晕,以为回床上休息一下就好,谁知一躺下就动不了,睁开眼就天旋地转,胸口便似有大石压着,偏偏早一天老伴回了落凤岗,那天若不是欧灿辉碰巧来找他,可能一命呜呼也说不定。郑婶回来时他病情已稳定下来,因为临近过年,医生见病人坚决要求出院也就只好给郑叔办手续。 郑叔也不让郑嬸通知儿女们回来,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别吓着了他们,过两天他们都会回来了不是?倒是辛苦了辉仔,我这条命是辉仔救的,封个大利是给他吧。 郑婶一直以为丈夫身体好,才放心回乡下饮喜酒的。这一次可把她吓怕了,知道岁月不饶人,上了年纪,很多病都跑出来了,心想以后是再也不敢离开丈夫。她对欧灿辉心存心感激,也喜爱欧灿辉机灵醒目、老实勤快,觉得丈夫和欧灿辉有缘,就和丈夫商量,认辉仔做契仔(干儿子)好不好? 郑叔一眼就看穿了老伴的心思,儿女们都远在南海,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两老年纪大了,认个契仔,以后有事也有人跑腿照应。他虽然也喜欢欧灿辉为人本份,两人投缘成了忘年交,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说,我们有四个仔,契仔就不要认了。 郑婶一向习惯丈夫的,听郑叔一说,就打消了认欧灿辉做契仔的念头,于是在家里做了几个菜,请欧国能父子三人吃了一顿饭。 当地风俗,上门做客是要带手信(礼物)的,欧国能买了几斤苹果上门,取平平安安的兆头。郑婶见灿荣文文静静,听说读书很用功,心里欢喜,对欧国能说,大人辛苦不要紧,一定要让孩子读书,我看这孩子是读书的料,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 这一餐饭气氛很轻松、融洽,道別分手的时候,郑婶拿出一封利是(红包)交给欧灿辉。原本风俗习惯利是是不能不接的,但欧灿辉一看这利是这么厚,不是平常见惯薄薄的利是,知道郑家重金酬谢自己,他觉得不安,就坚决不要,也不听郑叔劝告,放下那封大利是就走。 欧国能很赞赏儿子的举动,他看利是那么厚重,估摸怕有一千元。钱是个好东西,谁不喜欢?但这种事情就不能讲钱,更不能要那么多钱。郑家给一个利是,十元、五十元甚至一百元,小小的一个利是也是人家的心意,不接不好,但摆明厚厚一叠钱,那就另当别论了。看得出儿子明事理、不贪钱,帮助别人是本份,何况郑叔帮了自己多少忙? 第二天郑婶趁着到市场场买菜,顺路走到欧灿辉的早餐档,又把利是拿给欧灿辉。欧灿辉还要推让,欧国能見在档口推让不好看,示意欧灿辉接下,郑婶才高兴地走去市场买菜。 欧国能打开利是一看,厚厚的一叠钱,真的是1000元,他抽起一张100元的,找出一张50元的放进去,交给欧灿辉追上郑婶,把利是往郑婶手里一放,说了句这是“回给你的利是”就跑回头。 第182章 原来这也是本地风俗习惯,接了利是或是礼物,也有另外封回一个利是的,叫做回礼利是。郑婶見欧家只领了50元的人情心意,知道欧家父子本分不贪财,也不好再拿这件事纠缠。回到家和郑叔说了,郑叔也说,这家人老少都不错,以后就当亲戚多走动。 眨眼间就到了春节,早餐档自然关门歇业。年卅晚吃过团年饭,欧灿辉顾不上和回家过年的细佬灿耀倾谈,急急忙叫上阮桂洪走去巷尾陈满家找陈昊天。陈昊天因在外地工作,年卅下午才赶回家来,欧灿辉和阮桂洪足有一年没见着陈昊天了。 说起来,陈昊天少小离家,是因阮桂洪一次偷窃而起,不经意间挑起了事端,令方、阮、陈三家再添心病,原就不和谐的关系雪上加霜。 阮桂洪、欧灿辉和陈昊天都是儿时好友,小朋友大约都喜欢和自己大一点的玩耍,阮桂洪比陈昊天小两岁、欧灿辉又比阮桂洪小两岁,脾气相近,意气相投,而陈昊天小小年纪便比旁人显得懂事得多,极有主见,他也喜欢和机敏醒目的欧灿辉、憨直牛精的阮桂洪玩在一起。 陈昊天少小离家外出打工,说起来却是和巷口方树开有关,阮桂洪每每提起这件事便牙痒痒的,言辞中对方树开极为不满。 那是七年前,陈昊天初中毕业,暑假到糖厂打暑期工“踏石仔”(砸打碎石),有一天阮桂洪也跟着去了。 陈昊天因为家庭经济条件不好,自读上初中的每年寒暑假期,都自觉出来打工揾钱,上一年便是带着阮桂洪卖雪条(冰棒),今年得知糖厂扩建需要很多人踏石仔,石仔按方计算,踏一立方有二元一角,三天踏一方,收入比卖雪条好多了,陈昊天便跟隔壁欧二巷蛇妹女儿何丽的一个表嫂,天天去糖厂踏石仔。 这个蛇妹,在清源算得上家喻户晓的人物。她住在欧巷隔离欧二巷,父亲是个土医生,祖传的蛇医蛇药,活人无数,家里客厅三面墙都挂满送来的答谢锦旗,城乡有名。蛇妹年纪轻轻,是家中独女,自小便秉承父志,跟着父亲学医,人称蛇妹,都把她的本名忘了。 陈满和蛇妹同学九年,他和蛇妹都被人视为另类的,自小受人岐视,俩人同病相怜,竟是心照不宣,后来成了好朋友,再便是通家之好了;陈昊天自小和何丽玩耍在一起,到糖厂踏石仔,还是何丽帮他找的路子。 阮桂洪那时读初一,这天贪新鲜拿着工具跟陈昊天去糖厂,陈昊天到了地方就稳稳地坐下来工作,一手拿铁鎚,一手递石块,双手麻利踏得又准又快。阮桂洪是坐不住的人,坐在十来公分高的短凳上踏了一阵,拿铁鎚的手便酸软了,把鎚子一扔,说了声“我去屙尿”,便到处乱逛。他不乱逛不打紧,这一逛就闯了祸。 他们踏石仔的地方,是厂部办公楼的一边空旷地,是糖厂新征用作新宿舍楼的。他们踏的石仔,并不是建楼用的,而且用于铺厂区大马路和建蓝球场,不让工程队包工包料,而是安排职工家属踏石仔,也是厂里有心关照职工家属的意思。 阮桂洪走到厂部办公楼后面墙角,瞅着冇人看得见的地方屙了尿,就顺着墙根往前溜跶。 在第一个窗户前,他往里瞧了瞧,这个办公室没有人,一张办公桌上,一个搪瓷饭盆里放着几个包子,阮桂洪不禁咽了咽口水,虽然在家吃了早餐,这时便觉饿了上来。他调皮胆子大,就转到前面去,瞅着办公楼前没人瞧见,一闪身进办公室,拿了饭盒里的四个包子就赶快往外溜。 出了办公室他就不慌不忙地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往回走,回到了踏石仔的地方,他已经把两个豆沙包子咽到肚里。平时在家里极少吃到包子,这回吃在嘴里觉得香愤喷的,把剩下的两个包子往陈昊天面前一放,说,给,快吃了它。 陈昊天停了手,狐疑地看看阮桂洪。他比阮桂洪大,也比阮桂洪懂事,这来得不明不白的包子他不想要,但阮桂洪已经把一个包子塞进他的嘴里,他只好在身上擦了擦手,拿着了包子大口吃起来。他知道要么不接,要么接了动作就要快,就算是阮桂洪偷来的,“焚尸灭迹”最重要。但还是迟了,不远处办公楼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那女人朝他“喂!”了一声,几乎是小跑着快步奔了过来。 那女人是个中年妇女,走得倒是很快,到了陈昊天身后,把陈昊天随手扔掉的一个包子捡起来,对随后赶来的男人说,就是他们两个了,搜搜他们—— 阮桂洪和陈昊天都认出了这个男人就是住巷口的方树开,见方树开板起了脸,都不敢叫“方叔”。方树开已经一把扯起陈昊天,在他身上搜了一通没搜出什么,又转头搜阮桂洪,同样也是没搜到什么。阮桂洪和陈昊天还没弄明白方树开搜寻什么,那女人气势汹汹地问陈昊天,快说,把钱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陈昊天和阮桂洪不约而同摇摇头。方树开围着他俩工作的地方搜寻了几圈,又到处找了找,还是没有搜寻到,那女人一把扯着陈昊天,对方树开说,把那个也带上,让保卫科好好查问!反了天了,敢到办公室偷钱! 阮桂洪大吃一惊,他只偷了四个包子,见陈昊天望过来,他大声嚷道,我没有偷钱!我没有!两个大人已经不由分说拉扯着两个小孩走去办公楼。 阮桂洪直到现在也弄不明白,那个糖厂工会的女同志为什么坚持说,她放在办公桌抽屉的三十多块钱是怎样丢失,那天他只拿了四个包子就赶快溜出去,他虽调皮捣蛋,和同龄人打架是家常便饭,但却从不做偷盗钱物的勾当。 那天的结果是取消了陈昊天进厂踏石仔的资格,当时就赶出了工厂,糖厂保卫股的人晚上找到了陈满家,把情况一说,气得黑了脸的陈满马上掏钱填了这个数,保卫股的人又把陈满数落了一阵才离去。 满脸羞愧的陈满那晚第一次动手打了儿子,而倔强的儿子没有哭,只是挨一下打就高声叫一句“我没偷!”“我没有做过!” 陈姨见丈夫打得狠了,对儿子又是恼恨又是心痛,便抢过了丈夫手中的滕条。待要给儿子查看身上伤痕,陈昊天却一拧身跑出屋子。 那天晚上陈昊天没有回家,到第二天傍晚也不见踪影,陈姨急得哭起来,陈满也慌了,到隔壁找阮桂洪查问,阮桂洪也一天多没见着陈昊天,陈满这时也懊悔打儿子打得狠了点。其实陈昊天虽然好动调皮,却很懂事,小小年纪就晓得出去打工揾钱,假期打工揾来的钱他都老老实实全部交给母亲,母亲奖励给他的钱他就用来买书买作业本。冷静下来想,他相信儿子没有如糖厂的人所说,儿子和阮桂洪合伙偷了钱。要偷钱也是阮桂洪这个调皮仔偷的,儿子挨打时的神情使他相信,他寃枉儿子了。 那晚陈满在城里找了一个通宵,能想到的地方都去了,但到东方发白还是没找着。回到家,陈姨已经哭得差点虚脱,幸好蛇妹的女儿何丽拿着儿子的信过来,才知道儿子跟一个供电工程队走了。儿子在留言中说,爸爸,我没有做丧失人格的事。我走了,我要到外面闯世界,不闯出个名堂,我不会回家。望爸爸妈妈保重身体,月媚勤奋读书。 陈满知道何丽和陈昊天是同班同学,俩人平时很说得来,他便赶忙问何丽,昊天是怎样认识工程队的人的?这个工程队现在到哪里去了? 何丽却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昨晚陈昊天找着了她,交带她等到第二天一早带这封信给家里。何丽的眼神里也充满着疑惑,陈满从何丽的脸上也读出了何丽对他的不满。对小孩子他不好说什么,他这时急着要找回陈昊天,陈昊天年纪还这么小,当然不能让孩子掇学在外头乱闯。儿子读书不算用功,但年年考试都是拿高分,和何丽都考上了市一中,他正暗自打算,让儿子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也就对得陈家的列祖列宗了。 千辛万苦迂回曲折,才打探到这个省供电局的工程队完成了这里的工程任务,已经转移到韶关地区的仁化县。陈满马上北上,找了两天才在仁化县的一个小鎮上找到这个工程队,也找到了儿子,任凭陈满说干了嘴巴,儿子却不愿跟父亲回去。 工程队的梁队长表了态不要陈昊天这个临时工了,陈昊天却牛精得很,和父亲说工程队不要他,他就另外揾工做,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混出人样,他绝不回家乡。 陈满看儿子铁了心,知道劝不了儿子回头,只好反过来求梁队长,看梁队长勉强同意陈昊天留下,才算放下心来。他千嘱咐万叮咛,儿子倒是低着头听他教诲。他想儿子虽然只有十六岁,身体发育得很好,脑子也好使,相信儿子会照顾好自己,这时梁队长请他吃了一顿饭,说保证会照顾好陈昊天,让陈满这个当父亲的放心,陈满才打道回府。 六 陈昊天在外地打工,除了春节假期回来,一过了年就走,平时竟是难得见他一面。不过每年回来过年,总是要找欧灿辉、阮桂洪欢聚,三个儿时好朋友碰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似的。欧灿辉因为今年发生了太多不顺遂的事,平时装着没事似的,其实心里烦闷得很,更想找着陈昊天倾诉。 陈昊天听了欧灿辉说的情况,就对欧灿辉说,灿辉,人最怕没有想头,没有想头的,一世人(一辈子)都是听天由命,那是最最没有出息的。我告诉你,过一段时间我可能回清源来…… 阮桂洪自小就和陈昊天玩在一起,讲和陈昊天的感情其实比和欧灿辉更亲,听见陈昊天要回清源,马上高兴地接上话,回来了就不再出去了吧? 第183章 不再出去了。陈昊天两眼闪烁着坚毅的光芒,说,计划顺利的话,我就留在清源发展。他摆摆手不让阮桂洪再发问,对欧灿辉说,不要枯守那个夜餐档,要多想想做一些堂堂正正的生意。后生仔要敢出去闯,不闯,怎么知道哪条路该自己走?灿辉,我们三家在欧巷都是穷佬仔人家,我们就是要有大志向,就是要堂堂正正地做人,不是只会做偷偷摸摸的事的人。我是下了狠心的,一定要堂堂正正地闯出一番事业,一定要让那些瞧不起穷佬仔的人,到最后要仰起头才得见面!灿辉呵,我劝你过了年就不要搞这个夜餐大排档了──那是那些为养家糊口的人才值得去搞…… 三个气味相投的好朋友一谈就忘了时间,听得远处传来炮仗声,才想起除夕与新年第一天交替那一刻要燃放炮仗,欧灿辉和阮桂洪便赶忙跑回各自的家去。 满城都是炮仗声,轰天动地振耳欲聋。燃放了挂在门前的大炮仗,小孩心性的阮桂洪意犹未尽,到欧家叫上灿耀、灿荣兄弟,又跑去南门大街去玩燃放炮仗。 欧灿辉却是又去了陈家,和陈昊天谈了一个通宵达旦,到天亮时陈昊天的女朋友何丽来了,才回家稍为梳洗一下,又兴冲冲走出家门,和陈昊天、陈月媚、何丽、阮桂洪一道,一齐去金龙饮早茶。 年初一早上,卢少容一早起来给祖宗牌位上完香,拿了三柱香出门点燃了插在门边──那是供给土地(神)的──默默的祝颂土地公公保祐方家老少出入平安。听得有人亲切地叫“容姨新年好!”直起身转头看时,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是陈月媚叫她,陈月媚旁边那个后生,不是陈昊天是谁? 陈昊天一年中只有趁过年才回来住几天,来去匆匆,有时见着在门口经过,惊鸿一瞥,待走出门时,陈昊天却已走远了。这时在巷子里碰个正着,陈昊天恭敬地叫了一声:“容姨,新年好,恭禧发财!” 卢少容满脸堆笑,待他兄妹走近,仔细端详,见陈昊天又黑又瘦,只是双眼特别有神,显得精神利索,卢少容忍不住拉着陈昊天的手,喜孜孜地说,回家过年? 陈昊天见容姨真情流露,心下感动,自小就知道容姨很疼爱他,见着了便拉着他说说话,常给他糖果饼干吃,在他心目中,容姨是不是亲人的亲人。这几年离乡背井外出打工,回到欧巷,见着儿时熟悉的人,便有一种很自然的亲近。这时一股温暖又涌上心头,便说,听说阿嫲身体不好,我还没去看她呢。我听说容姨是提前办的退休,你可要注意身体啊。 卢少容点点头表示领会,见陈昊天虽然瘦,脸上棱角分明,依稀是陈满当年的模样,心里又不平静起来。这时阮桂洪兄妹走出屋来,走过来齐齐叫了一声“容姨新年好!”卢少容忙掏口袋拿了利是分派给他们,刚才高兴赶着说话,也忘记见面给陈昊天兄妹利是了。本地风俗,新年初一到十五,大人要给小孩新年利是,陈昊天兄妹和阮桂洪兄妹还未成家,那是当小孩一样有资格的,若结了婚,那便变为有资格派利是了。 阮桂洪对陈昊天说,欧灿辉也起床了吧?他不知道欧灿辉和陈昊天秉烛夜谈才刚分手,转头看见欧灿辉走出家门,也赶上前向卢少容问候。欧灿辉虽然心里对方清有芥蒂,对方清家人倒没有一点成见,容姨对欧巷的人个个都和蔼可亲,欧灿辉更觉得容姨有一种母爱的慈祥,让他感到很温暖。 陈昊天便对卢少容笑着说,明天我请你饮茶。见卢少容笑着点头,方才和伙伴们转身离去。 卢少容回到家中,心里还想着陈昊天的事。当年狠下心腸不嫁陈满,待陈满似是赌气娶了驼背的陈姨,她心中凄苦,时常躲避不愿碰见他夫妇,倒是陈满见了她,脸上神情淡淡的,一如过去般平静,也不见得有责怪的意思,她的心才慢慢平愎下来。 待第二胎生下方华,陈姨已早她五个月剖腹产下陈昊天,那时她心里拿定主意,两家结亲,把方华许配给陈昊天,算是偿还一点对陈满的补偿。 眼见两个孩子都健康长大,有一天她瞅着机会,和陈满说了这个打算。陈满却说,孩子还小,长大了也不知什么世界,现在说了算不得数的,待孩子长大了,娶谁嫁谁,老天爷作主,顺其自然吧。 陈满虽然没有答允,卢少容却把陈昊天当作了自己孩子一样。那一年陈昊天考上高中也不读,欧巷里再也见不着他的身影,她忍不住找着陈满一问,才知道陈昊天不愿读书,跑到外地打工去了。再问下去,陈满低了头吸他的竹筒水烟斗不愿答理。卢少容顿时想到可能又是方树开作的孽,因为有一晚糖厂两个干部去找陈满,是先到他家坐了一会,听他们说到陈满两个字,卢少容就留了心,细细一听,竟是说陈昊天手脚不干净。 卢少容悄悄找阮桂洪查问,阮桂洪就详细说了当时经过,也一口咬定没有偷钱。陈昊天受了委屈,定是倔脾气上来,赌气连书也不读、连家也不想呆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倒是和陈满当年赌气娶个驼背妹差不多。 陈昊天这一去就是八、九年,除了春节假期回来,一过了年就走,平时竟是难得见他一面。卢少容心里有了疙瘩,对方树开又添了几分恼恨,对陈满多了几分歉疚。 眼见两家孩子长大成人,陈昊天少年离家,方华虽然生得如花似玉,却又是个不安分的人,后来辞去公职到外面捞世界,陈昊天和她少了接触,显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眼看是不能成秦晋之好的了。只是牵挂关心着陈昊天,却不能细细询问情况,便不知他在外头有没有谈到称心的人。算起来陈昊天和方华同年,都是属狗的,今年应该有23岁了。 卢少容倒是杞人忧天了。陈昊天已经有了称心的人,那就是隔壁欧二巷蛇妹的女儿何丽。他和何丽像当年的父母一样,在同学眼中是另类。一个是收买佬、驼背妹的仔,一个是和毒蛇打交道的蛇妹的女,两人的性格便有点孤僻,幸得两家大人有往来,两人自小爱一起玩耍,算得上青梅竹马,在学校时不怎么公开接近,离了学校同路回家,却是有说有笑,两情相悦。待到长大成年,自是瓜熟蒂落,成了一对恋人。 欧灿辉、阮桂洪和何丽原是自小就相熟,见何丽成了陈昊天的女朋友,既觉意外心里也为陈昊天感到高兴,年初一那天三家的年青人在金龙饮完早茶,又结伴整整玩了一天。 欧灿辉原不想去金龙饮早茶的──自母亲死后,他下意识不愿再踏进金龙一步,也下意识的避开方清,有时碰上了,只是淡淡的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话是不愿多说一句。不过因为陈昊天一开口就约去金龙,不加思索便结伴而来。他和金龙的服务员熟如油,义不容辞的当了先行官,很快就让服务员给他腾了一张大台。 年初二陈昊天要陪何丽回乡下探望外婆、舅父,欧灿辉也要随父亲去探亲,心思却又转到了郑叔身上。因为欧灿辉一心要结识郑叔的五个儿女,到晚上应邀到郑叔家吃饭,果然没有令欧灿辉失望,这些在外地商界叱咤风云的成功人士,从气质到谈吐都给了他莫大的启迪。又听郑叔的三儿子说灿耀工作表现很好,人很机灵,过一段时间会安排灿耀去搞汽配零部件购销,欧灿辉和父亲都觉欣慰。 年初三郑叔郑嬸带着儿孙们浩浩荡荡地回新塘乡落凤岗,五辆进口小汽车从保管站开出来,便引来旁人羡慕的目光。来送行的欧灿辉心里也想,什么时候我才有这样的风光? 年初五阮桂洪兴冲冲来找欧灿辉报告一个消息,说江边的徐记大排档要转让。欧灿辉心里一动,问起原因,原来是徐炳想到深圳赖水清那里打工。阮桂洪说,徐炳说了,要一万元顶手费(转让费),我问过别人,这个价钱很便宜啊。 欧灿辉却狐疑起来,每个月有几千元收入,为何要跑去深圳?为何不做老板转而做回打工的?阮桂洪说,徐炳做了六、七年大排档,晚晚都捱到一点两点,身体快捱出病来了,赖水清和徐炳是好朋友,深圳那边招人,徐炳就下决心干脆去深圳打工。 欧灿辉动开了心思。开大排档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他对徐记的地利和自己的人和却抱怀疑态度,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再说,顶手费一万块钱他也拿不出来,这点钱父亲大约能拿得出来,但欧灿辉心里一个想法,就是不要轻易动父亲的老本,自己尽量去想办法。 阮桂洪见欧灿辉犹疑,想是担心资金问题,就拍胸脯说包在他身上。 欧灿辉却不愿再用阮桂洪的钱。开夜餐档借了阮桂洪五千元尚未还给阮桂洪,欧灿辉心里总觉得不安,这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拿阮桂洪的钱了。他就是要赌着这口气,不靠阮桂洪那些钱也要混出个模样来! 第三章第一至三节 第三章 一 欧灿辉的灿记大排档于一九九四年春择吉开张。 开张前,欧灿辉特意回金龙酒家请刘艳红给服务员上了半天课。刘艳红是二级服务员,又有丰富经验,授课时,她所讲的規范、标准、要求、注意事项,把这些从未接触过正规服务业务知识的姑娘们震住了,听得专心,学得认真,虽然半天的课只把一些最基本的常识灌进脑子,也算能应付过去。灿记虽然是大排档,但欧灿辉还是很希望服务也有特色和质量。 灿记大排档开张时,按当地风俗,特意放了一个3万头的大炮仗。没料到大排档开张第一天,就吃“白果”──守了一个中午一个晚上,竟然一个客人也没有上门,心里那个不自在就不用提了。 第184章 大排档设在西湖路中段,占的面积有大半个篮球场那么大,都铺上了水泥,欧灿辉把面对大街的围墙拆走了三分之二,并且在入口处放置了一个大大的落地玻璃灯箱,“灿记鹅毑煲”五个黑体大字在在灯光中特別耀眼醒目,街上经过的人远远也能看见。后头厨房屋顶上,更设置了一个两米多长、八十公分高的霓虹灯,那红红的霓虹灯光组成“灿记大排档”五个大字,在后面高楼各层住户昏黃的灯光映衬下,更显得鹤立鸡群,特別抢眼。 欧灿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林伯说着话,六个服务员在另一张餐台围坐着,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因为没有生意,服务员显得有点无精打采。欧灿辉这时后悔没有叫上阿球做拍档,因为他和新同事们不熟,这个时候找个可以倾诉的人也没有。但阿球在早两天又重返深圳,阮桂洪也没能在大排档参股,欧灿辉竟有一种形单影只的感觉。幸好有林伯和他说话,那干等顾客的时间才算好打发了一点。 林伯是郑叔从落凤岗找来看档守夜的,他是一个快近六十岁的孤寡老人,身体很健康,忠厚老实,见欧灿辉郁郁寡欢,便从厨房走出来陪欧灿辉坐着说话解闷。 林伯说:“刚过完年,大家肚子里还有油水,我看过几天就好了。” 欧灿辉抬腕看了看錶,晚上九点多,江边的大排档正是开始热闹的时候,而自己的大排档却一个食客也没有,他暗地感到很沮丧。但这个时候他不敢在脸上显露自己失落的情绪,只好强装笑容,说:“郑叔也估计到新开张別人不太注意,一开始客人不会多。” 林伯附和说:“是啊,所以你也不用太焦急。我们乡下有句老话,叫做有山必有路,有河必有渡。我们开这么大的档口,必定有人光顾的。有人食过话好,就会一传十、十传百,以后生意就旺了。” 欧灿辉脸上露出了笑意。他很感激林伯的好心安慰,不过他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就问林伯:“郑叔年纪比你大,但他也叫你林伯,是不是你的辈份比他大?” 林伯摇了摇头,说:“郑叔是好人。你以为我和他是亲戚?不是的。”停了一下,林伯又说,“郑叔不是我们落凤岗人,他老家在莲塘乡,他老婆才是我们一个村的。” 欧灿辉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在落凤岗有那么大一幢别墅的郑叔不是落凤岗人。那么,为什么郑叔不回莲塘乡老家建别墅,却打算在新塘乡落凤岗颐养天年?他不由得来了兴趣,好奇地询问林伯。 林伯却不愿多说,欧灿辉就知道林伯为人厚道,不愿多说旁人事情,但这时已钓起了他的好奇心,于是就把他知道的一些情况先说了,又乞求林伯说说郑叔的事。 林伯见欧灿辉能说出郑叔不少往事,相信欧灿辉和郑叔关系非同一般,见欧灿辉再三问起,这才简单的说了一下。欧灿辉听了,百感交集,心想可以写成一部小说了。 原来郑叔父亲家庭出身是地主恶霸,父亲后来又被划为右派,当年全家三代五口扫地出门,被遗回莲塘乡老家。文革风暴起,郑叔父亲首当其冲,第一个被贫下中农造反派揪出来批斗。极左思潮越演越烈,地富反坏右无一幸免,又是揪斗,又是剃阴阳头游街示众,吃尽皮肉之苦,受尽凌辱,更有受批斗对象被活活打死的惨事。郑叔父亲就是在一次批斗大会后,给拉到后山受尽折磨,到天亮时发现已死得僵硬了,郑叔母亲打发儿子去埋葬丈夫,自己却在破泥砖旧屋中上吊自杀。 郑叔葬完父亲又葬母亲,那悲愤凄惨之情可想而知,不料有好心人偷偷前来报信来,说造反派要斩草除根,晚上要开“批斗地富反坏右的孝子贤孙大会”,有人要对郑叔下毒手。 郑叔又惊又怒,横下一条心,在家默默地磨利一把劏猪刀,要和那些人拼个魚死网破。郑婶却是个有主见的人,遭逢大变,她抹着眼泪,简单收拾一下,要郑叔外逃避祸。 其时郑叔35岁,膝下已有四个小孩,大的儿子已经有十岁了,郑婶这时腹中还怀着一个,想到若是自己走了,妻儿无倚无靠,何以为生?郑叔悲愴莫名,这时更愁腸百结。郑婶便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仇家只盯着你,你走了,谅他们也不敢对妇孺妄开杀戒。 郑叔还是放心不下。郑婶又说,天无绝人之路,你先走,到下午我就带孩子回新塘老家。娘家人曾受郑家恩惠,这时定不会见死不救。天可怜见,终会让我们一家团聚。 郑叔咬咬牙,衣服也不敢多带一件,避开造反派耳目,孤身一人闪出村子,便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若漏网之鱼,大步流星,急奔县城。 满身疲惫到了县城,谁知县城更乱,红卫兵、造反派正在橫扫一切害人虫,满城都是大字报,连大街马路上也用石灰水写上打倒这个、打倒那个的大标语,直是鳥烟瘴气,腥风血雨。郑叔不敢找过去的故旧相识和亲戚,一咬牙,忍饥捱饿,连夜奔广州而去。由此颠沛流离,茹苦含辛,直到文革后期,方敢偷偷回新塘乡落凤岗见妻儿…… 林伯说,落凤岗山民民风淳朴,不似莲塘乡人强悍好斗,得知郑婶家破人亡,不但善待郑婶一家,还把前来查找郑叔的造反派赶出村子。郑叔后来把全家人接去南海,但他不忘落凤岗,不但捐资给村里建学校、修桥铺路做善事,还在村里置地建屋,说是要在落凤岗终老,死了也不葬回莲塘乡。 林伯说到后来唏嘘不已。欧灿辉这才知道,郑叔一家在文革中有这等悲惨遭遇。文革时自己尚不懂事,后来看报纸杂志、看电影电视剧,才知道文革是中国历史的最大悲剧,很多无法无天、惨绝人倫的事,就在自己上一代发生。从和自己很亲近的郑叔一家发生的故事,欧灿辉这才真正理解了那一场浩劫。 林伯这时又说,还是邓小平好。你看现在,到处兴旺发达,农村虽然现在还穷一点,但社会不乱,大家都有一口饭吃,我们都很满足了。你今年才二十岁吧,敢去博,以后肯定会发达。倒退二十年,那是谁也不敢想的事啊! 欧灿辉原先沮丧失落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安静下来。人总是要遭受挫折的,自己眼下的情形,和郑叔当年遭受到的挫折打击相比,简直不算挫折打击。林伯说得对,有山必有路,就算没有路,那就闯出一条路来。 第二天中午,终于有了第一个顾客上门。那是后面小商品批发市场一个姓虞的个体户,陪着一个送货来的外地客商和司机来大排档进餐。欧灿辉抑制着激动的心情,亲自上前招呼客人。 虞老板一坐下来,就对欧灿辉说,我这个人特别喜欢吃鹅肉,今天特意来试试你档口的手艺,但鹅毑煲我还没尝过,我先声明,鹅毑肉若是老得啃不动,我是一分钱也不会付的。 欧灿辉便笑着说,老板放心,若是不好吃,我倒赔给你。 虞老板便笑了,说,后生仔,我信你,若是不好吃,谅你也不敢挂这么大的招牌。手脚快一点,我的朋友吃过饭还要赶回佛山呢。 有客人上门,服务员也脸露喜色,手脚麻利地摆上碗筷,冲上热茶。在厨房后头空地待着的勤杂工,早就点好了两个炭炉,这时在一个炉上加上新炭,又拿着葵扇猛搧一阵,顿时炉火熊熊,眼见炉子不会冒烟熏着客人了,便搬出到客人的餐桌上。 欧灿辉回到厨房,装了满满一砂煲的鹅肉,亲自端到客人的餐桌上,在炉上放好,盖上盖子。这时服务员已经摆上一小碟凉拌粉丝,虞老板一看,便说,这个是什么? 服务员说,这是凉拌粉丝。虞老板的客人就说,哈,凉拌粉丝当餐前小食,我倒是第一次碰上。伸筷子挑了粉丝吃了一口,大声叫好。转眼间,一小碟凉拌粉丝便给三人一扫而光。虞老板便叫服务员干脆上一碟大的,服务员便说,上大碟的要收钱……欧灿辉忙打断服务员的话,说,不要收钱,老板喜欢吃,就再送一碟给老板开开胃好了。 说话间,碳炉上的砂煲微沸,便有阵阵肉香传送出来。虞老板耸耸鼻子闻了闻,笑着说,闻着倒是香得紧,看来味道不会差到哪里去。 欧灿辉笑笑也不语言,见服务员又端来一大碟凉拌粉丝,便说声各位老板慢用,自走回厨房去。 过了一会,欧灿辉远远见客人打开煲盖,开始吃鹅毑肉,用心瞧过去时,见客人吃得津津有味,顿时放下心来。站在一旁的林伯也脸露喜色,指着外面说,我早说过,摆开档口,肯定会有客人帮衬的嘛。 大排档就是这样怪,若是用餐时候没有客人,想进来用餐的人便会犹疑──熟人当然例外──但若有食客坐着,见有空座位,便不会犹疑了。今天灿记便是这样,有了第一批食客,很快便跟着有了第二批第三批食客,服务员便热情地上前招呼客人。客人开口点菜,见只有鹅毑煲、鸡毑煲,有些人就乱发脾气批评。幸得欧灿辉事前打了预防针,服务员都脸带笑容,极力推荐和解说,于是客人就点了鹅毑煲和鸡毑煲,待尝过了,却又赞好,尤为称赞凉拌粉丝好食开胃,要了一碟又一碟。欧灿辉干脆免了这项收费,吩咐服务员说,新张期间,每桌送一大碟粉丝,不够照加。 到了傍晚,白天帮衬过的虞老板又带了朋友来品尝,欧灿辉心存感激,亲自接待。到入黑时,慢慢的也有了三、四成餐台都有人坐了,欧灿辉心中窃喜。国人都贪新鲜,尤其在广东,凡有新鲜花样食物,便要先尝为快。 第185章 外省人议论粤人敢吃,说是天上除了飞机、海上除了船只、地上不能走不能爬的,都敢吃进肚里。这话也不知是褒是贬,但鹅毑煲、鸡毑煲是新鲜事物,慢慢传了出去,有人便寻到灿记大排档特意品尝,尤其是那道凉拌粉丝,特别吸引食客。 凉拌在北方很普遍,但粤菜中是没有凉拌这个菜式的,只有一些甜酸木瓜、芥菜、罗卜、荞头之类加上油炸花生作餐前小食,所以灿记的凉拌粉丝一出,顿时美名传播,因为欧灿辉对郑叔的制作做了一些改进,舍得下本钱添加了叉烧,做法是把叉烧肉切成粒状,又加了红罗卜丝、青辣椒丝、黄瓜丝,红红绿绿煞是好看,甜酸适中,爽滑可口,别具一格,尤为适合贪新鲜的年青人口味。 过得几天,郑叔也和郑婶来了,要了一例鹅毑煲,见客人不少,也觉高兴。郑婶见了改进的凉拌粉丝,便对郑叔说,以后儿孙们回来,也不用在家搞,干脆就来大排档好了。郑叔呵呵笑着点头称是。 欧灿辉把林伯也叫出来陪郑叔郑婶,因为已经度过开张冇客的尴尬局面,心情很好,对郑叔说,卫生防疫站的人来过了,因为有两个服务员的健康证还没有办好,开口就罚500元一个。幸得林伯认出带队的那个科长叫郭永强,是落凤岗人,算起来还是郑婶的堂姪子呢,林伯和他悄悄一说,又塞了一条香烟给他,才免了责罚。 郑叔又笑了,骂了一句这个衰仔,对郑婶说,阿強当科长了?记得当年他虽然不穿开裆裤了,整天有条鼻涕顾着玩也顾不着擦的,现在倒给他进了卫生部门,有时间要约约他吃一餐饭。辉仔,你搞饮食,这个部门的人你得罪不起的,有这个关系,一定要好好利用。 欧灿辉点点头说好,又说,别说卫防部门的人得罪不起,连扫街的也得罪不起——环卫处收费的人也来收门前清洁费,带着物价局批的文件,开口就要每个月收三百,好说歹说,才减到一百五。真是未见官先挨板子,也不管人死活。 郑叔便说,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有很多,税务的、工商的、街道的、劳动局、物价局、技监局的……公事公办还好,有些人的手很长,有些人的心很黑,要小心应付,该花的钱不要心疼,莫使牛精脾气,求个平安。 欧灿辉又点点头。事不经过不知难,舞起了狮头,才知道肩上有千斤重。又要担心冇客人,又要担心各路诸侯“摊大个手”(收费如狮子大开口和敲诈勒索),见了这些人低头矮三分,当契弟(注:粤港俚语,干弟弟。亦有谑骂的意喻,或自喻低人一等,或喻其人不地道)还要当好乖契弟,牛精脾气是不敢使的了,使牛精脾气得罪了这些人,这个大排档也不用开了。 郑婶这时也说,辉仔,老话都讲和气生财,对一些刁钻挑剔的客人也是不能得罪的。郑叔担心你年轻气盛,时时啰嗦你,你不要放在心里。 欧灿辉便笑了,说,我年轻不懂事,郑叔时时教我,我欢喜还欢喜不过来呢。 郑婶心里欢喜,见欧灿辉笑时露出牙齿整齐洁白,那欢欣表情绝不伪作,心想辉仔这个后生肯听教肯上进,我若还有个女儿,把他招为女婿也不错。这时她想起娘家有个姪女,今年刚刚高中毕业,人生得靓,脾气品性也好,便想给姪女搭搭鹊桥。以前说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今时不同往日,只是介绍后生仔女相识,以后他们自己交往,那是不算做媒的。至于成不成事还要看他两人的缘分,辉仔聪明勤快顾家孝顺,应该会有一个好老婆的。 二 大排档因为休闲、随意、收费低廉,得到普罗大众的青睐而大行其道,而随着竞争的激烈,各个档口竞相以廉价、特色招徠食客,于是就形成了一种新的消费时尚,不但在普罗大众、少男少女中盛行,一些单位的聚餐甚至业务接待用餐,也会有选择地到一些有点名声的大排挡,个体商户就更不用说了。 灿记大排挡因为首创鹅毑煲而遐迩闻名,生意出人意料地好,果然就招来了其他眼热的人。 郑叔有远见,先占了中间好的位置,跟着来租地的人,只好分附左右。左面的叫昌记,右边的叫华记,因场地限制,每档只有十来桌的样子,规模自然比不上灿记。因为那两家把前面围墙也通通拆走了,在大街上对三家大排档也就一览无遗,更易招徠过往食客。 昌记、华记也打鹅毑煲的招牌,而且招牌制作得比灿记还大还抢眼,还打上“正宗”两个字,但就是比不上灿记旺。事情也就是这样怪,两边的昌记、华记还有大把空台,很多人宁愿等候,还是要帮衬灿记。灿记后来已经扩增至二十六张台,有人悄悄的替灿记算了一笔帐,一个月的营业额,竟然不下十万元。他们不知道,那两家因为场地是向灿记租的,欧灿辉这一转租收入,不但缴交场租绰绰有余,还是一笔很可观的额外收入。 欧灿辉有时走在街上,也有自己不认识的人和他打招呼,一声声“阿灿”“阿灿”的叫得很亲近,欧灿辉嘴上也很热情地应和,因为这些人看重自己自然心情很高兴。 欧灿辉的工作,是每天早上到市场买鸡、鹅,买回来后交给两个勤杂工烧水劏鸡鹅,然后再到市场买青菜和其他必需品,回来时鸡已劏好剁成块,欧灿辉便动手炆老鸡毑。待炆好这一锅鸡,鹅也劏好剁好了,于是欧灿辉又开始炮制他的鹅毑煲。这时大约九点来钟,勤杂工就可以下班,等到中午十一点再回来吃工作餐上班。服务员们也在十一点前回来,搬桌椅出去摆好,撑起遮阳挡雨的大塑料蓬,做好一切营业准备工作,然后吃林伯准备好的工作餐。中午和晚上欧灿辉都在大排档看着,热情招呼接待客人。除了中午休息一两个小时,算起来每天在大排档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但欧灿辉做得乐此不疲,因为他牢记着小时候母亲经常说的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装修队的工友白志毅因装修活不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直没找到什么正经的固定工作,见欧灿辉经营大排档,就找着欧灿辉要求到大排档打工。欧灿辉也想到,虽然仗着年轻身体好,自忖长期这样做下去会吃不消,白志毅正好帮得上忙,便点头让他了当服务员。 原来还担心白志毅说话有点结巴会有点影响,不想歪打正着,白志毅肥头大耳,憨厚老实,讲话有点结巴反倒讨客人开心,常令客人忍俊不禁,便成了灿记的一道活招牌,熟客来了,都高声叫找肥仔,白志毅应得爽快,声到人到,很热情的招呼顾客。顾客有调皮的取笑他,他也不恼,照样热情有加。欧灿辉便把他升做“经理”,重点管迎客服务这一摊,渐渐成了欧灿辉的得力助手,欧灿辉有时早走或有事都可以放心离开,肩头算是轻松了一点。 还有就是父亲的早餐档,也逐渐站稳了脚根。因为价廉物美,已经有了众多的固定客户,早上六、七点钟,几十个贩仔、小饮食店的人,便先后前来批发油条、油饼、各式包子、咸肉粽,。这些人的成交金额占了当天营业额的七、八成,占了大头,欧国能很热心地和他们交上朋友,热情接待。 有些做油条的,为节省一些成本,竟用潲水油提炼的油来炸,这些油极不卫生,吃了对人体有害,还有一些虽是用花生油炸,但那油长年不换,只作添加,行内称为万年油,吃多了也对人身体不好。欧国能购置了一个大桶花生油,油桶便放在店内,上面还竖了一个牌子,写着“本店绝对使用新鲜花生油”几个大字。 欧国能待人诚恳,价钱公道,很多拿批发的人都转而来他这里要货,生意便旺得很。故欧国能便请多了三个杂工,专门在下午做馒头、花卷、包子、包咸肉粽,他则和王沛林每天早上五点钟负责制作油条、油饼,点火蒸包子馒头。六点半钟卢咏红准时上班,每日如是,虽然早起劳作,但精神竟比在家具厂时还要好,自觉精神饱满,身康体健。王沛林和卢咏红也是越干越起劲,三人分工合作,竟是配合默契,亲密无间。欧灿辉看在眼里,自然是完全放了心,便全心全意打理灿记大排档。 灿记大排档满打满算才十个人:五个服务员、两个勤杂工加上白志毅和林伯。两个勤杂工都是中年妇女,每天负责劏鸡劏鹅、摘洗青菜、洗碗洗碟、燃点碳炉,其中一个就是欧灿辉旧工友曹师傅的老婆水莲姨,她和服务员邓小健是欧灿辉第一次搞街边大排档就跟了欧灿辉的。 五个服务员都是年轻姑娘,其中有个叫练翠珍的,是山区来的,今年才十七岁,四个月前见灿记贴出招工启事,上门应聘,欧灿辉看她低眉顺眼,便留下了。她干活手脚勤快,听话听使,不藏奸偷懒,很快就能独当一面。就是这个练翠珍使灿记大排档大大的出了一次名,令欧灿辉对她刮目相看。 事情发生在灿记开张的第二个月,有个客人用餐后忘记带走公文包,练翠珍收拾餐台时发现了,马上追出去,幸好客人的车子刚发动了还没走,见她拿了公文包追过来,都很感激。遗包的客人当即从公文包拿出五百块钱给她,她却摇手不要,转身就走回大排档。 客人的公文包有上万块现金和一些重要物品,感激灿记员工拾金不昧,当时就回头找着欧灿辉,又拿出五百块钱给欧灿辉,让他转交那个女服务员,但欧灿辉同样婉言谢绝。客人第二天给市报的记者打了电话,下午有个记者就来灿记大排档采访,第二天在清源日市报上发了一条新闻。 第186章 郑叔知道了这件事,特意在晚餐营业前来到灿记,集中全体人员讲了这件事,拿出一个红利是封,对练翠珍说,你为灿记争了光,这是特地奖励你的。练翠珍脸红红的接过利是,腼腆地对郑叔说了一声“多谢。” 灿记员工都知道郑叔是灿记的后台老板,见郑叔亲自发奖励给练翠珍,都对练翠珍投来赞羡的目光。几个姑娘围着练翠珍,让她打开利是,见是四张50元的钱,都嘻嘻哈哈的笑了。 郑叔就说,你们都要学练翠珍,工作好,还有良心好,老话都讲好心会有好报,将来你们都会揾到一个好老公,家庭幸福。记住我郑叔说的话,你们还年轻,大把前途。年轻姑娘们又嘻嘻哈哈的笑闹成一团。 阮桂洪和华仔表哥倒没忘记欧灿辉,常常过来光顾大排档。欧灿辉见阮桂洪和华仔表哥来了,都是亲自接待,总是陪着喝酒,而且常常不准他们掏银包,有时相持不下,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弄得华仔表哥要发点小脾气。 心里到底放不下,私下里欧灿辉曾问过阮桂洪,华仔表哥带他们去云南揾了多少钱?阮桂洪得意洋洋,告诉欧灿辉说有十来万。欧灿辉吓了一跳,心里竟又涌起一丝懊悔,一个月的功夫竟赚了很多人十年二十年也赚不到的钱!他很羡慕地地问阮桂洪,以后还去吗? 阮桂洪说,肯定还要去啦,丢那妈,那么好赚的钱不去赚岂不是傻佬?灿辉,到时你也眼我们去,那里的钱肯定比大排档好赚。 欧灿辉嘴上说到时再说吧,心里又犹疑起来。第一次没有跟着去,知道别人赚了钱才跟着,华仔表哥会有什么想法、别人怎么看自己? 过了一段时间,欧灿辉看阮桂洪整天游手好闲,大约想着横财好捞,嫌做装修辛苦不愿做,还等着想再出去狠捞一笔,忽然记起郑叔说的话,心里又反复起来。待阮桂洪再去云南来约他时,他却又婉拒了,不过这次阮桂洪却没什么大的反应。阮桂洪想,人各有志,欧灿辉不愿捞这些偏门的财,现在他的大排档也很赚钱,那就祝愿欧灿辉的大排档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阮桂洪又跟着华仔表哥去了云南。听阮桂洪说,这一次澳门那个七仔没有同去。欧灿辉心想,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个七仔定是黑社会的人,华仔表哥果然手眼通天,连澳门黑社会都挂上勾,阮桂洪跟华仔表哥跟得这么紧,也不知是福是祸? 过了半个月,阮桂洪有一晚竟出现在灿记大排档,欧灿辉大喜,忙招呼阮桂洪坐下,倾谈起来才知道,阮桂洪这次去云南,“生意”还算顺利,因收到风公安要整治边贸治安环境,只好匆匆撒回来,不过也分了12万元,算是发了一小笔横财。 欧灿辉便说,12万元也算是一小笔?你知不知道灿记要做一年还赚不到呢。 阮桂洪便说,约你又不去,能怪我么? 见服务员拿来酒菜,欧灿辉便不说了,陪阮桂洪吃喝起来,听阮桂洪细说云南那地方的民风民俗,甚觉新鲜有趣。 阮桂洪隔三差两就来大排档,有时是和朋友来,独自来时欧灿辉便作陪,过去都习惯了的。欧灿辉现在每天工作十来个钟头,一年三百六十天没有休息,天天都在大排档,沐雨栉风,含辛茹苦,晚晚都要做到十点来钟,基本没有什么娱乐,所以阮桂洪来了他便觉高兴,不像对其他顾客般有意无意戴上一个假面具。不过有时偶尔会想起阿球,便很怀念过去三人为伴宵夜玩乐的情景,阮桂洪就说,有空我们去深圳探阿球? 欧灿辉自是说好。不过说说容易起行难,灿记大排档因有了点名声,晚晚宾客如潮,阮桂洪见生意这么好,也不好催促欧灿辉,去深圳的事就放下了。 欧灿辉其实是憋足了劲经营灿记赚钱。阮桂洪去了两次云南,起码有了25万身家(财产),欧灿辉算过细账,灿记若能保持这样的势头、保持这样的营业额,一年赚十来万还是可以的。欧灿辉现在最希望的就是灿记能顺顺当当平平安安的做下去。 三 但世事就是如此,你越担心,它就偏要发生,而且发生的事情还不小。 这一天欧灿辉记得很清楚,是一九九四年六月二十五日,星期天。 这一天晚上大排档没有坐满,备用的六张桌也没有摆出来。大排档最旺的时候是星期一到星期六,星期天和节假日相对淡一点。那晚他看见一个老熟客湯梓权和七、八个人来了,让服务员把两张桌子并在一起,叫了鹅毑煲、鸡毑煲、猫煲,还要了两瓶白兰地、十几瓶啤酒,吃喝得很有热闹气氛。 欧灿辉走过去和湯梓权打个招呼,因为近半个月来,湯梓权常常和朋友前来光顾,他觉得湯梓权为人热情豪爽,很有点华仔表哥的味道,他从内心上很愿意接近这种人。 湯梓权三十六、七岁,个头不高,也是理了一个小平头,看上去是个很普通的人,但欧灿辉发现他很健谈,总是和同来的朋友谈笑风生,爽朗大笑,来得多了,欧灿辉和白志毅也就留了心,主动和湯梓权打招呼,热情接待,欧灿辉有时也坐下来陪着喝两杯。 湯梓权见欧灿辉走过来,就乐呵呵地扯过一把椅子,让欧灿辉在他旁边坐下,又大声叫服务员再拿一个酒杯来。湯梓权一边给欧灿辉斟酒,一边笑着说:“阿灿,生意好,饮多杯。” 欧灿辉就举起酒杯,对湯梓权说:“全靠各位赏脸。来,我敬各位一杯。” 湯梓权和欧灿辉碰了杯,一口喝了,把椅子拉近了欧灿辉,小声和欧灿辉说:“阿灿,你开张以后没人来你大排档搅事吧?” “没有。”欧灿辉觉得湯梓权的问话有点奇怪,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大家说不上很熟悉,他连湯梓权是干什么职业也不知道,和顾客套近乎,大家都是没话找话说。不过湯梓权继续说的话,不由得欧灿辉不上心。 “你知道么?其他人不敢来档口搅事,是因为知道灿记大排档是我们‘照’(保护)的。”湯梓权把身体靠回自己的椅子,扬手指了指其他人,“我们弟兄辛苦了几个月,我想灿记会识做吧?” 欧灿辉的心陡地一沉,知道碰上了“坨地”(注:黑社会黑话,多义词,一指涉黑人员,一指保护费)。他没想到热情爽朗的湯梓权是“坨地”的头人,而且把黑手伸向了灿记。他曾和郑叔讨论过“坨地”的问题,但开张后没有遭遇上,警惕之心就淡下来了。这时他的脑子急速地飞转,马上就笑着说:“多谢各位这么给面子,今晚大家尽情暢饮,这一餐算是我请的。” 湯梓权的手下有人就马上大声叫“肥仔,拿一条烟来!”白志毅应声而到,看欧灿辉朝他点点头,便去拿了一条555进口香烟来。湯梓权满意地点点头,把手搭在欧灿辉肩上:“阿灿,算你识做。以后我们来吃饭,钱还是照给,你计优惠一点就是了。不过,”他的手指捏着欧灿辉的肩头用了用力,“以后每月给2000元辛苦费给我的兄弟,怎么样?” 欧灿辉皱起了眉头。他还没答话,湯梓权已经缩回手,拿起酒杯碰了一下欧灿辉的杯,自己一仰头喝了,把空杯用力在桌上一放,说:“阿灿,我的兄弟在批发市场和西湖路搵食,你放心,没有人敢来你档口搅事,你就放心的做你的生意发你的财。” 欧灿辉这时已拿定了主意,他陪着笑脸说:“权哥,我是小本生意,2000元多了一点……” 湯梓权不等欧灿辉说完,摇着头打断欧灿辉说话:“你当我们是盲的?一天最少5000元营业额,一个月有十来万,一年就上百万,我们也没有狮子大开口……” 湯梓权一个手下硬梆梆地甩过一句话:“阿灿,不是善财难舍吧?” 湯梓权朝手下摆摆手:“不要劳(怒)气,我们出来只为求财,不为求气。”说完,他直着欧灿辉,眼里有股戾气凶光,“怎么样,2000元不难为你吧?” 欧灿辉知道冇油唔得甩锅(注:粤港俚语,原指食物在锅里没有油水会造成粘锅,意喻没有好处不得脱身),只好采用拖延战术:“权哥,说实话,我也是个打工的。待我和老板说一说,好不好?” “哈,你是说姓郑那个老家伙?”湯梓权冷笑一声,“他不是住塘仔边吗,那地方巷窄弯多行人少,他上了年纪,小心走路摔一跤……” 欧灿辉暗暗吃惊。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来坨地们摸清了灿记的底细,大约也摸了郑叔和自己的底,然后才出手。他只好陪着笑脸说:“权哥,我知道大家出来揾食不易。这样吧,明天我就去找老板,过两天再答复你,好不好?你知道我也是很难做的。” “好啊,过三天我来听答复。”湯梓权陰恻恻地笑了笑,“过了三天,客人的鹅毑煲发现死蛇,鸡毑煲发现甴曱(蟑螂),有人食完肚疼,或者有人打架闹事,你别怨我们不管。” 欧灿辉倒抽了一口气,他知道湯梓权不是空言恫吓,这些烂仔流氓什么卑劣手段干不出来? 湯梓权这时换上一副笑脸,又给欧灿辉倒酒:“阿灿,我知道你是醒目仔,我是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的。你有什么事要我的弟兄帮忙,尽管开口好了。” 欧灿辉为这事伤透了脑筋。付这笔钱他感到肉痛,是自己和大排档员工辛辛苦苦工作才赚回来的,用母亲生前爱唠叨的一句话,叫做每分钱都有血汗,不付吧,坨地结成了团伙,不是游兵散勇,这就很难应付,若让他们花心机对付大排档,整天在大排档搞事,那是防不胜防。 第187章 不过欧灿辉决定不付这笔钱。第二天中午,他去找阮桂洪商量,阮桂洪一听就跳了起来,丢那妈,今晚我就会会这个汤梓权! 欧灿辉忙说,我看这个汤梓权人多势众,有备而来,我想我们应该起清他的底细。说实话,打架我是不怕的,但给他们搞得大排档没法做生意,那就不好了。 阮桂洪气哼哼地说,姓汤的老虎头上钉蚤毑,这不是找死吗! 欧灿辉便提示说,我想求华仔表哥出头摆平这件事,好不好?这些钱我宁愿孝敬华仔表哥也不愿扔给那个姓汤的。老实说,我原想如数照付的,2000元不算多,那就当破财挡灾吧,但我原是跟华仔表哥的,给姓汤的这样蛮来,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阮桂洪便说,走,去找华仔表哥。丢那妈,就当你咽得下,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华仔表哥却不在家,家里人也不知道华仔表哥的行踪,call了两次也不见华仔表哥复机,欧灿辉只好和阮桂洪怏怏而回。阮桂洪便说,你放心,今天我一定找到华仔表哥,就算华仔表哥不出头,我也会班(搬)一班兄弟帮你搞惦。 还没到傍晚,欧灿辉看见阮桂洪陪着华仔表哥走来大排档,忙迎上前去,亲自引导挑了一个好的位置坐下来,又叫服务员杏群去取他藏下的好茶叶出来。 华仔表哥喝了一口茶,点点头表示赞赏,便说,灿辉,西湖路开了六、七档大排档,你知不知道就是你的灿记最旺? 欧灿辉倒没认真留意过这个问题,便摇了摇头说,不是吧? 华仔表哥说,灿辉,你是个醒目仔(聪明人),挑西湖路开大排档,创鹅毑煲鸡毑煲,现在很多人都知道有个灿记大排档,我原就看好你是个人才,果然不出我所望。告诉你,我原来想承包金龙酒家,不过那时我还不认识你…… 欧灿辉和阮桂洪都不知道华仔表哥有这一出,阮桂洪便说,唉,你包了金龙,灿辉就不会搞出那么多事,也不用在这里捱大排档了——为什么又没有包成? 华仔表哥说,老实告诉你,原来计划是和澳门的朋友合伙搞,但刚好澳门的朋友碰上有其他事搞,所以我就没去花这个脑筋,不过以后就难说了,澳门的朋友有钱,一搞就搞上档次的。灿辉,你是有经验有头脑,到时和我一齐搞好不好? 欧灿辉喜形于色,连声说好。华仔表哥便说,那个姓汤的你不要管他,我自会派人和他说,他若敢来搞事我就废了他。哼,这个汤梓权道上的人叫他屎坑权,他算老几?! 欧灿辉喜不自禁,一叠声催服务员上炭炉、上鹅毑煲鸡毑煲,又吩咐练翠珍取一支人头马,把肥仔白志毅也叫过来作陪。 虽然华仔表哥发了话,但欧灿辉和阮桂洪都不知道那个屎坑权买不买华仔表哥的账,第三天中午,阮桂洪带几个年青人来到大排档,坐镇到晚上收档都不见屎坑权的人露面,知道华仔表哥的话有效果方才散去。那几个青年是跟华仔表哥去过云南的,和欧灿辉也算是旧工友,欧灿辉自是好酒好菜招待,再三表示谢意。 事后阮桂洪不放心,没事便往灿记大排档走一走。有次碰上湯梓权带几个人来吃鹅毑煲,欧灿辉笑脸相迎,好酒好菜招待。阮桂洪冷眼旁观,湯梓权一伙倒是正经用餐,没见搞什么花样。到埋单时,欧灿辉坚决不收湯梓权的钱,湯梓权笑笑说声多谢就扬长而去。阮桂洪就走过去说,你怕他干什么?这个屎坑权恶不起来的。 欧灿辉笑了笑说,岂不闻老话都讲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家多堵墙?他不搞事我何必自树仇家? 阮桂洪听了便哼一声说,算他识趣。又想道上的人都知道灿记是华仔表哥照的,大约也没什么人打灿记的主意,于是便放下心来,而且因为准备跟华仔表哥再去云南,不像过去没事便往灿记走一走看一看。 欧灿辉后来跟郑叔说起这事,郑叔沉吟了一会说,这样解决了也好,不过……郑叔看了一眼欧灿辉说,我说了你可能不高兴,华仔表哥这些人你还是少接触,保持一点距离好。 欧灿辉不解地问,为什么? 郑叔就问,屎坑权这些人是社会的毒瘤,是血吸虫,鱼肉乡亲,横行霸道,你恨不恨他们? 欧灿辉说,怎么不恨?不过他不来搞我的大排档,我也不会去招惹他。 郑叔又问,如果是华仔表哥来收砣地呢? 欧灿辉摇摇头说,怎么会?华仔表哥不会收我的砣地的。 华仔表哥收别人的砣地呢?你恨不恨他? 欧灿辉这下给问着了,他明白郑叔说的意思,而且也清楚华仔表哥开赌档、打群架,后面似乎还有澳门人的背景,真做了收砣地的事也不出奇。但他感情上不愿华仔表哥做出这样的事,不管怎么说,他内心是把华仔表哥当作可亲近的朋友,而且华仔表哥屡次在他遇到难处的时候都伸出援手。 郑叔就说,砣地、黑社会这些人叫做不法之徒,不管哪个朝代,政府迟早要收拾他们的。何况这些人生不逢时,现在是共产党领导,哪容得这些人给社会主义抹黑?而且政府正急于招商引资,社会治安是外商很注重的一个环境因素,怎么能容许有黑社会团伙滋生、横行?所以对这些人你最好离远点,尽量不要有什么瓜葛,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郑叔长篇大论这么一说,欧灿辉便明白郑叔是好意,不过他不想再议论华仔表哥,便转移话题问道郑叔,你在南海也碰过这样的事吧? 怎么没碰过?比这些小鱼虾厉害得多了。郑叔笑了笑说,还记得我在南海有个信佛的朋友吧?有一次我遭到敲诈勒索,数目很大的,有天饮早茶刚巧碰到他,我忍不住就向他诉苦。他便小声告诉我说,有人写了一篇文章,介绍当地黑社会的活动情况,专门跑到珠海寄往海外,他劝我和那些人打交道时,拖一段时间再说。嘿嘿,两个星期后,公安组织了一个代号“雷霆”的打黑行动,一个晚上就把这些团伙打得七凌八落,土崩瓦解,勒索我的事也无影无踪,真是大快人心。所以我说,碰到这些事,你要记住两条原则,一是忍,二是相信政府。 郑叔见欧灿辉沉吟不语,就拍了拍欧灿辉的肩头说,后生仔,人生路途长,我赠你两句我后生时牢记的话,想不想听? 欧灿辉自然洗耳恭听,郑叔随手在一张纸上写了下来递给欧灿辉。欧灿辉接过来一看,字迹蒼劲,力透纸背,写的是:忍一下云开雾散,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忽然想起郑叔说过的往事,在海南岛一个狂风肆虐的黑漆夜晚,面对着滔天恶浪,身陷绝境的郑叔差一点就跳进了大海。是这两句话救了郑叔,还是郑叔后来觉悟出这两句话?欧灿辉没有问郑叔。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两句话都是人生的真谛。他再次庆幸自己有郑叔送样的良师益友。 第三章第四至六节 四 大约是华仔表哥这块金字招牌起了作用,又或是经过政府严厉打击,清源地方古惑仔本来就不成气候,欧灿辉的大排档风平浪静,没有搞出什么事端。 这一晚,阮桂洪又特意来找欧灿辉。欧灿辉知道阮桂洪刚从云南回来,不过见阮桂洪精神不振,全没过去那样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禁好奇,细细聊了起来,三杯白兰地下肚就听明白了,原来这个月阮桂洪和他一样走了晦运,第三次去云南竟是铩羽而归,差点把小命也扔在那里。 阮桂洪说,头两次去云南开档还算顺利,第三次去,不知当地一黑恶势力,早就觊觎瞄准了他们,二十多人冒充赌客,突然发难,有两人手上还真有枪,其中一把对着华仔表哥的脑门,把四十多万现金席捲而去,临走撂下话,说两天之后还见着他们,就要不客气。 华仔表哥找当地有势力那人,却被告知去了缅旬;当时派来跟在场的两个人,事发后早跑得无影无踪。打电话找澳门的梁仕彬和七仔,也是联系不上。华仔表哥无奈,打落牙齿和血吞,灰溜溜便偃旗息鼓回广东来。 阮桂洪心有余悸地告诉欧灿辉说,当时对方有两支枪,一支顶着华仔表哥,一支就顶着他的太阳穴,当时吓得心卟卟乱跳,真怕对方一扣板机自己的小命就扔在那里了。那些人真的像土匪,标准的亡命之徒,杀了人一定会焚尸灭迹,那时连魂魄都回不了广东,想起来也觉后怕。 阮桂洪还说,这条财路是不能再走了,不过有了这二十几万也够了,那是用命搏回来的,我想用来搞点小生意,以后求个平安就可以了。 欧灿辉便问,有没有想到搞什么生意? 阮桂洪说,我出本钱,让桂婵出头搞了一个时装店,现正在裝修。 欧灿辉于是想到,郑叔说过只要在这样的路走上一步,以后就有胆走第二步、第三步,会越走越远,到想回头的时候,十个有九个只会越陷越深,看来是多虑了,阮桂洪现在不是走回头了么。唉,早知如此,从一开始就跟着华仔表哥去云南,现在口袋不就有了二十几万?不过若是去了云南,这大排档就开不成了吧?……算了,时过境迁,没有后悔药吃的,不想这么多,还是老老实实开好大排挡,实实在在地赚那些食客的钱。 这一晚在大排档,欧灿辉看见白志毅陪着一个年青人坐着喝茶,他便走了过去。他和白志毅已经有了默契,知道这个客人一定有点来头或来历,不然白志毅不会坐下来陪着喝茶。 白志毅见欧灿辉走过来,就站起来给欧灿辉介绍他的客人:“辉哥,这是我大佬,白志森,在海关工作。” 第188章 欧灿辉忙和白志森握手热情问候,又恭谨地送上自己的名片。他知道白志毅只有三个姐姐,在家里是根独苗,但白志毅介绍说是大佬,那就一定是堂兄了。白志森年纪和白志毅年岁相若,長相有点相似,不过看上去白志森身材比白志毅小了一号,脸庞轮廊显得精明干练。 白志森笑呵呵地站起来,把另一只手也搭上去握着,很诚挚地说:“我一直想来见见你,当面感谢你对阿毅的关照──阿毅三个家姐都跟我说,阿毅在这里干得很开心,都说要请你到家里喝两杯呢!” 欧灿辉忙说:“那是阿毅的本事,其实我要多谢阿毅才是,他真的是很帮得手。” 欧灿辉就这样认识了白志森。一来二去,他和白志森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因为白志森很健谈,认识的人多,知道的事情也多,见多识广,说话风趣,晚上常常到大排档找欧灿辉闲聊,有时也和欧灿辉喝两杯,不过这时候他总要付钱,如果欧灿辉不收他就不高兴,欧灿辉拗不过他,只好按最优惠价计收。白志森衣着光鲜,皮鞋锃亮,腰上还别着一般人还用不起的手机,看得出经济条件很不错的,欧灿辉若是不收钱,便是瞧不起人了。 白志森也常常带朋友来大排档,一边开煲喝酒一边谈事情,于是欧灿辉又认识了更多的朋友,这些人知道白志森和这个大排档有点特殊关系,不但常约白志森在这里吃喝,还滚雪球般又介绍了更多的亲朋来光顾,欧灿辉心里便很感激白志森。 有一晚,白志森一个人来到大排档,叫了一个鸡毑煲,开了一瓶白兰地,把欧灿辉叫了过去。欧灿辉已经把白志森当作很知心亲近的人,于是便坐下来陪他喝酒聊天。 酒至半酐,白志森把椅子拉过去和欧灿辉坐得很靠近,放低了声音说,灿辉,有一条发财的路,原来是我的朋友做开的,你若有意思,我也可以介绍给你。 欧灿辉知道白志森门路多、关系广,况且在海关工作,脑筋灵活会钻政策的空子,有些事情自己不方便做就假手他人,这些事也听白志毅说过一些的。看白志森的样子就知道他是个精明人,看来他也是有门路的,幸好和他交上朋友,知道自己破了财,有心关照自己。于是灿辉就很有兴趣地说,好啊,不知是怎样的一条门路?必定是有发财门路的。 你知道进口小汽车的行价吧?白志森问,见欧灿辉摇头,就说,奔驰90万,凌志70万,皇冠50万,蓝鸟也要30多40万。你别看清源这个地方穷,靓车还真不少,连档案局这样的穷单位,局長的专车也是皇冠,別的单位就更不在话下了。有些人专做走私车发了横财,我们不去说他,但海关每年都查获不少走私车,很多单位都愿意购买海关处理的车,因为这样就合法了。 欧灿辉听得很专心,因为这方面的事他听也未听过,处处觉得新鲜。这几年靓车随街跑,也有见过坐着进口小轿车来吃鹅毑煲的,原来当官的小车果然贵得离谱,随便一辆就顶父亲那间家具厂工人一年的工资。欧灿辉心里正暗暗感叹,白志森又说,海关准备处理一批车,处理价大约是原来市值的六、七成,你若有兴趣,不妨也搞一批,一转手,第二天就是一个百万富翁。 欧灿辉吃了一惊,百万富翁? 白志森点点头,和欧灿辉碰碰杯呷了一口酒,说,一辆车转手赚十来万,搞它十辆八辆,不就是百万富翁? 欧灿辉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就这么简单,就可以成百万富翁? 白志森看出欧灿辉的疑惑,就解释说,奔驰市价90万,海关处理价是65万,中间有25万的差价,但这部分不能一个人全赚了,两头都要食水,中间帮忙的也要分。我告诉你,有一个局的正局长,四年换了三部车──什么局我就不说了,反正每换一部他就拿几万的利是,也就是回扣,这你明白了吧?若是直接卖到东莞、惠州这些地方当然赚得更多,但海关这头是一定不能少的,所以实话告诉你,在海关做几年,你卖一世鹅毑煲也赚不到他们赚的钱。 欧灿辉默然。如果真是这样,他不能不承认白志森说得对,难怪现在看有钱人越来越多,原来都是有门路的。白志森的工资听说不多的,但他用得起手机,那就证明他是有门路赚外快的。想到这里欧灿辉有点兴奋起来,这样的生意不怕做,合理合法,关健是能从海关拿到第一手货。于是他问白志森,能从海关要到第一手处理的车? 白志森很有内涵地笑了,说,你能拿出400万,这一批车我可以担保就是你的了,销路我全包,还包你这一批车赚100万。不过时间就紧了点,三天之内拿不出400万,我就不敢打保票了。白志森把身体靠近欧灿辉说,实话告诉你,我有几个朋友原来做开的,不过我见你有兴趣,我们是好朋友,不妨给你做一批。 欧灿辉向白志森投去感激的一瞥,不过就皱起了眉头,搾干了全身也凑不出那400万,所以他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我哪里去找400万?40万也没有——这些钱不是我赚的。 白志森毫不掩饰他的失望,但他想了想,又问,20万呢? 欧灿辉摇了摇头。开大排档才半年多,每个月有近两万块钱的纯利,他真的赚了有十来万,郑叔那份提了2万,以灿记大排档赞助的名义给了凤鸣粤剧社──就是郑叔那个粤曲私伙局,其余的还存放在欧灿辉处,加起来也不过10万。 白志森说,灿辉,我是很想帮你的,因为你帮了我细佬,也因为你为人很不错,我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这样吧,这批车就当你参股,大家一齐做,你拿20万出来,可以分5万,以后就这样参股合伙做,不但做汽车,我们有门路,海关其他外理物资也可以做的,一年几十万还是很容易赚到的。 欧灿辉怦然心动,有这样的发财机会真的不能轻易放过,但还有10万块钱去哪里筹借?白志森看欧灿辉还皱着眉头,就说,灿辉,15万你还拿不出?10万?好,10万就10万,剩下的10万块我垫上,还是照20万投资分5万给你,先入伙做了这一批,以后就好办了。 欧灿辉很受感动,难得白志森这么讲义气,拿10万不用一个星期就拿回15万,比阮桂洪去云南赚那些钱安全多了。他喜上眉梢,看着白志森掏出手机,和他的朋友通电话说这批车的事,心里盘算着要结识白志森那批人,门路一通,以后还不是福星高照、财源滚滚? 第二天一早,欧灿辉到银行取了10万现金,交给专程开摩托车过来取钱的白志森,才喜孜孜地回大排档。 那晚白志森没有来大排档,接下来一个星期也不见白志森的踪影,欧灿辉有点心急,打白志森的手机想问问情况,却被告知该手机已停机,打他家里电话也无人接听。 欧灿辉觉得奇怪,叫了白志毅过来问了问,白志毅说,白志森交际很广,很少在家找得到他,不过他家还有父母老婆孩子,晚上照理不会没人接电话的。 白志毅于是打电话到他家,还是没人接听。白志毅喃喃地说,不会是全家都出街吧? 欧灿辉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白志森是不是骗子?不是把我的10万块钱骗走吧?!他就问白志毅,白志森是怎样的一个人? 白志毅挠了挠头说,我这个大佬能说会道,比我强多了,我们平时很少走在一起的;你知道的,这一年我在大排档上班,晚上就更没时间见亲戚朋友了。 欧灿辉见问不出什么,心里更觉忐忑,这一晚翻来复去,竟是眼睁睁睡不着。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赶早到市场采购了鸡鹅回去,又打电话到白志森家,还是没人接听。看时间到了8点,单位的人都上班了,欧灿辉查着了海关的电话,一连打了几个科的电话,都说海关没有白志森这个人。 这下欧灿辉真的慌了,打电话找着白志毅要他马上回来,又忍不住把电话打到海关人保科查询,人保科的人很细心,反问欧灿辉是哪个单位、找这个人有什么事,欧灿辉吱吱唔唔的说,想查找有没有这个人。 海关人保科接听电话的那个同志就说,白志森曾经在海关工作过,但两个月前给开除了。是不是这个白志森在外头打着海关的幌子招摇撞骗?你们要提高警惕,不要轻易上坏人的当…… 欧灿辉呆住了,一颗心沉到了冰海深处。完了,我的10万完了,那是我捱更抵夜、一分一毫地积攒起来的血汗钱!谁想得到满脸诚挚、满腔热情的白志森会是骗子?!谁想到白志毅的堂兄是打着海关关员幌子的骗子?! 欧灿辉心急火燎地等到白志毅回来,也不多说,拉上白志毅就去白志森的家。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欧灿辉急得嘴唇也起了水泡,和白志毅跑了大半天,该找的人都着了,才知道白志森父母早搬去另一个儿子家住,白志森老婆带孩子回了娘家,见找着了都板着板脸没一句好话,一个说没有这样的儿子,一个说已经向法院递了离婚诉状。 白志毅已经知道这个堂兄骗了欧灿辉10万,心里发急,一脚踏空,竟从楼梯跌了几步,把脚踝关节也弄肿了,一步一扭的还带着欧灿辉到处找。欧灿辉脸色发白,心里的火却是一拱一拱的,恨不得马上把白志森找出来,不但要讨还那笔血汗钱,还要狠狠地揍他一顿。 白志森失踪了,准确地说是弃家外逃。不但欧灿辉找他,还有好几伙人找他,其中一伙是放贵利(高利贷)的。 第189章 得到综合起来的消息是,白志森因为受贿渎职被海关开除──因数额不大不够判刑条件──后,在社会上招摇撞骗。借贵利的钱是因为嗜赌,输红了眼,两次借下贵利十二万元又输光了,每个月的“钉”(利息)就要一万二。白志毅最后得来的消息是,白志森总共骗了十多万外逃,老婆和他分居有半年了,原因还是因个赌字。 白志毅觉得内疚死了,他托人带了一张纸条回来,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五个字:我对不住你。他觉得无颜面对欧灿辉,意思是引咎辞职。 欧灿辉怒火攻心,又是焦灼又是后悔,那几天都是阴沉了脸,对员工都没好脸色,员工们都隐约知道出了事,大约和白志毅有点干系,因为扭伤脚也用不着辞职的,十天半月还治不好?治好了可以回大排档上班啊! 林伯心里也着急,便悄悄告知了郑叔,郑叔却有主见,先去找着了白志毅,很快就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郑叔想了许多,原想找欧灿辉好好谈一谈的,临出门的时候又改变了主意。教训,血的教训,谁想投机取巧一夜暴富,很多例子都说明只是痴人说梦,往往还会适得其反。骗子的伎倆并不高明,稍为慎重一点,不听信花言巧语,(奇*书*网^.^整*理*提*供)不头脑发热,做一些必要的调查工作,细心用脑去分析,其实很多骗局都经不起分推敲核查的。欧灿辉太年轻了,不知道人世间有很多戴着假脸具的骗子,不知道社会上有很多处心积虑的骗局,说到底还是一个贪字作怪,岂不闻老一辈留下的一句警世忠言:贪即是贫?! 郑叔相信欧灿辉狠狠地跌了一跤会成熟起来。欧灿辉不像个跌倒爬不起来的人,相信吃一亏,长一崭,做人总会有三衰六旺,不可能总是顺顺当当的,但愿欧灿辉能吸取教训,从此脚踏实地。不过他也专门找过林伯,嘱咐林伯多留心欧灿辉的动静,有什么事情及时告诉他。 欧灿辉一直没和郑叔说这件事,郑叔也不去挑这个伤疤,自然,他也绝口不提分红要钱。他冷眼旁观,过了一段日子,欧灿辉不阴沉着脸、不锁着眉头了,很专心地经营大排挡,还请了肥仔白志毅回来,郑叔就放下心来。欧灿辉没有记恨肥仔,说明他很理智,也很大度,相信经过这件事,两人都会吸取教训,都会在挫折中成长起来。 五 广东有一道名菜,叫龙虎斗,又叫龙虎凤,最为大补。 “秋冬起,三蛇肥”,这天有个客人来到灿记大排档,问欧灿辉有没有蛇煲。见没有蛇煲、狗肉煲,这饶舌的客人拉着欧灿辉叽里呱啦说了半天,失望地走了。虽然第一次出现走失客人的事,欧灿辉却灵光闪耀,马上走去塘仔边郑叔住处,和郑叔商议了一番。 第二天,灿记大排档增加了供应狗肉煲,半个月后,隆重推出秋冬进补老猫煲。狗肉煲是不用说了,“狗肉滾三滚,神仙坐不稳”,老猫肉在广东人眼中,亦是滋阴补肾的妙品,民间中早有“老猫嫩狗”之说,若是配上过山峰(毒蛇)、老鸡毑,便是驰名粤港的大补珍品“龙虎凤”。所以老猫煲一出,又引得食客趋之若鸷。 欧灿辉入秋冬季节出奇招,马上又引导新一轮饮食高潮。昌记、华记跟得最快,也打出正宗老猫煲招牌,引得三家大排档,晚晚都挤满了尝试老猫煲的人。市场上哪有这么多老猫供应?一时间,便有好多人家投诉不见了猫,市场上活猫便贵了起来。 欧灿辉未雨绸缪,早就提前半个月收购了几十只猫,都用铁笼装着在郑叔家里喂养。幸而猫不同雀鸟,关在笼子不会很吵,不然会吵得郑叔郑婶睡不着觉。 但猫一进笼养便会瘦,养了三天,欧灿辉看郑叔家有了猫屎噁心臭味,郑婶也皱起眉头,对欧灿辉说,辉仔,我这里成动物园了,猫屎臭得唱粤曲的人也不敢来,你得想想办法。 欧灿辉便下了决心,买了一个卖冰捧那种雪柜回大排档,把猫都劏了,猫肉放进雪柜。他原来一直标榜即劏即炆,保证新鲜,大排档不设雪柜冰箱,便是做给客人看的。经营新品种需要,也就不能拘泥于过去。只要烹制得法,雪(冰冻)过的猫肉一样好吃。 生意兴隆,欧灿辉自然脸上又多了笑容,谁知才高兴了几天,大排档又出事了! 那一晚,欧灿辉意外的看见方小兰和几个同学来大排档,就亲自过去接待。后来方小兰走到厨房转了转,告诉欧灿辉说,她们几个代表市一中参加全国一个文科竞赛,拿到了好名次,学校给她们发了奖金,她们决定来大排档庆祝庆祝。 欧灿辉觉得很高兴。大约家里都是男丁,他一直把方小兰当作自己的小妹妹看待,倒是比和阮桂婵还觉亲近。方小兰学业有成,他便如自己家里的弟妹拿了奖般高兴。他让方小兰和同学们尽情吃喝,这一餐算是他这个大哥哥祝贺她们的。 方小兰把大排档老板请客的消息告诉了同学,引起了同学们一阵热烈的欢呼。闻名全市的灿记大排档老板原来是那么年青靓仔,早熟的高中女生们便开方小兰的玩笑,要她交代和老板的关系。方小兰脸上红扑扑的,装着生气的样子,说老板就是她的对门邻居,自小便把他当作大佬的。 有调皮的同学就要方小兰作介绍人,说要认识认识这个帅哥靓仔。又有同学马上笑着说,你真笨,要结识这个靓仔,只能用別的方法——方小兰近水楼台先得月,怎么会让肥水流別人田?……没有大人、老师在一旁,这些姑娘们竟也开起了不羁的玩笑,嘻嘻哈哈的说得好不热闹。方小兰心里甜丝丝的,脸上却裝出淡淡的样子,却是比平常活泼多了。 这群年青活泼的学生妹小声说大声笑,便引得不少食客忍不住把眼睛时时看过来。欧灿辉却有点担心起来,因为这晚还有一伙人让欧灿辉感觉忐忑不安,因为这群粗鲁而吵杂的人,就差在额上没写上地痞、流氓的字样,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不过却很年轻,十五、六岁吧,最大的恐怕也不会超过十八二十岁。 开大排档接触人多了,他已经逐渐学会了看人,学会了察颜观色,这伙人常忍不住把眼睛转向方小兰几个小姑娘,他本能地感到了有危机。 越是担心越是有事发生,果然,那一伙有两个年青仔按捺不住,就拿着一瓶酒朝方小兰那一桌走过去,不客气地扯过旁边的空椅子坐下来,嘻皮笑脸的说喝饮料没意思,要请她们喝酒,说要和她们交朋友,还说等会请她们上夜总会卡拉ok。 方小兰和她的同学哪里见过这阵势?这两个年青仔以为这些年青小姑娘结伴饮食,嘻嘻哈哈,大约是喜好外出玩耍、胡混一类,大概可以“沟”到手的(注:粤港新俚语,沟仔、沟女,意指结识、勾引男人、女人),便故作风流潇酒自来熟。 这两个不速之客一出现,小姑娘们吃了一惊,便都噤了声,见他们未经同意就坐了下来,同学中有大胆的,就冷下脸说,我们不认识你,请你走开。 这两人仍是厚着脸皮,色迷迷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嘴上就说,一回生,两回熟,喝了这杯交杯酒,天天有鱼又有肉。 欧灿辉早就远远的瞧见了,这时便快步走过来,陪着笑脸说,两位老板,今天是我这个妹妹生日,不希望別人打扰──这样吧,我陪两位过去喝两杯。他转头对站在不远处的服务员练翠珍说,送一瓶白兰地过去。 练翠珍赶忙回身去柜台拿酒。欧灿辉又陪着说了不少好话,两个年青仔才讪讪地拿着酒瓶走回自己的餐桌坐位。 欧灿辉今晚一直避免和这些人打照面,对这种人不需要热情,而且内心也不欢迎。但打开门做生意,三教九流杂七杂八什么人都会有,欧灿辉原本都很热情欢迎,自从湯梓权一伙要收坨地,他对这一类人便倒了胃口,一般都敬而远之。但今晚他不能躲避,因为这些人类似社会的痞子,在方小兰那里碰了钉子,心里肯定不痛快,他得圆圆塲,别惹起事端,大排档才能相安无事。 几个年青人这时却堆起笑容,起身让座,和欧灿辉攀谈起来。练翠珍送来一瓶白兰地,正想走开,原先那两个青年中的一个却拉着练翠珍,笑着说,你陪我喝两杯。 练翠珍吃了一惊,忙甩开了青年的手,却不敢发脾气,只是说,我不会喝──而且上班时间规定不准喝酒。 老板在这儿嘛,老板都说让你陪我们喝两杯。那青年说着,见练翠珍想走,就站起来拦着她的去路。 欧灿辉忙说,她真的不会喝,这样吧,我陪在座各位每人一杯,当交个朋友。 见那小青年却仍拦着翠珍不放,欧灿辉的不快便显现出来,这时便站起来,说,这两位大佬,她真的不会喝酒,你要怎么喝,我都奉陪到底,好不好? 其实欧灿辉的不满已经显而易见,但那两个小青年却不给灿辉面子,拿着酒杯嘻笑着放到练翠珍嘴边,练翠珍忙躲闪,那酒便洒了,有一些还洒到了练翠珍的衣服上,练翠珍哇的一声叫起来。 欧灿辉忍不住了,便说,两位大佬,不要搞我的服务员好不好?你要怎么喝,我都陪你。 练翠珍见欧灿辉脸色不好,见这两个青年仍是拦着,怕欧灿辉发作起来会和客人发生冲突,这时就说,就喝一杯,喝完让我回去干活,好不好?见男青年点头,便拿过小酒杯一饮而尽。她大约喝得急了,嗆着了便咳嗽起来。 那两个青年却板起脸孔,仍拦着一边咳嗽一边欲离开的练翠珍,说,骗我们说不会喝酒,罚! 第190章 练翠珍不知是因咳嗽还是因为委屈,泪水便涌了出来。欧灿辉看不下去,就走过去拨开青年的手,护着练翠珍离开。 白志毅这时走过来,拦着去路打圆场说,两位大佬,我陪、陪你们饮。话没说完,一青年便没好气地把他一推,白志毅踉蹌退了几步,不过白志毅没有发火,仍是陪着笑脸说好话,总算把这两人安抚下来。 欧灿辉心里的火一蹿一蹿的,看对方几个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这时便领悟到郑叔说的忍字,回头瞧了瞧那伙人,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他走到方小兰那一桌,看方小兰几个都没了心情吃喝,知道她们也看出了端倪,强笑着对方小兰说,大排档就是这样的啦,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你们还要不要加点什么? 方小兰和同学都摇头,说吃得很饱了。有同学提议埋单走人,欧灿辉便笑着说,这一餐是我请的,你们就不要客气了,欢迎随时光顾。他其实倒希望方小兰和她的同学早点走开,因为他不想让方小兰看太多社会的阴暗面,看那些人太多卑劣的言行,也怕发生什么冲突起来会祸及无辜。 欧灿辉亲自送方小兰几个离开灿记,走了一段西湖路,看那些人确实没有跟出来,才和方小兰分手。待他回头还没走到第一档的昌记时,就听见练翠珍一声惊惶的呼叫,心猛地一沉:灿记出事了! 欧灿辉心里一急,快步跑了回去,看见练翠珍给那几个青年围着灌酒,另外有两个正推揉白志毅。欧灿辉陡地升起一股无名火,冲上前去拽着最嬉皮笑脸的那一个,用力往外一扯,那人猝不及防,一下便摔倒在地。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那伙人不由分说,围着欧灿辉拳打脚踢。 这架一打起来,其他食客受惊躲避,顿时一遍混乱,有食客便趁机走单(不结账就溜走)。欧灿辉只手空拳,如何敌得多人围殴?眼见对方不但打他,还打翻了好几张餐台,椅子、砂煲、碗碟乱糟糟跌落在地上,弄得大排档一片狼藉。欧灿辉顿时怒火攻心,奋不顾身地冲回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出来要砍人。他口鼻流血面目狰狞,那不要命的气势把那伙人吓得屁滚尿流赶快逃窜。如果不是林伯冲出来抱紧了欧灿辉抢下菜刀,欧灿辉还会追杀出去。 欧灿辉给林伯和白志毅紧紧按坐下来,呼呼的还喘着粗气。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杏群几个收拾烂摊子,因不见练翠珍,四处看时,见练翠珍正从厨房门口的收款台下拿出药箱走出来,才算放下心来。 练翠珍打开药箱拿出棉纱和云南白药,细心地给欧灿辉擦拭血迹,洒上云南白药,说,辉哥,去医院看看吧,伤得不轻呢。 欧灿辉粗声粗气的说了一句“不用!”忽然醒悟说话太冲,看了练翠珍一眼,见练翠珍眼里满是关切,心里一暖,就放缓了声音说,翠珍,谢谢你,一点皮外伤不用上医院的。 林伯和白志毅也说,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欧灿辉却不理会。这时听得警号长鸣,原来有人报了警,于是压着满肚子怒火,对走过来的阿sir简单说了一下事发经过,阿sir后来又去找昌记和华记询问情况。 林伯看灿记已恢复正常,刚才吓跑了一些人,但还有五成多顾客正常用餐,又劝欧灿辉回家休息。欧灿辉却不愿意,林伯见劝不动,只好回屋里找出一瓶冯了性药酒,倒药酒给灿辉伤瘀部位搓揉。 原来在南粤流传着这么一句谚语:“识就冯了性,唔识就误了命”。就因这种药酒能驱风除湿,活血散瘀,理气止痛,在治疗风湿骨痛、手足麻木、四肢酸软、腰腿痛、跌打损伤及积瘀肿痛有奇效。上次白志毅扭伤脚,除了到医院骨科医治了一次,实际还是用冯了性药酒治好的。欧灿辉听从郑叔提示,在大排档设置了药箱,购置常备药品时也买了一瓶冯了性,想不到自己倒是用它的第一个人。 白志毅这时走过来,替下林伯继续给欧灿辉搓揉,嘴上就说,灿辉,还是回家休息吧,躺下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欧灿辉“哟”了一声,想是白志毅用力大了点,皱了皱眉说道,这么早回去,我老豆必定大惊小怪,唠唠叨叨,你就不用赶我回去了。 白志毅一想欧灿辉说得有理,就不再言语。练翠珍刚巧在旁,听见了欧灿辉的话,心想辉哥是个有血性的,倒看不出还怕老豆——他老豆岂不是更火爆、更厉害? 六 练翠珍回到租住的出租屋,同租住的姐妹们还没下班。她先到厨房烧水洗头冲凉,洗好衣服,然后拿起一本杂志翻看。平时每晚都这样,等头发干了,和姐妹们闲聊一阵,就上床睡觉。出租屋没有电视机、收音机,下了班回来没有娱乐,幸好都是同村乡亲,情同姐妹,这出租屋便成了她们一个很温馨的家。 练翠珍和乡亲姐妹都姓练,老家在市属郊县沙河镇樟坑村,离市区足有一百多公里,那地方山高林密,连汽车也进不去,到村里倒是有一条跑拖拉机的机耕路,村里人宁愿走山间小路,还是比拖拉机先到山下的公路。那地方在有钱人眼里是一个休闲的好去处,峰峦叠翠,满眼青绿,山高水长,鸟语花香,风光秀丽,但在乡亲们的心目中,只认得一个穷字。 那地方真的很穷。山地多,地块小,只能种点苞粟(玉米)、药材,虽然满山木材,但砍伐指标控得很严,十多年间,村里前后有三个男人因偷伐、偷运木材而被抓去坐监(牢),乡親们都不敢再以身试法。男人们很多都外出打工,也有揾到钱在镇上买了房子,全家搬出山外住的。改革开放以来,年青妹仔自然不愿再过两天才吃一顿大米饭的日子,也敢走出大山,到镇上、到县里市里、甚至到广州深圳打工,几年过去,樟坑便成了只剩妇孺和老弱病残的村子。 中国的计划生育工作,号称天下第一难,看樟坑的情况便可知一斑。越穷的地方超生越厉害,乡镇政府都设有计生工作队,把计生对象送去上环、结扎,计划外孕妇强行送到医院做人流,很有战斗力的。但在樟坑,计生工作队的战斗力就大打折扣,因为待他们喘着大气爬到山上的时候,计生对象已经安全转移,很有点抗战时老百姓对付东洋鬼子的味道,你进我退,你疲我生,你驻扎下来,我就躲到深山里去。 这些工作队虽然不算娇生惯养,也是习惯了大鱼大肉的,山村穷得叮噹响,驻下两三天工作队就嘴里淡出个鸟来,不得不鸣金收兵。镇领导命令工作队黑夜奇袭,那是官僚主义,你还没走到半山腰,那狗们便凶狠地吠起来,所以镇的领导年年受上级批评,就是拿樟坑没有办法。 樟坑最典型的一个妇女,不到四十岁生了九个女,她家死了要男丁的心,才让她在家里等着工作队,抱着背着拉着三个最小的女儿,到镇医院做了结扎,三个小家伙在镇政府有专人侍候,吃了几天有鱼有肉的大米饭,临走还要镇政府发了一点救济金才回樟坑。 练翠珍家也是超生户,她是长女,第三个和第四个妹妹都是超生,待最小的弟弟出生,家里已经穷得连工作队也没法子罚下去。她母亲倒是乖乖的等着工作队把她抓到镇上去,做了结扎手术,吃了两天大米饭,领了50元补助,才坐面包车回去。 练翠珍只读完小学,阿爷阿嫲去世得早,她就在家里帮母亲干活、照看弟妹,有时还要出面应付计生工作队。父亲早年跌跛了一条腿,干不了重活,幸好有一门编织雀笼的手艺,天天在家编织雀笼,凑够一定数量就挑下山去卖。虽说山里人淳朴老实,但他对付计生工作队很有一套,灵活狡黠得像一个老游击战士,一直努力到终于有了香火传人,才老老实实在家安心干活。 练翠珍是跟着同村姐妹出山打工的。她有个最要好的姐妹,叫翠莲,翠莲的姐姐翠英早就在市里打工,每次回来探亲,穿得漂漂亮亮,带很多好吃的东西回来,说起城里的事又新鲜又热闹,让练翠珍和练翠莲羡慕不已。待读完初中,练翠莲约练翠珍一同到城里打工,练翠珍征得爸妈同意,便兴冲冲地收拾了简单的行装,跟着练翠莲去投奔练翠英姐姐。 练翠英见妹妹和练翠珍来了,也很高兴,不过找工作就碰到麻烦。练翠英在金龙酒家当服务员,找着方清一说,方清只收了练翠莲,嫌练翠珍个子不高,却不愿收练翠珍。练翠英只是临时工,经理不收练翠珍她也没办法,陪着练翠珍找了几天,不是嫌练翠珍长得不够漂亮,就是嫌她没有工作经验,练翠英只好对练翠珍说,不要心急,先住下来慢慢找。练翠莲也为练翠珍着急,却帮不上忙,下了班都陪着练翠珍在城里乱逛。 这一天练翠莲两姐妹去了上班,练翠珍便出门在城里到处走。练翠珍虽然是山妹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自己就很有主见,到了城里,早打定了主意在城里找工作,再也不愿意回到连电视机也没有的山村里。这时她无意中逛到了西湖路,无意中看见了灿记的招工红纸,大着胆子进去一问,老板竟点了头。她心里高兴得不得了,真想马上冲回去告诉练翠莲。她连工钱也没问,马上就按着老板的吩咐到厨房后头干活。 练翠珍觉得自己碰上了好人。老板辉哥虽然年轻,却很会关心人,自己第一天上班,什么也不懂,辉哥就叫自己跟着杏群姐。杏群姐也是好心人,问什么她都会详细解答,自己不懂的,杏群姐会很耐心的教她。 其实饮食业的服务工作不难学会,回到住处,练翠英、翠莲姐妹也教会了她许多知识,很快的她也熟能生巧,独当一面了。 第191章 后来同村的姐妹出来打工的多了,练翠珍就搬了出来,和同村姐妹合租了一间屋。一个月才有两天休息,那时她便约上练翠莲玩,逛逛商场,逛逛公园,花点钱买些零食,或是在廉价档摊挑上一两件合心意的衣服鞋子,也令她高兴一整天。 今晚大排档发生的事,让练翠珍现在还觉得心有余悸。上班也常有客人撩逗服务员的事,但大都是善意的开开玩笑,不会搞得太出格太尷尬,练翠珍脸皮薄,碰上这样的客人不去兜搭,客人也不会做得太过份。今晚这些流氓烂仔做得太过份了,当时真是又慌又怕又恨,她从没喝过酒,那一小杯酒就辣得她喉咙很难受,后来那些人闹得更出格,好几个围上来不但要她喝酒,还趁机动手动脚,屁股已经给摸了一把,有一个已经把手放到了肩膀。如果不是辉哥出头解救她,她还不知怎样应付这些不知廉耻脸皮厚的衰人。 练翠珍现在是又心痛又担心。练翠珍心痛辉哥给打得头破血流,看不出辉哥平日斯斯文文,发起怒竟是这般厉害。担心的是事情因自己而起,若这些流氓烂仔还来搞事,连累辉哥就不好了,真要这样只好辞职离开,不过那时又要重新揾工就麻烦了。 练翠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在灿记工作快一年了,练翠珍做得很安心,虽然每天要在大排档做十个钟头,一个月才两天休息──练翠莲在金龙酒家就正规多了,每月按规定休四天,还有很正规的工作服。 但练翠珍一点怨言也没有。同住的四个姐妹,阿颖、阿静在成衣店卖衣服,阿香在鞋店卖鞋,她们三个挤在一间大一点的睡房。和她同住一个房的阿文,倒是和她是同行,在江边的大排档当服务员,经常要过半夜一、两点钟才能下班。灿记虽然也是大排档,一般卖完当天的鹅毑煲就下班,回到出租屋大约也就是十点来钟,比阿文天天不到一、两点不能下班好多了。而且人工相比阿文还要少一点,连阿文都想跳槽到灿记,经常提醒练翠珍看有没有机会向老板举荐。 练翠珍第二天按时回去上班,大排档已恢愎正常,一点也看不出昨夜曾经发生过惨烈的打斗,辉哥也如同往常一样,热情亲切地招呼客人。虽然郑叔这晚在大排档出现,直待到下班才走,让翠珍觉得有点意外,但昨晚才出了事,老板亲自坐阵也是很正常的事。她原来半悬起的心才算放下来,便如同往常一样手脚利索地干活,脸上还很自然地流露出开心的表情。 不过,练翠珍只开心了一天,次日一上班,她就听到了令人心痛的消息:辉哥遭坏人暗算,给打伤了住进了医院。整个中午练翠珍都闷闷不乐,待中午收了市,练翠珍便跟着杏群和其他员工,一同前去医院探望辉哥。 第三章第七节 七 欧灿辉是昨夜收工后,送了郑叔回塘仔边,回家走到欧巷巷口,遭三个后生仔伏击的。欧灿辉手无寸铁,猝不及防,三个人突然亮出短木棍突袭,欧灿辉举手挡了第一下,痛彻入骨。他第一念头是往南门大街跑,为此他头上又挨了一下,痛得眼冒金星,但他终于冲破拦截跑到南门大街。 这一点全靠以往打架的经验。因为有一个肉菜大市场的关系,临街内开了许多小商铺,但一入黑店铺都关了门就没有什么人走动,和白天的人流不息完全是两个世界,给对方追上打死了也没人救。跑到南门大街就不同了,十点来钟街上还是有不少人行走,路灯明亮,一些街口还有搭客摩托车在停着候客,即使给打死也会让人瞧见行凶的人和过程,所以情急之下欧灿辉也不忘往光亮人多处跑。 欧灿辉跌跌碰碰地跑出街口,听得有人惊呼一声“灿辉”,跟着一个身影从旁掠过,他认出是阮桂洪的声音,心里一宽,脚下一软,竟是昏了过去。待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欧灿辉醒来时觉头疼欲裂,不禁轻轻呻吟了一声,一只很温暖的大手轻轻按在他的额上,睁开眼看,原来是满脸焦虑的父亲,心里很是感动。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对他从没有过亲暱的举动,记得最清楚的,是儿时父亲经常高举的鸡毛扫(鸡毛掸子)和凶狠的眼神。 这时他听到阮桂洪很高兴的声音,灿辉醒了。他转过头,看见床边站着阮桂洪,还有欧巷里的陈满、陈姨、麦老师和朱老师,还有欧海亮,他们脸上都流露着高兴和关切。 欧灿辉这次受伤不轻,头骨轻度爆裂,伴有轻微脑震盪,所以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仗着年轻恢复得快,头上也没留什么疤痕。这一次公安破案倒是快,第三天就把凶徒抓捕归案,破了一个流氓犯罪团伙。那些歹徒原就存了敲诈灿记的心,见欧灿辉不买账,要拿欧灿辉作敲山震虎的靶子,不想却给欧灿辉发疯似的发作打跑了。回去和头头一说,那个叫丧钟的头头是个骄矜狂妄之徒,自觉丢不起这个面子,便想暗算欧灿辉,不想又裁在阮桂洪的手上。 阮桂洪那晚怒火冲天,出手重了,把两个小流氓都打成重伤。说起来两个小流氓的家属原想起诉阮桂洪的,律师的起诉状也送了,打听到事情背景,后来又乖乖地撤诉,无可奈何的让不争气的儿子给送去劳教。 欧灿辉住院期间,灿记大排档照样营业,厨房功夫是林伯负责,负责营业和采购则是白志毅,生意还是如前般兴旺。阮桂洪终是不放心,怕歹徒的同伙去搞事,便常常去灿记看看。阮桂洪常到灿记,林伯对他自是熟悉,心想欧灿辉有眼光,一世人能交上这样的兄弟最难得,真教人眼红眼热。 欧灿辉伤好后回到灿记上班,有一晚,正在厨房和林伯说着话,练翠珍走进来说,辉哥,外头有一个靓女要找老板。 有靓女找我?欧灿辉好奇地问,看了一眼练翠珍,又开玩笑地说,有没有你靓? 我只是个丑样妹仔,哪有人家靓?练翠珍抿嘴一笑,说,靓女来了开两个茶位,原来有一个是留给老板的,你还是快点去吧。 欧灿辉只好跟着走出厨房,按练翠珍的示意看去,看见刘艳红一个人占了一张餐桌,正在喝茶。欧灿辉又惊又喜,忙走过去,笑逐颜开地说,阿红,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刘艳红这晚穿了一件白短袖t恤,下身穿牛仔裤,一头乌黑短发在脑后束成马尾巴般,一副休闲打扮,只是神色间有些许忧戚,见欧灿辉来了,笑了笑说,怎么,不欢迎么? 欧灿辉忙说,我发梦都天天想见着你呢。见刘艳红剜了他一眼,便笑问道,今天休息? 刘艳红摇了摇头,说,我自己休长假──我不在金龙干了,想看你这里请不请人? 欧灿辉吃了一惊,不是吧?方清舍得放你走?看刘艳红脸上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不禁有些失望。 刘艳红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又说,你盼望我下岗失业啊? 欧灿辉忙说,现在都是这样的啦,老板可以随意炒工人的鱿鱼,工人不想干了,也可以炒老板的鱿鱼。我是盼望你炒方清的鱿鱼来我这里当经理,真的,我是诚心诚意请你。 你真的请我?刘艳红仍是似笑非笑。 是啊,你来灿记当经理,我要烧香还神呢!欧灿辉喜孜孜地说,阿红,我是认真的,我现在最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你不会不帮我吧?” 刘艳红笑了,然后很正经地说,灿辉,我也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做,但不是现在,老实说,你这个灿记还不值得我来当经理。 欧灿辉的脸色一下变得有点难看起来。刘艳红又一本正经地说,灿辉,你别看你的灿记旺,有点名气,我看不能登大雅之堂──大排档是做不长久的,而且人前矮三分,走出去別人还是说你是开大排档的。不过我知道你也不甘人下,也想大展鸿图。既然这样,等你大展拳脚的那一天,你再来请我好了。 欧灿辉呆呆的看着刘艳红。刘艳红这话入木三分,虽然难听了点,却切中了要害。他以拳击掌,嘴上叫了一声“好!”俯身靠向刘艳红,满脸诚恳地说,阿红,你现在就炒方清的鱿鱼来我这里当经理,我每月先发一千的工资,等我包下了大酒店,就由你当经理,好不好?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好啊。刘艳红不禁动容,看来欧灿辉是必欲得之而后快,她心里感动,脸上就露出了笑容,那我就先多谢了。 欧灿辉大喜,笑逐颜开地问,什么时候来上班? 刘艳红摇了摇头说,我说好,是等你搞大酒店的时候。她展颜一笑,我今晚是特意来吃你一餐的,你不会不舍得吧? 欧灿辉裂嘴一笑,怎么会?看欧灿辉扬手叫服务员过来,刘艳红就说,算了,给我来一碗艇仔粥,再炒个清淡的菜就可以了。 这一晚刘艳红在欧灿辉的大排档坐到快十点才走,两人聊得很开心, 刘艳红走了以后——她坚持不让欧灿辉送她回家,欧灿辉想起她不愿当灿记“经理”的话,细细思索,心里也着急起来,是该加快脚步,筹划下一步了。刘艳红说得对,大排档只是大排档,燕雀之志矣,想要出人头地,就需学学鸿鹄,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欧灿辉这晚有心事,刘艳红走后,便一直皱着眉头思想。现在大排档人多了,有白志毅这个好帮手,自己是完全可以放开手的,是应该到处走走看看,既然有心在餐饮业发展,坐井观天、不掌握市场消费动态怎么行?现在社会稳定,经济繁荣,国营企业虽然不景气,但各行各业却越发兴旺,人的生活水平也日见提高,如今碰着的人大多腰上挂call机,手机(无线电话)虽然贵,也有好多人用上了。 第192章 想起有一晚经过东方广场,那辉煌璀灿的灯光,那不同以往的商场格局,那繁荣热闹的景像气氛,便如人们所说,有点像广州大城市的商业味道了。 欧灿辉是想到就要做的人,当下把白志毅、练翠珍叫过来,吩咐说,以后就由翠珍负责收款,我不在的时候,大排档就由肥仔你这个经理负责。 白志毅在大排档干得很开心,人更胖了,显突了一个啤酒肚,见欧灿辉吩咐下来,便咧着嘴笑点了点头。欧灿辉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肚腩,笑着打趣说,你要小心了,肚子再大一点,计生办的人要找你查准生证的。 练翠珍卟哧一笑,又皱了眉头说,辉哥,我…… 欧灿辉摆摆手,说,我信得过你,你放心做好了,小心一点就好。 欧灿辉存了外出活动的心,果然不再晚晚都在大排档侍候,有时看营业不算太忙,他也敢离开去找人闲聊聚会。刘艳红离开金龙的消息已经得到证实,他曾两次去找刘艳红但都没见着,第一次刘艳红是去了九寨沟旅游,第二次说和朋友去了什么地方宵夜。不过和饮服公司的旧工友聊天就很开心,不但知道了很多各行各业的新讯息,也从大家对他的好感赞许中,逐渐树起了信心。他心底还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就是金龙三年承包期满时,看能不能和方清一较高下?把方清从金龙踢走,那是何等吐气扬眉? 有一晚从市区一个大排档和旧工友宵夜回来,已经是十一点钟了,夜深人静,巷子里家家都关了门,窗户也没有灯光,整条欧巷便显得黑暗,倒是巷后头欧家大宅大门缝里透出一线灯光。 欧灿辉觉得奇怪。因为这是极少有的事,只有院子亮了灯,欧宅大门才会有亮光透出,习惯早睡早起的四叔公欧德庭有什么事还不睡觉?莫不是临睡前忘了关灯?欧灿辉这晚喝了不少酒正想早点上床睡觉,也就没多去想,冲了凉回到房间,躺下不久就呼呼入睡。 第二章第七至八节 七 年初六郑叔从乡下回来,儿女们都直接回南海了,他便专门请欧国能一家聚一聚。灿耀已经跟着回去南海上班,欧灿辉和弟弟灿荣跟着父亲高高兴兴地在郑叔家吃过晚饭,又闲聊了一会。郑叔关切地问起夜餐档的事,欧灿辉就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 郑叔点头说,辉仔,人无志不立,人是既要脚踏实地,又要有雄心大志。一个夜餐档确实算不了什么,说看看,有什么想法没有? 欧灿辉受到鼓舞,忍不住把正正经经开大排档的想法说了。原来他不去想徐炳的大排档,却是在西湖路一个空旷场地物色了一个地方。西湖路离旧城闹市中心只距一条街,十多年前是靠近西郊的地方,现在西郊己经不见了菜地农田,建起了密密麻麻的大片楼宇,西湖路便形成了一个很特殊的路段,它并没有商业闹市的繁荣,但却开了很多商铺,晚上也不显得冷清,却没有闹市街区的那种人流频密挤迫。 欧灿辉是郑叔住院那几天,注意到这个地方的。城区医院在西湖路口,再往西一点,西湖路中段,有一大片用砖砌围墙围起来的空地,足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原来是一个大包工头拆迁了原来的住户,准备建一座商住楼的,不料却同时遭几个官司缠身,连浙江那边的法院也过来查封他的财产。包工头便玩失踪,这大楼暂时是建不成了,连在这里帮他看守工地的堂叔也没了工资领。他堂叔也不笨,大约是有办法联系这包工头的,把空地改作停车场,姑且作工资收入。 欧灿辉想到在西湖路开大排档,是考虑到在沿江长堤,大排档是够多的了,客源要竞争,北江河鲜货源也要竞争,自己根基浅,天时地利人和都会处于下风,倒不如另辟蹊境。西湖路距闹市不远也不近,而且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能吸引那里的个体老板就很可观。虽然批发市场周边开了不少饮食店,但如果自己搞出特色,一定能在竞争中抢得客源。自己本钱少基根浅,只能从投资少的大排档做起,争取从大排档尽快掘到自己的第一桶金。 郑叔发现欧灿辉头脑很灵活,很适合在商海中拼搏发展。这么年轻就懂得审时度势,假以时日,得遇机缘,这后生说不定能成就一番事业。他用很欣赏的目光鼓励欧灿辉说,你说的都很对。想一想,怎样才能有特色?你说要有特色,已经是成功一半了,问题是,什么样的特色才能吸引四方顾客,慕名而来,满意而去?顾客欣赏你的特色,实际就是同你做广告,会吸引新的食客慕名而来。 欧灿辉挠了挠头。这特色不是说想就想得出来的。郑叔就笑了,说,不要急,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怕就怕连想都不去想。辉仔,明天我和你先去看看那个地方。 第二天是年初七,一大早,欧灿辉就如约过来带郑叔去看了西湖路那块空地。郑叔还和看场地的那个老头聊了一会,叫了欧灿辉到一旁说,辉仔,这个地方有得做,我和你合伙做。 欧灿辉大喜过望,忽又想到郑叔原先许下的诺言,有点惴惴不安,郑叔,你原来说过不搞什么生意的…… 郑叔笑了,说,这是不同的,我和你合伙,只是投放资金,做呢,还是要靠你做。你怎么做我不插手,但希望能赚钱。如果赚了钱,我们的私伙局也就有了活动经费。这你明白了吧? 欧灿辉大喜。解决了资金来源,他就可以放手一搏。至于早餐档,让父亲去搞得了,中国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对了,就让父亲找他的工友,让父亲先过过当小老板的瘾——尽管这个老板一样要捱三更起半夜,一样要站档口卖早点,样样都要亲力亲为…… 和郑叔接着回头找那个老头,用了半个钟头就搞惦(解决)了。郑叔采用的是动之以情、诱之以利的办法。那老头想,不用二十四小时守候在这里,个个月有固定几百元收入,还可回家做点农活,有时间就和邻里乡亲聊天下棋,不似枯守在这里这么孤单、辛苦,三更半夜有车进出还要爬起来,何乐而不为? 郑叔当下就趁热打铁,订了三年合同,交了几百元订金,才满意地离开。 交了钱,欧灿辉心里却嘀咕起来,对郑叔说,如果搞不到工商营业执照,几百元岂不是白扔了? 郑叔一边和欧灿辉往家走,一边说,辉仔,这就是搏。过了年一般来说是淡季,这时候价位低,这叫做争天时;过年时节我们送上几百元给他,这是争人和;过年时节自是和亲友多见面,如果有人唆摆,过了年他吊起来卖,租金往上提,就算提得不多,每月提多50,一年就是600块,现在板上钉钉,他想反悔也要考虑后果,这就是爭地利了。至于说最后在这里还是搞不成,那几百块钱就算光荣牺牲好了。你说搏不搏得过? 欧灿辉不禁点头。这就是搏,看准了就要当机立断,敢于出手。这个上午跟着郑叔跑了一下,就学到了不少东西。郑叔为人古道热腸,而且经验丰富,因地制宜,敢抢先机,难怪他纵横商海二十年就创下几千万的家产,租地这样的事对郑叔来说是小菜一碟。真该留心好好跟郑叔学习。 回到了郑叔家,郑叔泡了一壶好茶,和欧灿辉坐下来,筹划商量。欧灿辉想到的一个特色是大,现在场地解决了,租下来的场地足可摆二十张桌。定好了厨房、场地规模设置、招聘人员、购置各种用品等等琐碎问题,连卫生间问题也考虑周全了,最令欧灿辉挠头的还是经营特色问题。他总觉得,现在饮食店的菜餚食谱达不到有特色这个要求,到底什么才是有特色? 郑叔这时笑眯眯的,对欧灿辉说,来,尝尝新冲的这个茶,这是我今年特意买的新茶,叫黄金桂,80块钱一斤。 欧灿辉喝了一口,果然清香沁人,不过他心思还在刚才思虑的问题上,嘴上就说,喝茶我是不懂的,不过我听说中国人当中,潮汕人的功夫茶最为出名。 郑叔哈哈一笑,说,我也有一套功夫茶具,是一个潮汕朋友送的,还是名家制作的的紫砂壶呢,我是嫌冲功夫茶麻烦,所以一般就很少用,今天就同你叹叹功夫茶。说着站起身要回房间拿出来,听得门口传来老伴的说话声,欧灿辉已经飞快起身,奔过去接过郑婶手上提着的物品。 郑叔看欧灿辉接过了两袋,老伴手上还提着一个装了青菜的塑料袋,便问,今天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郑婶走进来,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放,举手抹了抹额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说,今早买菜,碰见卖鸡鹅的好姐,好姐说她刚进了一批鹅,都是乡下农户槽养的肥鹅,实在是好,给我挑了两只留起来。我拿去劏鸡鹅档去,因为过年劏鸡鹅的人多,等到现在才劏好。 郑叔就说,你回来叫我去帮手拿嘛,这么重,扭伤腰骨怎么办?心想欧灿辉也醒目,两只鹅足有十五、六斤重,虽然只有几步路,但欧灿辉看见了就要帮忙,这后生仔算我没有看走了眼。 郑婶对欧灿辉说,辉仔,中午就在这里吃饭。欧灿辉想推辞,见郑叔也挽留,心里也实在想和郑叔多商量事情,便点头答应了,说,今天我弄两个菜,正好让你两位老人家品尝品尝。 郑婶慈眉善目,为人随和,看上去她比郑叔还高一点,年青时模样也不会差。这时她喘过了气,便要把买回来的东西拿进厨房。欧灿辉忙走过去都一手提了过去,郑婶便笑着说,我今天有点累,辉仔,厨房都交给你了,你喜欢怎么弄就怎么弄。她年轻时弄伤了腰,今天一下提多了点重物,觉得腰有点使不上劲,这时便想回房歇息。 第193章 郑叔忙跟着进房,见老伴只想休息一下,才放心的走出来。待郑叔再次进房叫,郑婶便起了床,走出客厅一看,欧灿辉已经做好了饭菜,饭桌上热气腾腾的摆着一碟炆鹅肉,一碟荷兰豆炒鹅杂,一碟清蒸鲵鱼,一碟油菜,一碗凉拌粉丝。 凉拌粉丝不消说是郑叔的手艺,那是他年轻时,在海南岛跟一个山东人学的,后来他依样画葫芦的做出来,全家老少都喜欢,大孙女还笑称是爷爷的金牌菜餚。不用说,他今天也想在欧灿辉面前卖弄一下。 郑叔拿出一瓶自己泡制的酒,笑着和欧灿辉说,今天我和你好好喝两杯。欧灿辉见那酒呈黄金色,不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酒?不像是落凤岗那地方的糯米酒啊。 郑叔便笑着说,这是青梅酒,是南海西樵山一个老农教给我的。你別看街上青梅只卖几角钱一斤,拿它泡酒,滋阴养颜,健脾固肾,很有益的。那老农我见着时已经80岁了,看上去还不足70,他不说,我还真以为他才大我几年呢。他有很多养生之道,其中一个,便是天天喝一、两杯青梅酒。 欧灿辉听了,不觉大感兴趣,喝了一口,也不觉苦涩难喝,便说,郑叔,有空教一教我,我也泡几瓶,让我老豆天天都喝一点。 郑婶这时已经装上饭吃,尝了一口炆鹅肉,连声叫好。郑叔见了,也举筷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果然火候适中,虽浓洌而不腻,香甜兼并,肉爽骨脆,他挑的是一块鹅翼尖,越嚼越有味道。本地盛产的乌棕鹅与潮汕的狮头鹅在省内齐名,历来有吃鹅肉的习惯,每逢年节,家家户户都少不了劏鸡杀鹅,叫做无鸡鹅不成宴。 欧灿辉见郑叔亲自下厨动手泡制凉拌,便先了挑了一口凉拌粉丝吃。觉得酸甜适中,粉丝滑而爽,吃得一口还想再吃一口,吃了两口觉胃口大开,看郑叔笑眯眯的望着他,不禁问道,叔,这道粉丝,竟是比本地的咸酸(菜)还要好吃,我倒没留意你是怎么做的? 郑叔哈哈笑道,我大孙女称我这道菜为金牌菜,回来若是见不着这道菜,嘴巴便会嘟起来。说着便满脸得意之色。 郑婶这时已经吃了好几块鹅肉,这时就对欧灿辉说,辉仔,这鹅肉是怎么煮的?你教教我,待过年儿孙们都回来,让他们吃得更开心。他们喜欢吃鹅肉比吃鸡肉还喜欢。 欧灿辉笑着问,你平时都是喜欢用梅子炆鹅?他知道这是本地一个很流行的传统做法。见郑婶点头,欧灿辉便说,不用梅子,到商场买瓶海鲜酱就行了。今天没有准备,若放一、两块甘蔗,味道更好。 郑叔若有所思,问欧灿辉,你是在金龙学来的?欧灿辉摇头说,有一天在家炆鹅,因忘记买梅子酱,懒得走出去买,便用一瓶海鲜酱代替,不料炆好后味道特别不同,家人连声称赞好吃。后来和阿球说起,阿球又教加放了几味佐料,果然未吃时香味四溢,到吃时肉香爽口,那香味直渗到骨髓里去,连吃剩下的鹅汁,第二天用来煮粉煮面,那粉面都特别好吃。 郑叔一拍大腿,大声叫道,不用烦恼,这炆鹅肉便是特色!说着,高兴地举杯一碰,一口喝下。 欧灿辉见郑叔如此说,心中一动,竟忘了给郑叔倒酒,呆呆的望着那碟炆鹅肉出神。待郑叔叫他喝酒,才回过神来。郑叔说,辉仔,不用多想,独辜一味,辉记鹅肉,就打本地人喜欢吃鹅的牌。 欧灿辉见郑叔说起辉记鹅肉,想起给大排档起名的事,就说,不用辉记,我想到有个香港电视剧,称大陆去的人叫阿灿,就叫灿记大排档,好不好?我叫灿辉,客人叫我阿灿,又顺口又好叫──反正这个“阿灿”他也没注册,何妨拿来一用? 郑叔抚掌称好。欧灿辉这时已打开思路,又说,郑叔,我看即炒即上,那厨房便忙不过来,我想用打边炉(火锅)的办法,先用大锅炆鹅至八、九成熟,有客来了,点着碳炉,把鹅肉裝上砂煲,送到桌上,待火猛时,那煲鹅肉也全熟了,再配上青菜,尝过鹅肉,各式青菜由客人自行放煲中煮熟。这样做,也算一个特色吧?不但省却功夫,也省下专请厨师的费用。 好!郑叔击节赞赏。 欧灿辉接着说,市场上鹅毑(老母鹅)比鹅便宜,干脆做鹅毑煲。其实炆鹅毑需费时多一些,我试过了的,一样好吃。对了,光是鹅毑煲一味还是单一了点,干脆搞多一个鸡毑(老母鸡)煲,也给客人多一个选择。你的凉拌,也要派上用场,客人来,先送上一小碟凉拌,就似酒家先送上花生、酸荞头小食一样,若客人要点这个菜,收它十块八块一碟,也是可以的。 郑叔连连点头。这辉仔果然头脑灵活,举一反三,思虑周详,本地人较少吃鹅毑、鸡毑,主要是嫌肉老粗糙,但如制作得法,也是肉香好吃的,而且还没有人打出吃鹅毑、鸡毑的招牌,出奇制胜,往往是成功的先机,况且鹅乸、鸡乸成本低廉。他高兴地给欧灿辉倒上一杯酒,神采飞扬,来,预祝我们的灿记大排档经营成功! 郑婶见郑叔喝得高兴,就提醒说,你说青梅酒每天喝一、两杯就好,你喝了多少杯了? 郑叔摇头晃脑的说,喝得高兴就好,不喝醉就好,不用数喝了几杯。辉仔,来,我们再干杯! 欧灿辉见郑叔如孩童般高兴,也觉心情暢快,便和郑叔碰杯,一饮而尽。 这一顿饭吃得高兴,喝得开心,欧灿辉和郑叔并没有喝醉,但欧灿辉那感觉,竟是意气风发,激发胸中雄心不已。 八 欧国能很支持儿子出去創业。以前这些事根本不敢想,但工厂破产,自己从工人阶级变成个体户,还是靠自己的双手,也不见得会饿死人,相反日子还好了起来。儿子有大志,那就让儿子出去闯一闯。 他拿出一个存摺,对欧灿辉说,我这里有三万块钱,够不够开档? 欧灿辉心里一热,说,不用你的钱──郑叔答应所有开支由他负责。 欧国能不高兴地说,这点钱我们又不是负担不起,为什么要用郑叔的钱?! 欧灿辉忙说,是郑叔主动提出合作,他出钱,我出力,赚了对半分,若是蚀(亏)了,他说不用我们赔…… 欧国能眼一瞪,说,这怎么行?!做人要公道,合作要公平,郑叔是比我们有钱,但我们人穷志不穷,若是蚀了,我们照样出,不能让人笃我们背脊(指着脊梁骨责骂)。 欧灿辉却说,老豆你放心,我保证用心去做,一定不会蚀的。陈昊天说得对,这一次我要堂堂正正地做生意,堂堂正正从做大排档开始,走出一条我应该走的路。这次郑叔要帮我,不好拂他的心意。过去算命的人讲出门遇贵人,郑叔就是我的贵人,我一定会翻身的。 欧国能一听,觉得很欣慰,欣慰的是儿子真正懂事了。 欧国能想,开夜餐档其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办法是逼出来的,开正当大排档投资少见效快,儿子学的是饮食,搞这一行正是他的本行,他现在已经不单想到养家糊口,思想中还有大志向,应该放心让儿子去闯一闯。 现在的形势欧国能也看得开了,狗急还会跳墙,人到绝处也会挣扎,该死火的企业就让它死火“执笠”(倒闭)吧。现在的时势、政策,其实也给人很多机会,敢想、敢闯、敢做,说不定又会找到一条揾钱的好门路。现在碰上工厂的朋友发牢骚不满,欧国能也不像过去那样附和,倒是好言安慰,劝他们放开心胸朝前看,共产党的政策归根到底还是为劳苦大众的,毛主席早就说过,牢骚太盛人防腸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嘛。 欧国能于是就去找新拍档。他心有所属,找的是家具厂的两个工友,他们果然都马上答应了。一个就是王沛林,是他三十多年的老工友,原来已经在影剧院门口找了一个保管摩托车、单车的活,听欧国能一说,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欧巷。另一个工友是女的,叫卢咏红,是个油漆工,算起来还是对门方清母亲卢少容的远房亲戚,她四十刚出头,干净利索,快言快语,而且有一手包咸肉粽的技术,下岗这几个月,都是帮人做咸肉粽。 欧国能和儿子商量好了的,当时就同大家商议劳动报酬。王沛林和卢咏红都说,约莫(差不多)就可以了。欧国能却提出,三人算是合作,同心协力,欧家负责提供场地、流动资金,每月收入减去支出成本,盈利按五、二五、二五分成,即欧国能占五成,王、卢二人占五成。王、卢二人没有意见,认为欧国能做人公道,都说要好好搞好这个早餐档。 初八第一天重开早餐档,因为不敢做得太多,很快就卖完了。卢咏红到市场买来糯米、红豆、肥猪肉、虾米、冬菇、粽叶等材料,下午动手做了十来个咸肉粽,让大家品尝,大家都大声叫好。灿荣吃了一个还想吃,欧国能怕儿子吃糯米多了不消化,不敢让他再吃。 灿荣就说,这么好吃的咸肉粽,你们就做来卖,保证买的人第二天还想来买。大家都笑了,想想有道理,欧国能便拍了板,增加一个经营品种。 卢咏红心想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所以特意在材料上认真挑选,特别是冬菇,宁愿贵一点也挑当年的新鲜年货,那山珍特有的鲜香味,伴着淡淡的粽叶香散发出来,便是清源人习惯的口味。至于肥猪肉,那制作却花一点技巧,猪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连口口声声说减肥的女仔也爱吃,便是师傅的不同凡响之处了。果然这咸肉粽才露面三天,就招惹得买者盈门,也有从远处专门慕名而来的。 第194章 灿荣对这咸肉粽情有独钟,他放了寒假也是天天在家帮忙卖早点的,见咸肉粽供不应求,有一天吃午饭时便说,我都说了,这么有水平的咸肉粽,一定好卖。如果申请一个商标专利,再卖卖广告,保证“卖开巷”(卖出好名声),嘿嘿,然后冲出亚洲,走向世界。说得大家哈哈笑起来。 欧国能便笑着说,一个小粽子,一元几角的,值得申请专利,还卖广告? 欧灿辉却说,灿荣说得对,先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慢慢的等时机成熟,说不定还真能小粽子做出大文章呢! 自己的意见得到大佬的认可,灿荣咧开嘴笑了。欧国能见了,也觉高兴,只是忽然又想起死去的老婆,心里便有一丝丝的难受。 欧灿辉没了后顾之忧,便把心思都放在搞大排档上。阮桂洪年初六参加旅游团去香港旅游去了,他也没放在心上,后来就跟着郑叔忙开大排档的事:找湖南民工平整场地、找泥水工匠倒混凝土、搭建简易厨房、购买杯碗碟等一应家什……忙得脚不沾地。这些事做起来才知道繁琐,而且也不懂行情市价,他便很留心郑叔是如何处置的,学得很用心。 阮桂洪从香港旅游回来,给灿荣带了一双旅游鞋。灿荣接过旅游鞋的时候,高兴得扑上去搂着阮桂洪乱蹦乱跳。这时候市场上旅游鞋属高档商品,欧灿辉在一些商店看过价钱,1000多元一双,最便宜的也不少于四、五百元,欧灿辉知道阮桂洪现在很有钱,很感激阮桂洪对他兄弟的情谊。不过也激起他的一股斗志,我也要努力,也要凭我的努力获得财富,凭我的努力给家人更好的生活。 见着了从深圳回来的阿球,欧灿辉开心得不得了,得知赖水清在深圳过得很好,欧灿辉自然又是高兴,马上兴高采烈地和阿球、阮桂洪去江边徐炳的大排档喝酒欢聚。喝得正畅快时,阿球和阮桂洪提出,要参股欧灿辉的大排档,欧灿辉却犹豫了。若是他可以作主的,他一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什么是沙煲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叫兄弟,阮桂洪有钱愿意暗地帮他,阿球想回清源要找一个可靠落脚地,有福、有难的都找上他,照过去的脾气,他会不管不顾地一口答允。但自从跟了郑叔,欧灿辉慢慢的学会了凡事三思而后行。 那天中午吃喝完了,因不同路,欧灿辉便和阮桂洪、阿球分了手,去塘仔边找郑叔。 到了郑叔家,郑叔已经午睡小憩休息醒来,刚泡好了一壶热茶,招呼欧灿辉坐下说,来,先喝口热茶。辉仔,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中国人喜欢饮茶?有一句老话,叫做早上一壶茶,气死卖药家。说的就是喝茶有保健养生功效。 欧灿辉喝了酒,正觉口干,举杯喝了一大口,也笑着说,我也听过一句老话,叫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说完又把杯里的茶都喝光了,抓起茶壶给自己茶杯又倒满一杯。郑叔哈哈笑了,说,孺子可教。 因见欧灿辉又大口喝茶,郑叔便说,喝了酒,不要喝太浓、太多的茶。很多人以为茶能解酒,医学小常识里都讲了,这是不科学的。对了,今天什么事这么高兴,喝了这么多酒? 欧灿辉知道今天喝了七、八両白兰地,大约脸很红,而眼睛必定也是红红的,旁人一看就知道喝了酒。因见郑叔问,就把碰见好友阿球的事说了,顺便把阮桂洪和阿球要求入伙的事也提了出来。 郑叔沉吟了一下,说,辉仔,有句老话,叫做相处好,同住难。外国人流行试婚,就是不办登记、不正式结婚就搬到一块住,也是这个道理,开头爱得要生要死,待住在一起,很多不知道的坏习惯暴露无遗,一些很小的事情也发展到吵闹打架,你想想是什么道理? 欧灿辉一听,就知道郑叔不同意让阮桂洪、阿球入伙。果然,郑叔又继续说,你想保住同老友的关系,想老友一世,听我一句说话,不要和老友搞合伙、合股之类的事。你想想,感情是一回事,搞在一起,有意见分歧、有冲突、有吵闹,那是常常发生的,你怎么办?假如老友经常说错话、办错事,或者说,他的观念和你相左,你的办法常常得不到贯彻实施,你下不下得了手处理他、甚至辞退他?与其束手束脚,倒不如心无牵挂,放手一搏呢! 郑叔说得有道理,但想到推掉好友拳拳之意,欧灿辉觉得拉不下这个面子,也硬不起这个心腸。郑叔似是看透了他的内心世界,说,你对他们说,就说我不同意,推到我身上好了。辉仔,宁愿老友以后有什么困难就倾尽全力帮他,这样做,才能做一世老友。真的,现在搞在一起,不用一年,老友会变成对头也不一定的。世事难料,人生难测啊! 欧灿辉听了郑叔这一番道理,竟是无从反驳。不料郑叔又笑哈哈的说了一句,辉仔,你刚才不是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吗,我这个老人言,你总听得进去吧! 欧灿辉一听,郑叔倚老卖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倒真是无话可说,便点了点头,对郑叔说,好,郑叔,我听你的。 郑叔满意地也点头,说,从善如流,孺子可教也。 第四章 第四章 一 欧宅里头亮着灯,是因为宅院老主人欧德庭此刻还是神采奕奕,不想睡觉。原本他习惯在晚饭后睡一小觉,八点钟起来看一阵电视,大约十点半再回床上睡觉的;早上却是起得早,五点半钟起床,打一轮太极拳舒展筋骨,然后自个泡一壶茶喝了,才出门到金龙酒家饮早茶,天天如是,极有规律。 当然也偶有打破常规的时候,即如今晚便是了,以致老婆──街坊邻里都习惯叫她四婶,也有更小一辈的叫她四婆──看完省粤剧团来演出的粤剧回到家,发现欧德庭还在院子里看盆景,不由得奇怪地问:“怎么还不睡觉,还在这里干什么?” 欧德庭嘿嘿地笑着,摆了摆手说:“你先睡吧。” 四婶虽比他小七岁,也年过六十了,身体不如丈夫硬朗,而且也是习惯早睡早起的。今晚和妹妹去看粤剧,因为是粤剧名伶红线女担纲主演,她俩姐妹自小便喜欢红线女演的戏,这次来市里才演一晚,妹妹一个月前就定好了票,这晚两个老戏迷还特意穿上新衣服,梳洗打扮了一番才兴冲冲提前半小时去剧埸。这一晚看得如痴如醉,身心投入,快十年没看红线女的戏了,这晚过足了戏瘾,顿觉心满意足。散了场都过十一点半了,听丈夫一说,困意和倦意便也涌了上来,于是就回房睡觉。她知道一定是丈夫又得了一盆好盆景,新鲜热辣,丈夫不瞧个够是不能安稳睡觉的。 果然是老夫老妻,把对方都揣摸透了,她一点也没猜错,欧德庭今晚得了一盆九里香盆景,高兴得整晚都笑眯眯的,围着盆景看来看去,便错过了宿头,一点睡意也没有。 盆景是大儿子海明的朋友送来的,送来的时候说是欧局长买下的,已付了钱,欧德庭便相信了,他甚至没留意来人的音容笑貌。盆景一抬进小院子,他的眼晴便给吸引住了、离不开了。大儿子在乡镇企业局当副局长,知道老父喜爱盒景,有时出差碰上了,也会弄一盆两盆回来孝敬老父。大儿子自小跟着侍弄盆景,不似那些门外汉,挑选盆景极有眼光的,也舍得花钱。他住公家分的房,楼层不高,虽然有两个大阳台,也摆满了盆景,但太大的不好摆放,所以便常有大盆的上品盆景出现在欧巷老家小院子里。 欧德庭年近七十,身体虽然清癯,却冇病冇痛,精神矍烁,腰板挺直,看上去不似古稀之人。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下棋,唯一的嗜好便是玩盆景。小院子和靠巷口那头小花园都摆上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花盆,都种有形态各异的盆栽,加起来恐怕有六、七十盆。他在当地盆景玩家中极有名气,只是他既不参加盆景协会,也不乐意随便兜答那个圈中的人,只有几个老友来了,才得到热情接待,随意参观,商讨切磋,自得其乐。 儿子今晚送来的这盆九里香,不同于见惯了的大树式、双干式,而是一较为少见的水影式。欧德庭让来人帮忙,把院子当中一个铁架上的一盆水横枝移走,空出位置,把这盆九里香抬了上去,待来人走了,便认真地观赏起来。 欧家的这个庭院不算大,大约有三十多平方米,随意地摆了二十多盆盆景。因为考虑院子围墙影响光照(南墙后面是小学的教学楼,东墙外面便是水井公用空地和巷尾麦老师家),所有盆景都摆上了铁架上。铁架是十厘米园铁枝焊制的,有各种花式图案,塗了黑漆,便显得古朴高雅。内行人看盆景,不光看树,还要看盆、架,三者配合相得益彰,更显盆景身价。欧德庭还有很多精緻的檀木、红木、花梨木架,主要是放室内摆设用,所以外头的盆景大都不再放置木架,也有怕日晒雨淋的意思。 九里香是岭南特有树种,被誉为“树桩之王”。当年英女王来访,邓小平送的一件礼物,便是广州艺人培植的一盆百年九里香。眼前这盆九里香难得的是桩头大,足有十五公分,三面悬根露爪,树身布滿坑坑洼洼,蒼劲嶙峋。桩头连树干高约二十公分便虬曲向下,斜飘而出,曲节有度,到尾端一个弯节,便又微翘顺势而起;枝托分布合理,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欧德庭越看越喜爱,待到生物钟提醒他上床睡觉,便恋恋不舍的回房上了床。但哪里睡得着?脑子里尽是那棵九里香的影象。躺了半个多钟头,自己也觉得难受,于是干脆爬起床,又回到小院子,拉着了照明灯光,又围着九里香转起来。 第195章 打发了老婆回房睡觉,欧德庭又看了一阵,一个栽培的新方案便在脑子里完成了。开始他没考虑把主干截短,是因为主干在三分之二的地方直径还有七、八公分大,也算很难得的;但把它截去,再把整棵树提根俯栽,便是一棵悬崖式,不但能最充份地展现头版,待得三、五年尾枝长粗再发新枝,便是一盆不落窠臼、状如流水行雲、洒脱超俗不同凡响的作品。欧德庭满意地笑了,这时才感觉到了有些疲惫,伸了伸懒腰,心意满足地回房睡觉。 这一晚虽然很晚才睡,但欧德庭照样在老时间时分醒了,照例起了床,照例打了一趟太极和泡了一壶茶,便如往常般出了门。他今天更急着要见几个老友,好东西是要和好朋友分享的,何况他的腹案还要听听老友的意见,集思广益方可事半功倍。 天才蒙蒙亮,整个城市还未完全醒来,很多人还躺在暖被窝里。环卫工人在打扫街道,街上只见着了几个行色匆匆的人,还有一些去公园、去广場、去江边晨运的人。南门大街很宽阔,两边都是档风遮雨的骑楼,欧德庭便照例在骑楼人行道上行走,挺直腰干,不紧不慢的,但并不东張张西望。欧德庭自小家教很严,打懂事起便知晓食不言,寝不语,非礼莫视,非礼莫听,还有非礼莫行。 欧家祖上殷实,据说当时半条武安街都是他们欧家的;又据说他们现时居住的欧巷,便是那时叫起来的。但后来就败了下来,先是南门街上的店铺全败光了,再后来连内街上的房子也败完了。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俗话讲烂船还有三斤钉呢,到欧德庭的爷爷辈,欧家一个翻身,竟又创下一番家业,不但在老商业街下廓街有几个大店铺,最大的那家鸦片烟馆,背后的东家就是他大伯。他父亲在下游城郊江边处置下数顷地,用作木柴、沙石、煤转运场,北江河上还拥有一支十多条火轮船组成的运输船队,眼见着欧家又兴旺发达起来。 欧德庭记得很清楚,新中国成立了,他的少爷生活也就完结了,土改的时候,巷子便不再完全姓欧,政府把一边巷子的房子没收,跟着便有方、阮、陈、麦四姓人搬了进来,店铺和转运场、船队也给充公没收了。那时他的父亲已经一病不起,临死时,干瘦得象枯枝的一只手,指着窗外就是咽不下最后那口气,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欧德庭知道,花了父亲大半辈子心血的产业眨眼间失去,真应了那句死不瞑目的老话。 四十多年过去了,欧巷还是这个样子、这个格局、这么几户人家,就连巷子通道中间铺了两条麻石板、两旁是已经发绿的青砖铺设也没有改变。他记得很小的时候,他的爷爷摸娑着他的头,说起了祖上的风光,很感慨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言语。 那时他还小,待长大成人,爷爷那一声长长的叹息便记了起来,那时他的大伯已经是县商会会长,二伯是国民党县党部的大官,出入都有两个挎匣子枪的保镖跟着。二十四岁的他风华正茂,雄心勃勃的要創一番事业,要重振欧家声威。 平地一声雷,共产党来了,国民党跑了,大伯给抓去坐牢死在牢中,二伯给五花大绑押到郊外松岗──就是现在的市人民医院那地方,当年是偏僻荒凉的乱葬岗──那个荒坡给枪毙了,大伯和二伯的家人早仓忙外逃。势道如此巨变,他给吓怕了,从此夹着尾巴做人。世事变幻,滄海桑田,很多过去了的东西是不能寻觅的,那就让它们和爷爷的那一声长长的叹息一齐埋在记忆里好了。 金龙酒家已经开门营业。金龙酒家几年前装修过,和现在的新酒家茶楼比起来,便显得老气横秋,欧德庭倒觉得它显得古朴;尤其是大门右边那条大柱,上面塑了一条盘柱而起张牙舞爪的金龙,更显它的传统特色。 这条黄灿灿的金龙在文革中难逃厄运,文革后才重塑,不料遭到很多老顾客怦击,说塑得不像而且太小,总之看着就觉不顺眼。后来听说连来吃饭的市领导也提出了批评,饮服公司才赶快从佛山请了师傅回来重新制作,顾客们觉得还可以才停止了批评。 说起重塑这条金龙,欧德庭贡献不少。欧德庭似乎对金龙酒家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所以对金龙的事情便很关心,不时提提批评意见。对文革后重塑的金龙,怦击最烈。有次饮服公司徐经理过来和他闲聊,欧德庭又说起这条金龙的不是,并且引古据今,说了本城一段民间建筑雕塑的典故。 欧德庭说起本城有一朱姓人家,前几代都从事建筑雕塑工艺职业,其父、伯、叔被誉为“朱家塑画三杰”,手艺高超。1930年县中山公园需建造一座孙中山塑像,有人举荐朱家人承担这一重任。 其时县长蹇秉渊是贵州人,便说:须知塑造孙总理不是塑造凡人,如无高超技艺,是不易成功的,我看本城人恐难以胜任。朱家人就说,我之工艺,邑人尽知,不必多说,若不成功,愿当义务,如能合意,望给予奖励就是。 这一下不但让徐经理听入了迷,连旁边的茶客也听得津津有味,都想知道结局如何。欧德庭说,县志上记载,一月稍多,工竣,县长带人鉴审,一致认为,该像轮廓端庄,比例精当,体态肅穆,双目传神,维纱维肖。县长便发给三百大洋作为奖赏。这事我不是顺口开河胡編乱吹,翻翻清源县志就可查到的。 大家啧啧赞叹。欧德庭又说,陈可珏将军大家知道吧,本邑人,曾是孙中山先生警卫团上校团长,有名的叶挺还是他的部将呢,陈将军回乡见了这塑像,也称赞“形像十足。” 徐经理便很急切地问,你知道朱家后人在哪里?欧德庭看了徐经理一眼,说,这就需要你花心机去找了。徐经理后来果然花尽心机打探,还真让他从佛山找来了朱家后人徒弟,重塑的金龙形神俱备,各方面都算满意这才罢休。 欧德庭走进大厅,他的几个老友已经在习惯坐的那一张餐桌开好了茶位。大厅上已经有了五成多的茶客,欧德庭不用看也知道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这些人早睡早起,几十年如一日,都到酒家茶楼叹早茶,而且都养成了习惯,一般去的地方都很固定,除非有新茶楼酒家开张,便去贪新鲜凑凑热闹,或是儿孙辈又或亲朋老友请,否则一般不作改变,连坐的那张餐台也不变。 饮食行业称这些人为茶趸。没有他们,茶楼便显得冷清没人气,但这些老家伙们吃得极少,俗称一盅两件,消费不高,旨在茶楼吃点早餐,和老友相聚,高谈阔论消磨时间,若放任他们却又不划算,因为他们可以在茶楼聊一个上午也不累。所以很多酒家茶楼都有一条规定,早上七点半前免茶费。能节省那一元、五角也是好的,这些老人便大多在七点半前埋单走人,空出位置给新一轮客人消费。 欧德庭便是金龙酒家最忠实的茶趸。打从解放前一年金龙酒家开业,四十多年间,他一年至少有360天是在金龙叹早茶,只有偶尔离开本地时例外。从经理到服务员到厨(点心)师,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他因此也获得了七点半后也免茶的特殊优惠。 欧德庭刚坐下,老友便急不及待地告诉他中旅餐厅换了经理的消息,新经理和金龙的经理方清年纪差不多。老友们感叹说,现在搞承包,老家伙们都给搞下来了,年青一辈的敢冲敢闯,老家伙们有想不通的,跑到上级领导那里吵闹,听说中旅餐厅那个老经理吵着吵着就倒下了,原本血压高的人要节怒,这一激动吵闹就搞出大问题,听说现在还躺在医院没醒过来。 欧德庭听了觉得有点震动,但随即又释然。国营企业近年不景气他是熟知的。茶楼酒家是三教九流聚散最多的地方,各种新闻、动态、小道消息在这里传播得最快,各种绯闻逸事飞长流短是不径而走见惯不怪。 他原是国营酒厂的会计,退休七、八年了,对这几年的经济形势有点看不透,有时也觉得很迷惘。这几年个体户越来越多,很多国营企业却叫苦连天,效益下滑,职工收益减少,眼见得国管企业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金龙酒家终于让个人承包,他没想到才二十五、六岁的方清能当上金龙酒家的经理。金龙酒家是市饮服公司最大的酒家茶楼,牌子老,员工多,是全市很有名的老国营企业,他怎么也不能把这家老企业和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联系起来。现在不但是中旅餐厅,还有不少国企也纷纷转给私人承包,莫不是意味着国营企业走到了头?! 欧德庭摇了摇头,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便见缝插针,说起自己得了一盆怪桩九里香,把老友撩逗得心痒痒的,都说饮完茶就去观赏观赏,参详参详。 这些老友中有两个是工厂的退休工,一个是退休中学教师,还有一个是市文化局退休的,都是些盆景爱好者,志趣相同,几十年交往下来,便成了坦诚相照、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 待得加了两趟茶叶的茶壶冲出来的茶也淡了起来的时候,欧德庭便提议埋单走人。虽然都是几十年交情非浅的老友,但规矩是aa制,各人各埋自己的。 亲自负责这几张台的仍是已经升任酒家副经理的周丽娟,听得招唤,便走过来,按老习惯收拢了餐卡和各人的钱,走去收款台去埋单结账。她在饮服行业干了二十多年,和这些老顾客最熟,而且嘴巴甜滑,老傢伙们有时和她开些大胆的玩笑也不恼,照样笑口常开,招呼周到。 过了一会,周丽娟笑眯眯地拿着钱回来,她记性好,准确无误地把钱退给各人,说道:“各位阿叔阿伯,你们的单欧医生代埋了,请把钱收好。” 第196章 她又笑着对欧德庭说,“欧伯你好福气,个个仔都有本事,对你又孝顺。” 欧德庭听了,便转头张望,果然看见二儿子欧海平坐在靠近收款台那头的地方,正和几个朋友在饮茶,见父亲望过来,便举手示了示意。欧德庭也不理会老友连说“多谢”,经过收款台时也不理会儿子和他的朋友,目不斜视地迳直走出酒家。 老友们都知道欧德庭对这个儿子的隐痛,这时跟在后面,都醒目地缄口不语。倒是文化局退休干部仁叔,觉得不打招呼不礼貌,便走过去和欧海平握手致意,又说了些客套话才告辞,走出酒家便快步朝欧巷追了过去。欧德庭玩盆景积数十年之经验,眼光独到,极有心得,隐隐然有大家之风。他既说得如此美妙,那盆九里香是一定要看的,如果不看,心里那得安逸? 二 在旁人眼里,欧德庭过的是令人欣羡的日子。儿女众多家境好,而且年近七十身体还硬朗得很,有些知道欧巷历史的,还猜想欧宅里头说不定还有一些祖传古董之类的宝物,看欧德庭底气足的模样,再加上大女婿现在回乡办厂还当上市的政协委员,最小的儿子欧海亮现在西装革履,开一辆黑得发亮的皇冠小轿车跑来跑去,都说欧老太爷命生得好,老来享福。同住欧巷的黄三女便这样当面奉承过欧德庭。欧德庭只是淡淡一笑,也不怎么理会。 街坊邻里都知道,欧家老宅确实很大,欧巷右边四份之三的地方都是它的。欧宅大门正对着巷口,正面墙便看得出年代久远,因为院墙上还铺砌了古式的瓦桶,上面长着杂乱的枯草;大木门是连着趟栊门那种古旧式的,那趟栊门的园木每根都有拳头那么粗,和厚实的大木门一样,都由那浑实的黒色显示出年代的久远。 进了趟栊门是一个院子,院子右边才是欧宅的房舍。这屋的结构布局却是奇特,要先走到巷尾进了院门,进了客厅,才回头沿屋内通道转入房间、厨房。若是在厨房后的小花园开一个门,抬脚几步就到了巷口。 欧宅现时当家的欧德庭年轻时没有留意,到老了,想的事情多了,有一天忽然有了兴趣研究这个问题,因为这房子布局走向实在太异于常人,百思不得其解。待想起爷爷说过欧家祖上曾显赫一时,才想到南面紧邻的小学,很可能当年是欧家的庭深大院,现在他居住的,只能是其中一个偏院或廂房。历史是经常拿人的命运开玩笑的,只是人们不自觉知道罢了,但它却调皮,偏偏留下蜘丝马迹,又或是片言只语,又或是奇观异象,所以世界上就衍生了历史和考古这样的学问和行当。 因为这座宅院在清未民初重建修缮过,那房屋样式便具备了那年代的风格。虽不及著名的安徽微居那般繁缛,但不失精细素雅。外墙在巷子里看得很清楚,地脚是长条的麻石,麻石底基高出地面有一市尺高,再用俗称青砖的砖块彻上去,年代久运,砖的颜色都变成灰色了。解放前有钱人建房用的砖便是青砖,拿两块在手里一碰,会发出很清脆的金属般的响声,一般人家用不起,只好用造价低廉的红砖。 有钱人家的房屋很讲究,不但结构坚固,造工精细,连外墙的砖墙也很讲究,全部手工磨平,尺寸精确,砖缝线又细又直,据说是用砚壳灰加石灰、白糖、桐油、黄泥、纸巾、糯米粉等多种原料精制而成。墙根下据说原来还放有信石等毒物,以防白蚁、毒蛇,只是年代久远,信石都渗进地上找不着了。 欧宅从外面看有三进,三进的屋脊、屋沿都有飞檐。飞檐上想是原来有烧制的瓦饰的,文革中给造反的人从外而打烂,现在是看不到了。每进的屋从屋脊到屋沿的外墙还有一条三十公分宽的长长彩绘泥塑,也是文革中,给扫四旧的人用长竹杆乱捅捅掉捅坏了,加上风雨洗涮,只剩下粘土痕迹,再也看不着当年红红绿绿栩栩如生的人物虫草山水风景图案。 真正体现不同的是院子第一进的建筑。第一进楼下是客厅,客厅走廊前有四根木柱支撑楼上的走廊。那园园的木柱有脸盆粗,是真正的楠木,光是这四条难得的楠木就花了不少白银。楠木下面是一尺七寸高的下方上园石柱作基石。再往里走,一字排开上格缕空又镶了玻璃、下格却密密实实的门式木板,把客厅和外面走廊、院子隔开,那设计和做工都极精细巧妙,布满了凹凸的花纹、云纹、回纹、连环纹,纹样上还雕有龙、凤、鱼、兽、花草虫鸟。那雕工也是极具匠心的,有圆雕、高浮雕、浅浮雕,一块不大的木板上至少刻了上万刀。 拉开四扇木雕门,才是宽敞的客厅。客厅向巷口方向有一条走廊,通向楼下的房间、厨房、小花园。上二楼的楼梯就在客厅旁,上了二楼,向大门院子一边有走廊,走廊前的护栏,却是用上了仿西洋的瓷饰,和厢房的间隔,仍是如耧下般木雕门窗,中西合壁却又显得很别致,年代久了,虽显出旧赫衰败,却又风情依旧。 欧德庭曾听阿爷讲过,当年欧家建屋,据说铺客厅地砖的泥水匠一天只能铺六块地砖,超过者作马虎论处,一律停工,而且永不聘用。欧家当年的财力和讲究可见一斑。 欧家祖上虽显赫一时,但沧海桑田,世事无常,欧德庭便不喜欢追忆过去。几十年风风雨雨走过来,一个文革就令人刻骨铭心,还有什么看不透的?欧德庭早想开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自己年纪大了,还是顺其自然好。佛家讲求一个缘字,其实就是劝喻世人别太执拗。自己子孙满堂,生活无忧,如老友们所说,随心所欲就好。 他在金龙酒家说了方清几句,后来也有点后悔,年青时因家庭出身不好,海外关系复杂,平时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恪守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今天怎么倒为一个小小的月饼发点脾气? 后来欧德庭也醒悟,他心绪不宁,便是为家事操心。最小的儿子欧海亮在银行干得好好的,偏要打烂铁饭碗辞职,但这一次是牵扯到香港的大女婿,他不好插嘴,正因为心里一百个反对偏偏说不出口,心情便烦躁。 说起来欧海亮惹得老太爷不高兴不是第一次,上一次便为开音响店的事,惹老太爷这一次发了脾气。 “我不是老檬懂(老糊塗)!”欧德庭对着小儿子欧海亮,恼火地说,“开什么音响店?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欧海亮甚似乃父,身材高挑欣长,今年二十四岁,生得斯文清秀,性格却活泼好动。他高中毕业后进入建设银行工作,但业余爱好,则首推音响。自小便喜欢自行拼装无线电收音机,及至成年,更玩得入了迷,房中堆满了有关音响的书藉杂志。他曾有自行设计拼装的一套音响,给人花了三千多元买去,虽然成本只花了几百块钱,让他狠赚了一笔,但那套音响,功放和喇叭匹配得极好,音质清晰,立体效果强烈,发烧友们都说极有水准。如今重新设置的这一套,功放是伍佰(牌子)的,喇叭是山水的,调频是先锋的,花了他好几个月才凑成,自言一万块钱也不卖。 欧海亮玩上了瘾,有发烧友欲开一间专营店,极力掇弄他合伙,他早有此志向,也是一拍即合,便想辞去公职,全心全意去捣弄音响器材。但他也想到父亲必定反对,只好和老友讲清楚,让老友筹备开张,他倾尽自己积蓄三万多元交给老友,算是一点股本。原想等老友搞好档口,生米做成熟饭,再和老爷子摊牌。有一晚想趁老爷子心情极好钻个空子,不想才说了开头,欧德庭大为光火,脸色便变得难看得很。 欧德庭不明白现时后生,脑子里尽是一些不切合实际的想头。即如巷口方家那个大女方华,坐办公室坐得好好的,按现在时尚说法是白领丽人,却偏偏跑去抛头露面的当什么歌星,旧社会有个“娼优”的提法,说的就是唱戏的等同娼妓,连下九流也不入的,方家也不制止,真是糊涂之至。儿子欧海亮原在银行供职,也算挤进上等人行列,自小聪慧,假以时日,混上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有些业余爱好也是说不得的,即如自己爱好盆景,只是精伸有寄托罢了,哪能以爱好作职业?况且这音响,有多少人会玩、有多少人买得起?后生仔就是冲动,也不想想下半世,难道卖音响会给你卖出一个跨国公司? “我给你讲清楚,你若要开什么音响店,除非等我死了。”欧德庭气哼哼地说,“我也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大概也没几年的命。你就等多两年,等我两腿一伸,那时你要玩什么也没人管你了。” 四婶在旁,也忍不住责备欧海亮:“你不要激(气)死老豆揾山拜,在银行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了?你平时怎么玩,我们也不管,怎么鬼迷心窍,还要开店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准去!” 欧海亮原准备给父亲好好解说,这音响器材是个新兴行业,随着社会进步,整体生活水平提高,年轻一代越来越有文化和素质,对生活的要求会越来越高,对休闲和享受也会越来越注重,这个新兴行业就越存在很大的发展空间,正因为是新的领域,所以抢先进入就会抢占了先机。 但父母都言辞严厉,容不得他发表半点异见,更不容许他辞去公职,想想父母也老了,思想守旧,为儿女耽忧也是情理之中,总不成为这事把父母气出病来,把哥哥姐姐都惊动了,以后就难在家中立足。欧海亮想到这里,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母亲,无言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去。 第197章 欧德庭却仍在生气。树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儿(乞丐)。八个子女,总有不成材不成器的,总教当父母的有操不完的心。二子海平已经搬了出去,这还罢了,如今家里还有两个,头发白了还要为他们担心。还有一个就是霞女了,霞女在家玩了两年,当初都安排好去交委上班的,听说给安排去北江大桥收费站,这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就打了退堂鼓。况且她有一个怪病,每月例假来时,会疼得死去活来一般,躺在床上披头散发的,看着就令人心痛。后来从老伴口中得知,女儿这个例假疼痛,是因为子宫后倾,没有什么办法的,只能吃些药止止疼,大约等结了婚生了小孩,疼痛症状会减轻。女儿大约也因为这见不得人的“病”,不愿到单位上班。谁知稍一纵容,女儿就成了养尊处优的小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她怎么想。 欧德庭还坐在客厅中生闷气,见四婶离开客厅,走入院子,想发问她要到哪里去,继而一想她必是去找满记老婆,原想出声不让她去,但又叹了一口气,不管她了。 四婶果然是去找陈姨。拉开趟栊门三两步就到了陈满家门口。叫了一声陈姨,便听得屋内满记应了一声,跟着便开了门,见是四婶,忙笑着往屋里让:“是四婶呵,屋里坐。”陈姨也迎了上来,笑着和四婶打招呼,又拉过一把矮竹椅子让四婶坐。 陈满的家算得上清贫,平房瓦顶,也是一间火筒屋,不过和欧宅南北纵深相反,陈满家是东西长、南北窄。进门是一个七、八平方的小客厅,小客厅一人多高的木板后面,是满记夫妻的住房,住房靠北贴墙这头还搭了一个小阁楼,上面堆了一些木箱纸箱之类杂物;睡房后面是一个小天井、小厨房,然后是月媚狭小的住房。 陈满家的客厅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台17英吋的老式小彩电,有一台很旧的蝴蝶牌衣车(脚踏缝纫机),客厅的几張矮椅子都是竹的,还有一张旧得掉了漆的小园木桌,大约是吃饭用的。 四婶在欧巷里和陈姨最说得来,交往近卅年,陈满家虽穷,却从未开口求过四婶或其他人,四婶家清出来的废旧物料叫陈满收了,陈满也一样照算好钱给回四婶,四婶若是不要,陈满便放在她家不由四婶不收。倒是四婶吃了陈满不少北江河鲜,有一次还拿了一只北江水鱼,清敦了吃很是滋补,欧德庭便说那晚睡得香甜。不过陈满从未特意送鱼上门,都是碰巧遇着了,陈满总是很诚挚的让四婶挑一些回去吃,你不拿他还不高兴。 陈姨虽有殘疾,但对人不卑不亢,见四婶没有岐视她,也和四婶多说话,二十多年了,和四婶竟变得很亲近,四婶有什么心事也愿对陈姨诉说。今天她满腹心事,又来找陈姨说说,并且也有事要求陈姨帮忙。 原来当地人迷信,碰上什么不如意事,有些妇人便去找神婆问米。后生一辈不懂这些,上了年纪的却总有办法找到神婆问米,解决疑难,消灾祛病。十余年前四婶家出了一件尴尬事,便是由陈姨带着,去附城乡下找了一次神婆。尴尬事的主角便是四婶的二儿子欧海平。 欧海平自小聪明伶俐,读书成绩好,当了几年知识,恢愎高考第一年便考上武汉医科大学,毕业后如愿分配回家乡,在市中医院担任牙科医生,跟着结婚生子,明眼人都说他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不料有一天却给抓到了派出所,弄得满城沸沸扬扬,欧德庭夫妇早出晚归,羞于见人。 皆因那时很多人家中都没有卫生间,如要大便,就要上公共厕所。七十年代未公共厕所还是老式的,男女如厕要上二楼,楼板是木板拼搭而成,地下便是堆积粪便,方便农民定期进城挑运回乡下作肥料。那天有妇女如厕,刚脱了裤子蹲下,偶然发现下面粪堆旁有一双男人腿脚,知是下面有坏人偷窥,这妇女却有主见,拉上裤子飞奔下楼先锁上木门,然后大声呼叫。 这一下自然惊动街坊,顿时围了一群人,群情汹湧,待居委会的干部来了,打开门瓮中捉鳖,把在黑洞洞的地下屎库无路可逃的人生擒活捉,千夫所指中扭送到派出所。 想那厕所二楼有四米多高,在地上往上望,能望出什么了?但偏就有人不怕屎尿臭,不怕脚沾上屎尿污槽邋遢,就是要偷窥妇人大小便,这回抓着了送到派出所时,鞋子、裤腿还沾着屎尿,但看那人,衣着整洁,斯斯文文,白衬衣上还插着一技钢笔,一看就像个国家干部。 围观群众和派出所的人觉得奇怪,一审问,这人并非神经错乱的傻佬(疯子),言语清晰,交代清楚,原来是市中医院的医生,姓欧名海平。再审问,交代已在三、四个公厕做过十次八次这样的事,问他为何做这样的事,他倒是满脸羞愧,低首无言。 为这事欧海平受了单位严厉处分,老婆也差点和他离婚。欧德庭更是愁腸百结,脸目无光,觉得此事把欧家的颜脸丢尽了。四婶便怀疑有鬼蛊作祟,不然好好一个人,知书识礼的,怎会跑到如此不堪的地方去?而且又是学医的,又是有了老婆的,有什么没见过?! 四婶烦闷之际,忍不住和陈姨诉说了满腔冤屈。陈姨亦不相信待人彬彬有礼的欧海平会做出这不可理喻的举动,便说,莫不是欧海平撞了什么邪,又或是家里老屋有什么不妥?这时海平一家三口,仍是跟父母住在一起,陈姨直言不讳,四婶原就信神信鬼,这时更慌张起来。 陈姨又说,四婶別慌,如你愿意,我可带你去附城那地方找神婆问米,那神婆很灵的,四面八乡都有很多人找她。四婶点点头,说辛苦你了。 第二天天未亮,陈姨和四婶就结伴出门,走了一个多钟头到了附城,在乡下农村屋里找着了神婆。神婆作了法,便告诉四婶,有咸湿鬼上了欧海平的身。四婶又求神婆作法驱邪消灾,封了一封20元的利是,拿了两包香炉灰回来,逼着海平冲水服了,方才放心。 欧海平在单位抬不起头,干脆辞了职,在外头办起个体诊所,后来又干脆全家都搬了出去。大约是神婆作法灵验吧,欧海平后来神智正常,再没出过什么岔子,诊所生意也过得去,后来买下房子住上新屋,第二胎超生添了一个儿子,有儿有女生活稳定,四婶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四婶这次来找陈姨,是因为欧海亮原本好端端的,这次突然提出辞去银行公职,要开什么音响店,自己要打烂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四婶便怀疑欧海亮又中了什么邪,便想约陈姨去找神婆问米。一来有伴,二来乡下那地方她实在记不起,没有陈姨带路她也找不着。 陈姨听了,安慰了四婶几句,一口答应了。四婶和陈姨又说了一会话,想起足有一年没见过月媚,就问月媚不是回家过年吗,怎么不见她?陈姨说月媚出去找旧同学聊天。又说了一会闲话,四婶才告辞回家。 第二天中午,四婶一头大汗回到家,见霞女已做好了饭,欧海亮也在家,便拿出两包香炉灰,要欧海亮马上冲水服一包,晚上临睡前再冲服一包。谁知欧海亮不肯冲服,四婶把香炉灰冲好端着拿到欧海亮面前,欧海亮仍是坚持不喝,还责备老母封建迷信,这么不卫生的东西吃进肚子,肚疼生病明天上不了班怎么办?我才不愿意过了年第一天上班就请病假呢! 四婶生气了,连声呸呸呸,嫌欧海亮讲得不吉利,对神明不敬,要欧海亮吐口水讲过。欧海亮也不理,装了饭大口吃,吃完饭也不肯服那包神奇香炉灰,走回楼上房间拿了点东西就出门去音响店。只气得四婶喘大气,饭也吃不下,霞女问了一句,惹得她把火撒到霞女身上,骂了几句,霞女碗也不洗了,也哭着跑回楼上房间。 欧德庭心里不高兴,原想开口说老伴几句,见老伴脸色不好,便把话都咽回肚子里去,叹了一口气,回到客厅自己泡茶喝。 三 欧海亮虽然没去成音响店,但后来还是辞了职,不在银行干了,欧德庭便是为这事忧心忡忡生闷气。 原来,欧海亮的姐夫李景熙经过大半年筹划,得到市政府批准,与有关部门签了协议,终于确定在海外工业园創办远景纸箱厂。 李景熙夫妇在年初八回来探亲,听四婶提起欧海亮不听话,当大姐的当时也没在意,后来当闲话说给丈夫听,李景熙却留了心。李景熙有一个信条,做什么事也好,要么不做,一做就要做好。欧海亮在银行工作过,熟悉财务,对工业运作也大体了解,这是很有利的条件;而且欧海亮人也机敏聪灵,提头醒尾,带他一段时间,必能入行,有当姐夫的摇控指挥和支持,相信欧海亮一定胜任这新的工作。 他和欧海亮倾谈了几次,就下了决心,让欧海亮参与纸箱厂筹建,然后参与经营管理。他不能经常留在这里,按惯例应该派一名亲属、亲信在这里监管──几千万投资可不是闹着玩的,欧海亮是最适当人选。 欧海亮听姐夫一番动员,心里早一百个愿意。在银行当个小职员,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银行也搞改革,人人都有吸储任务,完不成的话扣奖金不说,连工资也要扣的。信贷这项工作也不好做,一不小心贷出的款项收不回,还要追究个人责任──有些贷款项目自己不放心,上司却指令办理,出了问题自己还是首当其冲要负责任。银行再不是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单位了。有这样的机会不抓住,那才是真正的傻子。 姐夫出头和父母亲一说,竟是一路绿灯。 第198章 待和单位办好辞职移交,姐夫交给欧海亮的第一个任务,却是要他考汽车驾驶执照。 两个月后,欧海亮驾着辆半新不旧的皇冠2.8出现在工业园。 这几个月中,欧海亮一直默默的注视着工业园内原来叫老虎岗的地方,那就是姐夫的远景纸品包装工业有限公司的所在地了。那里早已把山岗推平,搞好了“三通一平”,工程队正兴建厂房,到海亮得到姐夫正式通知,在工业园现身的时候,一座占地一千多平方、五层高的办公大楼已经巍然屹立,大厂区的围墙已经建好,两座庞大的生产车间也快完成建筑任务了。 在崭新的办公楼里的董事長办公室,姐夫把有关人员介绍给海亮认识。欧海亮的职务是公司副总经理,姐夫早就在和海亮私底下交谈时,明确提出香港派来的总经理在欧海亮到职两年内返港,那时欧海亮就要挑起重担。海亮早就把有关建厂的资料钻研过了,姐夫这个厂第一期生产能力为瓦楞纸箱、纸板8000吨,和政府推介的一个国营公司合营,投资总额为三千万人民币,合营双方出资额为二千五百万作为公司注册资本,姐夫的香港公司出资1875万元,占注册资本75%,绝对控股。 欧海亮到新华书店买了一些有关纸箱生产的书,流览了一遍就放下了。他把重点放在研究立项可行性报告、合资经营合同、有限公司章程。如此规模的纸箱生产填补了市的一个空白,而工厂的远景规划更令人感受到姐夫鸿图大志,从规划图则、征地规模来看,第二期、第二期工程完成后,工厂将成为粤北乃至全广东数一数二的纸箱生产龙头大户。 欧海亮很快就理解姐夫不搞独资而要实行合资经营。合资方有市政府支持的背景,而办理为合营公司申请批准、登记注册、领取营业执照、向土地主管部门申办土地使用权手续、组织厂房和其他工程设备的设计施工、用电用水等等很多扯皮的事,合资方全力以赴,一路绿灯,事情进展就顺利得多了。 合资方派来的副总经理老罗,原来是国土资源局的一个老科长,资格老,面子大,他一个电话,就可以找到主管副市长汇报工作,很多拖沓的扯皮事很快得到解决。而且这位罗副总经理并不是一个呆板僵硬的人,工作有条理,平时则笑脸迎人,甚为亲善。饮宴场合,则可逢场作戏,该叫小姐的时候就叫,该唱歌的时候就卡拉ok一番,该跳舞时,也会搂着小姐嬉皮笑脸,有他在场气氛生动活跃,笑声不断。港方人员对他印象很好,欧海亮虽然比他年少了一半,和他倒是意气相投,因工作关系,和他更是频频接触,常在一起,自觉老罗处事老练园滑。欧海亮生性谨慎,半点也不敢摆皇亲国戚的架子,小心翼翼地在新岗位探索摸路。 有一晚公司在金龙请客,请的贵宾就是市经协办主任林可奕。罗副总经理知道林主任是金龙酒家经理的外父,安排了在金龙宴请,欧海亮自是没有意见。就是那晚他对刘艳红有了一个最好的印象,心底里竟烙上了深深的印记。 欧海亮曾多次到金龙饮茶吃饭,那时他对年轻的服务员没多大留意。这晚公司要了最好的雅房,刘艳红亲自带领接待,听了方清介绍,欧海亮才知道,这个看上去纤巧好看的年青姑娘竟是酒家副经理。 刘艳红这晚表现得很得体,热情大方又沉稳细緻,欧海亮不觉怦然心动。他原本不相信世间有一见钟情的事,但他对刘艳红竟是一见倾心,觉得刘艳红面目灵秀,那翥水般的双瞳清澈可人,言笑晏晏中另有一股优雅气质,想多看了她几眼,想像林主任、老罗般和她说话逗笑,却又不敢造次,低下了头,心却剧跳起来。 第二天仍有宴请,欧海亮首先提议安排到金龙,港方总经理和老罗自然没有异议。欧海亮自己心虚,说了一句那里的纸包鸡、纸包骨很不错作掩饰。待连续几次都安排在金龙用餐,老罗最先察觉了海亮的意图,他也不点破,到了金龙就指定找刘艳红接待。 这样的企业对酒家来说,自然是大客户,刘艳红放出手段,很快就和老罗熟络了,对欧海亮这个年轻的副老总,自然也不敢掉以轻心,热情有加,举止大方得体。 欧海亮觉得和刘艳红熟悉以后,她身上有一股吸引力,使他年青的心不由自主地,被吸附到了这个常常带着淡淡微笑的姑娘身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觉得他真的爱上刘艳红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扯牵着他的视线,牵动着他的心,虽不致失魂落魄,也真是到了魂牵梦萦的地步。 刘艳红是个敏感的人,她也看出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副老总心思。不经意间,她很快就从方清口中得知了她所需知道的一切。许是已经有太多的人对她的靓艳表达了太多的赞赏和倾慕,尽管她对欧海亮也有很不错的印象,但她心如止水,只是默默地做好她的本职工作。 客人是不能够得罪的,如果她的靓艳也是一种武噐,那就让它恰如其分地发挥它的作用好了,能够吸引更多的客人,本身就说明了它的价值。况且欧海亮在和她捻熟后,并没有说出令她脸红的说话,没有做出令她心跳的举动──对此她早有应对之策,既不让自己吃亏也不会让客人为之尷尬──相反的,他仍是那样文质彬彬,那样含蓄有礼,那就算他单相思、暗恋她好了,他为此而常来光顾,她从心底来说也是极之欢迎的。这样的客人以往也遇见不少,那感情到头来都是无疾而终的,自己若认真起来,到头来受到伤害的恐怕就是自己。 方清开始看到的,却是罗副总经理被刘艳红迷住了。他从外父口中早了解了欧海亮那家企业,对欧海亮和罗副总经理──那个香港来的老总倒不常露面──常来金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他知道刘艳红是个聪明透顶也心高气傲的人,罗副总经理这样的老家伙,顶多是拉拉手拍拍肩,嘴皮上讨点便宜,不会有什么实质的好处。 欧海亮自始成了金龙酒家的常客。他自问不是口呆木纳的人,刘艳红更是八面玲珑善解人意,但两人就是浅谈辄止,怎么也未能深交下去,欧海亮便觉得很苦恼。 “初恋都是苦涩的。”有一天欧海亮随手翻了一下一本旧杂志,看到了这一句话,大有知遇之心,忍不住仔细地看起来。这些时尚杂志欧海亮原来并不爱看,也没有时间看,但偏偏一句话就差点改变了他的观念。专程到书摊买了一堆流行杂志回来,看了一个晚上并没有什么收获,欧海亮一生气便把这堆垃圾扔进垃圾桶去。 欧海亮想,我是一见钟情,我用一个“诚”字,总不信不触动、不感动刘艳红,她是个钟灵毓秀的人啊,就算她有了男朋友,我也要发起冲锋的。 不过决心归决心,见了刘艳红,欧海亮仍是脸皮薄,仍是做他的谦谦君子。离开后欧海亮便后悔,后悔该说的没有说,该做的没有做。不过欧海亮识得自我调节,他便是下了决心,只要刘艳红一天未结婚,他就要坚定不移地追逐下去,那怕是一场爱情长跑也要赢得美人归。 待有一天到金龙用餐,不见笑逐颜开的刘艳红,随口问了问,方知刘艳红辞了职,欧海亮大吃一惊,那一晚便味同嚼蜡,一点胃口也没有。勉强陪客人用膳罢,他推还有应酬,照例由罗副总经理陪客人去桑拿按摩,他还在金龙滞留了一会。 从方清和服务员那里问不出端倪,亦不知刘艳红跑到哪里去了,也不好开口询问刘艳红家的电话号码,欧海亮怅然若失,苦闷了很长一段时间,竟是视金龙为畏途,再也不愿踏进金龙半步。 这时大姐夫的纸箱厂已经顺利投产,而总经理也奉调回港,欧海亮肩负重任便集中精力抓好企业的经营管理。只是刘艳红的靓倩影已深深埋进脑子里,想起错失了机会,便自怨自艾。有时在欧巷碰着了方清,很想向方清打探刘艳红的情况,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一切姻缘皆天定,若是和她有缘,红娘自会安排他和她重逢,若是无缘,也只好仰天长叹了。 这一天,欧海亮接待了市政府组织的干部参观考察团,领队的是主管工交的副市长,欧海亮自是隆重接待,全程陪同。 开座谈会的时候,副市长和组织部于副部长在发言中,都肯定了远景纸业有限公司骄人的成绩和先进的管理,于副部长更是不泛称颂之词。临别时,于副部长还特意和欧海亮谈了几句,勉励欧海亮脚踏实地,努力进取,力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欧海亮自是诚恐诚徨,表示决不辜负领导和市委市政府对远景及他本人的期望。于副部长又笑着说,我看你们欧巷风水不错,尽出人才啊!陈昊天把一间死火厂搞活了,他今年产值预计突破亿元。欧总,好好干,市委市政府还要出台一些政策,要加大扶持民营企业的力度,加大招商引资的力度。英雄造时势,时势也造英雄,要好好抓住机遇大展一番拳脚。 欧海亮很感动也感到意外,连主管共产党干部的组织部长对民营企业情况都这么熟悉,这就是一个强烈的信息,表明了市委市政府大力发展经济建设的决心。不过于副部长的话也使他想到,隔壁邻居收买佬陈满的儿子陈昊天,自外地回来搞电缆厂后自己还没有和他接触过,更没有好好交谈过,看不出这陈昊天倒是个人物,竟能使濒临执笠的电缆厂咸鱼翻生,连于副部长都称赞他,倒是要和他交流交流。自己还年轻,更要和社会上的人特别是搞实业的人多打交道,孔圣人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嘛。 第199章 四 欧德庭有一天听说,一个姓谢的潮汕藉玩家租了公园一角,开辟了一个盆景园,起名就叫榕园。顾名思义,那里的榕树盆景很有水平。欧德庭对此人早有耳闻,现在既然公开设园,当然也欢迎大家前去参观选购了,欧德庭便约上几个老友一齐到中山公园走一走。 欧德庭的老友知道欧德庭也种有好几盆榕树,几十年培育下来,随便搬一盆去参展,拿金奖可能不一定拿得到,但肯定可以获奖,但他们都不知道,欧德庭其实有榕树情结。家里自小给欧德庭拜了一个“契妈”(干妈),这个契妈就是旧县府前的那棵大榕树。 原来当地风俗,和汕头、福建那地方有点相似,都把古老大榕树供为神树。有疑难病症,到神树下烧香叩拜许愿;小孩子体弱多病的,怕孩子难养,就拜一棵神树为契妈,让神树保佑孩子。若婴孩夜夜啼哭,也用一张红纸,写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郎,过往神仙都庇祐,一夜睡到大天光”贴到神树上,便能治好小孩的夜啼症。 欧德庭自小体弱多病,前头三个哥哥都没有养大,家里听人指点,挑个好日子,抱着欧德庭前去县府前的那棵百年古榕,备下鸡公酒肉,正式焚香叩拜,让欧德庭认神树作契妈,果然欧德庭少病少痛,在家人的企盼中健康长大。六十几年过去,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有些玩盆景的半桶水不种榕树,据说是容(榕)树不容人,种榕树对家人不好,欧德庭对此说法嗤之以鼻,不过他从不和人争长论短,只是更有心机地培育榕树盆景,看见好的榕树桩,也舍得花钱买下,对看上他家榕树盆景的人,他都很大方地连盆赠送。现在家里剩下的这几盆,最少也有三十年以上树龄,朋友们都知道它们是欧德庭的心头肉,宝贝得很,当然不敢轻易开口讨要。 远远看见公园里那棵大榕树了,那就是欧德庭的契妈──五年前先锋路拓宽,区政府花了十五万元,把这棵钉了牌子编了号码保护的古树挪到中山公园来。欧德庭得到消息,又是无奈又是焦急,因为老话讲“树挪死,人挪活”,何况是百年老树?待见它在中山公园重新发芽抽枝,他才放下心来。 这段时间逢初一十五,欧德庭都独自到“契妈”那里走一走,在心里默默祈祷,祈求神树契妈保佑老伴消灾祛病,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四婶说话做事经常丢三落四,魂不守舍,让人担心得很。 待走到榕树下,欧德庭却没有停留。他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心底的秘密,尽管都是几十年的老友,他还是恪守一些老传统,家丑不可外扬──即使不是家丑,有些事,还是少给别人知晓为好。 欧德庭走进榕园的时候,正碰上郑叔匆匆从榕园走出来。欧德庭并不认识郑叔,但郑叔却认出了欧灿辉的这个四叔公。那是郑叔有一次在欧灿辉家闲坐时,偶然看见从门外经过的欧德庭,那年纪、那风度、那饱经风霜的气质,正符合欧灿辉对四叔公的描述,一问欧灿辉,果然正是。虽然是匆匆一瞥,但郑叔记性好,还是把欧德庭记住了。 不过郑叔这时并没有打算和欧德庭打招呼,一是素未打过交道,不好冒昧唐突,二是他心中有事,所以也就没利用这个机会趁机和欧德庭接近。 郑叔习惯早睡早起,习惯在清晨一个人在城里到处遛达,没有固定的路线,没有固定的目的地,这里走走,那里转转,有时碰上熟人、朋友,也随意跟着到处看一看,不过他还是喜欢独来独往多一点,或许是年轻时孤独惯了,他也习惯独行,方便走动和思索。 这天独自参观榕园,引起了他很大的感触。这个榕园不大,大约就三亩地的面积吧,但里头两百多盆盆栽,确是精品迭出,千姿百态,浑似天成,争媚斗妍,显出主人匠心独具,巧手天工。郑叔没有碰见榕园的主人,他便随意流览,看着看着,忽然触动心事,变得有点焦灼起来,顾不上慢慢欣赏,脚步从缓变快,匆匆看了一遍,便匆匆出了园子,走出公园,顺着先锋路走到西湖路,回到了灿记。 欧灿辉这时在厨房正炆着鹅毑煲,见郑叔早上这个时候到灿记,觉得有点意外。他没急着问郑叔,只是叫林伯顶上看火候掌勺,他从收款台里拿出一罐好茶叶,就在收款台上泡茶和郑叔说话。 欧灿辉一边冲茶,一边问郑叔,今早到什么地方饮茶? 郑叔笑着说,今早到中山公园的园中园饮茶,然后就到榕园去看盆景。 欧灿辉就笑着问,有没有看上眼的?有看上眼的就搬几盆回家去,我去埋单,当是我孝敬你老人家的。 郑叔又笑了,说,你以为便宜呀?那里的盆景都是精品,随便一盆就要一万、几千,最贵的那一盆榕树你猜要多少钱?价格标出来,十五万! 看欧灿辉果真吓了一跳,郑叔就说,我听说,榕园的主人玩了几十年盆景,今日算是功成名就,把他的大半生成果展示给人看,也算是对自己有一个交代。辉仔,你可以想像到,他是一盆一盆的培育出来,从少到多,从粗到精,付了多少“学费”,付出多少艰苦,从默默无闻到名声在外。我就想到,人走到社会,就是要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出来,心里要有目标,要有大志。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有志者事竟成。 欧灿辉默然。他不懂盆景,但郑叔说的道理他听得明白,所以他对那个素昧谋面的榕园主人也充满了敬意。待郑叔一本正经地问,辉仔,你有没有什么雄心大计? 欧灿辉摇了摇头。能从困境中走出来,能够经营这个大排档经营出这样的局面,他已经感到莫大的满足。 难道一世就守着这个大排档,一世就是鹅毑煲?!郑叔的脸色变得有点严厉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大排档终究是大排档,难道你真的目光这么短浅,没有给自己设计一个人生目标? 欧灿辉心里恍如鎚击,郑叔这一番话直是醍醐灌顶!他真的没有认真想过以后的事,也没有给自己设计过一个什么努力目标。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除了下午和晚上回欧巷家里休息睡觉,他已经习惯以大排档为家,已经习惯了没有娱乐、没有和朋友正常交往——除了他们来大排档用餐时相聚把酒言欢──的生活,每天默默地在大排档工作,大排档的生意就是他的一切。现在郑叔提醒了他,大排档不应该是他的全部,大排档不应该是他的终生目标──而且也不可能终生这样经营下去。 欧灿辉满怀感激地给郑叔添上一杯热茶。他有点茫然,此刻他就像在大海航行,原来随波逐流,现在好像在前面出现了一盏指路明灯,但那灯似在波涛中一闪而过,他沉思着,探索着,那灯却似乎迷失了,于是更努力地寻觅着、思索着,但还是觉得很茫然,于是他把渴求的目光投向他敬重的郑叔。 郑叔就笑了。响鼓不用重鎚,辉仔一点就透,领悟力强,这就令人释怀,不枉自己对他的一片苦心。他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热茶,说,有没有想过承包金龙、甚至承包迎宾馆这样档次的酒楼餐馆? 欧灿辉心里一动,自从刘艳红拒绝到他的大排档,朦朦胧胧的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不过没有像郑叔说的那样,明确确立一个具体目标。郑叔却不谈下去了,站起来笑着说,没有想过?那就现在开始好好想一想。我告诉你,有一次我的儿子和我争拗,说我老朦懂(老糊塗),哼,我真的老檬懂了么?! 欧灿辉看郑叔要走,好多说话意犹未尽,忙挽留说,郑叔,不要走嘛,我有好多说话呢。 郑叔却摆摆手说,你想通想透了再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说完,他就施施然走了。 那天欧灿辉呆呆的一个人想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欧灿辉就听到了一个消息,说刘艳红已经从金龙辞了职。欧灿辉又惊又喜,也没问出刘艳红辞职缘由,只是急忙去找刘艳红却找不着,刘艳红和朋友结伴到九寨沟旅游去了。 过了半个月,欧灿辉再去找,才知道刘艳红给南园酒店聘去当楼面部长。欧灿辉怅然若失,想起她不愿当灿记“经理”的话,欧灿辉心里也着急起来,是该加快脚步,筹划筹划下一步了。郑叔和刘艳红都得说得对,大排档只是大排档,燕雀之志矣,想要出人头地,就当学学鸿鹄,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自从那一晚金龙酒家的刘艳红来过大排档,练翠珍也有了心事。刘艳红是个靓女,但大排档来的靓女还少了?有些和辉哥还很熟的,也没见过辉哥见了她们如同见到刘艳红般特别开心。她从杏群处很容易就打探到刘艳红的情况,心想怪不得,刘艳红原来已经当上金龙酒家的(副)经理。刘艳红原来是服务员出身,这一点让练翠珍很受鼓舞,原来当服务员也不是没有前途的,读书的时候老师说过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那时只当书本读,现在明白了,状元就是尖子,就是有出息,刘艳红就是一个楷模。 练翠珍没有和刘艳红真正交谈过,但练翠珍为她的气质所折服,暗暗把她当作自己的偶像。做一行爱一行钻一行,这个道理也是读书的时候老师教过的,练翠珍知道,是付诸实践的时候了,要像刘艳红般有出息,就要从打好基本功做起。 练翠珍从练翠莲处要来了好几本小册子,开始留心学习钻研起来。这些技术业务小册子,都是市饮服公司翻印或编制的,国营企业对饮食服务各工种、各种达标达级都有很明确也很严格的规定和要求。 第200章 幸好练翠莲是在金龙打工,不然练翠珍也不知道有这些东西,而且练翠英、练翠莲都在金龙接受过系统的专业训练,练翠珍虚心好学,练翠英姐妹也很乐意传输教导她。 都是一个山村出来的姐妹,不管谁将来有出息,姐妹们都会为她高兴。练翠英想,算起来这几年樟坑村出来十多个姐妹到城里打工,大多是在饮食行业当服务员,这样主动学习技术业务的,除了练翠珍好像没有第二个。练翠英见亲妹妹翠莲在练翠珍的带动下,也开始关心学习钻研技术业务,心里更是高兴,便常常给予指点教导。 练翠英后来想到,山里人要想真正融入城市,学习文化、钻研技术业务,才是真正的最有效的途径。练翠珍这个人会动脑子,樟坑村将来最有出息的,一定就是她。 第五章第一至三节 第五章 一 欧灿辉的师傅莫慕贞正为金龙生意日淡感到焦灼,却发现欧灿辉的大排档似乎更趋兴旺。有消息在金龙传开,说市的有线电视和广播都播出一则广告,声称灿记大排档高价招聘厨师。于是有人惊叹(卖广告要花不少钱的),有人疑惑,有人不屑,也有人高兴。莫慕贞倒是真心感到高兴的一个,因为这消息显示欧灿辉有了个好开头。 欧灿辉没料到的是,第一晚电视广告播出半小时后,就有人来到灿记大排档应聘。出来一看,心里一乐,哈,原来是老相识,来人就是给金龙酒家踢出来的骆镜釗。 骆镜釗离开金龙快一年了。自从因弄伤一个服务员被处理待岗,就和方清吵闹,方清毫不手软,一直让他待岗。待岗三个月后就没有待岗工资发,骆镜釗只好到别处打工,但不知什么原因,換了两个地方还是干不长。今天他从收音机听到灿记大排档招工的消息,于是想去应聘。 欧灿辉收下了骆镜釗,倒不是全为同情骆镜釗的遭遇,他知道骆镜釗在酒家干了三十多年厨房,厨艺和刀工都很不错,但骆镜釗的毛病他也知道,所以他和骆镜釗约法三章,见骆镜釗马上收起嬉笑之态,很庄重地点头承诺,才算放下心来。 广告传媒的效果确不错,应聘的人还真不少,欧灿辉在一个星期里就聘到了还算理想的人。除了骆镜釗,他还招收了一个叫马锐添的中餐厨师。马锐添四十来岁,原是中旅大厦的厨师,因中旅大厦餐厅转为私人承包,他就下岗了,无奈之下原是准备去广州打工的,因家里有老有少放心不下,大排档也愿意屈就。欧灿辉和他谈了几句,见骆镜釗朝他点头,又见马锐添面相老实,木讷寡言,便当场拍了板。 另一个当场拍板的人叫罗振锋,却是二十多岁的年青人,欧灿辉一见便觉这身高健硕的年青人有点特别。交谈之中,他才了解到,这个腼腆中又不失阳刚之气的年青人,原来是一个退伍军人,他在部队的军地两用人才培训中学习厨艺,还到地方上考了个三级厨师。欧灿辉翻看了一下罗振锋带来的几本证书,便点了头。 罗振锋显得很高兴,和欧灿辉道別的时候,欧灿辉从那有力度的握手也感觉到了他的喜悦。 欧灿辉决定一边营业一边改建厨房。刚动手拆了一半厨房,练翠珍的一席话,又让他改变了主意,重新做了规划。 老板招聘厨师,服务员们便知道老板要转变经营,增加炆煎炒焗的莱式了。大排档就那么一点地方,欧灿辉和几个师傅商量如何改房改灶,服务员都听进了耳去。练翠珍有一个想法,原是放在心里不敢说的,这晚快下班时,见欧灿辉坐在一边,一个人呆呆的望着厨房出神,练翠珍便走过去,在欧灿辉对面坐下来,说,辉哥,我有一个想法,只是说了出来你不要笑话我。 欧灿辉一听,连忙笑着说,你有什么好主意就说出来,我怎么会笑你? 练翠珍腼腆地一笑,说,我是乡下妹仔,什么事也不懂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着自己倒有点不好意思,红了脸低下了头。 欧灿辉这才留意到,练翠珍虽然个子矮了点,模样还是很周正,来大排档一年多,不敢说是大排档把她养肥了,起码脸上和身上都丰润了,人也变得比过去好看,这时脸色徘红,另有一番青春气息。心里一动,便说,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大家参详,你也想灿记越做越旺吧? 练翠珍抬起头,见欧灿辉正直直的瞧着她,视线一碰,练翠珍心里陡然一跳,连耳朵都红了起来,忙又低下头。她定了定神,才抬起头说,大排档一晚煮一电饭煲的饭就够了,但一大煲的白粥常常不够卖,对不对? 欧灿辉点点头,用柔和的眼神鼓励翠珍说下去。果然,练翠珍说开了头,见欧灿辉认真地听,便一口气把她的想法说了。 练翠珍说,到大排档的人很多都喝酒,喝了酒就不想吃饭了,常听到客人要这个粥那个粥,我们只有白粥供应,我看以后干脆改多准备一些白粥,客人要食煲就上煲,要炒菜就上炒菜,不要煲不要炒菜的,就吃鸡粥鱼粥肉粥——我担心客人食鹅毑煲食厌了,以后生意会难做的。 好!欧灿辉叫了起来。他心里马上有了主意,打出灿记粥城的招牌,又是一个特色!有特色就能吸引食客,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他不禁对练翠珍另眼相看,别瞧这小姑娘平日不哼不哈,倒是会用脑子,而且知道为大排档想计献策,真是难得。这时他又想起那一次和流氓打架,练翠珍细心帮他敷药的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练翠珍这时见欧灿辉眼定定的瞧着她,脸上一红,又低下了头,听欧灿辉叫杏群拿一瓶酒来,诧异地看过去时,欧灿辉笑着说,你的主意太好了,我要和你喝两杯!练翠珍慌了,双手乱摆,急忙说,不喝不喝。 杏群拿着一瓶白酒和两个小酒杯走过来,也觉诧异地看看欧灿辉又看看练翠珍,说,什么事这么高兴? 练翠珍急忙说,辉哥高兴要找人喝酒,群姐你是知道我的,你陪辉哥喝吧。 杏群便在灿辉旁边坐下来,一边说好啊一边要开酒瓶。欧灿辉这时想起练翠珍真的不会喝酒,就对杏群说,算了,换两瓶啤酒来吧。他又对练翠珍说,啤酒总可以喝两杯吧? 练翠珍原想摇头,见杏群站起来,忙拿过杏群手里的酒瓶,快步走回厨房去。啤酒她也原本不想喝的,但辉哥正在兴头上,也不好拂了他的兴致。再说难得和辉哥、群姐坐下来喝酒,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这一晚欧灿辉和所有服务员都喝了酒,大约喝了二十多瓶,这些服务员玩起来也疯得很,先是把白志毅灌得直叫投降,后来反把杏群也灌醉了,三四个服务员七手八脚才把她弄走。幸好林伯没有喝,这晚收拾都是林伯一个人做的。林伯不喜欢喝啤酒,欧灿辉劝着才喝了一小口,马上连声说比马尿还难喝,弄得大家开怀大笑。 练翠珍也给逼着干了两大杯,虽然没有醉,但回到住处时,脸还红得像苹果,心里却是甜丝丝的。赶快冲了凉躺倒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同租住一个房的同乡姐妹小文便忍不住问她,你昨晚发什么好梦了?睡着了也笑出声,是不是有人看上了你? 练翠珍脸红起来,笑着呸了一口小文,说,昨晚第一次和老板、工友喝酒,也是第一次喝啤酒,差点喝醉了呢。 小文很羡慕地说,你们的老板对工人真好,我们那个老板,对客人是陪着笑,对我们工人虽然不骂,但也看得出当我们是外人──对了,有机会介绍我到灿记,千万別忘了啊! 阿文和练翠珍是同行,在江边的大排档当服务员,经常要过半夜一、两点钟才能下班。灿记虽然也是大排档,一般卖完当天的鹅毑煲就下班,练翠珍回到出租屋大约也就是十点来钟,比阿文晚晚不到一点、两点钟不能下班好多了。而且人工相比阿文还要少一点,难怪阿文想跳槽到灿记,经常提醒翠珍看有没有机会向老板举荐。 练翠珍点点头,又和小文说了一阵闲话,看小文高高兴兴地走去洗漱,无缘无故的,翠珍忽然感到有点失落,心情有点忧郁起来。 二 灿记改弦更张,连屋顶的霓虹灯也拆了大排档三个字,换上了更大的粥城两个字,又引得食客如潮。 欧灿辉留心观察,三个新聘的厨师工作都很认真,特别是那个罗振锋,手脚不停勤快得很,一有莱单送到厨房,若三个人都刚好有空,第一个抢先接单的必定是他。闲暇的时候,他也喜欢对两个老师傅问长问短,或是站在一旁认真看骆镜釗或马锐添操刀掌勺。 骆镜釗倒不在乎罗振锋偷师,看得出他对罗振锋印象不错,有问必答,有时还主动教一招半式。罗振锋抢着做,他乐得躲在一边偷懒。虽然还是喜欢逗弄杂工、服务员,但眼里没有了那么色迷迷,开玩笑也有了分寸,想是吸取了以往的教训,而且欧灿辉的约法三章,第一条就是不可对服务员(包括对杂工和客人)咸湿。因为他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人,大排档有了他,倒是添了不少生气。 马锐添专责做粥。扩大了的厨房增添了二十头的炉具,专门用来加工粥。既然号称粥城,那粥的花式品种就多了,除了传统的鸡粥、腊鸭粥、鱼片粥、牛肉粥、及弟粥、腐竹白果粥、皮蛋瘦肉粥、猪肝粉腸粥,时下流行的生肠猪肚粥、泥鳅粥、田鸡粥、黄鳝粥、还有两大桶柴鱼花生粥、猪骨菜干粥。欧灿辉原来安排罗振锋两边兼顾,看点菜的多起来,骆镜釗一个炒锅忙不过来,吃粥的人也多起来,又招了两个年青厨师跟马锐添专门负责做粥,让罗振锋跟着骆镜釗负责炒锅烹制。 第201章 灿记粥城生意一旺,不用说,隔壁的昌记和华记也跟着干,此风一开,好多做夜市的大排档,也打出各款粥品的招牌,一时竟成风气。欧灿辉就有点得意,心里想,哈,我的灿记领导时尚新潮流,你们跟得倒是快。他想起练翠珍的功劳,就对练翠珍说,你不是说有个姐妹想来灿记吗,那就通知她来上班吧! 练翠珍大喜,这一刻就盼着早下班把这个消息告诉小文。这一晚她干活特别勤快,欧灿辉看练翠珍整晚乐哈哈,不由得也受了感染,脸上都是笑容。 不料过了一个月,认真一结帐,欧灿辉就笑不起来了,粥城看着人多热闹,天天晚上忙得不亦乐乎,营业额没见少,利润却下跌了一成多。 欧灿辉认真一想,就找出了其中道理,每煲粥价钱不贵,最贵的生腸猪肚粥也不过十二块钱一煲,两个食客要两煲也不过二十多块钱,若是不点菜、不叫酒,两个客人就占了一张小方桌,虽然周转快,像林伯说的,“山大斩埋有柴”,但毕竟是吃粥的人多了,吃鹅毑煲的人相对少了,加上多请了几个厨师,费用增大,利润自然就减少。 欧灿辉不想改变聘请厨师的既定方针,但利润下降是一个问题。原想找郑叔商量找出个办法,但郑叔新添了一个小外孙,和郑婶去了南海,小外孙不过满月不会回来,想着电话里不好详谈,只好打消了找郑叔的念头。只是脑子里时常想着这个问题,一时之间,也没找到应对之计。 这一晚八点来钟,大排档里已经走了一拔吃晚餐的,真正宵夜的旺市要过了九点多才来,这时食客不算多,欧灿辉在厨房看着两个年青厨师做粥,一边和马锐添说话闲谈。这一个多月下来,他对马锐添多了些了解,觉得马锐添虽然寡言少语,但和骆镜釗、罗振锋几个关系处得不错,而且工作踏实。马锐添在几家颇像样子的酒家干过,必定是有经验的,欧灿辉想从他口中掏些指教。 大排档厨师马锐添摸到灿辉心思,闲聊提起说,他有个朋友在工业园外办了一个酒店,拉他跳槽过档,马锐添嫌工业园离市区有十多公里,远了一点,再说在灿记干得也不错,看样子欧灿辉还想在城区接一间酒店来做,跟着欧灿辉干也有前途,已经婉拒了朋友的好意。 欧灿辉听马锐添一说,勾起了他的兴趣,也想到工业园看看有没有商机,再说工业园办起了好几年,耳熟能详,就是从没去过一识庐山真面目 欧灿辉听父亲和他的工友们常常聊天说到,经委战线很多企业都不景气,家具厂、火柴厂、农机厂、陶瓷厂、砖厂、糖厂、氮肥厂……很多工厂情况不妙,不是停停打打,就是濒临关冂破产,工人待岗下岗,自谋职业,工人说起这些长吁短叹。但每天上下班经过先锋路,却看见先锋路和北门街灯光辉煌璀灿,人流频密摩肩接踵,汽车川流不息,显得人气十足;商铺几乎都是个体户、外资企业、民营企业开的,好一派繁荣昌盛景像。 其实何止旧城街道悄悄变迁,市里的经济大格局,也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异。市里投资逾亿的制药厂,已经红红火火,连美国、日本、澳洲的药厂药商也赶过来洽谈合资合作。海外工业园里,已经吸引了上百家外资外企在此落户,投资规模超过三千万美元的就有十多家,有两家台商企业,规模超亿元(美金),欧海亮姐夫李景熙办的纸箱厂,现在工业园中只算小弟弟。 市里的招商引资政策,已经大见成效,从电视上看到,一座座厂房、写字楼在工业园里拔地而起,星罗棋布,过去的山岗田野,现在宛然变成一座工业城。汽车、电子、建材、化工、食品、机械、五金、陶瓷、服装、制鞋,许多行业生产都有,很多还是高科技产业。在那里,你还可以听到各种各样不同的说话腔调,随便打听一下,除了西藏,这里竟是全国各省份的人都有,还不时可以碰见凹陷眼睛高鼻子的西方人,黑得像生铁锅底的非洲人,至于日本人和韩国人,那就不好辫认了,因为工业园里的企业头头、公司白领,也一样穿西装打领带,皮鞋擦得锃亮,大家都是亚洲黄种人,同文同种,不开口说话,那是极不易辩认的。 欧灿辉想到这里自责地敲了一下脑袋,自己可不能盲目闭塞,实在是应该掌握时代进步的脉搏,开阔视野,才能把握商机,徐图发展大计。 计算着时间,想着郑叔该回来了,走去塘仔边郑叔家一看,郑叔早一天就回来了。说了一会闲话,把去工业园的想法一说,郑叔竟然兴致勃勃地说,干脆,就去走一趟,当参观、当旅游好了。说走就走,到街上拦了一辆的士,和司机一说,司机乐呵呵就出发了。 司机是个饶舌健谈的人,拉到这么一趟生意自是高兴,他摸不准这一老一少是什么身份,见雇主的要求是在工业园里转一圈,以为又是一个老板勘察投资环境,就滔滔不绝的说开了。他见多识广,其貌不扬穿着普通的人霎眼变成千万富翁的事,这个年头平常得很,他也是亲眼见过的,越是有钱的人越不愿张扬招摇。 这个司机也算消息灵通人士,工业园很多事情,他都能说上一二,有些没有上报纸的,他也能细说分明。譬如经过一个打火机厂,便介绍说前年这个厂发生爆炸,死了八个工人,这下不得了,八个工人同属外省一个地方,而且还是同一条村的,死难者亲属来了四、五十人,有个平日对工人横眉怒目的管工韩国人──这是家韩国人办的独资企业──因为出言不逊,给这些悲愤难平的亲属打个半死,跟着全厂工人罢工,惊动了公安,市政府出头才平息了事件。 郑叔看得很仔细,不时问上一两句,看来工业园的规模、如花园般的规划建设令他心旷神怡,一个司机对工业园也这么耳熟能详,看得出工业园在很多人心中有了一定位置。就是在园里坐着的士跑了一圈,也没进什么地方找什么人谈谈,就已经感受到工业园的伟峻恢宏,生气勃勃。 他对欧灿辉说,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谁想到十年功夫,清源的工业经济就发生如此巨变?真应了那句老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旧有的工厂,看来是该寿终正寝了。 欧灿辉也很有同感。父亲那一辈以前牢骚不满,自己原来很同情,这一年多耳闻目睹清源的变化,如今又亲到工业园看一看,心境却又不同了。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环境变异给很多人带来冲击阵痛,也给很多人造就了拼搏的机会、发达的机会。现在的政策,骂的人还不少,但仔细分析一下,那是牢骚归牢骚,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只要你肯做、肯想办法,这个社会不但不会饿死人,揾钱的门路、机会更多。 即如父亲,家具厂关门停产,骂归骂,逼着开一个早餐店,现在是越做越开心,荷包也鼓涨了,你能说政府的政策不好?不是这样的政策,还不会当上老板呢,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早餐店老板,但这小小的早餐店,也容纳了三、四个下岗工人,他们也干得挺开心,一个早餐店能帮助好几个人养家糊口,也亏了政府的开放政策和对下岗工人再就业的优惠政策。 不过不能在靠近工业园的地方开酒店,欧灿辉和郑叔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一个眼神对碰,两人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别看工业园人多,那是打工的外省人多,办大的餐饮业还是回闹市区好,那里婚寿喜宴、机团单位业务接待、散客用餐,自然还是闹市区有利。善用市民的传统习惯,还有地理环境是很重要的。 回到市区临分手的时候,郑叔说,辉仔,这事急不得,也要等机缘。先好好经营大排档,打好经济基础,再想法接一个大酒店做。老话都讲看米落锅,量体裁衣,人要量力而行,急不来的。 欧灿辉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还处于一个刚刚脱贫的阶段罢了,要想大鹏展翅,还是要假以时日,待羽毛渐丰,才能展翅一搏。 三 日月如梭,眨眼又见着一九九六年春节临近,在內街更感到节日气氛。因为街上比往日更多了卖东西的摊档,占据了从街口一直到中心肉菜市场前的整段街道,主要是卖菜蔬、农产品和应节物品的。中心肉菜市场虽大,但附近农村进城买卖年货的人,更是如过江之鯽|qi|shu|wang|,中心肉菜市场便显得不适应了。内街上川流进出的人比平日更多更频密,喧喧嚷嚷,高声招徠,讨价还价,间或有摩托车穿梭而来,对着摩肩接踵的人流,喇叭声便不断响起,要人们避让,便听有人责备谩骂,那摩托车手也不管,照样走走停停,蛇样前行。 欧巷也热闹起来,有些农民因为找不到落脚点,便进了欧巷,在巷口这一头方清家和欧灿辉家门边,,也放下东西,虽不吆喝,也一样有人瞧见了便走进来看,看合适的,谈好了价钱,也照样买卖。这段时间,早上便常有两三个农民占据这地点,不过往往在早上十点来钟便散去。 欧国能和方清家人,倒是没有干涉这些人,只是黄三女进出欧巷,便觉不满意,常常嘴上唠叨,埋怨几句。但农民既不是在她家门口摆放,对她的有意见也装着听不见,黄三女虽然心里不舒服,不过也没怎么指着人吵骂。 过年了,百行百业都兴旺,都想抢这个旺季赚个盆满砵满,黄三女也一改小买小卖的作风,也敢大批量购进,家里了屯了近三百只鸡,要搏过一个肥年。大排档和一些小饮食店也是营业到年廾八、最迟年廿九才关门歇息,待来年过了正月十五才重新开张营业。 第202章 年二十八上午十点钟,欧灿辉和郑叔要在灿记大排档开一个会。骆镜钊、罗振锋、马锐添、两个厨师还有白志毅和服务员都回来了,在厨房前开了一张台,冲了一壶热茶,围坐在一起说闲话。见两个老板──包括不常在灿记露面的郑叔──来了,白志毅忙扯过两张椅子,还用布抹了抹才让给老板坐。 欧灿辉见人齐了,便对大家说,今天正式放假,大家回去过年,正月十六回来上班。过去一年辛苦大家,全靠大家通力合作。大排档生意好,郑叔也说了,不能亏待大家,今天给大家发工资,另外每人还有一个利是(红包),也算是年终奖金吧。如果有谁过了年另有高就的,要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另请人。 员工们早等着这一天,见老板拿出一大叠钱发完人工,又分给每人一个写着名字的红纸利是,个个都眉开眼笑。工作虽然辛苦,但每月人工比得上在国营单位,逢年过节老板还多分一封利是,都纷纷对老板说声多谢。 白志毅站在一旁咧着笑。他对自己现在的状况很满意,现在有人找他去装修也不愿去做了。在大排档工作时间虽然长了点,但欧灿辉对他好,从没有因为他有些缺陷看不起他、岐视他,还委以重任,使他自己对工作也有了自信心,不像做装修时那么自卑了。很多熟客来了都很热情地和他套交情,他也有一点知名度。而且欧灿辉给的人工高,这次又单独发了一千元奖金。还有因为堂兄欺诈累欧灿辉损失了10万元,欧灿辉也没有追究自己。欧灿辉有情有义,做人要讲良心,白志毅心里便对欧灿辉充满感激之情。 欧灿辉特意和林伯说话。林伯是孤寡老人,是郑叔从落凤岗请来在大排档睡觉看夜的。林伯快六十岁的人了,身体还很硬朗,平时没有什么事,就在厨房帮帮忙,晚上等营业结束,帮服务员收好台櫈,打扫卫生。林伯吃苦耐劳而且责任心强,过年也不回落凤岗,说要在大排档守着。郑叔已约好他年卅晚到郑叔家吃团年饭。欧灿辉便另外又多发了200元,让他过年另外加加菜。林伯接过钱竟是千恩万谢的,弄得欧灿辉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看大家都收拾好道别离去,欧灿辉便约白志毅去逛逛花市,因郑叔要回家,欧灿辉和白志毅便乘搭公共汽车,往新市区的花市去。 本地和广州一样,春节前夕都有举行花市的习俗,俗称行花街,家家户户都要买些鲜花回家摆放,有喜欢水仙花的,有喜欢菊花的,富裕一点更要买大株的桃花、吊钟花,而年桔几乎是家家必购的,取新年大吉之意。这习俗也不知流传了多少年,这几年花市越办越旺,花卉新品种也越来越多,而且花市上也有诸如卖金魚、卖汽球、卖花瓶和瓷器摆设、卖小食,有些甚至把盆景、根雕、奇石也搬来摆卖,花市成了当地老少咸宜的喜庆集市。 今年的花市和往年一样,在新市区的人民路举办。人民路是新市区的一条主干道,两旁商铺林立,街道宽衔,主干道足有四车道宽,两边的绿化带后面,还有近两米宽的非机动车道,人行道也设计安排得甚为宽敞,市政府近年把花市从旧城区转移到新市区,便是在这人民路举办。 进了专为花市搭建得极有气势的牌坊,花市里已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道路两旁用毛竹搭建的竹棚內,各色花卉、盆栽、贺年用品,琳琅满目,目不暇接,有些没有搭竹棚的,把几十盆、上百盆花卉、大小年桔齐齐整整摆在地上,令人眼花缭乱,赏心悦目。 欧灿辉随意在花市流连,一路走下去,见白志毅已经挑了几枝大朵的**、一枝芍药、两枝鸡冠花、两枝剑兰、一枝满天星,后来又买了几枝红菊,组成一组花束,却也搭配得很好看。他却走到年桔档,挑了一盆大的和三盆较小的年桔,便马上有搬运工走过来兜揽生意。 正讲着价钱,听得有人叫一声“阿灿”,转头看时,却认出是灿记的一个老顾客廖局长,是什么局的欧灿辉也没搞清,总之经常陪着客人来帮衬,还常常给客人讲解本地乌棕鹅和三黄鸡的历史和特征,欧灿辉才知道本地三黄鸡和乌棕鹅,在省内及港澳极负盛名的缘故。 欧灿辉忙热情和廖局长打招呼。做这一行的都知晓,客人是衣食父母,何况是长期帮衬的老客户。交谈起来,知道廖局长也是来选购年桔,欧灿辉便陪着廖局长挑选,又争着替廖局长付了款。廖局长很高兴,叫司机把工具车开过来,让花档的人把五盆年桔抬上车,先送了欧灿辉和白志毅回旧城区内街街口,又叫司机帮着把大盆年桔抬到欧巷,方才和欧灿辉道别。 屋里王沛林早见状而出,帮忙把大盆年桔抬进家里,又和欧灿辉、白志毅把小盆年桔捧回家来。白志毅拍了拍手,笑着对欧灿辉说:“灿辉,这个局、局长也不客气,这几盆桔,运、运费吓、吓死人。”他看欧灿辉代局长付了500块钱,有些为欧灿辉肉痛。 欧灿辉却笑着说:“你想想他一个月帮衬好几次,每次又烟又酒的起码花上二、三百元,我做这个人情好过送礼,值得。” 欧国能也听出了意思,这时也说:“小财唔出,大财唔入,做人不可斤斤计较。我们这里,虽是小本生意,有时给多一两件,贩仔也很高兴的。这半年我们的批发越搞越大,便是对老客给些优惠,大家高兴。” 卢咏红这时也走过来,看这大盆年桔枝繁叶茂,上面结了百多个红红的年桔,便说:“这盆年桔靓──灿辉,用不用500块钱?” 欧灿辉说:“红姨,你好眼光。” 卢咏红伸了伸舌头,正想说话,听得档口有人叫买包子,忙应了一声,快步走回去招呼买卖。过了一会回过头来,听欧灿辉说,这盆大的,留在这里旺铺,三盆小的,是给你、沛林叔和郑叔的——你们不会嫌小吧? 家庭摆设,也实在没必要买太大的年桔,卢咏红和王沛林见这三盆年桔红红绿绿,生机盎然,都连声说好,又连声说多谢。 欧灿辉留白志毅在家吃饭,见白志毅坚持要走,只好由他拿了盆桔先送去郑叔家。 第五章第四至七节 四 欧灿辉觉得女服务员杏群像是对他有意思。年初三杏群和妹妹少群来他家拜年,这是除了白志毅之外,他的下属中唯一一个给他拜年的。那天父亲特别开心,把一大堆贺年糖果角仔糖环都摆上桌,动手劏了两个沙田柚,很热情地留杏群姐妹吃饭,姐妹俩说还要到姨丈家拜年告辞出门,欧国能还想极力挽留。 杏群和欧灿辉同年,读完初中就出来工作了,家里很穷,她当过制衣厂的车衣工,也在街上摆过地摊。进入灿记大排档前,她在小商品批发市场旁边的小饮食店当服务员,上班路过看见灿记的招工启事,第一个就来应聘,算起来她是灿记的“老臣子”,一齐招聘的五个服务员前后已经走了四个,她和另一个年纪稍大的邓小健在这里干得很安心。 欧灿辉曾经炒过两个服务员,一个好食懒做,一个小心眼,喜欢撩拨事非,六个服务员还要分出小山头、小宗派。灿记刚开张那段时间,郑叔常常以朋友身份来大排档坐一坐,自然把服务员背着老板的言行举止都看在眼里,他很讨厌那种阳奉阴违还要窝里斗的人,和欧灿辉说了,第二天就辞了爱挑弄事非的服务员,亮明了身份,还说私伙局的人也是股东。这一下服务员们都小心起来,因为不知道顾客中还有没有是股东的,做错事说错话说不定就落在股东的眼里。加上欧灿辉处事公道,善于调理,服务员队伍逐渐稳定下来,风气也好起来了。这当然和杏群、邓小健当好带头人的好表现有关。 欧灿辉对服务员从不板着脸,他对员工温和的管理方式让杏群更感觉到他的可亲可爱。女人有了心思,说话做事就自然而然的表露了出来。杏群上班往往比其他服务员早回来,回来了就在厨房转来转去,一边剝葱剝蒜或是帮忙做点什么,一边主动和欧灿辉说话。她看欧灿辉的眼神也多了柔和的光泽,而且喜欢笑,听到开心有趣的笑话就笑得有点忘形,有时也忍不住伸手打欧灿辉一下。 欧灿辉矇矇眬眬的感觉到了杏群的柔情蜜意。不过欧灿辉对杏群的主动接近并没有激起内心的波澜,但他还是很有分寸地和杏群保持着一种很随和的关系。和女人言笑晏晏总比关系陌生、僵硬好得多,而且灿记是一个小团体,欧灿辉需要一个亲密无间团结协作的小团体,因为那样才不会内哄、争斗,老话都说家和万事兴,很小的时候已经学会的一首歌,就叫做“团结就是力量”。 在欧灿辉心底里,他真正喜欢的女人是金龙酒家的刘艳红,在他眼里,天仙一样俊俏的刘艳红才是他的梦中情侣,他对刘艳红有着一股情结,而且刘艳红比杏群漂亮、有气质得多了,他心目中的老婆应该是刘艳红这样的人。不过欧灿辉不敢去找刘艳红,或许是自身的条件让他感到自卑,他只好把对刘艳红的仰慕、爱恋深深埋在心里,却是狠下心经营灿记,要把灿记搞好。 杏群是有心人,到底看出欧灿辉还没有女朋友,而且感觉到欧灿辉对她很不错,她真正动了心,就果敢地开始了行动。她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把大排档当成了自己的家一样,很主动很细心地照看大排档的一切,很自然地,她成了服务员的核心。欧灿辉看在眼里,很为有杏群这样的员工高兴,他有意无意的帮着杏群树立起威信,让她和肥仔白志毅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第203章 杏群除了在大排档能当欧灿辉的半个家,还成了欧灿辉家的常客。白天有空,她也常到欧巷欧灿辉的家,不是帮着收拾洗涤欧灿辉、灿荣兄弟的衣物,就是帮着做馒头包子、做买卖,她来得勤,而且勤快、热心,不但欧国能感觉到了,连卢咏红、王佩林也看得明白,这个叫杏群的女仔,真心实意的喜欢欧灿辉。 欧国能感到很高兴。杏群的这个女仔,不但勤快、老实本分,而且性格好,儿子就应该娶这样的女仔做老婆。欧国能有了这个心思,平时见着了杏群不但眉开眼笑和颜悦色,有时还特意在儿子面前提及杏群,暗示他的心意。 欧灿辉开始觉得头疼了。他原不大在意,但杏群如此勤快在他家出入留连,连父亲也动了心,这就不能不认真对付了。他对杏群实在没有一点爱的意欲,但他又不能赤裸裸地说不喜欢杏群。杏群有权利对他展开追求,他却不能伤害杏群的自尊心,也不想失去杏群这个好帮手。 欧灿辉开始注意和杏群拉开一点距离,他想到因为自己对杏群说话太随意,才让杏群产生误觉。但这时杏群已经迷上了欧灿辉,她毫不在意欧灿辉对她的态度,也不介意别人的看法甚至议论,回到大排档看不见欧灿辉,她就像丢了魂似的,见着了欧灿辉,她脸上就情不自禁露出欣喜欢慰的笑容。大排档的女服务员都看出来了,有时拿杏群开开玩笑,杏群也不恼,心里还甜丝丝的。 欧灿辉看拉开距离这一招不灵,很快就想到了新的对策。他个性原就活跃,只是和年轻女仔打交道怕人说他轻佻,不敢太随意,还是惹出了杏群的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松了心态,对所有女工都笑容可掬嘻嘻哈哈。他原就温和没架子,再和女工们开开玩笑,有时也逗弄女工一下,这一来和所有女工更少了隔阂,关系更融洽了。 恋爱中的人总是敏感的,杏群也看出欧灿辉对她并不特别有情感上的回应,自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但她实实在在爱上了欧灿辉,一个年轻女仔的初恋是刻骨铭心甚至神魂颠倒的,她实实在在放不下欧灿辉,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欧灿辉一往情深。她要用她的爱去感动欧灿辉,用她的爱去软化欧灿辉,不是有一句古谚,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么!还有一句谚语更通俗,说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欧灿辉看在眼里,也自挠了头。他正青春年少,若对他一往情深的是朝思暮想的刘艳红,他早按捺不住热烈响应了!但他对杏群实在动不起爱意,心里便有些烦闷,恰在这时,郑婶说要给他介绍一个女仔,他张口就答应了。 这天欧灿辉特意休了班,让白志毅和杏群照看大排档,他到郑叔家吃晚饭。郑叔郑婶看欧灿辉来了,喜孜孜的把正在厨房做饭的一个女仔叫出来。这女仔原来是郑婶娘家侄女,叫郭韶敏,十九岁,刚刚高中毕业。欧灿辉看郭绍敏个子高高,瓜子脸,双眼皮高鼻粱,五官搭配很好,属于那种一看不算惊艳,再看却值得再看的靓女,而且谈吐得体落落大方,不像一些农村女仔那般腼腆畏缩,欧灿辉心里便喜欢。 在郑叔家吃过晚饭,郑婶让欧灿辉带郭绍敏出去走一走,也是让两个后生自行接触自己交流的意思。欧灿辉便和郭绍敏走出塘仔边,经起凤里走到南门大街上。这时不过晚上八点多,南门大街正是熙熙攘攘热闹得很,欧灿辉看郭绍敏很有兴致地张望,他是个口齿伶俐的人,便找话和郭绍敏交谈,不知不觉经先锋路走到西湖路,回到了灿记大排档。 杏群看欧灿辉带了个靓女回大排档,再留心看两人神色,她心里就像打翻了醋瓶,脸上先变了神色。后来两人又双双走了,欧灿辉临走时,和白志毅小声说了几句话,还轻轻打了白志毅一下,那神色似是极得意极欢畅。 杏群的心一下沉重起来。盲的人也看得出,这个女仔是欧灿辉的拍拖对象,欧灿辉对这个女仔是喜欢的。杏群觉得心里很苦,很想大哭一场,或是对着邝野大声吼叫,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她跟着走出大排档,只是早没了欧灿辉的踪影,便下意识地跟着欧灿辉走的方向走去。 灿记中唯一没领悟过来的人是练翠珍。她看杏群走出大排档,觉得奇怪,便问白志毅,群姐去哪里? 白志毅苦笑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倒是邓小健拉了练翠珍一下,笑着说,细路女(小女孩)不要这么八卦,快点干活吧。 邓小健已经为人妇,有一个四岁多的孩子,杏群这一出,她有什么不明白的?欧灿辉看不上杏群,杏群只是单恋罢了,如今爱恋梦破,杏群自然要难受一阵子。 练翠珍却不明白,不过邓小健说她是细路女,她有点不服气,就说,我怎么还是细路女?我有身份证的,今年满十八周岁了。 邓小健哈哈笑了,说好好好,你不是细路女,你年满十八周岁,可以嫁人了,有没有看上的如意郎君?有就赶快结婚,抓紧时间生一个,说不定我和你可以做儿女亲家呢! 练翠珍脸皮薄,脸色一下就变得通红,她举手想打邓小健,想起老板规定不准在大排档打闹,只好放下手,看见白志毅笑眯眯地看着她,脸又臊红了,跺了跺脚,扭头就走得远远的。 第二天,欧灿辉没有回大排档,杏群也没有回来上班。原本服务员轮休也要报告,批准后才能休息的,白志毅体恤杏群的心情,在考勤簿上填了休息。第三天杏群回来了,白志毅便放下了心,至于杏群还是阴沉着脸,他只在心里叹息了一下,装着没在意。 欧灿辉第二天没回灿记,倒不是和郭绍敏拍拖去了。那天上午他兴冲冲去郑叔家,郭绍敏已经走了,他便有点失望。郑婶说,阿敏有很多亲戚在外地,阿叔阿伯姨妈姑姐多得要慢慢数,分散在广州、深圳、佛山、南海、顺德,她想趁这个机会都去走一走,一来是见见亲戚,二来也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找一份好工作。 欧灿辉脸上便讪讪的。郭绍敏去广州也不打招呼,头一天晚上半点行踪打算也不透露,这个郭绍敏看来没怎么把他放进心里。郑叔却笑着说,阿敏一定回来的,我给她出主意,要她在这里报名读夜校,学金融财会专业,她还有一个姑丈在市会计师协会工作,到时给她找一份财会的工作是轻而易举的事,再说她堂兄郭绍强在市卫防站当科长,有很多关系,找一份好工大约不是难事。 欧灿辉昨天才热起来的心却彻底冷下来。郭绍敏虽然长得不错,郑叔郑婶的热心肠也不好拂,但郭绍敏显然没把他看得太认真,人是要讲缘分的,他想和郭绍敏擦出火花,郭绍敏这头却不积极响应。欧灿辉想到这里,忽然无端端的想起了“有缘无份”四个字,心头倒轻松起来。 郑叔一直留心观察欧灿辉,看欧灿辉忽然毫不在意,想是顿悟过来,心里也是一宽。老伴原是好意,待两人见了面,他看出阿敏是似可似无,这就不妙了。男女情事讲究一见钟情,一方不动情,这事定难成。 欧灿辉没见着郭绍敏,却打定主意这天不回灿记上班。灿记的人大约都会猜到我和这个女仔拍拖,大约杏群也会死了这条心,这个法子,好像是三十六计中的瞒天过海计吧? 欧灿辉于是就去找饮服公司的旧工友。这一年春节休息时,欧灿辉都花很多时间在和金龙旧工友的交往中,因为他心中有一个朦胧的计划,或是说,有一个看似模糊的奋斗目标,那就是要打回老家去!一想到这里,欧灿辉顿时把郭绍敏的事扔却一边,把注意力放回到这件放不下的大事来。 不过欧灿辉还是偷偷留心杏群的情况,看杏群虽然有点无精打采,言行举止倒也没有什么异常,对他也不那么痴迷了,想是女仔也是有自尊的,对他也没有了过去的随意和亲近,他便放下心来。 五 如果说,郑叔曾问欧灿辉有没有雄心大计,有没有想过承包金龙、甚至承包迎宾馆这样档次的酒楼餐馆,于欧灿辉是醍醐灌顶。而刘艳红对大排档的不屑,更深深地刺痛了欧灿辉,于是他心底就有了搞正规餐厅经营的强烈欲望,而首先浮进他脑子里的就是金龙酒家。 从踏入社会的第一天,欧灿辉就进入金龙,他对金龙太熟悉了,熟悉到甚至有一种情结。而且金龙酒家的方清是他潜藏在心底的心病。方清这个人利重情薄口是心非,欧灿辉亲生母亲的去世,应该和他被方清炒鱿鱼有莫大的关连。欧灿辉虽然从不在人前提一句,其实这创伤从没有平复,他只是默默地生活、拼搏,默默地等待一些机会。 而现在似乎是机会要来了。 计算着金龙酒家三年承包期行将届满,欧灿辉不动声色地开始了行动。他花了不少时间去旧工友处串门闲坐,笼络感情打探消息,结果都很令他满意,连李伙生和莫慕贞都或明或暗地鼓动他回来包金龙,他真正动了心,开始仔细盘算、仔细谋划。 欧灿辉觉得他和李伙生、师傅莫慕贞还有许多员工关系都不错,据说方清和员工的关系则接近僵化,欧灿辉于是判定,在人缘占了优势就是一个好条件。 骆镜釗这时就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肯定听到了一点消息,于是在欧灿辉面前说了方清一大堆坏话,而话题在他嘴里最容易引到女人那里,于是又说方清不但刻薄员工,而且乱搞女工,刘艳红就是不想吃这个亏才离开的。你回去搞(承包),金龙的员工都会拍手欢迎! 欧灿辉听了又是高兴又是恼怒。 第204章 高兴的是方清邪念不得逞,刘艳红没有吃亏,不过这更激起了欧灿辉的愤怒,恼恨方清胆敢打他梦中情人的主意。不过这时倒提醒了他,便急忙打电话到南园酒店找刘艳红。这个是关键时刻,怎么能少了她? 刘艳红特意调了班休息来和欧灿辉商讨大计。刘艳红给了欧灿辉最大的支持和信心,欧灿辉达到了第一个目的:承包成功刘艳红一定回来金龙当经理。他暗地猜想方清对刘艳红一定做过什么,但是他不好、也不敢发问——若是真有事情发生,心里岂不更难堪难受? 欧灿辉于是抽时间回饮服公司见了徐经理。徐经理对他很热情,鼓励他也回金龙承租。徐经理又为他规划说,因为金龙大楼首层有近二千平方米,把首层改作商铺,按时下南门大街商铺租金50~80元/平方米计算,光一年的租金就有百多万,加上二、三、四层改作餐厅,那营业收入是很可观的。弄得好,一年会有过百万元的收入。 徐经理显得和他很贴心,又含沙射影地说对方清的水平没有信心,还说只要欧灿辉决心承租,我是坚决支持你的。 欧灿辉脑子一热,毫不犹豫地正色向公司提出了承租要求。 欧灿辉兴冲冲地又去找郑叔说这件事,没想到郑叔却向他泼冷水。郑叔第一句就问,资金呢?抵押金和重新装修这一大笔资金你怎么解决? 这正是欧灿辉和刘艳红最忧虑的问题。欧灿辉经营灿记大约有了十来万,即使用金龙首层出租抵押金顶了公司抵押金,即使三、四楼维持现状,但光是二楼中餐厅裝修起码要50万,这笔钱从哪里来? 刘艳红倒是提了一个办法,她的堂兄刘光召交由广阔,其中一个结拜兄弟是搞装修的老板,刘艳红大概有把握让堂兄说服老板延期收款。欧灿辉还有最后一招,实在没办法就找陈昊天、阮桂洪筹借。欧灿辉曾专程去了电缆厂和陈昊天谈过,陈昊天也说过在资金问题上可以帮忙想办法。 郑叔还是摇头。他劝欧灿辉不要头脑发热,要多设想困难,要多方面思考,做生意不能用破釜沉舟那一套。他劝欧灿辉不要急,还有充裕的时间,慢慢想清楚了再下决心。 欧灿辉闷闷不乐。原是你郑叔鼓励我搞大酒店,事到临头怎么又打退堂鼓?莫不是真个年纪大了锐气消退? 他离开了郑叔家,又找了刘艳红出来商量。他觉得刘艳红是他的知音,志同道合又熟悉饮食这一行业。再说刘艳红不但有头脑,而且人生得靓,欧灿辉早就心生爱慕,只是刘艳红是个冷艳有个性的人,对情感从不轻易流露,欧灿辉平日就不敢唐突佳人。但和她在一起是件很开心愉悅的事,如今刘艳红更成了心腹顾问,他想再听听刘艳红的意见。 刘艳红的态度很坚决,让欧灿辉又恢复了信心。心意相通,这回是欧灿辉和刘艳红共商细节,越谈越是倍心信增。想到方清已是众叛亲离民心尽失,明知没有前途还来争什么?两入越说越高兴,仿佛胜算在握,金龙大楼已是欧灿辉的囊中之物。 过了两天,郑叔到大排档找欧灿辉长谈了一晚。郑叔这晚谈的,主要是谈南门大街的商业位置。郑叔说,风水轮流转,南门街做了四十多年传统旺地,我看老城区的商业旺市中心,已经悄悄向先锋路、还有相连的北门街转移,因为待在建的新商业广场──按挂出来的巨幅招商标语看,应该是叫城市广场──建好,北门街完成扩建,那里必然兴旺。现在的先锋路、北门街已经人气很旺了,那里很快就会形成新的商业中心。 郑叔忧愁地说,城市建设日新月异,若商业中心旺地北移,先锋路、北门街的铺位租金会上升,南门大街的铺位租金必会下跌。租下金龙大楼,头一两年可能有得赚,以后就难说了,定了五年租期那么长,到结束时我敢说只有亏的,不会有赚的。辉仔,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是为你的近忧和远虑都担心啊! 欧灿辉表面唯唯,心里却不以为然,这些话他已经听不进去了。不过他还是领会了郑叔对他的关爱之情,于是就很感激地说,郑叔,多谢你,我会慎重考虑、慎重行事的。 其实这一段时间充斥欧灿辉心里的只有一个意念,就是不管千难万难,我欧灿辉就是要当金龙酒家的老板,我就是要让当年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今天扬眉吐气的我! 欧灿辉密锣紧鼓四出活动,瞒不过方清的耳目。刘艳红有时回金龙酒家找人聊天,见了方清把眼睛往上一翻,把方清当作陌路人。方清对刘艳红原有愧疚之心,见刘艳红这般,更不敢招惹她,便远远的避开。只是在自己的地盘还要这般受委屈,方清心里就憋了一股气。 和三年前有好多人都参与竞争大不相同,这一次除欧灿辉外,没有其他人竞争承包金龙。想是这几年城市建设快、经济发展快,第三产业更是有了质的变化,各种规模的酒店、娱乐场所、餐饮店乃至大排档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活动空间大了,每个人都有了更多的选择;又或是如郑叔所说,老城区商业中心将发生变异,醒目的人会随机应变,总之各有各的盘算。 欧灿辉既是唯一的竞争对手,方清更憋着一股劲,一定要把欧灿辉打败。不要说输给欧灿辉堵了自己发财的路子,刘艳红当众蔑视自己就是很没有面子的事。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我方清是要面子的,我要让你欧灿辉、刘艳红灰溜溜地滾出金龙,把面子丢尽! 方清自己也没能力独自拿下金龙,不过他还是满怀信心,因为他有最厉害的杀手锏,那当然是财大志粗的华仔表哥了! 六 欧灿辉意气风发,运筹帷幄,雄心勃勃地展开他的人生大计,要打败方清,把金龙大楼竞争到手。眼看三天后就是到饮服公司参加投标的日子,华仔表哥这时约他到永乐大酒店宵夜,他于是很高兴地赴约。 欧灿辉心里有个想头,听阮桂洪说过华仔表哥现在家财丰厚,我实在需要借贷时向华仔表哥开口,凭和华仔表哥的交情,起码可以借到20万吧? 华仔表哥兴致很高,和欧灿辉寒暄几句就大谈风花雪月,又说起搞装修时的有趣旧事,很套了一轮交情。欧灿辉见只有他和华仔表哥占了一个很大的豪华套房,心想还会有别的人来吧?于是就问,今晚还有什么朋友来? 今晚就我两人,有些事我要和你商量呢。华仔表哥脸上带着笑,灿辉,我有事求你,你不会不帮忙吧? 欧灿辉忙说,华仔表哥,你这样说就见外了,我最难过的时候是你帮了我,做人不可忘恩负义,有什么事即管开口就是了。 华仔表哥深深地看了欧灿辉一眼,说,好,我要你退出,不要参加金龙的投标。 欧灿辉大吃一惊。他怎么想也想不到,华仔表哥要他做的事,竟然是让他不参加金龙的投标!心一急,说话都带点结巴,为、为什么?他马上想到了或是方清的诡计,又问,是不是方清求了你? 华仔表哥仍然脸带笑容,口气轻蔑地说,方清现在是我的门口狗,不关方清的事。 欧灿辉满脸茫然。华仔表哥和方清联盟做得很保密,欧灿辉竟是毫不知晓。于是又急切地问,到底是为了什么让我退出? 华仔表哥正容道,因为真正要承包金龙的是我。灿辉,你不会和我争吧? 欧灿辉觉得满嘴苦涩,心里很难受也很混乱。华仔表哥竟然要承包金龙?这太意外、太突然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又问,你不是开玩笑吧? 华仔表哥耸耸肩说,你看我的样子是开玩笑吗? 欧灿辉的心情陡然沉重起来。数来数去就是没把华仔表哥列进有可能竞争的人,偏偏就是华仔表哥用方清作幌子去竞争!华仔表哥于自己有恩,自己说过要报答他的,偏偏华仔表哥要他做的就是退出投标,这太让他太为难、也太不甘了! 华仔表哥脑瓜里一转,又装着有点无奈地说,灿辉,不是我故意为难你,是因为澳门的朋友要回来搞生意,他对金龙是志在必得,我也没有办法;老实说凭你的财力怎么和他争?倒不如卖一个顺水人情,也免得两败俱伤。 欧灿辉尽管不愿意,但他面对的是华仔表哥,他只能无奈地点了头。 华仔表哥展颜一笑,举杯说,灿辉,多谢你给我面子。他见欧灿辉表情沉重,就说,灿辉,你不用垂头丧气,我有个合作计划,拿到金龙,我搞好装修就让你负责中餐厅,承包也好、对半分成也好,全凭你一句说话。我早看好你是个醒目仔,你比方清有办法,中餐厅交给你打理肯定赚大钱。灿辉,你愿不愿意和我合作? 欧灿辉竟然有点心动。这样好的条件,特别是不用花资金这个脑筋,确是值得考虑。但一想到有方清这个人,他觉得有点腻味,就问,方清呢?方清当过我的领导,我… 华仔表哥打断他的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方清自然要给你让位——丢那妈,方清算什么虎?灿辉,你若是肯过来帮我,什么条件都好商量。 欧灿辉从永乐大酒店回到灿记大排档,大排档正是宵夜高峰,热闹喧哗,人满为患,白志毅和几个服务员忙得团团转。欧灿辉心情不好,回到收款台坐下想事情。练翠珍原想和欧灿辉说说话,见欧灿辉无精打采满腹心事,便去冲了一壶热茶。刚好见刘艳红来了,忙让刘艳红坐了,晓得刘艳红会代她收款,她就到外面帮忙。 刘艳红下了班过来找欧灿辉,原想再和欧灿辉斟酌投标金额的事。 第205章 不料欧灿辉说不投了,刘艳红脸色一变,连声追问,欧灿辉就把情况细说了一遍。 刘艳红急得直跺脚,这个华仔表哥……这个这个灿辉,这样就算了? 欧灿辉无可奈何地说,不这样算了还能怎么样? 刘艳红显得很失望。她脸上阴晴不定,沉默了好一会,说,你会去金龙帮那个华仔表哥? 欧灿辉摇了摇头,说,我还没有想好——我心不甘啊,这么好一个机会,偏偏又…… 两人相对无言。练翠珍从外面看进去,觉得欧灿辉和刘艳红相处得很奇怪,说恋人嘛似乎不像,不是恋人嘛两人偏又心有灵犀般特别合得来。练翠珍对刘艳红便有点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 过了好一会,刘艳红抬头对欧灿辉说,我看南园酒店的生意不好,老板也好像没有心机打理,不如去问一问、搏一搏?如果包了南园酒店,肯定比包金龙好。 欧灿辉心头闪过一道亮光。是啊,既然金龙没得想了,为什么不想别的地方?他一边心里自怨自责,一边让刘艳红介绍南园酒店的情况。 南园酒店在沿江路,面临北江,两年前叫阅江酒楼。这是一座占地两千多平方米的八层大楼,首层作了餐厅,二层是雅房,三楼以上是旅业。朝北向着城区民宅马路这一面,还有一块很大的空地用作停车场。这座楼原来是市人民银行所在地,六年前市人行搬去对岸新城区,这幢大楼就折价转让给了承建新办公大楼的包工头郑老板改作酒店经营。 清源这地方虽然穷,但还是有不少有钱人的,其中街知巷闻的,便是建筑包工头了。八十年代当建筑包工头的,总有办法接到或大或小的工程,接到工程等于把钱装进了荷包,搞惦有关人等接下大工程的,一年就是百万富翁,几年下来就是千万富翁了。 这郑老板原先是包工头,现在转而搞实业,在外地还办了好几个厂。郑老板这个酒店原来生意还不错,后来差下来了,主要是郑老板外行不懂管理,后来又闹家务。坐柜台的,不知是老板的“三奶”还是“四奶”,正宫娘娘发现了,带人气势汹汹打上门来,差点把她的衣服也扒光了。现在又换了一个坐柜台的,也不知是老板的第几奶。刘艳红掩嘴一笑,想是记起那天闹得一塌糊涂的情景,又说,正宫娘娘很厉害的,还说要和老板离婚呢。 刘艳红这一介绍,欧灿辉便上了心。南园酒店地处江边位置好,有旅业有停车场,那是最令人心动的。 这一年清源市旅游业的一件大事,就是香港一个财团投资过亿,在离市区不足二十公里的地方,利用那里的温泉资源,搞起一个日本皇家花园式的温泉旅游休闲渡假胜地,名声遐迩,市政府重视自不必说,把它打造成第三产业的龙头品牌,媒体上也做足了功夫,报纸、电视台甚至境外新闻媒体,也大肆宣传广告,一时间名声远播,境内外游客慕名而来,旅游团如过江之鲫,车水马龙,天天有豪华旅游大巴穿城而过,旅游成了清源人嘴边的新鲜话题。 刘艳红又说,我姨丈在旅行社当经理,郑老板曾要我找姨丈安排旅游团到南园入住,因为条件不够,而郑老板又迟迟没有动手改造,所以没办成。你明白我意思啦? 欧灿辉当然明白,当下一拍大腿,说了一声,好!阿红,你帮我问一问,这个郑老板有没有这个意思?最好能介绍我和他见面谈一次。 刘艳红脸上也有了笑容,点头答应了。她却又想到了一件事,说,李伙生莫师傅他们要不要告知一声? 欧灿辉明白刘艳红的意思,就说,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也不知道谈不谈得成,怎好泄露消息?你帮我做做工作,让他们不要轻易对方清表态,拖一拖,等一等我的消息。 欧灿辉这晚遭受打击失意灰暗的心,又让刘艳红燃起了希望,脸上这才有了点笑容。 第二天,欧灿辉忍不住着急和刘艳红通了很多次电话,郑老板因事外出,欧灿辉便闷闷不乐,坐卧不安。下午只躺了一下又睡不着,后来他忽然想到,何不干脆去南园酒店等?临出门时灵机一动,约上郑叔到南园酒店吃晚飯。郑叔倒是答应得很爽脆,原本他就有事想找欧灿辉,于是约欧灿辉5点钟在街口汇合。 到了约定时间,在街口等着了郑叔,和郑叔边往南园酒店走边聊。郑叔说,今天怎么想起和我吃饭,不是有什么事吧? 欧灿辉说,我听你的话,不参加金龙投标了,反正没什么事,我还想听你指点迷津。郑叔,你的教诲每每令我受益非浅啊。 郑叔嘿地笑了一声,言不由衷吧? 欧灿辉倒真急了,连声说,郑叔,我当你是我的契爷(干爹),有些话我宁愿同你讲也不愿同老豆讲呢! 郑叔便笑了。他确实很喜欢欧灿辉,有意无意也是把欧灿辉当作契仔,欧灿辉的事他就特别上心。欧灿辉要竞争金龙,他是极力反对的,看出欧灿辉似是一意孤行,他心里着急,便想办法帮助灿辉。 如果每个城市都有一条中轴线,清源老县城的中轴线就是南门大街。中轴线南端在北江边嘎然而止,沿江往东便是新建的沿江路,和沿江路平行的便是上廓街了。金龙酒家在南门大街和上廓街的转角交汇处,原是老辈人口中的风水宝地,和在沿江路的南园酒店相距其实并不远。欧灿辉和郑叔经过金龙酒家时,都下意识地往里看了看,看见大厅没什么客人,都没有说话。 快到南园酒店时,郑叔笑着对欧灿辉说,南园酒店的老板也姓郑,他和我是未出五服的堂兄弟呢! 欧灿辉心一中跳,喜上眉梢。 刘艳红正当班,见郑叔和欧灿辉来了,虽觉有点意外,自是上前热情接待。欧灿辉为两人作了介绍,又对郑叔说,阿红是我的红颜知己、梦中情人。 刘艳红瞪了欧灿辉一眼,见欧灿辉对郑叔甚为恭敬,知是对欧灿辉极为重要的人,笑脸奉迎。又陪着欧灿辉到处看了看,不好让郑叔孤坐就回来点菜。刘艳红说,这里的生抽王吊烧乳鸽很出名的,点一只试试味道? 欧灿辉自然说好,又说,就两个人,吃什么你安排吧。 刘艳红便点头答应,说去厨房看看再定。过了一会,刘艳红走回来笑着说,郑叔,我到厨房看了,这里有个海龙炖乌鸡,也是很出名的,已经炖好了,对老人家身体很有益的,是我们老板每晚必备的补品,我给你要了一盅,灿辉是后生仔,不要那么补,要一盅椰子炖乌鸡清润清润就好。 郑叔看了刘艳红一眼,点头嘉许道,好啊!看餐厅虽大,客人不多,疏疏落落的,就问刘艳红,这间酒店,正餐生意旺不旺? 刘艳红摇了摇头,看了欧灿辉一眼。欧灿辉便说,郑叔,我正想打它的主意呢。 郑叔笑了笑,因尝了一口茶嫌茶太差,对刘艳红说,阿红,我知道你老板有靓的笔架山茶,你叫他冲一壶来。 刘艳红暗暗吃惊,郑叔连老板这点嗜好也知道,对了,郑叔自然姓郑,老板也姓郑,这个郑叔莫不是和老板有点渊源?她嘴上答应着,回到柜台就给老板打电话。过了一会回来笑眯眯地说,郑老板说等一会他就回来。欧灿辉听了自是高兴。 刘艳红到老板的办公室取了茶叶来,重新换上热水泡茶。 郑叔见欧灿辉竟然只知家乡有笔架山不知有笔架茶,便如数家珍般说给欧灿辉听。原来清源有个笔架山,此山离市区十来公里,以此为界,向北是连绵不绝的南岭山脉,向南便沒有什么高山峻岭,只有小馒头般的零散山岗丘陵,视野开阔,故清源市兼有山区、平原地貌。笔架山主峰海拔481米,远眺五个山峰形似笔架,故名。山上产的笔架茶,是本地名优特产之一,解放前就出口香港及南洋,极负盛名,县志上也有记载的。 正宗的笔架茶甘滑可口,越旧越觉清香浓郁,杯底茶渍只用开水一冲即干净如洗,俗称不挂杯,本地嗜茶的人都视正宗笔架茶为宝。只是近年产量锐减,市面上多了用外地劣茶、甚至用黄牛木叶、五指甘叶摻假冒充。这个郑老板连人行大楼也买得起,喝的笔架茶,自是正宗好货。 郑叔又笑着对欧灿辉说,我这个堂兄弟,钱搵得比别人多,连老婆也搵得比别人多。嘿嘿,八个子女,有五个是契家婆(情妇、相好)生的。 欧灿辉就打趣说,是不是你们郑家的太公祖坟靓,郑家尽出有钱佬? 郑叔又嘿嘿地笑,说,提起来我郑家太公坟,过去在方圆数十里很有名,老一辈的人还记得的。据说当年我太祖公在朝中当官,受人挤压,官做不下去了,回乡当个朱陶公;他发誓不让儿孙辈当官,说官场黑暗,发大财当财主佬就行了,重金礼聘一个风水大师给他找墓地。这个风水大师走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给他定下一个叫文王推车的风水宝地。辉仔,信不信由你,以后郑家的人,书读得不少,就是没一个当得上像个样子的官,倒是家道大发,解放前,县里流传一句谚语,叫做闩起城门关阮郑,说的就是关、阮、郑三姓家族,财富倾城。 欧灿辉啧喷称羡,连声说怪不得怪不得。又关切地问,现在太公坟还在吧? 郑叔淡淡的说,土改和文革让人掘了两次坟,后来郑氏后人又把它重修,清明回去拜山,连外地回来祭祖的,年年都有好几千人呢。 郑叔没有告诉欧灿辉,他的这个堂兄弟因为准备和老婆闹离婚,急于转移财产,处理一些物业兑换现金,已经多次找郑叔商谈,欲把这座大楼原价转让。 第206章 郑叔心动,向大儿子多次游说。大儿子亲自回来勘察过,大儿子也觉心动:这样的地段、这样的物业,租赁出去计算有15%以上的回报率,不出十年就可收回投资,这样的生意不怕做。既然老父力主收购,又有老父在这里督察使用,大儿子便回去筹集资金。1000万不是一个小数目。大约不用许久,这座物业的主权便易主了。 郑叔私下里有一个打算,就是到时候把这幢楼租给欧灿辉做,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所以也就没和欧灿辉说。 等了一个多钟头,郑老板终于从外地赶了回来。欧灿辉见这郑老板年约50,衣着普遍其貌不扬,看上去木讷老实,如果不是郑叔和刘艳红提前说破,哪看得出是个有8个契家婆的情场高手?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这一餐是郑老板请客,欧灿辉争不过,只好作罢。不过让欧灿辉高兴的是租赁有了眉目,后来郑叔拉郑老板走到一边密谈了几句,郑老板就让欧灿辉过几天再来详谈。欧灿辉心急,郑老板就解释说,这几天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外地处理,他保证暂不和别人谈就是了。 郑叔给欧灿辉使眼色,欧灿辉顿时醒悟过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若给谈判对手摸到了自己的脉搏,吃亏是自己。于是欧灿辉便不再追着谈租赁,装着专心致志听郑叔和郑老板大谈闲情逸事,追忆往日情怀。 七 欧灿辉这几天茶饭不思,寝食不安,整天挂在心上的是南园酒店。你说郑老板无心吧,他答应过几天谈,而且不会和別的人谈;你说他有心吧,为什么不趁热打铁开始谈?也不知道郑老板葫芦里卖什么药。 欧灿辉去找郑叔,把他的焦燥、不安、牵挂通通吐了出来。郑叔却不紧不慢地说,后生仔要沉得住气,有些事欲速则不达。其实,有些话我说了你可能不喜欢听,但我还是要说,辉仔,你还是胸襟不够啊! 欧灿辉有点惊愕。说我浮躁我没话说,怎么扯上胸襟? 郑叔就说,你想想这一段时间,想搞金龙就恨不得马上接下来,一想到南园又恨不得马上接过来,古人说一叶蔽目不见泰山,你就不能想想,清源还有沒有金龙、还有没有南园没有被你发现? 欧灿辉恍然大悟。心想郑叔讲得有理,视野不开阔,信息就闭塞,我死牛一边颈,只见树木忘记了森林,这次不是刘艳红,南园就错失了,但若南园也谈不成,难道就没有新的目标? 欧灿辉于是告别郑叔去朋友处串门,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没有发现合适的目标。不过串了几家门让欧灿辉再次体会到,朋友友谊是要用诚意来交往的,若连起码的往来也没有,不要说友情会打折扣,连简单的信息也没有。 晚上在大排档,欧灿辉虽没有愁眉苦脸,也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罗振锋趁着晚餐高峰过去相对不忙时,走出厨房在灿辉旁边坐下,诚挚地说,辉哥——虽然年纪比欧灿辉大,几个厨师都习惯了跟服务员叫辉哥——这几天我看你思虑很大,情绪也不好,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帮忙吗? 罗振锋在部队锻炼过,反应敏捷又见微知著,知道欧灿辉定是碰上为难事。他很想帮上忙,因和欧灿辉还不是深交,但他还是忍不住借机和欧灿辉沟通。 欧灿辉有点意外。他对罗振锋印象很好,正考虑和罗振锋说点什么,杏群拿着单子来收款台取一瓶剑南春。灿记虽然是大排档,但国产高档酒、贵价洋酒应有尽有,有身份的人来吃饭,要喝什么酒都有,方便得很。 杏群对欧灿辉笑着说,辉哥,廖局长请你过去陪他喝酒呢。欧灿辉便拍拍罗振锋肩膀给了他一个笑脸,阿锋,有时间我们再聊。 杏群经过一次挫折,后来倒是想开了,把对欧灿辉的爱恋深深埋进心底,不再愁眉苦脸,恢复了常态,和灿记的男女工友都是有讲有笑,只是对欧灿辉就多了一份端庄,不再有随意的亲昵。欧灿辉佯装不知,对她便多了一份小心,一份关爱。 欧灿辉拿着一瓶剑南春亲自给廖局长送去。廖局长把他叫去陪酒,他有点受宠若惊。客人叫了这么贵的酒,不用说,陪陪他是很应该的。他看廖局长是一个人来的,微感诧异,他便用心陪廖局长喝酒说话。 廖局长是市煤碳工业局的一把手。灿记大排档声名在外,一些单位也常到大排档用餐,市煤碳工业局因为办公楼在西门塘,离西湖路不远,贪图大排档收费低和有特色,接待一般的客户都选择来灿记。因为长期帮衬灿记,这个局的人已经和欧灿辉混得很熟,有一年在迎春花市碰上这个廖局长,欧灿辉争着付款买年桔,给廖局长留下了好印象。 几杯酒下肚,浓眉大眼的廖局长打开了话匣子,笑着对欧灿辉说,阿灿,有没有考虑在新城区开连锁店?我在新城区的办公大楼落成,就快要搬去新城区办公,你在那边有分店,我还是愿意帮衬你。 欧灿辉忙说,恭喜廖局长,新大楼搞好了,确值得饮两杯。不过大排档上不了档次,我現在想找一个好的地方搞正规一点…… 廖局长见说,就问欧灿辉,有没有兴趣包我在西门塘的办公楼?五层全部给你,要规模够规模,要多正规就搞多正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欧灿辉顿时心动。他知道座落在西门塘的这幢大楼,因为是七十年代的建筑,外墙是石米批荡,没有像后来建起的新楼房那样,贴上整浩的外墻瓷片,虽然把铁窗改成铝合金窗,在西门塘新建的林立高楼群中,给人的印象显得殘旧、寒碜,但它是水泥框架结构,很方便室内改造。而且面对宽敝的大街,那里也算繁华热闹,地理位置应该是很不错的。 再仔细问了问,这楼每层大约有八百多平方,面积不大不少,很适合欧灿辉的心意。欧灿辉对廖局长更是热情,刻意巴结。一瓶剑南春喝下去,俩人已经称兄道弟,显得亲密得很了。 廖局长告诉欧灿辉,工业局搬走,丢下的这幢楼定了出租,已经有人上门接洽,想把它租下作娱乐场所。我是看你阿灿老实本份,交情不错,所以有个主意,若你有意,我是宁愿优先给你老弟。 欧灿辉连声感谢,又叫服务员再拿一瓶剑南春。今晚这一餐不用说,欧灿辉是请定了的,但欧灿辉认为值得。煤碳工业局是副处级单位,廖局长屈尊和自己交朋友,这幢办公大楼就很值得欧灿辉动动心思。这两年和廖局长时有接触,知道廖局长手握大权,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气,搞惦廖局长,很多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廖局长脸红红的,话虽然多了些,酒意并不深。不过他制止了欧灿辉,说,喝酒差不多就好,今晚不喝了,等你的新酒家搞起来,我们再喝个一醉方休──你抓紧时间好好想一想,苏州过后冇艇搭,这样的机会,放过了就没有了。我和你是好朋友,你发财,我也是高兴的。你发达了,我也多两杯酒喝嘛! 欧灿辉嘴上连忙说,局长这么关照我,我一定牢记局长的大恩大德。喝酒是小事情,承局长贵言,我真的发了达,怎么能忘了局长对我的关照?! 廖局长哈哈笑了,亲暱地拍了拍欧灿辉的肩膀,说,好好,相信我不会看错人。你真要接下来,价钱好商量…… 那一夜欧灿辉真正彻夜难眠,二十一年第一次正式失眠,一个晚上翻来复去睡不着,思来想去,心潮起伏。另一张床的灿荣,复习完功课早就睡熟了,根本不知道大佬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了在床上“煎咸鱼”他也自然不知道。 欧灿辉矇矇胧眬才有了一点困意,却又给隔壁父亲起床的声音所惊醒。楼上两个睡房是用木板作间隔的,完全没有隔音效果,父亲在那边房间一点小动静也听得很清楚。家穷就是这样困匿,过去担心怎样成家立室,不过现在当然不一样了,华仔表哥说过,花三、四万就可以拆建造新楼房,如果不是给白志森骟去10万块钱──一想起这件羞于启齿的事,欧灿辉心里就又怨又恨──不要说拆建,就是另外买一套新房也绰绰有余。 想到这里,欧灿辉躺不住了,他也起床穿衣,走下楼去了卫生间,出来时欧国能奇怪地问,怎么这么早起来? 欧灿辉就说,想去看个地方,睡不着,干脆就不睡了。 欧国能没多问。儿子做事有主见,晓得动脑筋,他是完全放得下心的,他不多过问,就是表示了父亲对儿子的充份信任,不让儿子做一点事就想到父亲这方面会有压力。见儿子洗漱好了出门,他自忙自已的活。现在他和王沛林、卢咏红既分工又合作,早餐档经营得顺顺当当,儿子的大排档也名声在外,两餐不愁,银行里还有了积蓄,将来灿荣读大学也可应付过去,他的心境开朗起来,只是有时想起死去的老婆,心里又多了一丝惆怅。 天才刚刚亮,环卫工人还在大街马路小巷打扫卫生,街上的路灯还没熄灭,欧灿辉已经走到西门塘,在煤炭工业局大楼外转了两圈,后来干脆在西门塘大范围转了一大圈,特别是留意路边铺面招牌。待等到廖局长踏进办公楼,他心里有了一个初步想法,笑着和廖局长打了招呼,跟着廖局长楼上楼下参观了一遍,又在局长办公室聊了半天。回到灿记,一个人静静的想了许久,又细细地回味廖局长前后对他说过的话,欧灿辉就拿定了主意。 等煤炭工业局的人下了班,刘艳红也应约而至,两人又在西门塘转了一圈,刘艳红摇头说,这里饮食店很多,都是以小型和低档为主,在这里经营中高档不合适,有身份的人不会到这地方来的。 第207章 英雄所见略同。欧灿辉高兴地说,我也觉得不理想,你一说,我就更不考虑它了。不过我还是要把它租下来。 看刘艳红不解地看过来,欧灿辉笑着说,我还指望它发点小财呢! 到了晚上,他提着两瓶洋酒、一条中华烟,几斤美国蛇果上了廖局长的家。廖局长很高兴,两人谈得很投契,欧灿辉就提出承租煤炭工业局,希望廖局长关照。有些话他说得很隐约含蓄,因为第一次谈实质性的问题,他实在摸不清廖局长的内心世界。 廖局长呵呵笑了两声,看了欧灿辉一眼,开门见山地说,阿灿,让你承租我一句话就可以定下来,而且租金我可以再调低一点,条件呢,就是租金以外要另缴一笔钱给局里。你知道煤炭工业局是个穷单位,有些事就要打擦边球,有些要请客送礼才能办得成,上级又时时稽查审计,账面上不好交待的,就只能用小金库的钱──很多单位有小金库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不然也不好给下面发奖金;下面的人奖金、福利搞不好,也没有积极性,对不对?我把租金调低,说到底是为了单位的小金库,也是为了单位的职工,相信你会明白吧? 欧灿辉连连点头称是,脸上盪开了笑容。他暗地里的计划是承诺事后孝敬廖局长一笔钱,或是和廖局长按月分成,只是他从没和廖局长这样的大领导打过交道,没想到廖局长自己先提了出来,不由得心花怒放。 待廖局长交代说每季计提一次,而且是他亲自来拿。欧灿辉又连连点头,并且郑重向廖局长保证严守秘密,廖局长哈哈一笑,说,我相信你是个守信用的人。 其实欧灿辉心里有疑惑,既然是入小金库的钱,为何不交代把这笔钱交到局财会那里?不过欧灿辉也不管廖局长的欲盖弥彰,照着自己设想的思路,说起自己受骗的事,提起白白丢了十几万,欧灿辉恼得咬牙切齿,又悔恨不已。 廖局长目光有点异样,后来就安慰欧灿辉说,以后碰上这样的事,你多和我说说,好歹我也痴长几岁,见的事多了,俗话都说,人老精,鬼老灵,这些事情骗不了我的。我给你参谋、把关,以后就不会吃这种亏了。 是啊,廖局长有水平,我也后悔当时没有向你靠拢,若是当时我找了你,现在手头还拿着这十几万,我的日子就会松动了。欧灿辉由衷地说。 高帽子送过去,廖局长显得很开心,这时欧灿辉就说,廖局长,我想请你帮一个忙,我想先交三万抵押金,余下的,等我收到租户的抵押金就补齐,也不过是迟十天半月罢了。若不是我给骗走十几万,何用今天捉襟见肘?你知道的,我父亲是个下岗工人,家里又没有什么皇亲国戚,承蒙局长看得起我,我也尽力把事办好。但资金的事,还望局长体谅我的难处…… 廖局长沉吟起来。欧灿辉心里忐忑,又说,局长,我这个人老实,局长对我推心置腹,我要干对不起你的事,会天打雷公劈的。你放心,我保证说到做到。 廖局长哈哈笑了,就说,你办事,我放心,我还是信得过你的。 欧灿辉搞惦廖局长,第二天就带钱到煤炭工业局签了协议,第三天煤炭工业局前脚搬走,欧灿辉就找了一班泥水(建筑工人),把首层内隔墙都拆了,按临街铺面格式,一卡一卡拆去外墙,裝上铝合金捲闸,还没贴出了招租启事,马上就有人来找他洽谈租赁。 这座楼地处西华路,是西门塘的主干道,两旁高楼首层都是商铺林立,早就成了老城区西部新的民居、商业闹市,煤炭工业局大楼位置好,个体商贩们早就虎视眈眈,有这机会如何能放过? 欧灿辉早计算过,首层除留正中大门一卡作上楼通道之用─—他甚至不用考虑安装铝合金捲闸,让租赁楼上的人自行设计安装──其余都租赁出去。果然不用一个星期,不但首层各卡铺面全部租了出去,廖局长介绍的人也来了,把楼上四层全租赁下作夜总会。欧灿辉心中得意,这一仗打得漂亮,这座大楼转租得了好价钱,他手上竟聚拢了近10万的资金。 这一个星期,欧灿辉忙着煤炭工业局大楼的事,也没忘等南园酒店郑老板的消息。刘艳红倒是给他来过一次电话,说郑老板因为水泥袋纸厂锅炉出了事故,这几天都在广宁县那边处理善后呢,恐怕真的要拖几天。欧灿辉无奈,只好安下心来等候。 这时金龙大楼的承租有了结果,果真是华仔表哥把它拿到了手。欧灿辉这才真急了,他亲自给李伙生、莫慕贞几个主要主务骨干打了电话,又让刘艳红在金龙旧工友中活动,说不得,先编了已定下承租南园酒店的话头,倒是效果奇佳,不但李伙生、师傅莫慕贞答应跳槽过档,然后是骨牌效应,那些早对方清不满的金龙员工都是招之即来,连同灿记原来准备下的厨师,加上南园原有的骨干留用,业务班底一下就搭了起来。 第六章第一至四节 第六章 一 公元一千九百九十六年,春未夏初。 三年过去,清源市老城区武安街欧巷里的两个有志青年,一个是方清,一个是欧灿辉,都各自有了事业的新起点。 方清结束了上一轮承包,转而投入华仔表哥阵营,参与重金打造清源市金龙娱乐服务有限公司,雄心勃勃要赚大钱。 欧灿辉则忍痛被迫退出竞争金龙,转而打南园酒店主意,竟然机缘巧合运气奇佳,得郑叔暗中帮忙,不费吹灰之力把南园酒店租赁到手,更是不甘人后发奋图强。 欧灿辉和郑老板签下租赁协议,得偿夙愿,大喜过望。立即密锣紧鼓,把各项工作开展起来。刘艳红的堂兄刘光召,陪着装修老板来和欧灿辉谈好了,装修队便立即进场施工。 欧灿辉把罗振锋从灿记大排档抽出来,和刘艳红共同负责监督改建装修、人员招聘培训、各项物品购置等一应工作。两个年轻人干劲鼓得足,内内外外大事小事帮助欧灿辉运筹帷幄,马上就显示了两人的精明能干。罗振锋还干脆把被铺搬回南园,就在二楼随便打地铺,晚上协助看更的巡查看管,生怕有小偷大贼趁机混水摸鱼。 欧灿辉要专心经营大酒店,下了决心把大排档转让。旁边的华记老板梁新华,顶手费愿意出到5万、后来又升到6万。欧灿辉征求各人意见,见肥仔白志毅和马锐添都有意思,他先找给了白志毅,同意保留灿记招牌以招徠食客,说好了5万元顶手费,但白志毅一下凑不够顶手费,议定由灿记供应鹅毑煲给灿辉,每月结帐作欠款扣减。白志毅于是对欧灿辉千恩万谢,感激之情言溢于表。 欧灿辉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兴冲冲的去和郑叔商量。他是想到一定要把老店名字改掉才有新气象,郑叔笑呵呵地说,改什么名字好,你想好了没有? 欧灿辉见郑叔家挂着花开富贵的年画,一下想到大富贵三个字,心里喜欢,兴兴头头的说了,说取好兆头的意思。 郑叔却摇头说,中国人讲究含蓄,心里想的,嘴里不一定说出来,而且太俗了也不好。沉吟了一会叫道,有了!南园南园,就叫南国大酒店好不好? 好!欧灿辉一拍大腿,叫南国又顺口又有气派,比叫大富贵就不俗而堂正。欧灿辉看报纸,知道取名也是一门学问,很多讲究的,偏偏是事到临头自己就当局者迷,幸好时时拉着郑叔要他当顾问、参谋,都说家有一老是个宝,郑叔可是我的超级国宝。 说起装修改造计划,郑叔是点头多摇头少,他说自己是外行,不过觉得欧灿辉对旅业房间进行刮塑翻新,把有限的资金重点放在旅业非常正确。 欧灿辉把原来临江向南的大门改开在有停车场的北门。他和郑叔意见一致,觉得南园经营不好,直觉要改大门才有新气象。欧灿辉不懂风水,郑叔对风水也是外行,不过两人让装修公司设计了几个方案,挑了个满意的又作了些许改动,就让装修公司抓紧动工,增建了门楼、车道,修整得甚有气派。 欧灿辉又请巷尾的麦老师书写了招牌大字──欧灿辉知晓麦老师写的毛笔字很耐看。在正门楼顶和临江外墙,制作了巨大的霓虹灯招牌灯箱,和江边长堤灯饰交相辉映,特别引人注目。 对搞出南国大酒店的新特色,欧灿辉早就想到了要在清源鸡上做足文章。清源鸡在省港澳极负盛名,广州大街小巷的酒楼食肆最出名的白切鸡,都打清源白切鸡的牌子招徕食客,名声蜚尔的广州清平鸡,炮制工序极其繁琐,而选用的鸡则非清源鸡不用。外地客人到了清源,本地热情推介、引以自豪的美食便是清源鸡。欧灿辉在筹备开业期间,除了抓酒店裝修、人员配备培训等,还专门抽出一段时间,和李伙生研究清源鸡的特别烹制,要创出一个能叫得响有特色的清源鸡品牌。 李伙生曾到广州清平饭店交流学习,欧灿辉搞大排档创出鹅毑煲成品牌效应的事让他心服口服,也知道在餐饮行业创特色的重要性,经欧灿辉启发,他也苦思冥想,落足心机,最后在酱料上做文章,在家里经过反复调制,用了足足半个月时间,终于给他创制出一款皮爽肉滑骨有味的新菜式。 欧灿辉接到李伙生电话通知,兴冲冲的赶到李伙生家,尝了李伙生新创的清源鸡,不由得一边大嚼一边伸出大姆指:好!好!好! 李伙生笑咪咪地看着欧灿辉狼吞虎嚥,说,真的可以? 欧灿辉连连点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不是真的可以,是真的非常可以。 第208章 他抹抹嘴,拿起电话找到刘艳红,要刘艳红叫上罗振锋马上来李伙生家。 放下电话他就问李伙生,李师傅,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怎样做出这样好味道的鸡的?因为李伙生烹制的鸡,类似豉油鸡的制作,但口感绝不是豉油鸡,而且连鸡骨也有一股带咸的鲜味。因为正宗的清源鸡特征是皮滑肉嫩骨脆,烹调得法,清源鸡的优质特性得到最充分显现,欧灿辉便知道,新酒店一开张,这款新创的鸡定可成为一个拳头产品,一个品牌。 李伙生见欧灿辉这么高兴,自是创新成功,不由得开心地笑起来。他伸手拿过一瓶酒,拿出两个酒杯,欧灿辉忙说,拿四个杯,等刘艳红罗振锋来了一块喝──你还没告诉我是怎么做的呢。 李伙生就说,用酱料,你没有吃出来吗,这鸡我是用佛山柱侯酱烹制的。我想到佛山柱侯酱是一种兼收并蓄的复合配料,其实也是一种美食,用它一试,果然制作的鸡另有一种不同的风味。 欧灿辉忍不住又挟了一块鸡腿肉,一边吃一边赞叹,好味道,李师傅,特级就是特级,我想这个鸡送去参加省的美食节也会拿金奖…… 果然,被欧灿辉命名为南国清源鸡的新菜式,在南国大酒店开张时一经推出即大受欢迎,不但慕名而来的食客必点南国清源鸡,外卖也供不应求,日销量最高时近1000只,中秋节那一天仅外卖营业额就6万多元。 而刘艳红则早找了当旅行社经理的姨丈,落实了和旅行社的挂钩,南国大酒店一开张,马上就和以往不同,气象更新,客似雲来,那气势、那声望,都压过了早两个月重新开业的金龙大楼。 欧灿辉经过深思熟虑,开业前正式委任刘艳红做了总经理,罗振锋任命为副总经理。这两人都年轻且又能干,被灿辉委以重任,士气高涨,和欧灿辉同心同德,废寝忘食兢兢业业励志创业。 倒是釆购这个人选让欧灿辉伤足了脑筋。他在金龙酒家做过管理,波叔和佘老板、崔永前给他上了深刻的一课。采购事涉钱银,经营成本是否合理,采购这一环节至关重要。这个人不但要懂饮食业务懂市场行情,还要头脑清醒口齿灵巧,会耍手段会侃价钱,最重要的是要有公心,万不可有贪念,为一已私欲而损公肥私。 刘艳红提了两个人选,但欧灿辉有点犹疑。离开金龙三年了,这两个工友这三年有什么变化,欧灿辉觉得沒底。他最后拍板定了杏群。 欧灿辉首先觉得杏群对自己忠心,这一条最重要。而且杏群虽是妇道人家,但她见多识广口齿伶俐,很会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开张后一段时间,他很留心杏群的工作,经常监督过问,果然沒有看走眼,杏群干得很出色,整天往市场勤跑,找来的供货商都是很实在的生意人,而且也没找出她手脚有什么不干净。 杏群干得很开心。欧灿辉对她委以重任,她心里头想的,便是欧灿辉对她感情不一样,凭这一条就应该不贪不懒好好干才对得起辉哥。心底里她对辉哥还有幻想,只要辉哥一天不结婚,她就还有希望。她当然不能放弃理想的追求。 欧灿辉过去听人们埋怨方清的话多了,自然不会重蹈方清覆辙。他知道薪酬是核心关健。工人打工为的什么,不就为了那几个钱养家糊口么!工钱高自然有积极性,而且最好管理,所以他定的薪酬比市价略高,而且定的提成奖金高,员工们果然听话听教,遵守制度,工作积极性和主动性都很高。服务好自然回头客多,很多单位都和南国大酒店挂上钩,眼見生意越来越兴隆。 欧灿辉这一阵子忙得脚底生风,一天最多只睡五、六个钟头的觉,不但不觉疲累,反而越觉精神抖擞。终于圆了这个梦,有了一间正规的酒店,而且生意这么好!他忙着新酒店的经济管理,却不忘近在咫尺的金龙酒家,因为方清还是金龙的经理,而且还戴上总经理的头銜,欧灿辉潜藏在心底的一个强烈愿望,就是和金龙拗手瓜(竞争),他的南国一定要压倒金龙、甚至打垮金龙!方清你不要以为有华仔表哥做后盾我就会心怯手软,哼,商场如战场,事关生死存亡,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我强还是你强? 二 离中秋国庆还有三个多月,一个全市规模的“南国杯”迎国庆贺中秋少儿书画大赛,在全市中小学中逢勃展开,有线电视、广播电台、清源日报连篇累版发消息、登广告,搞得有声有色,家喻户晓。这个大赛冠名“南国杯”,不用说,是南国大酒店赞助的,欧灿辉和南国大酒店也因此上了一个新平台。 触发欧灿辉搞这次大赛的机缘很偶然。 有一天,欧巷的麦老师和几个老同志找上门来,要求欧老板慷慨解囊,购买老干诗书画社创作的一些字画作品,用于捐助山区贫困失学儿童。欧灿辉很爽快签字同意支付2000元,并且马上让财务把钱送过来。 欧老板这么年轻又仗义疏财,而且爽快,不用花费什么口舌,老是碰钉子的老家伙们便很感动,和欧老板攀谈起来。他们不知道南国酒店开业时,欧灿辉请麦老师给南国大酒店写了招牌大字,封了1000元的利是作“润笔费”,麦老师坚拒不接,现在是还麦老师的人情。 老人都爱啰嗦,饶舌健谈的碰上高兴事,更是滔滔不绝,声情俱备。欧灿辉一边乐呵呵地闲聊,一边随手翻看老干们带来的宣传资料,脸色开始凝重起来。山区现在还很贫困,有些才基本解决温饱,贫困家庭的孩子失学现象令人扼腕、心酸,很多有志之士善長仁翁都不遗余力奔走疾呼,共襄义举。欧灿辉从报纸上读过很多这样的新闻,和这些热心腸的老人交谈,才真实感受到山区失学儿童的凄苦、渴望,他感动了,想为这些儿童做一点事。 麦老师说,老干活动中心准备在国庆节举行义卖,希望欧灿辉到时能出席。欧灿辉答应了,他知道麦老师经常辅导孩子练习书法,常有孩子经过他家门口去巷尾麦老师家,这时灵机一动,说,麦老师,让你们的学生也创作一批作品拿出来义卖,怎么样? 老家伙们面面相觑,不晓得怎么回答。老家伙们都有几十年功底,有些已经具备专门家的资格,都有了一点名气,如最健谈的那位老人朱名亮,画竹最出名,他画的竹子,或飘逸,或清雅,遼遼几笔,便画出竹的韵致,竹的神采,浸浸然有大家之风。还有其他几位,或书法,或绘画,成就也不俗,到各单位、企业推销作品,还不见得顺当,那些稚气未脱、未登大雅之堂的少儿作品,能卖出什么价钱?不要花费大气力,到时没人响应,洋相就出大了。 欧灿辉却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兴奋。他记得清源日报在“六一儿童节”发了一个专版,刊登的都是少儿作品,那些书法、字画都很有水准,即使一些稚气未脱的作品,你一看见作者下面还括号注明十岁八岁、甚至有五岁六岁的,忍不住会心一笑,赞叹少儿可爱、可畏,前途未可限量。他明白老家伙们担心什么,就说,现在有这个大赛那个大赛,如果举行一个少儿书画大赛,把获奖作品拿出来,总会有人喜爱、有人响应购买了吧? 老家伙们交换了一下喜悦的眼神,也觉得这办法可行。为首的朱名亮就说,欧老板,这个大赛,就由你赞助吧? 欧灿辉却沉吟起来。他不知道赞助这样的大赛要花多少钱,南国现在才起步,虽然每月有很可观的利润,但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他在心中有一个计划:要把二楼雅房改成高级包房,要给旅业进一步改造达到三星标准,整个南国要提高档次,争取明年达到三星级标准,然后是四级……他要把南国办成最具竞争力、也是最好的服务企业,如果有可能,就从郑老板手中买下南国,自己能真正拥有南国这样的物业,此生也算不虚度了! 朱名亮看出欧老板的顾虑,就说,少儿大赛,奖品可以是象征性的,用不了多少钱,我们老干活动中心协助组织,把书法家协会、美术家协会也拉进来,影响就大了,我们完全是义务的,倒是装裱字画要一些钱…… 麦老师说,灿辉,这个活动用南国大酒店冠名──对了,就叫“南国杯迎国庆青少年书画大赛”,也给你的酒店打出一点知名度,好不好? 老家伙们轰然叫好,有人提议加上贺中秋,大家又说好。欧灿辉给麦老师点醒,也兴奋起来,想起当初幸好听郑叔的意见,取南国而弃大富贵──如果这个大赛叫“大富贵杯”就点不倫不类了。心里却又有了一个主意,对朱名亮说,朱老师,你知不道制作挂历要多少成本?我有个想法,把评出的好作品制成挂历,学生高兴,学生家长更高兴,一定会先掏荷包买十本八本,把它送给亲戚朋友一齐高兴。再通过学校发动学生,这个销量就很可观了…… 全市有十几万中小学生,每人一本,就是十几万本啊!就算剔除成本,这一个活动起码可以筹到十几万!有这笔钱不光为山区贫困失学儿童肋学,而且还可以为教育事业做更多的善事!朱名亮高兴地拍拍灿辉肩头,赞赏地说,欧老板,你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头脑,我看你是大有作为啊! 欧灿辉就说,这样好不好?我拿三万元出来,若是挂历义卖好销,超过三万元就由南国收,南国收回了成本,后面的仍作捐资收入。老实说,你现在要我拿三万元我也很吃力,也很肉痛,麦老师知道我的情况的,我才刚刚接下这间南国,动一动也要钱,我也有困难啊。 第209章 不过,为了山区贫困儿童有书读,咬咬牙我也跟你们干…… 义卖还要计算收回成本?老家伙们又面面相觑,但欧老板说得合情合理,不管怎么说,欧老板得先拿三万元出来搞这个活动,这样的活动不光为捐助,也有推动市里少儿艺术创作的重要意义,一举两得,欧老板在商言商,想出这样的办法,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接下来的事就由老干活动中心直接负责了,老人退了休大把时间,做这样有意义的事自是心甘情愿,不辞劳苦干劲十足。朱名亮和麦老师都是热心腸的人,说干就干,先是取得了教委的赞同支持,给市、区属学校发了通知,市里的老干诗书画社十几个热心的书法家、画家,轮流到市属各个中小学联系组织,学生们在老师指导下,奋力挥笔创作,人人都想能在大赛中脱颖而出,争取获奖。因为大赛还有一条说明,除了象征性的奖金,还将从获奖作品中挑选48幅作品,分少儿组作品、中学生作品制作四个书法、绘画挂历,除送给作者两本有自己作品的作纪念外,其余的将作义卖,义卖所得款项将捐给山区贫困失学儿童。 欧灿辉却发现划出的三万元根本不够,光是到电视台、清源日报做广告,三万元就去了一大半。幸而打着公益活动的旗号,又拿着盖了教委大印的文件为证,不然收费会更高。 欧灿辉见着郑叔专门谈论这事,郑叔大加赞赏之余并且告诉欧灿辉说,他大儿子在南海的铝厂,一年花在广告宣传的费用达七位数。南国要想有发展,这些钱是节省不得的。外国一些知名企业,广告宣传费占年度贵用预算20%以上,这就值得我们深思。欧灿辉茅塞顿开,回去马上又追加了3万元的费用赞助。 自从赞助少儿书画大赛,朱名亮们不时找上门来,欧灿辉不厌其烦,常常抽空陪他们议事。接触多了,他发现朱名亮们不但热心,而且也常露出童真可爱的一面,豁达乐观,经常开些雅而不俗的玩笑,常常开怀大笑,令你在不知不觉中也受到热情感染。和他们在一起,灿辉就觉得过去有点浑浊的心灵,在这些有教养而又充满爱心的老人面前受到洗涤。 老人家们也喜欢欧灿辉虚怀若谷,言语投缘,朱名亮后来更把一幅早年创作的大幅墨竹绘画送给灿辉。那幅画是朱名亮呕心沥血之作,是他平生最满意的一幅藏品,原是准备留给儿孙的,他对欧灿辉有了一种深切的感情,便把它郑重其事地送给了欧灿辉。欧灿辉很受感动,配上镜框把它悬挂在会客室的醒目位置。 欧灿辉和这些老人成了忘年交,便常常留他们在南国吃“工作餐”,但老人们都不领这个情,直到大赛园满结束,才和方方面面的领导、评委、大赛获奖的小作者还有传媒嘉宾坐下来,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丰盛的晚宴。 三 这次书画大赛活动为欧灿辉和南国赢得了很好的声誉。学生家庭遍布社会各个阶层角落,很多学生家长尤其是获奖学生家长,对独家赞助这次活动的南国顿生好感,南国大酒店也因此声名雀起,餐厅的生意更旺,早茶就不用说了,粤人尤喜早上叹茶,南国大酒店天天满座,星期天、节假日去晚了一点,连加座也要不到位子。 欧灿辉这时却组织各部门的首长跑了一趟南海(佛山)、广州、中山、深圳、珠海,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李伙生已经好多年没外出了,这次欧灿辉组织到外地跑了几天,他更感到餐饮这行业变化更大、更深刻。开始他还为有这样的“公费旅游”感到高兴、轻松,和大家一样从心底里感谢欧灿辉,接着他明显感受到了压力──外面世界的变化告诉他,自己已经落伍了! 过去餐饮讲究色、香、味,现在还要讲究形和皿──注重每道菜餚形象,一个或象形、或雅致的设计制作会给食客一个惊喜和好印象。高级的餐饮还讲究皿,不同菜式配备不同的器皿餐具,档次就升了级。深圳一家高级酒店,甚至用上了水晶碟子,尽管只是一道鲜虾球炒西芹,红红绿绿的再配上晶莹剔透的水晶碟子,其实很简单的普通莱,收的价钱就要180元!但它的“水晶宝石球”菜名和标示价格,就很骄傲地显示了高贵和与众不同(当然了,据说制虾球的鲜虾是从澳洲空运过来的,但李伙生怎么也尝不出这虾肉有什么不同)。 在南海一家海鲜餐馆,欧灿辉对盛鱼的鱼形长碟很欣赏,对李伙生说,现在多了许多很有特色的餐具,我们也要购置一批。 李伙生深以为然。然而他更注重的是制作原料的多样化,很多从前没听过、沒用过的食用原料,现在也上餐桌了:骆驼肉、孔雀肉、蚚蜴肉、鳄鱼肉、深海鱼、大龙虾……甚至还有天鹅肉!即使传统的、普通的原料,也出现了许许多多不同形色的制作,而一些过去从没认真看待作为素菜的原料,像番薯叶、辣椒叶、豆角叶、鸡肉菜(野莱)、南瓜花……现在都上了大酒店的菜谱,据说还极受欢迎。社会繁荣,餐饮业也是推陈出新、日新月异啊! 欧灿辉的师傅莫慕贞,外出参观回来后,花心思搞了不少早茶点新品种推出,连本地孕妇坐月习惯吃的猪脚醋,平日家庭菜中也不常食用的猪红(猪血),她也异想天开,试着当早点新品种推出,竟然大受欢迎。欧灿辉向她表示谢意,她的心感到一阵温暖,平常严肃的脸上也露出可爱的笑容,工作劲头就更足了。 欧灿辉为南国的日趋兴旺感到很满意,花了近两万块钱组织业务骨干跑了一圈,那直观的感受比自己在会议上唠叨一百次管用得多。后来他又让刘艳红带餐厅楼面部的部长、班长跑了一次广州,专往五星级酒店用餐,不用说,高级酒店服务的规范、严谨给姑娘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一行人当中唯一不带长字的,是厨房部的杂工水莲姨。她是欧灿辉做装修时的工友曹师傅的老婆,最主要的是,她从欧灿辉在内街做大排档就跟着欧灿辉干了,欧灿辉念旧,旁人不但没意见,反而对欧灿辉添多一份好感。 回来后欧灿辉让她们把这次外出参观的体会写出来,把对南国的批评、整改意见和建议写出来,姑娘们都而露难色。她们可以吱吱喳喳七嘴八舌说上半天,但要她们动笔,那就真难为她们了,尽管她们都是高中、初中毕业生,写文章对姑娘们来说,已经很陌生了。当了南国餐厅部长的邓小健哇地大叫起来:“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老细(老板),你干脆拿把刀把我杀了……” 杏群于是调皮的跟着大叫“救命!”欧灿辉笑了笑,说:“不交稿的,下次组织去深圳就没有资格去了。”他相信,贪玩爱热闹是姑娘的天性,“公费”组织旅游参观,她们打破脑袋也是要争取的。 刘艳红却板起了脸说,谁不交的,部长降为班长,班长降为服务员,什么理由不用我细说,三天为期,过了三天你们知道该有什么后果。 欧灿辉一笑,接上话说,写得好的、有建设性的有奖。姑娘们原来耷拉的脸又有了笑容,都知道刘艳红的威严,正头痛这篇作业呢,听老细一说,都暗自构思该怎么写了。 欧灿辉现在和刘艳红接触最多,刘艳红不负重托,把总经理这个工作干得很出色。欧灿辉把她推上第一线,刘艳红每天工作起码十二个小时,不但不叫辛苦,反倒精神抖擞,走路一阵风,处理事情利索果断,在南国拥有绝对的权威。欧灿辉把她的薪酬定为每月2000元,和李伙生、莫师傅一样,三个月后就单独把她的工资升到3000元,并且全额报销手机通讯费用。听说市商业局长一个月工资不过2000元,饮服公司一把手徐经理才1700元,欧灿辉每想到这一点便很自豪。国营企业算什么?在南国是我说了算,我记得有句老话叫独食难肥,我给他们高薪,他们拼命为我创造高利润,现在南国每月有三、五十万的营业收入,若是只计中餐收入,金龙早已不是对手了。 欧灿辉最得意的,便是选中刘艳红作总经理。古人说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刘艳红就是我的韩信啊。而欧灿辉一直把刘艳红当作梦中情人的,过去见了面常嬉皮笑脸开玩笑,如今日日耳鬓斯磨,时时独处相对,反倒不敢出言轻薄,半句涉及情感的玩笑话也不敢说。刘艳红更越发端庄起来,不过两人心意相通,配合默契,私人情谊在不知不觉中更为增进。 欧灿辉搞饮食出身,深知搞饮食最要紧是有熟客、回头客、固定的大客户,而机关团体公司企业则是重中之重。他手上有一本名册录,很多关系单位的有关人员都记录详尽,不但有办公电话、住宅电话、手机号码,甚至包括各人烟酒茶饮食嗜好等等资料。有一天他翻阅这本册子,把刘艳红叫了进来,让她也把小册子抄录在手,方便联系容户便用。刘艳红抄写时,忽然停下来对他说,你怎么漏了在你眼前的人? 欧灿辉拿回小册子翻了一遍,还是没想起漏了谁,便把目光放在刘艳红身上。刘艳红便笑着说,你欧巷的人怎么反倒忘记了? 欧灿辉被一言惊醒,原来忘了记录陈昊天和欧海亮二人!陈昊天关系密切就不用说了,欧海亮现在是一家合资企业的老总,这两人的企业产值都是上亿元的,这样的关系怎能放过?欧灿辉拍了一下脑袋,抓起电话就分别给他们打过去,约他们必定拨冗到南国一聚。陈昊天和欧海亮都很高兴地答应了。 这一晚欧海亮应约到南国大酒店,进了大门他高兴得差点失态,因为满脸笑容恭立迎候的,除了大门内两旁的漂亮咨客小姐,当中正面婷婷玉立风姿绰约的,竟是香踪久杳的刘艳红! 第210章 这一下欧海亮笑得比山花还灿烂,喜不自禁的心情比欧灿辉还开心,而刘艳红这一晚一直陪着直到结束,亲自送欧海亮开车走了才回去。 兴奋了一夜的欧海亮第二天上班就吩咐秘书,今后凡有宴请宴会尽量安排去金龙。他喜孜孜地想,老天爷让我重见刘艳红,这就是天注有缘,但愿老天爷助我如愿! 欧灿辉见欧海亮成了南国常客,只想到欧海亮和他同姓同宗,果然甚好关照,全没想到欧海亮的魂与魄全都牵挂到刘艳红那里去。 四 郑叔现在是南国的茶趸,他热情健谈,不但和欧灿辉的助手、员工混熟了,和欧灿辉的好朋友们也成了朋友。见南国大酒店开张了几个月,生意做得极好,也听说金龙那边中餐生意开始差了,他便为欧灿辉感到高兴。 郑婶今年六十一大寿,郑叔和郑婶提前回去落凤岗。下星期六是农历七月初四,已经和儿女们说好,那天刚好是周末,到日子都要回落凤岗给她做生日。当地风俗,男女做大生日是不同的,叫做“男人齐头女出一”,女人年岁整数不做生日,加一便可做了。老伴劳碌辛苦了一辈子,儿孙满堂却不在身边,如今正好有借口把他们都叫回来,享享天倫之乐。人一辈子为了什么?过去为五子登科,金玉满堂,如今新社会新风尚,上了年纪才明白,平平安安、和和睦睦,再加上吃穿不愁,那就值得好好庆贺了。 欧灿辉原鼓动郑叔在南国大酒店摆寿酒,不能如愿也就罢了,和老豆商量好了到日子去乡下给郑叔郑婶道贺。 郑叔刚回到乡下才三天,接到刘艳红打来的电话,又急急忙忙离开落凤岗的家,叫人开了摩托车把他送到107国道边,搭上一辆中巴便往市里赶。 刘艳红报告的情况有点骇人:灿记遭查封,白志毅给公安局扣留,原因是有人举报,灿记的鹅毑煲是放了罂粟壳粉,所以味道持别鲜美,因为添加了罂粟壳粉会让人吃上瘾,属违反食品卫生法的行为。市卫生防役站的人来南国大酒店,正在作全面检查,欧灿辉给扣在酒店办公室问话。刘艳红知道郑叔和市卫防的郭(副)主任有关系,便找郑叔想办法。 卫防站的郭绍强是老伴的堂姪,已经和辉仔混得很熟的,听刘艳红报告,这小子已经混上当了副主任,看今天的架势有点来头不善,郭绍强大约不敢恂私敷衍了事。也难怪,敢在食物调料中添加罂粟壳粉,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郑叔知道,灿记大排档是已经转让给了白志毅的,但灿记的营业执照负责人一拦若没有办变更,还是欧灿辉的名字的话,欧灿辉便负有责任;南国的鹅毑煲由灿记提供,若灿记的鹅毑煲放了罂粟壳粉,南国本身也脫不了干系──肥仔啊肥仔,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害了好多人?! 问题出在白志毅身上,但郑叔担心的是欧灿辉,怕他揾钱心雄,为了招徠食客不惜出些见不得光的招数──怕就怕是辉仔授意、教唆、纵容白志毅做了违法的事,甚至在南国也如法炮制,这样问题就大了。罂粟就是制造鸦片的原料,这一点常识郑叔是知晓的,但罂粟的外壳碾成粉作食物调料、添加剂,郑叔还是第一次听到,和鸦片挂上勾的肯定不是好东西。真的担心辉仔少不更事,不知晓这样做的严重后果啊! 待郑叔心急火燎地赶回南国大酒店,却看见酒店一切正常,没有卫防站的人,没有如临大敌的气氛,这时候正是午餐时分,一楼大厅有十几桌旅游团的客人正涌了进来,上百人熙熙攘攘热闹得很,穿着浅绿色工装的服务员在穿梭忙碌,刘艳红正站在大厅一边,冷眼巡睃,不时拿着对讲机说话。她一眼看见郑叔走进餐厅,忙迎了上来。 辉仔呢?郑叔心里仍忐忑不安,待听见刘艳红说,老细在办公室──自从欧灿辉接掌南国大酒店,刘艳红便不再直呼其名,改称老细──郑叔才算放下一半心来。 南国首层是大厅,二楼是雅房,三楼以上是旅业。郑叔走楼梯上了三楼。三楼朝西这一头划出三个房间,一间作了财会办公室,一间是总经理刘艳红和她的副手的办公室,另一间是套间,外头是会客室,里头才是董事长灿辉的办公地方。 欧灿辉正和人讲着电话,看郑叔走了进来,点点头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示意请坐,继续和对方讲话。 郑叔在皮沙发上坐下来,打量了一下办公室,发现这里和从前没什么大变化,对着门靠里是一张很宽大的办公桌,一张会旋转的大班皮椅,进门右边是一个通向会客室的门,另一边放了一套棕色的转角真皮沙发、一个长方形木制大茶几,都是原来的郑老板留下的。 不过郑叔还是留意到,办公桌后面原来悬挂着的“难得糊涂”镜屏,已经撤走换了另一幅书法作品挂上去,写的是“忍一下雲开雾散,退一步海阔天空”。刚进来觉得沙发上面还挂有一幅书法镜屏的,抬头朝上望了望,果然也挂了一个长长的玻璃镜屏,上面写的,却是他在落凤岗老家客厅那个木匾的内容:三戒。一样是三戒两个大字,然后是一长串小字。两幅书法都是隶书。笔法飞动自如又不失凝重沉稳,自有一股雄强浑朴之大气。两幅书法看得出都是出自一人手笔,郑叔站起来,细细辩认落款和印章,原来书法作者叫麦兴贤。 “郑叔,写得有点水平吧?”欧灿辉讲完电话,走过来站到郑叔身边,笑呵呵地说,“我请欧巷里头的麦老师写的,我很喜欢他的字。” “不错,看得出这个麦老师很有功底。”郑叔也点头嘉许,“有时间倒要请麦老师给我写几幅,裱好挂起来,一样赏心悦目,不比那些名家字画差。” 欧灿辉一边给郑叔冲茶一边说,这次给肥仔害死了,这家伙也不知从那里学来的,竟在炮制鹅毑煲、鸡毑煲时放罂粟壳粉,已经给市卫防站化验出来,派出所已介入调查,南国从灿记拿的鹅毑煲、鸡毑煲已被封存,南国厨房被卫防站的人翻了个底朝天,还要采样化验。我再三申明不知道灿记的事、保证南国绝对没有做违法违纪的事,卫防站说让事实说话,要是查出有违反法规的事,要严加处罚。 郑叔盯着欧灿辉问,肥仔放罂粟壳粉你不知道? 欧灿辉摇了摇头,不知道,而且到现在也不相信肥仔会做这样的事,你也知道肥仔的,胆子小,不像奸奸狡狡做坏事的人。 郑叔不置可否,仍盯着欧灿辉问,南国有没有放罂粟壳粉?辉仔,这个时候你要给我说实话。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欧灿辉大摇其头,郑叔,你还信不过我?罂粟壳粉作调料,我还是今天才第一次听到。 郑叔盯着欧灿辉的眼睛,古人说,眸子正焉,则心正。欧灿辉并没有躲避郑叔的盯视,他的眼神有疑惑、有不安、有焦虑,但仍是沛然坦荡,郑叔便相信了欧灿辉的话,刚把悬起的心放下来,欧灿辉的话又引起他的不安和警觉。据郭绍强说,举报信指名灿记和南国用罂粟壳粉,领导有批示,经过明查暗访,灿记的鹅毑煲、鸡毑煲都化验确实有罂粟成份。若南国其他食物验出有问题,我也不敢徇私,重罚是免不了的,能不能继续营业我也不好说。 看来树大招风,欧灿辉是遭人暗算了。郑叔站起来,走近办公桌看墙上那幅书法,沉吟思忖着,好一会没有说话。 欧灿辉却不如郑叔担心。早上那一幕让他心跳不安,待从郭永强口中得知事情起因,他便放下心头大石,灿记转让有合同文书为证,肥仔做什么事与自己无关。至于南国大酒店有没有做违法的事,他心中坦荡,老话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拍门也不惊。不过南国的一个招牌菜“灿记鹅毑煲”是从肥仔处送过来的,肥仔的灿记出问题,对南国还是有影响,但说清楚就可以了吧?以后吸取教训,自己制作鹅毑煲、鸡毑煲就好了。 郑叔转过身,走回来坐下呷了一口茶,对欧灿辉说,辉仔,南国开张三个月,天天客似云来,旅业开房率达到90%,你有没有分析过,这大好局面是怎样来的?要知道,90%的开房率,那是非常令人满意的数字。 欧灿辉认真想了想,说,得天时、地利、人和。 郑叔点点头,说说看? 欧灿辉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就侃侃而谈:近几年市里的旅游业蓬勃发展,尤其是郊县开发了一个日本皇家园林式温泉公园,更是名声大震。旅游业兴旺也带动了其他相关行业,市的经济发展呈良性上升,也刺激消费增长。各行各业兴旺起来,大家的收入也年年增加,人民的生活水平逐年上升,民以食为天,经济形势好转,餐饮行业最先得益,这就是得天时。 郑叔默默点头。看来欧灿辉不是个不看书不看报的人,对时势有清醒的看法。什么是志大才疏?对时势把握不住就是最大的疏,这样的人失败了只会怨天尤人,跌倒了爬起来还会继续跌倒。时势造英雄,把握住时势、把握住机会,和尚也能当上将军,市井流氓也可以坐上龙椅当皇帝的。 欧灿辉继续说,市的旅游业迅猛发展,旅业需求大增,南国有停车场,客房按二星级刚完成装修,基本符合接待要求;餐饮可以一次接待二百多人,酒店临江可阅江景,环境不错,这就是地利了。天时加地利,我们主动出击,几家旅行社都抢着和我们挂钩,客源有保证,生意自然就好。 郑叔又点点头,说,人和呢? 欧灿辉说,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可缺一,我最满意的还是人和。 第211章 我从餐饮到旅业,业务班底基本上是金龙的人──金龙是国营饮服老企业,人才难得,新体制加老经验,结合得好,就能揚長避短,现在上下齐心,就有这样的好局面了。 欧灿辉原来并没有认真思索归纳,今天给郑叔一逼,倒是认真思索总结了一番,这时又说,郑叔,说到人和,其实我最感动的还是结识了你——若是没有你,哪有南国大酒店?哪有今天的大好局面? 这是欧灿辉发自肺腑的真心感叹。他一直为结识了郑叔、得到郑叔无私的帮助、醍醐灌顶般的教导而感激万分。确实,如果没有郑叔,他还是为两餐胡胡混混,为一点蝇头小利沾沾自喜,目光短浅,胸无大志,不思进取。今日机缘巧合,接了南园就做得风生水起,若没有郑叔时时、处处指点帮忙,欧灿辉便没有今时今日的风光。 欧灿辉这时想到了肥仔白志毅,又说,我还是想不通,肥仔人老实,交游也不广,哪里学来的这个招数?其实灿记有了名气,肥仔也有知名度的,生意不会差,为何肥仔还要出此下策?欧灿辉摇了摇头,惋惜地说,如今搞出个大头佛,灿记的名头算是坏在他手里了。 郑叔这时想到的,却是有人投寄匿名信的事,连领导都作了批示,这事摆明有人欲置欧灿辉于死地──虽然人不至于死,但给欧灿辉和南国一个重鎚打击,大概就是此人的真正目的。此人是谁?谁和欧灿辉有这么大的仇口(恨)? 郑叔把郭绍强通报的情况说了,欧灿辉马上醒悟过来。议了一会,终究理不出头绪,便转而商量把肥仔弄出来的办法。况且肥仔不出来,很多事情便懞查查,只有把肥仔弄出来,才能从罂粟壳粉来源入手,大约会查出一些端倪的。就在这时,欧灿辉身上的手机响起,是刘艳红报告,肥仔来了。 快叫他上来。欧灿辉急切地纷咐道,转头对郑叔说,肥仔出来了。 好,出来了就好。郑叔沉稳地点点头。 肥仔白志毅有点萎靡不振,不过肚腩还是如孕妇股鼓涨,越来越见臃肿肥胖的身軀一坐下,皮沙发便明显凹陷下去。 欧灿辉板着脸问白志毅,怎么回事? 郑叔也说,肥仔,这个时候,你要对我们说清楚,不要有什么隐瞒,我们才好想办法。 肥仔懊丧地叹了一口气说,唉,都怨、怨我那只老虎毑、毑……(注:粤港俚语,乸,雌性,以虎喻妻,形容家有恶妻) 欧灿辉瞪了肥仔一眼,骂道,关你老婆什么事?肥仔去年结婚,欧灿辉便认识了肥仔的老婆春燕,觉得春燕姿色普普通通,苗苗条条的,但眉精眼企,显得很精灵、很利索的一个人。原来心里还慨叹,上天真会作弄人,肥仔迟钝木纳,上天就安排一个聪慧能干的作搭配,肥仔超重肥胖,找的老婆却瘦削苗条,俩人互补,天作之合。 当初转让灿记大排档时,见肥仔跃跃欲试,后来又和春燕一齐找他,便同意把灿记大排档转让给肥仔,也没有提高顶手费。若是别人,凭灿记这个金字招牌,多收三、两万也不会放手。欧灿辉也是想到肥仔有个贤内助,让他夫妻好好做,三、两年功夫,肥仔也就可以脱贫翻身了的。听肥仔口气,这个春燕倒是能干过了头,变成了欺压丈夫的老虎毑? 肥仔愧疚地低下了头,不敢看郑叔、欧灿辉的眼睛,又叹了一口气,慢慢就说开了。欧灿辉听肥仔讲得还顺暢,记起了肥仔的毛病,越紧张就越结巴,倒不敢插话、催促,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原来肥仔夫妇得欧灿辉关照,低价顶得大排档,大喜之余,不辞劳苦经营运作,生意也一如既往般好。肥仔个性懦弱,天生的被领导的命,大棑档就由老婆春燕当家话事,原也相安无事。不料春燕有个舅父,是个跑江湖的野郎中土医生,教给了春燕添加罂粟壳粉的法子,又负责跑广西弄回罂粟壳干货。春燕试着干了一回,自己品尝过觉特别鲜美,过后也没什么不良反应,大着胆干下去,果然很多食客食过返寻味,晚晚旺到爆棚。 肥仔却被蒙在鼓里,曾有客人笑问肥仔,鹅毑煲味道这么好,是不是加了料?肥仔信誓旦旦,急起来越是结巴,客人便一笑了之。到肥仔终于无意中发现春燕做手脚,回到家责备春燕,不料却给春燕臭骂了一顿。肥仔夫綱早失,见老婆发了脾气,便不敢语言…… 欧灿辉终于忍不住,便说,你是不是男人?男人叫大丈夫,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老婆乱来你要制止──连老婆你也管不住,搞出这么大的乱子怎么收场? 郑叔早看出肥仔是给老婆骑上脖子的人,妇道人家眼浅,偏又揾钱心雄,待出了乱子,却又只会哭哭啼啼,反过来依赖老公拿主意,这种人郑叔见得多了,这时也顾不上责怪肥仔,只是问,有了处罚决定了? 肥仔点点头。撤消灿记营业执照倒还罢了,工商还要处以二万元罚金,这笔钱去哪里筹借?春燕舅父也给关进了派出所,若不判刑,也逃不了要罚款。但肥仔最难过的是对不起欧灿辉,好好的一个揾食地方,不但自己砸烂自己的饭碗,还连累了欧灿辉,不用说,也辜负了欧灿辉的一片诚心好意。 欧灿辉发了一通脾气,责骂了肥仔一顿,见肥仔头耷耷眼湿湿,终究不忍心,还是拿了两万块钱给肥仔去交罚款,心里却反复思索,是谁写的匿名信?搞肥仔是不是实际目标是针对我? “罂粟壳粉事件”并没有深切累及南国大酒店,因为除灿记送来的鹅毑煲、鸡毑煲外都没有化验出罂粟成份,但还是给卫防站罚了二千元,写了捡讨和保证书才没有深究。 第六章第五节 五 大餐厅早茶照例客满,人声吵嘈,欧灿辉一眼就看见了四叔公和他的一班老友,那个固定的临江餐桌是特意留给他们的专用位置。 南国开张第一天四叔公就来了,欧灿辉马上把四叔公选的那张餐桌固定给四叔公,四叔公很高兴,还口口声声说不再踏进金龙一步。想来金龙变了味,连几十年的茶趸也改换旗帜,这是顾客的自由,欧灿辉倒不希望四叔公公开说这些话。 已经升作楼面部长的练翠珍正当班,她看见老细,便笑着点头致意。欧灿辉点点头作答,却留意到穿着长袖白衬衣的翠珍,因为衣服束在裙子里,胸脯也显得很饱满,比刚到灿记大排档时好像还没有发育的样子顺眼多了,真是女大十八变,练翠珍变得靓女而且斯文大方了。 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总经理刘艳红和副总经理罗振锋跟着走了进来,笑着说了句“早晨”(早安),便坐下来汇报工作。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公安便衣昨晚要求安排一个特定房间执行任务,昨晚有五个旅游团入住,客房全部爆满,只好把原先安排两个导游住的房间调出来,把导游安排到楼层服务员的值班房委屈一晚,而服务员就在服务台不睡觉值班。值班的服务员水莲姨表现不错,没有表露任何怨言。罗振锋说应该另发奖金给她──公安人员临时要房的事当然没告诉她,水莲姨识大体顾大局的精神应该表彰…… 欧灿辉打开本子记下了这件事。一个企业员工就是要有团队精神,以企业利益为重,以大局为重。刘艳红和罗振锋工作配合不错,把罗振锋提拔为副总经理,分管人事、內务,看来自己没有着走眼。罗振锋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锤炼过,听说还是共产党员,当初一到大排档,欧灿辉就感觉出他有一种气质,一种很阳光的有活力的气质,拍档共事下来,果然,罗锋振为人正气,视野开阔,接受新鲜事物快,工作踏实负责,刘艳红对这个助手也很满意。脾气倒是和刘艳红是一对,都是干脆利落,雷厉风行,连李伙生、莫慕贞都服气,几个部门的头头工作配合得很好,不会因为罗振锋年轻、资历浅而看不起他。嘿,说年轻我比罗振锋还年轻,谁又敢看不起我这个董事长了? 欧灿辉有点分心。因为他留意到,罗振锋穿西装打领带自不必说,刘艳红也是外穿黑西装,內面是长袖白衬衣,打着红领带,束着黑裙子,脸容一如过去姣好,因为薄薄的化了淡妆,嘴上也抹了淡淡的口红,更显得青春焕发,容光艳丽。欧灿辉又有点心神不定起来。现在和刘艳红说话越来越公事化,心里一直喜欢她,在一起工作反而变得正经,正经得有点生疏了,说出的话自己也觉得没有味道。这时他有很强烈的冲动,很想叫走罗振锋和刘艳红单独说话,不过他还是等到两人走了十分钟,才打刘艳红的手机把她叫回办公室。 俩人单独相处,欧灿辉脑子却有点乱,很想说点轻松的话题,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问刘艳红,有没有去过温泉玩?刘艳红以为老细叫她回来有计么事商议,见问起这个话题,觉得诧异,不过还是很快作答,和欧海亮去过两次,一次泡温泉,一次玩滑草。环境很不错,很值得去游玩。不过旅游团太多,要去的话,最好选择不是节假日、周末周日去。 欧灿辉的心情灰暗起来。他每天捡查营业纪录,早知道欧海亮的远景纸品包装工业有限公司是南国的常客,他原以为是当了副董事长兼总经理的欧海亮特意关照他,看来事情有点不对了。 他马上想到欧海亮26岁,是人们所谓的钻石王老五,样貌、年纪都和刘艳红相衬,他是有车阶级,带刘艳红去温泉玩,那是禿子头上的蚤子,明摆着的事——追刘艳红啊!对了,刘艳红今年也该有25岁了吧?记得刘艳红比自己大两、三年的。 第212章 欧海亮有钱有地位,两人年纪相若,难怪刘艳红会跟他出去玩──玩就是约会啊!都怨自己,部长及下面员工思想、动态还能掌握,倒是对最重要的人疏忽了,连她和欧海亮接近也不知道──不知道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刘艳红见欧灿辉呆呆的发楞,不知思想飞到什么地方,也不语言,只是微笑着等欧灿辉说话。她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机缘获得重任,当上响当当的总经理,管辖着百十号人,颐气指使,令行禁止,真是意气风发。她对欧灿辉充满了敬意,不单为他信任她让她当总经理,有机会发挥聪明才智,也为欧灿辉的胆识和闯劲所折服。看着他进金龙当学徒,看着他遭炒鱿鱼到社会打工,看着他搞早餐档、大排档,三年功夫,母鸡变凤凰,竟掌管了颇具规模的南国大酒店,真是匪夷所思,现在行内谁不知道欧灿辉年轻有为? 当初在国营酒家,熬下去最多能当个楼面部长,当餐厅经理、就算是副的,那也是想也不敢想的。公司经理、酒家经理哪只眼看得上自己?因为活泼好动,好多人愿意和自己玩耍,在经理眼中就有点另类;大概自己样貌算过得去吧,工友、还有客人对自己的眼光有点不同,这在经理眼中也好像不妥,弄得自己常常心神不安,好像长得好看点、性格活泼点是自己的错。还是承包好、企业改革好啊,没有改革,出人头地就一点机会也没有。调皮的欧灿辉就更没有了,挨批挨罚的机会倒会有,因为在经理眼中这些调皮仔都有点不羁和另类。 都说时势造英雄,时势机缘造就了欧灿辉,但谁又敢说不是英雄造时势?欧灿辉的脑子确实灵活,别看他有时呆呆的像在想事情,冷丁冒出一句说话、一个决定就是一个好主意。所以刘艳红这时也不急,静静的等着他想好了说话。 欧灿辉的心思又回到刘艳红身上,他实在摸不准刘艳红对他的好感包不包括感情方面,不知道该不该和刘艳红挑明自己对她的爱慕和追求。他猜想刘艳红愿意和欧海亮接近,大约刘艳红自己对年龄有心理障碍。欧灿辉就从不认为两人年龄之间有障碍。问题是,该怎么和刘艳红捅破这层纸? 欧灿辉觉得很苦闷,再不抓紧向刘艳红表露心声,放任刘艳红和欧海亮感情发展下去,刘艳红很可能会嫁入欧巷,不过不是成为自己的妻子,而是成为自己的长辈——欧海亮按宗族辈份该叫十七叔,刘艳红就会变成十七婶了。可是欧灿辉不知道怎样跟刘艳红诉说,早知道应该在刘艳红离开金龙时就向她挑明,都怪自己光顾守着大排档搵钱,没有花心机去考虑个人问题,如今刘艳红成了自己的下属、得力干将,总之见了面,带些感情色彩的话也不知怎么说了。 欧灿辉还顾忌到,如果刘艳红对自己确实没有在感情方面有考虑,还要担心表白碰钉之后会不会影响工作配合,他实在不愿意因此而失去这个能干的人才。欧灿辉后来想到,这才是令他犹疑、迟疑的原因。这么顾虑重重,又让欧灿辉乱了方寸,他只好胡乱找了些业务问题和刘艳红议了议,涉及感情到的话到底说不出口,便让刘艳红离开。 欧灿辉平时在办公室坐不住,他喜欢在酒店到处走走,和员工闲聊几句,或是到餐厅和熟悉的茶客倾谈,再不然就到厨房部或点心部,把反馈回来的意见信息和师傅们商讨,改进厨艺,搞搞创新品种。这时是他和员工最融洽、身心最松驰的时候,甚至不希望有人来打扰。但今天他没有什么心情,干脆就走出酒店,沿着江边长堤朝东信步走去。 离南国酒店不远处,就是北江大桥,桥上车流穿梳频密。再往上游一公里多,北江第三桥正在兴建,已经看见两岸边冒出了几个桥墩。欧灿辉曾听茶客发议论,说在北江建三桥是劳民伤财,那里现在连民居也稀少,在那里建桥是脫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搞工程是市里有权的人敛财的手段,说得言之凿凿,有激动的还咬牙切齿。 欧灿辉却不这么看,对贪官污吏自然要恨之入骨,但共产党也是有王法的,不要动辄就把政府官员想象得那么坏、那么不择手段。欧灿辉认为建三桥是政府有远见有魄力的举措,广州过去只有珠江桥、人民桥、海印桥,上次走了一趟才知道,现在珠江上密密的建了近十座桥!那是城市发展、经济发展的需要啊。 清源也应该是这样,建了三桥,修了公路,那里的房地产一定首先旺起来,东区一带一定会有老板投资办工厂办企业。老城区早就因人口增长而显得拥挤,不愿过对岸新市区的,一定会被东区新开发的住宅小区所吸引。大约用不了十年八年,三桥两岸那两片地域,又会变成新的高楼林立的繁华热闹地方了。这事其实不用争拗,事实就摆在眼前:有了北江大桥,就有了的现在新市区;将来建好第三桥,东区一带也必会发生天翻地复的变化。 此刻欧灿辉却没想这些事,对刘艳红的思虑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思想信马由缰,脑海中忽然跳出一部书,名字叫《少年维特之烦恼》,书的内容过也不记清楚了,但这部书因为书名独特就有一个很深的印象,这时灿辉就想,少年维特之烦恼,烦恼什么呢,想来必是少年情窦初开,为情而烦恼了。原来为情而烦恼,中外皆然,大约也不分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的,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小说、电影电视剧,爱情永远是文艺作品的永恒话题,连他最喜爱的金庸——欧灿辉已经把金庸十五部武俠小说全买齐了──的武侠小说也离不开爱情。 唉,爱情真的是这么令人烦恼吗?! 第六章第六节 六 阿球找欧灿辉喝酒,听他的口吻,显得很急切、很兴奋,那口吻也显得不容置疑。欧灿辉原不想去的,但阿球从深圳回来,自己忙于酒店生意,除了在南国和阮桂洪一道和阿球吃了一次饭,后来就没有再找阿球闲聚。不管怎么说,好朋友还是应该多聚会的。 再说金龙酒吧这四个字对欧灿辉也有吸引力,华仔表哥接掌金龙大楼后,欧灿辉还没去过,这时他就决定去看看。其实不用太过小心多虑的,既然和华仔表哥是老友,大家又变成了同行,即使生意有竞争,也是暗争而不明斗,行内都这样,内心恼火对方,面子上还是客客气气的,自己从不踏足新金龙,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从南国到金龙,步行也用不了五分钟,欧灿辉刚踏入楼下大门,四个咨客小姐向他齐齐鞠躬欢迎,其中一个还叫了一声“欧老板”,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陪着欧灿辉上楼。 欧灿辉觉得这小姐有点面熟,后来还是这个小姐笑嘻嘻地说,欧老板不记得我啦?我和你喝过酒的,在你的大排档……欧灿辉就记起这小姐叫阿琪,那晚和阮桂洪、还有一个叫小琴的一齐喝酒聊天,还聊得挺高兴的。 阿琪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声音很悦耳,欧灿辉忍不住多看了阿琪几眼。因为阿琪领先他一步,侧视她的身体,紧裹的旗袍使胸部有明显的曲线,欧灿辉这时忽然想起去了劳教的鸡虫,因为鸡虫每每说起女人穿旗袍,不但胸部曲线完美,而且因为下摆开衩高,那大腿的美白令男人想入非非,鸡虫那时便口唾横飞丑态不堪。此刻阿琪就穿着旗袍在他身边,走动中大腿不经意地显露了优美的线条和耀眼的白皙,欧灿辉便觉有了异样的感觉。 酒吧大厅灯光幽暗,音乐却很强劲,有点震耳欲聋,十来个男女后生手舞足蹈在跳的士高,舞池那边不时转动射来一道强光到头顶天花上。阿琪领欧灿辉来到角落一个卡座,见早来的客人和欧灿辉打招呼,向欧灿辉展露了一个妩媚的笑容才离去。 阿球旁边的几个朋友都很年青,欧灿辉却一个也不认得。听了阿球介绍,知道一个叫挛毛──细看他果然头发卷曲而且是先天生成不是特意弄成的,一个叫向阳,还有两个分别叫老趁和猪头炳。灿辉便向他们派了名片,客气了一番。阿球这时已经大声叫服务员再拿一扎啤酒,欧灿辉便问,桂洪呢? 阿球一边给欧灿辉倒酒,一边说,桂洪来不了──找了这样一个老婆,没结婚就管得这么严,我看桂洪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丢那妈,找老婆一定要找像猫一样温顺的,管老公的老婆,我是宁愿不结婚也不要的。 挛毛几个嘻嘻地笑起来。欧灿辉也笑了,闲扯了一阵,喝过两轮啤酒,因为和挛毛几个不熟,说的话就泛泛的。小舞台那边有人唱卡拉ok,却是胡吼乱叫,唱得不成样子,听了也觉难受。欧灿辉便抽空招手叫过一个服务员问,你们老板呢?我倒是很想见见他。服务员便笑着说稍等,转身离去。欧灿辉笑着对阿球说,你知道这里的老板吧?当初我就是跟着他做装修,如今倒是变成了搞饮食的同行。 说话间,蔡韵仪娉娉婷婷走过来,跟在后面的女服务员向欧灿辉介绍说,这是我们老板,蔡小姐。韵仪已经笑着和欧灿辉握手打招呼,表侄子,你好啊! 欧灿辉愕然,老板不是华仔表哥么?这女仔年纪轻轻,衣着暴露性感,又怎么敢叫我表侄?哦,她大约相当刘艳红这个角色,不过自认长辈亲戚就有点费解了。他又觉这女仔眼熟,很快就记起在欧巷、在金宝夜总会见过的。 这时韵仪又说,你应该叫海霞作姑姑吧,而海霞是我表妹,我应该是你的表姑了。不过你是南国的大老板,我在你面前是摆不起架子的。说着自己也笑了,又说,是亲戚不假,不过大家都是后生仔女,大家随意些。 第213章 欧灿辉这才明白认亲戚的来头,十八行算盘也算不过来的远亲,说得出来也多了一份亲切感。韵仪大大方方地在他身边坐下来,拿起挛毛的啤酒杯说,欧老板,你是第一次来酒吧,我敬你。和欧灿辉碰了一下杯,一口气就把一大杯啤酒喝下去。 欧灿辉也把杯中啤酒喝了,便说,我曾跟华仔表哥做过(工),也好久没见过他了。 韵仪便说,华仔表哥较少回来,平时就我在这里帮他看档,我早知道你和华仔表哥、桂洪都是老友,所以你有空就上来,大家喝两杯聊聊天,好不好? 欧灿辉自然点头说好。 服务员送来一扎啤酒和几碟小食,另一个送来了一个水果拼盘,说,仪姐吩咐的,今晚欧老板赏脸,大家尽情喝,都是老板埋单。 阿球发出一声欢呼,欧灿辉便说,这怎么好意思? 韵仪却说,华仔表哥早嘱咐过的,你不领情,我怎好和华仔表哥交待?来来来,大家举杯,为欧老板生意兴隆,也为大家身体健康,干! 连喝了几大杯啤酒,欧灿辉也有点兴奋起来。他看韵仪穿了一件浅绿无袖低胸连衣裙,性感得很,裸露的肩膀、大腿肌肤胜雪,更要命的是因为裙子低胸,刚开始还觉有点不自在,老是把视线避开,这时觉得自然了点,那种异样的感觉却又涌了上来。韵仪俊俏艳丽加上浅颦轻笑,谈笑风生,风情万种,欧灿辉便也完全没有了拘束,虽不敢明目張胆看她的胸部,那视线却不由自主趁着和她说话瞟过去。 韵仪笑嘻嘻打掉阿球摸向她大腿的手,忽然说,怎么喝斋酒?叫小姐来嘛。她对欧灿辉说,我这里的小姐又靓又善解人意,保证让你开开心心。你有没有相熟的小姐? 欧灿辉摇了摇头。他原不想要小姐作陪,但韵仪误会了他的意思,举手打了个响指,马上有服务员过来,韵仪低低吩咐了几句,服务员便颔首领会而去。 欧灿辉看其他几个男人跃跃欲试,不好扫大家的兴,但自己不习惯和不熟的女人相处,想到这里便想到刚进来碰上的阿琪,阿琪也算靓女,就找算是认识的阿琪好了。 听说找阿琪作陪,韵仪有点奇怪欧灿辉认识阿琪,不过还是吩咐服务员去叫。韵仪从华仔表哥、方清、还有阮桂洪嘴里知道不少欧灿辉的事,正式见了面才知道,这么能干的年青老板原来还是一个靓仔帅哥,顿生好感。看来这个欧灿辉比方清能干多了,南国大酒店搞得轰轰烈烈,金龙酒家越搞越冷清,方清和他一比孰休孰劣一目了然。和这个靓仔搞好关系有对冇错,说不定将来有合作机会也不一定,总之放长线就会有收获的,总之靠上这些会搵钱的老板不会有错,更何况他又年青靓仔,不信他顶得住我的肉弹攻势。 不过韵仪这晚不想急于发起进攻,她知道对欧灿辉这一类型的人切忌操之过急,搭上了关系,以后总有机会的。 阿球凑过来递给欧灿辉一根香烟,欧灿辉忙摆手不接。他听师傅的话,搞装修的时候就戒了烟的。阿球便说,吸一口吧,很提神的。见欧灿辉还是摆手,旁边的老趁便伸过手来,阿球没好气地把老趁的手打开,把烟放在自己的嘴上点燃了抽。 阿球的眼神有些迷离,欧灿辉感觉阿球飘飘然的像是醉了。阿球没有改变,以前喝酒也是要喝个够,三个人喝酒先现醉态的就是他。 不过阿球一看有小姐来了,眼里便放出光芒。四个小姐分别坐在几个男人旁边,气氛又马上热闹起来。小姐们果然年青貌美,性情开放大方,欧灿辉看得出这几个男人都是情场老手,和小姐们调笑逗乐动手动脚。阿球先搂着身旁一个亲了一个嘴,才放开她连声叫喝酒。 这时韵仪看阿琪来了,站起来对阿琪说,好好陪欧老板,把阿琪拉到欧灿辉身边坐下,然后对欧灿辉说声“失陪”,又俯身用嘴巴在欧灿辉脸上亲了一下,才笑着离开,欧灿辉倒是觉得脸上一阵发烫。不光因为韵仪大胆的吻、更因为韵仪俯身时,胸脯更多的部份落入欧灿辉眼里,那异样的感觉又在心里不安份地燥动起来。 阿琪已经脱下旗袍,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欧灿辉看她神采奕奕,眉宇间尽是笑意,心情顿时开朗,又看她穿了件蝉翼纱衣,内面的乳罩也显露得清清楚楚,也一样显示胸乳挺突饱满,便主动先说话,阿琪,我们又见面了。 阿琪掩嘴一笑,说,欧老板,我们喝酒?欧灿辉于是就兴致勃勃地和阿琪、阿球几个喝酒。 啤酒虽然度数低,但酒精积累多了,还是会喝醉人的。欧灿辉虽然善饮,架不住阿琪和几个小姐轮番进攻,阿琪更是柔情蜜意,风情万种,欧灿辉便意马心猿起来。男人和女人调情这种事,他在酒店陪客人喝酒见得多了,现在社会风气变坏,初中生就开始谈恋爱,身体没完全发育,就敢在街头巷尾偷偷搂抱亲吻,他就碰见过好多次。这时大脑兴奋得很也跃跃欲试,也敢搂抱一下阿琪。 含情脉脉的阿琪说要和欧灿辉合唱卡拉ok,欧灿辉忙耍手兼拧(摇)头。他知道自己最缺的便是音乐细胞,唱一曲国歌也跑调的,那里敢在公众场合出自己的洋相?阿琪撒了几下娇,见欧灿辉连下舞池跳舞也不愿意,只好自己走上小舞台,点了一首歌独唱。 欧灿辉乐得休息一下,见阿球又递过一支烟来,随手接过便放在茶几上,旁边的老趁伸过手来拿起叨在嘴上,而且防备阿球来抢,侧身低头就点火抽上了。阿球果然去抢,老趁则笑嘻嘻的躲避。欧灿辉并没有多留意他俩嬉闹,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小舞台上了。 前奏一起,欧灿辉便晓得阿琪点唱的曲目是《长江之歌》。欧灿辉虽然缺乏音乐细胞,但南国雅房也是有卡拉ok设置的,他常陪客人食饭饮酒唱卡拉ok,对这首歌是耳熟能详。待阿琪唱出第一句,欧灿辉便低低的“哗”了一声,满脸诧异,跟着便认真聆听。 阿琪唱歌的嗓音是标准的美声唱法。有美声、民族、流行这三种演唱方法,欧灿辉还是懂的,而且还能区分水平高下。阿琪的歌唱得实在好,好在哪里欧灿辉也说不明白,但阿琪的水平绝对赶得上专业水平那是显而易见的,一曲终了,获得满场热烈的掌声便是明证。 阿琪满面春风地走回来,欧灿辉便又拍了几下手掌,笑着对阿琪说,阿琪你一定食过夜粥,(注:粤港俚语,原指习武之人受过训练,泛指受过专业学习培训)你去参加卡拉ok大赛一定拿奖。 外省妹阿琪听不明白什么夜粥,但赞赏的意思是明白的,抿嘴一笑,紧挨着欧灿辉坐下,拿起大酒杯和欧灿辉碰杯,笑逐颜开地用广东话说,多谢。 欧灿辉不禁对阿琪刮目相看。阿琪不但人靓身材靓,还多才多艺,欧灿辉不由得多了一份亲近之心。待几轮酒下来,欧灿辉见阿球几个都停了不喝,都搂着小姐拥吻,老趁的手已经伸进小姐衣服里面,有谁又发出了几声难耐的娇笑。这时阿琪含情脉脉的倒进他怀里,终究是把持不住,便和阿琪搂在一起。 欧灿辉一下就陷进如遭电击的激情境地。阿琪紧紧的拥抱着他,仿佛他就是她的恋人、爱人、亲人,她搂得这么紧,仿佛怕一松手,他就会失去了,于是欧灿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紧贴的女人胸脯,那感觉刺激起一股似是无法遏止的欲望,胸腔里似是涌起汹涌激蕩的潮水,他的双手便很用力,似乎要把怀中的女人熔化,熔进自己的胸腔,熔进自己的全部。 而这时阿琪就发出了依依唔唔的呻吟,扭动了一下,嘴巴便贴上了嘴巴,很忘情地亲吻,并且把舌头伸进欧灿辉的口腔。此刻欧灿辉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他用力地吸吮这温热湿濡的舌头,终于忍不住把手按在阿琪饱满的胸脯上…… 阿琪贴着他的耳朵说,我们到楼上房间去。欧灿辉一下没反应过来,等阿琪拉着他站起来要往外走,碰到阿球瞟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欧灿辉一下清醒过来。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他醒悟到阿琪是要拉他到一个地方去打炮,一刹那间理智回复到了身上。他轻轻地挣脱阿琪拉着的手,拿出银包掏了两张100元递给阿琪,对阿球说,我有事先走了。说完,也不理会阿球急切的呼唤和失望呆立的阿琪,大步朝门口走去。 欧灿辉在门口收银台碰上了韵仪。这里灯光明亮,比在吧厅里看得清楚,韵仪脸上容光焕发,裸露的胸脯、胳膊、大腿,果然和昏暗灯下不同,显得凝脂般细腻、牛奶般洁白。欧灿辉不敢把目光碰到韵仪的身上,韵仪却挽起他的胳膊陪他往外走,嘴上就说,怎么不多坐一会?今晚有几个局长来喝酒,给他们拉住了不放,没有陪你尽兴…… 韵仪和欧灿辉贴得很紧,欧灿辉隔着衣服袖子,也感受到妙龄女郎一边乳房的弹性和温暖,他心一跳,赶忙从韵仪手里抽出胳膊,客气地说,你太客气了。他干脆停下脚步,伸手和韵仪握了握说,再见。 韵仪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不过脸上还保持着笑容,见欧灿辉坚持不让她送下楼,只好举手和欧灿辉说拜拜,欢迎有空过来。 欧灿辉走出金龙大门,如释重负般吁了一口气。荒唐!今晚怎么就把持不住,和阿琪这个做小姐的女人亲热?差一点就上了床,惹上了脏病怎么办?若是传了出去,今后还怎么抬头做人?!若是传到了刘艳红耳里那后果更是可想而知──刘艳红性格刚烈,这些坏事还是少做为妙。 继而想到,金龙这样的地方还是少去为佳,韵仪、阿琪这样的女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第214章 已经见识过华仔表哥和方清的这些“黄”色场所,甚至已经放纵过自己,但如此经营其实是个祸害,政府整天说打击黄、赌、毒,金龙这样搞,很容易就会成为扫荡目标,弄不好会执笠关门。虽然自己的南国雅房也有小姐光临,不过那是客人自己带来或call来的,说起来不关南国的事,看来南国得坚持原定方针,不能搞这些歪门邪道。 看了看冷冷清清的南门街,思忖了一下,欧灿辉便朝回家那头走去。 第六章第七至八节 七 这一晚欧灿辉睡得很安稳,第二天回到南国,早上例行碰头的时候,他的眼睛在看刘艳红的时候多了几分柔和。他显得心不在焉,手上摆弄着签字笔,思想却开了小差,连罗振锋也看出老细精神不集中。直到俩人汇报完工作,罗振锋先行离去,刘艳红单独留下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刘艳红。这一刻默契回到了俩人身上,他静静地等待刘艳红开口说事情。 刘艳红汇报说,她听说,南国的物业主权已经秘密易主,新的业主就是郑叔。 欧灿辉顿时两眼放光。这个消息太好了,郑叔是业主,资金调动就有了很大的活动空间。怪不得让郑叔代收租金,原来早有预谋。嘿嘿,郑叔不比别人,欧灿辉把他当契爷(干爸爸),郑叔也把灿辉当契仔(干儿子)一样,有什么事还不好商量?他盯着刘艳红问,消息确实? 确实。刘艳红也为欧灿辉的情绪所感染,脸上荡开了笑意,我是听原来南园郑老板的老婆说的。郑老板听说去了花县赤坭接了一个水泥厂,他老婆要和他离婚,到房管局一查,郑老板原来的物业有一半已经易主,把他的老婆气得要死,向法院递了离婚诉讼,告郑老板重婚,还要求法院帮她划分财产。 欧灿辉的脸色有点凝重起来,郑叔的交易会不会受影响? 应该不会。刘艳红说,我咨询过律师的意见,他们认为不会推翻合法的房屋交易,女方要求划分财产,应该追讨的是售房所得。 欧灿辉向刘艳红投去感激的一瞥。这就是刘艳红的能干,她懂得主动为老板分扰解难,有时甚至做得滴水不漏。他以拳击掌,说了一声“好!”脑子里急速地盘算起来。 刘艳红看欧灿辉没有再说什么,就告辞走出办公室。欧灿辉看着刘艳红婀娜的背影,思想又开了小差,刚才会议的时候断断续续地想,现在沒人干扰,思绪便清晰起来。 自小受父母教育、学校老师教育,进饮服公司后受领导和师傅教育管束,欧灿辉虽然好动调皮,思想深处一直有一条界线,就是不能做坏事、不能做违背道德的事。昨晚在那种环境下悬崖勒马是做对了,但对自己一直喜欢的刘艳红,为什么就不能放开心胸表达爱意?为什么?…… 想到这里欧灿辉又觉烦闷起来,他一直把握不到和刘艳红直诉衷肠的契机,他一直不敢挑开这个话题,丢那妈,我这是怎么啦,连追自己喜欢的人的勇气也没有?…… 刘艳红刚离开不久,接到阿琪打来的电话,他赶忙借口工作忙挂断了电话。这些做皮肉生意的女人现在比男人还胆大脸皮厚,给她们缠上麻烦就大了。阿琪甚至在挂断电话前说了一句“tcoveyou”(我爱你),但他还是拿定主意不和阿琪再接触。阿琪是“鸡”,她的衣着、她的举止,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传出去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处,传到刘艳红耳里就更糟了。 这时欧灿辉就想到了阿球,这个阿球好像还是跟三年前一样,胡胡混混,不思上进。不过人各有志,喜欢过怎样的生活是自己的事,阿球就是这样的禀性,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的。欧灿辉曾劝阿球搞个饮食店、大排档之类的,或是做个什么生意,资金方面可以支持一些,但阿球撇了撇嘴说没兴趣,问他对什么有兴趣,阿球又说不上来。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壁?阿球摆出的那个样子就是了。欧灿辉没办法,自己的工作也忙,阿球又时常神龙不见首尾,也就少去关心他了。不过这时想起昨晚的事欧灿辉心里掠过一丝不安,阿球这样胡胡混混很容易结交损友误入迷途,看来还是要劝阿球做正行走正路才好。 因为有心事,欧灿辉随意走到窗前向外眺望。窗外就是宽阔的北江河,因为是冬天,河道枯竭,露出了大片大片的沙滩,河对面的沙滩甚至伸展到河道中间来了。这时的北江河水很清澈,只是天空有点灰蒙,阳光便显得很温暖。 一阵马达的轰鸣引起了欧灿辉的注意,抬眼搜索天空,一架墨绿色的直升飞机在对岸正飞过来。这段时间一早一晚老是有直升飞机在市区飞行,看了清源日报才知道,温泉公园新添了坐飞机观赏温泉景区和市区的项目,很受游客的欢迎。 轰鸣声越来越响,眸灿辉注视着直升飞机在眼前向左方飞走,想到时代真是变了,过去一个家庭有部单车就很了不起了,欧灿辉家连单车也没有,欧国能到西郊的家具厂上班也是“11路车”(步行)。现在骑摩托车上班是很普遍的事,有钱一族也开上了私家车,虽然只是少数,按发展趋势,私人拥有汽车会是很普遍的现象。社会进步真的是日新月异啊! 欧灿辉很佩服温泉的老板,他投资开发这个旅游项目,足以证明他够眼光够魄力。听说坐一次直升飞机也不贵,100元一位,一般人也消费得起,抓着现在人们荷包漲了,游客贪新鲜愿花钱的心理……对了!约上刘艳红去乘直升飞机,尝试坐直升飞机就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想到这里欧灿辉兴奋起来,不带其他人,就和刘艳红两个人去!然后就在温泉吃饭,即使不说什么明白话,刘艳红也应该感觉到我对她的情意,对,就是这样,然后看她的反应,再见机行事好了…… 欧灿辉的心情开朗起来,这时他看见不远处江边围拢了好几个人,而且这些人很激动地大呼小叫,虽然听不见,但从他们激动的手势、动作也可看得出来。他不由自主把视线投射过去。他认出了中心人物是陈满,越来越多的人围拢到他的旁边,想来又是陈满钓鱼有意外收获。 欧灿辉于是想起自小就吃过陈满送的北江鱼,想起陈满为人慈爱大方,欧巷里家家都吃过他送的鱼,那时家里穷,三兄弟吃到新鲜鱼就很高兴。记得自己很羡慕陈满的本事,当时还跟陈满学钓鱼,去了才知道,钓鱼第一要耐得住孤独、寂莫,自己没有那个耐性,去了两次就不愿再去了。还记得两次都是一无所获,还是陈满把他的鱼获全部给了自己,回到家面对满脸高兴的母亲,欧灿辉是又高兴又惭愧。不过他后来还是没有再跟着陈满钓鱼,但对陈满几十年如一日天天到江边钓鱼有很深的印象。 这么多人围拢过去,一定是陈满的收获很丰盛,欧灿辉起了好奇心,便离开办公室走去江边看个究竟。还没走到陈满身边,就听到人群的喷啧惊叹声:“哗,真大!怕有上百斤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鲶鱼呢!”“满记真有本事,说钓鲶鱼就釣到鲶鱼,而且还是大鲶鱼!”“哈,钓到这么大的鱼,满记你发达了……” 欧灿辉挤开人群走进去,看见地上有一条长长的大鲶鱼,足足有一米三、四十公分那么长,浑身颜色黑黝,光滑无鳞的鱼身还有一层渭不溜湫的粘液,大大的鱼头呈平平的大三角形状,嘴上两条长须,它在地上还在蠕动,有热心人正拿着小塑料桶用手给它浇水。 这时陈满解下了它嘴上粗粗的鱼钩,站起来伸了伸腰,接过旁边的人递过来的香烟,美美地吸了一口,揉了揉腰笑着说,今天算好彩,钓到了这条大家伙,嘿,年纪来了,差点都制不服它。看得出陈满很开心,开心得连脸上的皱纹也放光芒。 欧灿辉看这鱼足有七、八十斤重,喜出望外,忙和陈满打了个招呼,对陈满说,满记,真的是钓鱼高手啊!我还没见过有人在北江河钓到这么大的鲶鱼的。陈满又呵呵地笑了。 欧灿辉知道在这个季节钓到这么大的鲶鱼是件稀罕事。钓鲶鱼不但要看季节,还要看天色、水质、水流、地段,鱼钩、鱼饵都是特制的,连鱼丝也要挑特別坚韌的。半夜人静到日间选好的地方放钓,大都是河段中间水深的地方,第二天一早再去查看。但是就算鱼上钩了还没有一半事,要收线、放线,还要驾着小鱼艇跟着它跑。大鲶鱼在水中力量超乎常人,一不小心,让它把小鱼艇弄翻沉了,它会带着鱼钩鱼丝跑掉。要把大鲶鱼折腾得没有气力了,慢慢的把它拉近岸边,瞅准机会把它抬离水面。这么大的家伙,没有一两个钟头折腾很难制得服它,当然就很费钓鱼人的体力、耐性和精神了。 欧灿辉这时就打这条大鲶鱼的主意,想把它占为己有。这么大的鲶鱼绝少机会碰得着,要是让南国收了去,一个电话就把一大帮饕餮之徒召集过来,这些美食家们一定会为这个难得的大家伙慷慨解囊。再把关系单位的头头们请来,请他们吃一餐北江大鲶鱼,他们一定会很兴奋很开心的。请头头们吃当然不收费,就当是报答他们平日对南国的关照,就当是感情投资好了。于是他附在陈满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不料陈满也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不卖鱼的。 欧灿辉奇怪了,这么大的鱼,难道拿回家去吃?吃不完就晒鱼干?没有人拿鲶鱼晒鱼干的。又难道真的把它劏了送街坊?那也太匪夷所思了! 欧灿辉还想和陈满磨嘴皮,陈满却转身和一个满脸有刀刻似的皱纹的老渔民低声说了几句。 第215章 欧灿辉猜想他必定是陈满的朋友,也是这次捉大鲶鱼的帮手,因为靠陈满一个人是没法搞惦的,欧灿辉看老渔民笑着点了点头,心里说声不妙,果然见陈满和老渔民弯腰搬动那大鲶鱼,却是把它朝江边推去。 人群骚动起来,欧灿辉张嘴大叫了一声“满记!”只听得篷的一声,那条大鲶鱼已经跌落北江河中,激起了白花花的浪,涌上前的人只见那鱼在水里翻了一个身,很快便沉入河中不见了踪影,人们便发出了啧啧的惊叹声和惋惜声,陈满和那老渔民却相视而笑。 欧灿辉觉得很扫兴,随即又觉释然。自小便知道陈满不卖鱼的,只是不知何解,这大概也含蕴着一种做人的哲理吧?有空倒是要和郑叔探讨一下,和陈满聊聊也应该是一件很有兴趣的事,于是欧灿辉邀请陈满和老渔民到南国歇息一下,喝杯茶聊聊天。但陈满不愿意,欧灿辉只好作罢。 回到办公室欧灿辉心里还想着那条大鲶鱼,于是便给陈昊天打了个电话。陈昊天正忙着事情,问清楚欧灿辉没有特别要紧的事,便说等一下我再打回头便挂了电话。 欧灿辉只是因为碰见陈满而想找陈昊天,因为自从陈昊天回来办厂,见面机会多了,儿时的情谊便续上了,而且因为陆昊天待人诚恳,因在外面时间长,见多识广,谈吐显得比別人不一样,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见解,欧灿辉便觉得和陈昊天更投缘──和阮桂洪、阿球感情很亲近,但在一起只是闲话家常,比不上和陈昊天交谈更有教益,实际上和阮桂洪、阿球都有点疏远了。但陈昊天实在忙,只有在晚上才有点空闲,欧灿辉想和陈昊天闲聊,往往是在晚上十点过后才打电话过去,有时还是何丽接的电话,说陈昊天还在车间忙呢。 这一次陈昊天到中午临下班的时间才打电话过来。不过他先说了“公事”,晚上要请客,要欧灿辉留一个最好的包房,准备最好的菜式,欧灿辉连说没问题。陈昊天又说,你不要想着同我悭(省)钱,晚上我是请供电局的头头吃饭。陈昊天嘿嘿地笑着说,灿辉,今晚谈得好,用不了几天,电缆厂就姓陈不姓国了,所以你要给我搞得好一点。 见陈昊天说得郑重其事,欧灿辉说我办事你放心,天哥的事我怎敢掉以轻心?不过陈昊天的话引起欧灿辉注意,便问,你是说你要把电缆厂买下来? 陈昊天又嘿嘿地笑了,说,这个事我有空再跟你聊──上午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 欧灿辉便把陈满钓到一条大鲶鱼又放生的事说了,又说,真可惜,满记不答应把鱼卖给我,不然,今晚给你弄一个清蒸鲶鱼头,包管神仙见了也流口水。我原打算约满记,今后钓到鱼就由南国收,也好报答小时候吃了他那么多鱼。 陈昊天哈哈笑了,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老豆,几十年的怪脾气,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卖鱼?你就不要打他的主意了。好了,不多说了,晚上我早一点过来,到时再聊吧! 八 下午才过五点,陈昊天便来到南国大酒店,他在欧灿辉、刘艳红的陪同下进了二楼最好的包房,看了看宽敞明亮雅致的环境,又走到临江窗边朝外眺望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转头问欧灿辉,晚上给我预备了什么? 刘艳红递过菜单,笑着说,昨天刚好进了几条五瓜金龙,(注:五爪金龙:即蚚蜴。和穿山甲、天鹅、白额雁同属国家保护野生动物。)今早劏了一条,早上八点钟开始煲汤,到六点该有十个钟头了。我刚才去厨房看了一下,那个汤已经煲得象牛奶一样,我怕一煲不够,给你预备了两煲。 好好。陈昊天连连点头,说,果然是行家,这个五爪金龙煲汤最有益,炆煎炒焗它是浪费了营养。他指着菜单上一个红烧深山芒鼠肉,问,这是不是── 欧灿辉点点头,说,这个穿山甲是最大的,有四斤多重。我想你一桌满够的了。 陈昊天颔首,又指着菜单上雁落梅林问,这不是梅子炆鹅吗,还是……? 欧灿辉笑嘻嘻地说,都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贵人就更不用说了,今天贵人有口福,可以吃到天鹅肉。不过实话告诉你,雁落梅林的雁字是很准确的,现在说的天鹅其实就是白额雁,我查过书的,不过行内都这么叫,客人也为吃过天鹅肉高兴,也就约定俗成,都叫天鹅。我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叫你好我好大家好。 陈昊天把菜单递回刘艳红,说了声谢谢你。转头对欧灿辉说,搞这些要小心点,给查到了也是有麻烦的。 欧灿辉说,谁说不是呢,但你不做别人做,没理由让人把客抢走的,大家心照不宣,小心点就是了。刘艳红见客人和老细都没別的吩咐,笑看对陈昊天说了声“失陪”,就退了出去。这时服务员冲了茶进来,陈昊天便和欧灿辉在沙发上坐下来说话。 陈昊天因为来南国吃饭不多,问了问欧灿辉,知道南国这一段时间生意更好,又问,南国这幢大楼原来是哪个单位的? 欧灿辉见陈昊天问起,便回答说,原来是人行办公大楼,后来人行搬去新市区,就把这幢楼卖给了给他们建新大楼的包工头…… 那就暂时放开它。陈昊天断然地说,现在到处搞转制,你留心一下,有合适的地方就去花下脑筋,我告诉你,现在是大好时机,可以乱中取胜,说不定机缘巧合,一幢像南国这样的大楼,一分钱也不用就可以姓欧的。 欧灿辉想到陈昊天早上说过,电缆厂很快就姓陈不姓国(营),心中一动,便向陈昊天靠过去一点,说,这就要靠天哥你指点了。 陈昊天喝了一口热茶,说,今晚我请供电局的头头吃饭,就是想最后敲定一些细则。谈得好,明后天就可以签约,那时这一间电缆厂就真真正正属于我陈昊天的了。这事我不怕和你细说,只是你不要到外面乱传就是了。 那是一定的,天哥的事我怎敢乱传乱说?欧灿辉知道陈昊天也是不抽烟的,口袋里的好烟就不用拿出来,只是给陈昊天添茶,一边等陈昊天说下去。 陈昊天把这事来龙去脉简洁地说了一遍。原来当初广州供电局和清源供电局,共同投资300多万合办了这间电缆厂,广州方面后来退了出去,供电局没时间、没精力抓这个厂,最近几年都是亏损,还欠下銀行500万元债务,把这个厂视为包袱。先是发外承包,见陈昊天有兴趣,干脆就把这个厂转让。把土地、厂房、机器折价76万,也不用马上付钱,定下两年内用产品偿还,陈昊天差不多等于没花一分钱就白捡了一个厂。 欧灿辉想了想,问,那500万呢?不会是供电局也负责吧? 你当供电局是傻的?陈昊天笑了笑说,我们说好的一个条件,就是由我承担偿还银行贷款。当初办厂时,供电局买地才50元一个平方(米),3万多一亩,现在房地产热起来,已经开发到电缆厂这一带了,电缆厂这十几亩地保守估算也值600多万。我拿它作抵押,银行已经答应以贷还贷。 欧灿辉不禁为陈昊天感到高兴,陈昊天回来才一年多,竟然就办成了这件事,真真正正地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工厂,陈昊天果然有胆识有闯劲有办法,便说,还是天哥你有眼光,把一个死火厂搞得风生水起──我看报纸上常有你们的消息报道,报纸上那些排名不分先后的广告,也常常看得到新飞厂的名字。 陈昊天说,过去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我是反其道而行之,风头一定要出,名声要越响越好,我告诉你,现在我去银行,不管是建行、工商行、农行还是中行,只要亮出新飞电缆厂的名头,行长也愿意接待我。 欧灿辉轻轻打了陈昊天一拳,笑着说,不是这么简单吧? 陈昊天也笑了,说,我也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和方方面面都混得不差,都是靠“炸药包”炸出来的路子。 炸药包? 是啊,我和何丽叫它做炸药包,不过里面装的当然不是炸药,而是一叠叠的人民币。国家发行500元、1000元的大面额人民币就好了,我的“炸药包”也就更轻盈,当然更方便携带攻关了。我告诉你,金钱不是万能的,但离开金钱就万万不能。 欧灿辉心神领会,万变不离其宗,酒色财气搭桥开路。他默默地想,共产党整天说反腐倡廉,惩治贪污受贿,但那些有权的人,总是明的暗的都有办法贪污受贿,禁而不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即如煤炭工业局的廖局长,设下的是明修棧道、暗渡陈倉之计,自己也是靠“炸药包”炸开廖局长的堡垒,只不过分别只是廖局长暗示在先、自己主动在后罢了。不过陈昊天确实胆识过人,眼光看得准。到了去年那种情势,谁承包了谁发财,已经有人在吃后悔药了,还有人在供电系内说三道四,给局长在大会上狠批了一顿,这些人才老实起来。 欧灿辉便说,天哥,还是你有本事,供电局的头头都给你搞惦…… 陈昊天摆摆手说,不是我有本事,是我碰上了好时机。现在国营企业不景气,不是说天上星星亮晶晶,下岗工人数不清吗?实际是我们国家体制改革潮流下无可避免的事,报纸上也说了,对亏损企业,要关、停、并、转,或破产,或售卖。供电局要了我76万,就是用于安置原来国企职工身份的十五个职工。这些人领了经济补偿金,和供电局就没有了关系,愿意留在厂的,就要和我签订新的劳动合同,这些人没有了靠山退路,我也好管理得多了。 第216章 欧灿辉在南国常和茶客闲聊,听出差到东北搞粮食贸易的人回来讲,有一个城市一条长长的大街上,全是擦鞋档,一打听,原来这城市有一个大钢铁厂,这几年亏损基本停产,一家人都在钢铁厂工作的就惨了,全家下岗,见有人上街擦鞋能揾两餐,一窝蜂全都到街上摆档,还听说市的领导也不敢从那大街上经过,宁愿兜远路也不敢见这令人塞碜的情景…… 看来电缆厂这个办法好,甩掉了债务包袱,终止劳动关系的工人领了经济补偿金,像父亲的家具厂,破产总比发不出工资死等好,手上有一笔钱搞其他小生意也有了本钱。真正马死落地行,不自谋出路,饿死也就不能怨別人。 陈昊天又说,所以我说,你也多留点心,看上合适的就多想想办法,事在人为,你敢想就自然会有办法。现在发展民营企业是一大趋势,有财力有效益有名声的,你找上门去他们正巴不得呢!炸药包的作用只不过是让事情办得更顺当、更快捷一点而已。关健是你有没有这个野心、雄心,脑子里有没有想这个事情——有野心绝对不是坏事情,对不对? 欧灿辉已经豁然开朗,他用力地点了点,心里便迅速思索有否合适的目标。他当然想像陈昊天一样,动足脑筋也占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物业;当初算计了煤炭工业局大楼还暗自沾沾自喜,和陈昊天算计电缆厂一比,那一点成功就太微不足道了。 他看陈昊天低头看錶,就说,供电局陶局长没过六点不会到酒店的,时间还早。因为陶局长也是南国的常客,属于欧灿辉、刘艳红工作手册上的第一类客户,也就是财大气粗常来光顾的客户。这一类客户还包括对企业生存、发展有致命影响力的单位、部门,如税务局、卫防站、银行、工商局(所)、公安消防等,这类客户来南国用餐,欧灿辉或刘艳红会亲自接待,所以欧灿辉和陶局长也混得很熟。 陈昊天便又继续刚才的话题,说,灿辉,现在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要学会把眼光放长这一点,甚至放到历史那么远。我为什么要搞电缆厂?从历史上看,中国几千年都是农业立国,中央提出搞四个现代化,那是最符合国情和最得民心的。四个现代化哪一个最重要?我看工业现代化最重要。有个教授说,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无兵不安。早几年我在东莞搞工程,听说东莞300多万人口,外来工也有300多万,当时我就想,外来工一个人买一条毛巾、一支牙膏,就是300多万条毛巾、300多万支牙膏啊!还有每天的米、面、油、肉、菜……办好了工业,带动了多少相关的行业啊。按专家说法,办好一个企业,实际就扯动了gdp、也就是国民生产总值的增长。这300万外来工都是进工厂打工,为什么不是到农村耕田?!这其中的道理不就一目了然了么!我们市政府也聪明起来了,实施招商引资的“低洼政策”,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工业是这样,商业又何尝不是这样?改革、变革,对我们来说,不,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好时机啊,就看哪一个能把握着机会了。 欧灿辉这才明白,陈昊天回来搞电缆厂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盲目乱撞。工业现代化离不开电,供电用电离不开电线电缆,不管是南(海)番(禺)顺(德)东莞深圳这些经济飞速发展地区,还是清源这些欠发达地区,要实现经济腾飞,电是先行官,一年有多少个供电工程上马?一年需要多少电线电缆?更不用说还有全中国这个大市场了! 更令欧灿辉钦佩的是,陈昊天现在说起来一套套的,真的是走南闯北见识大长啊。欧灿辉便说,天哥,我原来看你有闯劲,实际还有很多理论指导,怪不得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陈昊天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和你都是初中仔,基础很差的,我全靠结识了一些有文化的朋友,经常得到他们的指点。古语说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有空我介绍你和他们相识,能经常得到他们的帮助提点,实在胜过再进学校读书──再说我们现在也实在坐不下来,对不对? 欧灿辉一听,连声追问是些什么人,陈昊天说,有两个是市政府政策研究室的科长,还有几个党校的老师,都是学富五车的人,看形势、分析问题都有自己独特见解,而且掌握政策,我是常常和他们聚一聚的。和他们交上了朋友,有专家、学者来讲课,他们都会通知我。有一次通知了我去市政府礼堂参加一个教授讲座,厂里打来电话,说生产车间出了点问题,要我回去处理,催了两次,还说不回去处理车间要停产了。我发了脾气,说停产就停产,不就是停产半天吗,它的价值,比得上教授传授的思想和知识吗!灿辉,我也知道你好学上进,但学习也要讲究方法的。有些人书看过了,课也听了,大脑还是沒有长进,这就是学习不得法。 欧灿辉急切地说,那就定明天晚上好不好?我还养着几条五爪金龙,明天再煲个靓汤,都把他们请来──听你一说,我恨不得马上认识他们…… 陈昊天笑了,说,也不急在一时吧。待我忙过了这几天,让供电局板上钉钉签了协议,抓紧把手续全办妥当,我保证都把他们全约来就是了。你也不要搞得太隆重,有特色就好。这些高级知识分子不讲究吃喝,和人交往讲一个缘字,你聪明醒目,相信和他们一定合得来。 欧灿辉却有点惴惴不安起来,他从没和这类知识分子认真交往,自从搞了南国,才变得注意仪表文质彬彬,不敢像认前般随意,更不敢粗俗鲁莽,粗言烂语就更不敢说了。欧灿辉原来很自信的,这一刻倒对自己不自信起来,不过他是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笼络这些人。陈昊天就是一个样板,傍上这些人,相信自己一定也会有脱胎换骨的变化。 陈昊天双目熠熠的看着欧灿辉,说,灿辉,我现在有了下一个目标,就是把新飞厂办成清源的一个龙头企业─—我的基础薄弱,不敢说办成全市民营企业的龙头老大,起码是电缆行业的龙头老大,这一点我很有信心。你呢,你敢不敢也定一个目标,就是把南国办成饮食行业的龙头老大? 陈昊天的语气有点咄咄逼人,你有没有这个雄心壮志?你敢不敢? 一股热血涌上欧灿辉的脸庞,他被陈昊天的激励所激动,想想看,成为饮食行业的龙头老大!那是何等暢意、何等开怀!一个家里穷得连单车也没有的穷佬仔,白手兴家,当上饮食行业的龙头老大,走在大街上会有很多人认识,都会指指点点羡慕佩服不已,越来越多的下属员工见了面都是毕恭毕敬,那是何等扬眉吐气!到老了回首一生,也会自豪地面对儿孙,殊无遗憾了。想到这里,欧灿辉豪气顿发,扬声说,怎么不敢?我做梦都想做这样的事! 陈昊天满意地笑了,刚说了一个“好!”字,响起了轻轻两下叩门声,接着,门开了,第一个走进来的是刘艳红。看刘艳红点头示意,然后站在门边,满脸笑容作了个“请进”的手势,知道客人到了,欧灿辉和陈昊天忙站起来过去迎接。 第一个进来的客人正是市供电局陶局长,五十多岁,高高的个子,不胖也不瘦,腰板挺得直直的,脸上棱角鲜明,两道浓眉不怒而威,见了欧灿辉便笑着握手,那一笑却又显得富有人情味,问了一声好又说,欧老板,早些时候省局领导来,我冲了笔架茶给他们品尝,他们连声说好,多谢你送的笔架茶。 欧灿辉满脸堆笑,说,能够入省局领导的法眼,这是我们清源笔架茶的光荣。 陶局长摇着欧灿辉的手说,走的时候,我把剩下的笔架茶都送给了省局领导。昨天接到电话,要我帮忙买十斤八斤。欧老板,我是不轻易开口求人的,不过这一个光荣而艰具的任务,可要落在你的肩上了!我知道你是很有办法的。怎么样,能搞到吧? 欧灿辉连连点头,说陶局长你放心,你交待的事,我拼着掉几斤肉也要完成的。 陶局长哈哈一笑,指了指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当中的一个说,今天办公室主任去搞了几斤回来,一饮就知道是流嘢)(假货),看来还得麻烦欧老板親自出马。 欧灿辉嘴上说着没问题,我办事,你放心。心里却犯了难,这两斤笔架茶是原南园郑老板送给郑叔的,郑叔送给了欧灿辉,欧灿辉又把它转送给了陶局长。现在陶局长一开口就要十斤,这就有点麻烦了──市面上如今卖的都不是正宗笔架茶,要找正宗的笔架茶看来得到深山老林去,不管怎么说,这个任务是一定要完成的。 晚宴结束送走陶局长后,欧灿辉也便回家,却见杏群姐妹在他家。杏群便说起妹妹少群已经高中毕业,因高考落榜,也想进南国打工,欧灿辉自然同意了。只是杏群姐妹买了几斤水果、捉了一只鸡项(小母鸡)来,欧灿辉便不高兴。杏群忙解释说是家里老母的意思,她不好逆老母,又说鸡项是家养的,老母特意指定要送给欧灿辉品尝的。 社会上流行不送礼办不成事,欧灿辉没想到自己员工求他也要送礼,就是这一点让他很不舒服。不过他也明白杏群母女的心态,但他还是板着脸,要杏群二选一:一,把礼物拿回去,少群明天就可以上班;二,不把礼物拿回去,少群不能到南国上班。 杏群嘻嘻笑着,又说了一会闲话,才拉着妹妹告辞。欧灿辉看她不把礼物带走,欲追出去时,杏群姐妹早快步走远了。欧灿辉怔怔地发了一会呆,他父亲欧国能便说,人家送礼总是一片心意,不收不好,明天回她一个大礼是就是了。 第217章 第二天,欧灿辉回到办公室,杏群姐妹早已在等候他。欧灿辉笑了笑,便把罗振峰叫过来,带少群到人事部办手续。杏群便笑着对欧灿辉连声说多谢。 欧灿辉原想把装了一张50元的利是交给杏群,想了想,还是走到人事部去,把利是交给少群让她拿回去交给老母。少群脸红耳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欧灿辉也不理会,转身走回办公室去。 第七章第一至四节 第七章 一 转瞬间,已经是到了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七年。 过去三年,欧巷旧貌如昔,那百年老屋,那麻石条巷,那巷道青砖、屋下墙脚青苔依旧,巷尾水井井水清澈如昔,但人非如旧,却是发生了许多事、许多变故,平添了许多故事。 这一年临近春节时,欧巷又一次办喜事迎娶新人,这次当新老爷的,却是住巷尾的收买佬陈满,当新郎哥的,正是他的儿子陈昊天,迎娶的新人,便是隔壁欧二巷大名鼎鼎的蛇妹的宝贝女儿何丽了。 两家离得这么近,新娘子抬脚就到了夫家,原是极便利的,但作为嫁娶,便有讲究了。迎亲那天,陈昊天打扮得焕然一新,左有阮桂洪,右有欧灿辉,还有大襟嫂和一伙朋友伴随,在炮仗声中出了家门,出了欧巷并不右转走向近在咫尺的欧二巷,而是向左转向南门大街。 南门大街上已停了八辆花车,上了花车,迎亲车队便沿南门大街朝先锋路驶去,到曙光路又右转,一直走到内街街尾停下,一行人簇拥着新郎哥,便直入內街,经过中心肉菜市场门口,又走了一段路方到欧二巷。没费什么周折,接了新人又从原路走出内街,上了迎亲花车,车队继续朝前开,到了北江边循沿江路到金龙酒家转入南门大街,兜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内街街口,那时便似方家娶亲重演,霎时间鞭炮齐鸣,大襟嫂撑着大红傘,伴着装扮得如花似玉含羞带笑的新娘走回欧巷。 上午时分,中心肉菜市场正是高峰时候,内街里人流川流不息,见迎亲队伍不怕地面污糟,不怕人多挤拥,四条大汉高声客气吆喝开道,浩浩荡荡步行穿越内街,早招惹得满街侧目,指指点点。有知根底的,都感叹收买佬满记熬出了头,儿子生性本事,女儿聪慧好学,满记老俩口可安享下半世了。 欧灿辉、阮桂洪和陈昊天交情非比寻常,自是穿得光鲜整洁,充当了伴郎角色。两人笑遂颜开,两天前就开始忙前忙后,从心里为陈昊天的结婚感到高兴。 欧灿辉和阮桂洪前年春节听陈昊天说要回清源发展,没想到才过清明,欧灿辉的大排档刚有了点名声,陈昊天真的回来了,还出人意料地承包了市供电局的电缆厂,挂上了堂堂厂长的职衔。这个厂在承包之前年年亏本,没有人愿意当厂长,也没人敢出头承包的,供电局视为包袱负担。不料陈昊天接下来后,变更了厂名,改为新飞电缆厂。说来也怪,换了招牌便似变换了风水,生产的电缆产品竟是供不应求。陈昊天雄心勃勃,正要創一番大事业,听父母劝告,便择下日子迎娶何丽,完了心头之愿。 陈满蜗居狹窄,小时候陈昊天是在客厅搭床睡觉的,內头那间睡房让给了妹妹陈月媚。这时候陈昊天要买一套新居,已不是什么难事,他却打好主意暂不买房,把陈月媚的房间装饰一新改作新房,陈月媚寒假回家,便去对面麦老师家借宿。陈昊天小夫妻待过了春节,便搬回厂里住。 陈昊天找着麦老师夫妇商量月媚借宿的事,麦老师夫妇满口答应,极之欢迎。 麦老师夫妇退休几年,儿子麦巨洲在市文化局有宿舍,逢年过节才回来,吃过晚饭又走的,而且麦巨洲脾气有点古怪,虽然写古体诗出了名,到老干活动中心给退休老人上课,讲解音韵格律、填词作曲、吟诗作对,那时精神焕发,形神俱备,滔滔不绝,平时却又昂首挺胸不大答理人。回到家,和父母也没多少语言沟通,倒是老婆和女儿回到欧巷,和俩老有说有笑。只是一年才有几个节日?加起来一年回来也不过吃十来餐饭,老俩口老来孤独,虽然身体还好,全赖平日生活饮食起居有条理节奏,加上日日坚持到公园锻炼,自有一班志同道合的老人时常走动,日子倒也过得安稳无忧。 陈月媚是自牙牙学语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又勤奋又乖巧,麦老师老俩口平时就极喜爱的,这时要过来借宿,老俩口喜不自禁,赶忙打扫房间,把全屋整理得焕然一新,等月媚从上海回来,当晚便接待了陈月媚,和陈月媚闲话家常。 陈月媚知书识礼,又是在上海生活,大都市、高等学府的熏陶,使她变得更见多识广,也更为含蓄端庄,和麦老师夫妇天南海北聊起来,自是其乐融融。 那夜朱老师躺在被窝里,对丈夫说,陈月媚给遗弃到欧巷的时候,若是给我们捡到了,那该有多好,这个女儿便是我们的了。 麦老师笑了笑,这时觉睏了,也不答话。朱老师过了宿头,这时却睡不着,忽然想起英年早逝的大儿子,若是在生,这时的孙子也该有月媚这么大了,可怜在大西北连尸骨也寻觅不到。朱老师心伤起来,却是怕惊扰丈夫,转过身流了一阵泪,思绪万千,好不容易才沉沉睡去。 陈何两家在豪华的迎宾馆举办联婚酒宴,街坊邻里都接到了请柬。邻里中,欧国能、阮世诚、麦老师都是全家出席,欧灿辉和阮桂洪自不必说,那几天屋里屋外帮忙,到摆喜酒时,佩戴伴郎的红绸胸襟,衣冠楚楚跟着新人站在酒店门口迎候宾客。欧宅却只来了一个代表,那就是霞女了,因为父亲年迈,也是一向不参加这类应酬的,他不来倒还罢了,他的老伴四婶,对街坊最是热心不过的,却也没有来。 见新郎和新郎父母都问起,霞女便说她身体不舒服,又说大佬欧海亮出差去了外地,说着,把欧海亮托她转送的一个大利是交到陈昊天手里。陈昊天接过忙连说多谢。 陈姨和四婶最合得来,这时想起足有半个多月没见着四婶,忙拉着霞女细问。霞女却不愿多说,只说没什么大病,答谢了陈姨的关心,见阮桂洪抢着为她引领进入餐厅,便跟着阮桂洪走进去。 阮桂洪见霞女風采依然,姣好的脸容不经意间透着一层忧郁,想起以前和她不拘小节,打打闹闹的好不开心,如今像是成熟沉稳了许多,不敢似往常般放肆无狀,便小心翼翼地说,霞女,我们都好久没有一起饮茶宵夜了。 霞女笑了一笑,说,你今时不同往日,当了老板,哪像我无事人整日得闲? 阮桂洪有点发急,说,我还是我,哪里是什么狗屁老板了? 霞女抿嘴一笑说,你看你,当了老板还是那么粗鲁——那么桂婵就是狗屁老板了? 阮桂洪挠挠头,咧嘴笑了笑,又说,看你哪天方便,我请你饮茶,好不好? 说话间已经走到欧巷街坊安排坐的那一桌,霞女对阮桂洪点点头说声好,便和在座的麦老师夫妇、方清阿嫲、卢少容、林珊珊、方坚、方小兰打招呼。阮桂洪自回去酒家门前站候迎客。 这时却有一个宾客,是陈满和陈昊天亲自陪着进酒店大厅的,街坊邻里却不认识,看装束是外地人,五十来岁,满头短发花白,人却显短小精忓,双目炯炯有神。众人見陈满父子把来客安排坐上了龙凤台的主席,便都知道这个宾客有点来头,引得好奇八卦的窃窃私语,却不知来者是何许人也。 外父外母都在主席就坐,听陈昊天介绍,才知道这人正是省电供局工程处的梁队长,从广州特意赶来参加陈昊天婚礼的。何丽父母都知道陈昊天离家那段历史,陈昊天能有今天出息,全赖梁队长当年收留了他,那几年言传身教,关心照顾,对陈昊天帮助极大,这时又远道前来祝贺,给新婚夫妻很大的面子,蛇妹夫妇便热情地和梁队长攀谈。蛇妹当年对陈满有好感,但陈满因家庭出身不好,对正宗贫下中农出身的蛇妹有自卑感,两人没有谈婚论嫁,后来却成了通家之好,到底促成儿女走在一起,成了亲家。 陈昊天的婚宴虽有二十围(桌),倒是女方这头亲戚朋友多,除了城里的亲戚、何丽的同事同学朋友,蛇妹乡下的亲戚来了足有三、四十人,有老有少,好多都是第一次踏足高档酒店,又是高兴又是拘束。到了开席上菜,乡下来的都开怀大嚼,却又暗自批评,这菜式虽然名堂好听,花样多多,比起乡下大盆大碟,份量上却又逊色得很了。不过总算到过市长、市委书记经常宴请宾客的地方,以前只在电视新闻上见过,如今亲身经历,回到乡下也可以吹嘘一番,城里有这样的亲戚、有这样的经历,总是会羡煞旁人的。 男方这头连欧巷的街坊,认真数也不会超过六围,吃得就比乡下的人斯文了一点,不过酒也比別人喝得热闹得多。陈昊天重点关照的一桌,是市供电局的头头脑脑人物,电缆厂的主要客户是市供电局,昊天不顾父亲反对,坚持把婚宴设在高档次的迎宾馆,就是要迎合供电局的头头──档次低的地方他们肯定会摇头,那就干脆把规格拔高,皆大欢喜,也让供电局的头头看看我的实力。你们把电缆厂视为包袱头痛得很,我陈昊天不但把电缆厂搞得扭亏为盈,还把它搞得风生水起。 偶尔想到九年前含着一口冤屈气离开清源,心中也自感慨,老一辈人说得好,世事无常,有谁想到我这样一个收买佬的仔也会当上一个堂堂正正的工厂厂长? 二 九年前,陈昊天在糖厂遭受不白之寃,回到家挨了父亲一顿暴打,真真正正的伤了心。 第218章 父亲对他从来重话也不多说一句,自己调皮闯祸,都是母亲出头打骂,他倒不惧怕母亲,只是父亲对他一个责怪的眼神,他就会老实下来,也不知为何会从心底对父亲又敬又怕。 那晚他满怀寃屈跑了出去,滕条打在身上很疼,他咬着牙不哭,待跑出家里,眼泪便涮涮涮地往外流。他不愿让人看到伤心流泪,就往北江河边跑,一个人在河边游蕩到大半夜,就是不想回家。下半夜倦意涌了上来,胡乱在別人屋檐下睡了一会,给朝露冻醒了,爬起来下意识的沿江往下走。待得东方太阳升起,他已经走到郊外,想起有个同学说起暑假都会回郊外阿婆(外婆)家住,这时肚子饿起来,便想去找这个同学。 陈昊天这般没头蒼蝇的找人,具体村名地址也没有,哪里找得着?身上又饿又困,经过农民的蕃薯地,瞅着四处冇人,挖了几条蕃薯充饥,又漫无目标的游逛起来。见远处一个山岗上影影绰绰的有好多人走动,顿时动了好奇之心,便朝山岗走去。 原来一班工程队正在捡查山上架设的农网线路,那些工人头戴黄色塑料安全帽,那闪电标志却又认得,知道是供电局的人,听口音却是讲穗音和外地的多,显见不是本地人。 工程队的人看现场多了个半大小孩,原也没放在心上,待有一个人走到一边小便,突遭蛇咬惊叫起来,众人忙冲过去手忙脚乱的撕布条绑脚,又有人俯身吸吮蛇毒,有人大叫“糟糕,蛇药放在宿舍忘记带上来了!”陈昊天情急之中,忙採摘了一把生草药,嘴嚼碎了敷在患处,又撕布条缚紧了,大家就赶紧抬病人下山岗,开上工具车往医院送。 陈昊天常到蛇妹家玩,他调皮胆大,也敢捉蛇弄蛇,平日也留心听(蛇妹)阿姨和何丽教,学识了不少生草药。他记性好,这次偶然碰上,见山岗上有半边莲、七叶一枝花、金银花,想起(蛇妹)阿姨教的办法,知事态危急躭误不得,急忙采摘了一把,放在嘴里咬嚼碎了,赶过去给敷上,他知道这样只能救一时之急,叫了一声“快送医院”,工人们抬起伤者就急忙往日下跑,陈昊天才觉满嘴苦涩,也慢慢走下山岗,寻着一处水源用双手掬水漱口,肚子又叽叽咕咕叫起饿来,便往附近寻找农民的蕃薯地。 工程队的梁队长从医院回来,见驻地附近有个小孩在游蕩,他认出是摘生草药救人的那个小孩,便大声朝他吆喝了一声,扬手把他叫过来。遭蛇咬的是省供电局的一个工程师,这次下来捡查工程队的工程质量,工程师虽然是大学高材生,满肚子学问,野外工作经验却少,一次忘了打草惊蛇就遭蛇咬,医生说幸得现场抢救措施得力及时,不然送到医院也够麻烦。 梁队长出了一身冷汗,省局下来的工程师若有不测他便脱不了干系,听说这个工程师是第二梯队培养对象,有消息传很快要提拔当处长。他回来后把负责药物的工人臭骂了一顿,骂完了出屋子喘粗气,便给他看见了陈昊天。 梁队长从屋里出一包饼干和一支矿泉水,见陈昊天吃得狼吞虎嚥,笑着说慢慢吃,不要噎着了。他见这孩子衣着虽然污糟,看上去不像农村的人,脸上稚气未脫,却也长得大人一般高,而且懂得生草药救治蛇咬,便好奇地盘问起来。 陈昊天这时心里有了计较,就编说自己是乡下小镇的居民,父母是殘疾人,家里弟妹多,他到城里投靠亲戚想出来打工,但亲戚找不到,在街边骑楼睡到半夜又给人偷了行李,想起城郊还有个亲戚就找来了,但找了一天也没找到,也不知是不是记错了姓名地址…… 说着陈昊天便想哭,粱队长一劝,陈昊天倒流出眼泪,原来他想起自己的寃屈,想起从不严辞厉色的父亲竟气势汹汹的打他,他不想回到欧巷,不想碰见对他定有偏见的方树开,不想见不分青红皂白的父亲……悲从心起,忍不住就哭出声来。 梁队长叹息了一声,心想你比我家最小的儿子还小,该回去读书的。摸口袋掏出十块钱给陈昊天,说,你小小年纪,出来打什么工?回家去吧,回去好好读书。 陈昊天却不接,说,我早不读书了,你不信,你看看我的手。说着摊开双手,他踏了十几天石仔,手上早长了血泡又变成了茧子,接着他卜通一声双膝跪下,带着哭声说,阿叔,你收我吧,我什么苦都能吃,我想揾钱供细佬妹(弟弟妹妹)读书,求求你了…… 粱队长发善心竟同意收留陈昊天在工程队当临时工,陈昊天大喜过望,得知工程队次日就要离开此地,到底接了梁队长给的十块钱,晚上借着上街买手巾牙刷,便偷偷溜到欧二巷,把何丽约了出来。他知道中心肉菜市场这时人去場空,冷清得很,只有偶尔有人借路经过,便把何丽帶到市场,在一角借柱子挡着灯光悄悄说话。 何丽正为陈昊天的失踪感到焦急,见了陈昊天,欢喜得差点哭出声来。还顾不上说出责备的话,陈昊天已经把跟工程队到外地的事跟她说了,何丽一听,竟呆住了。好一会,才说,你不读高中啦?见陈昊天点头,又问,满叔和陈姨同意你这样做?见陈昊天摇头,忍不住拉着他的手摇晃着,急切地说,我不准你去!我要你和我一齐读一中! 学校早已经公榜,她和陈昊天都考上了市一中,陈昊天竟说不读高中到外地打工,她急得直跺脚。这时她才矇矇眬眬的意识到,她对陈昊天有着一股难以割舍的情意。 何丽到底没能说服陈昊天回心转意,她只好悄悄的回家拿了新的手巾牙膏牙刷,又拿了二十七元钱六角二分──那是她所有的零用钱和打碎了蓄积存钱的瓷猪拿到的钱──通通给了陈昊天,见陈昊天坚决不要,何丽却有道理,说陈昊天在糖厂踏石仔十几天,踏下的石仔有好几(立)方,她表姐会代他拿工钱,你就当先拿了踏石仔的工钱好了。 陈昊天被说服了才接过钱,何丽绽开了笑容,不过笑容很快就被愁容代替,情难自己的何丽那晚第一次冲动地拥吻了陈昊天。那是两个十六岁初中生的初吻,初吻在十六岁的初中生脑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没有羞答扭拧,没有歪心邪念,尽是真情的流露,又是难过的表述。 何丽是流着泪拥吻陈昊天的,陈昊天舐了何丽的泪水,也没尝出泪水有什么味道,不过他明了何丽对他的真情实意,他想,只要何丽不变心,他将来一定回来娶何丽做自己的妻子。 以后每年春节回来休假,陈昊天第一时间和何丽约会相见。何丽一年比一年长得漂亮,但何丽对他的情意没有变。何丽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进了一家公司当出纳,追求她的人还不少,听说早两年方清也想追她,只是何丽对陈昊天情深意坚,壁垒森严令旁人却步。陈昊天深为感动,他已经计划回家乡发展,那时便可朝夕相见,形双影对了,待瓜熟蒂落,那就操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让心上人风风光光的嫁进陈家。 阮桂洪、欧灿辉只在过年时候才能和陈昊天见着面,儿时的好朋友都变得有点陌生了。逼得好朋友小小年纪就离乡别井,他俩都认定是方树开搞的鬼,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都住一条欧巷,应该有事就互相照应的,这个方树开,有事时不但不伸援助之手,还要凶神恶煞推波助澜──何况这事陈昊天和阮桂洪都是寃枉的。 三 事隔九年之后,陈昊天不动声色地回到了清源,不动声色地和供电局签订协议承包了电缆厂。这样一个小小工厂的体制转型,在清源根本就掀不起一点波澜。知道这事的欧灿辉和阮桂洪都遵照昊天的吩咐,也没有张扬出去。 陈昊天有这个胆识敢于承包电缆厂,归结于这九年跟着供电工程队揾食,走南闯北长了阅历见识。他自小就遭受岐視,憋了气长大了要出人头地为父母、为自己争一口气。 他到这个工程队的时候才十六岁,不是供电系统正式编制职工,又不懂技术,便成了队里的“万金油”,什么杂事都干。他人勤快醒目又听话,连队里的人支使他去买烟买酒,也乐呵呵的跑着去,从不会有难看的脸色和怨言,交带的事都办得很稳妥,很快就赢得工程队上上下下的欢心。 时间长了,身骨架结实了,陈昊天也像个工人一样,抬杆、拉线、上塔爬高爬低,他干活不吝惜气力,从不藏奸偷懒,学习又有悟性,很快就顶上一个技术工。梁队长后来通过关系,为陈昊天办了进网电工证,当了一名名副其实的电工。 梁队长很喜欢陈昊天工作勤恳,懂事听话,他是答应了陈昊天父亲照看昊天的,对他也就多了一份关心。他发现陈昊天似乎是两重性格:和大家在一起,陈昊天活泼好动,嘴巴很乖,待人接物很园滑周到,大家都把他看作醒目仔;静下来的时候,陈昊天能真正静下来,喜欢看书看报,从不参加打朴克、围聚聊天吹牛,不喜欢参与加菜喝酒。休息时和大家在一起,也是静静的坐在一边,听到议论工作、技术的时候就显得很专心认真。 梁队长又发现陈昊天喜欢收拾废品──这大慨是遗传吧,工程队住处干净、整洁,就和陈昊天喜欢收拾物品很有关系。先是废旧包装、玻璃塑料瓶子、报纸杂物,陈昊天分门别类放好,凑够一定数量就卖给收买佬;后来发展到打工程換下的废旧材料、用剩材料的主意。因为卖了这些东西收入是大家分的,当然其中最值钱的是铜线,陈昊天就提出由他收购,然后他利用休息时间送去废品收购站,这中间就有差价赚。 第219章 到后来,陈昊天发现把铜线剥离,铜归铜,塑料归塑料,卖的价钱翻了两番,赚得更多,于是就仔细用心剝离、分类。不过陈昊天很识做,知道独食难肥,赚到钱会买些时节水果、或劏鸡杀鸭请大家吃,大家也就没什么闲话,反倒赞赏昊天会赚外快又不吝啬。 陈昊天平日就留心搵钱的门路,见送货来的商家对梁队長阿谀奉承,连见了工程队的人也客客气气,知道内有乾坤。后来陈昊天的胆子大了起来,说动了梁队长让他当了队里的材料员,有时赶工程急需的一些辅料,像玻璃绝缘子、锣钉、锣母、地脚锣丝……由陈昊天采购提供,还兼了队里的后勤主管,一切所需生活用品、食堂采购都归陈昊天负责,赚的回扣、利润和梁队长对半分成。他嘴巴能说会道,市道上的价格也摸得娴熟于胸,往往能压低价钱。几年功夫,他和梁队长的荷包都悄悄地鼓涨了。 促成陈昊天转而搞电缆生产的,是梁队长去年初和他闲聊,偶然说起行业的情况触及灵机的。梁队长说,国内的经济越来越好,经过几年宏观调控,各行各业发展很快,外商的投资额越来越大,各县市的公路越搞越多,省内高速公路己经形成网络,路通财通,说明政府有远见有魄力,也证明政府不像过去那样穷了,能拿出钱大搞基础建设。我看以后电力这一块投入会更大,因为需求会越来越大──你看看居民的生活就知道了,不光用电饭煲、电风扇、洗衣机,現在连空调机也进入寻常百姓家了。 陈昊天想起这几年随工程队到处走,看到的和听到的和梁队长说的一样,南(海)番(禺)顺(德)、珠三角地区发展更快,浸浸然有赶上发达国家之势,自己家乡清源市和这些地方相比,虽然只有一、两百公里的距离,经济发展的距离却很大。他自然赞同梁队长的看法。经济发展离不开电,看报纸就知道,有专家早就提出,不能让供电成为新一轮经济发展的瓶颈──瓶颈这两个字真的很形像贴切。 梁队张又说,国家过去对农电欠帐太多,现在财力充许,一定会有大的动作。你留心看看报纸,中央三令五申,要减轻农民负担,那是做给农民看的,那是治标的办法。真正要解决农村问题,一是体制,二是国家投入。为什么农村现在一些地方贫富悬殊?凡是穷得厉害的地方,国家总会加大投入,別的不说,农电这一摊,国家就会先解决──毕竟农民占人口的大多数啊!翻翻中国历史就知道了,农民造反起来不得了,那是一定会改朝换代的。 陈昊天满怀钦佩地看着梁队长侃侃而谈,觉得很有教益。梁队长食盐多过自己食米,见多识广,头脑醒灵,虽然是个技术工人,脑子里还装着国家大事、经济形势,还有很多历史知识。跟着梁队長,连眼界也开阔了,学会动脑子,不光要看眼前,还要瞻前顾后,举一反三。 真正给陈昊天脑子里打下烙印的,是梁队长说了一句“丢那妈,我有钱也会去办间电缆厂。”陈昊天深以为然。用电离不开电线电缆,广东一年要耗掉多少?別的不知道,其中梁队长这一个工程队,一年就要用数百吨!广东有多少个工程队?广东每年有多少项供电工程?能占1%的份额,这辈子也够花了。所以当陈昊天偶然结识了搭便车的老乡成奎安,得知成奎安是清源市电缆厂的业务员,认真攀谈起来,从成奎安口里知道了市电缆厂的情况,心里就放不下了。 在工程队干了八、九年,陈昊天已经像熟悉自己的手掌一样,熟悉了各式用电线材,从成奎安口中,也了解了电线电缆生产的大致情况。那几天让他魂牵梦想的,竟是清源市里那家电缆厂,实在憋不住,他请了几天假回清源,先到电缆厂借口找成奎安,钻到厂里看了个大概,然后约上成奎安到外面吃了一顿饭。成奎安很健谈,他从建厂开始就进厂,上上下下的情况都清楚。就这样两人交上了朋友。 一九九三年,清源市很多国企开始深化企业改革,供电局顺应潮流,要在一九九四年把电缆厂放出让能者承包。这个最新消息,成奎安及时给陈昊天报了讯。得知这一消息令陈昊天立即下了决心:杀回老家去,承包这间电缆厂! 大脑兴奋之后难题马上出现,这九年当中只积攒了不到5万元,是他每年回乡探亲时陆续带回家交给老母的,拿这点钱去搞一间年产值几百万元的工厂简直是天方夜谭。那几天是昊天最难熬最苦恼的时间,资金问题令他想白了头发,眼看着一个黄金机遇就会白白在眼前流走:清源也是个能人辈出的地方啊,谁知道哪一个先下手为强? 恰在这时,这一年的第一号台风已经在粤东海岸登陆,地处南粤中部的清源市,也受到台风肆虐,老天爷像是撕开了一个口子,哗啦啦的泼漂大雨从早上起就下个不停。到了傍晚,雨势才稍稍减弱了一点,却又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雷声,那时远时近、时而尖厉时而沉闷的雷声教人心惊肉跳,家家都关门闭户,大街上也行人稀少,商铺生意冷清。 欧巷里陈满夫妇也为雷雨所惊悚,电视机是不敢开的了,因时间还早,老俩口便枯坐客厅里,闷闷地等着雷雨停歇。 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做妻子的早习惯了丈夫的沉默寡言,从吃过晚饭后,老俩口也没说过一句话,只是做妻子的到底没丈夫的耐性好,老是在屋里头转一转,见房屋几处接漏水的水桶、面盆快满了,赶快拿去厨房天井倒掉,又赶快拿回原处接漏。她虽然因为驼背佝偻着身体,却又手脚麻利。 耳听着雨声小了下来,老俩口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这时听得木门响动,不由得同时又一惊。那两扇木门是老式的,下面横闩关死了,外面的人就拔不动,而且上面那一道横闩也是拴上了的,除非用力撞断两个门闩,不然从外面是进不来的。这个时候有人拨动外面的门把,还是把屋里的人吓了一跳,陈满便喝问:谁呀? 我。声音很低沉,仿佛怕惊动别人而故意压低了嗓音,不过老俩口还是听出了是儿子的声音:昊天? 做母亲的很快就走过去把木门打开,动作利索得不像一个有残疾的人。她见儿子混身湿透了,就心疼地埋怨儿子,怎么湿成这样子,下这么大的雨你不会后避一避呀? 陈昊天一边转身关上门一边说,没关系,早习惯了。 母亲赶忙进房去找衣服给儿子,陈满留意到儿子把木门的两道横闩都拴上,而儿子这个时候回家也有点不寻常,于是就问,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陈昊天把一个小旅行包放下,回答父亲说,因为有台风不能开工,我干脆回来休息几天。 陈昊天在省电力一局工程处下面的工程队工作,天气预报有台风自然要停歇下来的。陈满见儿子大风大雨也赶回家来,心里感到高兴,只是他不习惯喜形于色,便默默地低下头继续吸他的竹筒水烟斗。 母亲待儿子换好衣服出来,又急急问,吃了饭没有?听儿子说吃过了,才坐在一旁仔细端详儿子。 陈昊天初中刚毕业就离家出走,一晃九年过去,一年当中除了春节回来住几天,其余时间都是见不着的,儿子是老母心头肉,见儿子回家来,她笑逐颜开,说,这次回来可以多住几天啦? 陈昊天点头应是,和母亲说了几句闲话,就起身走到后面的小房子,那是妹妹月媚的睡房。月媚去了上海读大学,这个房子就空下来了,今晚昊天回来自然就在这个小房子睡觉。 陈满忽然觉得很不安,儿子肯定有什么事,不然不会在风雨中赶路回家,过去就算春节回来休假,在家也是呆不住的,不是找他的女朋友,就是找儿时的好友。不过以前回到家来总会和父母长聊一阵,而且习惯只要在家就让门开着,这次从儿子关门的异常举动就足以令人不安。 于是陈满起身走到里头小房子,看见陈昊天把陈月媚的十几本集邮本都找了出来翻看,忍不住就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陈昊天抬起头,他看出了父亲的担忧,就直言道,我想看看月媚有没有收存值钱的邮票。 陈满疑虑更重,不过他没有说话,就坐在小桌子的木椅上,默默地看着儿子翻看集邮册。 这十几本集邮本,大都是他从收回来的旧信封上找到收集的。因为过去家里穷,买不起什么玩具给女儿玩,偶然见幼小的女儿喜欢花花绿绿的邮票,他就留心收集给女儿玩,后来女儿上了学开始学习集邮,他更留心帮女儿收集邮票了,十几年下来,今天才知道竟给女儿收集邮票有十几本之多。 他不知道这些方寸大小的邮票也值钱,也不知道女儿整理得这么漂亮好看,现在看儿子郑重其事地翻看,才知道不经意间,可能是给儿女留置了一笔钱,不由得脸上有了些许得意。因为,他是个从前给人看不起的收买佬,不但他的父亲也是个收买佬,而且父亲的父亲、还有父亲的父亲的父亲还是收买佬! 陈满见儿子翻看完集邮本,失望地摇了摇头,他也有些失望,便问,没有值钱的? 陈昊天说,有一些还是值钱的,像1984年的全套15枚《牡丹》,还有好些邮票都很有价值,这么说吧,这十几本邮票,最起码值几千元。 陈昊天因为工程队虽然在粤西参加湛江港输电线路施工,受台风影响也要停工,马上向梁队长请了四天假,连夜赶赴广州再转回清源来。在车上偶听两个青年人讲集邮,灵光闪现,一下就提醒了陈昊天,老豆是收买佬,已经给阿妹月媚集了很多邮票,而且、而且说不定还秘密收藏有其他值钱的宝贝呢,说不定资金问题因此迎刃而解呢! 第220章 回到清源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暴雨已经下个不停,陈昊天走出车站并没有马上回欧巷,而是急不及待地找着了成奎安,很细致地了解有关承包的详情。他透露了要回来承包电缆厂的打算,对昊天情况并不摸底的成奎安很高兴,又很详细地介绍了工厂的各种情况,并且热心地为昊天出谋献策。陈昊天和成奎安在一间小饭店谈了一个下午,吃过晚饭才分手,回到家中便急不及待的翻看妹妹的邮票。 陈满吃了一惊:值几千元?他有点不相信,但马上想到了这是女儿的宝贝,就正色道,你要卖也要问过月媚…… 陈昊天把十几本集邮本都放回床头的书架上,摇摇头说,我不会拿去卖。 陈满原先的疑惑又浮了起来,就说,你到底要找什么东西? 陈昊天知道父亲起了疑心,就解释说,文革时候出了一枚“全国河山一片红”的邮票,现在可值钱了,如果有一张清朝的“大清龙票”那就更值钱──听说一张大清龙票价值几十万呢!我怕家里碰巧收到一张,而你们过去没留意,一不小心损坏或丢失就心痛死人了! 陈满想了想不得要领,就说,我是不懂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收过这样的邮票,不过在文革时收回来的旧信封,我都找出来给了月媚的,等月媚回来你问问她。 陈昊天便想给远在上海的阿妹写信询问,又想到等父亲离开,再仔细翻看阿妹还有没有把重要的邮票另外收藏起来。 陈姨这时探过头说,你老豆(父亲)还有一些杂物放在阁楼上,不知道有没有你要找的东西?小房子太狭小,只能放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张木椅,所以陈姨刚才就站在门边,听儿子一说,马上想到自己睡房上的小阁楼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丈夫做了几十年收买佬,职业习惯把好些拉圾物品都不舍得丢,于是便提醒他俩仔爷(父子)。 陈满却问,你找这些东西干什么? 陈昊天心想,这事总得让父亲知道,于是就对父亲说,阿爸,你实话告诉我,你过去有没有收到值钱的东西、现在还有没有保存? 陈满吃了一惊,待儿子详详细细的说了,思忖了一下,终是爱子心切,便踅回前头自己的睡房,搬了一架小竹梯,爬上小阁楼把堆积的书报杂物递下来。陈昊天便在竹梯旁接着,陈姨则当了“运输队长”,把递送下来的物品拿到小客厅地上,待丈夫和儿子把房里一捆捆、一箱箱的杂物都搬了出来,一家三口便在客厅里翻捡查看。 四 似乎停歇了一阵的大雨忽然又冲了下来,哗啦啦的打在瓦面上,而且响雷伴着雨势又在上演着教人心惊又心烦的一幕。猛听得一个响雷似乎就在头顶上响起,那近在咫尺惊心动魄的霹雳声吓得陈姨觉得心也跳了出来,手一颤抖,把一叠旧杂志也跌落地上。随即,屋子里变得一片漆黑,不用说,是雷暴造成了停电。等了一会,电力供应还是没有恢复正常,陈满擦着了火柴,陈姨很快便找出两盏煤油灯来,于是三人又在昏黄的灯光下忙开了。 这景像很容易让人想起电影或电视剧诡秘的场景情节:恐怖的雷雨、残破的房子、昏暗的灯光、凌乱的客厅、满地的杂物、穿着普通的两老一少(其中一个还是驼背!)、忙碌的翻动捡看、紧张期待的动作表情……你会被好奇吸引,也为诡秘的情景所惊悚。只是在狂雷暴雨的肆虐中,在沉沉黑暗中,这一切都被一堵砖墙、两扇木门所阻隔,屋里的人都相信,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屋里干的一切──因为这天、因为这地、因为这时、因为这雨。 然而陈家三人没想到的是,还是有人看到了这忙碌而似诡秘的景像──因为年代久远的两扇破旧木门有一条缝隙,当巷子里家家户户因为停电而陷于黑暗的时候,一个黑影贴上陈家的木门,一双眼睛从木门缝隙向里张望,直到又一道闪电迅疾地把巷子照得惨白耀眼,接着,一个响雷似乎就砸在这巷子里的时候,这个偷窥的人才惊慌地向巷口跑去…… 原先在响雷的时候跳了电闸灭了的电灯,这时忽然重放光明,把遍地杂物凌乱不堪的小客厅照得雪亮。然而陈昊天搜罗家中宝贝的期望却落了空:家里说不上一贫如洗,但父母并没有收藏什么宝贝,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出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来。 陈姨这时看清楚了儿子失落的表情,她默默地走回睡房,找出两个存折交到陈昊天手上。昊天打开一看,一个是自己名字的,存的就是自己带回家的钱;一个是父亲名字的,存了不足三万块钱,不用说,那是父母一辈子的积蓄。 陈昊天默默地把两个存折交回母亲手里,陈姨又把存折放开他手上,说,你都拿去,家里不你担心。 一般暖流涌上心头,陈昊天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从父母眼里看到的是慈爱、安详、信赖、期望,心里一紧,竟然有一种欲哭的感觉。他咬了咬嘴唇,把眼泪强忍了回去,把两个存折交回母亲,说,妈,先在家里放着,事情定下来我再回来拿。 陈昊天这一次回家住了七天,跑了几天供电局磨嘴皮,竟然一顿饭也没请,让他把承包电缆厂的协议签了下来!想是供电局实在想卸下这个包袱,收了他8万元抵押金,等过了三天昊天正式履新,有关人员带着他在电缆厂亮了相,陈昊天算是正式接管了电缆厂。 梁队长对陈昊天超期归队感到恼火,待知道陈昊天要请长假回去承包电缆厂又感到意外,不过梁队长这时更多的是感到后生可畏。陈昊天的眼光是对的,但也不免为陈昊天感到担心:一不懂生产技术,二没经营管理经验,一下就把一个亏损的工厂接过来,搞得惦吗? 陈昊天却满怀信心,不懂生产可以学,没有经验可以慢慢积累。记得在一本书上看过,说低级的领导者使用自己的力量,高级的领导者使用别人的力量,最优秀的领导者使用别人的智慧和力量。我陈昊天有信心成为合格的高级领导者,将来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领导者。即使失败,不过是把九年的积蓄付了学费,自己年轻,还可以重头来过。 陈昊天和供电局签好协议后又赶回湛江,一是要找梁队长办请假手续,他心里没底,想着工厂搞不下去了,回工程队还个安身糊口的工作,另外呢,是想厚着脸皮找梁队长借三两万,总不能口袋没一分钱就去电缆厂上班吧。这几年和梁队长合作,梁队长也揾到不少钱,而且梁队长是个脸冷心慈的人,关健时刻不会不帮他一把。果然,陈昊天一张口,梁队长马上就答应借给他二万元。 揣着向梁队长借的二万元,陈昊天兴冲冲赶回清源,晚上父亲陈满竟又拿了二万元出来交给他,他不禁狐疑地向父亲投去询问的目光。 陈满说,我向朋友借的,你没有搞过工厂,一切都要小心。说完也不看儿子,又低头咕咕咕地吸他的竹筒水烟斗。 陈昊天心里暖暖的,就说,何丽也去电缆厂上班,她是搞财务的,以后电缆厂的财务都归她管。 陈满还是低头吸他的竹筒水烟斗,不过暗地里还是点了点头。有何丽去电缆厂帮着理财把关,看来儿子还是有头脑的。自己老了,一辈子碌碌无为,既然儿子有理想有雄心,那就让他去闯一闯吧,陈家世世代代都是做收买佬,自己父亲那个让后辈脱离这一行、还要出人头地的理想,三代人了,就盼在儿子这一代能实现吧! 陈昊天见父亲不愿多说,也就没追问是向那个朋友借的钱。不过他实在想不出,父亲有哪一个朋友能大方地借出这笔巨款。 陈昊天完全没想到,这二万元竟是父亲向容姨借的。 陈满把家里的棺材本也拿了出来,连同陈昊天自己的钱,只不过刚够交抵押金,陈满心里暗暗为儿子着急,想了两个晚上,实在想不出有哪个亲友有钱借,真的是白头发也添了几十根,到底给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原来一直都想忘掉这个人,二十几年过去,他对这个人也好像真的是波澜不兴没有感觉了,这一次事关儿子前程大事,实在无法可想,猛的想起这个人,心道说不得,老着脸皮也要开一次口了。 这个人便是他的初恋情人卢少容,当年和卢少容两情相悦,都谈婚论嫁了,不料横遭巨变,卢少容竟嫁给了巷口的方树开,陈满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感情的重创使他曾有轻生的念头。后来心灰意冷的原一世不结婚,就是孤身一世给曾经的心上人看,看她良心得不得到安宁? 有一天一个相熟的大婶叫住陈满,说介绍一个家境清贫的女仔给他,说这个女仔心地善良人勤快,只是因为有残疾,一般人家看不上,家里又嫌弃她,这个女仔心里便很凄苦。这位大婶见陈满说这一世人都不想结婚了,转而婉转的劝诫他,三孝有三无后为大,怎么不想想为陈家留个香火传人? 一言惊醒梦中人,陈满见大婶又说起那个女仔品性好,问清楚原来是个驼背妹,让热心的大婶带过来见了一面,见这女仔虽然驼背,相貌不算难看。那女仔只是低垂着头坐着不说话,陈满就问了一句:“你不嫌我穷?” 女仔抬起头看了陈满一句,又羞涩地低下头,两手绞着衣角,答了一句:“我穷惯了。”说完头垂得更低了。 那一句话小声得像蚊子叫,大婶有点耳背听不清,陈满却听见了,女仔那种我见犹怜的神态,一下就把陈满的心激活了,唉,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见着了就是有缘。 第221章 他向大婶点了点头。 于是这个女仔就成了他的妻子。成亲以后,妻子善良、淳朴、勤快,对陈满体贴细心。陈满心存感激,那颗死了的心又复活了,这一对先结婚后恋爱的贫贱夫妻,从没红过脸,二十几年恩恩爱爱相濡以沫,自然把陈满对卢少容的情感冲刷得了无痕迹,两人虽同住一条欧巷,却只当一般的街坊邻里,相交淡如水,连陈姨也不知道丈夫和容姨曾有一段短命情缘。 陈满为支撑儿子搞工厂,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有什么贵人能帮上忙,猛的想起陈年旧事,如今方家的经济条件不算差,而经济大权是在卢少容手里的,为了儿子,陈满觑着机会,硬着头皮向卢少容开了口。 卢少容没料到陈满会主动找她借钱,她知道陈满的脾气,不是走投无路不会开这个口,她很干脆地答应了陈满,马上去银行取了二万元悄悄的拿给了陈满。 合该陈昊天发达,接下电缆厂不久,竟给梁队長说中了,全省铺开农电改造工程,用电线材全面告急,供不应求,因为省里下了死命令,年底完不成任务的,局长就地免职。这一下动真格的,供电局长们都坐不住了,不但主动预付货款解决电缆厂资金不足问题,甚至自行组织铜材运到厂里,大卡车就等在厂里,产品一离车间,马上就搬上车运走…… 梁队长找过陈昊天几次救急,陈昊天都是优先发货,为梁队长排忧解难。梁队长深切体会到陈昊天是有情有义之人,所以这次陈昊天请他来清源饮喜酒,他不但兴冲冲的来了,还给陈昊天送了一份重重的贺礼。 陈昊天吓了一跳:梁队长送的结婚贺礼是厚厚的一包现金,足有五万块钱! 这是婚宴结束后,他送梁队长到宾馆客房,梁队长才拿出来的。陈昊天无论如何也不敢收这样重的贺礼,最后梁队长就说,看来你的厂要大展鸿图,那是要用不少资金的,我这一点钱就算入一点股吧,表表我的心意。 陈昊天见梁队长盛意拳拳,推辞不得,只好收下了。 陈昊天觉得有很多话要和梁队长细说深谈,梁队长却赶他走: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还是快点回去。明天我一早就赶回顺德,你也不用来送。我俩交情不比别人,不用搞客套的东西。以后我抽空再来,那时再详细深谈好不好?我对你、对你的厂还很有信心的,好好干,以后就是你们后生的世界了。 第七章第五节 五 幸运之神真的很眷顾欧巷的年青人。 陈昊天利用国有企业的转制,很顺当就把新飞电缆厂转为有限责任公司,真真正正地把这间工厂变成了私人企业。意气风发的他重金礼聘一批工程技术人员,很快就确定了产品严格按iec、bs、gb等国际、国家标准生产,并且向高中压交联电缆、聚氯乙稀绝缘电力电缆方向发展。 按照礼聘回来的总工程师的计划,陈昊天决定上一条聚氯乙烯绝缘电力电缆生产线、一条高压交联电缆生产线。供电局很支持陈昊天的发展计划,陶局长甚至亲自和银行打交道帮助解决贷款,然而陈昊天这次竟然不用贷银行一分钱,两条生产线就搞成了。 这一下也令银行的领导也为之侧目,然后新飞电缆厂很多新项目的贷款就变得容易多了。陈昊天私下里不无得意地告诉欧灿辉,新飞电缆厂打算上两条生产线的计划才给梁队长透了口风,第二天就有两个顺德供电所的所长给他打来了电话,说愿提供资金和新飞厂合作。一条生产线需要两千多万,陈昊天不出一个星期功夫就调集了五千万资金,难怪银行转而要讨好陈昊天。陈昊天又把精力投放在建立is09000质量管理体制,后来又向市政府立项报批征地扩建新厂房,眼见新飞电缆厂是大步腾飞,一飞冲天了。 欧灿辉一直关注着陈昊天的一举一动,为陈昊天事业的神速发展感到欣慰。他也感到幸运之神的眷顾,因为通过陈昊天的介绍,他已经结识了陈昊天那几个朋友,并且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成了坦诚相待的好朋友。 欧灿辉和陈昊天不同,陈昊天事无具细都要亲力亲为,而他有刘艳红、罗振锋在第一线,时间便很松动,能常常约阵昊天介绍的这班朋友相聚。他待人诚恳,虚心好学,自然,这些有学术专长满腹经伦的朋友,总是能给他启迪,给他教益,无形中成了他的智囊,成了他的良师益友。欧灿辉与他们相见恨晚,无话不谈。陈昊天的情况,欧灿辉就是通过这些朋友获知的,自然,他也想跟着陈昊天走过的路走出自己的路来。 这一天,难得陈昊天有空,说约市政府政策研究室的叶处长、童科长,还有市委党校的覃老师、何老师,市政府财贸委员会的李科长、市工商银行信贷科顾科长聚一聚,欧灿辉自然高兴,吩咐厨房部搞了几样精緻莱式,留了一间雅房,等他们下了班来到,便高高兴兴地吃喝起来。 这一伙人聚集在一起,便热闹得很。党校的覃老师性格最为豪爽不羁,每次聚会都是唱主角,这时说了一个刚从学生那里听来的笑话,说本地报社有一个记者,喜欢泡妞却又吝啬,小姐都不喜欢他。有一次这记者带一个他喜欢的小姐去一个小餐厅,有人认出了记者就上前打招呼,又礼节性问候小姐,小姐就说,他是记者,我是编辑──我是欢迎来搞(稿),多多益善,搞(稿)酬从优。说得大家都笑了。 覃老师四十多岁,原藉广西,建市的时候就调进来参与筹建党校,算得上个清源通。他在党校负责讲授政治经济学,不过他学得很杂,什么学科都有兴趣涉猎一番,人很风趣乐天,有他在的场合便很热闹。听说他在党校最受学生欢迎,因为他讲课不拘泥于讲义,生动活泼,旁证引申,很多事例随手拈来,不但不会枯燥无味,而且他的思想有点不羁另类,一些好像不应该在课堂上讲的观点也照讲不误。 他博古通今,早先还是一个热情奔放的诗人,听说他用情诗俘虏一个女仔成为他妻子后就不写了,反而说写诗是无病呻吟,自讨苦吃,牺牲了无数脑细胞也换不来一包香烟,中国的诗人也可怜,稿酬那么低,有名没有利,要住靓屋买靓家具还得从别处想办法。 覃老师倒是做过一次牺牲脑细胞又获名又获利的事,曾经应邀为一间水泥厂的老总写过一篇报告文学,把这个厂和这个老总妙笔生花地吹嘘了一番,拿到了六十张新崭崭的“四人头”(百元大钞)。不料文章发表后不到三个月,这个老总就被“双规”了,从此他封了笔,不管谁托请再也不肯舞文弄墨。 这时他喝了几杯酒,脸红红的又说,其实男女之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符合人倫天理,两千年前孔夫子就说过食色性也。西方就有人专门研究性学,还出了很多专著。不过中国传统上还属于保守,但保守到谈性色变就不符合社会发展进步了,所以黄色录像带禁而不绝,也真有人看了黄色录像犯罪的。欧洲古时候豪门望族专门找妓女给刚成年的儿子搞,听说这个风俗在西方一些地方直到现在仍然保留着,其实就是一种早期性教育。 陈昊天也迫不及待地说了厂里的一件趣事。说生产车间有一个外省藉员工,人很老实听话,操作技术很有一套,陈昊天就把他老婆也招进厂,安排在食堂当杂工。有晚宿舍区像是发生骚乱,陈昊天赶去一看,原来是这员工在家里看电视,他老婆就在房里和另一个老乡乱搞,給这老乡老婆闯进去抓个正着。抓奸的婆娘是个泼妇,当场撕闹起来。陈昊天看了生气,让安全部长处理就走了。 第二天部长笑着汇报,说那员工以前到电缆厂上班,他老婆就当暗娼揾食,三十来岁姿色一般属二、三十元一次收费的档次。他老婆知道老公不听见她和別人乱搞不能勃起,沒有这个前奏她老公真的无法和她做爱,于是住进宿舍区也去勾佬…… 陈昊天觉得不可思议,丢那妈,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也真有人自己心甘情愿申请戴绿帽的。部长等陈昊天哈哈大笑之后请示怎么处理,陈昊天摆摆手说让这两家都滾蛋。后来那员工夫妇跪在昊天面前求情,陈昊天也没心软。 大家都觉得好笑,覃老师点着头说,慈不掌兵,不能把风气搞坏了,该下重手的就要下重手,没有什么可惜的。 女人的话题永远都会令男人感兴趣,叶处长就点点头说,有一次去成都开会,我和一个国企老总住一个房,过了十一点他约我去看录像,我不想去,一来时间太晚,二来放映录像的地方又脏又杂,人地生疏,他当老总怎么还去这种地方?谁知他很神秘地告诉我,录像厅在十一点半以后放“顶级片”。 我感到奇怪,因为知道他有糖尿病,这几年都和老婆分房睡的,怎么还有兴趣看咸片?看他坚持要去,我不放心他去那种地方只好陪他去了。那是一九八三年吧,我还是那一次才第一次见识所谓顶级片。沒有故事情节,从头到尾就是男男女女赤裸裸做爱,刚看还有点冲动,过了一会就觉得乏味。他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第二天晚上又要拉我去,我就没有去了。以后他和我没了拘束,常和我说男人女人的事,给人很咸湿的印象,但我知道他并不会去叫鸡,你说怪不怪? 欧灿辉在这些朋友面前很活跃,因为在饮食行业和三教九流乌七八糟的人他都有接触,便常把听来的故事、趣事、逸事、社会的传闻、笑话说给他们听。这些朋友虽然不是高高在上,但社会底层确不易接触,听这些趣闻逸事非常有兴趣。 第222章 知心好友熟不拘礼,又没有外人、女人在场,大家都放下了或多或少的假面具,暢所欲言,很出格的话或很下流的玩笑话也敢说。不要看他们(除了陈昊天)都是科级以上干部,在这样的场合也是不拘小节不平则鸣。 欧灿辉跟着嘻笑了一阵,见喝得差不多了,出去吩咐服务员冲热茶进来。陈昊天瞅着机会悄声对灿辉说,他听说市供销社的那座供销大厦酒店,承包经营者月月亏损,连春节这样的节日生意也不算好,看样子是捱不下去了。 市财委的李科长听见了,就说,供销社现在日子确实很不好过。欠下银行总共有三千多万借款,已经一年多没有正常缴付银行利息了。下属公司的管理费缴交不正常,下辖企业亏的多赚的少,算起来属资不抵债企业。这家酒店如果执笠(关闭),供销社更难以为继了。供销社是市财委的下属,李科长自然掌握供销社的一些基本情况。 欧灿辉心中一动。他从活动租赁南园酒店开始,接受了郑叔的批评,开始留意行业情况,并且慢慢养成习惯,时时注意市场变化。李科长一提,脑子里就把供销大厦酒店的情况调了出来,印象中这座十六层的大厦地处新市区主干大道,前有大型停车场,后有大花园,花园后面就是供销社九层的住宅大楼。大厦酒店装修一般,原来的经营格局属于中档。因为原来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老城区,倒是没认真留意供销大厦酒店的近况,欧灿辉不由得向陈昊天投去感激的一瞥。 何老师见说起供销大厦酒店,不由得有感而发,说,市供销社有今天,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欧灿辉不禁饶有兴趣地问,这话何解? 何老师便说,中国过去的政治体制有它的弊端,就是一个单位实际是第一把手说了算,如果第一把手专行独断,缺乏民主集中制和有效监管,等上级有关部门进行监督的时候,很可能生来煮成了熟饭,巨大的失策、失误、损失已经造成。当然也有因为第一把手的英明决断造成巨大效益的。供销社洪主任就是一个例子,因为他的坚持和拍板,从银行贷了三千多万在新市区建起了办公大厦,附带和包工头合作建起了宿舍大楼,供销系统的干部职工才住上宽敞明亮的住房,并且通过房改实现了拥有一套满意住房的愿望。 供销社办公当然用不了十六层,洪主任把供销大厦办成餐饮、旅业连锁服务的地方,大厦刚建成还是很火爆的,干部职工的奖金福利发得多,上上下下对洪主任自然是赞声不断。只是现在时过境迁,供销社如今日子江河日下,不但举债度日,实际已经资不扺债,个中原因,倒是值得好好探究。 覃老师就说,建市初期市政府规定,处级以上单位不得在老城区动基建项目,我一直是持保留意见的。供销社投入巨资在新市区兴建供销大厦,叫做顺潮流而动,如今风光不再,每年支付利息就要二百多万,这日子就难过了。 童科长看了看欧灿辉说,灿辉,你对供销大厦有兴趣?有兴趣就不妨想它一想。最近一次市委工作会议已经明确一个方向,就是要整合清源的旅游资源,加大投入,把清源建成旅游强市。饮食服务这一行业是大有作为啊,连香港的大财团也有意在清源建一个五星级大酒店呢。 叶处长也说,供销社的转制怎么搞,到现在还没报出方案来。灿辉,你动一动它的脑筋,说不定会促成它彻底转制呢,只要是利国利民,什么方案都可以讨论。 李科长却说,供销社洪主任这个人不大好打交道,他这个人老资格喜欢摆架子,一定不会把你欧灿辉放在眼里。不过他有三大喜好,一是打麻将,二是养鸟,三是钓鱼。灿辉你若能投其所好,嘿嘿,也说不定和你成为忘年交的。 叶处长摆摆手说,灿辉,不要搞邪门歪道的小动作,这样做到头来是害人害己。听说洪主任现在上班没有打麻将了,市委市政府已经发文,严禁领导干部和党员参与赌博,一经发现查实要“双开除”。 陈昊天撇了撇嘴说,一纸空文罢了,清源这地方赌博风甚盛,你说严禁就禁得了? 叶处长正色道,这一次是动真格的了,你别不相信,纪委的人分成好几个小组下去摸查,这一次就是要处理几个,杀一儆百,彻底煞住这股坏风气。 陈昊天见叶处长说得严肃,摇了摇头说,走着瞧罢了。 也难怪陈昊天有这个心态,因为市委市政府过去三令五申禁止党员、干部赌搏,但老百姓们都知道,那只是一纸空文,大大小小的领导都好这个。建市头几年老百姓流传说,厅级(干部)周游列国,处级勾心斗角,科级关门赌搏,具体办事的敲搾勒索,说的就是当时当地打麻將成风,连个体成衣街的商贩,生意清淡时,也在档口摆开四方城。那时是随时随地可见打麻將,到处可闻麻将声,到了农村也是一样。有人便说,中国十亿人民九亿赌。虽然夸张,证明清源麻将之风极甚,那心境随之扭曲,认为全中国都是一样的。 老百姓们小赌怡情,当官的也热衷打麻將。小道消息说有个市长也特别喜欢打麻將,听说赌注比一般老百姓大十倍还不止。当然也有一些未经证实的笑话,例如说那个市长喜欢做大牌,而且往往是做大牌叫糊时要去厕所,于是包工头或是手下──总之是陪打的人便偷看市长的牌,然后把市长需要的牌放到市长应该轮得着的位置,于是市长那副大牌就吃出了,总之市长每次都是大赢家就是了。 覃老师却说,老百姓赌风煞不住,干部的赌风我是相信煞得住的──他们头上的乌纱帽比什么都要紧,他们敢拿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开玩笑么! 第八章第一至四节 第八章 一 欧灿辉有了在新市区这边发展的意念,缘于叶处长、童科长,覃老师等人对清源市经济形势及区域发展的分析预测,于是他首先把目光瞄准了市供销社大厦酒店。想想看,如果又在新市区开一间大酒店,你方清拿什么和我比?现在金龙中餐可用门可罗雀来形容,我搞一间更高档次的,行内都知道你方清唔惦,我就扬眉吐气了! 欧灿辉做过调查,市区近30万人口,新市区这边占了2/3强,是市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中心,经过近十年建设,已经是个像样的地级市规模,街道宽阔纵横,高楼栉次鳞比,绿树成荫,车水马龙,人气其实不比差老城区差;已经有了诸如迎宾馆规格的大酒店6间,中档以上餐馆酒家20多间,小餐馆、大排档更是星罗棋布,使人觉得清源饮食业相当发达。 罗振锋和刘艳红都赞成到新市区开辟新战场。商场如战场,他们都有信心在拓展市场中一试身手,古语有云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年青人更是敢想敢干,敢作敢为。 欧灿辉先是通过市财委的李科长,安排在南国用餐结识了洪主任,又通过工商银行信貸科的顾科长加深了和洪主任的关系,然后经常约请顾科长、李科长、洪主任吃饭喝酒,功夫不负有心人,洪主任很快也和欧灿辉称兄道弟,关系密切起来。 洪主任早已习惯酒店老板的奉迎巴结,欧灿辉只不过是又一个想拉拢他的人。权力很多时候比金钱厉害多了,因为金钱也可以是权力的催生子。他有业务开支权,所以在很多酒店也有签单权,因而开始他并不把欧灿辉放在眼里。 但很快他发现这个嘴上刚长毛的后生不可小觑,欧灿辉似乎有上层的背景,而且和银行、税务甚至工商都廝混得很熟,而这些关系对他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于是他放下架子和欧灿辉结交往来,并且对机敏醒目的欧灿辉产生了好感。他觉得很需要有欧灿辉这样一个朋友。 过去洪主任喜欢在酒楼饭店打麻将,在酒楼饭店打麻将又有空调又有服务员侍候,肚子饿了也方便得很,每次吃饱喝足便大笔一挥,连账单也不用细看的。现在洪主任不打麻将了,一到双休日就到乡下钓鱼。 乡下不但有农民的鱼塘,也有城里人在乡村拥有鱼塘的。欧灿辉就认识了一个开婚纱影楼的朋友,叫禤文恒,才三十多岁,早几年就到附城镇靠山的地方租了二十多亩山地,一年租金也不过一万来块钱。中国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中的一些人,已经把西方人的生活先学到手,城里有住房,乡下租地做农庄,农庄里种果树、养塘鱼、养鸡鹅鸭,当然还会建类似别墅的住房。休息日常和家人或三两知己好友到乡下休闲度假,身心愉快其乐融融,禤文恒便是其中一个了。不过有人怀疑这农庄不是禤文恒出资的,因为禤文恒有一个大佬是一个国营处级单位的老总,一个姐夫是交警大队的副大队长。 说起来禤文恒是欧灿辉娘家那头七弯八绕的什么亲戚,说起这些关系就多了一分亲切感,总之也当亲戚就是了。欧灿辉出于礼貌和好奇去过农庄玩耍,后来结识了洪主任,欧灿辉便常常约洪主任开车去离城10多公里的山庄钓鱼取乐。山庄里有几个鱼塘是专供客人钓鱼的,收费不贵,每次(天)收20元,所钓鱼获都归客人。和洪主任成了莫逆之交以后,就在山庄的鱼塘边,欧灿辉开始实施第一步行动:试探。 洪主任今年五十九岁了,还有一年就应该退下来。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句话是知道的,而且更知道他的供销大厦也是一种类似麻将桌上的筹码,战略战术运用得好,这筹码会给他赢来大钱。租赁出去的大厦酒家经营不善萌生退意,原本很头疼的事现在不头疼了,因为已经有人瞄上了打它的主意。 第223章 听了欧灿辉的询问,洪主任哈哈一笑,说,哈哈,你对供销大厦也有兴趣?我告诉你,现在有人正洽谈购买呢,只不过价钱不理想,还在扯皮呢。 欧灿辉心中暗吃一惊,果然还有人也盯上了供销大厦。他装着不经意地问,是什么大老板想购买? 洪主任说,是顺德一个私营老板。怎么样,你若有兴趣,我是肥水不流别人田,可以优先给你,而且还让利优惠。 欧灿辉就说,你给我讲讲情况,若是买得过,我会认真考虑。 洪主任说,供销社的情况我也不瞒你,现在市财委催着要转制方案,我找国资办谈过,国资办提了两个草案,第一个草案是以债转股,把建行找来协商过,但建行不同意。国资办第二个草案他们倒感兴趣,这个草案是整体出售,允许买方在缴交一笔资金以后,两年内停息还本。听说省建行也原则同意这个方案。灿辉,你若能集资金一次性缴清,还可享受九五折优惠──那就不用2500万,只要2375万就够了。这是个好机会,希望你不要错过。 欧灿辉早就知道国资办议的这两个草案,也知道供销社找有关部门作过资产评估,这座大厦连2000万也不值,但因供销社还欠兴建大厦建行贷款2500万,所以第一步草案提2500万,其实有很大的讨价还价空间。但洪主任对欧灿辉也打埋伏,欧灿辉也不说破,笑了笑说,一千来万还值得想一想。算了,顺德老板财大气粗,我是争不过的,不过呢,若是价钱调了下来,我倒是愿意考虑考虑。洪主任,我希望你能关心关心我,不管怎么说,肥水不流别人田嘛,我是一辈子也会牢记你的恩德的。 洪主任倒是显得很热诚,好的好的,我先和顺德老板谈谈,有了初步结果我再找你,好不好? 欧灿辉自然点头说好。那天从山庄回来,马上和市财委的李科长通了电话。李科长倒是不愿意多说,只是让欧灿辉多找洪主任。欧灿辉醒悟过来,知道李科长不愿做有违职业操守的事,想了想,便去塘仔边去找郑叔。 郑叔却对欧灿辉这一计划持保留态度,因为老城区的餐饮业比新市区兴旺。但新市区面积比老城区大数倍,将来发展新市区一定会比老城区旺。于是他承认自己老了,对欧灿辉的劲头表示赞赏,还笑着说,我真的老了,跟不上你们后生。有大志才能办大事,但愿你心想事成。 欧灿辉于是更频密地和洪主任保持接触,但洪主任却对欧灿辉的接近表现出不冷不热,欧灿辉便知道,洪主任和顺德老板的洽谈一定有收获。他着急起来,却苦于洪主任不给他说实话,而他却又没办法摸着有用的情报。 洪主任这时正等着顺德老板的最后拍板。 顺德这个老板姓简,在一九九六年春节来清源偶在供销大厦酒家用餐,对供销大厦产生了兴趣,也不知道他通过什么关系搭上了市财政局的一个科长,通过这个科长引荐和洪主任接上了头。这个在顺德有一座很大酒店的简老板,显然对拥有这座大厦的产权极感兴趣,但他并没有马上表态,只说待春节过后再抽空上来详谈。 年初五简老板给洪主任打来电话,约洪主任全家趁还没上班来顺德玩一趟。第二天,洪主任让儿子揸车,带上夫人、儿媳和小孙子兴冲冲去了。儿子在市国土局当科长,科里有一辆小汽车等于是他的专车,公车当私车用是当官的特权。 简老板在他的大酒店盛情款待了洪主任一家。财大气粗的简老板,在饭桌上给远方的客人派利是,急不及待的洪夫人趁着上卫生间拆开利封一看,十张四人头像的百元大鈔,整整1000元!悄悄问了儿媳,儿媳和孙子的也是1000元。 洪主任不用拆看也知道,利是没有1000也有800元。他马上想到,简老板是为供销大厦而让他来的,于是洪主任也刻意结纳,因为于公于私和这个简老板结交都很有好处,而且简老板还跟着表示,他愿意一次性付清买楼款项,因而希望在售价中得到更大优惠。 洪主任马上表态回去做工作,争取给简老板更大优惠,于是洪主任在离开时,他的汽车行李箱装了很多简老板送的年货礼物。洪主任这时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放长线钓大鱼,因为钓了几十年鱼的他知道,钓大鱼是急不得的,不但要有好饵,还要有长的线才能钓着大鱼。 果然,简老板表现出极有诚意购买供销大厦,谈了几次,包括和国资办秦主任见过面,初步协商为2000万元,如果一次性付款,则优惠为九折即1800万元。 一九九七年的六月的一天,洪主任得到简老板的通知,扯了几个月的事情却变了卦,简老板搬出清源新市区一些大型物业售价作对比,要求把售价定为1600万。国资办秦主任很生气,供销社洪主任也很生气,因为简老板私下答允回扣给洪主任30万好处费,现在简老板再次压价,眼见交易不成,30万好处费自然也成泡影。于是洪主任亲自赶赴顺德找简老板倾谈,并且把南国大酒店欧老板也有意欲购买的信息透露,以此向简老板施压。 谁知简老板过了三天就作出反应,宣称因为一些非预料的原因彻底放弃收购。洪主任这一下真生气了,于是去找欧灿辉,但欧灿辉似是人间蒸发,怎么也找不着。 洪主任再打简老板的电话,简老板不但换了手机号码,而且也像欧灿辉一样,似是人间蒸发,再也联系不上了。洪主任这一下像霜打的矮瓜(茄子)一样,好一段时间有点萎靡不振。 其实,真正意欲收购供销大厦的是华仔表哥。顺德的简老板是通过澳门人梁仕彬找来的“托”,他是梁仕彬的老朋友,按照商定的计划,简老板表现出极有诚意购买供销大厦,把国资办、供销社的胃口吊起来,然后突然打退堂鼓,计划进行到这一步,华仔表哥等待适当的时机再开口购买,不过价钱就会再往下压。 华仔表哥和梁仕彬都看准如今地产市场不景气,新市区空置的高楼多,中央宏观调控一收紧,虚假的房地产泡沫经济露出原形,房地产市场就供大于求。加上经济不景气,市场通缩购买力下降,现在正是低价购进物业的好时机。供销社迟卖一天受的损失更大,它的经济窘境终究迫使它走上售卖大厦的未路,而30万的好处费将充份调动洪主任的积极性…… 洪主任透露欧灿辉也有意供销大厦的消息,令华仔表哥大为光火。这个欧灿辉,拉金龙的人搞南国大酒店,已经搞得金龙中餐相形见绌,上次已经给过教训,现在我要搞供销大厦,怎么欧灿辉也要当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老是要和我对着干? 华仔表哥和梁仕彬通了电话,梁仕彬要华仔表哥不动硬的来软的,软刀子杀人于无形是上策。于是华仔表把方清找来,说要给欧灿辉一点厉害,最好是令他身败名裂。和方清议了半天,到底让方清想起了堂表姐崔秀云说的事情,找到了从煤炭工业局旧办公大楼出租之事作武器,把水搅浑借刀杀人。 这一招竟然有效,欧灿辉果然就给捡察院秘密“请”到了反贪局,洪主任自然找不到了。华仔表哥和方清弹冠相庆,又谋划下一步行动。 二 洪主任找不着欧灿辉,是因为南国大酒店的领导把消息严密封锁。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方清按原定计划大肆散布消息,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都知道欧灿辉犯了事,给捡察院捉去了。 欧灿辉是在晚上十点多在家里给捡察院的人“请”走的,父亲欧国能见儿子被阿sir带走,心中一遍茫然慌乱。儿子会犯什么事?欧国能那睡得安稳,到四点钟起床做早点,总是心不在焉牵挂得很。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欧国能实在忍不住了,打了电话去南国大酒店,都说老细没有回来过夜,欧国能脸色便凝重起来。 他的拍挡卢咏红便安慰他说,灿辉眉精眼企不是蠢笨的人,我看他也没搞什么邪门歪道,阿sir找他可能是别的什么事,说不定过了一会就回来了。 王沛林也说,难道你对自己的仔也不放心?没事的,过一会就回来了。 欧国能想想也是道理,儿子有儿子的事,儿子很多事都没有和自己细说,他自己有本事,做父亲的也就管不了,还是相信他没做什么坏事,于是便释怀。 不料等到晚上欧灿辉也没回来,欧灿辉的拍档罗振锋、刘艳红找人的电话打到家里,欧国能又慌了。他没敢把欧灿辉真实去向告诉罗、刘,却忍不住打了电话告知郑叔。郑叔吃了一惊,一边劝慰欧国能不要着急,一边还是打电话告知了刘艳红。 刘艳红也是吃惊非浅,怪不得打手机联络不上,家里找不看,原来给阿sir“请”了去。刘艳红马上找罗振锋商量,一边对外宣称董事长出差,管着企业正常运转,一边让罗振锋去打探查问,尽快把老细搞出来。 罗振锋很快就查到在市处级以上干部中,最近又有市煤炭工业局廖局长被“双规”,而老细是在廖局长双规四天后被反贪局拉去隔离审查的。罗振锋、刘艳红都知晓老细和煤炭工业局廖局长关系极好,煤炭工业局旧办公楼就是由老细出头经租的,不用说,老细进反贪局,大约和廖局长双规之事有牵连。看来事情不大,说清楚大概就可以放出来了吧,反贪局的目标是那些利用职权贪污受贿违法乱纪的贪官、公务员,老细一个小小老百姓,受点惩诫就可以放出来了吧? 第224章 不料过了一个星期欧灿辉还没有放出来,街头巷尾都传开了,说什么难听说话都有,欧国能急得吃不好睡不安,眼见着人也瘦下来。南国大酒店的生意也明显受到影响,一些单位也不敢来包房消费,餐厅营业额暴跌。 知道这情况陈昊天也着急起来,他亲自摸上一个副捡察长的家,得到的消息却不容乐观。煤炭工业局廖局长的问题,因为廖局长最后竹筒倒绿豆,什么都说了,欧灿辉在事实摆在面前,只好承认和廖局长共享租金分成的事实。 陈昊天就说,丢那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欧灿辉是一个生意人,有得赚就做,冇得赚就唔做,人家是当官的,他要这样那样欧灿辉敢不听?!你们要责要罚听悉尊便,好像过了48小时你们就该放人了吧? 那个副捡察长说,另外还有一些问题牵涉到欧灿辉。但欧灿辉很顽固,不但像挤牙膏,而且简直是冥蛉不化,不见棺材不掉泪,办这个案子的人都很生气。 陈昊天和这个副捡察长很熟的,这时就说,你们这样把人关起来我也很生气呀!有证据你就起诉他,没证据这样关着好像不符合宪法吧?怪不得美国佬老是拿中国的人权做文章。 副捡察长笑了笑没有作声。捡察工作也是有纪律的,有些话只能适可而止。煤炭工业局廖局长的案子是市纪委抓的,刚刚“双规”了廖局长,正好接到一封匿名举报信,便把欧灿辉请到了反贪局,原以为欧灿辉年纪轻轻好对付,计划先从欧灿辉打开缺口,谁知反复做工作,欧灿辉还是不愿讲廖局长的问题,等廖局长在强大的心理攻势下崩溃,交代了各种贪污受贿问题,欧灿辉才写出交代材料。原想趁热打铁,从欧灿辉那里再摸摸其他调查对象的问题,但看来没有什么成效。 见陈昊天连声说兔死狐悲,又威胁说要串连其他民营私企老板找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副捡察长劝陈昊天不要妄动,透露说这两天就会放欧灿辉,陈昊天得到这个实信才满意地告辞。他先回到欧巷,把这个喜讯告诉了欧国能,让做父亲的先放下心来。 欧国能满脸喜色,原先悬挂在心上的石头才放下来,他满怀感激地连声对陈昊天说多谢。陈昊天便说,灿辉和我兄弟一样,他有事我怎会袖手旁观?应该的。说了一会闲话,陈昊天想到既然回到欧巷,就顺便回家看看父母。 才走出欧灿辉家,看见一个人走过门楼正踏入欧巷,因为欧灿辉家在巷子里的家门口上安装了一盏路灯,灯光下便认出走进来的人是方树开。陈昊天原想和方树开打招呼的,见方树开极快地低下头故意不理睬人,陈昊天便抬脚往巷尾自家走去。 他年轻时记恨方树开,如今大约因为年龄增大,很多事情看开了,倒没把儿时的龃龉放在心上。说起来其实还要感谢方树开,当年要不是受不了那口冤屈气,还不会离家出走呢!也正是那次出走,让陈昊天结识了供电工程队的梁队长奇qisuu.书,最后才有了承包清源电缆厂,才有了今天的事业,在人前抬头挺胸,吐气扬眉。 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奇特、不可思议。方树开当年根正苗红,当了国家干部,有权有势,走在欧巷眼角朝天,半点也不正眼看人,如今怎么样?!听说糖厂如今关门大吉,正等着清算小组核查结帐,方树开大概等着领取经济补偿费,这个年纪也大约是等着退休就是了。 陈昊天这时忽又想到当年救下遭蛇咬的的那个工程师,如今已当上省供电局的第一把手,通过梁队长牵线,陈昊天和他搭上了关系。这个关系非同小可,那一个敢不给省供电局一把手面子?陈昊天得此强助,真真正正地为企业铺开坦途,不但产品不愁没有销路,还掌握市场和行业发展动态,敢于高薪聘请技术人才,现在工厂拥有专业技术人员40多人,高级工程师3人,产品已经向高、精、尖发展,甚至能根据客户需求设计、生产有特殊要求的产品。 陈昊天现在不但在省里有名,还把工厂产品列入国家经贸委、国家电力公司推荐产品目录。陈昊天现在拥有强大的生产能力和雄厚的技术力量,正在征地扩建新厂房。陈昊天这时已经有了新的奋斗目标,就是要跻身省内最大电缆生产行业。 方树开自然看见了从欧灿辉家走出来的陈昊天,但他不想和陈昊天打招呼说话。有什么好说的?当年在欧巷最贫贱、最没有政治地位、最给人瞧不起的收买佬,他的仔如今竟是在清源市成了知名人士,炙手可热──提起新飞电缆厂,谁不知道是清源市崛起最快、财雄势大?听说它的产品已经被评上省的名优产品,还打进了三峽长江电站工程,行销全国了。 当年给整得抬不起头的收买佬,一定还会记着夺妻之恨的,陈昊天身上,一定会流淌着陈满当年对他的深深怨恨。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收买佬的仔挺起胸膛做人,世界颠倒了,自己只能暗自长吁短叹,灰心丧气,还有什么面目和收买佬家人争长论短、比高比低?站在一起说话也没什么意思。 陈昊天找过副捡察长的第二天,欧灿辉果真给放出来了。回到欧巷,第一个看见欧灿辉的是卢咏红,她顾不上正卖着早点,转头对屋里的欧国能大声欢叫道,能哥,灿辉回来了! 欧国能心头一跳,满手面粉也顾不及擦拭,三步并作两步就走了出来,果然看见儿子安祥地走过来,他就在档口边站住了,见儿子脸容一如往昔,没有想象中消瘦下去的模样,心里一下就完全放松了。欧灿辉给关了进去,他的心就吊起来了,老是想像象儿子在里头会吃苦头,待见儿子象是没有什么异样,当父亲的便荡开了笑容。 卢咏红快手快脚做了两个顾客生意,叫了声“沛林哥你顶上”,便走回屋里从巷里那道门走出来,直趋巷尾,经过陈满家时,见着了陈姨便说,陈姨,我去摘几片柚果叶。 陈姨忙说,摘吧,喜欢摘多少就摘多少,没相干的。 卢咏红在陈姨家外面空地的柚果树上,麻利地摘了一把柚果叶,回来就找铝煲煲柚果叶水,转头对正从楼上走下来的欧灿辉说,灿辉,要把衣服从内到外都全换了,冲一个柚果叶凉,把衰气、霉气全冲走。 欧灿辉忙答应了一声,走回楼上房间找衣服。是该把衰气、霉气全冲走。第一次进反贪局给关了八天,这八天绝对给欧灿辉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相信到老了的时候还会记忆犹新。 三 欧灿辉永远记得因为突然给捡察院的人请进反贪局,肯定有事发生,而且事情大概很严重,当时心腔竟然扑扑乱跳。 和欧灿辉打交道的是反贪局向副局长。其实他和向副局长早就认识,不过不很熟,只觉得这个人很严谨、不苟言笑,这个时候显得更严肃,板着脸孔像对着犯人。 欧灿辉被带进一间很正规的办公室,而不是在电影、电视剧看到的那样,坐在审讯室被审者的位子受审,原先怦怦乱跳的心才算安定了一点。他知道自己过去所做的事,最大的罪行是向当权者行贿。大大小小的行贿送礼做了多少?欧灿辉记不清了,就说今年春节,他派人专程到汕头采购了一批海产品,给关系户们每人送一份。 南国老板送的礼当然不同一般,那种大咸鱼、大鱿鱼干、干瑶柱不要说在清源见不着,在广州一德路这条专营海鲜干货的街上也不轻易见着。七、八十年代清源人送礼喜欢送清源鸡、花生油,现在当然落伍了,直接送钱有行贿之嫌,那就送些这里稀罕的东西,再加上从500到1000元不等的富怡超市购物卷,人人皆大欢喜,都祝欧灿辉在新的一年生意兴隆,心想事成。 但欧灿辉知道不是简单送礼的事。法不责众,这些事肯定不是反贪局找他的缘由。欧灿辉心乱如麻,猜估着是哪一个环节出什么问题,却是毫无头绪,只好镇定下来,静待向副局长揭开谜底再作应对。脸上还做出坦然的表情,等着向副局长问话。 果然,向副局长很严肃地说,反贪局已经掌握了欧灿辉一些违法乱纪的事实,希望欧灿辉主动坦白交待。向副局长扬了扬手中一叠材料,说有关的人已经作了交待,他希望欧灿辉认清形势,记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交待清楚,争取从宽处理。 欧灿辉心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第一板斧了,于是硬着头皮说,向局长,我是老老实实遵纪守法的,我真的没有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没有做过?向副局长冷冷一笑,低头翻了翻手上那份材料,抬起头直盯着欧灿辉说,你不要不见棺材不掉泪,你是民营企业,对清源的经济还是有一点贡献的,我们也想挽救你,你把问题说清楚,我给你说句实话,你的问题完全可以从轻处理,但关健是你要主动,主动提高认识,主动交待坦白,听明白了?咹? 欧灿辉自然明白,但他实在不知道该讲那一个人的问题,他确实抱着侥幸心理,只希望已经落网的那个当官的不要把他牵扯太深。没有目标,老老实实真的把和所有当官的交道、交易全吐出来,死得人就多了。(注:死得人多:粤港俚语,形容牵扯的人会更多,麻烦事更多、更不好收拾。) 向副局长又说,欧灿辉,你才多大年纪?你做过的事是暪不过人的。我们是干什么的?相信你也清楚。没有证据、没有把握,我们是不会乱来的。毛主席早就说过,不打无把握之仗。没有把握我们是不会找你来这里的。 第225章 你要想清楚喽,主动和被动,处理是不一样的。咹? 欧灿辉脸色木讷地看着向副局长,说,向局长,干脆,你提示一下,要我交待哪方面的问题? 向副局长却没有答理欧灿辉,戴上老花眼镜开始翻阅卷宗材料,把欧灿辉晾在那里干坐。 欧灿辉心里暗暗着急,说了半天还是不知道哪一个出了问题,这就不好办了。不过他告诫自己要沉住气,这一次不同派出所传唤,这一次是反贪局,光是反贪局三个字就令很多干部脚软,不是开玩笑的。但正因为事关涉及很多人生死前程,更不能糊里糊涂随意乱说。欧灿辉也打定主意,真的要做到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总之乱说不得,不然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别人。 那一晚欧灿辉到底没从向副局长那里窥探到什么,向副局长也没从欧灿辉嘴里掏出点什么,到天亮的时候,欧灿辉给带到一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的房间,向副局长把纸、笔留给欧灿辉说,大道理都给你讲清楚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想通了,就写下来,不管是自己做过的,还是替别人做的,总之是违法违纪的都要揭发、交待…… 看这个宿舍般的房间没有木门,那门是铁栏栅加上锁,而两边窗户也是安装了粗铁杆的,欧灿辉忽然觉得不妙,他是身陷囹圄了!反贪局是来真的,不从他口里掏到他们需要的,大概会有一段时间在这里度过了…… 欧灿辉给反贪局关到第六天,到底是廖局长先沉不住气,竟然全坦白了,害得欧灿辉还在装糊塗死顶,给反贪局的人指着问题追问,眼看搪塞不过去了,才把那些事情说出来。廖局长你不能怪我不讲义气,是你先作了交待,才让反贪局的人拿来将我的军。值得庆幸的是反贪局要我讲其他当官的问题,我确实没和他们勾结搞什么名堂叫我怎么交代?反贪局的人还说我顽固,真是冤枉死了!今天放出来还留了大尾巴,说以后还会随时找我了解情况…… 陈姨见卢咏红来摘柚果叶,马上想到是欧灿辉放出来了,她便喜孜孜的走过来,见了欧灿辉就说,放出来就好,放出来就好。 欧灿辉见陈姨真情流露,一股暖流倏地涌上心头。不要说给关起来的那八天精神紧张得要命,就算今天走出反贪局拘押他的地方,重新呼吸自由的清新空气时,自己脸上的肌肉还不会放松。回家见着了父亲,见着了如一家人般的红姨、沛林叔,自己的笑容还是有点僵硬的,为免亲人担心不能不舒展笑容。也真怪,见着了陈姨的笑容,才有了真正发自内心的笑意。 听父亲说了陈昊天帮忙出力的事,欧灿辉就打陈昊天的手机,陈昊天却远在外省三门峡市,欧灿辉便说等你回来再聚一聚吧。欧灿辉又给刘艳红打了电话,问了一下情况,得知酒店生意受影响差了下来,黯然伤神。但刘艳红情不自禁流露了极度的高兴他也很受感动,刘艳红又说我马上来── 欧灿辉看电话已经挂断,想像刘艳红像小鸟一样急着飞来欧巷,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刘艳红和罗振锋是坐搭客摩托车赶来的,欧灿辉倒没料到他俩来得这样快。刚进门罗振锋就向灿辉伸出了手,跟着两人的手就紧握在一起,欧灿辉从温暧有力的握手感到了罗振锋发自内心的喜悦,也从刘艳红欣喜的眼神感到了她的高兴,心里顿时又涌起一股暖流。他想,患难见真情,刘艳红心里确实…… 卢咏红递来了两杯热茶,欧灿辉见家里坐的地方实在局促,心里也牵挂着酒家,便对刘艳红和罗振锋说,干脆回酒家再谈。 刘艳红和罗振锋陪着欧灿辉回到南国大酒店,先在楼下楼上巡视了一遍,点心部、厨房部、旅业部、倉库、杂物房甚至发电房也看了。南国的人从管理层到普通员工甚至清洁杂工,每个见着了他都流露出欢欣的表情,颦颦点头致意、打招呼问好,欧灿辉心里暖洋洋的。 在点心部见着了师傅莫慕贞,她一见欧灿辉就扔下手上的工作快步走过来,满脸都是关切和欣喜,明白他给捡察院关起来的消息已经传开,师傅见他没事了便由衷地感到欢悦,欧灿辉心里又一次受到感动。 回到经理室坐下来,欧灿辉翻看了营业记录,脸色便沉了下来。旅业影响不大,但餐饮营业额竟下降了五成,主要是雅房消费锐减,得想办法挽回影响,把营销搞活。 见刘艳红和罗振锋仿佛受他情绪影响,都沉闷地呆坐着,欧灿辉定了定神,笑着说,受点影响不要紧,慢慢想办法就是了。我记得林伯讲过一句谚语,叫做有山必有路,有河必有渡,就是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最要紧的是我们自己不能乱、不能泄气。 刘艳红和罗振锋不约而同点了点头,都说,你刚回来,还是先回家休息休息,这里有我们呢,你放心好了。 欧灿辉心想事已如此,急也急不来的,再说他心里还有点愁乱,留在酒店说不定真影响了他们,便向他俩道了辛苦,离开了经理室。 走下楼的时候碰见了练翠珍,练翠珍一见欧灿辉,马上停了脚步,一声“辉哥”脱口而出,嘴唇嗡动,却是再说不出话,双眼却红了。 欧灿辉听练翠珍叫出做大排档时的旧称呼,心头一热。自从办起了南国大酒店,所有员工都一律称他做“老细”(老板),原来直呼其名或叫辉哥的老伙记们都改了口,只有这个练翠珍在私下里有时候会脱口而出叫他一声辉哥,每逢这时候他总有一种亲切感。他看着练翠珍充满关切的脸庞,心里一阵感动,见练翠珍眼红红的想哭出来,忙伸手在练翠珍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说,多谢你关心。 这一拍倒把练翠珍眼泪拍了出来,欧灿辉忙说,傻妹仔,有什么好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练翠珍忙低头抹泪,不料不争气的眼泪越流越多。欧灿辉这时有点手足无措,幸好刘艳红这时走了下来,伸手搂着练翠珍往上走,又给欧灿辉打了个眼色,欧灿辉便急急离开──他也怕再碰着易动感情眼皮浅的女工,再来一个流眼泪的真不知怎么应付了。 走出南国大酒店欧灿辉还在想,真是女大十八变,这个练翠珍出来打工两年多一点吧,模样比刚出来时好看多了,身上也有了一种气质,欧灿辉一下说不清是怎样的气质,就是没有了刚到大排档时,那种土头土脑的小人物的感觉,有了一种自信,不卑不亢又不失纯真。 刚才因为近距离端详练翠珍,欧灿辉这时想起练翠珍还是很好看的,圆圆的脸,弯弯的眉,圆圆的眼睛很有神采,放在一群瓜子脸柳叶眉的苗条女人堆里,练翠珍称不上美女,但你会发现她很耐看,特別是她的笑容,|奇-_-书^_^网|你会受到阳光般的感染并且在柔软温馨中熔化。奇+shu$网收集整理练翠珍不属于刘艳红那一类苗条淑女,但你绝不会说她肥胖,并且觉得她本就应该这么结实、丰满。欧灿辉想,不知哪个傻仔有福,娶这个本份老实又漂亮又重感情的可爱姑娘做老婆? 清源这地方有个风俗,就是谁家出了不吉利的事,事情过去都要劏鸡还神(酬谢神灵保佑)。欧家自不例外,那晚欧国能让卢咏红、沛林叔都留下来作陪,欧灿辉把阮桂洪也叫了过来,高高兴兴地喝了一瓶酒,连不怎么沾酒的欧国能也高兴地喝了两小杯。 吃过饭卢咏红收拾洗碗筷,阮桂洪见欧灿辉要去郑叔家,便告辞走了。欧灿辉告知了父亲,就去塘仔边郑叔的家。 郑叔知道欧灿辉已经放了出来,好像还知道欧灿辉晚上一定会来他家,他已经摆开功夫茶具等候着。郑婶看欧灿辉一如往昔精神利索,好像也没瘦下来才算放了心。 欧灿辉一边和郑叔叹茶,一边简单的说了一下这几天的情况,到底忍不住,感慨地说,这一次我进去八天,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不过还是受了教育。当官的贪污受贿,查处起来那阵仗还是挺吓人的。廖局长的事我想起来就不舒服,说了好像我没有义气,不说出来好像过不了关。老实说,开头那几天思想压力大得差点受不了,到后来说了出来,竟是觉得心头一块大石卸了下来,浑身轻松多了。 郑叔就笑了,说好好好,有进步。古人畏天命、畏鬼神,其实最畏的还是王法,因为触犯王法是要砍脑袋的。我不知道你畏不畏天命、畏不畏鬼神,但是畏王法,你就能安身立命。我后生时也胆大妄为,现在也说不上太后悔,但一想起有些人因我而犯王法,虽说咎由自取,我还是心里不得安宁的。你还后生,多受点挫折、多受点教育好,吃一堑长一智嘛。 欧灿辉自嘲地笑了笑。见过鬼谁不怕黑?别看廖局长在外头威风,触犯王法,进了那种地方总是要低下头的。民不与官斗,官也不能和国家机器斗,说查处就查处,说判刑就判刑,当官的也是有王法管的,真出了事有谁能救你?做贼心虚,吓也吓得半死不活了。 这是欧灿辉说的真心话。这是在里头住了八天得到的一个宝贵教训。虽不致于今后不敢逾规矩半步,但还是要谨小慎微明哲保身,万不可触犯刑法。 仿佛看透了欧灿辉的心思,郑叔一边冲茶一边说,官场斗爭也是很殘酷、很黑暗的。有些人倒霉,可能是有人告狀,也可能是既贪婪又不识收敛,得罪的人多了,若是有把柄给人抓着,上头又想把他換下来,这个人的官运也就走到头了。搞了几十年阶级斗争,你以为共产党是白吃干饭的?纪委、反贪局、监察局,设这些部门干什么? 第226章 自然是抓贪官污吏,用政治术语来讲,那就是要保证共产党的纯洁性。 想到酒家生意因此事受到影响,欧灿辉苦笑着说,看来还得想想办法,把餐饮营业搞上去──我一进反贪局,好多单位头头都不再来南国消费,这事不妙啊! 郑叔笑了笑说,我教你一个办法,或者是我的一个体会,就是凡事不要钻牛角尖。我的四个仔各有各的禀性,二仔在我四个仔当中,原来给人的印象是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用清源的谚语讲就是天跌落来当被盖的人,现在恰恰是他的生意做得最大,他的铝型材厂现在年产值有十个亿。有时候我都在想,我原来还不看好他,偏偏就是他做得最成功,你说这里头有什么诀窍? 欧灿辉不由得沉思起来。郑叔早就说过“忍一下云开雾散,退一步海阔天空”,即是讲做人要有胸襟气量,原来也有告诫人不要钻牛角尖的意思。郑叔的四个仔他都见过,给他的印象虽不敢说高山仰止,但他们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沉稳、自信、坚毅那种气质就让他感到钦敬。郑叔的二仔因为性格开郎豪爽,欧灿辉和他更是一见如故,特别说得来。想到这里欧灿辉也就释怀,其实古人早就说过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何况现在还不是途穷未路呢! 欧灿辉自晒地一笑,正想说话,郑叔却说起了另一个话题,辉仔,你今年有二十三岁了吧?你这个年纪,比我当年强得多了,我二十三岁那年还顾着吃了上顿没下顿呢,不过那时我的大儿子已经会走路了。我想你也应该考虑及早成家── 欧灿辉颇觉意外,没想到郑叔会提起这个话题。他摇摇头说,我这个年纪还不用急着考虑吧? 郑叔含蓄地一笑,说,我告诉你,政府提倡晚婚晚育很对城里一些后生的口味,你不要上这个当。 欧灿辉挠了挠头。这时他想起了刘艳红,若是能和刘艳红拍拖,他自然想早点结婚,但这是他剃头挑子─头热,还不知刘艳红怎么想的呢。 郑叔却又一脸庄重地说,按你现在的发展趋势,20年、30年后会怎么样?如果你30岁或40岁才结婚,到60岁时情况会怎么样?你应该早些结婚、早些生孩子!这样你到60岁的时候,你就可以放心去叹世界,(注:叹:享受的意思。叹世界,粤港俚语,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优哉悠哉,想着辛苦了一世,终于可以放开手了,这时身体还可以,想去环游世界也没问题。若是捱到眼又矇、耳又聋,牙又松,路也走不动,还不放心退下来,做人就没有完美结局,对不对? 欧灿辉恍然大悟,不禁对郑叔肃然起敬。自己才二十出头,自然不会花脑汁去想20年、30年甚至40年以后的事,郑叔也为自己想到了。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自己是近忧多多,远虑是没有去想的,郑叔也为自己设计一番,看来是老谋深算啊。 听得郑叔又说,你不但要结婚,要早生孩子,而且要多生──你现在的经济条件不怕政府的超生罚款,以后你家大业大,难道真的听政府话只要一个独生子女?我看你也不会这么傻吧。老话都讲,打虎还需亲兄弟,上阵全靠父子兵──丢那妈,独生子女,独生一个,哪里来的亲兄弟? 欧灿辉知道郑叔有五个子女、还有十一个孙、外孙子女,原来没在意的,这时醒悟到郑叔的子女都按郑叔说的身体力行。中国人最讲究的还是血缘血脉血统,做皇帝的自然传给太子,李嘉诚几百个亿的家产也只传给他的两个儿子,倘若我将来有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家产,还不是传给我的子女?我的子女也要像郑叔的子女那样接过接力棒,没有子女继承到老就伤心、就后悔了。就算还是穷佬仔,还是要传宗接代的。 欧灿辉离开郑叔家还不由自主想着劝他早些结婚的话,不由得怦然心动。每次和郑叔闲聊说话都有教益,郑叔真是我的导师和恩人啊。 四 第二天天刚亮,欧灿辉就精神食抖擞地回南国大酒店上班。 这个时间照例是老茶客们的天下,他的四叔公欧德庭照例和几个知心朋友在叹茶聊天,看大厅有七、八成上座率,欧灿辉暗自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走过去恭恭敬敬地和四叔公打招呼,看四叔公和众茶客的眼神,便知四叔公他们都晓得他出了事。看见他重新露面,四叔公便露出了笑容,说,灿辉,早几天去银联大厦饮茶,那里的点心冇闻冇味(没有味道),还是这里好──还是原来金龙的厨师吧? 欧灿辉笑着点点头,坐在四叔公旁边的仁叔接上话说,欧老板,现在社会突飞猛进,什么新奇的都搞出来,这是社会进步,但是有些老传统不能丢,丢了就对不起祖宗。你信不信过十年、最多二十年,一些老传统又会成为宝?那时又要搞抢救传统了!好像广东南音和清源的禾流歌,解放前很流行的,现在没有多少人会唱了,省里正组织人进行挖掘抢救呢。仁叔是市文化局退休的,说起这些就感慨万分。 欧灿辉饶有兴趣地听老茶客们议论了一番,心想还是师傅莫慕贞在点心部把关把得好,创新是要的,但传统万不能丢,俗话讲睇戏睇全套,食嘢食味道,这味道也是特色,没有特色的酒店是没有出色的。 看见刘艳红穿着制服走进大厅,欧灿辉精神一振,想起昨晚郑叔的话,便动起了心思。他走过去,从刘艳红迎过来的眼神就感到她喜气洋洋,连眉宇间都是笑意,欧灿辉心里一热,便想到了约刘艳红坐直升飞机游玩的事,心想是该抓紧行动了。不过他还没顾得上和刘艳红说话,跟在刘艳红后面的青年旅行社的戴经理就抢上前和他握手,欧灿辉便招呼戴经理,找座位陪他喝茶说话。 青旅和南国是挂钩单位,业务往来很密切,欧灿辉原就想到让戴经理作个安排,因为温泉离市区十多公里,戴经理有车,干脆让青旅负责接送,业务往来是青旅求南国的时候多,戴经理应该会给这个面子。 欧灿辉刚说了想坐直升飞机游玩,戴经理就眉飞色舞地说开了。大约搞旅游的人都能说会道,这戴经理才三十出头,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真正属于卖嘴巴揾食的人,他说开了头,旁人竟是插不上口。 欧灿辉还没说到借车的事,刘艳红走来报告说,方坚有急事找他。欧灿辉便把餐厅业务经理肥仔白志毅叫过来。肥仔口笨木纳有耐性,让他陪有长篇大论演讲欲望的戴经理就对了,保证不会扫戴经理的兴。 肥仔自灿记大排档出事后,把大排档转给了别人,新老板把大排档名字也改了,叫做“潮州郎美食”,大约是潮汕人跑来开的,生意也很旺。大约那是个风水宝地,做的人生意都好。肥仔与姐夫合伙买了一辆中巴跑客运,不想一次出了交通事故,抓方向盘的姐夫撞死了人,这一天灾人祸不但把多年积蓄赔了进去,姐夫因为事故逃逸被抓判刑,肥仔又变成了失业者,还欠下一屁股的债。 欧灿辉一知道消息,马上去看望他,看他很失落徨惑,就把他也招进南国,挂了个餐厅经理的头衔。干起了老本行,肥仔又似如鱼得水,干得挺欢,不过每月只能领50%的工资,因为他借了南国2万块钱还有转让余款未清,欧灿辉要从他的工资扣。肥仔毫无怨言,反而对欧灿辉感恩戴德,工作是更勤恳踏实了,很得欧灿辉信任。 方坚正在办公室等着,见了欧灿辉,塞喧了两句,便直入主题。原来方坚牵头租下先锋路刚落成的富怡大厦一到三层,原计划是一到二层作超市,第三层作餐饮。超市电路电灯、消防烟感、喷淋都快安装好了,要赶在一九九七年春节前开张,谁知三楼出了问题,原来找到的老板临时变卦,要方坚降低租金,并且以不进场作要胁。方坚和几个合伙人火了,也坚决不愿再和这样不讲信用的人合作,宁愿再寻合作伙伴,找不到就暂时放下来,这样一个闹市旺地没理由没人看不中的。 方坚直捷了当地问欧灿辉,有没有兴趣在富怡大厦开分店? 欧灿辉几乎是应声而答,好啊!若是在和陈昊天那次谈话之前,欧灿辉可能会沉吟思索,瞻前顾后,但给陈昊天激起了把南国做大做强的雄心,加上南国现在情况有点不妙,欧灿辉马上就想到,这正是一个翻身和拓展的机会! 于是,他很详尽地了解富怡大厦场地和租约的情况。因为方坚他们已经初定商场叫富怡超市,脑子里已经想到了一个招牌名字:南国富怡食府。 方坚给欧灿辉提了一个很好的建议,办一个集南北特色美食的自助餐模式。方坚说,他在中山见过这种模式,觉得很新颖、很有特色,而清源还没有一家这样的炊食企业。方坚愿意陪欧灿辉到中山开开眼界,见欧灿辉跃跃欲试,说去就去,便给包工头朋友打了个电话,那朋友便马上把私家车开过来。 欧灿辉把刘艳红、罗振锋找来交待了一下,等汽车来了,便带上罗振锋,和方坚直奔中山而去。 欧灿辉很兴奋。这是一个极好的机遇。清源的经济环境越来越好,也为饮食行业提供了更宽阔的舞台。不知不觉间,老城区实现了商业中心转移,先锋路就像是广州的北京路、上海的南京路,能够在这样的繁华路段立脚打响招牌,那就是抢得了先机,鸿鹄展翅此其时矣!虽然搞这样大的店资金肯定有难题,但事在人为,越是有困难越是要迎着上——想想陈昊天也不是这样?陈昊天当初接下电缆厂,那时他比我现在更困难! 第227章 陈昊天说得对,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咬着牙关迎上去,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第八章第五至七节 五 方坚和合伙人搞的富怡超市赶在一九九七年元旦隆重开业,成了清源市老百姓的热门话题。清源终于誕生了第一家超大型货倉式自选商場,里面应有尽有,不但有传统的家电、服装、烟酒、糖果饼干、床上用品、家用百货……还有时令水果、新鲜蔬菜、猪肉鱼虾、冷冻食品,还设有工場制作西式糕点。入门处配置了100辆手推车,出口处设有十个收费处,都是实行电脑计费。超市全部实行敞开式自选,一如在电视上见过的外国超市一样的模式。而且还安装了大型自动扶梯,推着小车上下楼也方便得很。 超市开张那天聚拢了数千人,先锋路因此堵塞了近一个小时,这下不得了,连警察也增派支援来疏导交通,维持秩序。三千份礼品霎眼间一扫而空。集约式规模经营令超市享有价格优势,很多货品更是在新张期间大打折扣,而它大力宣导的“质量是富怡的生命线,富怡是家庭的好朋友”,马上摶得了市民的好感,那天客流量起码超过六万人,收款员计费收款计到手都发软,因为到晚上十点半关门前半小时,各个收款台还排着长龙,挤满了开始有怨言的等待计费交款的顾客。 方坚和几个合伙人虽然忙到身疲力倦,连嗓子也沙哑了,但旺到爆炸的程度也似乎超出了他们原先的预料,自然喜不自胜,打从心底里笑出来。是呀,谁不吩望自己的店铺兴旺,是谁做梦也盼着这样的情景出现啊! 阮桂婵那天也来帮忙,协助方坚调整人手,后来干脆就到富怡后面租下的倉库,在那里监督商品登记调拨出倉。那一天于富怡来说,整整一天是忙乱的一天,好像打仗一样,一切都显得那么紧迫,一切都显得那么匆忙,用四个老板其中的一个的话说,那就是像一辈子也没试过一整天都是这么紧张,连小便也是跑着去的。 三楼的南国富怡食府和商场同时开张,一开门也一样是人头涌涌,从早上到下午客流不断,比南国大酒店开张还热闹不堪。那些找不到座位的人只好悻悻地退了出去,而找到座位的人,都拿着餐卡一个档口一个档口转,挑选合适的食物。 小孩子就最高兴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做好的美食佳餚摆在那里随人挑选,从来都是大人叫了来吃的,而在这里,任何人都可以参与挑选。有传统的鸡、鹅、鸭、鱼、菜,有像干蒸烧卖、煎罗卜糕……各类早点,还有像过桥米线、刀削面、担担面、拉面、云吞面之类南北美食大汇集,甚至还有印度人在现场制作薄饼! 负责南国富怡食府的是罗振锋,他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像喝了酒那股红光满脸,一整天都看得见他满场穿来插去,指挥服务员斟茶搬櫈,找部长吩咐这吩咐那,走路脚底生风,说话倒是脸带微笑不温不火。 开始时欧灿辉还帮着指挥,后来便干脆不管不顾,大多时间只是待在收款台,间或出来走动一下,总之只是看不出声。原来他想到事必亲躬未必是好事,既然罗振锋担得起来,自己就不要越俎代庖。于是欧灿辉便显得从容不迫,悠悠然然,不过他也是整天乐得笑眯眯的。食府和超市一样火爆,这一切,源于自己当机立断,源于自己敢作敢为,勇于尝试勇于创新,南国的招牌更响应,财源广进能不开心么? 下午休息时刘艳红走过来,看见食府里有七、八成客人,也很高兴,对欧灿辉说,下午茶时间还有这么多客,看来借着超市,这个食府会做得起来。 欧灿辉点点头说,看来客流肯定比南国大,消费虽然不高,但像林伯说的,山大斩埋有柴。我想待方坚乱过这一段时间,下一步和方坚搞联动促销,让超市搞优惠发餐卷,吸引更多客人到食府和南国大酒店用餐──你设想一下这个方案好不好? 刘艳红自然说好。见罗振锋走过来,刘艳红就笑着说,我还没见过你脸红得这么好看呢,我看不单是为生意好,也有一点別的什么原因吧? 罗振锋松了松领带,也笑着说,你想拿我开玩笑也要等老细不在才好。我是全心全意忙工作,原本等老细表扬发奖金再加人工的,你这不是别有用心吗? 刘艳红一脸的坏笑,你别装了,刚才我就在富怡门口碰上彩文,也是脸红红的。不过你要小心点,我看彩文的拳头挺重的,我刚才挨了一下,现在还觉得疼呢! 彩文是罗振锋的同乡、同学,原来在省排球队打排球,半年前回退役安排到市体委,最近她和罗振锋的恋情曝光,所以刘艳红又拿这事寻罗振锋的开心。 欧灿辉也见过彩文,一米八的身高,结结实实的,挺活泼开朗的性格,到南国找罗振锋,和欧灿辉、刘艳红认识而且混熟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待人很大方,很快就和刘艳红成了知心朋友。 欧灿辉心情极好,也笑着对刘艳红说,你惹她干什么?她的拳头打掼排球,一拳打下去据说有近百斤力,你受得了吗! 所以我才为罗振锋担心啊。刘艳红装得一本正经,我只不过对彩文说,二楼床上用品那地方有一套床罩床单忱头被子,我看挺漂亮的,最适合摆在新房。我话没说完就挨了一拳,我就为罗振锋担心起来──对我尚且如此,她习惯了用拳头说话,你罗振锋虽然健硕,恐怕也捱不了几拳的。 罗振锋哈哈笑了,说,还是多担心点你自己吧,见了面老拿她寻开心,她的拳头虽然识轻重,不过你娇滴滴的身体还是捱不下她两拳,以后你嘴巴要设个岗哨才行。 刘艳红伸了伸舌头,又打量了一下罗振锋说,看来你有受虐倾向,为什么不找一个女拳击手,或是练摔跤、练柔道的?我看她们威风八面,罗振锋你挨打挨得高兴,女的有你这个活靶子也开心,什么时候手痒了给你来一下子,方便得很,而且摔得脸青头肿也不会有怨言。哈,我是越想越开心,老天爷真是公平,女的能打,老天爷还要给她配一个挨打还高兴的男人…… 罗振锋却转了话题,说,看来清源的市场很强劲啊,我看在新市区那边人口更多,应该很有潜力,老细,应该考虑加快到新市区那边拓展。 欧灿辉还没答话,刘艳红便笑着随口说,等有机会,说不定我也会跳出来,搞一间北国公司,也过一过做大老板的瘾,不过我没老细的胆识魄力…… 正说着,有服务员来找罗振锋处理问题,罗振锋朝刘艳红做了个鬼脸才离去。欧灿辉看刘艳红神采飞扬,活泼调皮的个性不经意间溢于眉宇,心中一动,便说,阿红,上一段时间忙富怡食府开张,忙得昏天黑地,现在好了,看来罗振锋也镇得住,我可要安排你和我都休息松弛一下。 刘艳红嘴上应着,好啊,我正想向你请假呢! 欧灿辉便说,不用请假,我想请你坐直升飞机──欧灿辉一下又想到了下一个节目,就说,先坐直升飞机,迟一些安排一次旅游,那就是坐波音大飞机了。好不好? 刘艳红眉开眼笑,好好,当然好,不过坐直升飞机看来也得往后推一推,我想请七天假,迟几天旅游团就出发。 欧灿辉有点不快,不过很快就一闪而过,就问,又到什么地方旅游? 刘艳红说,香港。原来准备上个月去的,因为忙筹备富怡开张,我也不敢离开。富怡定下开张日子,我也定下旅游的假期。怎么样,可以批我休息几天吧? 当然可以。欧灿辉说,我早说过了,你有绝对的行动自由,包括休假、旅游。你说,餐厅谁负责好?因为刘艳红一直兼管南国餐厅,而罗振锋又去了富怡,刘艳红休假,餐厅得找一个担得起的人。肥仔白志毅虽然是经理,只是负责公关接待和为客人开菜单,从不插手管理人事的,职责没有明确,厨房部、点心部也不怎么服他管。 刘艳红显然经过深思熟虑,说,杜雪梅吧,她算是资深服务员了,到南国后当部长,工作表现很好,而且老成持重,戴一顶经理帽子,她的积极性和能力会得到发挥。 好!欧灿辉点了点头,又说,把练翠英和练翠珍都提副经理,让她们三个把餐厅管起来,以后你的工作也就松轻多了。 刘艳红没有异议。她也猜到了欧灿辉的用心,一方面确是减轻她的工作负担,另一方面大约也为今后开新店准备管理人员。因为在忙着富怡分店开张的同时,欧灿辉还时时打探商业体改的情况,有几天约了供销系统的头头吃饭聊天,后来还明确的告诉刘艳红和罗振锋,要密切注视各单位企业体改情况,有合适的地方,可以考虑开连锁店。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息,表明了欧灿辉要把南国做成式连锁式集团企业的雄心壮志,刘艳红觉得很快慰、很鼓舞。老板有雄心有魄力,不是固步自封,更不会夜郎自大,有眼光有办法,企业越做越大越来越好,下面员工也水涨船高,跟着这样的老板干最开心。欧灿辉还透露了口风,说要把南国办成真正股份制企业,管理层和员工以后都会在南国持有股分,那就更好了。这个欧灿辉,越来越多名堂,难怪他能一步又一步把自己的事业不断向前发展…… 欧灿辉不知道刘艳红在这一刹那就想了那么多、那么远,他早想解决餐厅的管理问题。按照专家们的理论,南国应该进入规范的制度模式经营,各级管理人员有各自的岗位,各自的权、责、利,应该进入“法治”而舍却“人治”,或是法治和人治相并重。 第228章 欧灿辉听了覃老师等人的教诲茅塞大开,还专门去党校,找覃老师借了十几本企业管理的书回来学习钻研。 不过欧灿辉这时心情有点灰暗。这段时间忙筹备富怡分店开张,自然顾不上约刘艳红出游,现在刚有了时间,正蠢蠢欲动呢,刘艳红却另有活动,而且还搞不清她是和什么人去香港旅游。刘艳红走了欧灿辉又埋怨自己优柔寡断,刘艳红刚刚在的时候不敢问她,待她走开,心里又乱起来。 这时又见刘艳红笑吟吟的走回来,不过不是一个人,是陪着郑叔郑嬸,她在食府门口碰见郑叔老俩口,便亲自陪着进来。 欧灿辉看郑嬸旁边还有一个年青女子,却是识得,正是郑嬸的娘家姪女郭韶敏。一年前郑嬸介绍这个姪女给欧灿辉,一来不好拂郑嬸的面子,二来见了面,这郭韶敏个子高高,双眼皮,高鼻粱,五官搭配很好,属于那种一看不算惊艳,再看却值得细看的靓女,欧灿辉心动了一下,也愿意和她交朋友来往。谁知这个郭韶敏却看不上欧灿辉,后来对郑嬸说了实话,不愿和欧灿辉拍拖。郑嬸急了,问她原因,最后才说出来,说这么年轻只知道开大排档,不是她心中的理想人物。 这就是无缘了。郑嬸无奈,只好好言安抚欧灿辉,谁知欧灿辉毫不在意,倒似放下一件心事。如今再见面,郭韶敏一如往昔青春美丽,只是脸上少了过去的羞涩,多了些成熟和大方笑意。 欧灿辉忙安排了一张餐桌,罗振锋也跑过来和郑叔亲热说话,郑叔便纵容老伴吃点东西,开开眼界尝尝鲜,刘艳红更不由分说,拉上郑嬸到各个档口走一走。郑叔四处张望了一下,便笑着对欧灿辉说,辉仔,看来这步棋你走对了。富怡地头好,这个自助形式也合这里的环境,应该有得做。 欧灿辉诚心诚意地说,郑叔,我应该多谢你的帮忙。富怡开张只花了欧灿辉三十多万,因为欧灿辉得到方坚说项,富怡的老板同意不用缴交抵押金,装修和购置各项物品差十多万资金缺口,硬着头皮找郑叔,郑叔很爽快答应借给他二十万。关健时刻得郑叔鼎力相助,所以他对郑叔充满感激之情。 郑叔摆摆手作了个谦逊的表情,却说,你现在有了这两间店,要好好管理。你知道吗,我大儿子请了一个从美国回来的博士留学生当总经理,我听他说,他给人家年薪30万,还连声说值得。所以我就想到你的酒店,眼光要放长远一点,必要时,也可以到人才市场招聘一些大学生、一些管理专业人才嘛。嘿嘿,辉仔,我不是瞧不起你,也不敢瞧不起你,但你年轻,文化知识根基浅,社会越来越进步,竞争也会越来越激烈的,你不要怪我啰嗦,要未雨绸谬啊! 欧灿辉很受感动,亲生老豆也没郑叔这般好。郑叔有见识,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好。郑叔的话也提醒了自己,不要拘泥于旧有的圈子,应该吸收新鲜血液,像罗振锋就不是正宗饮服行业出身,但搞富怡食府的表现,证明他是最恰当人选。从策划方案到实施,从抓装修到筹备开张,罗振锋都表现了接受新事物快、领悟能力强的特点。覃老师等智囊们也提过招揽人才的话题,看来得在这方面花花心思。 这时坐在一旁的郭韶敏说,欧经理,我看这里比南国更吸引人。你看这些人,在下面大包小包的买了东西,顺便就上来了。这里也是自选,选好了回来坐着等服务员送來。装修得也金碧辉煌,显得上了档次。环境好,形式也新颖,清源第一家,你真有魄力。 欧灿辉对郭韶敏的夸奖说了声多谢。他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大约她没想到短短一年多的功夫,她当初看不上眼的人就創出了一片新天地,在餐饮行业叱咤风云,估计是吃后悔药了。欧灿辉便淡淡一笑,对郑叔说,郑叔,过了年我想请你和郑嬸到香港旅游,好不好?你两位老人家辛苦劳碌一辈子,也该享享福,就当是我孝敬两位老人家的。 郑叔也不客气,说好啊,老婆跟我一世,连香港也没去过,这次就托你的福,到香港走一走。郑叔想到自己提出的话,老伴不一定点头,借辉仔出头,人多热闹,老伴多半会答允。 这时欧灿辉睨到郭韶敏脸上表情有些失落,拿起茶壶给郑叔和她添茶,忍不住又对郑叔说,听说灿耀现在当了供销员,走南闯北,我老豆提起灿耀如今有出息,说全靠你当年不嫌他调皮百厌介绍他工作。嘿嘿,郑叔,我记起你郑家那个“文王推车”的祖坟,连我父子兄弟也沾了光,要是你允许,我是愿意去焚香叩拜的。 郑叔也嘿嘿笑了,说,你想都不要想──丢那妈,你又不姓郑,去拜我郑家的老祖宗坟干什么?小心你欧家的老祖宗不高兴…… 六 欧灿辉到底没从刘艳红嘴里问出她和谁去香港,刘艳红走了两天,竟是心神不定,忐忑不安。家里是坐不住的,整个楼下就是工场,二楼铺的是木板,楼下声音传上来吵嘈得很,特別是那个沛林叔,话特别多,说得高兴就哈哈笑,父亲和咏红姨倒是不爱多说话;原先还说这样的搭配好呢,总不成三个都是闷葫芦。原本听惯了吵闹的,有了心事,一点动静吵醒了就再睡不着。 睡房原来就他一铺床还算松宽一点,自从楼下父亲的睡房拆了作工场,父亲搬上楼上占了第一间房,灿荣搬过来和他共一个房间,因为怕影响灿荣温习功课,他是不睡觉不进房。中午已经习惯躺在办公室的皮沙发上休息,晚上来吃饭的熟人多,只要他愿意坐下来,到处都可以找到熟人聊。 不过他宁愿按照过去做法,打过照面聊几句就告退,不妨碍客人谈事情。家里虽然吵杂,南国也有条件改一间房作睡房的,但欧灿辉没有作改动,还是坚持天天回家睡觉。不只为多一个客房收入,总之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不回家见见父亲和弟弟,心里就不安乐。有时候回去早了,就在楼下和沛林叔、红姨、父亲说说话也是好的。 刘艳红去香港旅游第三天,欧灿辉忍不住打电话去纸箱厂找欧海亮,接电话的说欧总经理去了香港,问什么时候去的,答是今天,问什么时候回来,答是三、两天。对方知道南国的欧老板和总经理是亲戚,还挺礼貌地问欧老板有什么事,欧灿辉说没什么事就挂了电话。 其实欧灿辉是准备了一套说词的,如果欧海亮接电话,欧灿辉会说南国从顺德请了几个厨师,开设吃鱼生、龙虾宴,增加了海鲜特色,北江河鲜已经退到很次要位置,每天从深圳接运大龙虾回来,特意请欧海亮过来品尝。但这一套说词显然用不上,更令欧灿辉疑虑不安的是,欧海亮也去了香港! 欧灿辉知道欧海亮是办了港澳往返通行证的,还知道办这个一年有效的通行证要缴交6万块钱。欧海亮当然有这个需要,问题在于这次赴港是偶然巧合呢,还是特意出去和刘艳红汇合。欧灿辉知道刘艳红参加的是b团,就是前三天随团参观游览,后三天自由活动。很多人选择b团,是因为粤人大多有亲朋在香港,前三天有专业导游专心参观游玩,后面有较充足时间和亲朋团聚。 放下电话欧灿辉就坐不住了,他烦躁不安在办公室转了几个圈,决定还是出去随便溜达溜达散散心。这也是从郑叔那里学来的办法,碰上不顺心的事情先放一放,转移一下注意力,情绪平復下来,就会专心致志去解决问题。现在籍着富怡食府开张大旺的东风,南国大酒店增设了吃鱼生、龙虾宴,生意又兴隆起来。不头疼生意的事了,感情的困扰又令他头疼起来。 沿着江边走到南门大街,欧灿辉干脆走回了欧巷,回到家对父亲说,今晚不要做饭了,到富怡食府吃一顿,沛林叔、红姨也一齐去,对了,红姨把你的小孩也叫上,大家做得辛苦,就当我慰劳大家。王沛林的两个女儿都嫁了,卢咏红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还在读书,欧灿辉把沛林叔、卢咏红都看作自家人一般。卢咏红的丈夫原来是农机厂的电工,最近也下了岗,欧灿辉已经把他安置到南国,南国也需要这样的技术员工。 王沛林、卢咏红很高兴,都说,好啊,街坊都说富怡食府搞得好,我正想去开开眼界呢! 欧国能也很高兴,王沛林、卢咏红现在像一家人一样亲密无间,儿子生意越做越大,但还有孝顺老一辈的心,这就够了。做父母的当然希望下一辈有本事,但最重要最根本的还是要有亲情有孝心。小时候听父亲教三字经,有些经文到现在还记得:人之初,性本善;亲师友,习礼仪;孝于亲,所当执;首孝弟,次见闻。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 说起夫妇顺这时欧国能还有一番心事,就是老婆死去六、七年,原来心如止水,家里又穷,都已心灰意冷的,这两年生活好了起来,那颗死了的心竟又复活了,架不住王沛林、卢咏红再三劝说,就和卢咏红介绍的一个寡妇见了面,听说女方点了头,心里又有了想头。 虽然还没认真谈下去,欧国能就多了一番心事,家居狹窄,怎么结婚?楼上就两个房,若拿一个做新房,被窝里放一个屁隔壁也会听到,夫妻怎样行周公之礼?做了几年寡佬,结婚那晚忍不住爬到新娘身上,让儿子们都听了去还得了?还有,儿子大了,再给他们找一个后娘,他们能答应吗…… 欧灿辉没留意父亲有心事,这时看见陈月媚从内街门口走过,走入欧巷,忙走出侧门,迎着陈月媚叫了一声。陈月媚见是欧灿辉,也高兴地叫了一声灿辉,站下来和欧灿辉说话。 第229章 欧灿辉见陈月媚一如过去文静端庄,婷婷玉立青春焕发,剪了齐肩短发,戴了一副小巧的近视眼镜,显得温文尔雅,又另有一番气质风韵。欧灿辉便说,放寒假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是常常和你大佬一块食饭饮酒的,你是大学生,又是在大上海生活,我有很多问题想向你请教,怎么样?你不会不帮我吧? 陈月媚笑着说,我听说你现在搞得风生水起,老豆和大佬对你也赞不绝口,说你很有本事,怎么反倒向我一介书生请教?这不是开玩笑吗? 欧灿辉笑了笑,说,你知道我没什么文化,我是诚心诚意向你讨教,定个时间,我请你吃饭,就两个人,清清静静的长谈一番,好不好? 陈月媚见欧灿辉确是诚挚,就说,好吧,反正我是放假休息,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家里电话你知道吧?到时候打电话来就行了。 欧灿辉自然知道陈满家的电话号码,欧巷现在家家都安装了电话,陈满家的自然是陈昊天出钱报装的。只有方清家的电话欧灿辉不知道号码,想是方清与他面和心不和,现在虽然和方坚关系密切,有事找方坚只通过手机联系,也就没理会方清家的电话号码。 因为欧灿辉的手机响起来,陈月媚便摆摆手说声拜拜,自走回家去。欧灿辉一边接听电话,一边看着陈月媚袅袅婷婷地往家走, 早上回到南国大酒店上班,欧灿辉还为刚刚知悉阿球吸毒的事闷闷不乐。他打电话和远在深圳的阿球大佬赖水清交谈,才知道阿球已经深陷毒瘾。这个情况太可怕了,毒品是好沾的么!已经听得太多这样的事例,哪一个沾上毒品的不是身败名裂甚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而现在,竟在自己身边发生、竟然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欧灿辉决定去找阮桂洪,然后一齐去找阿球。赖水清说老父亲曾对阿球下跪,哀求阿球远离毒品,看来毒品已经让阿球丧失理智丧失人伦。丢那妈,让老父亲下跪,这成什么世界?!如果阿球不听劝,说不得,也只有把他送进戒毒所强行戒毒。总不能看着好朋友掉下深渊不拉他一把的。 阿球见捅破了这层纸,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在欧灿辉和阮桂洪面前也不隐藏。之前他已经骗过欧灿辉和阮桂洪的钱,后来穷极了,他不敢找欧灿辉,却厚着脸皮找阮桂洪要钱。阮桂洪对阿球已经极之厌恶,不过面对面时他又心软,极不请愿地施舍一点。 有一次和欧灿辉相聚吃饭,因阿球刻意避开不来,阮桂洪便忧心忡忡地说,这个阿球,唉,我看不是被白粉害死,也会给人打死,前几天我看见他因偷东西被人发现给追打呢! 欧灿辉脸色一沉,拿起电话打到深圳去,找着赖水清商量了几句,便对阮桂洪说,说不得,我要送阿球去戒毒所强制戒毒。不这样阿球是没法戒掉的,不戒掉白粉阿球是死路一条啊! 阮桂洪默言。他看出阿球毒瘾极深,强制戒毒只能治标,让他出来社会保证三天就复吸,这个阿球是冇得救了的,欧灿辉出这几千块钱等于扔进北江河。但送戒毒所是眼前唯一能做的,见步行步罢了。想起从前三个好朋友在一起快乐无忧的情景,以后是绝不复有了,想起是白粉毁了阿球,也毁了他们三个好朋友的情谊,阮桂洪在心里又长叹了一声。 欧灿辉在城区公安分局和好几个派出所都有朋友,很快就办好一切手续,很快就把阿球强制送去了戒毒所,欧灿辉才算放下了一件心事。 七 阿球戒毒的事办好了,欧灿辉才有心情想刘艳红的事。他和青年旅行社的戴经理提了一下,很快就接到戴经理打来的电话,说已经和温泉方面联系好了,约欧灿辉和刘艳红去温泉游玩,还说温泉方面的总经理將亲自接待。欧灿辉顿时喜上眉梢阴霾尽去,叫来刘艳红坐上戴经理的小车,便奔温泉而去。 这一天欧灿辉玩得很高兴,完全把阿球的事丢在了脑后,和温泉的总经理见面及谈话对他更是大有啓迪和收益。最高兴的还是坐直升飞机,终于能够飞上天,那感觉真的是很兴奋、很刺激。在天空上兜了一个大圈,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城市高楼、高速公路、逶迤江河、乡间田野、园林美景……抽身退步忙里偷闲,才能领略大自然之美。怪不得古时修道念经之士,要抛却尘世,才能走向天人合一,修练出超凡脫俗飘飘欲仙的境界。 原来一直兴高采烈的刘艳红,从温泉回来的路上一下变得沉默寡言,欧灿辉不明白刘艳红为什么情绪突然低落。因为戴经理也在车上,他对戴经理喋喋不休简直烦透了,这时才发觉和嘴巴没有闸门的戴经理一同出游是最大的失策。欧灿辉只好闭上眼睛假寝,戴经理看刘艳红也不答理他,这才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回到家里,欧灿辉忍不住给刘艳红打电话,刘艳红却说身体累了想早点休息,欧灿辉只好怏怏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上班,欧灿辉发现刘艳红一如慨往,端庄、严谨,不轻易流露感情,对欧灿辉明显的热情反应也是淡淡的。这一下欧灿辉有些懞了,在温泉时不管游玩、用餐,刘艳红都是言笑晏晏,旁人怎么看他俩也像一对恋人似的,欧灿辉心中窃喜,认为刘艳红终于领会到他对她的情意了,怎么一回到酒店又是老样子?他很想敞开和刘艳红倾吐心声,见着了刘艳红话到嘴边却囁嚅。 刘艳红已经和欧海亮来往了一段日子,交往中她直觉欧海亮是君子,很有教养,很懂得尊重女性、体贴女仔,而且家境好,嫁给他这辈子不愁吃穿。她知道只要她点头,欧海亮巴不得马上公开恋爱关系,而且很可能恨不得马上和她结婚。欧海亮的条件好得让別的女仔眼红,现时清源的私家车不多,独身揸车(驾驶汽车)的更是凤毛麟角,欧海亮便是很令人注目的一个。他揸的是一辆黑色的3.0皇冠,行驶在街上也令人侧目。欧海亮甚似乃父,身材高挑加上穿西装打领带,显得又斯文又靓仔,再说两人年纪也相衬。 但刘艳红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原来在心底里,她也是喜欢欧灿辉的──欧灿辉的影子不知在什么时候起,早就印在了心里。如果把两人都放上天秤,她的心是顷斜欧灿辉这一头多一点的。 但刘艳红把自己对欧灿辉的感情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刘艳红也有顾虑,首先是欧灿辉比她小三岁,清源这个地方风俗,一般家庭都不愿意儿媳大过儿子,同年或大一岁都还可以接受,大两、三岁就不乐意了。 刘艳红是个争强好胜的人,自尊心强,欧灿辉接过了南园酒店,后来又办起了南国富怡食府,生意越来越红火,知道的人都晓得欧灿辉是水浸缸瓦铺——盆满缽满,刘艳红心存顾忌,对欧灿辉的态度越发严谨起来。从来没有员工对她和欧灿辉的关系有不好的议论,谁也没把老板和总经理的关系往恋人那方面联系,因为刘艳红害怕给人一个印象、一句徽词、一种非议,说她贪图老板的钱和前途──现在谁都看好欧灿辉事业如日中天,前途无可限量的。 但刘艳红并不想搞三角恋爱,她已经26岁了,在旁人眼里是大龄姑娘,她愿意和斯文有礼的欧海亮来往,感受欧海亮对她的爱恋、追求,年轻姑娘的心灵得到很好的藉慰和满足。于是对欧灿辉的情感就变得很复杂、很矛盾、很奇特。欧灿辉从一开始就无条件地信任她,给了她最大的权限,放手给她管理,她竭尽所能襄助欧灿辉,事无具细都忠心耿耿为欧灿辉打算。从第一天合作开始,两人就心有灵犀般默契。两个人位置的变化使感情变得含蓄、复杂起来,事情就这样拖下来。 温泉之行,欧灿辉的眼神、欧灿辉的举止让刘艳红彻底明白了欧灿辉的心思,而明白了欧灿辉的心思反而让她痛苦。选择谁?聪明如她遇上感情上的难题也变得迟钝起来,她只能痛苦地让这种默默的三角关系微妙地维持下去,直到找到解决难题的那一天到来。 欧海亮并不知晓刘艳红的内心世界,他只晓得刘艳红实际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一个可以称得上女强人的人,她需要在事业上有所作为,因此对刘艳红更为赞赏。一个有理想有志气的女强人,在这个竞争日趋激烈的经济社会更受人尊重。他相信缘份,既然老天让他再遇着她,既然她不拒绝和他交往,假以时日,他的诚意、他的执着总会打动她的。现在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三十岁结婚也是很正常的事,有些人还提倡独身主义呢。 欧灿辉却比刘艳红更痛苦。他知道欧海亮的愛情主攻方向,而他却找不出一条正确的进攻路线,更不用说赢得胜利了。爱情的前景总是模模糊糊扑朔迷离,每天都可以见着最喜欢的人,但那一层薄纸他就是没有办法、或是没有勇气去捅破。这时他就对在欧巷和五女出双入对的阮桂洪感到欣羡,原来还以为自己和阮桂洪都是一样豪爽脾气,怎么阮桂洪的恋爱那么顺畅,自己却举步维艰? 这一年到了春节,在别人眼里,欧巷的几个后生都混出了名堂。陈昊天、欧灿辉、欧海亮、方清、方坚还有阮桂洪、阮桂婵都当上了大大小小的老板,都说风水轮流转,过去欧巷穷了几十年(除了巷尾欧宅),现在转到这几家都鸿运当头,而且看下去还有得发。你看连黄三女做鸡贩每月都有一千几百的收入,经济条件好转连人的稟性脾气也会变好呢,黄三女现在见了人都笑呵呵打招呼,在欧巷也听不见她有什么吵闹,这样下去,霸巷鸡毑这个花名迟早是要摘掉的了。 第230章 欧灿辉心情却有点阴暗,春节也就不算过得高兴,因为刘艳红提早向他请假,破天荒地在春节大忙时候不上班,说要去香港旅游。欧灿辉心里有点酸,脸上还做出高兴的样子照准请假。 不料春节旅游后回来上班,刘艳红不但照例带一些手信(礼物)给同事,还公开了一些在香港拍攝的照片。照片背景自然是香港的景点,很多照片上还有一个总露着幸福笑容的靓仔,大家都认出是远景纸品包装工业有限公司的总经理欧海亮。还有一个仪态雍容的中年贵妇也出现在照片里,刘艳红介绍说是欧海亮的大家姐欧海棠,大家便知道刘艳红和欧海亮正式拍拖了。 刘艳红是接到欧海亮的大家姐欧海棠几次打来电话,约她春节到香港参加生日宴会──欧海棠是年初二那天出生的。大家姐海棠和刘艳红连面也未见过,这一次特意约刘艳红和细佬海亮赴港,那喻意就很明嘹了。 就因为欧海棠的电话,刘艳红思前想后,竟是下了决心,答应了欧海亮的邀约赴港。欧海亮自是喜出望外,看刘艳红含羞带笑,尽显温柔本色,情不自禁在她红朴朴的脸上亲吻了一下,却又怕心上人生气,小心翼翼的看刘艳红只是娇羞地低头一笑,方才放下心来。 刘艳红从香港回来不想再对欧灿辉隐瞒,所以在办公室也很大方地给欧灿辉看照片。欧灿辉脸上带笑看了几张便递给同事们看,籍着接听手机离开办公室,心里却难受得很。 完了,冇戏唱了,冇希望了!刘艳红下了决心和欧海亮拍拖,欧灿辉愁肠百结,越想越沮丧,走回欧巷的路上碰巧见着了阿球,便改变了主意,到阮桂洪店里把阮桂洪叫出来回到南国,占了一个雅房大吃大喝,那天下午三个人喝了两瓶酒,阿球是给灌醉的,欧灿辉却是自己把自己灌醉的。 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借酒消愁人更愁。欧灿辉醉倒在办公室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头疼欲裂,萎靡不振。怕再见着刘艳红,欧灿辉干脆把每天早上的碰头例会取消,神色木然的在办公室呆坐了一个上午,临近中午时,那烦躁苦闷仍是缠绕心,便离开了南国大酒店,坐了一辆搭客摩托车,到新飞电缆厂去找陈昊天。 陈昊天从生产车间赶回办公室,见妻子何丽陪着欧灿辉坐着闲聊。他一眼就看出欧灿辉郁郁寡欢,神情萎顿,何丽也给他使眼色,便点了点头,让何丽回财务室,他跟着关上办公室的门,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问欧灿辉,出了什么事? 欧灿辉欲言又止,只觉得满嘴苦涩,满肚委屈苦楚不知从何说起。 陈昊天试着又问,酒店出了事?见欧灿辉摇摇头,双手抱头神情痛苦,脑子一转,便想到了男女情事。也只有男女感情之事让人如此失魂落魄、痛不欲生,这就不好劝诫了。想了想便说,我明天要到上海出差,你若放得下酒店的事,就陪我走一趟,当解闷散心也好,当陪我顺道旅游也好,行不行? 这个话题来得突兀,欧灿辉不禁抬头看了看陈昊天。陈昊天满不在乎地大口喝茶,放下杯子对欧灿辉说,上两次去上海谈业务,滚(开)水烫脚般赶时间,什么地方也没去。这一次时间很充裕,正想顺道去苏杭游玩呢,灿辉,不用多想,就这样说定了,我俩结伴潇洒走一回? 陈昊天看了看欧灿辉,又说,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到苏杭好好欣赏一番江南美色,我心有不甘哪。你不是心痛那几个钱吧?放心,来回机票吃饭住宿都包在我身上…… 欧灿辉苦笑了一下,知道陈昊天是故意这样说。不过陈昊天这个提议打动了他,心想外出散散心也好,反正心绪烦乱也不想回酒店,也不想见着酒店的人,于是就轻轻点了点头。 陈昊天眉开眼笑,马上让人去办理订机票。放下电话又对欧灿辉说,这次去上海,我请你去锦江饭店吃一次饭。锦江饭店你知道吧?上海有名的百年老店,听说过去是专门接待国家领导人和外国贵宾的地方,你也该去见识见识。说起来我厂有三个总工程师,其中一个吴总工正是上海人,你不知道上海人怎么知悭识俭,我告诉你吴总工的事你就知道了。我的司机告诉我,吴总工星期天总往几个超市来回跑,原来他作价格对比,然后才回到他选定的超市购物。吴总工一个人在清源生活,自己买点物品也这么计较,司机便有些瞧他不起,我把这个司机狠狠骂了一顿,何丽又开导了他一番,他才对吴总工毕恭毕敬。不过上次去上海,吴总工特意带我去锦江饭店吃饭,还坚持由他埋单,我自然不肯,吴总工急得要和我反脸,我只好由他掏银包。你猜那一顿吃了多少钱?三千多块,我肚子半饱还没吃出什么味道,后来我想,没吃出什么味道就是有味道,你想出了什么道理没有? 陈昊天滔滔不绝,欧灿辉听得出了神,他脑子还很乱,根本不想思索,于是便摇了摇头。 陈昊天就说,你是搞饮食的,应该羡慕啊,吴总工特意请我去那里,你就应该这样想,什么时候我的南国大饭店对外地客人有这样的名声就好了! 陈昊天给欧灿辉添了热茶,又说,我新聘的总经理告诉我,搞企业,如果真的想做大做强,就要专心打造企业品牌,企业品牌就是企业的无形资产,无形资产也是可以转化为经济效益、社会效益的。灿辉,我们还是读得书少啊,以前哪里知道什么是企业品牌、无形资产?什么是经济效益、社会效益?要想跟上这个时代,很多东西等着我们去认识、去实践啊! 欧灿辉不禁瞪大了眼睛。这个陈昊天,见识处处高他一等,去上海一家知名饭店吃一顿饭,就悟出了一番真知灼见,可见处处皆学问,有没有得益领悟就看是不是有心人。这时他的注意力就不知不觉给引导过来,不由得向往地说,这个锦江饭店,我是一定要去见识见识的。 陈昊天咧开大嘴笑了,拍了拍欧灿辉的肩头说,这就对了,人生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愁眉不展干什么?今天你碰着难题,好像迈不过去,其实退后一步又何妨?另觅一径登高远望,前面又另一番景色,或许比原来更精彩也不一定呢! 欧灿辉知道陈昊天绕着弯劝喻他,他心里感激陈昊天,满腹的郁结也像舒解了一点,没那么烦躁了,便展颜一笑说,好,我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就跟你去上海。 陈昊天哈哈笑了,站起来说,走,跟我去饭堂吃饭,然后带你参观生产车间──你还没见过我新的生产线呢,我让你开开眼界…… 肥仔白志毅跟了欧灿辉几年,从没见欧灿辉喝醉过,他看出了欧灿辉的心事,当天晚上下了班,他便去塘仔边郑叔的家,把他担心的事和郑叔说了,又和郑叔说了一会闲话才告辞。 第二天,郑叔在南国饮早茶没见着灿辉,第三天还是没见着,装着不在意询问刘艳红,才知道欧灿辉跟着出差的陈昊天去了上海,郑叔倒放下心来。过了一个星期,郑叔在南国饮早茶时,从肥仔口中得知欧灿辉回来了,得知欧灿辉在三楼的办公室,便迳自走楼梯上三楼去找欧灿辉。 欧灿辉正和人通电话,看郑叔进来点点头示意。郑叔看欧灿辉精神一如往昔开朗爽利,就知道他失恋最痛苦的阶段已经过去,顿时放下心来。欧灿辉尽管心里会有隐痛,但时间会抚平这些创伤的。郑叔走近办公桌看墙上那幅书法,沉吟思忖着,好一会没有说话。 欧灿辉放下电话便喜孜孜地说,郑叔,富怡食府开张以后天天客似云来,南国这边生意也旺,旅业开房率达到90%,市旅游局正准备颁给我们三星级呢!我听说金龙那边一过春节生意又差下来了,华仔表哥昨天来饮夜茶专门找我谈,提出金龙也让我来搞,我当时没敢答应。郑叔,你说这事值不值得考虑? 郑叔从欧灿辉的眼里看出欧灿辉的跃跃欲试,马上明白了欧灿辉的心思,就笑着说,你想打回老家去? 欧灿辉笑着点了点头,说,你知道我师傅、李伙生还有好多人都在金龙干了二、三十年,昨晚我和李伙生一说,他也是满怀希望啊!我知道这些老金龙对金龙酒家有感情。他随即又正容道,郑叔,我想了一个晚上,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金龙离南国太近了,我还是想到新市区去设点,那边是大有可为啊。 郑叔便问,你说想到新市区去设点,原来考虑的那个供销大厦,现在有没有进展? 欧灿辉说,供销社洪主任早两天给我来电话,问我有没有兴趣先把餐饮和旅业租赁下来。我听出他的意思,若和我谈好了,他就干脆把现在的租赁者扫地出门,因为对方还欠着租赁费。洪主任若以对方违约而釆取强硬措施,那个老板真的惨了,可以说是血本无归。我倒想拖延一下再说。 郑叔意味深长地说,这样也好,中国人的老祖宗早就留下教诲,说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损人利己的事切莫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就更做不得的。 欧灿辉深有同感地连连点头称是。 欧国能看儿子早些时候寝食不安,不知道儿子为情所困,以为儿子操劳过度,见儿子和陈昊天去了一趟上海,回来精神不错,就关切地劝欧灿辉说,我看你也够操劳的了,要搵钱也要体恤爱护自己的身体。灿耀这个衰仔(注:衰仔:粤港俚语,坏孩子。从父母长辈口里说出有时是一种爱谑的说法,并不是真骂)上个月还去了一趟新马泰,你不是约了郑叔郑婶去香港吗,不如定个时间出去走一走。 第231章 欧灿辉想起这件事,就对父亲说,现在正考虑一个大的收购行动,这段时间确实走不开,不如趁灿荣放寒假,干脆你和郑叔郑婶去香港旅游,现在我就找青旅的戴经理安排。 欧国能知道儿子确实不能走开,便也罢了。灿荣去年高考考上了广东商学院,欧国能便想带灿荣和郑叔郑婶一齐去香港开开眼界。说起来还是二十年前去过广州,那次是厂里组织工人外出学习,在广州住了两天,特意到珠江边看长堤、看最有名气的爱群大厦、南方大厦、文化公园,那真是土包子进城──大开眼界。如今二十年过去,连清源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广州和香港的发展变化肯定更不得了,人一世物一世,也该到这些令人向往的地方走一走才不枉此生。至于儿子又搞什么大的收购行动,欧国能已经习惯不过问儿子的事,随他意愿去搞,于是欧国能便打电话找郑叔商量旅游的事。 欧灿辉因为家里只剩下自己在父亲身边,便提醒自己安排多点时间回家,多和父亲说说话。白天有沛林叔、红姨等作伴,父亲不会孤单寂莫,晚上便是一个人在家多,不和父亲多说说话,父亲心里会有埋怨的。刘艳红的事算是揭过去了,回过头看,不但自己和刘艳红无缘,甚至桃花运还未到,虽然郑叔劝自己早婚,但姻缘未到,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第九章第一至四节 第九章 一 办公室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欧灿辉说了声:“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是南国大酒店餐厅副经理练翠珍,欧灿辉一看练翠珍手里拿着一个黄灿灿的雀笼,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笑容迎了过去:“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练翠珍笑了笑,说:“昨天晚上回来的。”她把雀笼递给欧灿辉,“就是这样子的,你看行不行?” 欧灿辉一看这雀笼,做工精细,每条竹子刮削得大小一样,光滑园润,间距精确,弯弧处也烫弯得条条不差,绝不会高低不平;整个雀笼装嵌严密,都油上黄油清漆,显得美观精致;而笼顶上的黄铜挂勾,弯得既符合力学原理又极雅致,那铜勾却又磨擦得闪闪发亮,特别令人注目。 不过最吸引欧灿辉的,还是笼子里让鸟站立的那根横放的木棒,满是尖突起来的木疙瘩。他见过公园门前摆卖的雀笼,那木棒多是一般的木料,很少有那种众多木疙瘩的。他在洪主任家参观过洪主任的几个雀笼,才有两个雀笼里用的是那种有疙瘩的木棒。他听洪主任介绍,说那种木棒是胡椒茎木,高档的雀笼才配备的,因为这种树木够生长年头,才能密密麻麻长起那种粗疙瘩状木刺,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了,也只有练翠珍老家那里的深山密林里才寻觅得到。 欧灿辉举着笼子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很满意,就说:“是你爸做的?” 翠珍一直留意看着灿辉,见灿辉发问,忙回答说:“是啊──你觉得还行吗?” 看欧灿辉摇了摇头,练翠珍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羞窘地低下了头。欧灿辉忙把大姆指一竖,伸到练翠珍面前说:“高,实在是高──”他学着一部有名电影里的一句经典台词,又笑着说,“翠珍,你爸真是一个工艺大师,手艺就似湿水棉花——冇得弹。(注:冇得弹:粤港歇后语,好得没法说。弹,这里是批评、挑毛病的意思)真的,真的很好,我不骗你的。” 练翠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孩子似地笑了,又认真地问:“真的还行?” “就这样的我要五只,你跟你爸说了?”欧灿辉一脸认真,还掏出钱包拿钱,“来,先 付款后收货,这你相信了吧!” 练翠珍忙把钱推回去,笑着说:“谁要你的钱了?” 欧灿辉正色道:“不要钱我可不敢拿你爸的雀笼。公平买卖,不然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练翠珍见欧灿辉板起脸孔,不好意思地笑了:“到时再说吧。家里只有两只现成的,还有三只要等一些日子。到时候我回去拿就是了。” 欧灿辉便说:“这么多雀笼怎么拿?到时候你告诉我一声,我开车和你一块去。” “哪怎么行?不用你去,我一个人也搞得惦。” “我也想到乡下走走。我听练翠英说,你们那里有个鲤鱼冲,也开发成休闲度假村了,听说景色很不错,知道的人还不多,我正想去看看呢!” 练翠珍见欧灿辉坚持,他是老板,不要说喜欢去板坑鲤鱼冲,就是喜欢去湖南韶山冲、去美国英国的什么山冲也是他的事,打工仔有什么资格阻拦?于是练翠珍就没有再提异议。她回老家休息了三天,这时便告辞说:“我要回餐厅上班了。” 欧灿辉却说:“急什么?你在我这里没人敢说你的──家里还好吧?有没有什么困难?” 练翠珍便说:“家里都好,没有什么困难。”说家里不困难是假的,镇政府组织一批特困户劳动力到惠州,刚读完高中的大妹被挑上去了惠州打工;但家里还有五口人,三个弟妹读书都要花钱,幸好她现在每个月都有一千多块钱,成了家里的经济顶樑柱,但母亲近来多病,她是节衣省吃,每次回家都把积攒下来的钱拿回老家交给母亲。 欧灿辉不放心地看着练翠珍说:“真的没有困难?你算是我的老伙记老搭档了,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和我说。” 练翠珍心里涌起一阵温暖。在南国酒店一年多,从收银员很快就升到副经理,不但收入 增加,也增长了很多见识。酒店请了不少人给员工上课,管理人员更是一个月规定参加一次讲座,来授课的有领导干部、有专家教授,甚至有文化馆的老师教唱歌跳舞,连公安消防局的也来讲授法律知识、消防知识。印象最深的是党校那个覃老师,有一次他讲授“一分钟经理”和行为心理学,讲得生动风趣,常惹得大家发出会心的笑声。她知道欧灿辉这时聊起她的家庭,是公司规定管理层必须时刻关心下属、员工,但老板对她的关心仍使她受到感动。 练翠珍一直很勤奋地工作,也刻苦地学习,从一开始因性格使然不敢管人,到事事留心敢抓敢管,暗地里把刘艳红当作楷模,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变化。如果没有公司从各方面培训,她根本就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山妹仔,大约只配在大排档当一辈子没有什么规范要求的服务员、打工妹。今非昔比,她心里记着老板辉哥对她的信任、对她的期望、对她的恩惠。做人要讲良心,不好好工作就太对不起老板了。 欧灿辉觉得练翠珍憨憨的笑容很可爱,于是就说:“你爸的手艺很不错啊,他现在就是编织雀笼?” “是啊。市外贸和他签了合同,织多少收多少。” “对了,我看你爸应该注册一个商標,自己出口──你爸编织的雀笼像工艺品,太令人喜欢了。” 练翠珍咭咭咭地笑起来:“我可是想也不敢想。再说我爸腿有殘疾,又没有文化,就算你给他一个商標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行的不行的,老老实实织他的雀笼就行了。” 欧灿辉却说:“怎么不行?沙河镇编织的雀笼港澳海外都有名,你爸手艺高超,为什么不打出自己的品牌?”他沉思着,“取什么名字招牌才好呢……” 练翠珍忙笑着摇手说:“不行的不行的。辉哥,你就不要费这个心了。” 欧灿辉听练翠珍叫出旧称呼,心头又一热。练翠珍见欧灿辉眼定定的看着她,脸上突然发烫,低下了头扯了扯衣角,羞赧地说:“怎么这样看人?”她抬起头卟哧笑了一下又说,“我看你像个……像个坏人。” 欧灿辉笑了:“我像个坏人?!” 练翠珍耸了耸鼻子说:“不像坏人,像个大色狼!” 欧灿辉哈哈笑了,举起双手做了个狰狞的鬼脸:“大色狼来了……” 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跟着罗振锋随着一声“请进”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刘艳红和新来的董事长助理韦新民。练翠珍便对欧灿辉说:“老细,我回去上班了。” 欧灿辉便很庄重地点点头。他转而对韦新民伸出双手,连声说“欢迎欢迎。” 韦新民是覃老师的一个学生,覃老师特意把他介绍给欧灿辉。欧灿辉和韦新民见了一次面,这个来自广西的有研究生头衔的年青人,渊博的学识和优雅的谈吐令他大为折服,他马上同意聘任韦新民为董事长助理,专责市场拓展、员工素质培训、行政管理工作。 按照欧灿辉的设想,韦新民将会出任未来的南国饮食娱乐有限公司总经理,而刘艳红则改任副总经理。刘艳红非常乐意任新职,因为要推行电脑化、信息化、规范化管理非她所长,而且可以说是门外汉。她也相信,韦新民这个新鲜血液,将会帮助南国迈上一个新的台阶。 谈完了工作,韦新民看见了雀笼,拿起来仔细欣赏,嘴上就连声赞叹。欧灿辉因为韦新民不懂粤语,也就用国语和韦新民交谈,说,“漂亮吧?”欧灿辉因为过去少讲国语,说起来有点结巴,不过他不觉得别扭,因为有时候接待不讲粤语的领导,不讲国语也得讲,现在有了韦新民,正好多了练习讲国语的机会。 韦新民就问:“董事长也喜欢养鸟?” 欧灿辉摇了摇头说:“我不养──这是送礼用的。” 韦新民就领会地颔首,不再说话。 欧灿辉要买养雀鸟的雀笼,起因是想到收购供销大厦的长远计划,便想到给洪主任送一点礼,把和洪主任的关系再拉近一点。 第232章 应该是特殊一点的礼,这个礼送了,也是送出一个信息,洪主任是一定心领神会心照不宣的。欧灿辉很自然就想到洪主任另一个爱好:养鸟。养鸟需要鸟笼,他就马上想起练翠珍在灿记大排档就说过,她父亲是做雀笼的。 翠珍的老家沙河镇有做雀笼的传统,历史悠久,欧灿辉曾在清源日报看过一篇周末特稿,刊登了记者的专访,不过就没提到樟坑,自然也没提到练翠珍的父亲。大约记者不想爬上高山去,手头够了材料也就算了。欧灿辉想到练翠珍父亲以此为业,也算关照练翠珍父亲一单生意吧。原想要两、三个能够了,后来一见翠珍就脱口而出要5个,至于多了两个,欧灿辉就准备送给郑叔。他知道郑叔没养鸟,把雀笼给了郑叔,郑叔养鸟也好,把雀笼送人也好,总之就随郑叔高兴好了。 欧灿辉现在不但考虑把供销大厦租赁下来,甚至考虑把它购买下来。关键的是可以接受的购买价格。叶处长、董科长、李科长提供了许多信息,新市区空置的高楼多,中央宏观调控一收紧,虚假的房地产泡沫经济露出原形,房地产市場就供大于求。加上经济不景气,市場通缩购买力下降,现在正是低价购进物业的好时机。 最头痛的资金问题却不难解决。陈昊天和欧灿辉私下密谈时说:“你现在的情况属于保险系数高的,只要付得起利息,一千万绝不成问题。” 欧灿辉这时不像两年前的模样,听说几十万、上百万就张大了嘴巴,听陈昊天说一千万绝不成问题,于是就问:“大耳窿(高利贷)?” 陈昊天说:“你放心,不是大耳窿。我可以帮你调一千万,月息2分,不过每月按银行利率划拨利息之后,其余的要提出现金交给对方指定的人,而且要做得慎密。” 欧灿辉心想,这肯定是公款,每个月捞1分3厘多的利息,一个月入袋就13万多,一年超过160万,怪不得很多人削尖脑袋要当官、要调好单位,原来权力和财富是孖生仔,有权便有钱,而且搵钱比老百姓、一般干部多得不可想象。以前看报纸看电视,说这个那个贪官贪了多少多少钱,原来贪官们把老祖宗传下来的“三十六计”发挥得淋漓尽致各显神通。不过总的来说2分息不算高,和买下供销大厦这件大事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有了陈昊天调动资金作后盾,深思熟虑中,欧灿辉便下了决心,一定要想办法把供销大厦攻下来──陈昊天就是一个绝佳的榜样,生意越搞越大,滚雪球般把很多有权、有钱人也卷了进去,有财大家发,有难大家帮,到最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傻子才会像武俠小说中的俠客一样单打独斗。中国人的老祖宗不但留下了三十六计,还留下一句至理名言: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 二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欧灿辉借了一辆面包车,带上练翠珍、练翠英两人,直奔郊县沙河镇而去。早些时候欧灿辉把罗振锋调回了公司总部,让练翠英去了南国富怡食府当经理。练翠英不负所望,经理也当得有板有眼,再说她上面还有刘艳红、罗振锋,一般事务也就不会烦扰到欧灿辉那里。 练翠英已经在去年国庆节结了婚,嫁的老公就是陈昊天厂里的供销业务员成奎安,结婚喜酒也是在南国大酒店摆的。欧灿辉这次叫上练翠英作伴,一来怕别人说练翠珍的闲话,二来也算是对练翠英的一点笼络手段吧。 练翠英因为有这趟公差感到很高兴,练翠珍也是兴高采烈的,一路上姐妹俩吱吱喳喳的说个不停,欧灿辉心情很好,和她俩说笑闲聊,想到覃老师说的一个谜语,就问练翠珍,你会猜谜语么? 练翠珍摇了摇头,看练翠英时,练翠英也摇了摇头。欧灿辉笑着说,很简单的,动一下脑子就行了。 练翠珍睁圆了眼睛问,什么谜语? 欧灿辉便说,刘邦高兴,刘备伤心──打一个字。 练翠珍和练翠英想了好一会,因为从没猜过谜语,一点也没有头绪。欧灿辉看她俩苦苦思索,就提示说,一个字,和你们俩个都有关。 练翠珍和练翠英还是猜不出。练翠珍就祈求说,我们两姐妹读得书少,实在不会猜谜语,还是你告诉我们吧! 欧灿辉便笑了,摇晃着脑袋责怪说,你们就喜欢看那些言情小说、垃圾杂志,不看历史。刘邦和刘备都是历史上很出名的人物,刘邦的对头叫项羽,刘备的结拜兄弟就是有名的关公,关公大名叫关羽──想出谜底没有? 练翠珍和练翠英同时摇头。欧灿辉叹了一口气,回头捉过练翠珍的手在她掌上写了一个字。练翠珍和练翠英同时叫了起来,翠字? 欧灿辉解释说,翠字分开是羽卒,卒就是死的意思,项羽死了,刘邦是不是很高兴?关羽死了,刘备是不是很伤心? 练翠珍和练翠英同时伸了伸舌头,说,这么复杂。 欧灿辉心想也难怪,两个山妹仔文化底蕴少,说这些就难为了她们,于是就转过话题,说说笑笑中很快就到了沙河镇。 沙河镇离市区不足六十公里,107国道又平整又宽敞,从沙河镇到板坑的二十多公里却不大好走,那条刚扩阔新修的公路很多地方不平整,车速便慢了下来。因为有点颤簸,车里乘坐的人便不怎么说话,欧灿辉就看窗外的山区乡间景色。 见惯了市区的高楼大厦,熙熙攘攘密密麻麻的人群,听惯了喧哗嘈杂,一下进入延绵起伏的山区,连人也不多见一个,欧灿辉觉得心境宁静下来。参差的梯田,满山的树木,婆娑的竹林,逶迤多弯爬高爬低的山路,偶尔有一头牛、一只猪或一只狗走上公路,司机便按响了喇叭。城里已经禁鸣汽车喇叭,乡镇是没有禁的,欧灿辉便觉得那久违了的喇叭声也很悦耳。穿过一些小村庄和偶见山坡上独立的农舍,山民们见着了汽车都很平静,只有一些小孩会在汽车经过的时候表现出高兴和好奇。山区是宁静的,抬头看去,天是蔚蓝的,云是雪白的,山是青绿的,一切都显得静宓而且和谐。 一个竹木搭的门楼指引汽车驶进了板坑鲤鱼冲乡村度假村,宽敞的停车场已经有几辆小车在停放。刚在停车场下了车,欧灿辉看见欧海明陪着很多人走了过来。欧灿辉脸露喜色,忙叫了一声“阿叔”赶过去和欧海明握手寒暄。 欧海明早从市乡镇企业局调到郊县当县长,欧灿辉没料到在这里会碰上他。因陪着客人,欧海明和欧灿辉也就没多谈,欧灿辉待欧海明上了汽车开走才回头找练翠英姐妹,却见她俩陪着一个个子不高,看上去足有五、六十岁的老人走过来,练翠珍和练翠英手里各拿着两个雀笼。不用说,那个老人应该是练翠珍的父亲了。老人虽然是走路一蹶一蹶的,古銅色的脸满是滄桑,却显得很有精神。欧灿辉忽然记起练翠珍说过的她父亲和计生工作队捉迷藏的事,这时也觉得练翠珍父亲像银幕上的老游击队员。 练翠珍因为欧灿辉坚持要去沙河,她不想让欧灿辉爬山──面包车说不定不能开到村里,便给小文的表哥打了电话。小文的表哥原是同一个村的,因为家里揾到钱就在沙河镇公路边买了一块地,建好了一栋两层楼房全家便迁到镇上去。山里人淳朴、助人为乐,小文表哥接到电话,二话不说便骑上摩托车回了一趟樟坑,转告了练翠珍托办的事,练翠珍的父亲便按约定的日子赶早下山来到板坑。 欧灿辉和练翠珍父亲握手致意,觉得练翠珍父亲黑黑的手很粗糙,可以感觉到手掌上的粗茧。练翠珍父亲显然不习惯这些礼节,给欧灿辉握着手便显得手足无措,嘴里嘿嘿地笑却不会说什么话。 欧灿辉心里感叹,多么淳朴、多么忠厚,难怪练翠珍这么朴实本份。他腿脚不便,还是为别人考虑多,还坚持把雀笼送下山来,老人家真是没得说的。欧灿辉便回车上拿了两个大纸袋出来,交给练翠珍父亲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回去给小孩吃──这一袋代我带给翠英的父亲,也代我向他问候。 练翠珍父亲竟然满脸通红,执意不肯接。练翠珍和练翠英也觉意外,因为她俩也不知道老板准备了礼物送给她俩的家人。不过她俩知道这时不好推却老板的好意,一边说“多谢”一边接了过来。欧灿辉又和练翠珍父亲聊了一会,见练翠珍父亲唯唯诺诺不大说话,脸上的笑容很憨厚,知道他不善言词,想到练翠珍也该有话和父亲说,便叫上练翠英陪他在度假村走一走,留下练翠珍父女说体己话。 过了一会见练翠珍一个人找了过来,欧灿辉问清楚练翠珍父亲走了,便责怪说,不是说好我请他吃中午饭的吗,你怎么让他饭也不吃就回去了? 练翠英也埋怨练翠珍。练翠珍笑着说,我阿爸就那个脾气,见到生人就觉得不自在,辉哥就更吓着他了,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董事长这么大的人物──练翠珍调皮地一笑接着说,你让他坐下来他像受罪,我是担保他吃不好的,我也不想他出洋相,所以他坚持要回去我也就没拦他。 欧灿辉还是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想想也就释怀,练翠珍父亲敦厚不善交际也不好勉强的,让他自由自在也好。欧灿辉便继续在度假村漫步,一边欣赏山乡景色一边和她俩说话,倒也悠然自得轻轻松松。 鲤鱼冲其实就是一个水潭,峭壁山上瀑布飞流直下,因为冬天水少,那瀑布似一条白练,在快到度假村路上就看见了的,像是一条雪白的绸带在青黛的山间飘动,待亲临其间,哗哗的水声,空气中飘散着滋润的湿气,秋冬时节更感到它沁人肺腑的清新。 第233章 练翠英说,若是春天来那瀑布更好看呢,水量充足飞流直下三千尺,很有气势的。 水潭的面积不很大,一条山溪流进水潭汇合,又向水潭外漫流,山溪上下到处露出一块块大大小小的石头,清澈的山水潺潺,山边到处是葱葱的参天树木、低矮丛林,不知名的小鸟不时发出悦耳的叫声,真教人心旷神怡,忘却凡尘的喧嚣和烦扰。 度假村就建在离水潭不远处的山坡上,把溪水引了过来,筑起了一个大鱼池,池里养了很多金色的鲤鱼,欧灿辉发出了会心的微笑。在市里的水产市场常见得着在北江河捕获的金色鲤鱼,这里的人很聪明,不去弄来那些人工饲育的金鱼,光养北江金鲤,这里就是名副其实的鲤鱼冲了。 度假村的一排排平房从外表看很简朴,进去一看,室内倒是裝修得像宾馆一样,有电视、有卫生间,瓷砖铺地,住进去还是蛮舒服的。 村里两个凉亭、跨溪而过的小桥都是木头搭建的,和这里的山乡环境很协调。美中不足的是鱼池中的假山,那是用很有名的英石堆砌的,英石以产地粤北英德而得名,以造型制胜,如太湖石一般最能体现皱、瘦、透、漏,黑色灰色中带有白色的石筋,做出来的假山很好看。欧灿辉却觉得在这里建这样一个英石假山是一个败笔,倒不如直接搬几块山边的大石垒起石山,原汁原味还显得乡土气息更浓一点。 回到市里,欧灿辉拿着两个雀笼先去了郑叔家。郑叔对精致的雀笼赞不绝口,笑呵呵地说,有老友劝我养猫养狗养宠物,说对老人怡养天年很有益处,还专门带那张报纸给我看。你郑婶不喜欢养猫狗,大约是那次满屋猫屎臭把她搞怕了。我正想养鸟,你就给我送来了雀笼。好好,有句话怎么说?好像是正要打瞌睡,有人就送上忱头。辉仔,多谢你。 欧灿辉便笑着说,我在别人面前也承认你是我契爷,我这个当契仔的也应该孝敬你老人家的,你就不用多客气。又对郑婶说,郑婶,我老豆约你两个老人家去哈尔滨看冰雕呢。 郑婶忙摇头摆手说,不去不去,冰天雪地,我最怕冷的了,听说那地方零下几十度,我这把老骨头一定受不了。 欧灿辉也笑了,便说,那就去海南岛,那里冬天跟夏天一样,我买一件泳衣送给你,你和郑叔也泡一泡海水,拥抱蓝天大海…… 什么泳衣?郑婶没听明白,欧灿便辉指了指着客厅檣上的挂历,挂历上是一个穿泳衣还裸露不少乳房的金发女郎,郑婶回头一看,明白过来便说,不行不行,我穿上那件东西成什么了?丑八怪老妖精一个,辉仔你拿我开心……她越想越觉得好笑,到后来忍不住连眼泪也笑了出来。 郑叔也跟着笑,不过后来就说,其实你看电视也见过的,外国很多老太婆在海边也穿泳衣,有些还穿三点式呢。 郑婶竟然有点面红,羞赧地说,那是外国女人不知羞,你不要跟着辉仔捉弄我。她忍着笑,便走去厨房洗衣服,留下一老一少在客厅聊天。 从郑叔家走出来,不知不觉走到南门大街,欧灿辉看了一下錶,时间才九点多,他决定去找市供销社的洪主任。他就站在内街街口掏出手机,打洪主任的手机说不在服务区,打到洪主任家,洪夫人说洪主任出差去了上海。 欧灿辉便边往家走边打电话给肥仔白志毅,让他把三个雀笼送到洪主任家去。这些事正是月黑风高夜最恰当办的时候,而且越少人知道越好。肥仔可以说得上是欧灿辉的心腹,找他办这些事保证稳妥。别看肥仔的啤酒肚越来越大,据说体重早超过了110公斤,叫他办事他还是乐颤颤的跑,而且小心谨慎,说话很大方得体,越来越得欧灿辉信赖。 讲完电话已经踏入欧巷,推开自家的门一看,客厅开着电视,不过不是只有父亲一个人,客厅还坐着一位女客人。欧国能看儿子回来了,就向女客人介绍说,这是我大仔,灿辉。 欧灿辉忙笑着向客人点头,叫了一声阿姨。中年女客人早站了起来,笑着说,后生仔有本事──我有个亲戚在你的南国大酒店打工,有时也说起你,说你对工人好,工资待遇也好,我后来才知道你是能哥的大仔。能哥,你好福气,个个仔都有本事。 欧灿辉笑了笑,便在客厅坐下来闲聊了几句,确定这个阿姨不是来找他的,才客气地离开客厅回到楼上睡房。经常有亲戚、街坊、熟人为子女、为亲朋找上门,欧灿辉是能答应的就答应,不能答允的也好言解释。但若是别人求到了父亲那里,而父亲又开了口,欧灿辉都要想办法进行安置,有时明知某个人不合适,欧灿辉却不拂父亲的面子,只是留待适当的时机再处理。罗振锋明白欧灿辉的心思,这时他就出面做丑人,该炒的就炒,就算是老板的亲戚也冇面俾(不给面子)。 欧灿辉回到楼上房间还想着楼下那位客人。只有乡下亲戚叫父亲做能哥的,但这客人看得出不是乡下人,他想不起这个父亲介绍说叫丁洁荷的是何等人,偏又对父亲能哥能哥的叫得随意自然。想不通的事不用多想,明天一问父亲就清楚了。于是欧灿辉转而想他应该关心的问题。 欧灿辉不知道,这位四十出头的丁洁荷阿姨正和他父亲拍拖,而且很有可能成为他的继母。 三 这天下了班欧灿辉回到家里,觉得头有点痛。他知道那是休息不好所致,吃两片去痛片好好睡一觉,到明天就好了。但吃过药刚躺下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一看是供销社办公室吕主任的手机号码,只好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吕主任有点尖尖糯糯的声音,欧老板,你在哪里?讲话方便吗? 欧灿辉皱了皱眉头,就说,我在家休息。吕主任有什么事? 这个供销社的办公室主任五十岁,人长得精瘦,戴一副近视眼镜,一双绿豆小眼睛在镜片后骨碌碌乱转,人是很机敏的,只是讲话的腔调有点娘娘腔,有点不男不女的感觉。欧灿辉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和他打交道,但发现他是供销社第一把手洪主任的头号心腹,这样的人也是得罪不得的,只好硬着头皮和他套交情打交道。 吕主任低压了嗓音说,我们阿头现在就在江边的红茶馆,你出来一下好吗? 因为头痛欧灿辉原想不去的,但想到这个时候洪主任约他一定有重要的事,他只好苦着臉起了床,換好衣服出门。 到了红茶馆,吕主任从停在对面的小车里伸出脑袋朝灿辉招手,欧灿辉刚走过去车门就打开了,露出了吕主任那颗小孩般的瘦脑壳,笑着请了灿辉上车。 欧灿辉上了车发现洪主任坐在前面,转过头朝欧灿辉笑着说,灿辉,我是特意来请你去桑拿按摩的,我们的老祖宗马克思说过,不懂得休息就不懂得工作,所以,你也应该松一松、放一放,文武之道,一张一驰嘛。 欧灿辉笑着连说好好好,领导水平高,我听领导的。心里却在苦笑,他最怕和领导出去卡拉ok、桑拿按摩,领导花天酒地纵情声色,作陪的花了钱不算,还要贴上宝贵的时间。但社会风气就是这样,这就是社会关系学中的所谓感情投资,特别是有求于领导的时候,更是千方百计也要投领导所好。但领导说请你千万别当真,这些花费千万不要舍不得,领导和你走在一起那是领导看得起你,很多人想亲近领导还不得其门而入呢。 又是金宝娱乐城,咨客小姐引导乘电梯到了五楼,一个风情万种的漂亮女人笑容可鞠地叫了一声“洪主任”,把他们迎进贵宾休息室,服务小姐奉上热茶香烟,接着就是按吕主任和漂亮女人的安排,换了浴衣去沐浴,然后进入按摩房。 欧灿辉见安排洪主任和他进入双人房,顿时放下心来。因为他知道这里有正规的按摩服务,也有所谓的“全套服务”,而“全套服务”则安排单人按摩房,关上门和挑上的按摩女怎么淫乐都可以。欧灿辉虽然曾多次陪同“关系户”光顾这类场所,但他从不进单人按摩房,他可以为“关系户”们埋单,但即使色迷迷的同伴怎么纵恿他只是一笑了之,我行我素。久而久之这些人都知道欧灿辉不好这个,倒是不再勉强他了。 其实正规的按摩还是有舒筋活络、消除疲劳之功效,欧灿辉一边享受按摩女的按摩,一边和洪主任说话。他知道洪主任绝不会单纯享受按摩这么简单,既然特意约他肯定有事要说。 果然,扯了一阵不着边际的闲话,洪主任很快就进入主题,灿辉,你到底有没有意思接下供销大厦来做? 欧灿辉心想果然不出所料,洪主任还是为供销大厦的出路伤脑筋,于是裝出淡淡的声调说,怎么,顺德的老板谈不成? 洪主任恼火地说,谈得好好的又突然打了退堂鼓。金龙酒家的华仔也来谈过,他更不像话,想花1200万就想买下整座大厦,就算我点头国资办那一关也通不过呀。 欧灿辉心中暗吃一惊,华仔表哥也对供销大厦有兴趣,倒是要小心应对。他对华仔表哥的所作所为亦有所闻,今天的华仔表哥已不再是当包工头的那个华仔表哥,特别是华仔表哥现在有一群凶神恶煞的马仔,况且华仔表哥的金龙中餐厅现在生意一落千丈,谁知道方清有没有在背地使坏?说到底华仔表哥过去于我有恩,为生意发生冲突就不好了。 欧灿辉想了想,就问,洪主任,我和你算是老友吧?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价钱底线是多少? 洪主任翻了一个身,对按摩女说可以了,又示意另一个按摩女也退出房去,才对欧灿辉说,若是肯花钱去疏通,1600万我想大概可以成交的。 第234章 欧灿辉作沉吟状,洪主任又打着哈哈说,其实国资办的大老爷倒是很好说话的,我想有三、五十万的疏通费,整座大楼就是你的了,花1600万去买原值3000万的大楼,超值得很啊。 欧灿辉心里暗叫一声糟糕,要花疏通费其实就是行贿。经过上一次廖局长的事,欧灿辉对用大行贿的办法就很踌躇,因为数额巨大,稍有不慎就会陷进去,东窗事发连自己也触犯刑法的。而且他自己经过对比计算,原来设定买价不超过1500万最理想。陈昊天提醒得对,这笔交易肯定要多番周折,不会一帆风顺的 见洪主任殷切地看着他,欧灿辉又马上明白,洪主任和廖局长也是同一类货式,说不定这几十万就是洪主任自己要的。有了这个想法欧灿辉更踌躇起来,想了想,先作出了撤退的姿态,说,洪主任,有华仔表哥接洽在先,我是不会插手的,因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华仔表哥帮过我,我不能让华仔表哥误会我,更不能让人说我忘恩负义。 洪主任哈哈一笑说,你放心,我早两天找过华仔,华仔说他也不想买了。 真的?欧灿辉不相信地问,不是华仔表哥的压价手段吧? 绝对真的,你可以找华仔问清楚。洪主任又哈哈一笑,说,我答应过你的,我和你是老友,肥水不流别人田嘛,我替你去疏通,说不定还可以再优惠一点呢。 欧灿辉想了想,拿定主意先和华仔表哥碰碰头再说,华仔表哥真的打了退堂鼓,那时再作计较。 第二天约了华仔表哥到南国饮早茶,刚提起供销大厦的事,华仔表哥就笑着说,灿辉,我正想通知你呢,若你有兴趣,不妨把它买下来。我有一个想法,若是你经营供销大厦,我想要两层作夜总会。怎么样,你不会把我拒之门外吧? 欧灿辉见华仔表哥说得认真,确信华仔表哥是打了退堂鼓,忍不住就问,其实你有这样的财力,买下供销大厦不错啊,不用二十年就可以翻本了。 华仔表哥笑了笑说,一千多万,你以为我掘到了一座金山?原来和朋友合伙的,后来朋友又不感兴趣了,我就想到借你的光,把酒吧开到你那里去。 华仔表哥原来听澳门人梁仕彬的策划,步步为营引洪主任入彀,眼看接近摊牌,不料梁仕彬找他密谈,说社团里出了点问题,在清源购置产业的计划暂时搁浅。华仔表哥也有自己的想法,便打欧灿辉的主意,继续在娱乐业弁取暴利。 洪主任再约欧灿辉倾谈,他闭口不提购买的事,而是开门见山地问欧灿辉,愿不愿意接手租赁供销大厦,因为供销社对原租赁者拖欠租赁费忍无可忍,已经采取了强硬的态度,宣佈租赁者不能于七天內缴清所欠承租款就立刻终止租赁合同,并且追究对方违约责任──因为七天后又一个月的缴交日期也到了。 欧灿辉第二天就迅速地答复了洪主任,而供销大厦原来的老板找洪主任协商不果,当天晚上就带着几个亲信玩失踪,一百多个两个月没有领到薪酬的员工,群情激昂地到市政府集体上访。 于是春风满面的欧灿辉帶着几个助手出现在供销社会议室,和洪主任为首的供销社一方进行商谈。商谈的结果当然如欧灿辉所愿,他不但接下了供销大厦8年的经营权,甚至把供销社也请出了大厦另觅办公地方。欧灿辉承担了支付原有员工欠薪的任务,而垫付的资金將在以后的租赁费內扣减。聚集在市政府大楼前的讨薪工潮得到顺利解决。 供销社內没有人敢对领导租赁给南国大酒店的决策提出异议,因为南国大酒店在市里已经享有很响亮的知名度。尽管新的协约租赁费差不多减少了一半,但大家也明白,不是什么人都能把供销大厦接下来的,有得收总比丢空没得收强。再说早几年是那个价,现在新市区有很多高层办公楼宇其实是空置的,能爭取到南国的老板接过来做供销大厦就很不错了。 欧灿辉这一次需要资金500万对整座大厦进行装修。用陈昊天教的办法,他用一个不显眼的“炸药包”炸开了城市信用社一个主任的门槛,顺利地拿到了200万贷款,陈昊天则转贷了200万资金给他。 解决了资金这个最大的难题余下的就不难解决了,按现在的进度,一九九八年的春节就可以营业。欧灿辉充满信心,因为他是按四星级标准对餐厅和旅业进行装修,“高档”将是新酒店的杀手锏,现在的经济形势发展越来越好,越是高档次的将越受青睞。 按照欧灿辉的指示,供销大厦将命名方南国大厦,南国大厦的巨型灯箱招牌,首先在大厦外墙进行装饰的同时竖了起来。这是与众不同的做法,因为以往商家即使做好招牌,都是先用红纸、红布遮盖,等正式开张那天才正式亮相,就是所谓的揭幕。欧灿辉却别出心裁,在新市区最繁华的主干大街上,竖起了巨型招牌灯箱且不遮盖,那就是公开向公众宣佈,“南国”将在新市区又拓展一个新领域。他相信将引起公众的关注,并且翘首以待它的开张营业。欧灿辉已做好计划,开张前在报纸上刊登大幅广告,届时还将南国集团的名号正式刊出,必将会产生巨大的连锁反应。 欧灿辉对陈昊天是又佩服又感激。当初他把计划告诉了陈昊天,陈昊天不但完全赞同,而且表态在资金上支持他。没有陈昊天的支持欧灿辉还不敢下那么大的决心。别看银行的头头平日都很爽快,真的要办大额贷款他们就不爽快了,没有抵押是最大的问题,银行也给不良贷款害惨了。 而陈昊天现在生产总值直逼亿元,陈昊天的新飞厂已经是清源地区的电缆生产行业龙头老大。陈昊天还豪气干云地说,一九九八年的生产总值要超过3个亿。陈昊天才是真正的有大志、办大事呢! 一九九七年中国有两件大事,一件是深得老百姓爱戴的邓小平去世,还有一件是香巷回归。欧灿辉也有两件大事,一件是年头开了富怡南国食府,一件是年尾接下了十六层的供销大厦,现在正进行全面裝修,春节前装修一定要完成。春节是传统的商业旺季中的重头戏,一个春节就顶淡季两个月的,本地有句古老的谚言,叫做一节顶三墟,说的就是节日营业的重要性,何况是老百姓们最隆重最舍得花钱的春节? 欧灿辉又一次攀上一个新台阶,做大做强的步伐又迈进了一大步。他和叶处长覃老师几个结交以后,春风化雨耳濡目染,慢慢养成了回头看的思维习惯,就是何老师所说的学牛“反雏”。这一次细细琢磨和洪主任打过的交道,心想洪主任行事果然是胆大心细谨小慎微,十足是个老狐狸,这一点倒是很值得我好好学习。有些习惯是从小处开始、长期养成的,我年纪不大做不了老狐狸,那就学习做个小狐狸,学学洪主任不授人话柄的心机和手段,什么时候学得炉火纯青甚至青出于蓝,大约也就可以在商海中纵横驰骋了。 想到老狐狸这个词,欧灿辉就想到洪主任却是个身材魁梧的肥佬(大胖子),脸圆圆的倒是和饮服公司的徐经理有点相像,那形像是怎么也不容易和狡狤灵巧的狐狸联系在一起的。欧灿辉便又想,洪主任还兼着市财委的副主任,看上去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大言不惭的要疏通费,说穿了其实也是一个会伸爪子的贪官。唉,社会复杂,做人、做官的学问大着呢,真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一次可真是又长了见识了。 四 罗振锋有点吃惊地看了看刘艳红,因为刘艳红对老细表现出了一种不恭,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那时董事长助理韦新民不在场,早上开完碰头会后韦新民匆匆赶去电脑公司,抽调出来参加电脑操作培训的员工在等着他上课。欧灿辉忽然记起了一件事,就对刘艳红说,你和阿锋抽个时间去一趟广州,代我慰问一下我师傅…… 欧灿辉的师傅、也是南国大酒店点心部部长莫慕贞,因为丈夫查出患上肝癌,陪着丈夫去了广州肿瘤医院治疗。欧灿辉在第三天赶去广州看望过一次,这段时间因为太忙抽不出时间便没再去广州。今天碰头会说到点心部的事时提醒了他,后来却又被夹七夹八的事打搅差点忘了,待刘艳红要离开时又猛然想起,于是就嘱托刘艳红再去一次广州。 不料刘艳红白眼一翻,硬梆梆地说,等你交带(嘱咐)我再去广州,莫师傅早就对你有意见了。 欧灿辉吃了一记抢白,脸上便讪讪的。罗振锋心里暗暗吃惊,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老细原本这一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加上有些心事──他早看出老细和刘艳红关系不一般,发展下去刘艳红会成为总经理兼董事长夫人,不料刘艳红公开和欧海亮拍拖,幸好过了一段时间,才看见老细从受感情打击恢愎过来,孰料刘艳红这时做出这姿态,说不定老细又会受到刺激,影响合作、影响工作就不好了。 罗振锋虽然分管人事,因为这段时间每天十多个小时都在新市区南国大厦装修现场,老城区的酒店和富怡食府实际由刘艳红全部管起来,听刘艳红已经去过广州,他敲了一下头说,我也忙昏了头,还没去过广州慰问莫师傅── 欧灿辉这时脸上恢愎了平静,一摆手说,今天把工作都放下,你打电话给戴经理借车,我也去看师傅。 刘艳红见欧灿辉如此说,脸色霁和下来,拉了一下欲打电话的罗振锋,说,我前天才去过,不用去广州,莫师傅和爱人昨天回来了。 欧灿辉忙问,他的病情怎么样? 第235章 是好点了吗? 刘艳红脸色沉重地摇了摇头,过了一会才说,恐怕……恐怕日子不多了,医生估计可能过不了半年。 欧灿辉脸色一变,抬脚边往外走边问,回来了是在家里还是住市人民医院?刘艳红答了一句住市人民医院。欧灿辉走到财务室门口又停下来,摸了摸口袋,对跟上来的刘艳红说,你先去买点营养品。又对罗振锋说,你去拿3000元,不,拿5000元作慰问金。唉,怎么会得这种病?! 从人民医院回来,欧灿辉的心情简直坏透了。师傅的爱人很多年前得过急性肝炎,就是那次发病使师傅不能参加省饮服系统的考试,没有拿到特级点心师职称。这一次发病很突然,待住院仔细捡查才知道患上肝癌而且是晚期!师傅的爱人在工商局工作,听说负责打假那一摊,这一次发病还是在打假现场,因为肝腹部疼得受不了直接送进医院的。 看着师傅消瘦而悴憔的脸容,刘艳红早退出病房在一旁抹泪,欧灿辉眼眶也湿润了,强打精神劝慰了一番病人,临离开时又对师傅说,你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一定要给我说…… 看得出师傅是强忍悲痛,她倒劝欧灿辉也注意身体健康,说,他──她指她的爱人──就是工作太劳累,不注意休息不注意身体才搞成这样的。灿辉,钱要揾,但钱是揾不完的,身体垮了揾更多的钱也没用。你们几个要工作也要注意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欧灿辉自遭金龙酒家辞退那时开始,心底里把师傅当作很亲近的人。母亲死后家里没有女人,所以他把方小兰当成了自家妹妹,还隐隐约约让师傅替代了母亲的角色,尽管这些念头从来不明确,但他碰上师傅总想和师傅亲近。后来师傅终于也到了南国成了他的员工,但欧灿辉从不把师傅当作下属,见面说话总是恭恭敬敬的。师傅是酒店员工中唯一一个直呼他名字的人。 他没想到师傅会遇上这不幸的事,癌病,那是不治之症啊,这是本世界人类还没有攻克的绝症。可恶的绝症!夺去了多少人的生命,也夺去了多少人的幸福、多少家庭的快乐?! 回到南国大酒店,韦新民迎上来请示新酒店装修问题,欧灿辉才赶忙集中精神,把自己溶进工作中去。他已经深切地体会到,只有忘我地工作,才能把忧伤埋进心底里去,才能不让沮丧磨掉自己的斗志…… 春节前南国大厦如期开张,当然搞得很隆重,门前排满了各路人马送的大花篮,洪主任送的花蓝排在最显眼的地方。那天宾客如云,连电视台也应邀前来,拍攝的新闻当晚就播出了。新酒店的火爆令春节及至年初十的订房都很快订满,因为新酒店装修得古香古色,别具中国古典特色而又气势恢宏,又因为悬挂了很多名家字画,显得很有文化气息。 而最令顾客满意的是,雅房都很大,一个雅房等于其他酒店雅房的两到三个,装饰得美倫美奂、温文尔雅就不用说了,宽敞的空间显示了酒店的王者之气。这是欧灿辉的杀手鐧,他算摸透了顾客的心理,要讲排場要讲面子,那就请到南国大厦来,这里是清源市目下最豪华最高档的酒店,顾客将受到四星级的服务、四星级的享受。 开张第三天,市长派秘书来,联系初一、初二、初三宴请贵宾。幸好欧灿辉嘱咐了酒店总经理刘艳红把三个最高级雅房控起来,不然也拿不出雅房来给市长。市政府的几个大型宴会也很快敲定了在南国大厦举行。 一切都如欧灿辉预想的那样,高档豪华的酒店填补了一种空白。而旅行社则找上了门,即使房价有些令旅行社难以接受,但豪华团的一些客房还是安排在南国大厦,欧灿辉宁愿加大回扣给旅行社,也不同意把价格压下来。这一点他和韦新民意见完全一致,就是要保持一个高档的、令人难以忘怀的形象,一个崭新的饮食娱乐企业的形象。 酒店大厅显眼处有一个很大的不锈鋼铭牌,标示了大厦各层楼用途,其中五、六楼是夜总会,夜总会的老板就是华仔表哥。当初华仔表哥抽空过来洽谈的时候,欧灿辉让韦新民去和华仔表哥打交道,他却和党校的覃老师、何老师去了广西旅游。 韦新民在欧灿辉的遥控下谈得了好价钱:两层的租金一年就是48万!如果不是华仔表哥,欧灿辉还会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因为还有几个对此很有兴趣的老板打来电话要洽租。商界充满了竞争,欧灿辉是很欢迎这种竞争的,有竞争才有进步,而对五、六楼的竞争他则可收渔人之利。他没有花一分钱在这两层楼,他知道他的计划一定会成功,事实也证明他真的成功了。欧灿辉心里还打着一个算盘,金龙酒家的后台老板就是华仔表哥,而这两层楼就是他可以好好利用的一个筹码。 为新酒店经营成功高兴的当然不止欧灿辉,还有洪主任是真心实意地为欧灿辉感到高兴。新酒店的档次、经营的成功使他觉得很有面子,而他也得到实惠:接待用餐更为方便,签帐单就可以了,不用担心像在別的酒店用餐,第二天那酒店上来结账而财会那里没有钱。 最令欧灿辉引以为豪的是,南国大厦从超大型的中餐厅,到美倫美焕的雅房、旅业的每个客房,每层楼的通道乃至于每一个大的空白处,都挂上各式各样的书画作品。第一届全市青少年学生迎国庆贺中秋书画大赛的获奖原作,全都悬挂在二层的雅房里,特别惹人注目。欧灿辉便想到,今年忘昏了头,忘记了举行新一届大赛,他便叮嘱韦新民、刘艳红和罗振锋,明年记得提醒我,以后我还要一年一年办下去。 购置名家字画装饰大厦餐厅、雅房,是年青的董事长助理韦新民出的点子,韦新民还发挥说,一个好的企业、成功的企业,一定要有自己的企业文化,企业文化也是一个企业品牌、一股凝聚力、一股推动力。现在很多大的民营企业非常重视企业文化建设,有些甚至建立了自己的合唱团、管弦乐团…… 欧灿辉听得很认真。自己的书读得少,文化低,知识面狭窄,这次聘请韦新民,除了跟上形势实施电脑化、信息化、规范化管理,迅速和国际接轨这个考虑,还有就是韦新民读的是经济管理专业,读完本科还考上研究生,理论上很有一套。欧灿辉加上刘艳红、罗振锋、李伙生、莫慕贞,有实践有经验,但最欠缺的就是理论,特别是现代条件下指导企业发展的经营管理知识,韦新民丰富的理论学识极大地开拓了大家的视野。因为欧灿辉特别尊重韦新民,所以韦新民的工作也卖力,经常提出很多极富建设性的意见,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态。 欧灿辉把南国大厦顶层改成了办公楼,设了董事长室、总经理室、两个副总经理室、大小会议室(也是管理人员和员工轮训场所);按照韦新民的意见,公司内设了财务部、人事保卫部、公共关系及广告策划部、业务部,另设公司办公室管行政内务,公司的运作就有条不紊、有章可循、有法可依。 韦新民还想给欧灿辉单独设一个秘书,欧灿辉笑笑没有同意。不需要搞排场,多个香炉多个鬼,欧灿辉才不需要搞这些虚的呢。人员是必要的和精悍的就可以了,不能像国营企业先前那样人浮于事。我的钱是一分一分挣回来的,我的企业不会养闲人,那怕你是市长介绍来的,你不怕辛苦就到厨房部、点心部、楼面部去,不怕值夜班就到旅业部去,总之我这里不用看谁的面子来养尊处优混饭吃。 欧灿辉又特意请麦老师写了楼顶的的招牌大字、临街正门大字,他封了2000元的润笔费,麦老师还是坚拒不收。不过麦老师和朱明亮对欧灿辉要求他俩负责大廈的字画购买、设计摆佈答应得很爽脆。这一笔开支用了近二十万块钱,若是别人欧灿辉还不放心呢,购买字画不像装修工程可以打预算,不懂行就不懂价值、价钱。这次由麦老师、朱名亮负责,南国大厦基本上都展示了本地老中青少书法家、画家的代表作,作为艺术品将来可能会升值,外地名家的就更不用说了。 欧灿辉后来审视开支细目,发现麦老师一幅中堂、朱名亮一幅墨竹方斗都只收取了500元,属最低那个档次,欧灿辉感到很不安。 朱名亮却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帶去,我和麦老师若拿高价钱,以后和他们就不好打交道了。你这次做了好事,不要说外地人,就是清源本地人,到了南国大厦才发现,原来清源本地也是人才济济,书画篆刻都有不俗的创作成绩、艺术水准,我和麦老师、还有这些书法家、画家们都感到自豪,心底也是感激你的,你就不要和我们说钱的事了。 借着南国大厦开业的东风,欧灿辉在清源日报刊登了整版广告,不但以粗字体正式刊出南国饮食娱乐有限公司的名号,还在董事长后面印上自己的姓名,总经理是韦新民,副总经理罗振锋,副总经理兼南国大厦经理刘艳红。 开张那天,宾客如潮,高朋满座,热闹非凡。清源市书法家协会主席、德高望重的黄亚夫老先生,八十岁了,也应邀出席了开业典礼。黄老先生一幅极有气势的狂草长幅,就挂在大厅最显眼处。筹建时麦老师挑了三幅黄老先生的作品,原来报给欧灿辉开支5千元的,欧灿辉后来改批了2万元。 黄老先生那天兴致极高,在欧灿辉的办公室又即席挥毫,给欧灿辉写了一幅字,龙飞凤舞天马行空的行草,写的是“有花自然香,何用东风扬”。 第236章 大家都大声赞好,欧灿辉便细细品味,总觉得《红楼梦》里另有一句诗更符合他的心境: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东风是要的,不但要为我扬,还要送我直上青云。但国父孙中山先生有一句名言我更会牢牢记着,那就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大年初一生意最兴隆,酒店外面停满了汽车、摩托车,不但雅房客满,连大厅也人满为患,热气腾腾。这一天欧灿辉不敢有丝毫怠慢,整天都在南国大厦酒店应酬各方宾客。那天晚上最隆重的贵客是市长,欧灿辉从下午起就去留给市长的北京雅房巡视了三次,还特意召集了服务员训了一次话,看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才提前到酒店大厦门口恭候市长光临。 市长宴客,刘艳红、练翠珍都在“北京”房里房外指挥、帮忙。欧灿辉抽空把刘艳红、练翠珍介绍给市长,市长很高兴地说,都这么年轻啊?你──市长指了指练翠珍──才二十出头吧?好,好,我们整天说干部年轻化,我看南国这个企业就值得我们搞组织工作、经济工作的同志注意。欧老板有没有二十五?没有?哦,老板二十四,总经理才是二十五,餐厅经理二十。欧灿辉忙介绍说还有一个公司总经理二十九岁,研究生,一个公司副总经理二十七岁,复退军人。 市长连连嘉许地点头,转而对他的随行人员说,同志们,这就是民营企业的活力所在,不讲排资论辈,不讲德高望重,量才而用,大胆使用。我们整天说思想要再解放一点,步子要再迈大一点,你看看南国,三个地方都搞得蛮兴旺的嘛,这才是真正的解放思想。同去们可以翻翻历史,两千年前的汉武帝,就敢起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霍去病,二十三岁就做了大将军,把滋扰秦汉近百年的匈奴打得从此一蹶不振,才有了今天名传千古的丝绸之路──才23岁啊同志们。 市长转向欧灿辉,欧老板,你们南国可以说是我们市民营企业的佼佼者,我想让宣传部门的同志好好宣传一下,怎么样,能配合好吗? 欧灿辉心中暗暗高兴,这可比卖广告强一百倍,陈昊天早就说过,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观念已经落后,现在有政府抬轿子吹喇叭,那真是天助我也!不过欧灿辉嘴上就说,我们做得还很不够,恐怕辜负了市长的期望。 市长摆摆手说,中央现在的政策,就是要大力扶持民营企业…… 正说着,有干部进来报告,客人到了。市长便率众人迎了出去,欧灿辉便自觉退走。回到办公室就把韦新民、罗振锋叫来,把市长要派人来采访的事说了,嘱咐他们把这项工作抓起来,让公共关系及广告策划部迅速组织材料,要趁机把南国这个品牌做好,扩大宣传影响。 第九章第五至七节 五 一九九八年春节,欧灿辉忙得脚不沾地,新市区南国大厦又是一炮打响,日日门前车水马龙,雅房紧俏,宾客如潮,连后面的大花园也征用改作了停车场。供销社的住户们不干了,幸得洪主任出头疏通,软硬兼施压了下去。现在连上层人士都知道了清源有个欧灿辉──南国现在成了响当当的品牌,说起南国的欧灿辉,都忍不住赞叹一句“是个叻仔”。 当然也有暗中妒火中烧,也有心生羡慕的,欧灿辉却得郑叔提醒,待人接物更加谨慎恭谦亲切平和,便有热心人热心地为他介绍识女仔,包括那个曾把他拒之门外的郭韶敏,也走郑婶的门路欲再续前缘。欧灿辉都是一笑了之毫不心动,介绍人碰了钉子,也就识趣地转过话题。 不过欧灿辉还记得那个郭韶敏,专门找郑婶细问了一下,郑婶便把郭韶敏的事大体说了。原来郭韶敏回到清源,一边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一边读夜校。房地产公司老板的儿子看上了她,谈了半年又把她甩了,郭韶敏一赌气离开了那家公司,辗转了几个单位,现在在一家印刷公司做财务。欧灿辉暗自叹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仗着有钱,玩弄女性朝秦暮楚,贪务虚荣的女仔便会上当受骗。郭韶敏眼高,当年看不上开大排档的,但好马不吃回头草,郭韶敏想续前缘,证明她不但不会看人,也不会正确看自己,总之一句话,郭韶敏绝不是理想的另一半。 欧灿辉这时想起一件事,把餐厅经理练翠珍叫来,查问年初三及后有没有空房,因为他在年初二请了陈昊天、阮桂洪两家人聚会,想起也该请麦老师一家、朱名亮一家来吃饭。这几年通过和朱名亮等结识交往,他自觉从他们身上不知不觉就学到了许多东西,他本能的对朱名亮极有好感。想起了党校的何老师有次说,中国人很重感情,常讲钱财乃身外之物,西方人讲得就更清晰更准确一些,西方经济心理学上说,对于个人幸福感来说,第一位是家庭,第二位是朋友的数量和质量,第三位才是事业的成就和满足感。他这时对好朋友党校说的这段话有了真切的体会,觉得更应宴请这些长辈。 练翠珍并不用细想,张口就答,初三中午有东海房,初四晚上有蓬莱房,初六中午有敦煌房、华山房。欧灿辉便交带把这些房都留起来,待他落实确定了宴请客人之后再通知她。他当然知道刘艳红手上还控着三间最高级的雅房,这是留着应酬达官贵人的,他自然不会为自己的私事去干扰刘艳红。 练翠珍记下了老细的指示,看老细没别的话,练翠珍就说,昨天你们三家人聚会,我看你细的细佬和你都像你爸,你大的细佬就不像了,黑黑实实的,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那个阮桂洪的细佬呢。 欧灿辉见练翠珍提起,便说,我这个细佬你说是阮桂洪细佬也差不多,小时候脾气和阮桂洪一样牛精,老是打架闯祸,他又特别能吃,有时打架、闯祸后母亲罚不准吃饭,一不注意就给他溜进厨房,像印度人那样用手抓饭吃,连菜也不要也可以把三大碗的白饭吃光。吃肥猪肉就更厉害,有一次到舅父家吃饭,吃完了舅母才想起还有一碗扣肉没有上,于是又端上饭桌,舅父见灿耀已经吃了四碗大米饭,就跟灿耀开玩笑,说灿耀吃一块扣肉里的大肥肉就奖励五毛钱,灿耀伸筷子就挑大肥肉吃,待老母转头发现时他已经不停口吃了七块,给老母抢过筷子才扫扫肚皮说,今天吃得痛快。舅父也笑了,奖励了他五块钱。 练翠珍闻之乍舌,我是一块也难吃,你这个细佬太厉害了。不过能吃证明他身体好,我看他结结实实的比你还壮实呢。 欧灿辉心一动,便笑着开她的玩笑,是不是看上了我这个细佬?要是看上了,我可以当红娘的…… 不料练翠珍脸一沉,扭头就走。欧灿辉怔怔的便觉得没意思,觉得当老细也没什么趣味,刘艳红是这样,连练翠珍也这样,一点玩笑也开不得,一回到酒店就枯燥无味得很,若不是有一班老友聚会玩耍说笑逗乐,整天要端庄正经闷也闷死人。 过了两天见练翠珍还不自觉地躲着自己,欧灿辉便把她叫到跟前说,灿耀在南海有了女朋友的,怎么我开一下玩笑你就当真了?欧灿辉不知道灿耀有没有女朋友,不过他知道这样说才能解除练翠珍的思想负担。 练翠珍果然像是松了一口气,却低下头喃喃细语,这样的玩笑怎么能随便开…… 欧灿辉没听清楚,侧着头问了一句,什么? 练翠珍抬起头扑哧一笑,说,没什么。没別的事我干活去了。 看练翠珍步履轻盈地走开,欧灿辉想,这个练翠珍也是小孩脾气,风一吹满天乌云就散了。也难怪,那个玩笑也大了点,练翠珍怕传出去让人说她攀“高枝”呢,老实人也有老实人想法的。 安抚好练翠珍,欧灿辉又觉得开朗起来。他在早茶时间在大厅巡走,大厅这天照例是座无虚席人头涌涌熙熙攘攘,迟来的自然找不到位置,八个穿桃红旗袍的咨客小姐和众多服务员穿梭大厅其间,值班经理邓小健、小文手持通话噐不停调度指挥。欧灿辉这时就看见一件他觉得有点反常的事,因为他看见了练翠珍在和茶客说话,并且看见一个年轻的茶客在离练翠珍不远处向她招手,而练翠珍笑着点头,之后却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欧灿辉等第一轮饮茶客流高峰过后的间隙,抽空见着练翠珍问,刚才有客招手,你后来为什么不过去? 按照楼面服务工作细则,这种行为是不允许的。服务员即使忙着,看见客人招手示意,也会惦记着过去询问、服务,练翠珍过去做得很好,经常见她满场飞,对客人总是满腔热忱,而且保持开朗笑容,客人口碑甚好。欧灿辉和高层管理常常在一旁不动声色察看,特别留意经理、部长一级,担心她们地位变了人也跟着变得骄纵,发现了苗头就及时批评教育,甚至调离、撤职。练翠珍现在是餐厅经理,欧灿辉对她要求更为严厉。 练翠珍脸一红,低下头有点扭怩地说,他……他天天给大利是── 每年春节,大年初一服务员总是争着上班,因为除了董事长派开门利是,很多客人也会给服务员派利是,一些老茶客、老顾客往往利用春节派利是,表达对服务员(当然包括经理、部长)平日对他们的服务和关照,港澳同胞侨胞眷属就更不用说了,他们都有这个传统习惯,一声“恭喜发财”就眉开眼笑,马上就掏利是派,虽然钱不多,但意头好,大家高兴。 一个春节,服务员拿大大小小的利是少的有几十元,多的有几百元。医院的医生护士不准收红包(利是、钱物),酒店的服务员则没有这样的规定,春节那段时间,特別是年初一她们的嘴巴特别甜,“新年好!” 第237章 “恭喜发财!”说得特别多特别响,服务特别卖力,客人高兴,也有特别又派利是的。 欧灿辉就说,好啊,客人派大利是好啊,你是不是利是多得拿到手软? 练翠珍有点羞郝,说,不是的,他、他每次都给100元,四天都是给100元大利是,他的利是封很特别的…… 欧灿辉有点吃惊,一般给服务员的利是是1元2元、5元10元,也有大方的给20、50元的,给100元比极少,多是在雅房碰上那些讲阔气讲摆场的有钱人。欧灿辉不禁动了好奇心,问,哪是个什么人? 练翠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是不是他想──欧灿辉原想说那客人想“沟”她,说了一半赶快停口,因为想到练翠珍这方面还是脸皮薄,这种玩笑还是少开为佳。知道事情原委欧灿辉便放下心来,对练翠珍说,这些事该怎么处理你就怎么处理,总之不能让客人投诉有服务质量问题。 练翠珍答应着,又商量了一阵工作问题,见厨房部长李伙生来找练翠珍商量事情,欧灿辉便走回大厅去。李伙生从南国大酒店调过来,还是负责厨房部,他这个人有他的长处,不讲虚名,工作踏实,当初欧灿辉和他谈心,谈到计划让练翠珍当餐厅经理,李伙生没有异议,对练翠珍的工作也很支持。师傅莫慕贞也是这样,一身正气,南国大酒店、南国大厦全赖有这样一批原国营老企业的老职工支撑,才能做到上下同心,团结协助,才能做到生意越搞越旺。 远远看着练翠珍和李伙生说话,练翠珍表情很恭谨,说话时则显得很自信,不过就没有刘艳红那种决断、那种霸气。欧灿辉忽然心里一动,要说找老婆结婚,看来练翠珍也是很好的人选,人本份厚道,事业上也能帮手,稍不满意的是个头矮了点,性格再开朗活泼点就更好了,不过她健康结实,看来还是好生养的……欧灿辉一下又回想到在灿记大排档,练翠珍拾金不昧、自己受伤时细心敷药,心里又有丝丝感动。但一个人的影子还在心底里若隐若现,欧灿辉叹了一口气,听得手机响起来,便转而集中精神接听电话。 年初八机关单位第一天正式上班,市委宣传部一个处长就带着清源日报、清源电视台的有关人员来到南国大厦,欧灿辉亲自接待了他们,并做好了协调采访计划。 韦新民是这次活动的具体执行者,他自然明白这次采访对南国饮食娱乐服务有限公司的重大意义,精心组织了介绍材料,细心安排调度人员配合拍摄采访,忙得不亦乐乎。整个公司上上下下都像打了一支强心针,欧灿辉更是踌躇满志,春风满面。待韦新民向他报告,说刘艳红不执行计划,坚决不接受采访、坚决不上镜,弄得韦新民发火也不是,只好改变计划。韦新民是个有原则的人,身为高层管理人员的刘艳红如此反常,他便及时向欧灿辉作了报告。 欧灿辉心里暗暗吃惊。自从刘艳红公开了和欧海亮的恋爱关系,他和刘艳红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表面上一如既往工作配合默契,其实心底有一丝哀痛、一丝惆怅、一丝无奈。但他已从最初的感情打击硬挺了过来,再说刘艳红挑的人是欧海亮,他承认刘艳红的选择也没有错,欧海亮家底殷厚,事业有成,且为人正派,前途一片光明,他也认为刘艳红找到欧海亮是终生有靠。这一年他默默地埋葬了对刘艳红的感情追求,只是默默地更关注着她的工作、关注着她的情绪,他明白,其实心底里,他还是埋着刘艳红的影子。 欧灿辉决定抽时间好好和刘艳红谈一谈。不过事到临头他又退缩了。他怕和刘艳红的谈心没有结果,也怕事情会适得其反,在两人中产生误会和裂隙。再说刘艳红是个有主见的人,她这样做肯定有她的理由。在南国公司,欧灿辉绝对相信的人就是刘艳红,即使刘艳红偶有失误错处,那也是可以接受、可以原谅的。 欧灿辉不知道他这样掉以轻心,是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六 刘艳红不愿接受采访、不愿出镜,明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但她有难言之隐,或者说,她有她的考虑。 刘艳红从没有想过要离开南国、离开欧灿辉,但在市委宣传部的人来到南国的前一天,即正月初七人日那天,一件可能转变她人生命运的事发生了,刘艳红思想产生了极大的波澜,使她竟然做出了以前絕不会出现的事,不愿接受采访、不愿出镜。其实,远在南国大厦开张前,刘艳红的思想就有了变化,那是有一晚她接到堂兄刘光召的邀约,去见了一位神秘的人物。 刘艳红家人丁不旺,父母只生了她和弟弟,大伯家和二伯家却是人丁大旺,大伯家有六个子女,二伯家也有五个。刘艳红姐弟和堂兄堂姐们关系都很好,其中最说得来的,便是大伯的三仔刘光召。方清欲对刘艳红非礼,事情过后害怕的,就是刘艳红的这个堂兄刘光召。 刘光召三十出头,在饮食公司算是个人物。刘光召生得粗鲁,且脾气刚猛,父亲退休那年他刚读完初中,就顶班进了饮食公司。他是阿球那一类型的人,进公司头两年还算循规蹈矩,后来就让领导头疼不已,上班吊儿郎当,工作情绪化得很,高兴起来奋不顾身,闹点情绪就牢骚怪话连天,谁惹着他谁倒霉,不光吹胡子瞪眼睛骂人,一言不合就动手,一年当中也不知打了多少架,批评处分也不知挨了多少次。 不过事情就是这样怪,换了别人早就挨辞退了,刘光召直到三年前公司第一次承包,才给北苑酒家搞优化组合退给公司安置,一气之下办了停薪留职,跑到社会上闯荡。这一闯荡最后闯到了华仔表哥身边,和华仔表哥身边的军长、潘榕生等人气味相投,很快就成了华仔表哥手下的得力干将。 刘艳红知道堂兄跟了华仔表哥,她对华仔表哥的所作所为略有所闻,私下里劝过堂兄几次,见劝不进,又数次和大伯、大伯娘、堂嫂说了,但刘光召脾气比阮桂洪、阿球还要牛精,父母老婆的话只作耳边风,也奈何不得,心里焦虑不安,却拿他没有办法。 这一次刘光召邀约,说有要紧的事商量,刘艳红自然不敢怠慢,怀着忐忑的心情,应约前去位于大观街的浪漫台北咖啡馆。 浪漫台北咖啡馆是一家装修时尚雅淡、档次很高的场所,当刘艳红被风姿绰约的咨客小姐引领到一个雅静的卡座时,她发现等着她的不止是堂兄刘光召,还有另外两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一个是华仔表哥,而另一个却不认识。 刘艳红心一沉。华仔表哥的出现不会有什么好事,不过她沉得住气,客气地打过招呼才沉稳地落坐。既来之刚安之,她倒想看看华仔表哥搞什么名堂,也想看看堂兄陷得有多深。 听了堂兄的介绍,细心看了看客人恭敬递过来的名片,才知道另一个男人叫梁仕彬,是澳门的一个富商。梁仕彬给她的印象是一个爽快的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开门见山地说想高薪挖刘艳红跳槽。 梁仕彬说,他在顺德搞了一个四星级宾馆,他早闻清源饮食界有一个又年青又能干的靓女,而他的连锁企业越开越多越做越大,急需像刘艳红这样的行家加盟…… 刘艳红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了。婉转的理由就是不愿离开家乡到异乡。 梁仕彬却笑着说,其实他早计划在家乡清源搞一间档次最高的宾馆,现在正和市政府洽谈立项,待两年后宾馆搞起来,这个宾馆老总的不二人选当然是她刘艳红。若刘艳红答应加盟,集团可以送她到澳门香港培训半年,然后先到顺德干一段时间,等清源的宾馆搞起来,就衣锦荣归…… 华仔表哥插话说,梁先生所在的财团财雄势大,在粤澳两地都很有影响力。其实梁先生是我亲戚,也是搞饮食的行家,他回来清源好多次,每次都到你的酒店用餐,后来就可以说是考察你了,对你的评价很高。他是必欲得之而后快啊。千里马遇着伯乐,以你的才干,总不能老是依附在某人之下,应该出头露角大置身手才是啊。你又后生又靓女,确实是大有作为,前途无可限量。 刘艳红笑了笑连说不敢当不敢当,心里却很不以为然。华仔表哥她是知道的,和他不是同一类人,而这个澳门人她一点也不知他的根底,怎会贸贸然就加入?所以她对澳门人盛情邀请赴澳门游玩、考察,她也是客客气气虚以委蛇。 她的堂兄这时就说,阿红,梁老板是真心诚意请你,欧灿辉一个月给你多少钱?梁老板给的待遇这么高,我绝对相信过了这村没有这个店!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干大事业的人,有梁老板的大财团这么赏识你,你正好借船出海,扬名立万啊…… 刘艳红硬着头皮听堂兄说话,心里却毫无所动,而且暗暗埋怨堂兄乱扯皮条。早知道是和华仔表哥这类人碰头,她是肯定不会来的。 梁仕彬满脸诚恳,说,刘小姐,你不用马上做决定,什么时候考虑好了,随时给电话我;你慢慢考虑,我们公司的邀请,不是长期有效,而是永远有效! 华仔表哥就说,阿红,梁先生的公司在澳门大有名气,你可以打听打听,你加盟是绝对错不了的。我知道他们在大陆搞了十多家连锁酒店,发展势头正猛,今后也要在清源开拓市场,你是英雄大有用武之地啊!岂不闻有花当折该当折,莫错过了机缘,错失了机会啊! 刘艳红淡谈地一笑,说,你们太抬举我了,我哪有这个本事?在清源比我有本事的人多的是,你们还是去挖掘他们吧! 第238章 她抬腕看看手錶,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了,多谢,多谢。 梁仕彬、华仔表哥和刘光召都流出了失望的神色,见刘艳红坚持要走,只好站起来以示相送。梁仕彬便非常恳切地说,刘小姐,大家都是同行,今后要借重你的地方还很多,望你高抬贵手──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公司的邀请永远有效,希望你还是多考虑考虑。 梁仕彬看着刘艳红婀娜苗条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才转过个头对华仔表哥说,华仔,我们公司最需要的就是又靓女又能干的人,这个阿红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一定要想办法动员她过来。 见华仔表哥点头,梁仕彬又对刘光召说,你再和她私下说说,只要她肯到我们公司,什么条件都好商量。 刘光召懊丧地说,唉,这么好的机会也不会抓住…… 华仔表哥就说,老板不是说了吗,什么条件都好商量,你要趁热打铁,一定要把她拉过来──去吧。 待刘光召走了,梁仕彬便说,这个阿红不光生得靓,还挺有个性。哼,丢那妈,我就不相信不能把这个阿红拉过来。 华仔表哥瞟了梁仕彬一眼,看穿了梁仕彬的心思,却不说破,嘴上便笑着说,皇帝最中意的是奴才,最得力的是人才,若是人才加上奴才,那便是上上等的人选了。难怪欧灿辉这么重用这个靓女,确是有个性,我是相信但凡人才都是有个性的。你放心,我使出水磨功夫,也要如你的愿。 梁仕彬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华仔表哥的肩头,说道,知我心者,老表也! 皆因金龙中餐厅营业每况愈下,即使春节这样的黄金旺季,除了早茶还保持过去的水平,午餐和晚餐用餐的人竟是寥寥可数,生意都给别家抢了过去。冷冷清清的景像便是剂毒药,腐蚀得连员工都没了信心。方清也没了干劲,上班无精打采,华仔表哥看在眼里,也焦急起来。 华仔表哥眼热的是,欧灿辉竟搞了一间目前清源档次最高的南国大厦,欧灿辉现在那真是在飞机上面吹喇叭──名声在外了,他的富怡食府保持也着高上座率,而近在咫尺的南国酒家生意红火更令华仔表哥眼睛冒火,金龙的生意就是硬生生给南国酒家抢走的。以前小觑了欧灿辉,一个不小心,现在竟让欧灿辉抢了先机拔了头筹! 就在此时,梁仕彬回乡探亲,见华仔表哥的金龙酒家如此不景气,不禁也皱了眉头,关切地对华仔表哥说,华仔,这样不行啊,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我看方清也是行家,怎么生意搞得这么差? 华仔表哥叹了一口气,说,若不是给南国挖了金龙的人走,金龙何至于此? 梁仕彬横眉一竖,南国的老板是何等人,竟敢挖金龙的墙脚? 华仔表哥说,唉,说来话长,南国的老板叫欧灿辉,原来跟我揾食,后来我去云南,他不愿跟去,留在清源开大排档,到今时今日竟成了气候。他原来是金龙的学徒工,和金龙的人有渊源,我一个不留意,金龙的人全跟了他…… 梁仕彬详细问了一下欧灿辉的情况,便说,这个欧灿辉,我倒要是会一会他。华仔,欧灿辉既成了气候,暂不宜来硬的,先给他几招阴的,慢火煎鱼,到时候他若肯听话万事皆休,若不听话,把他的南国也拿了过来! 华仔表哥听了眼也放光,说,好!那时候我们便是清源餐饮界的龙头老大了!你说来几招阴的,不是找人把他──他做了个梁仕彬才懂的手势。 梁仕彬摇了摇头冷笑一声说,古人都教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他挖得我们的人,我们就不能挖他的人? 华仔表哥抚掌大笑,连称妙妙妙。他脑子动得快,马上便想到了第一个要挖的人就是刘艳红。行内都知道刘艳红是欧灿辉最得力的人,挖走了刘艳红,欧灿辉便会自乱阵脚。 梁仕彬亲自出马,原也没打算一次就和刘艳红谈得拢,只打了动其心、乱其志的主意。待和刘艳红见过面,竟是真的有了把刘艳红拉下水、进而打南国的主意。只是一下抽不出身,便授意华仔表哥,让他好好筹划,伺机而动。 华仔表哥却给梁仕彬的话激发了做清源餐饮界龙头老大的心思,只是听梁仕彬隐隐约约的说起,梁仕彬的社团有些内哄争斗,梁仕彬一时还抽不出精力和财力在清源大力拓展,还得等待时机。华仔表哥却有些等不及了,便和一些心腹密谋了一些计策,都觉得不甚理想,只好按捺心情,时时窥探欧灿辉的动静。 刘艳红对澳门人的邀约原不放在心上,堂兄和她通了几次电话,极力劝诱她改弦更张,她便恼了,对堂兄的电话也不愿接听。不过华仔表哥的夜总会就在南国大厦,华仔表哥有心和她接近,她明事理,对华仔表哥虚以委蛇,慢慢的和华仔表哥的接触也多了起来。 豪华气派的南国大厦筹建工作繁琐复杂,刘艳红全副身心投进去,忙得不可开交,很快就把澳门人挖脚的事付诸脑后,只是有时碰着同在大厦筹备夜总会开张的华仔表哥,才会偶尔想起。到大厦如期开张,整个春节都忙着在大厦上班,尽管忙得连嗓子也嘶哑了,也不敢有半点怠慢之心。欧海亮原想约她去香港过春节,才开了头,见刘艳红面露难色,马上机灵地补上一句,对了,大厦新开张,我知道你特别忙,迟些再说吧。 刘艳红心里很感动,也觉得很内疚。这几个月忙南国的事,一个月也难得和欧海亮见一次面,有次得知欧海亮患感冒,那几天也只是电话多打了一点;得知欧海亮康复,竟电话也懒打了。 欧海亮在香港的大家姐欧海棠,春节前倒是来了几次电话,都是约她去香港过节,她也不敢答应。知道这一段时间她工作特别忙,欧海棠也很体谅,再三叮嘱她注意身体、注意休息,让她心里感到很温暖。她从大家姐关切的家常话中,听出了大家姐的另一个意思,就是催她和欧海亮早日拉埋天窗(结婚)。可是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欠缺了、或是失落了一点什么。女仔人家一过25岁,很着紧的一件事就是结婚,可是刘艳红就是没有那种迫切感,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 年初七那天,中国人习惯称为人日,晚上刘艳红才算得以抽空和欧海亮约会。见了面,欧海亮就对新开张的南国大厦喜形于色,赞不绝口,不料刘艳红脸上淡谈的,竟是没有产生共鸣。欧海亮心里奇怪,嘴上就换了别的话题,见刘艳红谈兴不浓,于是也就静静的陪坐着。 其实刘艳红看到欧灿辉今日的成功,也由衷地为欧灿辉感到高兴,心情好工作情绪更为饱满昂扬。只是有时静下来,华仔表哥的话却似幽灵般在心里闪现,无缘无故的,心里便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静静地坐着,欧海亮看刘艳红姣好的脸容,心里实在是怜爱万分。确立恋爱关系一年多,他觉得,他管理一个一千多人的企业,现在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但对这个他深爱着的女人,他却常常觉得挠头。这时,一个大胆的念头倏地涌了出来,他脑子一热,双手握住了刘艳红的手,急切地说,阿红,我们也搞一间大型酒店,好不好? 刘艳红眼睛一亮,抬起头看着欧海亮。 欧海亮见刘艳红偌大反应,知道找对了门路,就喜孜孜地说,有个包工头朋友在体育馆那边搞了个宾馆,十二层,现在还差两层就封顶,早几天他来找我,因为一些很特殊的原因,急需一笔很大的资金;他问我有没有兴趣,若是有,就转让给我。因为转让条件很优惠,我当时还怀疑有诈呢!后来让人核查过,才知道所言不虚。不过我不懂饮食这一行,体育馆那头算是僻静了一点,也不知道在那里搞行不行?那边原就有一间国税局搞的国赋园宾馆,那朋友其实也后悔当初选错了地盘呢。 刘艳红想了想,说,走,我们去看看。 欧海亮马上喜孜孜地和刘艳红驾车到体育馆四周转了一圈,回到那个将要竣工的建筑外面,下了车,仔细端详了一会,刘艳红就说,家里能同意你拿这么一大笔资金出来吗? 欧海亮一听,知道刘艳红动了心,就问,你认为在这里有得搞? 刘艳红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当初广州在天河搞体育馆,天河还是冷冷清清的郊区啊,你看现在天河比市中心还热闹!这里也是一样,体育馆建起来了,一定会带动周边地段投资建设,听说市人民医院也在这里建南院,规模比老院大十倍,我看不出十年,这一带地价和楼价都会增值。 欧海亮觉得刘艳红分析得很有道理。不过他心里还有疑虑,就说,但现在……现在这里还很冷清,在这里搞酒楼,行吗? 刘艳红淡淡一笑,说,那要看怎么搞了。你不是去过那些什么松林山庄、客家山庄吃过饭吗,市区这么多酒店,你们为什么还驾车去那里?体育馆这里还是5条公交车线路的总站,交通条件得天独厚。海亮,家里若是肯投资,这里还是很值得搞的。 欧海亮笑着说,你这么有把握? 你知道欧灿辉成功的一个秘诀是什么?是抓特色。说起了本行,刘艳红显得很自信,侃侃而谈,老的酒家占了地利,但时势发展,有车一族越来越多,这就要适应时势,办得既高档又有特色,我相信一定不会比南国大厦差…… 刘艳红显得很兴奋。她意识到,今晚很可能是她的又一个人生转折点──如果跟着欧灿辉创业是第一个人生转折点的话,现在欧海亮可能会帮助她实现蜇伏在心底的又一个愿望。 第239章 她漂亮的杏眼里满是炽热,和欧海亮眼神交流的时候,又多了平日少见的温柔,更显得妩媚美艳。 欧海亮觉得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欢欣。在和刘艳红的交往中,在他的印象里,刘艳红显得很沉稳、矜持、含蓄,很少有侃侃而谈的时候。今日偶发奇想,竟大得美人倾心,欧海亮便觉心欢意畅。他这才意识到,过去总觉得和刘艳红话题少且泛而不深,大都是客客气气的,原来结症在这里! 待回到车上,刘艳红情不自禁地主动和他拥吻,更令他惊喜欲狂。一年多了,这是他期期以盼的,这是他留给心上人的初吻,而且绝对相信也是心上人的初吻,他几乎抑制不住冲动,如果不是羞涩的刘艳红后来果断地制止他,欧海亮绝对会不顾一切地就在车上和她交合…… 当汽车重新起动,刘艳红已经从炽热回复到平静,虽然仍是那么端庄、矜持,欧海亮从她的眼里也看到了含情脉脉、情意绵绵。虽然刘艳红让他送她回家的话使他微感失望,但今晚开了一个好头,他知道了该如何才能真正打动她的心。他相信,就是从今晚开始,他知道了和她心灵沟通的正确途径。 七 欧海亮的行动迅速而有效。不知道是他的恳求游说说服了大姐夫李景熙,还是他的提议和李景熙原有的想法一拍即合,李景熙很快就驾临清源。实地考察后,李景熙马上就拍了板,由香港派出的代表经过谈判,很快就办妥了一切法律手续,原来停停打打的工地,很快就复了工,并且在三个月内顺利竣工并通过验收。 当香港送来了装修图纸的时候,刘艳红知道,她不能不全副身心投进去、不能再瞒着欧灿辉了。因为,这个新的宾馆,将是她的事业新起点,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完完全会属于她人生的新起点,她一想到她的人生历程将掀开新的一页,她的心就激动不已。但想到要和欧灿辉分道扬镳,丝丝苦笑便涌了上来。她实在不知怎样开口和欧灿辉面对面地谈这件事,但又无可避免。 欧海亮看她愁眉不展,就劝她说,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要不,我去和他说? 刘艳红瞪了他一眼,看他讪讪的笑,叹了一口气,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还是我去说吧。我若不辞而别,朋友也没得做了。 自从实行“五一”、“十一”长假制度,“五一”、“十一”就变成了商家的黄金节日。刘艳红直到忙完一九九八年的“五一”长假,才找欧灿辉认认真真地长谈了一次。 这一切欧灿辉并不知情。当刘艳红来到他的办公室,当他诧异刘艳红关紧了办公室的门,他才留意到刘艳红脸色凝重,他的心竟“咚”地剧跳了一下,因为他好久也没看过刘艳红如此郑重的神色。刘艳红一言不发地把一个信封放在他面前的时候,欧灿辉感到有些愕然。打开信封一看,“辞职信”三个大字便映入眼帘。 欧灿辉一目十行地看完申请,看到下面申请人赫然写着刘艳红的名字,马上就跳了起来:不行!你为什么要辞职?!谁要你辞职?你不准辞职! 刘艳红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她还没见过欧灿辉如此气急败坏过。她知道欧灿辉对她有感情,她知道欧灿辉对她的倚重,可是她已经选择了欧海亮,她已经选择了自立门户,尽管从感情上她也不舍得离开欧灿辉,也不舍得离开南国,到了真正面对欧灿辉,她不能不硬起心肠做出抉择。 欧灿辉也意识到刚才失态了。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转过头对刘艳红说,阿红,你真的要辞职? 刘艳红默默地点了点头。事到临头,她不敢直视欧灿辉火辣辣的目光,于是便垂下了头。 欧灿辉忍不住急切地问,为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辞职? 静默了好一会,刘艳红抬起了头,看见欧灿辉的眼里有疑问和焦灼,也有不安甚至痛楚,心里涌起了丝丝涟漪。她定了定神,尽量用平和的声音说,灿辉,海亮家里搞了一个宾馆,你知道的,我只能辞职去那边去做…… 欧灿辉心里一沉,他知道无可避免地要失去刘艳红了。欧海亮家族搞宾馆,刘艳红理所当然义不容辞的要过去。南国将失去刘艳红,他欧灿辉也将失去一个好帮手。一种难奈的失望和悲哀涌上心头,他怔怔的望着刘艳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欧灿辉的神情让刘艳红也觉得不好受,不过她知道开了头就只有走下去。她清了清嗓子,恳切地说,灿辉,你知道的,我没有理由不过去帮忙。我也不舍得离开南国,和你共事拍挡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我希望你能理解和体谅。 欧灿辉苦笑一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走?办好了出境手续了吗? 刘艳红一楞,随即知道欧灿辉误会了。轻轻一笑说,欧海亮大姐夫在清源搞了一个三星级宾馆,就在体育馆那边,已经开始装修了。 欧灿辉吃了一惊,他不知道欧海亮家族也涉足餐饮服务业,问了问情况,得知已经进入装修阶段,脑子顿时警醒起来。 自南国大厦隆重开业,在新市区独树一帜,高档豪华,生意兴旺,终究打破了“餐饮是老城区旺”的宿命论,赢得各界一遍赞誉之声。清源日报连续三天发了专题报道,令南国和欧灿辉的声名更加响亮。到四月份市里召开的工商个欧体协会开会,欧灿辉高票当选市个体协会副会长。紧接着,清源市正式成立民营企业家协会,欧灿辉又当选了理事会理事,而陈昊天则当选为副会长。 欧灿辉踌躇满志,信心爆棚,正暗暗谋划把南国大厦的产权从供销社手里拿过来,真正实现拥有一座高楼大厦的梦想。他没料到刘艳红会先他一步,拥有一座完全属于自己的物业,而且刘艳红跳了出去,一定会对他的管理、他的生意造成影响。 欧灿辉心里很懊丧。如果当初不是自己优柔寡断,错失机会,刘艳红不会投进欧海亮的怀抱,也不至有今天刘艳红离去的情形出现。但现在一切都晚了,他甚至连一点挽留刘艳红的理由也没有。他挠了挠头,无奈地说,好吧,你什么时候走? 刘艳红笑上挤出了笑容,说,过两天吧,我也需要一点时间办工作移交。 欧灿辉心里有点乱。太突然了,他已经习惯了刘艳红在身边工作,刘艳红要离去,他恍惚感到身体像给抽走了一条主筋、或是给伤了一只手或一条腿,准确的感觉说不出来,总之觉得很不是滋味。 刘艳红看出欧灿辉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柔声说,灿辉,对唔住(对不起)。 好久没听过刘艳红这样温柔的话语,欧灿辉心中一暖,摆摆说,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应该恭禧你才是,我记得你曾说过,有机会你也会搞一间“北国”,过一过做老板的瘾──对了,新宾馆叫什么名字,不会真的叫北国吧? 刘艳红抿嘴一笑,说,欧海亮大姐夫起的,叫鸿福园。 欧灿辉点点头说,鸿福、鸿福,好。暗含你的红字,鸿图大展,鸿福齐天,福气临门,好,好。 刘艳红看欧灿辉展眉,心里一宽,干脆趁热打铁把她想了许久的计划说了出来,灿辉,我那边也急需人手,我想从南国带一些人过去,行不行?你总不会看着我有困难不帮我吧? 欧灿辉直觉不能答允,你的离去已经是我的重大损失,怎么还要挖我的业务技术骨干走?但刘艳红后面的话又让他心软,而且他明白,凭刘艳红在南国的人缘,一定有人会自动跳糟。于是他爽朗地一笑说,只要他们愿意,我保证不会有意见。 刘艳红大喜,她没想到最难于启齿的问题如此轻易解决。她不禁向欧灿辉投去感激的目光,由衷地说,灿辉,多谢你! 欧灿辉说,唉,多谢我什么?应该是我多谢你,这两年要不是你帮我,我也不会做得这么大。唉,你走了,到哪里能再找出像你这么得力的人? 刘艳红噗哧一笑说,比我能力好的人多的是,你欧灿辉振臂一呼,什么人都会来啦。 欧灿辉摇了摇头说,阿红,其实你知道我的心,我是花什么代价都愿意你留下的,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唉,我的命不好啊! 刘艳红自然听出了欧灿辉自怨自艾的弦外之音,心里暖暖的,嘴上就说,你呀,注定了是先苦后甜,现在谁敢说你命不好?我相信今后一定会有一个好女仔嫁给你。她抿嘴一笑,说,要不我再办完这件事再走:出个招聘启事,一是招管理人员,二是给南国董事长征婚,嘿嘿,保证人山人海,花姑娘大大的有,让你眼花撩乱…… 欧灿辉也笑了,看刘艳红笑厣如花,心里竟也轻松了一点,就说,算了,我可不愿出这个洋相。阿红,万事开头难,以后碰到什么难处,记得回来找我,总之一句话,我能帮的一定帮。 见欧灿辉说得诚恳,刘艳红心里感动,就说,那是一定的。灿辉,说实话,头一次扛大旗,我心里也没底啊,我会时时回来讨教,还望你不要烦我。 欧灿辉忙说,怎么会?我还希望你像以前一样,天天回南国呢! 刘艳红还有一件事放在心上,便对欧灿辉说,她要临走前帮助欧灿辉解决一个人。 谁?欧灿辉忙问,解决什么问题? 杏群。刘艳红说,我要把杏群撤下来,她再不能做采购工作了。 欧灿辉心一沉,最不希望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刘艳红一说,他就知道杏群犯了不该犯的错误。他皱起眉头问刘艳红,严重吗? 刘艳红摇了摇头,她反问欧灿辉道,你,你不是对她做过什么吧? 第240章 欧灿辉明白刘艳红说的意思,脸上竟然一红,忙说,没有没有,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刘艳红认真看了看欧灿辉,凭她的直觉,也相信欧灿辉和杏群之间没有苟且之事,便说,没有就好,我可以放手处理了。 欧灿辉明白刘艳红要炒杏群鱿鱼,他心中不忍,再说他记得四叔公欧德庭说过不能不教而诛,好像也是孔夫子说过的话,于是便对刘艳红说,还是我来处理吧──撤了杏群,提谁好呢? 刘艳红提了一个名字,欧灿辉便点了点头。这人便是卢咏红的丈夫,正宗的工人阶级,性格爽朗为人刚直,工作责任心很强,确是很合适的人选。 刘艳红明白欧灿辉的心思,她在临走前还是利用职权,把采购员的事处理好了,把杏群调去旅业部,欧灿辉也就没多理会。 刘艳红走了,跟她去了新酒店的,有南国大厦厨房部、点心部的五个师傅、中餐厅的副经理杜雪梅和楼面部的两个部长,还有十多个楼面服务员。欧灿辉倒是奇怪刘艳红的另一个好朋友唐秋英没有过去,看总经理韦新民报上来提拔一批管理人员名单没有唐秋英的名字,他便补上了她的名字。 据欧灿辉了解,刘艳红也试图拉李伙生、莫慕贞过去,出的薪金比现在高,不过李伙生、莫慕贞都没有答应。欧灿辉心里又是感动又不是滋味,有一晚特意分别去了两人的家坐一坐。稍后就让韦新民把两人的工资往上调。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顶刘艳红的位置,就让罗振锋兼了南国大厦的总经理。 刘艳红的鸿福园开张后生意很好,她实行的是高档而平价的策略,宾馆按五星真级装修,旅业收费很高,餐厅却走平价路线。所有员工都由香港大本营派来的专业人士进行重新培训,奖惩制度严,服务素质高,一时声名鹊起,不但把附近的国赋园宾馆比了下去,连远在新市区中心的南国大厦生意也受到冲击。因为刘艳红把近在咫尺的体育馆也利用上了,体育馆外空旷之地也作了她的停车场,很多驾小车的头面人物、机关单位都慕名而来,30多间包房差不多天天都给订满。 刘艳红虽然忙得团团转,脸容却显得更为娇俏,身材越发婀娜好看,她在大厅一站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许多人都知道老板娘有背景,但都希翼一到餐厅就见着她,见着了她那真是眼前一亮,心情也特别舒畅。刘艳红见着客人永远都是笑容可掬,热情有礼,老客户加上新关系,鸿福园天天车水马龙高朋满座,刘艳红很快就崭露头角,也算得上一个知名人士了。 刘艳红走了,欧灿辉心里懊丧了好多天。他知道刘艳红这一走,肯定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再和刘艳红拍档共事是再没可能的了,谈婚论嫁更是绝无可能。但他心里就是放不下,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却时刻关注着刘艳红的动静。鸿福园开张后生意兴旺,他暗地里也为刘艳红感到高兴。到后来看南国大厦的生意或多或少受到影响,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鸿福园地处偏僻,早餐茶市是旺不起来的,餐厅面积不大,婚嫁喜庆围餐也不多,凭这一条鸿福园就无法和他竟争。 不过刘艳红背后是港资财团,若以鸿福园为契入点,在清源搞大餐饮服务业,刘艳红是行家里手,那就是一个很可虑的竟争对手,这才是最令欧灿辉忧心的。所以欧灿辉暗地叮嘱几个高层管理人员,密切注意刘艳红的动向,也要关切公司内部人员的思想动向,因为刘艳红要扩军,第一个伸手的地方必定是南国,毕竟她和南国很多员工都有渊源,俗讲都讲用生不如用熟,熟悉的人使用起来得心应手。 不过看来欧灿辉是多虑了,从各方面收集的信息──包括欧灿辉分别和刘艳红、欧海亮面对面接触交流──刘艳红那边还没有这样长远的计划和动向,欧灿辉也就放下心来。 欧灿辉太相信人了。其实李景熙的港资财团,正是以鸿福园为契入点,大力拓展在清源的餐饮服务业。一个得到市政府大力支持、填补清源没有五星级宾馆空白的计划已经在秘密酝酿。新一轮的商海竞争,很快就会掀起它的头盖。虽然不致于是腥风血雨,但同样残酷、同样令人惊叹,衍生出更多的人生故事。 就在这时欧灿辉接到一个电话,当时就呆住了。电话是阮桂洪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在一个出租屋发现阿球和一个**女双双毙命,阿球手上还拿着注射毒品的一次性针筒。阿sir分析两人都是所用毒品不纯、使用过量致死。阿sir勘察捡查現场,发现男死者身上还带着身份证,装着身份证的钱包里没有一分钱,却有阮桂洪的名字和手机电话。阿sir通知了阮桂洪,阮桂洪赶去一看,确认是阿球,就给深圳的赖水清打了电话,赖水清已经动身赶回清源。 阿球终于给白粉彻底毁灭了!虽然死不足惜,欧灿辉总觉心里挭着一块石头,很不舒服。当年的好朋友,同吃同喝共进退,嬉笑打闹,调皮闯祸,那时是何等无忧、何等快乐!虽然为生计各散东西,但心底里是珍惜着如手足般朋友之情的。可恨阿球沾上白粉!可恨沾上白粉就难以脱身,白粉真是万分可恨啊!! 为什么当时狠心送阿球去戒毒所强制戒毒后,就没再去理会阿球?为什么后来甚至不关心阿球生死存亡?是生气阿球欺骗自己、潜意识深处还是让阿球离自己越远越好?阿球身上带着写有阮桂洪名字和电话的纸条,阿球和我关系更深啊,为什么不写我的名字和电话?!是不是因为我的身份地位变了,阿球心里就有了想法? 阿球身上带着这样的纸条,是因为他早知道自己的下场,他不想、不敢、不愿在他身后烦扰我,是不是也感觉到我对过去的好朋友有了无意的排斥?我的思想意识真的有这样的变化吗?如今阿球终于让白粉带他走上不归路,虽说咎由自取,欧灿辉却感到内疚、后悔。 痛定思痛,欧灿辉开始认真思索,思索社会、思索人生…… 第十章第一至三节 第十章 一 转眼便是农历六月,住在欧巷巷尾的麦老师,特意来到欧灿辉家找着欧灿辉,约欧家父子去一趟沙坊村。欧灿辉早就接到村里的大红请柬,邀请他于农历六月初六回沙坊老家过浴佛节。欧灿辉父亲欧国能也接到乡亲的邀请,见平日忙得不到睡觉时候不回家的儿子,也兴致勃勃的说要回去参加,不禁喜出望外。 原来沙坊村那地方从祖上传下一个风俗习惯,每年农历的六月初六,沙坊村民都像过节一样举行浴佛活动。因为祖宗流传下来,说每年的六月初六那一天,是河水最洁净的一天,让孩童的童子手把佛像身上的尘埃洗净,佛祖就会保祐家家户户老老少少平安。 这一活动在沙坊村也不知延续了多少年,到文革时才消声匿迹。二十多年后,村民悄悄自发组织恢复浴佛,见政府不但不反对,还鼓励他们,表扬他们宏扬传统文化,这才敢公开地大张旗鼓搞起来,还给在市里、在省内外工作的沙坊籍乡亲发函去信,邀请他们回乡参加盛会,自始便年年举办。 麦老师有一年适逢其会,给他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而且在村里见着了欧国能父子三人(欧灿辉这一年没有回去),方知不但欧国能家、而且巷口方树开家也是沙坊籍人。细问起来,和他紧邻的欧德庭,老家却不是清源山区的沙坊村,而是离省城广州不远的南海石板乡,不过欧国能也是同拜南海石板乡的太公山(坟),算是同宗同族。 欧灿辉第一年回老家参加这个盛会的记忆最深,或许是第一次充满了新鲜感吧!他记得很清楚,和同住欧巷的方树开、方坚、方小兰结伴,早上乘搭头班车赶回沙坊村,山村野景还没来得及好好观赏,浴佛就开始了。 那一年欧灿辉刚好十六岁读完初中,已经沒资格参加浴佛,失望的情绪只是露了一下头,见十四岁的方坚按乡规不列入孩童,也沒资格参加浴佛,但年方十三岁的灿耀和十一岁的灿荣、八岁的方小兰有资格参加浴佛和更富刺激的抢鸡活动,少年心性马上又高兴起来,便跟着父亲去宗族祠堂看热闹。 当欧灿辉兴高采烈地跟着人潮涌向村中的大祠堂,村里的小孩早都聚集在祠堂里了。他挤到人群前面,看到灿耀在大人们的指挥下,和几个年岁相仿的几个孩童,把神台上的佛像移下来,抬在肩膀上,往村口最古老的门楼走去。门楼下这刻临时安了神台,摆着供品,一个身穿道袍的法师在做简单的祷告,法师周围有一班八音师在奏乐,还许多妇女神情肅穆在作揖、祈祷,看热闹的人黑压压的挤满了所能站立的地面。 做完隆重的佛像过门仪式,抬着佛像的孩童便由法师引领,在八音师吹吹打打的护送下,依次到村寨三个门楼都做了祷告,仪式算是结束。接着就是孩子们最高兴的事了,把樟木做成的佛像小心抬进河里,后面跟着的众多小孩一窝蜂冲进河里,霎时欢声四起热闹起来。护送佛像的大人们打着法傘站在河边,大声指挥着、呼喊着。 欧灿辉目不转睛看着灿耀,见灿耀跟着领头的伙伴帮忙解下结在佛像头上的红纱巾,作为浴巾,借助流动的河水,把佛像身上灰尘洗掉,擦去污垢,忙得不亦乐乎,这便是在沙坊村不知流传了多少年代的浴佛了。 插不上手洗浴佛像的孩童,已经在河里尽情地玩起水来,更有调皮的打起了水仗,白花花的水珠在人身上、佛像上飘洒滚落,河里一片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第241章 欧灿辉转头看到灿荣跑到灿耀身边,调皮地往灿耀身上泼水,不由得也绽开了笑容。 这时灿耀他们已经把佛像洗好往岸边抬。这佛像擦去污垢,果然流光溢彩,更令众人眼前一亮,鲜艳夺目。欧国能对一旁的爽灿辉和方坚解释说,浴佛时玩泼水,谁的身上被水泼得最湿,就越有福气,因为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说法,冲洗身上的污浊气叫“去耗”,“耗”被六月初六的洁净水冲洗掉了,福气就会降临。 才把沐浴好的佛像抬回岸边,一个更刺激的活动——抢鸡开始了。欧灿辉听着村长拿着大喇叭筒大声叫嚷却听不清楚,欧国能又给他解说,抢鸡也是“去耗”的一个內容。 赤着双脚的孩子们,这时在河滩上追逐岸上大人抛下来的大公鸡。灿辉发现这抢鸡有点类似草原牧民叨羊游戏,只不过抢鸡是在浅浅的河里、河滩上举行。捉到大公鸡的孩童为防止伙伴们抢夺,四处奔跑。手里空着的便四处追逐,赶上了抱着大公鸡的,便毫不客气地扯着鸡腿、鸡翅膀往外扯。很快就有更多的孩童扑了上来,都伸手争着要把大公鸡抢到自己手中。拉扯争夺中,鸡被活生生的扯成四份,抢到一份在手的,便兴高采烈地拿着飞奔回家。 精力充沛的灿耀,这时奔跑到远远一处,欧灿辉便知道灿耀得手了。果然,灿耀跑上河岸山坡,高高举起血淋淋的半只鸡,趾高气扬地向站在下面浅水河中玩水的灿荣眩耀他的战利品,欧灿辉这才看见,灿荣旁边有一群小姑娘,怯生生的方小兰也在这人丛里…… 第二年因为已经进了金龙酒家,欧灿辉请不到假便没有回去,父亲带了两个细佬回去,因为灿耀已经年满十四岁,也不让参加下河浴佛了。灿荣年小力弱,没有挑上抬佛浴佛,抢鸡也没抢到,给灿耀说了几句不高兴,两兄弟还闹矛盾,回来后几天都互不理睬。 算起来五年没回去了,欧灿辉决定今年回去参加浴佛节盛典,而且准备捐一笔钱给村里。过去穷没有办法,现在有能力,也该多做善事,何况是为自己的家乡呢!父亲的家乡情结很重,不但年年回去,对村里的各种公益活动也很热心,重修祠堂就不用说了,修路、建桥,父亲一知道消息都捐钱,虽然钱不多,欧灿辉却感受到父亲的拳拳之心。去年村里重建学校,欧灿辉就以父亲的名义捐了5万块钱。 村里人消息灵通,早知道欧灿辉发了财,今年早早就派专人把请帖送上门,欧灿辉当时就捐了2万块钱作赞助。他知道了许多沙坊籍的人都会回去,正打算利用这个机会搞搞公关,多结识一些朋友。 二 住欧灿辉对门的方树开、方清父子也都分别接到请帖,可父子俩都没打算回去。两人都为单位的事烦,方树开上班的单位──国营糖厂面临破产关闭,方清则为金龙餐厅生意清淡而头疼,原就乡情不重,那有闲情逸致回去玩乐? 倒是方坚定了带阮桂婵回去参加浴佛节,美名其曰乡村一日游,给欧灿辉打了电话,到了约好的时间,便坐上欧灿辉借来的面包车,高高兴兴奔沙坊老家而去。 这一次回老家,欧灿辉玩得很开心,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这样兴奋了。家乡的变化也让他感到诧异和高兴,5年前乡亲仍为温饱而辛苦奔波劳作,而现在,才5年的时间啊,村里变了样,好多乡亲都建起了新房子,好多年青人都有了摩托车,甚至有好几户有了自己的汽车跑运输,用领导的话来说,现在大家都在奔小康。 欧灿辉回来后,平添了一桩心事,那就是为交女朋友的事上了心,事情的起因是阮桂婵的一句话。那天中午按当地风俗围坐着吃盆菜,村镇领导走过来敬酒,镇委董书记拍着欧灿辉的肩膀笑着问,怎么不带女朋友来? 阮桂婵笑嘻嘻地抢上话头,笑着问董书记,是不是有好介绍? 徐书记哈哈一笑说,欧老板还没有女朋友?这好办,方圆几十里都知道我们这里出美女,欧老板的婚事包在我身上了! 回来的路上,阮桂婵在车上又提起这个话头,说,灿辉,我看你也该找个女仔拍拖了,男大当婚,你若还没有目标,我也可以给你介绍── 因父亲也在车上,欧灿辉不愿在父亲面前谈论这件事,打哈哈把话题岔了过去。不过他马上想起郑叔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还想起郑叔纵恿他生多几个的理论,忍不住从心里笑了起来。 回到市区已经是晚上十多点钟,刚到家,电话就响了起来,欧灿辉一听,原来是南国大厦餐厅经理练翠珍打来的。练翠珍报告说,晚上有两伙人在大餐厅打架,报了110,阿sir刚刚处理完把人带走。 欧灿辉皱起了眉头。最近这一个月里,餐厅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吵闹甚至动手打架的事,尽管一报110很快就有阿sir赶到,但星级酒店发生这样的事影响极坏,而且一般来说,吵闹打架现象在上了档次的酒店几乎绝迹,南国大厦竟然连续发生多起,这就有点反常了。 沉哦间,练翠珍又说,今晚我认出一个后生仔,上次打架他也有份,我记得上次几个都被派出所行政拘留3天,照道理他们在酒楼打闹应有所顾忌,要打闹也应该选择在别的地方去,所以我觉得这几次打架闹事值得怀疑…… 欧灿辉眉头皱得更深了。练翠珍说得对,极不可能发生的现象偏偏就发生了,事必有跷蹊,这事真大意不得。练翠珍这姑娘看来成熟了,不但懂业务,还懂得透过现象看本质──这样的小事原不值得惊动董事长,她巴巴的来电话,是她看出了小事背后的问题。好,很好,我需要的就是这样头脑敏捷善于思考的管理人才。 欧灿辉和练翠珍谈了一会,得知总经理韦新民、副总经理罗振锋都在现场处理,后来打通了罗振锋电话,交代罗振锋动用关系组织秘密调查,这才算放下一半心来。 后来上了床,虽然奔波了一天,欧灿辉却迟迟不能入睡。他倒不是还在担心思索今晚酒店发生的事,而是练翠珍的影子在他脑子里闪现。想了好久,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欧灿辉找机会约了华仔表哥密谈了一次,把有人蓄意在大厦闹事说给了华仔表哥听。欧灿辉知道华仔表哥有“黑气”(和黑社会的人有密切联系或本身就是黑社会),托华仔表哥查一查这件事。这时欧灿辉还没想到华仔表哥身上,但有人敢在南国大厦闹事,不给欧灿辉面子不要紧,不给在此开夜总会的华仔表哥面子,这些人难道吃了豹子胆?! 欧灿辉原也怀疑到方清身上,只是一闪念便否决了。金龙生意差,方清对他欧灿辉是又忌又恨倒是情理之中,但欧灿辉对方清太了解了,方清没有这方面的关系,不是不屑做而是做不来。再说华仔表哥的夜总会就开在南国大厦,方清也不敢捋华仔表哥的虎须的。 华仔表哥的平淡反应出乎欧灿辉的意料。莫不是南国把金龙比了下去,华仔表哥对我也有了想法?欧灿辉思忖了一下,就说,看来我只好找公捡法的朋友了,不过找他们就等于大家都没了退路。华仔表哥,我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份家业,若有人想来谋算,那是打错了算盘!我拼着拿几十万出来,不信搞不惦这些烂仔! 华仔表哥见欧灿辉说得声色俱厉,知道惹着了欧灿辉的火气,也不知是不是欧灿辉怀疑到了他头上,若真的惹上“皇气”,这事就不好收场了。这时他才知道平日不动声色的欧灿辉的厉害,于是便说,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虾毛罢了,不值得生这么大的气,我会让人去盘查一下。丢那妈,搞南国亦是搞我的夜总会,不给点颜色不知道我华仔的厉害。 欧灿辉便连声道谢。又说,我的宗旨是以和为贵,我不会去害人,也不希望人来害我。不过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我也是有血性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再有人欺上门,我也不会心善手软…… 欧灿辉和韦新民罗振锋商讨了几次,采取了一些措施,看来收到了效果,餐厅再没有行为不良的人出现,欧灿辉才放下心来。 这天阮桂婵和几个朋友到南国大厦吃晚饭,当班部长邓小健从街口夜挡就跟着欧灿辉的,知道欧巷阮家兄妹和老细的关系非比一般,按习惯向老细作了报告,果然就见老细马上出现在餐厅,特意走过去笑呵呵地和阮桂婵打招呼,还亲自在餐卡上签了免茶及九折,又和她的朋友都寒暄应酬了一番才离开。 从阮桂婵口里知道阮桂洪的金公主时装店生意很清淡,欧灿辉觉得做生意阮桂洪比不上妹妹。阮桂婵的蓝月亮服装店现在专门做师奶生意,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名声在外,欧灿辉觉得除了店铺地理这个因素外,关健还是人的决策。他一直认为阮桂婵是个做生意的人才,懂得趋时就势,识得选择市场定位,若是做了餐饮这一行,不是好帮手就是个厉害的竞争对手。想到这里,欧灿辉就觉得要约阮桂洪谈一谈,做生意也是要不断总结经验教训、不断摸索成功路子的,有时还要决断,若是让生意不死不话地耗下去,倒不如急流勇退改弦易辙呢! 欧灿辉觉得还有很多话要和阮桂婵说,正想再去见她,阮桂婵却找他来了。不过阮桂婵笑嘻嘻的不是说大佬的事,原来这晚她来南国大厦,却是特意为欧灿辉做红娘来的。 阮桂婵欲给欧灿辉介绍的对象,是她手下的一个店长,今年才二十岁,前年高考落榜后到方坚的店里当营业员。因方坚把主要精力放在富怡超市,阮桂婵已经把方坚两间店接管过来,看这个叫阿珍的女仔为人精明能干,工作勤快又有头脑,于是把她提拔为店长,考察了很长时间表现都很出色,方坚和阮桂婵很满意,因为工作关系密切,阮桂婵和阿珍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第242章 阮桂婵见阿珍不但能干,而且容貌姣好,个子高高的,身材很好个性脾气也好,她心里也牵挂欧灿辉的终身大事,想到阿珍和欧灿辉很登对,今晚特意带阿珍来这里让欧灿辉先见一见。 欧灿辉心想见见也不妨,跟着阮桂婵回去在阿珍旁边坐了,觉得阿珍身材和相貌果然很不错,只是阿珍很敏感,看阮桂婵把欧灿辉安排在她旁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竟然有点扭捏起来,头低低的不大愿意说话。欧灿辉便觉有点不自在,坐了一会见练翠珍走过来,借口有事就离开了。 阮桂婵后来打来电话,征询欧灿辉的意见,欧灿辉便推托以后再说。阮桂婵自然明白这是托辞,心里虽然惋惜,但欧灿辉似乎对阿珍没有兴趣,这些事不好勉强,便说了一会别的闲话,很自然的就扯到了大佬的话题,她也赞同欧灿辉的意见,说抽时间和大佬说说。 过了两天,按照和陈昊天商量好的,欧灿辉组织了中层以上管理人员到新飞电缆厂参观。韦新民对董事长这一决定大声叫好,觉得欧灿辉思想不同于一般民营老板,这些举措,对提高企业员工特别是管理人员素质有潜移默化的积极作用,也对提高员工对企业的凝聚力、向心力有很大作用。一些民营老板只知道让员工拼命干活,好一点的,也不过在待遇奖金、经济利益方面考虑多一点,欧灿辉却能在争取民心、提高员工素质方面下功夫,这就很有眼光和魄力的。 因为新飞电缆厂在附城镇郊外,欧灿辉租用了一辆22座中巴汽车,回来的时候,练翠珍恰好和他同坐。欧灿辉见练翠珍兴高采烈很开心,就笑着问她,今天参观新飞厂,你觉得怎么样? 练翠珍把大姆指一竖,露出了孩子似的笑容说,高,实在是高。她又调皮地一笑,接着说,冇得弹。跟着,她像想起了什么,表情有点凝重,又认真地问,你这个老友真不简单,他提了几次,说他是收买佬出身,不是骗我们的吧? 欧灿辉开头觉得好笑,他曾学着一部有名电影里的这句经典台词,称赞过练翠珍父亲做的雀笼,练翠珍还记得,今天倒给她用上了还给他,待听练翠珍问起陈昊天,便正容答道,是真的,我和他同住欧巷,他父亲直到现在还做收买佬。 欧灿辉跟着转头脸向后面提高了声音说,当收买佬不是丢人的事,贫贱出身也不是不光彩的事,大家都看见了,陈昊天这个厂产值超亿元,完全是一个现代化生产大企业,就是凭他努力拼搏才有今天的成就,大家想一想,既然一个穷佬仔也可以干出一番大事业,我们呢?我们需不需要拼搏? 坐在前面的韦新民这时站起来,转身对大家说,今天公司组织的这个集体活动,如果谁以为单纯是参观,这个观点就错了!董事长的话大家听见了没有?拼搏,这是一个可以改变命运的词汇,谁真正了解它的涵义,谁真正把它付诸行动,谁都可以成为另一个陈昊天! 韦新民看大家沉寂下来,又展颜一笑说,大家可能想,不会吧?个个都可以成为陈昊天,这个世界就没有穷人了,对不对?见车上的人都笑了,韦新民又严肃地说,董事长今天说出了一个最精髓的言语:拼搏,大家要用心去领会。大家都知道董事长也是白手起家,要像董事长和陈昊天这样成功,当然也要机遇,但是你连上进的心都没有,连拼搏的念头也没有,即使机遇来到你面前,命运也会对你视而不见!要记住,成功,只给那些有准备的人、只给那些积极上进又脚踏实地的人。说完,他意味深长地扫视了一遍,才坐回座位上去。 车里又一阵沉静,首先是练翠珍拍起了手掌,跟着,车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欧灿辉对韦新民这一番说辞很满意,对热烈的掌声也很满意。有高深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韦新民能领会我的意图,能够言简意赅把大道理说清楚,这一趟活动最基本的目的达到了,这就是值得开怀一笑的事。 欧灿辉看练翠珍神情凝重陷入思索,想是还在咀嚼韦新民的话,心里一动。这个练翠珍比阮桂婵介绍的那个阿珍更合自己的眼缘,他借着说话再看了看练翠珍,越看越觉得她神情娇俏可爱。晚上回到家里,静下来的时候,练翠珍的影子总涌现出来。 欧灿辉觉得是时候了,于是便开始了行动,先是单独安排和练翠珍出了几趟“公差”,去过一次温泉公园,也坐了直升飞机。去了一次游银龙洞地下河,一次去游览英德宝晶宫。后来晚上也约了两次去老城区江边的咖啡馆“谈工作”。 欧灿辉这般举动,就是傻的也看出欧灿辉的“司马昭之心”。 三 练翠珍开始却傻呼呼的没往那方面想,老细叫去“考察”、叫去“开拓视野”、叫去“谈工作”便高高兴兴地去了。和老细在一起,比和总经理韦新民、副总罗振锋、还有走了的刘艳红在一起轻松自如得多,出外只是两个人就更没有拘束了,说话逗笑也随意自然得很,心情愉快。 直到同村姐妹练翠英,有一晚把练翠珍约到家里──成奎安已经在老城区购置了一套商品房──问她说,公司里到处传你和老细拍拖(谈恋爱),是不是真的? 练翠珍吃了一惊,恼火地说,谁这么八卦,说我和老细拍拖?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大口地喘粗气。 练翠英就说,你真是个傻妹仔──你认真想想,如果真是为了工作,老细为什么不带韦新民、不带罗振锋去?这些工作是男人做的。如果老细不是看上你,为什么办公室不能谈工作,非要到咖啡屋去谈?你也大个女了,应该会用脑子想想这些事啦! 练翠珍一下满脸憋得通红,张口结舌想驳嘴却又无从驳起。 练翠英又恳切地说,老细是怎样一个人,老细对你怎么样,你跟他做了几年,相信你是了解的。我实话告诉你,如果老细看上的是我妹妹翠莲,我会让他们第二天就去登记结婚的,可惜老细看上的不是翠莲。 练翠珍心里像有一头小鹿在乱蹦乱跳,这消息太突然、太意外了,老细看上了自己?!但细细一想,这两个多月和老细出双入对亲密无间,原来是和老细拍拖,自己也太傻、太迟钝了!这两个月自己心情特别愉快,和老细相处时也特别开心,原来就是拍拖谈恋──原来和自己信赖、喜欢的人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地相处,开开心心两情相悅就是拍拖谈恋爱?! 练翠珍脸上又一阵发烫。听得练翠英又说,这件事你也不要太难为情,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想老细是看上你老实本份──上次去鲤鱼冲,我都觉得老细对你有点那个…… 练翠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时就反驳说,他买雀笼是为了送礼…… 练翠英打断她的话说,好好好,那次算是真的为了公事,但现在老细要追你,你怎么想? 练翠珍低下了头,慌乱地说,我不知道…… 练翠英伸手点了点练翠珍的额头,笑着说,苏州过后冇艇搭,垫高忱头好好想一想啦,不是每个女仔都有这个好福份的…… 这一晚,练翠珍翻来复去睡不着,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第二天一早,她回公司写好请假条,理由是家里有事要请几天假回去,罗振锋批了她一个礼拜的假。简单收拾了一下,练翠珍离开住处就直接去车站搭班车回沙河。 好久没有如此休闲地在老家住下来,和爸妈弟妹享天倫之乐,阿爸身体健康天天编织雀笼,阿妈的身体也好多了,不像以前病怏怏的让人看了难受,两个妹妹读书很用功自觉,最小的弟弟虽然调皮,但健康活泼还是很招惹人爱的,一家人在一起觉得很舒暢。但练翠珍有心事,臉上不敢表露出来,脑子里并不轻松,有时帮阿妈做着家务,也不知不觉地陷入沉思。 阿妈便知道女儿有心事,问女儿又得不到答案,便时时给女儿做好的吃。女儿十七岁就出外打工,全靠女儿一年拿一千几百元回来,没有女儿在外头辛苦,这个家就难捱难顶了。女儿是孝顺的,女儿也是有本事的,她自己不说,阿妈也从她同村姐妹那里得知,女儿当大酒店的餐厅经理了,而且还和练翠莲去考试读电大呢,不过只有练翠莲考上,练翠珍才小学毕业,考得上才奇怪呢。 阿妈是不相信腼腆面皮薄的女儿也能当上经理的,文化又不高,没什么本事,能稳稳妥妥在城里有一份收入就不错了,还能升上经理?不过女儿现在拿钱回家确实多了许多,成了家里经济的顶梁柱,看来真的是当了经理。阿妈便想到,女儿当了经理,以后就在城里找一个合适的男人结婚。 她悄悄问女儿有没有拍拖?不料正触动女儿的烦恼,一声不吭转身就离开阿妈的唠叨。 三天后,一辆三凌越野车顺着山路开到了村口。练翠珍早听到了汽车马达声,跑出村头一看,那个下了汽车向上张望的不是辉哥是谁?!练翠珍觉得一阵晕眩,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这是真的吗?是真的?泪花涌出来了,抹去眼泪认真看,是真的,真的是辉哥! 练翠珍哭了,她觉得好幸福,好像她这一辈子等的就是这一天,而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惊喜和幸福刹那间涌满了她的心头,忍不住高声叫了一声“辉哥!”心花怒放,飞一般向灿辉扑去…… 第十一章第一至三节 第十一章 一 罗振锋和女友彩文选择国庆节结婚,在南国大厦摆了二十围酒,彩文在省排球队时的老队友、在乡下的親戚、现在的同事、朋友就占了一半。 第243章 罗振锋现在是南国副总经理,南国公司所有中层以上管理人员都应邀参加了婚宴──除了当值的坚守工作岗位例外。 刘艳红作为新娘特邀的伴娘,这一天打扮得焕然一新,兴高采烈地回到南国大厦,和熟悉的老同事亲旧工友亲热地打招呼说话。别看刘艳红过去在南国时管得严,害怕她、埋怨她、甚至背地骂她的人不少,一旦刘艳红离开了,不满的人心里找到了平衡,提起刘艳红也开始说公道话了。况且刘艳红处事公正,本来就有很高威望,她现在出来自己当老板,不一定哪天会求她给一份工,所以纷纷笑脸相迎,热情恭敬,让刘艳红心里得到很大的满足,脸上的笑容更灿烂。 欧灿辉看刘艳红容光焕发,更显得娇俏动人,不觉怦然心动又黯然伤神。这辈子他心底埋着两件憾事,一件是白志森骗了他10万,到如今骗子虽然已经落入法网,那钱却是没法追回来,另一件更是遗憾终生的,便是没有把刘艳红追到手。但事过境迁,刘艳红可以说是“嫁”入豪门,事业有成,现在正是春风得意,况且名份已定,也不好再多想多说,于是便收懾心神,高高兴兴地和刘艳红说笑。 吃过了热火朝天哄哄闹闹的喜宴,送走了大部分亲朋宾客,罗振锋和彩文的一大群战友还要闹洞房,欧灿辉和刘艳红自然陪送一对新人回到新房。 罗振锋已经在新市区江滨大道上的合和大厦购有一套不错的房子,北面临江,在十九层阳台往下眺望,江滨大道更显得林荫夹道,灯光闪烁,江滨公园风景如画,美不胜收。远处便是北江大桥了,晚上十点多了还车龙水马,一遍繁忙。往上看是还未峻工的三桥,往下再远一点则是北江二桥,离得太远了,依稀看见桥上灯光组成一条朦胧的长龙,汽车驶过的灯光却是看不见的。 欧灿辉和刘艳红因为不想掺和闹腾,两人对看一眼心意相通,借口有事故便告辞。新郎新娘和众人挽留不住,只好把二人送到电梯门口,等电梯门开了,才依依道别。 离开了合和大厦,欧灿辉因在筵席上多喝了几杯,此刻觉得酒意还在脑中翻腾,便想走一走。刘艳红心同此意,便在林荫下和他漫步。一时之间,两人竟找不到话题,便只默默地并肩而行。 刘艳红作伴娘时表现得兴高采烈,心情极佳,此刻和欧灿辉单独走在一起,心情却复杂起来。她当然知道欧灿辉对她的感情和追求,但她选择了欧海亮,“失恋”可以说是给欧灿辉的第一个打击。自己自立门户,欧灿辉少了得力助手也可以说是第二个打击。我挖他的人走,他还表现得豁达大度,欧灿辉真是有情有义啊! 但刘艳红肚里其实还有一肚子话,因为有更大的打击,可能在不久的将来降温临到欧灿辉头上。欧海亮的大姐夫要在清源大力拓展第三产业,第一期计划就调动了一个多亿的重金,搞一个五星级宾馆项目,要填补清源没有五星级宾馆的空白,得到了市政府大力支持,这对雄心勃勃争做清源饮食服务业龙头老大的欧灿辉,不啻是迎头一捧。而同行业竞争,有时是极其无奈、极其残酷的,李景熙奉行的是资本经济市场法则,竞争挤压之下,或许会对欧灿辉造成伤害,这是自己万万不愿看到的…… 刘艳红从筹备经营鸿福园开始,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新的人生历程在她面前铺开了,而且展现的将是越来越令人鼓舞的画图。她没有看错,欧海亮的大姐夫李景熙,是一个极具商业战略眼光而且长袖善舞的人,加上欧家的背景,她极可能拥有一个舒展身手实现理想的舞台。这也令她感到宽慰,她选择了欧海亮而非欧灿辉,历史将证明她的选择绝对正确。 果然,随着远景纸业的经营成功,李景熙雄心勃勃地要在清源大展拳脚了!他很快调集资金,加速实施远景纸业的第二、第三期计划,加速实现远景纸业成为亚洲最大的纸业公司的目标,而且组织专家对清源的经济状况进行调研评估,制订了在清源第三产业市场拓展的投资计划。 刘艳红印象非常深刻的,是李景熙有一次耳提面命欧海亮说,人生如棋,直接的说,事业也如棋,要做好一件事,你就要像下棋一样,首先要布局,要设想好你的步骤,不是一步两步,而是要设想很多步,还要设想很多突发的事件或困难。在我们这一个层次,困难的不是资金而是人才,各种各样的专业人才。布局,最需要设想的,就是人的布局,人才是决定棋局胜败的关健…… 这一段话给刘艳红极大的震动。她仿佛窥见了富豪们极为隐蔽的内心深处,也仿佛领悟了富豪们的成功真谛。从此她特别留意人才的挖掘和发现,因为她非常明白,李景熙在清源大展鸿图,她是其中一枚不可或缺的棋子,这一点她非常清晰和自信。而她要在这一场博奕中崭露头角,巩固她的领军地位,她也需要各种精英作支撑。电台每天中午播放张悦楷讲古(说书),现在刚好讲三国演义,刘备除了诸葛亮,还有五虎上将呢,曹操孙权手下也有很多大将谋士,连那个老打败将的袁绍,手下也有不少人才,不过袁绍本身是个庸才罢了。 想到这里,刘艳红突然想到,欧灿辉事实就是个人才,不,是这一行业的精英,如果和欧灿辉联手合作,那是何等理想、何等惬意的事!欧灿辉基础薄弱,要成为清源饮食服务业的龙头老大可以说是痴人说梦,但他可以称作清源饮食服务业的强人,强强联手,还不可以称雄清源?若能兼并他的南国公司,何患大业不成? 刘艳红越想越开心,但她也可以想见,欧灿辉也是个有个性且雄心勃勃的人,必不甘愿臣服,要实现强强联手甚至兼并南国公司,彻底说服欧灿辉改弦易辙,是一项可能极其困难的工程。刘艳红这时更领会了李景熙的真知灼见。布局,确实需要从现在起就布局,尽一切可能为目标布下各种棋子,用一切手段去逐步实现布局的意图,当然,也要营造相应的舆论推动已布下的局,这一切,都要殚精极虑的计划和随机应变的灵活实施。刘艳红相信,随着李景熙大计的步步推进,在这种强大的压力威迫下,欧灿辉的心态一定会发生某种变化,欧灿辉也是一个很会把握机会、很能适应市场变化的人,也就是说,一切皆有可能。 刘艳红和欧海亮探讨过这个问题。一切皆有可能这句话,就是欧海亮的结论句。这令刘艳红非常鼓舞。她已经具备了条件,朝着做清源饮食服务业龙头老大的目标进发,这就需要很好地布局,她憧憬着实现和欧灿辉合作的前景,这一梦幻般的合作,也算是她对欧灿辉的补偿和报答,毕竟欧灿辉曾在她青春情怀中,有过一段值得难以忘怀的情和义。 静静地走了一段路,还是刘艳红先打破了静默。虽然心事重重,她还是显得很随意地说起了新娘的一件往事。说是彩文退役时,深圳体委欲聘彩文去当青年女排教练,深圳的工资高待遇好,不过彩文最后还是选择了回清源。 刘艳红笑着说,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换了别人早就先去了深圳──未婚夫未婚夫,未婚还不是丈夫。男的就不能迁就女人,为女人作一点牺牲?罗振锋到深圳一样可以打工啊! 欧灿辉心情极好,因为给罗振锋的战友敬了不少酒,这时大脑还很兴奋,就笑着接上话说,所以说缘份这个东西很奇妙,有时不是以常理能解释的,有时的结果谁也猜估不透,再认真一想,哈,出乎意料之外,合乎情理之中。 刘艳红瞥了欧灿辉一眼,又说,幸好罗振锋没有生二心,若是辜负了彩文,世人又多了一出不同版本的陈世美戏文了。(注:陈世美不认妻是中国历史传说中一个很有名的故事,陈世美成了薄倖负心的代名词。) 欧灿辉说,彩文没有看走眼,罗振锋不是那样的人。 说话间到了江滨公园大门对面。刘艳红说,过去走走?说实话,我还没逛过这边公园呢! 欧灿辉觉得有点诧异。江滨公园曲径通幽环境优雅,不但是年青恋人钟爱的地方,也是人们晨运和晚上散步好去处,他和练翠珍来过几次,刘艳红却没有来过? 江滨公园沿江而建,延绵数公里,园内有三个广场,就数正门这个广场最大,晚晚都聚集了几百甚至上千人,音乐一放,几百人手舞足蹈,场面很是壮观。听练翠珍说,她常和小文、有时是和练翠莲常来江滨公园,跟在队伍后面跳健身操。 这里的健身活动是自发的,当然有一批核心人物很热心地领跳,有时也讲解指导一下。参加的人不用报名,更不用交费,只要你有兴趣、有胆子下场,跟着前面的人跳就是了,跳得笨手笨脚也没人笑话你。只是这个时间健身活动早已结束,公园里空荡荡的,只有在幽暗的林荫下、树丛旁还有一些情意绵绵的恋人。 穿过江滨大道就来到公园牌坊,象征是公园大门口。穿过牌坊沿石阶走下去,就到了广场,再沿着弯弯曲折的石子路漫步向前,看见前面有一张供游人憩息的石凳,刘艳红便率先坐下来。看欧灿辉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她膘了欧灿辉一眼,忍不住就说,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欧灿辉见刘艳红一本正经的样子,却忍不住笑了,瞥见刘艳红秀眉微屹,便定下神来问道,什么事? 刘艳红把欧海亮大姐夫投资兴建五星级宾馆的事说了。欧灿辉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听刘艳红说了大致情况,欧灿辉一时陷入思索,好一会没有说话。 第244章 最耽心的事还是要发生,最不想出现的事还是将会出现,欧灿辉觉得心里有点苦涩。若是别的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尽办法去竞争就是了,但这个对手就是刘艳红,这就有所顾忌了。原来刘艳红的鸿福园规模不大,和南国渊源甚深,私交甚笃,可以做到同声同忾,友好共存,但这回李景熙财大气粗出手不凡,五星级宾馆横空出世,即使刘艳红念及旧情,但情势使然,南国将面临最大的竞争、最大的危机! 不过欧灿辉却不是个随便服输的人,况且现在还未见真章怎会轻易认输?!见刘艳红似是愁眉不展,自是为他担心了,欧灿辉于是爽朗一笑说,我记得林伯讲过一句话,叫做有山必有路,有河必有渡,所以我从来不灰心,更不会垂头丧气。你放心好了,清源的市场这么大,总会有办法的。 刘艳红赞同地点点头。她还想说点什么,这时江风徐徐送来阵阵花香,她却皱起了眉头,抬手抹了抹额头。欧灿辉留意到了,关切地问,怎么了? 刘艳红摇了摇头说,今晚酒喝多了,有点头晕。 欧灿辉忙问道,不要紧吧? 刘艳红笑着摇了摇头。她平常不大沾酒,但今晚彩文的排球队友很热情,除了向新郎新娘进攻,也向刘艳红打短平快,刘艳红架不住她们热情相劝,也尽地主之谊陪着喝了几杯。她看见新郎新娘的客人似乎有默契,罗振锋的战友就专门向欧灿辉发动进攻,她便笑了,心想这晚罗振锋肯定在劫难逃,欧灿辉要是把持不住的话,也可能给灌醉了。她酒量不佳,尽量躲避,虽然如此她还是给灌了不少酒,这酒后劲厉害,到这时才涌出来,她便觉得有点不舒服。 刘艳红今晚是上面西装下面短裙,一袭杏色套装。人是衣裳马是鞍,这一套做工精细的套裙,更令刘艳红人犹花枝俏。只是虽然秋天白天天气还很炎热,但晚上夜深坐在江边,江风吹来却有阵阵凉意。 欧灿辉习惯是西装衬衣打领带,察觉夜凉,便脱下西装披在刘艳红身上。刘艳红感激地瞥了欧灿辉一眼,觉得头有点晕,便挪动了一下,把头靠在欧灿辉肩上,身体也靠了过去,闭上眼睛假寝。 欧灿辉并不觉得寒凉。今晚和刘艳红说了那么多话,很自然、很随和、很亲切,说实话比和练翠珍出来有趣味得多。练翠珍不大爱说话,好像和她沟通有点困难,和她在一起远比不上和刘艳红在一起惬意得多,想来还是和刘艳红有默契吧。 他没料到几年了,今晚才有机会和刘艳红像情侣拍拖般在公园散步,刘艳红靠在他身上休息好像也是很自然的事。这时他觉得也有阵阵酒意涌上来,不过没刘艳红反应那样厉害,于是就静静地坐着,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时光。 刘艳红身体动了动,喉头一响弯腰就向地下呕吐,欧灿辉忙轻抚她的肩背,待她吐了一滩秽物,拿了一张纸巾给她抹嘴唇。抹了嘴唇刘艳红说了多谢两个字,又闭上了眼睛。她像是很怕寒冷的样子,身体紧紧地裹成一团,欧灿辉便关切地把她拥在怀里。刘艳红似乎还觉得冷,抬起头说,回去吧。 欧灿辉说了一声好,便掺扶着她站起来,披好了那件西装,很自然地揽着她的肩膀往公园门口那边走。走到江滨大道边上,扬手招了一辆的士,把刘艳红扶进去坐好,才转过另一边打开车门坐进去。他一坐下刘艳红就靠了过来,并且闭上眼睛,欧灿辉便搂着她给她温暖,并且发觉她很快就进入梦乡。 欧灿辉知道刘艳红跟着父母在市饮食服务公司家属楼住,和李伙生是楼上楼下邻居。指点的士司机把车开到楼下,付了车资便搀扶刘艳红下车。 这时他不敢扶得太近,怕给这幢楼的人撞见会讲闲话,幸而夜深了很多住户已经睡下,只有楼上不多的窗户还有灯光。他知道刘艳红住四楼,扶着她走到二楼时,她却指了指二楼走廊,并且挪动脚步带着欧灿辉向前走去。 欧灿辉怕惊扰别人不敢出声询问,到了第二个门,刘艳红停了脚步,并且从上装口袋掏锁匙,大约是摸惯了的,一下就把锁匙塞进锁眼,转动了两圈就打开了门。欧灿辉这才知道刘艳红多占了一间房,想是有人搬出让刘艳红弄到了手。 进了门,刘艳红开着了电灯,顺手关上门,对欧灿辉说了声“坐”,就走向里间。 欧灿辉没有坐,抬头看了一下,这是一个一房一厅的的小套间,前面是小客厅,客厅里头应该是卧室了。客厅旁另有一个门,看过去是小厨房,大约里头还设有一个卫生间。 欧灿辉见刘艳红进去了许久没有动静,放低声音叫了两声“阿红”也没答应,忍不住便走过去。探头一看,刘艳红衣服鞋子也没脱,已经倒在床铺上睡着了,他给她披的西装就扔在床一边。 欧灿辉笑了笑,走进去给她脫下皮鞋,拉开被子给她盖上,刘艳红却醒转过来,坐了起来张开双臂就把欧灿辉抱住了,并且仰头用嘴唇去亲吻欧灿辉! 欧灿辉脑子里嗡的一声响,顿时兴奋起来,也许这一刻期待了太久太久,也许今晚的酒精作用现在才爆发,他忍不住也用力抱紧了刘艳红,并且热烈地亲吻她。半俯的站姿令他觉得不舒服,他干脆也倒在床上,和刘艳红躺着热烈接吻。 很快地,他觉得他身上的男性欲望充斥着身上的所有神经,于是他把上面的手按在刘艳红的胸脯上,一阵羞涩涌上了刘艳红的脸庞,她用力去拉欧灿辉的手,于是欧灿辉把手放在她的肩背温柔地抚摸,刘艳红便闭上了眼睛,像是很陶醉此刻的抚摸拥吻。 衣服的阻隔终究令欧灿辉感到不满足,他用手扯起刘艳红束在裙子里的上衣,从衣服下面伸手抓着了刘艳红的一只乳房,并且坚决不理会刘艳红的拉扯,推起了乳罩捉着了小包子般的乳房。那乳房在手中但觉结实、光滑、富有弹性,一股狂热在浑身血脉中游走,欧灿辉把小腹紧贴着她的身体,嘴上更用力去吸吮她的热唇。 欧灿辉身上焕发的火热激情似乎让刘艳红晕眩,她紧闭着眼睛,双手无助地松开,而欧灿辉跟着把嘴唇转移到她的胸乳,那从未给异性吸吮的乳房给欧灿辉的嘴巴含着、吸吮着,阵阵酸麻酥软的感觉也激起一阵阵异样的骚动,她用力地抱紧了欧灿辉的头,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阵阵不知是激动还是快乐的呻吟…… 欧灿辉没想到刘艳红还是处女。做爱的时候刘艳红紧锁眉头,欧灿辉只觉得亢奋,他激情万分地运动着,让雄性的欲望肆无忌惮地渲泄,完全没有留意刘艳红开始时的痛苦表情,当刘艳红发出了一阵又一阵低声呻吟,他做得更专注、更卖力,直到他一泄如注,才满足地躺下来。后来他发现床单上不但有他的精液,也有几点鲜艳的红色,他不禁呆了,怪不得进入时那么紧凑,怪不得刘艳红开始时露出痛苦的表情,原来刘艳红一直守身如玉,她还是个处女,她的处子之身不是给了欧海亮,而是在今晚给了他! 刘艳红从卫生间出来,关了客厅的灯才回来,扯走床单揉作一团扔在床下,然后迅捷地上床钻进被窝里,紧紧地搂抱着欧灿辉。欧灿辉此刻还赤身裸体,于是伸手脫去刘艳红起床时穿上的t恤,把她的胸乳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此刻他没有一点困倦、一点睡意,心底里燃烧着一盆火,热烘烘的,只想把自己对刘艳红的爱恋、对她的感激、对她的痴情通过热唇、通过双手、通过胸膛乃至全身的力气,通通表达出来。 语言此刻像衣服一样多余,他沉迷在一种狂热而又迷离的精神状态中,很快又觉得男性的欲望再度抬头。他伸手向下抚摸,刘艳红的大腿上光溜溜的,她起床时穿上的内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褪掉了,他一翻身就趴在了她的身上…… 这一夜两人都没有睡觉,交合了多少次?欧灿辉记不得了,是五次、还是六次、七次?他不知道原来自己的男性荷尔蒙是那样浓烈,性能力是那样强——也仅此一次而已,后来他即使努力,也再没有如今晚这般奇迹出现──做爱是那样忘情鍥而不舍,情投意合,忘却一切。而刘艳红则抛去了一切矜持、羞涩,欢暢地笑着,一整晚都紧紧和他纠缠在一起。 天刚蒙蒙亮,刘艳红说出了进入房间的第二句话,你该走了。欧灿辉这时已经感觉到疲倦,他懒洋洋地不想动弹,刘艳红就跳下床找出自己的衣服穿上,然后把欧灿辉扔得乱七八糟的衣裤、领帶、袜子找齐了,掀开被子去拉欧灿辉。 欧灿辉忍不住又搂抱她,抚摸她半裸露的屁股,并且仰起头寻找她的嘴唇。她亲热地亲了他一口,然后不容置疑地让他起床穿衣服,拿起梳子理了理他的头发,然后拉着他走去开门。她先探头向外张望了一下,就把他推出了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一走出刘艳红的房间,欧灿辉马上清醒起来,他快步下楼离去,像小偷般生怕撞见别人。在市饮服公司工作三年,公司里绝大部份职工他都认识,让他们看见麻烦就大了,而且现在就有不少在他企业当员工。幸好他走远了还没碰上什么人,于是拦截了一辆搭客摩托车,把他载回南国大酒店,走回旅业部让服务员开了一间客房,上了床就蒙头大睡。 二 欧灿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但他没有戴手錶,而手机在睡觉前关掉了,他还觉得有点迷糊,不过还是拿起床头电话打去服务台。服务员告诉了他时间,并且报告说,南国大厦餐厅练经理(翠珍)打来电话,让服务台转告老细,醒过来就打电话给她。 第245章 提到练翠珍,欧灿辉有点清醒过来。但他的大脑,很快就被昨夜的回忆占据了。睡了差不多10个小时,身体还觉得很疲倦,但他已经没有睡意,不过也没有急着起床,把两条胳膊忱在脑后思索起来。 笑意浮现在脸上,昨晚是一个值得永远珍藏记忆的夜晚。和刘艳红一夜良宵,还夺去了刘艳红的宝贵贞操,而颠狂整晚,夫妻新婚大概都是这样吧?哈,我终于得到了念念不忘的刘艳红…… 昨夜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对了,是刘艳红主动亲吻他,而跟着的事发生得太快太快,是两人都喝了酒,像四叔公说的,酒能乱性?还是两人情愫久埋心中,昨晚机缘凑合,火星引发? 欧灿辉兴奋起来。刘艳红心里还有我!刘艳红真心爱的人是我!不然,昨晚她不会这样主动、这样恣意放纵、这样开心忘情!欧灿辉越想越开怀,忍不住开了手机,拨打刘艳红的电话。 刘艳红的手机却关机,打到鸿福园去,被告知不在宾馆;再打到她家里,家里也没人。欧灿辉想,是不是躲在她的闺房睡懒觉?不过睡了10多小时,也该起床了吧? 他马上起了床,出了南国大酒店坐上一辆的士赶去饮服公司宿舍。在宿舍楼下果然就碰到很多认识的人和他热情打招呼,当然有流露好奇的眼神。他显得毫不在意,这时他脑子里只想见着他钟爱的人。 刘艳红果然在她的房间里,看见欧灿辉却没有显露兴奋和开心,相反还有点呆板。她也是刚起床,精神有点萎靡不振,完全有别于平日的甜美亮丽,进卫生间梳洗一番才重见丽人风采。她给欧灿辉倒了一杯白开水,自己也倒了一杯,并且一口就喝了大半杯,然后才坐在另一张沙发,却是默默地注视着手里的杯子一言不发。 欧灿辉满怀爱意地注视着刘艳红,这时幸福的感觉已经充满了胸腔。刘艳红的静默也是一种美,显得优雅、矜持,即使眼里有一种不经意的忧郁,这时在欧灿辉眼里,亦显得含蓄、端庄。 因为门开着,他抑制着走过去把她拥在怀里的冲动。于是便说,阿红,你肚子也饿了吧?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刘艳红轻轻摇了摇头,视线没有离开手中的杯子。 欧灿辉这才注意到刘艳红的疲态,于是就说,要不,去泡泡温泉?泡温泉真的能解疲劳,又能美容,很有效的;银盏温泉的冯老板约了我很多次,我们就去他那里混他一顿? 刘艳红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欧灿辉这时才明白,刘艳红是不开心、有心事,忙问道,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找医生看一下? 刘艳红开了口,不用,没事。 欧灿辉有点不知所措。他从没看过刘艳红不开心的样子,心上人不开心令他着急,他探过身子,想捉着刘艳红的手,刘艳红却挪开了,对着他说,灿辉,昨晚我们喝醉了酒,昨晚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以后,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欧灿辉一听就急了,阿红── 刘艳红站起身,一脸严肃地说,灿辉,我想得很清楚,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欧灿辉脑子里嗡的一下就乱了,也站了起来,急急地说,怎么不可能?阿红,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的心,为了你,我什么也愿意做…… 刘艳红见欧灿辉踏前一步伸开双手,必是想拥抱她了,下意识地退开两步,正色道,灿辉,我想过了,我不能离开欧海亮,你也不应该抛弃练翠珍,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不过我不能再做出对不起欧海亮的事…… 欧灿辉急得口不择言,我不管什么欧海亮练翠珍,你是我的!我什么人也不要,我就是要你! 刘艳红见欧灿辉声音越来越大,脸色一沉说,小声点,你是不是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她指了指门,命令道,你走,马上就走,以后不准你再踏进这个门一步── 欧灿辉呆住了。他从未见刘艳红对他这样声色俱厉,他不明白刘艳红为何对他突然翻脸。愕然间,他给刘艳红使劲推出了房间,房门跟着“怦”的一声用力关上了。 欧灿辉急了,顾不了那么多,用力敲门和叫唤她的名字。已经有人走出来探头探脑。欧灿辉不管不顾,还是用力拍门。 门又开了,刘艳红对着他冷冷地说,欧灿辉,你不要在我门口发疯,你若不马上离开,我发誓这辈子不和你再说一句话!说完,她用力地关上了门。 一股寒意从头顶直流向心间,欧灿辉心凉了半截,人也清醒了过来。他怅然若失地离开了饮服公司宿舍楼,也不知是怎样回到南国大酒店,回到了刚才离开的旅业房间,倒在床上的一刹那,才知道两行泪水挂在脸上、流进了嘴里。 手机响起来,欧灿辉赶紧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练翠珍打来的,他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不愿接听。手机仍在响,欧灿辉焦躁地爬起来,捡起手机把它关了,拉过被子连头蒙上。 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个多小时,肚子咕咕地叫起来,欧灿辉只好起床洗漱。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逢头乱发,脸色发白,便苦笑了一声。刚才那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断断续续发了许多梦,好像每个梦都有刘艳红,却又苦于记不起来。 走出客房来到餐厅,见餐厅有六、七成上座,觉得还满意。雅房已经满了,便在大厅挑了一个最角落的地方坐下来。 部长郑小健正当班,见着老细就赶忙走过来,笑着说,昨晚喝得太多了?我看见罗总的战友都是能喝的,我就想你一定会给他们灌醉。 欧灿辉苦笑了一下。郑小健就说,给你热一窝粥吧,见欧灿辉点头,就亲自到厨房部对当班部长骆镜釗说了,又让骆镜釗炒一个油菜。郑小健从街口夜档到灿记大排档都跟了欧灿辉的,她为人心细,记住了欧灿辉喝醉了酒没什么胃口,肚子饿了一定要找白粥吃,先稀里哗啦喝掉一碗白粥,第二碗才挑一点青菜就着吃,倒是不喜欢这个时候吃肉。 吃着白粥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欧灿辉一看是练翠珍的电话,迟疑了一下还是接听。听着练翠珍关切询问他状况的话语,欧灿辉只觉得有点内疚,却又很心烦。 欧灿辉这时不想和练翠珍多说话,练翠珍以为欧灿辉精神还没恢复过来,不过知道他在吃白粥,就明白他基本已回复正常状态,于是就挂断了电话。 练翠珍就是这样,既不会唠唠叨叨埋怨你不知自制喝那么多酒,也不会在嘴上卖口乖我多关心你牵挂你;她只是默默地关心你、牵挂你,也让你知道她在为你担心、牵肠挂肚。欧灿辉知道这就是练翠珍的优点,山里人就是这样朴实无华,让你感到温暖、感到自在,有时又感到自责。 对练翠珍的疚念只是一闪而过,但欧灿辉这时牵挂的人却是刘艳红,他马上想到给刘艳红打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刘艳红平静的一声“喂?”欧灿辉马上高兴起来,不过这高兴只持续了几秒钟,情绪又变得很低落。因为刘艳红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昨晚只是一夜情,希望欧灿辉不要误会,她是绝不会离弃欧海亮的。也希望欧灿辉能冷静、清醒,处理好所有的人际关系,能够理智地处理好两人的关系…… 欧灿辉觉得很凄苦。如果说,刘艳红第一次明确选择欧海亮对他是一个打击,那么现在简直就是伤害。得到刘艳红处子之身,可以想像是令他何等欣喜若狂!欧灿辉给刘艳红也是第一次啊,那晚是何等欢悦、何等幸福!从刘艳红的房间走出来时,他已经重新积聚了对她更迷痴更浓烈的感情,刘艳红把处子童贞留给了他,他更感到负有责任。多年的爱慕、爱恋似乎得到实现,面对着娇艳婉约柔情似水又热情如火的刘艳红,他感到会有更大的幸福将要来临。 但现在梦破了,刘艳红明白白地告诉他,幸福只有一个晚上,而且语气冷峻,仿佛又见着了她在南国时的那干脆、决断的本色,欧灿辉就知道,那一晚的幸福又飞走了,憧憬的爱情也没有了,留下了他觉得遗憾终生的现实。 一连好几天都过得混混沌沌,干什么也打不起精神。碰了几次软钉子,连练翠珍也不敢去烦扰他。练翠珍也是有自尊的,就睹气干脆主动避开他。欧灿辉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心结不解,时时想打电话约刘艳红见见面。 刘艳红倒是接他的电话,平静的语气仿佛对一个普通朋友说客气话。大家都忙,见面就不必了,听说你现在萎靡不振,这可不行啊;还有一次有点不耐烦地责怪欧灿辉,说男人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做大事的人不能儿女情长,还提醒他记不记得心中的理想? 欧灿辉心中苦笑,他心中的理想就是和刘艳红成双成对,但听刘艳红的语气,这个理想是终究实现不了的。 欧灿辉也很想不明白──尽管他也是第一次,但听得多了,他也懂得很多男女之事,据说大多女人对于第一晚,恐怕多于期待,但经过第一晚,恐惧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会是期待盼望。以为经过那一晚,刘艳红会改弦易辙,和他重燃爱火,但刘艳红似乎忘了那一夜的欢愉。唉,女人心,海底针,刘艳红啊刘艳红,难道冥冥中,注定了就是你要给我情感的痛苦、磨难? 一九九八年年底的一天,刘艳红出现在南国大厦总经理罗振锋的办公室。她亲自送来了结婚请柬,罗振锋就笑着开刘艳红的玩笑说,哈,有仇不报非君子,我结婚那晚给人灌得不识东南西北,你那个新郎哥比我斯文,我看他有难了。 刘艳红嗔笑着轻打了罗振锋一下,说,你这个冇良心的,那天不是我护着新娘子,新娘子比你还先醉倒呢! 第246章 再说你识不得东南西北关我什么事?你要记清楚喽,是你的那些战友攻下你的山头的。 罗振锋就笑了,说,总之你要新郎哥先找好几个“定珠石”,不然那晚你就不要想着花烛洞房…… 刘艳红笑着睨了罗振锋一眼,伸手在他腰上捅了一下,娇笑起来,后来听说那天晚上你大醉,有没有洞房花烛?彩文不是有意见了?有没有趁你死猪般睡着,把你踢到床下去? 罗振锋觉得刘艳红变了,从前她绝不会开这样的玩笑,所以过去即使正和老细说笑──内容当然涉及男女色情,见她来了也会刹车,怕一脸端庄的她会难堪。 其实饮食行业的人原来很粗鄙的,说话粗鲁,行为粗鲁,粗言烂语脱口而出、大大咧咧不顾场合喧哗嘈闹现象很普遍。不过自欧灿辉开办南国大酒店伊始,就极力在酒店里扭转这种陋习欧。欧灿辉身体力行率先做榜样,又有制度管着,刘艳红发现苗头下手处理很重,违反了的,当月的奖金先扣50%,再违反了就不是扣奖金的问题了,饭碗很可能被打烂,所以员工都怕有出轨的言行给头头抓着。 碰上罗振锋处理还好一点,单独找你谈话,让你写一份捡讨,和颜悦色批评一顿;碰上了刘艳红现场处理,一句话就让你待岗,找着老细求情也沒用,想保住份工倒不如老老实实向刘艳红承认过失错误,以后言行举止都老实了许多,坏的习气也就慢慢改变,讲文明讲礼貌的风尚慢慢就建立起来了。 时至今日,南国已经形成制度化经营,要求更为严格,听说刘艳红的鸿福园对违章扣罚更为严厉。整体来说,清源的餐饮服务行业素质,自不能和数年前同日而语,自是日益提高了。 罗振锋喜冲冲的把喜讯报告了老细,觉得老细的反应很奇怪,说高兴说不上,说不高兴更说不上,总之表情怪怪的,再细心一想,老细过去对刘艳红似是情有独钟,但好梦难圆,难怪老细这个表情。 欧灿辉乍一从罗振锋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他觉得意外、愕然、失落,心里似打翻了五味酱,分不清什么才是真正的感受。 等罗振锋走了,便打刘艳红的手机。那精致的大红请柬就放在眼前,红得有点刺眼,欧灿辉别转了脸不看它,神情觉得很郁闷,但随即又像是得到了解脱,所以当手机里传来刘艳红低沉的“喂?”他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刘艳红知道这个电话是欧灿辉打来的,见欧灿辉不说话,她在电话里也沉默着。后来还是欧灿辉先说话,日子定好了? 刘艳红“唔”了一声算是答应,两人都不知说什么好,心情越发觉得沉重,又静默下来。后来还是刘艳红先说了话,她说,我觉得这样好,起码不会伤害到其他无辜的人。 欧灿辉默然。他当然明白刘艳红的用心,尽管有了一夜情,刘艳红能果断地急流勇退,不让和欧灿辉的感情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果断地和欧海亮完婚,欧灿辉便知道,他和刘艳红共谐连理最终是一场梦,如今应该梦醒了。 刘艳红在电话那头笑起来,那笑声一如过去般爽朗,很干脆地说,灿辉,让过去的就过去了吧!让我们都有一个新的开始,好不好?我们还是好朋友嘛。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意,还是多想想做好生意吧,好不好? 欧灿辉舒展了眉头。他就喜欢刘艳红的爽朗个性。她和欧海亮已经定好日子,我还能做些什么?连想也不用去想了。一想到这里欧灿辉又觉得心里刺痛。但万事都有定局,事已如此,欧灿辉只好颔首称是。 刘艳红又叮嘱欧灿辉记着要赴宴,欧灿辉笑着说,别的事可能会忘,你的人生大事我怎会忘?你放心,我一定准时出席。 刘艳红挂断电话前给了欧灿辉一个飞吻。欧灿辉明白,他和刘艳红的关系,又回复到了从前。于是心里就说,好吧,让过去的就过去了吧,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刘艳红提醒得对,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意,我还要把南国做大做强,要迎接很多新的竞争、新的挑战…… 欧海亮、刘艳红的婚礼搞得极其隆重,婚宴选在目前全市最高档的南国大厦,欧、刘两家亲朋多,把整个大厅全包了,一共开了四十五席。 婚宴的高潮是新郎新娘逐席敬茶敬酒,掀起了一浪又一浪的喧哗和激动,两台摄录机全程拍录婚礼过程,形成漩涡中心的地方不时闪过阵阵白光,那是几部照相机在拍热闹的婚礼場面。 欧灿辉留意到新娘子入席时,换了一套大红的中式套裙,在一群黑色、灰色服装中显得很突出,簇拥着的人群移动,最抢眼的还是梳了新娘晚妆、头插花饰、像一团火般耀眼的靓女新娘。不过欧灿辉还是觉得新娘在婚宴前,站在大厦门首迎候宾客时穿的西式婚纱好看。婚纱轻盈雪白,更衬托新娘裸露的颈脖、胸脯肌肤胜雪,纤纤细腰更显新娘胸乳挺突,曲线迷人。 欧灿辉这时涌起一丝醋意,若是自己早作努力,这个满目娇艳清秀怡人的新娘不会是別人的新娘。可叹世事就是如此,踏破铁鞋无觅处,无心插柳柳成荫,冥冥中自有一股天意,唉,又何必自怨自艾? 三 刘艳红嫁入欧巷,不管是嫁欧灿辉还是嫁欧海亮,总之注定了她要嫁入欧巷的,连她也觉得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欧海亮从前住厂里,现在不管在厂里待到多晚,都要天天驾车回欧巷,第二天先把妻子送去鸿福园,然后才回厂去。后来刘艳红去学驾驶,考了个驾驶证,欧海亮看妻子驾车技术熟练了,这才各自揸车上下班。 欧德庭原来不大赞成这门亲事,说起来是老观念作怪。他骨子里看不起做饮食行业的女人。旧社会人分三六九等,三教九流中,下九流是一修脚,二剃头,三从四班五抹油,六把七娼八戏九吹手;抹油就是开饭馆的,连开饭馆的才入下九流,当跑堂当服务员自然连下九流也不入,社会地位是极低贱的。 不过现在是新社会,这些陈年垃圾早扫进历史洪流里去了,欧德庭也是明白事理的,老伴对这个最疼爱的拉仔(小儿子)挑的对象极满意,家中各人都举手赞成,欧海亮迷恋她就更不用说了,不能当伴脚石,所从他表现出很高兴。而且这个儿媳不光生得靓,知书识礼温良恭俭让,对老人关怀体贴,小夫妻恩恩爱爱,一家人和和睦睦,心里便也开怀。 刘艳红住入欧巷,说起来左邻右舍她都熟悉,见着了她都很有礼貌打招呼,唯独对她的旧上司方清冷冷的,不大理睬他。见着欧灿辉却是有说有笑,方清遇见这情况心里就不舒服。倒是有时欧灿辉想起两人失控那一夜,心里就有些想法,但刘艳红虽然笑容可鞠,却显得极有分寸,欧灿辉也不敢唐突佳人怕自讨无趣,有时心里便有些别扭。幸好大家都忙,碰见的时候其实不多,欧灿辉见不着她也不容易生绮念。 这晚刘艳红打的回家,到南门街下了车,的士继续开前面兜客。才到金龙酒家门口,见有个漂亮靓女招手,忙停车载客。 这个漂亮靓女就是蔡韵仪了,坐上的士便吩咐司机开去新市区南国大厦。她刚刚和欧灿辉通过电话约了见面,便兴致勃勃地应邀而去。 华仔表哥在南国大厦投资开办夜总会,把他的二奶小琴安排当经理,韵仪开始略感不快,随即也想开了,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韵仪已经把金龙酒吧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已经暗地里藏起了不少钱,到新的夜总会可能还比不上在金龙酒吧好捞钱呢,何必在华仔表哥眼皮底下偷食?更没有必要和那个东北妹争风呷醋,华仔表哥那根男人家伙不争气,和他做爱怄气得很,还没有感觉就软缩,还不如自慰还有一点刺激。 华仔表哥有一晚找韵仪密谈,原来华仔表哥已经知道了她耍的那些捞钱手段,这令她顿时感到尴尬不安,讪讪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华仔表哥笑了笑,却转了话题,要她花些手段把欧灿辉搞上手,不但要搞上床,而且要令欧灿辉迷上她,能够令欧灿辉对她是言从计听那就是最大的胜利。 韵仪虽然大胆豪放,华仔表哥和她说起这类话题倒还是令她有些含羞带涩。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乜斜了华仔表哥一眼,说,为什么?我找欧灿辉,你不呷醋啊? 华仔表哥淫笑着轻轻捏了她的脸腮,说,澳门粱老板也说了,蔡小姐出马,没有拿不下的山头,没有攻不破的堡垒。怎么样,你不会令我和粱老板失望吧? 韵仪笑了笑,脑子里却飞速盘算开了,华仔表哥看来不是个好欺的主,澳门那个粱老板就更不用说了,两人合计打上欧灿辉的主意,一定又有一些不可告人的诡计;不过粘上欧灿辉对我也有好处,都说狡兔三窟,欧灿辉年青有为,如今在餐饮业名头甚响,说不定有朝一日在他手底下搵食,自己也要留多几条后路。 韵仪于是便笑着说,我把欧灿辉拉过来,有什么好处?华仔表哥那些太危险的事避之则吉,但和欧灿辉调调情把他收伏在自己石榴裙下,倒是一件自己非常乐意做的事,不过不能太掉价,得让华仔表哥给一点甜头。 华仔表哥把手放在她裸露的白嫩大腿上捏了捏,说,这事做成了你就知道好处有多大了。你放心,我和粱老板对你怎么样,你还不知道?不过这个欧灿辉听说不好女色,你有几分把握? 韵仪便笑了,说,你不用使激将法,我蔡韵仪要得到的男人,还没有哪一个翻得出我的五指山的。 华仔表哥也笑了,说,好,我就静候佳音,望你早传捷报。 第247章 到了第二晚,酒吧一如往日旺场,韵仪精心打扮一番,在酒吧巡了一遍,便打电话找欧灿辉。欧灿辉刚陪完客人回到办公室,见是韵仪打他的手机,便笑着说,总不见你和霞女来饮茶,正想约你呢,不知赏不赏脸亲临指导? 韵仪知道欧灿辉说的是客套话,她识得打蛇随棍上,便说,你是大行家,我正想偷师学艺,哪敢说指导?你现在有空吗?听欧灿辉说有空,便答应说马上过去。 欧灿辉这一段时间情绪很不稳定。自从和练翠珍明确拍拖关系,原本事情变得明朗暢顺起来,首先是刘艳红消息灵通,马上打来电话向他祝贺;有时见了面就开他的玩笑,依稀便看出早年那个活泼又调皮的可人儿模样。欧灿辉便想,姻缘皆天定,看欧海亮对她一往情深,刘艳红找到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我找到了练翠珍,各得其所,天下太平。 罗振锋洞房花烛夜,欧灿辉竟然意外在刘艳红处也得以洞房花烛,以为可以和刘艳红重燃爱火,不料第二天便美梦破碎,心情灰暗极了。遭此打击,欧灿辉几手一蹶不振,直到刘艳红定下婚期,又对他鼓励一番,方才如梦初醒,重新振作,和恋爱对象练翠珍也重归于好。 令欧灿辉稍觉得不满意的是和练翠珍的拍拖。练翠珍这个山妹仔敦厚老实,两人在一起,是欧灿辉说得多,练翠珍的话少,她得到欧灿辉的爱情追求,在一起时常常只会傻笑,那是幸福把她醉倒了。欧灿辉和练翠珍的拍拖,不像干柴烈火般的人碰在一起,显得很平淡、安稳,常常是没有太多的甜言蜜语,没有出人意表的嬉笑打闹,有时二人相对,手拉着手相依相偎,安安静静心意相通,练翠珍便陶醉在静宓的神交意会当中。 不过幸福也没把她的理智冲昏,对欧灿辉后来的拥吻,先是惊悚,后是羞涩,然后是坚决制止欧灿辉不安份的手,有时搂抱亲吻把欧灿辉的欲望激发,练翠珍也把持得住,不让欧灿辉为所欲为。欧灿辉便感到不满足,对着满脸娇羞却又神态坚决的翠珍,欧灿辉也不忍心强行求爱,便收束野马心猿。他曾在刘艳红身上享受过鱼水之欢,在练翠珍那里索求不得,心里便讪讪的感到有些失落。 这晚刚好是好朋友覃老师的外母生日,覃老师在南国大厦摆了六围酒,练翠珍今日轮休没上班,欧灿辉亲自去作陪热闹了一番,把覃老师一家亲朋老幼送出了酒店。刚回到办公室,接到韵仪打来的电话,喝了酒正想找人聊天,欧灿辉顿时想起韵仪风情万种的模样,便答应韵仪过来见面。 欧灿辉在首层大厅咖啡厅刚坐下不久,便远远看见韵仪由咨客小姐引导前来。欧灿辉不禁轻吹了一聲口哨,这韵仪身段曼妙,真正該大的大、該小的小,婀娜多姿,近前更觉艳丽不可方物,魅力迫人。 乐呵呵地握过手,欧灿辉便征求韵仪的意见,喝点什么? 韵仪看欧灿辉面前摆着一杯咖啡,就说也来一杯咖啡吧。 欧灿辉看韵仪这晚穿了一件无袖高领连衣裙,虽少了裸露胸脯,然身材曲线可人,胸部饱满挺凸,娇娆妩媚自有一种风情,不禁有些痴了。韵仪虽不敢称天香国色,但近在咫尺,明艳照人,美色当前也教人心旷神怡。欧灿辉便说,难得蔡董大驾光临,我这里是蓬荜生辉啊。 韵仪嗔笑着说,叫我阿仪得了,叫蔡董显得大见外了不是?我叫你灿辉,你叫我阿仪,大家随意点,不要搞这些虚假客套。 欧灿辉爽朗地应了一声好。除了最亲近的朋友,他已习惯称呼来宾的官銜,即使是副职,他也从不带上那个副字,有时明知他不是那个“长”也照称不误。礼多人不怪,而且有些人喜欢戴官帽子、高帽子,服务行业的人卑躬屈节,曲意逢迎,这些人虚荣心得到满足,有更趾高气扬的,也有投桃报李的,总之顾客就是上帝,而上帝是得罪不得的。韵仪是同行,性格爽朗很对欧灿辉的胃口,欧灿辉没了拘束,两人的交谈便随意而自然起来。 闲聊了一阵餐饮行业的生意经,韵仪便说,灿辉,我在清源这个地方,最佩服的人就是你,不,可以说最崇拜──我刚回来时,你还在欧巷巷口开早餐档,谁想得到才几年功夫,你就有了如此规模的连锁酒店?哪一个有这样的本事一步登天?现在餐饮业的同行说起你,没有一个不伸大姆指的…… 这番话正说着欧灿辉的痒处。好朋友对他不用阿谀奉承,下属们也不敢随便拍马屁,长辈们如父亲如郑叔都是劝诫他不骄不躁,谨言慎行,这几年舍身拼搏打下这个江山,欧灿辉心中是很自豪的。好时势好环境碰上好运气,还要加上自己善用脑子,英明果断,不是随便哪一个有这个拼劲、智慧和魄力的。 古谚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欧灿辉给韵仪一番话说得从心坎里笑出来,便说,我带你参观参观? 韵仪便说,还是参观参观你办公的地方吧。 欧灿辉便带韵仪乘电梯直上顶层。韵仪见诺大一个办公厅便如电视上所见外国和香港的办公设置,便点头赞许,心想这个欧灿辉果然是新时代人物新作派,舍弃了传统的房间办公模式,只有上了级別的高层管理才有宽敞透明的办公室。 韵仪在欧灿辉的办公室转了一圈,回到欧灿辉身边便笑着说,灿辉,人家董事长办公室不只有卫生间,还有休息间的,你怎么不设置一个? 欧灿辉便说,下面九层都是旅业,我要休息随便开一间房就得了,不用在这里占一个地方。 韵仪笑了,那笑容有些诡秘,阿琪来了,你总不能堂而皇之的带她到下面开房吧? 见提起阿琪,欧灿辉一楞,随即记起了在金龙当咨客的那个外省妹,也记起了在金龙酒吧的那一次相会,脸上掠过一丝不快。韵仪这时伸手在他肩上轻拂了一下,仿佛是拂走了什么东西,抬起头直瞧着欧灿辉说,我听阿琪的老乡说,阿琪回去和表哥结婚,不再回来了。 欧灿辉摆摆手说,我和她也是不大熟悉的,更不用说有什么关系了,你不用提她的──我也不想再和这些人有什么瓜葛。 韵仪眼珠一转,微笑颔首表示领会。她转身察看墙上那幅黄亚夫的狂草,不由得赞了一声“好”!问欧灿辉道,是黄老先生的墨宝?我听说连新加坡国家博物馆也收藏有他的作品呢。 欧灿辉得意地点点头,说,早些时候有个台商专程来清源,收购了一批黄老先生的书法作品,又特意来我这里看摆在大厅的那幅巨作,愿意出高价购买,我是一口拒绝了,任他怎么恳求也是不能转让的。 韵仪近来碰巧听人说黄亚夫听得多了,脑子里有了印象,于是就说,我听说黄老先生年高体弱已经封笔,我看以后他的书法(作品)会更值钱。灿辉,我真的很佩服你,做什么事情都这么有眼光。 又一个马屁把欧灿辉拍得很舒服,他高兴得咧嘴而笑,是吗? 韵仪也笑了,那一笑娇艳妖娆,媚态顿生,欧灿辉便觉心里痒痒的。这时,一双手环腰抱了过来,一双热唇凑上来紧贴他的嘴唇,不容欧灿辉多想,韵仪已经採取主动,紧紧地和欧灿辉拥吻。韵仪比欧灿辉矮了半个头,她要和欧灿辉接吻,欧灿辉不俯首的话,韵仪便要踮起脚尖,身体便紧紧地靠在欧灿辉身上。 欧灿辉这时真真切切地感到,胸膛有两处温暖的压迫感,那是韵仪饱满耸突的双乳紧贴着他的缘故。韵仪的呼吸也開始浊重,她喘息的热气在欧灿辉耳边形成一道令人消魂的热风,在欧灿辉的骨髓間搅动欲望。他今晚陪覃老师喝了不少酒,如今给韵仪撩起情欲,这一刻有点意乱情迷,竟然很想放纵一回。 韵仪今晚穿了高领连衣裙,把胸脯裹得严严实实,而欧灿辉是见过韵仪穿低胸衣裙的,那高耸的乳房、深深的乳沟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时心里就蠢蠢欲动,如今韵仪投怀送抱,美色当前,欧灿辉终究忍受不住诱惑,便也用力拥抱着韵仪,让她的胸乳更紧贴着。 韵仪嘴里依依唔唔地发出呻吟,那呻吟声激魂荡魄,下身却挺起和欧灿辉的身体磨擦。欧灿辉但觉浑身燥热,便狠狠地大口亲吻下去,随即把一只手放在韵仪的一边乳房上抓捏,觉得隔着衣裙乳罩不过瘾,很想把手探进去,把那饱满的乳房握在手里。 但韵仪的高领紧身装束阻碍了欧灿辉的欲望,越是想着女人乳房富有弹性而又细腻光滑的触感,心里便越着急。韵仪却偏偏不停的用挺凸的胸乳磨碰撞擦欧灿辉,很快就令欧灿辉血脉贲张。而男人那强烈的的冲动勃起韵仪也是感觉到了的,她轻轻地挪动脚步,一步一步地带着紧紧相拥的欧灿辉往墙边的皮沙发处移动…… 灯光雪亮的办公室地上满是凌乱的衣物,而沙发上,两具赤条条的肉虫正在进行人类最原始最本能的运动。韵仪紧紧地拥着身上的男人,从她嘴里发出的唯一声音是淫妇般消魂荡魄的呻吟声,她表现得很狂野,甚至有一种兽性,让欧灿辉只觉得此刻充满前所未有的兴奋,isuu書网充满着高潮的颠峰快感,直到那颠峰快感宣洩出來,才软瘫在娇艳妩媚的女人身上。 韵仪不让欧灿辉离开,她让他斜靠著自己,這样她就可以將她的乳房塞進他的嘴巴。韵仪贴在欧灿辉的耳朵说,只要用舌头和牙齿轻柔地逗弄她的乳房,她的性欲就会焕发。 欧灿辉笑了。他不是铁人,不能很快就雄风再现。韵仪咭咭地笑着,用力把她的大乳房贴到欧灿辉脸上。 第248章 接着,她调皮地推开欧灿辉跳到地下,抚首弄姿,摆了两个甫士(姿势),灯光下雪白美人的裸体让欧灿辉的眼睛瞪园了。韵仪咭的一笑又扑回到欧灿辉身上,狠狠地亲吻着,并且把舌头像蛇一样钻进了他的口腔。 欧灿辉情不自禁紧紧拥吻韵仪,嘴巴舌头和韵仪的嘴舌纠缠在一起,双手却在韵仪身上游走。韵仪有一对比刘艳红大一倍多的豪乳,令他喜好不已爱不释手。豪乳和丰臀中間,是盈指可握的黄蜂纤腰,大腿则雪白而园滑。她的身材苗條又健美,曲线玲瓏的身躯、滑如羊脂的皮肤洁淨細腻且富有彈性,这一切都让欧灿辉生理上和视觉上双重的刺激与享受。 韵仪含糊不清地叫着,终于按捺不住,把头埋进了欧灿辉的股腹间。很快地,欧灿辉亢奋起来,在韵仪貪婪的主导下,他又把韵仪压在了身下,这时,除了最原始的兽性旋律,除了不可抑制的愉悅兴奋快感外,周围不復存在。 韵仪感到无比的充实和強烈的满足,脸上露出陶醉和得意的笑容,她得手了。 欧灿辉果然迷上了风情万种的韵仪。自从有了那一晚,欧灿辉像偷吃了禁果的青头后生仔一样,按捺不住情欲渴望,偷偷和韵仪幽会了好多次。那一段时间和韵仪做爱几乎令他着了迷,首先是韵仪的接吻很有技巧,总是令他马上有很强烈的肉欲,而在床上,韵仪又给了他一种全新的感觉。 第一次做爱是和刘艳红,刘艳红总是在他身下发出小猫一般的叫声,而韵仪则不一样,只要他和她的裸体一接触,韵仪就会先紧紧地闭上眼睛,鼻孔扩张,喉咙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声叹息充满着诱惑,然后接着会发出一阵又一阵波浪式的呻吟,令他更感到亢奋和雄壮。于是,他的节奏会变得更加疯狂,直至他的亢奋和疯狂忍无可忍地一次又一次地喷发。 他迷上了韵仪的身体,是韵仪引领他开启了另一扇性爱之门。韵仪其实是一个魔鬼,她有魔鬼般的身材,在床上更表现出魔鬼般的狂放。在调情前戏的时候,她喜欢用最粗俗的叫法叫出身体的各个部位,用忘形的大笑来渲泄她的得意和欲望,而且总是把欧灿辉喜欢的那对豪乳放到欧灿辉嘴里,把欧灿辉的雄性欲望彻底激发,让欧灿辉沉迷其中乐而忘返。 欧灿辉在十五层要了一个客房,那个房间在值班服务员看不见的转角处,离消防楼梯只两步之遥,并且规定只有在挂出“请清洁卫生”的牌子服务员才能进去。欧灿辉拿到了十六层办公室消防门的钥匙──这门平常是锁闭的,他设计好了,和韵仪幽会偷欢当然要秘密。 韵仪似乎天生就是一个荡妇,她教会欧灿辉在做爱中变换各种不同的姿式取乐。和韵仪的肌肤之亲、床第之乐,令欧灿辉感到很新鲜、很刺激、很惬意,很有男人的满足感,只有在每次高潮爆发后,他才感到身心的倦意。 欧灿辉已经差不多忘记练翠珍了。木讷、呆板的练翠珍,和热情如火柔情似水善解人意的韵仪那有得比?更不用说韵仪娇俏艳丽光彩动人了。他现在离不开韵仪,如果不是太忙和身体太疲惫,他总要韵仪到十五楼陪他,而韵仪不管白天黑夜,总是呼之即来有求必应。 欧灿辉已经沉迷肉欲不可自拔了。 第十一章第四节 四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饮食业是女工成堆的地方?凡是女人多的地方,小道消息事非八卦也特别多,练翠珍人缘好,早有好姐妹把八卦消息告诉了她。练翠珍当时眼圈就红了,后来眼泪就滚滚流出来,再后来是跑进卫生间痛哭。姐妹们深表同情,不过这些事不好说,好不容易才劝得让练翠珍止了泪。练翠珍虽然不哭了,却默默地拿了手袋离开了酒店。 回到宿舍练翠珍又痛哭了一场,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把同宿舍的练翠莲和小文吓傻了。练翠莲赶紧给姐姐打了电话,练翠英挺着大肚子来到劝了好半天,把练翠珍劝住不哭了才回去。 练翠珍不哭了心里还在难受。欧灿辉你怎能这样?!欧灿辉你怎能这样?!全公司都知道你和我拍拖的,你为什么还要招惹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欧灿辉,你变心了吗?你对得起我么!…… 练翠珍病了,头痛、发热、周身乏力,一点胃口也没有。小文代她请了病假,练翠莲调了班休息看护她。听到练翠珍不愿去医院看病的消息,罗振锋亲自上宿舍督促,练翠珍才让练翠莲陪着去卫生所看病。 在宿舍躺了两天,病好像好了,不过还有头痛,而且晚上失眠,练翠珍自己去中医院看医生。她最怕打针,听见要打针腿就哆嗦,哆嗦完了就要逃跑。前天要不是软绵绵的全身无力,打吊针时她早跳着跑了。 吃了药头部倒是不那么痛了,只是心里像压着了一块石头,浑身乏力无精打采的,又安排了两天轮休在家休息。郑婶打电话约她去吃饭,她只好说,怕传染感冒给他们就不去了。听着郑婶关切的叮咛,她的眼泪涌了出来,只好装着抹感冒鼻涕掩饰过去。 心湖起伏思绪难平,晚上她就去找练翠英倾诉。 练翠英在家休息待产,新的南国富怡食府经理是她的妹妹练翠莲。练翠英对老细这样的安排自然没有意见,练翠莲现在已经不再毛毛躁躁的,她常和妹妹通电话指点妹妹。 妹妹和练翠珍都在自学电大工商管理课程。妹妹和翠珍懂得学知识、拿文凭,不像自己平平庸庸,找一个理想的老公,在城里有一套属于自已的住房,有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就很满意了。妹妹现在懂得用脑子去面对社会、面对未来,妹妹和翠珍将来肯定比自己有出息。 大约因为看上了练翠珍,老细欧灿辉爱屋及鳥,对翠英姐妹、还有同是嶂坑出来的小文青眼有加,大胆提拔使用。练翠英对练翠珍便心存感激,见练翠珍来了,冲了杯人参茶,亲热地把她拉入睡房说悄悄话,把丈夫成奎安一个人扔在客厅看电视。 练翠珍心事重重,翠英一眼就看出这次打击伤透了练翠珍的心。练翠珍就是这样,脸上藏不住心事,进城几年了,还是一副山里人的禀性──不过老细大约正是喜欢这种禀性才看上她的,不然城里很多妹仔论相貌论身材都比练翠珍靓,也比练翠珍活泼醒目,为什么老细偏偏就挑练翠珍拍拖?明知城里人心思灵动,有些还很奸诈古惑,练翠珍就是一泓清水般让人瞧得清楚。 练翠英是知道欧灿辉和韵仪的八卦消息的。原来看好老细不是喜欢寻花问柳、调戏女工的咸湿老板,但人是会变的,欧灿辉变成这样,她也为练翠珍难过,但要劝解翠珍还得想个好法子。 果然,才三几句家常话又让练翠珍忍不住哭了。练翠英想了想,干脆直入主题,放低了声音问练翠珍,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和老细那个? 练翠珍没听明白,什么那个?看练翠英暧昧的眼神和脸色,她醒悟过来,连脖子都漲得通红,低垂了头,过了好一会才用蚊子般的声音说,没有。 练翠英知道练翠珍脸皮薄,捉起她一只手轻轻摇了摇,说,你别不好意思,我要问清楚了才好给你出主意。那么,拍了这么久的拖,他有没有抱你、亲你,动手摸你? 练翠珍脸又红了,低下了头,瞥了一眼门外,过了一会才说,他想摸我没让他摸…… 练翠英的问题令练翠珍又羞又怕,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忘记了哭泣,练翠英倒是顿时明白过来。她的思想、经历都比练翠珍复杂,又是结了婚的人,有什么不明白的?老情人方清就不说他了,丈夫成奎安算是老实人了,谈恋爱时终是忍不住动手动脚,练翠英自有主见,搂抱亲吻抚摸都由他,其实也是鼓励放纵他,最后的防线是在拿到结婚证后才撤掉的。老细和练翠珍拍了一年拖还没沾一点便宜,难怪老细不是生气了就是移情別恋。 练翠英想,欧灿辉看上练翠珍,也是喜欢练翠珍沉静端庄、老实本份,可能是练翠珍老实过了头,欧灿辉其实是很活泼好动的,两人性格差异太大,拍拖也会出问题。 练翠英于是说,老细这次是他不对,不过我相信是那个狐狸精勾引他,我是敢担保老细绝对不会和她结婚——你想想,这个狐狸精出了名和人乱搞的,老细敢和这样的人结婚么! 练翠珍眼又红了,可是他为什么…… 练翠英说,据我所知,老细并没有和別的女仔拍拖,不过老细今时不同往日,那个狐狸精明知老细不会娶她这种女人,为什么还要勾引老细?我看如果不是贪老细的财,那就一定不安好心。大家都讲方清恨老细拉走了金龙的人,那个狐狸精和方清是蛇鼠一窝的,我正在奇怪老细为什么上她的当呢。 练翠珍这时脑子有点清醒过来,不过一想到欧灿辉竟然会背叛她,她心里还是接受不了。 练翠英说,我知道你难受,放在哪一个女仔身上也会难受,我问你,你还爱不爱他? 练翠珍黯然伤神,默然不答。 练翠英就说,我教你三个办法,第一是长痛不如短痛,他既然做出对不住你的事,你又不肯原谅他犯的错,梗在心里将来结婚了也不会有幸福,干脆就死了这条心。第二是尽快把婚结了,你爱一个人,就要学会付出、学会容忍、学会牺牲。第三呢,是冷一冷,但切记不要为这事吵闹,提也不要提,该关心的还要关心,该往来的就正常往来,时候到了,老细还是会找你的。 练翠英把茶杯递到练翠珍手里,看练翠珍还是苦着脸,又开导说,现在的后生仔女拍拖,拍的时间长了就会冷一冷,皆因开头新鲜冲动的阶段过了,都会冷静下来考虑得成熟一点、慎重一点。 第249章 你现在也大概属于这种情况吧。说得严重一点,就算老细现在看上了别的女仔,但你和他有感情基础,老细经过对比,我敢担保他还是会回头选择你。所以最好用第三个办法,就是采取冷一冷的办法,放开心胸,该接触就接触,大大方方的,千万不要把忧愁挂在脸上,不要向他抱怨、痴缠。我告诉你,这个时候你越抱怨他越反感你,你越痴缠他在他心目中越看轻你…… 看练翠珍似有所动,练翠英又说,你也不想输给那个狐狸精吧?老实说,我是希望你赢的,我看得出你对欧灿辉满腔爱意,你也不想老细受骗、不想狐狸精的阴谋得逞吧? 练翠珍的眉结有些舒展,觉得找翠英姐倾诉找对了。虽然心里还隐隐作痛,听了翠英姐的话,觉得舒坦了许多。 在床沿坐久了不舒服,练翠英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练翠珍醒悟过来,怕聊得太久会累着了孕妇,便要告辞。 练翠英站起来送她,忍不住又拉着她的手说,好妹妹,你听我一句劝,若是老细回头找你,他要亲要摸要……要那个,你也随他好了。 看练翠珍又满脸通红,练翠英恳切地说,我是过来人,男人什么毛病我不明白?反正你以后也是他的人。若还是以前那样,老细在你那里得不到,有狐狸精自动送上门,搞出问题事情就变得复杂了。我是你姐姐,我不会害你的。 过了两天,公司召开管理人员会议,这个会议欧灿辉不能缺席,他有点忐忑不安,很怕看见练翠珍。待见练翠珍进来微笑着和他点头打招呼,然后找位子坐下,和同事们谈笑自若,微觉诧异,随即又安定下来。他的视线不敢和练翠珍眼睛相碰,所以不是低下头看备忘录,就是把目光投向另一边。 这个会议很重要,不但要总结一九九九年的工作得失经验教训,更重要的是佈置明年的工作,因为省的一个大型招商洽谈、市里项目工程落成庆典活动,有两千多省内外宾客前来参加,省的领导和有关部门负责人都会出席,听说身为政治局委员的省委书记也将亲临清源。南国大厦已经完成升格为四星级酒店,这次担当了一个很主要的接待角色。 一九九九年还有一个压轴戏,就是市里隆重开展千禧年庆典活动,北京来的一个著名文艺团体来清源演出,住宿和用餐就定在南国大厦。这是市长点名让南国大厦接待的,欧灿辉心领神会,主动提出以南国公司的名义赞助这一次演出活动。 欧灿辉一直留意着练翠珍,因为这一段时间下意识的避开和练翠珍直接见面,原以为练翠珍会愁眉苦脸萎靡不振,却沒料到练翠珍似乎没有把他的冷谈放在心上。 听着韦新民总经理布置工作,欧灿辉心不在焉地把玩手上的签字笔,不时把目光视线向练翠珍那边扫视,到底给他捕捉到,练翠珍淡淡的笑容里,隐藏着不经意的忧郁和哀愁,看得出她努力在掩饰自己、控制自己。欧灿辉忽然觉得说不上是内疚还是不安,对着练翠珍,他真正觉得伤害了一个善良的人、无辜的人,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自己和练翠珍拍拖,一想到这里欧灿辉就觉得心烦。 这个会仪上,练翠珍得到罗振锋两次点名表扬。一次是一个旅居南非的华侨回国探亲旅游,用餐时身体不适,练翠珍不但请了医生到他房间看病,还煲了一煲白粥送上去,忙到晚上十点多才离去,第二天一早又陪着公司领导到下榻房间慰问。这个侨胞很感动,回到开普敦后特意写了一封信回来表示感谢。其中有两句当时给欧灿辉留下了深刻印象:如沐春风,尤念故里。 第二次是调去南国大厦旅业部任经理后,上任就抓业务练兵、规范服务,后来组队参加行业协会举办的业务竞技比赛,南园公司代表队获总成绩第二名,旅业服务竞技类第一名。练翠珍虽然没有下场竞技,罗振锋高度表扬的是她抓管理、抓规范、抓员工队伍建设的领导方法。 欧灿辉心里暗暗点头,论工作、论责任感和论上进心,练翠珍都是优秀的。 散了会,办公室的人报告说,有一个叫红姨的人在会客室等他。欧灿辉吃了一惊,责怪办公室没有早点报告他,赶忙到会客室把红姨请进他的董事长办公室。 红姨就是他家点心档和父亲拍档的卢咏红了,她对欧灿辉宽敞的办公室喷啧称赞了几句,喝了一口热茶,杯子一放就直入话题。欧灿辉一听,又添了一份烦燥,原来红姨向他报告,他的父亲谈问成了一个对象。 卢咏红性格直爽,原是家具厂的油漆工,家具厂从兴旺走向颓败,最后走到破产,人近中年却失业,丈夫所在工厂也不景气,家中上有老下有少,这日子就捉襟见肘了。没办法只好到社会搵工做,这个年龄却是到处碰壁。正徬惶失落不知所措,幸好欧国能找她和王沛林共同经营早餐档,欧国能出头钱出地方,利润分成的方案却很公道。 这一干就是三年多,早餐档经营越做越好,收入稳定,丈夫后来下岗马上去了欧灿辉的酒店上班,每月有一千多元工资,眼见着这个家又平稳下来,卢咏红对欧国能父子便充满感激。 自从卢咏红和欧国能拍挡共同经营早餐档,这几年就像一家人一样。和欧国能做了二十多年工友,卢咏红熟悉他简直比自己丈夫还要熟悉,尤其是这几年朝夕相处,欧国能过去虽然脾气率直急躁,这几年却转变很大,不再火燥发恶脾气,本性其实很善良的。见欧国能自老婆死后像是換了一个人,家中没有女人执拾打理,卢咏红便主动关心欧家父子生活起居,搏得欧灿辉兄弟对她甚有好感。 眼见欧灿辉生意越做越大,工作越来越忙,在家时间甚少,而欧灿辉两个细佬一个去了南海工作,一个考上大学去了广州,欧国能晚上便孤孤请清,卢咏红心想欧国能年纪不算老,于是就萌发了给他介绍对象的念头。 欧国能开始还没有续弦的打算,听卢咏红说了几次,王沛林也好言劝他,那颗原本死了的心又复活起来,于是就和卢咏红介绍的对象见了面。 对方是卢咏红丈夫厂里的一个工友的老婆,在保险公司做清洁工的,因为那工友早几年得病死了,她独力抚养一个女儿,如今女儿已经幼师毕业去了佛山工作,她孤身一人便动了再嫁的念头。她和卢咏红很熟,见卢咏红热心为她介绍,相信为人厚道的卢咏红不会胡乱介绍,先去欧巷秘密“侦察”了一次,然后才答应正式见了面,等卢咏红来问就点了头。她便是欧灿辉也见过一面的丁洁荷了。 见欧国能也点头说不错,卢咏红大喜,越发热心起来,时时两头吹风,制造机会添柴加火,一心要促成这门亲。大半年过去,眼见两人来往频密感情日渐加深,就差一层纸没有捅破,卢咏红高兴之余,却为两件事操起心来。 一件便是为新人洞房花烛操心。欧国能家居狹窄,楼下做了工场,楼上只有两个房,两个房间只用薄木板作间隔。卢咏红是过来人,便晓得欧国能心事──过夫妻生活必会传出动静,儿子就睡在隔壁,用欧国能的话说,谁放个不算响的屁隔壁也会听见。但一个孤男一个寡女,结了婚没理由不过夫妻生活的。这便是一个难题了。 另一件是欧国能担心儿子会不会反对。看欧国能的神态,便是猜估儿子一定不会接受父亲再婚,怪不得欧国能和丁洁荷谈得投契,连王沛林都催促欧国能“拉埋天窗”,欧国能却迟迟不敢声张,想来也必是为这两件事耽忧。 卢咏红是个乐观主义者,很快就给她想到解决办法:找欧灿辉摊牌。欧灿辉不是古板的人,有文化有见识,没理由不顾及父亲的晚年幸福的。这一天她下了班,亲自到新市区南国大厦找欧灿辉。好不容易等欧灿辉开完会说了这件事,便留心看欧灿辉的反应。 欧灿辉没料到专程来找他的红姨,却是来告知他父亲谈了一个对象,自己和细佬将有一个继母,欧灿辉的脸一下就变了颜色。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先是吃惊,继而心情有点复杂起来。他从没想到过父亲会再成家,对这个取代亲生母亲的人感到很抗拒。 卢咏红一看不妙,只好倚老卖老劝说欧灿辉,没理由让父亲孤寡到老的;父亲有病有痛,总不及女人侍候细心;你工作又忙,两个细佬也说不准回不回来的,娶个女人其实就是代你们兄弟陪伴照顾你父亲;现在不要说年轻人,上了年纪的人再婚也是很平常的事,报纸上也发表过文章,讨论过老年人再婚碰到的障碍;你的思想跟得上潮流,所以才创下这份家业,你觉得幸福,这个时候你更应该顾及父亲的晚年幸福…… 卢咏红啰啰嗦嗦说了一大通,欧灿辉碍于情面硬着头皮听下去,红姨虽然说得在理,但心里总感到不舒服。好不容易等红姨说完,见红姨用祈盼的目光瞧着他,便说了一句我没意见就没有再说话。 卢咏红喜孜孜的离开南国大厦,上了回老城区的公共汽车,细细回想欧灿辉当时的神态、说话,又觉得不安起来。欧灿辉到底是不是真心接受这个事实?若欧灿辉不是真心实意,心里别扭,这个家过去和谐安祥的气氛就会被破坏,欧国能就不能得到真正的晚年幸福,说不定欧国能宁愿不结婚也不愿拂儿子的意愿的。 卢咏红越想越有些后怕,但人的思想看不见摸不着,有些观念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转变的。到底怎样才能让欧灿辉欢天喜地真心实意的接受?欧灿辉是做大佬的,做大佬的做了表率,下面两个细佬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想到这里卢咏红便觉得烦闷起来。 第250章 原先高兴的心情一下变得无影无踪,卢咏红呆呆地看着汽车窗外的灯光街景,心情变得有点沉重,以至到了站也忘记了下车,待她醒悟过来,公共汽车已经过了先锋路站,她只好在下一站下了车。下了车她习惯地张望了一下,迟疑着往回路走。 平时她走路一阵风,步子很快的,但今天她总觉得有件事还没有做,脚步就迟缓起来。什么事还挂在心上放不下?应该是劝说欧灿辉这件事了,一想到这里卢咏红便醒悟过来。 她刚才正花脑筋怎么开解欧灿辉,这时她便想到了,欧灿辉最听他的契爷郑叔的话,她知道郑叔是住在塘仔边的,但具体哪一家她不知道。刚才下车的站点离塘仔边不远,脑里忽闪过一下念头却没有清晰抓住,这时便明明白白记起来,自己要去找郑叔,让郑叔去劝说开解欧灿辉,让欧灿辉从脑子里明白过来,真心诚意接受这个继母进门。 卢咏红在档口收了工就乘车往新市区,这个时候华灯初放,而她还没有吃晚饭,但她不觉得饿,她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找到郑叔,把她和欧灿辉碰到的心理疑难向郑叔倾诉,寻求郑叔的帮助。 走到塘仔边,卢咏红便陪着笑脸向人打听郑叔的住处,幸好塘仔边不大,真正的老街坊都能说出郑叔的住处,待有热心人指引着她找到了郑叔的屋子,卢咏红才松了一口气。 郑叔和郑嬸都在家,见有一个似曾相识的中年妇人找上门,都觉得诧异,待卢咏红作了自我介绍,说明来意,老俩口都热情地和卢咏红倾谈起来。 第十一章第五节 五 欧灿辉这时也顾不上吃饭,因为罗振锋在和他谈一件很重要很机密的事情。 罗振锋是公司副总经理,分管人事,他头脑敏捷消息灵通,早就发现了老细和蔡韵仪的不正常交往。他不动声色暗地作了一番调查,冷眼看到欧灿辉和练翠珍的关系日趋冷谈,心里焦急,亲自跑了一趟东莞,到底从战友那里找到了确实的资料,便抽空向欧灿辉作了一个报告。 欧灿辉一听罗振锋提起蔡韵仪三个字,脸色便拉下来。这个罗振锋凭什么敢管我的私事?!他烦躁地摆摆手不让罗振锋说下去,罗振锋神态自若,坚持说,老细,这件事不管你高兴不高兴,你一定要听,我怀疑内面有阴谋── 阴谋这两个字才让欧灿辉硬着头皮听下去,不过越听脸色越难着,到后来终于铁青着脸问,这是真的? 罗振锋肯定地点点头。因为罗振锋有很多战友在公安系统工作,他动用这些关系,查到了蔡韵仪的过去,并且给他查到,曾到南国大厦制造事端的人,辗转的秘密组织者是一个叫傻彪的人,而傻彪是绰号叫军长的欧阳均祥的徒弟,众所周知军长正是华仔表哥的头马,联系到蔡韵仪也是华仔表哥的人,蔡韵仪这次接近老细,恐怕不安好心。 欧灿辉感到极之烦躁。烦心的事一件接一件,这个罗振锋把蔡韵仪在东莞的事查得清清楚楚,真是倒了胃口。丢那妈,华仔表哥也打我的主意?真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欧灿辉原担心罗振锋会劝谏他和韵仪还有练翠珍的事,幸好罗振锋却嘎然而止,见欧灿辉没有什么吩咐就退了出去。 欧灿辉觉得头脑发痛,而头脑发痛防碍了他思索问题。他烦燥地在办公室转了几转,打电话让下面值班的餐厅经理唐秋英给他买了一盒止痛片,吃了两片,才觉好了一点。他原想回家睡一觉,但一想到今天红姨说的话,心里又烦燥起来,于是决定到下面的房间休息。 在房间躺了半个小时,觉得头不痛了,肚子却饿了,打电话让唐秋英给他送一点吃的。吃过东西似乎有了精神,思索了一会,他决定把韵仪叫到这里来。 韵仪果然很快就来到了,她毫不察觉欧灿辉的情绪有些低落,或者是察觉了而毫不理会,她显得春情勃发,一进门就利索地脱光衣服,扑上床去,用火热的唇舌去亲吻欧灿辉。 要在过去欧灿辉会喜形于色毫不犹豫地热烈响应,但现在他冷静得很。他甚至怀疑韵仪服食了春药,因为韵仪这时喘着粗气,每一口粗气都噴在欧灿辉的脸上鼻子上,那略帶香味的气息和那发红的眼睛,已经把肉欲的渴求急切地传递散发。终于,本能的反应战胜了理智,欧灿辉捉着了韵仪搓揉他身体的双手,粗暴的吻她、抓她,把高漲的欲火暴风骤雨般向她倾发。 韵仪开始發出低沉的呻吟,后来渾身打着顫,两只手在空中乱抓着。她不停的扭动往上挺,左右扭摆着,后来又把双手紧紧抱住欧灿辉的头,嘴里发出阵阵急切的喘息声。 “啊…啊啊…灿辉,轻一点﹗”韵仪的浪叫声,一声尖過一声,早已分不清楚是乐的叫春,还是痛的求饶。欧灿辉充耳不闻,毫不怜香惜玉,只是粗暴地横冲直撞,用力抓捏,把满腔的郁怨、愤怒尽情发泄。 韵仪似乎真的痛楚得受不了而哀叫,但臉上卻又像在享受着这虐待的行为。直到欧灿辉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韵仪却复苏了,她笑嘻嘻地趴在欧灿辉赤裸的胸脯上,一边用手撩拨他的**一边娇嗲地说,灿辉,你今天好神勇,我真的爱死你了! 欧灿辉却推开她翻了个身,嘴上就冷冷地说,你走吧,我以后再不想见着你了! 韵仪脸色一变,随即又笑眯眯地粘贴过去,嘴上就说,你太疲乏了,我帮你按摩按摩…… 欧灿辉用力推开韵仪下了床,铁青着脸穿衣服鞋袜,韵仪精赤着身体爬起来又粘贴过去,满面谀笑地想给欧灿辉穿上西装。欧灿辉却用力把她推开,冷笑一声说,在东莞你也是这样侍候那个男人的吗?可惜我不会贩毒,也没条件给你买一架小汽车。他一把抓过西装,一边往外走一边冷冷地说,服务员十分钟后来收拾房间。说完就大步走出房去。 还是赤条条的韵仪呆住了,大力关门声才把她惊醒过来。她狠狠地咬了咬牙,神色变得很狰狞。 欧灿辉回到楼上办公厅,经过罗振锋的办公室,看见罗振锋和市公安局治安科的魏科长在喝茶,便走进去和魏科长握手打招呼。 罗振锋笑着说,魏科长特别关心南国,今晚亲自出马,把傻佬那件事解决好了。欧灿辉一听忙连声对魏科长说多谢。 魏科长乐呵呵地说,为民营企业保驾护航,也是我们的光荣职责,欧老板不用太客气。 和魏科长闲谈了一阵,欧灿辉回到自已的办公室,想了想,终是心绪不宁,便离开大厦,扬手叫了一辆的士把他载回老城区塘仔边,他想到郑叔那里喝喝茶坐一坐。郑叔是他的守护神,很多烦心的事和郑叔倾诉,往往会出人意表地解决问题。今天这么多令人烦躁的事,更要去找郑叔了。 刚才罗振锋说的魏科长亲自出马帮忙解决的事,便是一件涉及到练翠珍的烦心事。 那个春节时连续几天给100元大利是的年青男人,应该是看上了练翠珍,便楔而不舍地追求,不但天天来饮茶,有时还来吃晚餐,独自一个人用膳还要叫一瓶酒,有了醉意就让服务员找练翠珍来。练翠珍害怕,从不敢去招惹他,见他来了要躲避离开。 刘艳红那时还在南国大厦,知道了这件事,便亲自接待他,明确告诉他练翠珍是有了男朋友的。不料这个男人根本听不进去,一边要刘艳红滚开,一边四处张望找练翠珍。刘艳红冷下脸来,叫保安过来把他架了出去。 后来一打听,这个男人是个独生子,考不上大学想坏了脑子子,便是患上了精神病,家里倒是很有钱,广州芳村那间精神病院也住过两回,时好时坏的。罗振锋带着人事保卫部的人直接和他的父母谈过,不过一不小心让他跑了出来又到南国大厦找练翠珍,真让人受不了。 刘艳红便作主把练翠珍调去旅业部当经理。不见练翠珍在餐厅抛头露面,那傻佬却又知道跑回老城区南国大酒店、南国富怡食府去找。听见下边汇报上来,欧灿辉和刘艳红都摇头,又是好笑又是生气,觉得无计可施,挠头得很。 罗振锋说,这两天那傻佬来得特别勤,来了就寻找打听练翠珍,虽然举止斯文没有大吵大闹,但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于是罗振锋找市公安局的魏科长一同去找他的家长。他的家长也觉得让儿子这样下去只会加重病情,已经决定把儿子再送去广州芳村。 罗振锋请示欧灿辉,这件事解决了,迟些时候调不调练翠珍回餐厅? 欧灿辉松了一口气,解决了傻佬的骚扰便了结了一件烦心事,不过他不想再调练翠珍回餐厅,练翠珍抛头露面再惹来其他人追求就麻烦了,虽然他相信练翠珍对他的情感和忠贞,但横生枝节受到骚扰总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的士刚过北江桥,便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欧灿辉尽管一百个不愿意,还是要司机把他送回南门街下车。 欧国能正在家看电视,看欧灿辉回来了,拍了拍沙发椅子示意儿子坐下,开门见山问道,你什么时候和翠珍结婚?我的意见,想在今年把喜事办了。 看儿子不语言,欧国能说,翠珍是个好女仔,我很喜欢她做儿媳妇,你不要三心二意,对翠珍要负责任。 欧灿辉皱了皱眉头。欧国能看见欧灿辉皱眉头,就有了一点火气,说,你不要以为搵到两个钱,就把做人的原则忘了——是不是女人变坏就有钱,男人有钱就变坏?不要学人在外头搞三搞四,爱情要专一,要对得起天地良心! 第251章 欧国能是听到一些隐隐约约的流言,说欧灿辉和一个很风骚的女人关系暧昧,卢咏红和王沛林趁机进言,鼓动他把欧灿辉的婚事办了。暗地里卢咏红还打响一个算盘,就是欧灿辉要结婚,自然要购房,有了新房子欧国能的新房也有了。欧国能倒没往这方面想,他是怕儿子行差踏错,便催促儿子快点把婚结了。 欧灿辉正为这些事烦恼,没有情绪说结婚的事,有些话对父亲也不好说,说了父亲也不会理解。欧灿辉看父亲的声音大起来,便采取迴避战术,说,迟一些再说吧! 欧国能瞪了儿子一眼,说,不要拖了,你和翠珍商量一下,订个好日子就把喜事办了!结了婚,有人管着,免得你三心两意搞出些什么事。我看娶老婆要看人品,娶个老婆不是贤良淑德,知道后悔就迟了! 欧灿辉听出父亲话里有话,脸上一红,只好勉强点了点头说好吧。欧国能看儿子答应了,脸色才霁和下来。正好欧灿辉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借口郑叔有事找他赶快转身离开,出了门才松了一口气。想起父亲为催促他结婚差点发脾气教训他一顿,他又锁起了眉头。 从和刘艳红有了那一晚开始,他就开始刻意疏远练翠珍,甚至有了如果刘艳红愿意,他一定不顾一切和她结婚的念头。练翠珍这个过去在他眼里是个完美对象的形像,经过和刘艳红那一晚后马上就淡化了。后来他又迷上了风骚的蔡韵仪,而且被蔡韵仪迷得神魂颠倒差点不可自拔。 这一段时间他已经把练翠珍置之脑后,尽管他在人前尽量掩饰,却知道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练翠珍本人,他对她的感情退化到不珍惜、不爱恋了?这时,自责、愧疚、无奈,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态,使他无法面对练翠珍。今天父亲提起了练翠珍并且表明了态度,又把欧灿辉的心病挑了出来,欧灿辉便觉得头又痛了。 令欧灿辉意外的是,练翠珍似乎并不在意他对她的冷淡和躲避。她还像以前一样关心他的生活起居,欧灿辉家里的沐浴液、洗发水、牙膏牙刷,还有剃须膏、剃须刀片,厨房里的油盐酱醋,这些生活用品都是练翠珍很留心地更换添置,有时甚至为他购置内裤、睡衣裤和袜子。 欧灿辉习惯自己洗自己的衣物,所以换下的脏衣物就丢在房间里,他有时太忙顾不上,总会发现这些衣物已洗干净折叠放好,被子、蚊帐、忱头忱巾也常被洗换,留心看去,老豆和细佬的床铺蚊帐都保持新净,不用说,肯定是练翠珍做的。 欧灿辉心里更觉内疚。他不清楚练翠珍知不知曉他和韵仪的事,但练翠珍肯定知道他冷落了她,但练翠珍毫无怨言,还一如既往地默默地关心他、关心他的家人,细心地做好她认为应该做的事。 待有一天在床上看见有两件新衬衣、一条新皮带和一个新银包,衬衣已经拆了包装,衣服上的大头针已经全部挑出拿走,一件是浅浅的粉红色,一件是艳艳的白色,欧灿辉心里涌起一丝暖意。练翠珍挑选衬衣很有眼光,这两种颜色都是欧灿辉最喜爱的。他把黑色的银包拿在手里,想了想,还是掏出了身上的银包,把钱和物品都拿出来装进新银包去。 第十一章第六节(上) 六 不知是卢咏红找郑叔这一招还真管用,还是欧灿辉自己想通了,过了一段时间,欧灿辉和父亲商量,说要在老城区买一套住房。欧灿辉说,挑什么地方、拣什么房子由父亲作主,装修也由父亲作主,购房款和装修、购买家具费用当然由欧灿辉负责。他和练翠珍商量过了,要等父亲办完了婚事,明年再作打算。 欧国能一听,儿子先挑明了承认这门亲事,还答应拿钱出来购置新房,不禁喜出望外。虽然儿子的婚事要拖后,但细想之下儿子的话也有道理,便不再说什么。 欧灿辉现在大多回家睡觉,第二天早上临出门说,明天灿荣回来,你约上阿姨和灿荣、还有沛林叔和红姨,到南国大厦,大家聚一聚。 卢咏红一早上班就知道了要购新房子的消息,这时听见了欧灿辉说的话,又不禁脸露喜色,待欧灿辉出门走远了,便回头对欧国能说,能哥,你好福气。 欧国能裂嘴傻笑,嘿嘿嘿的高兴得说不出话。王沛林便说,江边凤苑大厦刚落成,有电梯的全江景豪华型住宅,挑那里好── 话没说完就给卢咏红快嘴快舌顶了回去,哪里好也轮不到你说话,能哥说了也不算数。你想想,灿辉说让能哥作主,能哥能作主吗?应该由新娘作主…… 王沛林却不服气,说,这些事还是应该由男人揸主意—— 卢咏红是习惯了和王沛林顶嘴打闹的,就说,你又想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王沛林嘿嘿奸笑了两声说,这是你嘴里说出来的。 他趁着卢咏红招呼客人卖早点,对欧国能说,这次买新房,我猜灿辉是要一劳永逸解决住房问题,你要看多几个楼盘,挑上合适的也先和灿辉说一声。虽然灿辉说由你作主,你多嘴说多几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再说灿辉认识人多,说不定包工头给灿辉面子,卖房给多一点折扣呢! 欧国能便用力点头,他真想马上找着丁洁荷告诉她这个喜讯,然后和丁洁荷商量挑选在哪里买新房。卢咏红说得对,买房结婚这样的大事,应该多听女方的意见、尊重女方的意见。王沛林也说得对,挑好了还要征求儿子的意见,儿子也是要尊重的──家和万事兴,而家和要从尊重对方做起,买房、装修、买家具是儿子出线,更应该主动和他多商量。这个儿子懂事、有孝心,若是他亲生母亲在世,看到儿子这样有出息又不忘本,真不知会开心成什么样子呢!当年就为了几千块钱丢失,死鬼老婆就急病攻心一病不起,如今儿子十几二十万也拿得出来,老婆若是有福的,现在就可以享仔的福了。 想起死去的老婆,欧国能想起一件大事,急不可待地把卢咏红叫过来说,我听说,我结婚之前,要给先头的老婆做什么法事的?这些事我是一窍不通,你知道要(我)怎么做吧? 卢咏红对这些事也不大懂,但知道有这样的风俗,于是就说,我也不懂的,待我问过了懂的人再告诉你。 卢咏红问过人,回来告诉欧国能说,要打一場蘸追悼亡灵,可以找和尚做,也可以找道士做。看欧国能投来询问的目光,卢咏红就解释说,到寺庙找和尚定下日子,交了香火、功德钱,头一天和第七天,事主家有个主事的人去焚香叩拜就可以了,那七天里和尚自会诵经做法事。至于找道士打蘸,倒是一晚就做得完,择好日子他们带齐家杂登门就是了。 欧国能便问,你说找和尚好,还是找道士好? 卢咏红就笑了,说,这是你的家事,自然是你自己揸主意,我怎好乱出主意? 欧国能挠了挠头,拿不定是找和尚还是道士好,不过倒是给他想到,何不问问儿子的意见? 这一晚欧灿辉却回来得早,八点多就回到欧巷家中,刚给父亲叫坐下──想是父亲有事要说──丁洁荷便踏进屋来,欧灿辉忙站起来,笑着叫了一声阿姨,让了座又去倒茶,然后坐在一旁陪着说话。 这时他有机会近距离端详这个未来的继母,见她不高不矮,略显瘦削,衣着鞋袜收拾得却很干净利索。开始时她略有一些拘束,说开了头,却也是不卑不亢,大方得体,而且很自然的流露出一种对欧家父子的关切。欧灿辉便觉得满意,心想这阿姨也是劳动阶层,也属贫穷阶级,对生活的态度不奢求、易满足,性格爽直有点似红姨,便高兴父亲有眼光会挑选人。 欧国能见儿子和丁洁荷说得来,也自高兴。他最耽心儿子不接受继母,这时便完全放下心来。他便把打蘸的事说了,征求儿子的意见,你说找和尚好还是找道士好? 欧灿辉见父亲不忘生母,心中释然,便说,你揸主意吧! 欧国能把祈求的目光投向丁洁荷,丁洁荷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因为她目前的身份实在不适宜发表意见。欧国能只好把目光再投向欧灿辉,说,我也不知道该找和尚好还是道士好。灿辉,这场法事应该是以你的名义追悼亡母,还是你揸主意吧! 欧灿辉想了想就说,还是去寺庙找和尚做吧,找道士打蘸,又是打锣又是唱吟,从晚上搞到天亮,不要说欧巷这几家,半条内街也给吵得睡不着。 他见过别人家请道士打蘸,敲锣打鼓吵得半条街外也听得见,只不过打蘸这种事即管吵杂不堪,却是没人敢出头干涉的,睡不着也只是心里烦罢了。欧灿辉便想到不要扰民,自然就是找和尚做法事最好。 这件事一定下来,欧国能便有了主意,说,过两天我就上飞来寺,待定下日子,我和再你商量。 欧仙辉点头答应了。因接到陈昊天打来的电话,说他正和市工行的顾科长、市财委的李科长,还有几个朋友在一家新开的山珍野味餐馆喝酒,欧灿辉便和丁洁荷道别,说有些事要和朋友商量,我先走了。见丁洁荷站起身嘴上说好好,欧灿辉便哓得这个未来继母也是个懂礼节的,高高兴兴地出门而去。 欧国能见儿子走了,便坐到丁洁荷旁边,细细的交谈起来。上年纪的人谈恋爱,不像年青人那样嘻笑打闹火热冲动、追逐时尚花样翻新,这般促膝谈心喁喁细语也一样情投意合,爱意绵绵。 欧灿辉自从和女人有了肉体接触,多了一份人生阅历,心想父亲孤鰥多年,和未来继拇那是干柴烈火,说不定有生理需要,第二天干脆和父亲说了,因为工作忙事务多,吃住都在新市区酒店。 第252章 欧国能心想以前就工作不忙事务不多了?不过儿子的理由冠冕堂皇,他自然不好反对,于是儿子要回家吃饭就要提前打电话通知。 丁洁荷心里担心的,原就怕欧国能的儿子反对,见欧灿辉态度明朗,心里就甜蜜得很了。她爱屋及乌,想到这一段时间欧灿辉和练翠珍的关系似乎出了问题,她也喜欢练翠珍憨厚老实,先认准了这个儿媳妇,便悄悄和欧国能商量。 丁洁荷说,以前我曾去江边的酒店吃饭,见过灿辉那个部长刘艳红,当时我以为这个阿红会是你的儿媳呢。 欧国能当然认识刘艳红,也知道刘艳红现在是巷尾欧德庭的未来儿媳,他见过欧海亮和刘艳红回欧巷,两人神态亲密,一看就知道是拍拖恋人。于是就说,你不要乱说。 不过欧国能有点奇怪,就问,你怎么会这样想? 丁洁荷就说,我一个亲戚在灿辉那里打工,工人都议论灿辉和阿红郎才女貌很登对。那次吃饭我看他两人之间的眼神很不一样,说实话现在我看他对翠珍也没这般眼神的。 欧国能一想,那个阿红靓是靓,也很能干,说不上不好,但总觉得比不上翠珍好。丁洁荷一提起练翠珍,他也想到了同样问题。这一个多月欧灿辉晚上不回家睡觉,不但难见上一面,叫他回来吃饭,答应得好好的,到头又说陪客人不回来了。后来直接打电话约练翠珍回来吃饭,练翠珍也推搪有事不来,欧国能便知道欧灿辉和练翠珍的关系出现了问题。转弯抹角的问练翠珍,练翠珍神态自若,每次都是笑笑说没什么。 欧国能想,选儿媳当然是选翠珍好。翠珍又懂事又勤快。一个家最重要的是和睦,翠珍让人看得到她恭谨本份,但那个阿红就有点让人看不透,精明外露,和她打交道先存了谨小慎微的心,就这一点他就会拣翠珍。灿辉和别的女人的事若不是空穴来风,那就太对不住翠珍,也令他失望了。 丁洁荷这时提议说,明天都叫回来吃饭吧? 欧国能点点头,便打欧灿辉的手机,让他叫上练翠珍回来吃晚饭。欧灿辉犹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欧国能才放下心来。 第十一章第六节(下) 练翠珍发现这一段时间欧灿辉对她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欧灿辉对她不再是避而不见,而是主动找她说话,她感觉到他的眼睛有了温暖,没有了以前的冷漠,欧灿辉的笑容还有一种只有她才读出来的含意,那就是内疚。欧灿辉隔一两天给她打电话,虽然是平平淡谈的寥寥数语,也令练翠珍的心开始冰融。 这一天,欧灿辉打电话给练翠珍,约练翠珍下了班回家吃饭。练翠珍强忍着心头的剧跳,装出平淡的样子答应了。 挂断电话她差点就激动地叫起来。旅业部经理室还有副经理在办公,练翠珍快步进入卫生间,那声叫喊没有喊出来,眼泪却冉冉流下来。她转身锁好卫生间的门,回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任由眼泪直流。 欧国能和丁洁荷对欧灿辉和练翠珍结伴回家感到莫大的高兴。看来小俩口的矛盾已经解决,重归于好,那是天大的好事。心上的石头放了下来,心情当然好极了,吃饭的时候做长辈的对练翠珍表现了应有的热情,甚至差不多冷落了儿子,他俩当然知道儿子不会计较。 丁洁荷老是挟好菜好肉到练翠珍碗里,练翠珍就笑着说,阿姨,我现在不敢吃太多的肉,再肥胖起来又要运动减肥了。 丁洁荷就笑着说,傻妹仔,该吃就要吃,不补充营养怎么行?我是不赞成减肥的,该瘦就瘦,该肥就肥,为什么要减?顺其自然好了。丁洁荷知道对练翠珍越随便练翠珍就越放松,所以有时“傻妹仔”、“傻女”的称谓随口而出,练翠珍反而更没有拘束。 欧国能在吃晚饭时问过欧灿辉,这一段时间欧灿辉可抽身去飞来寺,便把请飞来寺和尚为灿辉生母打一場蘸的事定下来。 吃完饭丁洁荷不让练翠珍执拾碗筷,但练翠珍还是抢着把这些家务做完了,才洗干净手走出厨房。看欧灿辉向她点头示意,就跟着欧灿辉上楼进了欧灿辉的睡房,欧国能和丁洁荷留在楼下客厅看电视。 欧灿辉狭窄的小房子里只有一张椅子,练翠珍拿不定主意坐椅子好还是坐床沿好,欧灿辉关上门,说坐吧,练翠珍顺势在床沿坐下来。 欧灿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开头,练翠珍也低垂了头绞着自己的手指,也不想说话──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欧灿辉看了看练翠珍,觉得练翠珍瘦了,原来圆圆的下巴也尖了一点,一股怜悯柔情在胸腔升起,欧灿辉向练翠珍伸出手,柔声说,过来。 练翠珍抬起了头,欧灿辉又扬了扬手示意说,过来。练翠珍顺从地站起来,还没走到欧灿辉身边,欧灿辉一伸双手就把练翠珍拉过来,让她顺势坐在自己大腿上,双手搂着她的腰,脸就贴着了她的脸。 欧灿辉才亲了练翠珍的脸一下,练翠珍心里一酸,这一个多月的委屈全部涌了上来,她忍不住抱紧了欧灿辉,伏在他的肩上就哭了起来。自从和欧灿辉明确了拍拖,,练翠珍的一颗心全系在了欧灿辉身上,她愿为欧灿辉、为南国做一切事情,那怕为欧灿辉牺牲也愿意!欧灿辉和别的女人鬼混,她痛苦、伤心、迷惘、忧愁,却不变不悔,原来她爱欧灿辉爱得这样深…… 欧灿辉心里疚愧,于是轻轻抚摸着练翠珍的肩背,柔声说,都是我不好,哭吧,哭出来就好了。练翠珍的泪流得更多了,她用力搂着欧灿辉,让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这一顿饭最令欧国能满意的是,欧灿辉和练翠珍应是冰释前嫌和好如初。开头听见楼上传出练翠珍的哭声,欧国能脸一沉就想上楼去,丁洁荷忙扯了他一把,示意他稍安勿躁。果然后来两人下楼,见练翠珍脸如桃花,欧灿辉也脸色开朗,两人亲亲热热说去逛商场,欧国能便完全放下心来。 两个年青人一走,欧国能便边看电视边陪着丁洁荷说悄悄话,俩人也是柔情蜜意,情真意挚。 丁洁荷看粤曲播完了,就说,明天还要早起,睡觉吧。 欧国能从丁洁荷眼里看出了话里的含义,就笑着站起来关了电视,等丁洁荷上楼进房开了灯,他就关了客厅的灯走进睡房。他和丁洁荷已经办了结婚证,虽然还没有摆喜酒,但已经悄悄和丁洁荷洞房花烛,有时丁洁荷就留下睡觉。 关了灯上了床,丁洁荷伸手就搂住了他,很温柔地贴近他,他觉得高兴起来,搂着丁洁荷就是一阵长吻。丁洁荷把他搂抱得紧紧的,还捉起他一只手放到她乳房上摸捏,她却伸手到下面去,发现他那里还是软绵绵的,微觉诧异,于是就很用心地为他套弄。 说起来欧国能才50岁,身体又硬朗,刚开始那阵因为两人都有好几年没有性生活,走在一起便是干柴烈火,做爱做得很热烈,现在几个月过去了,两人常常还有冲动,今晚这种“萎靡不振”倒是第一次碰上。 过了好一阵发现还没有起色,丁洁荷便晓得欧国能近来心事重,这时可能是因打蘸想起死去的前妻了。于是她把手离开那敏感地方,轻轻地抱着欧国能和他说家常话。慢慢的,她发现欧国能呼吸从沉重变得平稳,后来又变得有点急速,于是又把欧国能的手放在她饱满的乳房上。 这几年她的乳房已经开始变得松软,重新结婚有了爱情滋润,乳房又开始胀实起来,她知道男人都喜欢抚摸玩弄女人乳房,很容易就冲动勃起的。这时把手伸下去,不用她帮忙,欧国能已是雄纠纠气昂昂了。 她灿然一笑,扯了欧国能一把示意骑在她身上,欧国能意气风发的,轻车熟路,很快就把她帶进一个銷魂的乐境…… 第十一章第七节 欧灿辉为追悼亡母做法事的第一天,欧国能便带着儿子灿辉、灿荣和一早赶来的丁洁荷、练翠珍来到南门口码头,携带香烛纸冥等物登上旅游船,沿北江而上直趋飞来寺。 飞来寺位于北江峡山之北禺,始建于南朝梁武帝普通元年(公元520年),是岭南地区始建时间早,而且能延续至今的少有的几个著名佛教之处,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飞来寺原来香火极盛,中国佛教禅宗始祖达摩、三祖僧璨、南宗六祖慧能和憨山和尚等著名高僧都曾挂锡飞来寺。 慕名登临揽胜的历代名人更是多不胜数,最著名的有韩愈、张九龄、刘禹锡、苏轼、海瑞、湯显祖、袁枚、翁方纲、屈大均等,留下了大量诗词文赋碑刻;到了清代,鼎盛时僧侣达数百人。文革后,人民政府投巨资修缮寺内古建筑,成了省内外有名的旅游风景名胜。 灿荣今年二十岁,广东商学院工商管理系学生,他有大佬欧灿辉高,长得比大佬还健硕壮实,却又戴了一副近视眼镜,倒让人看得出他是个嫩稚的学生哥。放暑假原准备和同学去庐山旅游,见要为亡母做法事,便和同学相约推迟行期。 他精力充沛,见未来大嫂是第一次去飞来寺,便给练翠珍作了义务导游。他说起飞来寺来历,也吸引了对此孤陋寡闻的父亲、未来继母丁洁荷的兴趣,听他津津有味道说起来。 灿荣说,和尚寺庙叫飞来,是不是很怪?它的来历有两个传说。一说是寺是从安徽省飞来。南朝梁武帝期間,在峡山隐居的轩辕黄帝的两个儿子,化为游方居士,到安徽舒州上元寺找到主持和尚贞俊禅师说,峡山居中宿上游──当时清源称中宿县──我想在那里建一个道場,禅师可以去那里当主持吗? 第253章 贞俊禅师满口答应,当晚雷电交加风雨大作,上元寺拨地升起,向南飞迁,赶在黎明之前飞到峡山来。刚到大庚岭,忽闻下界鸡啼,即加快飞行速度,不小心被高山挂住一角,发力一冲,这寺一角就跌落在南雄具雄关,便是今天的挂角寺了。和尚寺庙叫挂角你道奇不奇?皆因为是有这个神话来历的。 再说上元寺在黎明前赶到峡山,贞俊禅师开门一看,已经身在北江峡山之中,从此便在这里生了根,由于它是一夜飞来的,所以就叫飞来寺。 不但练翠珍听得入了神,一船乘客都停止了交谈,饶有兴趣地听灿荣说传说故事。灿荣见全船人都成了他的听众,更来劲了,接过大佬递过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又兴致勃勃地说下去── 另一个传说,是一个叫李飞的和尚建造,说的也是南朝梁武帝年间,因为皇帝笃信佛教,全国遍建寺庙。皇帝知道峡山已经被道教列为全国第十九福地,一日就召见李飞和尚,面谕要在第十九福地建一佛教道场。李飞欣然接旨,立即动身到广东峡山来。 到了峡山一看,觉得峡中胜景多得眼花缭乱,在哪里选址建寺也拿不定主意。有一日,有三个风水先生带领一群人在看风水,一个年老的师傅指点对面山形说,大牛帶小牛,代代出公侯!他的两个徒弟不同意师傅意见,说,师傅年纪大了,眼力不足——对面山形,你从北往南看,委实像大牛带小牛;我们从南往北看,则似象,大象赶小象,代代出和尚。 李飞一听到“代代出和尚”,马上赶上前双手合什说,阿弥陀佛,出公侯也罢,出和尚也罢,我奉当今皇上圣旨,到此相地建寺,想请各位让这块地给皇上建寺好吗? 众人见突然冒出一个和尚,都鼓掌赞成。李飞就作偈说,我名飞,向南来,寺落成,号飞来。所以寺建好后就叫飞来寺──等下到了飞来寺山门处,大家认真看看对面山形,到底像大牛带小牛,还是像大象赶小象?唉,只可惜去年五月,一场千年罕见的巨大山洪诱发泥石流,在瞬息间把飞来寺主建筑摧毁,连主持在内九位佛门弟子攞难,只剩下观音殿、帝子祠、带玉堂等。真是可惜可叹啊! 一船乘客都沉寂下来。千年古刹毁于一旦,谁不感到惋惜概叹?这个消息早就上了电视、报纸新闻,又想到政府和社会各界对此都很关心和重视,正筹集资金合力重建。听说四大金剛塑身给洪水冲到南海顺德,那里的善信合力捞起妥善护送回飞来;重建飞来寺的筹备工作已经密锣紧鼓进行,大家复又感到欣慰。 船到飞来寺码头,下船的只有欧国能一家,其余的乘船继续逆江而上前往飞霞。飞霞也是广东旅游名胜之地,原是一个儒、释、道三教合一的修道場所,洞观按北京清故宫布局,全座分四进、高六层,依山而叠建。殿宇巍峨,亭楼古雅,山上群峰蒼翠,山中古木参天,曲径通幽,浓荫蔽日,清风阵阵,泉水潺潺,确是一个超凡脱俗、清凉自在的旅游胜地。欧灿辉便想到这几年都没到飞霞游玩了,倒是应该抽时间和练翠珍去玩一次。 一年过去,飞来寺遭泥石流巨創的痕迹还历历在目,欧灿辉不忍细看,跟着父亲进了观音殿,见着了留守的佛门中人,便按父亲吩咐,带着细佬灿荣拈香礼佛,焚香跪拜,又拿着元宝纸冥在殿外焚化了,见众多佛门弟子在殿内虔诚诵经,心有所动,拉了练翠珍一把重又进殿,两人在佛像前双双跪下,恭恭敬敬地又向佛像叩头许愿。 跪在佛像前,香烟袅袅,耳听一片敲木鱼、吟颂佛经之声,欧灿辉但觉庄严肃穆,敬畏之念由然而生。又觉心无杂念,只祈盼母亲灵魂超渡,早登极乐世界。见灿荣又跟着进来叩跪,便拉起练翠珍走出殿来,听得父亲说,今天叩拜完了就可以走了,过了六天再来。欧灿辉此时不想说话,便默默点了点头。 练翠珍原是抱着玩耍的心情,特意调了班专门陪欧灿辉前来的,待进了殿,对着庄重威严的金身佛像跪了下去,竟也是满腔虔诚,心无杂念。她心中默默祝愿,祝愿欧灿辉母亲早得超渡,祝愿心爱之人欧灿辉事事顺利,菩萨处处庇护保佑逢凶化吉…… 欧灿辉来之前原想趁这个机会和练翠珍游览飞来景色,不料办完正事,竟是一点闲情逸致也没有了,等灿荣又一次进殿叩拜之后出来,便默默地带头朝江边走去。 灿荣终是少年心性,见大家脸色凝重不发一言,便又逗练翠珍说话,说你知道吗,多少专家学者也没解开飞来寺的两个疑团,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练翠珍一边打量对面山形,一边好奇发问,真的?你快告诉我是什么疑团? 灿荣回头指了指山门遗址,说,过去山门尚存在时,站在山门里,白天那风是向里吹的,到了晚上,那风都是由里向外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管季节变更刮风下雨,日日如是。这是一奇。另一奇是飞来寺所有殿堂楼馆,瓦脊不存一片树叶。很多人去过韶关曹溪南华寺、乳源云门山大觉寺,甚至去过渐江普陀山普济寺,寺内建筑都差不多,唯有飞来寺瓦上日夜不见一片树叶,你道怪也不怪? 练翠珍瞪大了眼睛问道,真的?为什么这样? 灿荣像外国人那样耸了耸肩膀,双手一摊,说,我也不知道──不然为什么说是未解的奇怪的疑团了。 练翠珍又回头望了望飞来寺,忽然觉得这里还有很多神秘,心里一跳,忙走快两步追上欧灿辉,伸手挽住欧灿辉胳膊,这才觉得安定一点。 灿荣小时候来飞来寺参观游览,听学识渊博的老校长说起飞来寺历史、传说、掌故,勾起了他对飞来寺的浓厚兴趣。后来逐渐长大,看了很多书籍杂志,对写到有关飞来寺的都很感兴趣。想起飞来古寺历经千年,冥冥中自有一股天意,即使它刹然毁坏,但大自然似有它神妙奇幻之道,兴也罢,毁也罢,不为人所料,亦不为人所动。历史已经包含了太多太多的疑团,那些疑团虽然不会嘲笑人类,但却明确无误地表达了一种信息,大自然是神秘的,还有许多许多无法破解的奧秘,人和大自然相比,人是很渺小、很贫乏、很无知、很无奈的…… 欧国能趁着小儿子灿荣回来,挑了个日子搬新屋。那是他和丁洁荷共同挑选的,欧灿辉也赞好。新屋是富怡大厦五楼b座,面积有一百五十多平方,有两个厅四个房,除了装修,连家具床铺衣柜全都配备好了,有一个房还配了两张床,那是欧灿辉想到,过年时若继母的女儿回来就住一个房,灿耀和灿荣要共睡一个房了。 新屋客厅宽阔,家人全部团圆聚集──包括丁洁荷的女儿从佛山回来休寒暑假,也不会觉得挤迫,当然比欧巷那间只有四十多平方的殘旧楼房好上百倍。窗明几亮,通风透气,裝修得也简朴而雅致。 有了新房子,欧国能便挑了个好日子,在南国酒店摆了十围酒,算是正式结婚了。他坚持婚事简办不可张扬,不搞什么仪式,也不让欧灿辉广发请柬喜帖,欧灿辉也只好遵从父命。不过很多同事、朋友不请也罢了,欧巷邻里、郑叔郑婶、市政府的叶处长、童科长,市委党校的覃老师、何老师,市财委的李科长、市工商银行信贷科的顾科长这些老友兼死党,还有韦新民、罗振锋那是一定要请的。 住进新房,欧国能和丁洁荷都从心底感到慨叹,真亏了儿子灿辉有本事,若是还在国营企业捱下去,捱到退休也挣不到购房的一半钱,只能看着有权的或有钱的搬新屋,他们这些贫賤底层的人就只能望楼兴叹。 想起来还是邓小平的政策好啊,他说要让一部份人先富起来,儿子果然抓住了机会,算是先富起来了,富起来当然要搬新屋。中国人最传统最古老的祈求,就是安居乐业,住破旧老屋怎么算安居?自然是拥有理想的居所才算安居。 欧国能是第一个举家搬离欧巷的,欧巷的老房子现在由王沛林住着,早上第一个起床做准备的工作就交给他了。房子还是要有人住的,若没有人,那些窃贼把家搬空了也没人知道。要说社会治安好了许多,这入屋盗窃还常发生,有些住高楼的,大白天人都去了上班,铁门给人撬开把家翻得一片狼藉。 欧国能现在觉得很幸福。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路是人走出来的,刚下岗时何等失落、何等惶惑,做修补滕椅走街串巷也沒什么生意,那时是何等焦虑、何等失望。现在好了,不说儿子有出息,自己也有了晚年幸福,早餐档开得好好的,每月的收入比得上在家具厂的收入,现在还讨了老婆,放在四、五年前那是想也不敢想啊! 说实话这个老婆比前头那个还好,心地好脾气好,识得体贴人,每天赶早去上班,搞好卫生清洁烧好开水,等保险公司的人上了班,她就回欧巷来。经过市场顺便买菜,回到老屋把菜一放就帮忙卖早点,到十一点钟就动手做饭。等大家吃过饭,她洗好碗碟收拾好了,又帮着做包子、馒头、咸肉粽,样样功夫抢着做,和大家有说有笑关系融洽。下午五点半钟她就回到保险公司打扫卫生,拖地抹桌椅,把工作做得妥妥当当、干干净净。欧国能迁就她,先做好饭,等她回来了再由她做菜——她也做得一手好菜,别人这时早吃完饭看电视或去散步了,欧国能却有滋有味地吃着热腾腾的饭菜,一样也是温馨的二人世界。 待欧灿辉从外地买了一个大大的邓小平半身石膏像回来,欧国能喜爱得不得了,他这才明白儿子在装修时,特意叮嘱在客厅迎门当眼处留了一个放置物品的空格的用意。 第254章 当时他也没认真理会,随手摆了一个大花瓶放上去,现在摆上邓小平的石膏像,他就知道,儿子和他一样的心思。 邓小平是我们的大恩人,没有邓小平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 第十二章 一 欧巷里出了一件谁也没想到的祸事,年纪轻轻的方小兰竟然跳井自尽! 这一惨剧令所有认识方家的人目瞪口呆,方家老少人人哭得天昏地暗,邻居们也为之惋惜垂泪,接着,各种猜测和议论便悄悄传了出去,顿时谣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而被好事之徒传得沸沸扬扬的,便是把方小兰自杀往情色、情仇、情杀、情殉那方面去联想,更添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欧灿辉为方小兰的死感到伤心之余更为气恼烦躁,因为他被列为重大嫌疑人。幸而阿sir很快就为他洗脱了嫌疑。尸捡的结果方小兰仍是处女,没有受到强奸或暴力的痕迹。大量调查证实方小兰有严重的忧郁症、自闭症状。公安人员对有关人员逐一排查后证实死因没有疑点,重点调查的欧灿辉没有什么重大问题,对方小兰的死亡没有任何责任,于是就作出了方小兰系自杀的正式结论。 方清不能接受细妹自杀的事实,更不接受欧灿辉不是凶手的事实。细妹的死使方清几乎一蹶不振,好长一段时间表面很消沉,内心却烦躁得很。 然而这时欧灿辉比方清还要烦躁。他烦躁的是舅父何润培的事。舅父像方小兰一样突然死了,同样不是病死不是善终,是失踪了两天,才发现留下遗书跳落北江自杀死的。 欧灿辉看过那遗书,遗书不算短,说了些对不起家人,嘱咐两个儿子好好读书的话。阿sir也判定是自杀,自杀原因则有待调查。 欧灿辉想不通舅父为何自杀。半个月前,舅父到南国大厦找他,进了办公室就掏出5000元放在茶几上,原来过几天是舅母生日,舅父要在大厦摆六围酒为舅母庆寿。 欧灿辉赶快把钱塞回舅父让他收好。舅母生日他做外甥的要孝敬,他是实心实意为舅母摆酒祝寿。何润培哈哈笑了,说早料到欧灿辉会这样,所以先把钱带来。 欧灿辉假装生气,不料何润培一本正经地说,欧灿辉不收钱他就另择酒店。到底拗不过舅父,欧灿辉只收2000元,舅父就是要欧灿辉全收下。他笑哈哈地说,最近生意好赚了不少钱,你不收就是瞧不起舅父了。 欧灿辉只好收了,亲自安排了可开四围台的武汉房,让李伙生开了一张大菜单,约舅父舅母到南国富怡食府饮早茶看菜单,舅父舅母都说好才交到大厦餐厅营业部。寿诞那天,六围台每台都摆上金花马爹利和五粮液,总之六围台若按十足收费,没有8000元绝对下不来。 那天父亲和细佬灿荣自然有来吃寿宴,那天舅父喜气洋洋兴高采烈,谁想得到十天后会自杀?现在困扰欧灿辉的是,自杀一定要有理由,自杀一定是碰上解决不了的重大问题。舅父有什么事情想不开,有什么重大问题非要以死解决?! 欧灿辉把自己关在办公室苦思苦想。舅父说赚了不少,他搞什么生意?那一定是私兑外币了。就算后来私兑外币亏了,定不致于亏到倾家荡产的……倾家荡产四个字,猛的使他记起华仔表哥老婆说过的话,就是因为和华仔表哥老婆初次见面就听了这些话而印象深刻──记得华仔表哥老婆当时说的是,(华仔表哥)去嫖我还不那么生气,嫖一个晚上也用不了多少钱,嫖多几个也就没气力再嫖了,赌呢,一个晚上就可以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 对了,赌!一定是赌!只有赌才会造成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舅父是有打麻将赌钱的,欧灿辉在搞装修时,就知道舅父有一次一晚就输了3万,还把金捞押给了华仔表哥。莫不是舅父越赌越大沉迷而不可自拔?莫不是舅父在华仔表哥的赌档欠下了巨额赌无法退身?欧灿辉便想到,华仔表哥在清源开赌档,搞得那样诡秘,赌注一定小不了,舅父说不定就是由此惹下祸端的。 欧灿辉马上去找阮桂洪。阮桂洪曾跟华仔表哥去云南开赌档,回到清源后,也曾跟着华仔表哥在赌档做过几天睇场,听了欧灿辉的劝告才退出来的,他一定知道华仔表哥赌档的很多内幕。 阮桂洪听欧灿辉说了对舅父之死的疑惑,也自惊疑不定。何润培他是认识的,赌档的情况也知道一些,但确实很长时间没去沾这个边,他也不清楚华仔表哥有没有对何润培做过些什么,何润培的死底和华仔表哥有没有关系他也不清楚,不过他答应秘密去打探一下。 阮桂洪的神情很痛苦,因为他和欧灿辉就像亲兄弟一样亲密,而华仔表哥则是他的至亲,和两人的关系都很好,说起来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这次是出了人命,死的人又恰是欧灿辉的舅父,他也想搞清楚,华仔表哥与欧灿辉舅父的死有没有牵连。 欧灿辉从阮桂洪那里没挖到有用的消息,心里总是放不下。细细回想结识华仔表哥以后所知的情况,特别是华仔表哥和澳门人厮混、华仔表哥的马仔到南国大厦酒店捣乱的情况,越想越觉得华仔表哥行为诡秘居心叵测,开赌设局害人的事华仔表哥是做得出来的。 欧灿辉又想起了在吊唁守灵时,舅母哭得昏昏沉沉没多说什么,读高二的大表弟却提起,说父亲失踪第二天有几个人来找过两次,大表弟还说这些人神色不善,好像别人欠他们的债一样。欧灿辉因为当时有电话找他,后来事情忙乱就忘记再问这件事。这时把这些细节想起来,欧灿辉越想越觉可疑。 欧灿辉于是约了下廓街派出所的欧所长见面。和派出所的人打了几年交道,欧灿辉和欧所长也很熟悉,而且还认了宗亲。欧灿辉开门见山把疑惑之事说了,欧所长就说,何润培有赌博行为,我们是掌握的,后来也有听说他赌得很大。你说的情况很重要,看来要组织警力认真查一查。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如果何润培是因赌搏致死,我们一定把歹徒绳之于法。 欧灿辉从下廓街派出所回来还是想这个问题。跟着接到刘艳红电话,脸色更凝重了,苦苦思索起来。 刘艳红在欧灿辉舅父丧事办完才知道消息。刘艳红知道一些情况,觉得还是要和欧灿辉通通气。刘艳红的堂兄刘光绍常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早两天在刘艳红面前说漏了嘴,说这一次晦气,几十万还没收到手,欠债的跳了北江河,弄得波士把他们几个当出气筒骂了个狗血淋头,垂头丧气。 刘艳红知道堂兄挂名在金龙酒吧上班,她心里对方清有旧恨,从堂兄嘴里常得知金龙的一些消息动态,早知道华仔表哥和金龙有问题。堂兄对她的劝喻听不进去,这一次堂兄跟着华仔表哥玩出火,一个大男人跳北江河传得沸沸扬扬,刘艳红就更担心堂兄了。待弄清死的人是欧灿辉舅父,刘艳红考虑再三,觉得还是告诉欧灿辉好——欧灿辉和华仔表哥有渊源,欧灿辉若不对华仔表哥有全面认识了解,说不准华仔表哥把主意打到了欧灿辉头上,欧灿辉还懞弊弊就糟了…… 刘艳红的猜测没有错,欧灿辉舅父何润培的死,正是和华仔表哥有莫大牵连。何润培是个善于掩饰的有钱佬,但清源这地方赌风甚盛,何润培自小便学会了打麻将,常和朋友开台的,开始打赌注很小,后来越打越大,赌瘾也越打越大,到结识了华仔表哥,很自然地成了华仔表哥的猎物。 华仔表哥曾用心研究过赌徒心理学,明白赌徒们是越输越急于翻本,输红了眼的,不要说高息贵利,就是把汽车、商铺、房屋抵押出去,最后把老婆抵押出去也敢做。这一年中他的资财翻了几翻,便全赖赌场所赐。梁仕彬提点华仔表哥设局,特别对华仔表哥的胃口,他甚至沉迷进去了。 赌场设局是一件很刺激的游戏,尤其是过程,简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特别是游戏按着设计好的过程一步一步走向预期的结果,那快慰、那满足、那成就感绝对是人生一大乐事。华仔表哥便时常呕心沥血的设计布局,引诱那些自认精明过人的有钱人上钓。 华仔表哥这一次设下千仙局,欧灿辉的舅父何润培便成了牺牲品。(见《三戒卷2沉浮•方清篇》) 欧灿辉对这一切全不知情,但刘艳红提供的消息,让他猜测舅父之死必定与华仔表哥的赌档有关。刘艳红还吞吞吐吐的说出华仔表哥和澳门人那次挖脚的事,再联想华仔表哥不动声色派人到南国大厦酒店捣乱生事,不用刘艳红提醒,欧灿辉也听明白了,华仔表哥和澳门黑社会要打他的主意,焉知这次华仔表哥打舅父的主意是不是实际矛头指向我? 欧灿辉越想越生气,知人口面不知心,华仔表哥,想不到你竟为一私欲搞到我头上来了!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踩到了我头上,那就对不起,我要主动反击了! 到中午的时候,欧灿辉已经把事情大致梳理清晰,然后写了一封捡举信,写好后认真细看了一遍,签上姓名,把罗振锋叫进来,嘱咐他把信直接送到市公安局治安科去。 罗振锋微觉诧异,不过见老细不想和他细说,他就转身出门去办理。 欧灿辉没想到这事下午就有了反应。市局治安科魏科长和他通过电话,然后开车来把他接到市局,直接和刑侦支队一个副支队长见面详谈。 副支队长特别仔细了解当时去云南开赌档的人和事,要欧灿辉仔细描述两个澳门人的身材相貌。 第255章 欧灿辉一说出阮桂洪的名字就后悔了,但在开头他已经简单说了他加入华仔表哥装修队的过程,他和阮桂洪的老友死党关系、阮桂洪和华仔表哥的关系也说得很清楚,没理由避得开阮桂洪的,欧灿辉心想不能把阮桂洪说成坏人一党,又把当时阮桂洪家庭困难情况摆出来,说阮桂洪是打工仔,是受华仔表哥威迫利诱才跟着去的,又说华仔表哥在清源开赌档,阮桂洪听了我的劝告就再没跟华仔表哥干坏事…… 魏科长笑着插话说,欧老板你放心,政府有政策,我们会区别对待,阮桂洪不是主犯,我们可以从轻发落嘛。 副支队长点头附和,又提醒欧灿辉说,事情未完要注意保密,即使阮桂洪是你好朋友,你也不能向他泄露半点风声。其他人包括家人都不能说,否则后果可能很严重。 欧灿辉忙说我晓得,我一定做好保密。 欧灿辉抹了一把汗,心里说阮桂洪你要怪我也没办法,对不住你了!退一万步就算我舅父之死和华仔表哥无关,但华仔表哥开赌档,会害很多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好好做装修、好好开公司揾钱就是了,打打擦边球钻钻空子捞点偏门,大约也不至神憎鬼厌,偏要搞黄赌毒,这可是触犯刑律啊!这一次看市局的态势似是要大动干戈,说不得,是你华仔表哥不仁,三番四次搞我,这一次连我舅父的命也搞死了,果真是你做的,我能放过你么!华仔表哥若给查办,阮桂洪也可能会被供出而受牵连,但你没有跟着华仔表哥深陷进去就对了,你是我的好兄弟,若你有事,拼着倾家荡产我也要救护你…… 一想到阮桂洪被牵扯进来,欧灿辉还是感到后怕了。阮桂洪去云南赚到的二十多万元,大概属不正当收入吧?若是公安以非法所得而追缴,岂不是害了阮桂洪?!欧灿辉打定主意,公安若是这样处理,他一定会代阮桂洪出这笔钱,阮桂洪待我有情有义,别说我现在有这个能力,就是没这个能力也要竭尽所能帮助他渡过即将面临的难关。 二 到底心绪不宁,欧灿辉晚上便去了塘仔边郑叔家。郑叔饱经风霜,阅人无数,他的处世哲学、精辟见解,应该能像以往一样给他提神醒脑、排忧解难。 郑叔郑嬸正在家,见欧灿辉来了,自是高兴。原先的私伙局这两年滚雪球般壯大发展,已经组织成凤城粤剧社,人强马壮,常常排练粤剧折子戏,在城乡有了一点知名度,也常常在城乡搭台演出。郑叔家太小,粤剧社便在剧场租了地方,剧场方面允许他们在闲暇时可使用舞台排练,于是郑叔家便安静下来。剧场离塘仔边不远,几分钟就到了,郑叔老俩口晚上常到排练场地凑热闹,粤剧社有演出任务,他俩便安安份份留在家里看电视。 郑叔一见欧灿辉来了,便高兴地带欧灿辉观看他养的画眉。欧灿辉见一个雀笼空着,另一个用黑布罩着,这点常识他倒是从洪主任口中已经了解,画眉性机敏、胆怯,好隐匿,晚上用黑布罩着,是怕外物如猫狗鼠辈惊吓。郑叔拿走黑布,嘴里“知知啾啾”地轻叫,指点着笼中的鸟儿说,看见了吧,这画眉是郭永强专门从落凤岗给我带出来的…… 欧灿辉自然认识郭永强,他是郑婶的侄子,现在已经当上市卫生防役站副主任。食品卫生、公共卫生归卫防站管,这卫防站可以说对餐饮业有生杀大权,即使你完全按规范做好食品卫生、公共卫生,但若是给卫防站盯上了,三天两头来捡测抽查,不厌其烦不说,还担心顾客看见了会生疑心产生负面影响,更不用说食品卫生、公共卫生总会有瑕庛缺点毛病,而且俗话说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卫防站的人是完全得罪不得的。 欧灿辉从搞灿记大排档起就注意拉紧郭永强的关系,现在可以说和他关系非一般,一个电话打过去,保证郭永强和别人吃着饭也会放下筷子,马上赶来和欧灿辉把酒言欢。 郑叔这时又笑着说,隔行如隔山这句话真是一点不错,我没养鸟时以为养什么鸟都差不多,养了才知道,里头有很多讲究的。辉仔你看这画眉,是不是嘴如钉,眉如线,身似葫芦尾似箭? 欧灿辉对养鸟是门外汉,原来看这画眉羽毛黑得发亮,眼眉那条白线又份外惹人注目,听郑叔一说,果然是尖嘴如钉、白眉如线、身似葫芦尾似箭,不禁脱口赞了一声“靓!” 郑叔又说,你再仔细看看,这画眉顶毛薄,眼水透,腿如牛筋能打斗。 欧灿辉凑前仔细看,这画眉果然顶毛薄,眼水透,腿如牛筋强有力,不禁又脱口赞了一声“好!”看郑叔如待宝贝般的慈祥目光,欧灿辉便说,郑叔,我倒是很佩服你干一行钻一行,时间不长你都成专家了。 郑叔把黑布罩回雀笼,嘴上就说,专家谈不上,专心就是了。不过干一行钻一行这话你倒是说对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除非不干,干起来就要干好。 郑婶烧了开水,这时就叫他俩过去喝茶。郑叔找出欧灿辉送来的婆坑茶——那是存放了二十年的老茶,是阮桂婵送给欧灿辉的,欧灿辉又郑重其事的转送给郑叔,一老一少这时安坐下来细细品茗,欧灿辉那心境也逐渐平和下来。 市政府组织私企老板到华东五市参观考察,欧灿辉听说陈昊天也参加了,心想机会难得,去开开眼界也好,于是高高兴兴地同意报名参加。外出期间他都是和陈昊天同住一个房间,睡前闲聊,有次说起华仔表哥的事,引起陈昊天的忧虑,说,华仔表哥多行不义必有报应,桂洪这个人耳朵软,他和华仔表哥又是很亲近,我担心他跟着华仔表哥干了不少事,弄不好定会牵连进去,回去倒是要和他好好说一说,要未雨绸缪,华仔表哥那头不出事还好,出了事要脱得身才是高明。桂洪这个人,咳…… 欧灿辉很高兴市政府组织的这一趟考察。到了经济发达的华东地区,他又一次领会了“天外有天”这句话的内涵。广东开放的经济发展算走在全国的前列,但上海江淅的蓬勃发展和大胆创新,仍然给参观考察的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而清源在广东位居中下游,要迎头赶上还要下很的苦功。欧灿辉心想,若不是常常注意汲取外地的先进经验,必定会夜郎自大虚骄恃气固步自封,要做大做强便是痴人说梦了! 这次外出,欧灿辉惦记着给练翠珍买了礼物,那是一条晶莹透亮的珍珠项链、两件衣裙。陈昊天原没有这个习惯,这次受欧灿辉影响,也给妻子买了同样的礼物。他不晓得妻子喜不喜欢衣裙的款式,欧灿辉笑着说,不管喜不喜欢这衣裙,心里总是喜欢的,你相信我就没有错。陈昊天一听就明白过来,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 练翠珍一见到礼物,果然喜欢得见牙唔见眼,她原想撒撒娇让欧灿辉给她戴上珍珠项链,却又脸皮薄,欲言又止。倒是欧灿辉看她爱不释手,便伸手拿过来给她戴上,顺便亲了一下她的脸。练翠珍脸红耳热,到底忍不住,情不自禁抱着心上人亲了又亲。欧灿辉大喜,难得练翠珍主动表示亲热,他紧紧和她相拥相吻,情热时倒还记得她端庄传统,控制着自己不让她太难堪。练翠珍脸红红的,忽然用力推开他,嘻嘻笑着跑外头去了。 从华东回来,欧灿辉和韦新民长谈了一次,指示韦新民草拟了一个分配方案,他认真研究作了修改,又专程跑去新飞厂和陈昊天作了一番探讨,才召集全体中层以上人员开工作会议。他在会议上郑重其事地宣读了新方案,令全体与会人员面露喜色,差点就欢声雷动了。原来欧灿辉宣布,他将年纯利的20%提出分配给管理人员作奖励,其中总经理占7%,副总经理以下作不同份额进行分配。 过去南国公司利润虽然保密,但管理人员心中有数,公司去年纯利大约有数百万,而现在其中20%属于他们,他们能不高兴么!而且他们也懂得水涨船高的道理,不用说,他们的劲头更足了,如果刘艳红现在挖他们跳槽,他们也不会去的。 接下来公司又开了多个会议,特别是对企业员工奖惩条例作了更详尽、更严格的规定,使公司各项管理制度更臻完善,提拔、调整了一批管理人员,员工士气高涨,生意蒸蒸日上,欧灿辉看公司各连锁店都呈现一派生气勃勃的新景象,心里自觉满意。 三 忙过了这摊子事,欧灿辉松了一口气,接连几晚都到郑叔家叹茶闲聊。这晚因为把练翠珍也约了去,看快到十一点了,欧灿辉便偕练翠珍想告辞,不料郑叔指了指电视,示意欧灿辉注意看。欧灿辉转过头,原来电视上正播出特别新闻报道,欧灿辉不由得集中精神,认真起来。 特别新闻报道的消息令人震撼,报道说,一伙歹挟持挟外地人质,两地公安在省公安厅的指挥下,迅速侦破此案,于今晚出动大批警力围剿歹徒,顺利解救了人质。歹徒持械负隅顽抗,浴血枪战中,我市一名警员为保护人质不幸中枪光荣牺牲,三名歹徒被当场击毙,数名被擒。 练翠珍听得目瞪口呆,欧灿辉也给电视上播放的实况录像震慑住了。因为现场光线的关系,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我公安人员全副武装,迅捷地朝一幢大房子扑过去,跟着传来爆豆子般的枪声,攝像镜头前进了一点又给一只手阻拦,大约是公安人员要保护电视台工作人员的安全。后来大约是战斗结束了,攝像镜头拍到了憔悴不堪的人质被掺扶着走出大房子…… 太可怕了,朗朗乾坤竟有如此狗胆包天的歹徒,公然持械顽抗,全部击毙也不解恨,因为有一个警员不幸牺牲,这些歹徒十条狗命也抵不上一个公安警员生命金贵! 第256章 欧灿辉这时脑子转得飞快,于是掏出手机找着了韦新民,你看了电视没有?看到了特别新闻报道?好,你马上和罗振锋去一趟市公安局,以南国公司的名义捐20万慰问金,感谢他们为民除害,感谢他们浴血奋战保卫一方平安…… 郑叔听欧灿辉讲完电话,点头嘉许说了一个字,好! 练翠珍还盯着看电视,这时就扯了扯欧灿辉衣袖说,我也是b型的…… 欧灿辉早看见电视上打出“紧急呼吁”字幕,播音员的画外音说,市人民医院现急需b型血浆,呼吁b血型、o血型人员马上到市人民医院献血……他马上想到这种播放安排有异往常,说不定是有参战人员负伤。欧灿辉知道自己是a血型,见练翠珍一副急不及待的样子,明白练翠珍的心意,就点点头说,好,我们现在就去人民医院。 练翠珍马上站起来要走,欧灿辉却又打电话找着人事部长,嘱咐他马上回公司打开电脑,查到b血型的员工,就动员、组织他们到人民医院献血,献血员工明天上午安排公休,公司补发300元营养补助。公司人事部电脑貯存了所有员工的资料,当然也包括每个员工的血型,这电脑化管理确比旧式卷宗档案管理先进便利快捷。 郑嬸这时走过来对练翠珍说,明天我买老鸡毑煲汤,你和辉仔过来吃饭,献了血是要补的,记着过来啊!她和郑叔对练翠珍印象不错,也喜练翠珍老实本份,见欧灿辉挑了练翠珍拍拖,便也把练翠珍当作自家儿女般看待。见练翠珍要去献血,这些事不好阻挠反对,但又有些心疼,便想到老鸡毑煲湯最为大补,明天要煲靓湯给练翠珍滋补身体。 练翠珍答应着,便偕欧灿辉匆匆告辞,直奔市人民医院而去。 欧灿辉刚到市人民医院,接着就接到罗振锋打来的电话,知道了金龙公司遭突袭查封的消息,联系到今晚电视的特别新闻报道,欧灿辉顿时心里一沉,意识到华仔表哥出了事而且事态严重。他又惊又喜,脑子更清晰了,马上打电话找人事部长,人事部长正在带几个员工赶去医院献血的途中,他嘱咐人事部长办完医院的事后,联系韦新民、罗振锋回公司一同开会。 这时强光一闪,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原来是报社记者给他拍照,跟着他也看见了电视台的攝像机也对着他。这些媒体人员因为报导南国公司,欧灿辉已经和他们混得熟悉了,便笑着对他们说,我是a血型的,人事部长正带着员工赶来,你们要拍就拍献血的员工好了。 验过血的练翠珍被护士叫过去,这时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刚才抽血查验的时候练翠珍就蹦紧了脸。欧灿辉忍着笑走到她身旁,柔声说,不要紧张。护士一边操作一边也说,放松一点,不用紧张的。 练翠珍能捱累吃苦,就是特别怕打针,原先冲动要献血,到了医院才想起来,验血、输血是要挨扎针的,心里便惴惴不安害怕起来,不过这个时候已经不能打退堂鼓,辉哥还组织员工前来献血呢,自己这时反悔,辉哥会有什么想法?死就死,(注:死就死:粤港俚语,横下一条心的意思)不能让辉哥把自己看扁了。 练翠珍转过头不敢看伸过来的针管,欧灿辉知道输血的人紧张不好,便轻声和练翠珍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记者们早把镜头对准了练翠珍,闪亮的灯光让练翠珍不敢紧皱眉头——万一真的上了电视、在报纸上刊登了照片,她愁眉苦脸就不好了,不光自己不好看,也丢了 辉哥和公司的面子。刚才就是扎針的时候感觉到一下钻心的疼,扎好了针也没別的不好感觉。 人事部长和几个员工一进来,马上被安排抽血化验。欧灿辉这时心里着急,已经打了几个电话询问,却摸不到一点详细信息。他不是关心华仔表哥,而是想着华仔表哥租赁经营的夜总会,若华仔表哥真的出了事,这善后该如何进行?他很想找去了公安局的韦新民、罗振锋了解情况,但还是忍住了,这个时候不好干扰他俩,有新的消息,罗振锋必会及时打电话汇报的。 等欧灿辉把练翠珍送回住处再赶回南国大厦,韦新民、罗振锋和几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都已等候在公司办公室,马上开了紧急碰头会,商讨应对措施。 南国大厦五、六层原来租给华仔表哥做夜总会,华仔表哥投巨资经营,今晚东窗事发,夜总会一定会被查封,如何把查封夜总会的负面影响压减到最低,并且尽快恢复营业,这些都是很伤脑筋的事。 欧灿辉还知道给华仔表哥装修的赵老板更是欲哭无泪。因为竞争,很多装修公司都是带资进场,待完成工程再统一结算,也有不能一次结清,拖欠着分期付款的。装修公司的赵老板和华仔表哥是旧相识,原来以为华仔表哥关照给他大生意,做完夜总会工程才知道工钱不好讨,华仔表哥手下马仔凶神恶煞还恶言相向,细一打听才知道都是些亡命之徒,这欠款就更不易追讨了。 华仔表哥给抓进监倉,装修公司找不着主儿结帐,麻烦更大。华仔表哥的家产物业肯定给冻结,即使告上法院打赢官司,华仔表哥财产的划分和赔偿也很难计算清楚,旷日持久拖上三年两年也说不定的,这一下赵老板是打下牙齿和血吞,谁叫他沾上的是华仔表哥呢。 还有不少老板也因此而吃了大亏,包括方清的细佬方坚。方坚的商店为夜总会提供各种高档酒,还有其他诸如提供啤酒、提供各类商品的多个供应商,按惯例是日供月结的,夜总会突然关闭,哪里去找华仔表哥结账取款?这些老板都是欲哭无泪,把华仔表哥的祖宗十八代都咒骂得狠狠的,到头来还是自认倒霉。 罗振锋和韦新民大体了解今夜公安行动的事态缘由。欧灿辉打了两次电话给阮桂洪,阮桂洪开始还不知道华仔表哥和金龙出了事,接到欧灿辉电话,阮桂洪顿时比欧灿辉还要紧张。华仔是他亲表哥,这里头还牵涉着军长,而军长是有一笔巨款存放在他那里的。今晚的大事是追捕绑架人质案,华仔表哥、军长已经做过一次,这次连金龙酒店也遭到查封,华仔表哥和军长恐怕脱不了干系。公安还击毙了几个绑匪,不知军长情况到底如何? 欧灿辉第二次打电话找阮桂洪,已经是次日凌晨一点多钟,因联系不到华仔表哥和军长,阮桂洪毫不掩饰他的焦躁不安,欧灿辉却宽下心来。阮桂洪没在这次行动给一窝端,说明没有给牵扯进去,这就令人放心了,他转而专心考虑该相应采取的措施。市公安局魏科长已经给他打来电话,公安对银河夜总会没有采取查封行动,但在外围有相应布置,只要可疑对象离开南国大厦,马上实施拘捕。魏科长让欧灿辉以一方违约经营为由,于次日采取终止协议行动。 欧灿辉对魏科长说了很多感激的话。幸好采取主动出击,也幸好平日未雨绸缪,公安对华仔表哥采取行动,也考虑了尽量减少对南国的冲击和负面影响。这一晚注定很多人一夜无眠,欧灿辉也只是睡了三个多小时,天刚亮就醒了。很多措施已经布置下去了,关健还是和公检法打交道,处理妥当,华仔表哥的银河夜总会不但不会成为累赘,反倒为欧灿辉增添一大笔收入。 总经理韦新民不愧为研究生,不但博学多才还能言善辩,在公安对银河夜总会搜查结束后,通过一番法律交涉,南国公司完全拿回了该场地的经营权。虽然在夜总会大门外贴上了“内部装修,暂停营业”的告示,欧灿辉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找上来。 果然,很快就有人前来洽谈租赁经营夜总会。这老板姓杜,四十刚出头,是前任杜副市长的亲弟弟,他上门时是由市政协一个副主席陪着来的。欧灿辉不敢怠慢亲自接待,不过热情归热情,具体谈判租赁价格,欧灿辉不但在原价格上翻了一番,还装出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不愿在价钱上作一点让步,后来有几个老关系给他打来电话软硬兼施,他才象征性下调了一点。因为欧灿辉知道,银河夜总会的装修美轮美奂,新老板不用投巨资即可营业。这个杜老板想摘桃子,也不想想我欧灿辉是何等人,为了实现我的人生梦想呕心沥血,摘桃子轮得到你杜老板么? 杜老板是个生意人,精明得很,他看欧灿辉软硬不吃,知道碰上了对手,等他得知有人也打这个地方的主意,于是放下架子,很快就再次登门谈妥条款签了协议。花一些钱对原装修设置作了一些改动,换了一个帝豪夜总会的名号招牌,杜老板便择吉开张。 这个杜老板很有来头,上层关系极多,开张以后南国大厦门前更是车水马龙,生意兴隆。欧灿辉便想,一山还比一山高,华仔表哥和杜老板比起来,还真差了好几个档次。华仔表哥暗地里捞偏门,这杜老板可是光明正大做生意,很多人都知道杜老板有背景,很多当官的和有钱人都来捧杜老板的场,当然也少不了来南国大厦用餐宴客,看上去帝豪夜总会比华仔表哥经营时还要兴隆。 欧灿辉在喝杜老板开业志庆的喜宴酒时还在想,那次警匪枪战有警员牺牲,自己脑子一热捐了20万慰问金,说得好听是回报社会,没想到那晚把为非作歹的华仔表哥一窝端,他租赁场地缴纳的60万抵押金便按违约归了南国大厦,算起来欧灿辉还大赚了一笔,再租赁又狠赚了一笔,真是好心有好报,今后善事不妨多做一点──古时候有钱人都做些修桥补路、施粥赈灾之类的善事,现代富商们做慈善事业的就更多了,想来必有它的道理,得找个时间向覃老师请教请教,大约又会明白多一些有钱人的人生哲理的。 第257章 四 欧灿辉一直关注着华仔表哥的案情。刘艳红的堂兄刘光绍,是被军长挑去看守人质的,事发那天当场丧命,欧灿辉打电话给刘艳红,对她堂兄的下场表示惋惜,刘艳红也没什么表示。 欧灿辉心底里希望方清也在劫难逃,但方清给关了三天就给放出来了。他终于了解到第一次给反贪局传唤关押,是方清的“杰作”,欧灿辉冷笑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方清虽然涉案不深,但薄行寡义自作自受,眼见金龙公司给查封,如今的方清便似是丧家之狗,要在清源抬起头来便是千难万难的了。哈,方清你也有今日! 欧灿辉最可惜的是那天晚上竟让华仔表哥逃离法网。很确切的消息是,欧灿辉舅父何润培的死亡与华仔表哥有关,这让欧灿辉感到极愤怒。舅父死因大白,虽说咎由自取,但华仔表哥难逃其责。他内心极盼望公安大展神威,及早把华仔表哥绳之以法,但半个多月过去,华仔表哥还没有抓捕归案,却传来最令他心痛的消息,倒是阮桂洪给抓捕进去了! 欧灿辉简直气急败坏坐立不安,动用了很多关系,案情倒是打探出来了,阮桂洪被抓的最大问题是窝脏,华仔表哥的得力干将、绰号军长的欧阳均祥,把一笔25万元的巨款交付阮桂洪秘密保管。除了阮家亲人,还有一个和欧灿辉一样急得上火的人,那就是陈昊天了,他也是四出话动,托关系疏通营救。但此案案情重大,陈昊天、欧灿辉虽然结识很多上层人士,对阮桂洪的案子也不敢轻易说“搞得惦”。 欧灿辉一得到阮桂洪已经动用了那笔钱,要家属补足阮桂洪所藏脏款的消息,马上提了5万现金送到阮家。阮桂婵正和方坚商量筹款,见欧灿辉把钱送来,全家人很是感动,阮桂婵更是一面说感谢的话一面拒收,欧灿辉急了,不由分说定要阮桂婵收下,又和阮家人商议了案情,对阮桂洪父母说了很多宽慰的话。 欧灿辉为阮桂洪的事费了很多心思,有一次还约上陈昊天才够面子请动一个人,然后由这个和市委书记的秘书有特殊关系的人请来该秘书晤谈。陈昊天胆子最大,竟然直接找到市政法书记为阮桂洪求情,并慷慨承诺向市见义勇为基金提供一笔赞助。后来和欧灿辉通了电话,欧灿辉更干脆,直接就让罗振锋拿了一张30万元的支票去交赞助。罗振锋自然明白老细的意愿,也不说破,对阮桂洪的案情也关心起来。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欧灿辉和陈昊天虽然出尽法宝,但事涉国家法律,谁敢徇私枉法?阮桂洪到底给羁押了半年才放出来,不过罗振锋相信,若不是有欧灿辉和陈昊天这两大强援,阮桂洪可能不是被判三缓二,而是直接送去什么监狱坐监了。 事发半年后对此案公审,蔡韵仪被定容留、组织**罪劳教三年,挛毛及向阳则被判死刑,军长被判死缓,潘榕生及其他涉案成员也被分别判处无期以下不等的刑罚。澳门黑社会的七仔已被当场击毙,只有华仔表哥、梁仕彬外逃尚未落网。清源这一惊天大案,让清源人茶余饭后议说了好多天,若干年后仍有人津津乐道。 欧灿辉见放出来的阮桂洪精神憔悴,人瘦了一大圈,自觉心疼,他知道阮桂洪的女友五女卷款潜逃的事,于阮桂洪来说更是又一重打击,悄悄和陈昊天商量了,要帮助阮桂洪重整事业。 欧灿辉这时才领会到,当年郑叔劝自己不跟着华仔表哥去云南开赌档的话,是何其深刻、何其正确!他细细回忆,记得郑叔是这样说的:辉仔,这件事真的做不得!就算华仔、阮桂洪搏到几十万回来,但你不要眼红、心动、后悔没有跟着去。不是这样的,你只要在这样的路走上一步,以后就有胆走第二步、第三步,会越走越远,到想回头的时候,十个有九个只会越陷越深。所以,对这些邪门歪道,借用一句古话,叫做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何况根本不会饿死! 欧灿辉庆幸自己听了郑叔的话,没有走出那一步。那时见阮桂洪捞了十几万回来,又有点后悔呢,还认为郑叔危言耸听,现在看看华仔表哥、看看阮桂洪的下场,才知道郑叔说的都是苦口良药、至理名言!欧灿辉现在已经领会到,其实郑叔那番话,精髓在失节事大四个字。节,就是做人的道德标准,就是做人的基本准则的,谁越过了这一条红线,即使是小小的一步,后果也可能是严重的,须知千里之堤是溃于蚁穴啊! 欧灿辉感触既深,又专门找陈昊天说这件往事。陈昊天收敛笑容,沉思了一会才说,我们有小聪明,郑叔是大智慧,说的真的是至理名言啊!说实话,现在这个社会,不请客送礼办不成事,还有很多不好的风气,只能说适者生存,我是做过很多行贿甚至拖人下水的事,不过我自己有一条原则,就是不嫖不赌,兢兢业业,说起来,嘿…… 欧灿辉听到不嫖不赌这句话,想起和韵仪的一段肉体关系,脸上不禁一红。不过陈昊天说的话,让他感触更深,他和陈昊天一样,开始更多思索这个问题。 欧灿辉和陈昊天都有心帮阮桂洪,但阮桂洪并不领老朋友的情。 阮桂洪这一次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给关进去,和他同床共寝的五女,竟然把童装店的商品折价抛售,然后卷款外逃。他放出来时,给搜缴去的几个存折倒是发还了他,也不过是几千元,连同女人街老板退回童装店的1万元押金,他原先持有的二十多万元就剩下这1万多元。他在女人街的投资算是打了个水漂,无声无息就没有了,即使现在找着五女,五女能把钱全部退还给他,也不过是几万块钱,而童装店还欠着阮桂婵五万块钱,加上欧灿辉帮他垫支的五万块钱,阮桂洪不但是打回原形,实际还欠下十万块钱的巨债。 阮桂洪表面装着没事人一样,内心却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这一次打击实在太大,他的心理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似乎没有了牛精脾气,变得寡言少语不会乱发脾气,只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后来身体好过来了,也只是整天在外游逛,没听他提到有什么计划打算,家里人又气又急,黄三女脾气不好,这一次也是忍气吞声,生怕刺激着了阮桂洪,牛精个性一发作,破罐子破摔又搞出什么事就更不好。 欧灿辉看在眼里看急在心里,好不容易把他弄进陈昊天的厂里当工人,谁知干了三天就干不下去了,陈昊天亲自上门请他回厂上班也请不动,在家里依然意冷心灰我行我素。欧灿辉又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帮助他母亲黄三女开了一间米店,到底把阮桂洪弄到米店去帮忙干活。 有一晚吃过了晚饭,欧灿辉打约了阮桂洪到西湖路潮州郎美食宵夜,阮桂洪便和母亲说了一声就出了门。别的人约黄三女可能有想法,欧灿辉约的话,黄三女是绝对不会有意见的。 到了西湖路潮州郎美食的大排挡,欧灿辉早来了,阮桂洪见只有欧灿辉一个人,便走过去在欧灿辉对面坐下,笑着说,今晚怎么想起来这里? 欧灿辉说,我听说你的米行生意不错,心里高兴,想着许久没和你饮两杯了,便想约你出来放松放松。 阮桂洪笑了笑,见欧灿辉叫服务员过来,要了卤脚翼、牛肉丸、鱼蛋粉之类的潮汕特色小吃,又叫拿一瓶金奖白兰地,阮桂洪也不等菜送来,先动手开了白兰地酒瓶,倒了两杯,举杯说,干。 欧灿辉举杯示意,一仰脖子把酒干了,看阮桂洪也干了,便拿过酒瓶给阮桂洪倒酒。金奖白兰地有一种特殊的口感,有些人接受不了,这两年欧灿辉喝档次高的酒多了,猛一喝回白兰地,还真觉得有些嗆喉,不过喝开了头那口感也没有了,依稀便有当年豪饮白兰地的感觉。 这个时候才九点来钟,吃晚饭的一拔早走了,宵夜的还不多,也有三、四成客人,两旁还是挂着华记、昌记大排档的招牌没有变,也有一些食客在宵夜。阮桂洪就说,我听说这里快要开工(建楼)了,这些大排档也要各散东西了。 欧灿辉点了点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很有感触地对阮桂洪说,我的第一桶金就是在这里挖到的,想当时我连开大排档的一万元也没有,全靠郑叔做我的后台老板。桂洪,你不要小看这些小生意,做得好,薄利多销,积少成多,一样有作为的。那时有人介绍一个女朋友,那女的就是嫌我是开大排档的,说我没出息,不愿意和我拍拖。嘿,我想开大排档的怎么了?大排档也照样搵钱,大排档虽然低賤,但人不低賤,人的志向也不低賤,那时马死落地行,我就更用心搞好大排档…… 阮桂洪很少和欧灿辉谈这方面的事,这时来了兴趣,笑着说,这个女的现在后悔了吧? 欧灿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又四处望了望,说,在这里我给人骗去所有辛苦赚回来的钱,把郑叔的钱也陪了进去,那个跟头跌得惨呀,当时我连杀人的心思也有,恨不得抓住那个骗子碎尸万段。 想起过去的沉浮起伏、艰难时刻,欧灿辉心绪难平,拿起酒杯又和阮桂洪碰了一杯。 阮桂洪这时却想起了霞女,霞女不嫌他贫,不嫌他生得粗鲁,不嫌他不如欧灿辉、陈昊天有出息,和他情投意合,在一起时言笑晏晏两情相悦。霞女没有生成势利眼,霞女才真正是值得我一生呵护疼爱的人啊! 听得欧灿辉又说,人跌倒了,要识得爬起来,你现在和我当时的情况差不多吧,算是跌了个大跟斗,桂洪,这不算什么! 第258章 打麻将的人说有赌未为输,和书本上说的那一句“谁笑到最后谁就是胜利”同一样意思。你看方清,原来坐办公室,后来当经理,那时正眼也不瞧我们,现在倒了霉,我倒是还佩服他的,小餐馆照样做——有了雄心壮志,难保哪一天时来运转,照样出人头地。真的,遭受挫折、遭受失败不要紧,最要紧不要把志气丢了,要照样挺起胸膛做人。 阮桂洪听了,心里有丝丝温暖。欧灿辉有今天也是跌跌碰碰捱过来的,最艰难的时候连烟也戒了呢。欧灿辉苦口婆心开解自己,事实例子就摆在自己面前,是应该鼓起勇气面对困难了,还是那样不动脑子混混沌沌过日子怎么行?!不要说今后要还债务,就是想想老友这样设身置地帮自己,自己不振作也对不住老友啊。 阮桂洪便拿起杯子说,灿辉,你放心,做粮店很适合我,我一定用心好好做。来,干一杯! 欧灿辉听阮桂洪如此说,心中也添了一份高兴。最近他收购供销大厦产权的事有了很大的进展,供销社洪主任表面撇清,因为欧灿辉闭口不提好处费,洪主任有意无意的设置障碍,欧灿辉便是在伤这个脑筋。欧灿辉这次下决心不向洪主任行贿,因为贿赂这个“炸弹”不知会不会引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引爆,一引爆必定伤人伤己。而且他现在又另外有了新的一项投资项目目标,待条件成熟就动手,那时他的事业又会上心个新的台阶。 自己的事业越顺利,欧灿辉就越惦挂着阮桂洪。当初因为没有用心去帮阿球,阿球入了岐途就难回头,这可是教训啊!阮桂洪现在不思进取,那是失去了人生目标,不鼓励他勇敢面对挫折,别人怎么帮也是没什么用的。心病还需心药医,还是要用心去帮阮桂洪。见阮桂洪表了态,知道这回的“心药”还是起了作用,欧灿辉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阮桂洪后来重遇劳教出来的旧工友鸡虫,跟着和鸡虫迷上了打麻将赌钱,欧灿辉却不知悉,还让阮桂洪接下南国公司的装修工程,意图让阮桂洪重整旗鼓。到阮桂洪在麻将赌档给人打断腿,欧灿辉又急得直跺脚。这个阮桂洪,见过鬼还不怕黑么!怎么就是不往正道走呢?!不管父母家人怎样劝导帮助,不管自己花多少心血,阮桂洪就是不能在正道上安身立命,不能正正经经做人做事,社会上的邪门歪道最终是会毁了一个人的呀,为什么还不警醒?为什么还不吸取华仔表哥的教训?难道真要一条道走到黑、难道真要激死老豆老母(气死父母)?! 生气归生气,对阮桂洪的伤病,欧灿辉还是尽心尽力的帮助他,后来又出钱把他送去最好的佛山骨科医院治疗腿伤。阮桂洪治好腿伤回来,不顾家人反对,忽然在巷口摆了一个烟档。欧灿辉先是吃惊,继而也想通了,每个人的路是自己挑自己走的,旁人越俎代疱也许会适得其反,那就顺其自然吧,希望阮桂洪这次再也不要搞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了,他有自尊心不想依赖别人,那就先让他做起来,以后有什么好门路好法子以后再说,到那时阮桂洪的心态已经调整过来了吧,再好好商量求变通。 华仔表哥一出事,受牵连的不止阮桂洪,很多人也是深受其害的,除了受刑罚的知道结果,欧灿辉还知道方清傍上了一个富婆,在城郊经营一间小饭店。这个方清也算是能屈能伸,只是私欲太重,抛妻弃子为人不齿。忽又想起在金龙的日子,欧灿辉就百感交集,放眼看去,现在哪有国营饮食服务企业的立足之地?国企职工当不成老板、个体户的,大多都给私营老板打工,像自己这样成功的不算多,但人人都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只要畏天命、畏鬼神、畏王法,人人都能安居乐业,有鸿鹄之志的,还可以一展身手奋力拼搏,郑叔都说几十年没有过的太平盛世,人人机会均等,只有识抓机遇肯拼搏,一定会发达。 而现在就有一个极好的时机,等着欧灿辉去把握,抓着了这个机遇,也就圆了欧灿辉的一个美梦,欧灿辉自是不会让它从指缝流走的。 五 欧灿辉接到洪主任电话,说昨天才从省城参加一个会议回来,中午请欧灿辉吃饭。 欧灿辉忙笑着说洪主任旅途劳顿,为革命东奔西忙,该为洪主任接风洗尘。洪主任哈哈笑了,说欧老板真会说话,好吧,中午留一间房,我约了国资办的秦主任,现在还有一些事要谈,到时见面再详细谈一谈吧。欧灿辉胸腔一阵发热,他预感到好事即将降临。 欧灿辉没料到洪主任陪着国资办秦主任亲身光临。五十多岁的秦主任也显然没料到欧灿辉这么年轻,二十四、五岁吧,年轻得完全令人怀疑他是否就是那个名声在外的南国饮食娱乐有限公司的真正老板,是否不知天高地厚利令智昏,是否能筹集到上千万的资金。 秦主任虽然在脸上没有显露出来,欧灿辉却感到秦主任那高高在上的气势,心里感到很不自在。秦主任是北方人,欧灿辉结结巴巴的普通话有点词不达意,洪主任在旁就打着哈哈说,北方人说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老广说普通话——秦主任听得懂白话,你就讲白话吧。 欧灿辉还是坚持讲普通话,幸好和韦新民共事,他的普通话也锻炼了出来,说着说着也顺暢了,只是很多词语发音不准,不过意思总算表达了出来。秦主任是他第一个公事公办地打交道的政府高官,简直是满口官腔,其间还接了不少电话,有一个还是主管财贸的副市长打来的。 欧灿辉在旁听见秦主任严肃、冷静地答复、指示,才算见识了政府官员的政治性思维、全方位思维。秦主任在讲电话时言简意亥,有条不紊,干脆、果断,看得出是个精明强干的角色。 秦主任显然不想和欧灿辉多扯皮,他的态度有点僵硬,说国资办同意以1800万出售供销大厦,购买方要一次性付出1000万首期款项后,余下的800万可停息还本,按月缴付,期限为两年。 欧灿辉差点就被秦主任咄咄逼人的气势所吓倒。但一想到1800万超过他设定的底线,他的态度也强硬起来,说,秦主任,银行也做过评估的,这幢楼根本不值1800万——他看秦主任马上瞪起眼睛,又抢着说,或者说,我根本不值得花1800万买这幢楼。 跟着秦主任的一位姓高的科长已经和欧灿辉接触过几次,这时就说,欧老板,你知不知道供销大厦这块地值多少钱?供销社当初是向建行贷了3500万才建起来的。 欧灿辉笑了笑没有答话。今时不同往日,你放眼看看新市区多少高层办公楼宇空置浪费,现在就要为当初头脑发热一哄而上付出代价了。 秦主任直盯着欧灿辉问,你的意见呢? 欧灿辉明白秦主任不喜欢兜圈子,就说,整体售价1500万,首期缴交500万,余下1000万分四年停息还本。 秦主任沉默下来,后来就摇了摇头。他脸上明显的流露出不满的神色,停了一会又说,欧老板,国有资产不是唐僧肉……算了,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你再考虑考虑。 话不投机,这顿饭就吃得有点闷。秦主任坚称下午有个会议不能喝酒,洪主任好说歹说,国资办的两个科长才象征性地陪着喝了一点酒,其实那个高科长是个挺能喝的,欧灿辉请了他两次吃饭,两次都开怀暢饮。洪主任脸上似笑非笑,看不出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下午洪主任给欧灿辉打电话,欧灿辉正在郑叔处谈这件事,接到洪主任的电话,欧灿辉淡淡的说,洪主任,看来你得找别的买家了。 洪主任就说,我的报告还没递上国资办,这件事还有商量的余地嘛。你有什么意见,可以开门见山和我说嘛。 欧灿辉就说,当然是价钱越低越好,而且停息还本时间也太短——但听秦主任的口气,我是没有信心的。 这是欧灿辉和郑叔商议分析以后定下的以退为进、欲擒故纵之计。欧灿辉设定的底线不超过1600万元,分五年、起码分四年停息还本。而郑叔则提醒说,欠下一千多万——其中还有高利贷——两年内能够还得清吗?包括新开张的大厦,三个营业点能保证每月盈利一百多万元吗?(这正是欧灿辉反复计算最为头痛的事)而最危险的是,供销大厦的物业权和经营权同属一人,那是授人以柄,如果资金在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对方只要使出法律手段,新酒店的经营就岌岌可危了!竞争这么殘酷,这个世界也不会少了眼红你发达的人,如果出个心狠手辣的人利用高利贷出手,说不定花了几百万装修的大厦就要拱手送人了! 欧灿辉已经清醒地分析过郑叔提的问题,陈昊天那边提供的资金不会出现郑叔担忧的问题,欧灿辉还是愿意抓住供销社的窘境把供销大厦的产权拿下来。国资办秦主任的态度是意料中的事,谈判就是扯皮,已经扯了几个月,其实欧灿辉有把握在1600万的价位成交,但不让洪主任作梗就成了交易的关健。 电话那头洪主任打着哈哈,若无其事地约欧灿辉去乡下钓鱼,欧灿辉自然明白,马上答应了。洪主任很快开车过来接载欧灿辉,就在鱼塘边密谈。 这一次密谈策略,欧灿辉早就想透了,一开口就把他两次进反贪局的细节直说,然后直言不讳地说,我原来也有考虑花一笔疏通费的,但我现在不敢这么干了──买得成我自然高兴,买不成我也不会不开心,机会我可以慢慢等,搞出什么事就不好了,害人又害己,何苦呢? 第259章 欧灿辉开门见山话中有弦外之音,洪主任怎会听不明白?沉吟了一会,说,灿辉,你这个人很坦白,我是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的。算了,明年我就要退下来,我就争取在我任内解决好供销大厦,以后你还记得我这个朋友就是了。 欧灿辉满脸诚恳,由衷地说,你放心,我不是过桥抽板忘恩负义的人,你对我的帮忙,我是会牢记的。 以往欧灿辉和洪主任钓了几次鱼,都是收获不大,让被称为釣鱼行家老手的洪主任满载而归也满脸得意之色。这天欧灿辉却是手气奇佳,鱼儿老是上他的钩,到离去的时候他竟有十多斤鱼获,其中有一条黑鲵有三斤多重。而洪主任只有几条半斤多的鱼,欧灿辉自然把全部鱼获都送给了洪主任,因为欧灿辉不管和谁来钓鱼,不管鱼获多少,他是照例不要的。 洪主任自有他方方面面的考虑,在供销社领导班子内部开了几次会,和市财委、国资办商讨了几次,终于和南国饮食娱乐有限公司达成协议,以1600万元的价格(一次性付款)把供销大厦的产权转让给南国饮食娱乐有限公司。 洪主任果然言必践,公事公办做得很撇清,一分钱也不敢伸手向欧灿辉要。欧灿辉终于达成了他梦寐以求的愿望,更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第十三章 一 欧灿辉当选清源市人民代表,大家都不觉得意外。 欧灿辉原没想到要搞一搞政治,更没想到会当上人民代表。近年来他热心公益,光是去年就捐助2万元给街道办搞文明街区建设,拨出了20万赞助费,委托麦老师、朱名亮组织新一届“南国杯”青少年学生书画大赛,国庆文艺晚会他赞助了5万元,中秋节搞了一次慰问敬老院老人活动,还有零零碎碎这个捐款那个赞助就记不清了,到了人民代表换届改选,他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候选人名单上。 欧灿辉怦然心动。他早在心目中把陈昊天当作楷模,而陈昊天现在越来越吃得开,头上不但有各种会员委员理事会长之类的头衡,而且也是省、市两级人民代表。有外地甚至外国的党政、商贸代表团来清源参观访问,新飞电缆厂作为清源民营企业的佼佼者,总是被安排接待参观、洽谈,报纸、电视上常见得着新飞厂甚至陈昊天的名字和身影。 韦新民、罗振锋极力赞成欧灿辉去当人民代表。韦新民说,当选人民代表意味着头上多了一道政治光环,你认真研读一下现代中外成功商人的经验,你就会明白其中的奥秘。 陈昊天则是另一个说法,见了欧灿辉就呲牙笑了笑说,当了人大代表,上次捡案院关你几天的事就不会发生,因为公捡法无权对人大代表进行羁押,光是这一点人大代表就值得当一当。 欧灿辉知道陈昊天脑子里想的有异常人,也不在意。这时他已经按韦新民的指点,阅读了不少名人传记。他发觉读这些书比读武侠小说有用得多,武侠小说是成人的童话,这些传记文学则是人生教科书,读懂它则发人深省,令人收益良多。 掩卷沉思,想到以前对官僚作风、对政府的很多不满只能在背后议论、乱说乱骂,当了人民代表可以堂堂正正地发表意见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现在有了这个平台,我也该好好尽一个共和国公民的义务。 早几天因为天气乍暖还寒,欧灿辉一不小心患上了感冒,因为11月中旬要召开市政协、市人大会议,他不能第一次参加这样隆重会议因为患病而缺席,所以他很着急地找到市人医副院长。副院长笑了,说普通的感冒嘛,不用紧张。不过他还是陪着去找了一个很有经验的老医师给欧灿辉诊病开药。 欧灿辉在医院打了吊针,回到家又吃了药,老老实实地回到房间睡觉休息。欧国能见练翠珍急急忙忙跑来,一脸焦急,就说,一点感冒发烧,已经打了针吃了药,不要紧的。 练翠珍见欧灿辉巳睡下,轻手经脚的走出来,小声对欧国能说,我给他煲粥? 欧国能自然点头,看练翠珍在厨房洗米洗煲,又细心又利索,暗自嘉许地点了点头。练翠珍就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儿媳。原来他一直希望大儿媳应该是善解人意老实本份又勤快的,最耽心的是欧灿辉讨一个外表靓但……如果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就更恐怖。幸好欧灿辉和练翠珍有缘,欧国能终于能放下一件心事。 练翠珍从厨房出来,对欧国能说,这里有我就可以了,我已经请好了假的。 有练翠珍照看,欧国能自然放心。这天王沛林刚好也患重感冒不能上班,他叮嘱了两句就赶回欧巷早餐档。 欧灿辉以人民代表的身份,第一次踏进市政府旁的国际会展中心,参加第三届市人大会议。此刻他的心情有些许激动。那些平日只在报纸上、电视上知道的市领导,现在齐齐出现在主席台上,他可以和来自各行各业的人大代表,直接聆听来自执政党的大小官员作报告,可以发表自己的见解和建议,对不满意的提出善意或甚至尖锐的批评,自然,他可以行使人民代表的权利,对各种议案表示同意、反对或者弃权。 进入人大会场,听着奏起庄严的国歌,肅立着向主席台的国旗行注目礼,欧灿辉这时有了一份使命感。30岁以下的代表只占代表比例的12.7%,而我是其中的一个。我终于踏上清源的政治舞台。但欧灿辉这时反而有点心怯,这样的场合太严肅、太庄重,讲的话绝不能不经脑子就乱讲,这样给人看不起。要学学郑叔干一行钻一行的精神,要干就要干好,从今以后要多关心政治,人有了政治地位更不能丢面子。 以前在国营企业当学徒,开会的时候总是马骝屎忽(猴子屁股)──坐不住,一伙年轻人又是小声开小会,又是这里撩拨一下老师傅、那里逗弄一下女服务员,有时高兴过了头,搞出太大的响动笑声,会引来经理的厉声斥骂。那时年轻啊,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经理批评当放屁,每次大会有哪一次正经过了? 欧灿辉这时就不由自主想起死去的阿球。每次开大会阿球都会找来坐在一起,嘻嘻哈哈说笑逗乐总是很开心。一伙学徒工当中就数阿球最坐不住、最调皮,有一次把刘艳红的辮子缚在椅子上,散会的时候刘艳红一站起来就疼得歪下身来。刘艳红当时就哭了,记得还是周丽娟过来帮刘艳红解开辮子上的绳子的,还板下脸骂了他们几句,他们照例是嬉皮笑脸毫无悔意。 欧灿辉于是想起,就是从那一次以后,刘艳红就剪掉了大辮子──其实剪了大辮子留了齐肩短发更好看,显得又精神又利索。 而这时欧灿辉以一种诚恐诚惶的心态,端坐着认真开会听报告。会议大厅很恢宏,参加会议的人都很端庄,鸦雀无声,只听见扩音器传出作报告人的讲话声,坐在这里你不能不受到政治的感染。每个代表都发了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打印好的会议议程、各种报告,你对作报告人讲的听不清楚,可以看着报告文稿听报告,讨论时、休息时还可以拿着报告认真翻看、认真思量。 在分组讨论时欧灿辉没有发言,毕竟是第一次,他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他对其他代表的发言听得很认真。当然了,他不忘结识新的同事,名片发了很多,收回的也当然不少,欧灿辉都认真记住了,这些都是南国有限公司的顾客或潜顾客,都是值得去结识、去拢络的。 踏足政治舞台令欧灿辉大开眼界,政治架构的运作终于对欧灿辉露出冰山一角,就是这一角也使他受益良多。 几天的报告会、分组会,欧灿辉更明白政府的各项政策,而和自己密切相关的个体、民营企业政策更令人鼓舞。清源300多万人口,现在已经有2万多个民营企业,就是说,每300多个人当中就有两个是大大小小企业(甚至作坊)的老板,个体、民营企业已经支撑起本地国民经济的半壁江山,而政府的政策还要加大扶持、促进、发展民营企业力度,要造就强势企业,要打响企业品牌──陈昊天的新飞电缆厂再次被提到一个很高的位置,它的年产值已经超过五亿,毫无争议地坐上民营企业的龙头老大位子。 这一切都令欧灿辉觉得鼓舞。不是有一首歌叫《好日子》吗,我和陈昊天、还有许许多多的民营企业老板,就是碰上了好日子──共产党的政策好啊!没有共产党的好政策就没有今天的好日子,而且看发展大趋势,这政策不会变,明天会更好。欧灿辉第一次从心底真正感受到共产党的政策好,第一次从心底真正感谢共产党的好政策。 他的思路回到了南国有限公司的经营管理,他再次陷入深深的思索,思索着今后该怎么走,思索着今后的发展路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句话从读小学一年级就知道,现在还明白了党校覃老师多次说过的另一句话:居安思危。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市场经济早定下了一条法则,竞争是殘酷的,不思进取,落后了就要遭市场淘汰。 会议休息时欧灿辉碰上了陈昊天,两人相视一笑。陈昊天不但是人大代表,而且是政协委员,早一天闭幕的市政协全体会议,陈昊天还当选为政协常委。 散会时偶然碰上市长──他已升任市委书记,这次人大将正式当选为市人大主任,他笑着和欧灿辉握握手,说,年轻人好好干,毛主席早就说过,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奇-_-书^_^网|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第260章 我看过一份资料,真正創出自己大事业的人,都是在45岁以前就完成了自己的創业。微软的盖茨你知道吧,16岁就創办微软公司,现在是全球首富,不简单啊!外国人做得到,中国人为什么做不到?中国人的勤奋、聪明在全世界首屈一指,我是坚信我们的年轻人将来总会产生中国的盖茨,而且比现在这个盖茨还要“盖茨”。 欧灿辉囁嚅着不知怎么答话,市委书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了。欧灿辉回过头一想,中国的盖茨自己肯定是当不成的,陈昊天大约也不成,但是市委书记说得对,外国人并没有多长一个脑袋、没有三头六臂,凭中国人的聪明才智,总有一天会赶上、会超越他们的。 他对市委书记很钦佩,每次和他交谈总令自己受到教育感到振奋,他和郑叔都是智者,但市委书记就是市委书记,高瞻远瞩,说的话掷地作金石声,令人汗颜,更令人发愤图强,雄心不已。 欧灿辉在会议中也见着了在郊县当县长的欧海明,交谈了几句。因为长期没见着霞女,欧灿辉关切地问了问,欧海明告诉他,霞女在春节前结婚了,所有兄弟姐妹都随欧德庭去了香港参加婚礼(欧海明没有提到欧海贤,欧灿辉从清源日报刊登的消息,早知道欧海贤已被判七年有期徒刑)。海明还笑嘻嘻地问欧灿辉有女朋友未?若是还沒有,他是很乐意为他介绍的。欧灿辉笑着说多谢多谢,接下来的谈话,引起了他很大的兴趣。 欧海明提到,现在旅游业急剧升温,郊县又投重金开发了几个极具潜力的旅游项目,其中玄真山漂流甫一推出,在省内外都引起很大反响,明年将在那里举行全国漂流锦标赛和国际锦标赛,但县里接待设施严重不足就凸现了出来,欧海明希望欧灿辉到郊县实地考察,如果有兴趣,就把南国的连锁企业开到郊县去,他将享受外商投资一样的优惠待遇。 欧灿辉对欧海明的邀请很感兴趣,很爽脆地答应尽快成行,欧海明才满意地和欧灿辉分手回到会场里去。 欧灿辉很早就对房地产业产生兴趣,甚至认为房地产业的利润比饮食业利润更大,可以说是一个新兴的暴利行业。他认识的几个房地产业的老板,哪一个不是家财逾千万?几年前还默默无闻的人,眼见着投身房地产业都是吹糠见米立竿见影,说发就发了,他要在清源做大做强,资本不足是先天性缺陷,先天不足后天补,事在人为,能借族叔欧海明之力在郊县插足房地产业,应该是一个机好的楔机。 欧海明一边坐着翻看主席台上报告人所作的报告,一边却在想心事。霞女结婚,他在赴港期间也忙公务,安排和一些清源藉的港商会晤,并且和太太出席了马来西亚商人彭宪祥的盛情宴请。 那次彭宪祥又送了一万美金给太太购物,而私下里和他交谈时,又提到在郊具新洲镇开发稀土项目。欧海明面露难色,说咨询过省市有关部门意见,立项很难获得批准;他劝彭宪祥另外选择立项把握性大的项目。 欧海明不明白彭宪祥为何抓着稀土这个项目不放。郊县新洲镇一带发现稀土富矿,十年前县、镇(乡)、村一涌而上,那一次开发稀土造就了不少于50个以上的百万富翁,但无规划的破坏性开采的后果马上显现了出来,来捡查工作的一个省领导对着满目蒼痍的大山,因水源污染沒法耕种的农田,发了很大的脾气,跟着省、市的工作组进驻郊县,很快就调整了政策,封了山不许开采了,经过十年的养生休息,绿色环境才有所恢愎。 欧海明不想冒这个政治风险。于副部长升了官外调,市里就少了一个强援。有些关系不是说想建立就建立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肝胆相照的关系要经过日积月累、殚精极虑的打造才能确立起来。他不能为彭宪祥断送自己的政治前程,但彭宪祥的美金不是白送的,总得要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而且马来西亚也不失为一条安全的退路。 见着了欧灿辉让欧海明想到,县里规划了一个很大的市政建设方案,在县城划出了五分之一的城区实施重建,届时将有一个极具规模的新商业中心展现给世人,如果把欧灿辉和彭宪祥捏合在一起,他们就很有把握夺标,而彭宪祥不会不利用欧灿辉的名望和关系,即使彭宪祥玩什么花样,先把欧灿辉推上第一线再说。 欧灿辉年轻气盛,如今春风得意正欲大展拳脚,很可能一拍即合,那就让他和老谋深算的彭宪祥打交道好了,我还是稳稳当当做我的县长。总之一条原则,不能让彭宪祥牵着我的鼻子走,我的性命、我的前程比彭宪祥、欧灿辉宝贵得多 人大会议才结束,经不住欧海明催促,欧灿辉就到郊县实地考察,对在郊县开设连锁酒店、甚至对新商业中心规划表现了浓厚的兴趣。后来欧灿辉和从香港赶来的彭宪祥的见了面,晤谈很认真,甚至应邀去了一趟马来西亚和新加坡考察,已经初步洽谈了组建合资股份公司,一切都按欧海明设想、企盼的方向发展。 但最后令欧海明失望的是竟然功亏一篑,欧灿辉在在最后关头放弃了计划,不但令彭宪祥很失望,也让欧海明很生气。幸好有几个大包工头都对这项工程有极大兴趣,而彭宪祥也重新物色了合作人选,欧海明也就把欧灿辉丢在脑后。深谋远虑的欧海明很清楚,不要说在官场,就是在社会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利用和被利用关系,有时主动处于被利用,因为被利用实质也是利用,没有利用价值的就不用花心机去营造关系。 欧灿辉打退堂鼓,关健是市府政策研究室的叶处长、童科长泼了冷水。 把连锁企业延伸到外地,拓展新的市场当然好,那里旅游业发达,餐饮旅业应该有很好的发展空间,但该县县城人口不足十五万,如此规模的商业中心能否保证有足够的客流量、庞大的民宅购买力就很值得斟酌。 更可虑的是,如果合作伙伴是马来西亚藉华人彭宪祥,而彭宪祥和市乡镇企业局合资合股的华达陶瓷厂,现在已成为政研室案头的典型,即使从法律角度抓不到外商的漏洞,这个几千万的“学费”也交得太冤枉了。这个外商并不是理想的合作伙伴,而欧灿辉在买下原供销大厦的产权后,资金债务极重,也不适宜再度重拳出击。 覃老师也不赞成欧灿辉在郊县投资,但对负债经营就有自己的看法。他还是极力主张如果看准项目就不怕借贷去做,因为这是借鸡生蛋,所有经济企业都会经历这一过程,而运用这一经济理论越好的就越发展壮大。美国联邦政府每年都有几万亿赤字,但这并不妨碍美国成为世界一霸,这霸是要以经济实力、军事实力作后盾的。陈昊天的新飞电缆厂产值达五亿,它欠下的銀行贷款就有几个亿,没有很行的这几个亿就不能造就五个亿的产值,新飞厂几个亿的固定资产主要是银行帮它打造出来的。 这次聚会郑叔也在场,他早和叶处长他们混熟了,这时也说,商场和官场一样,充满魑魅魍魎,鬼蜮伎俩更是骇人听闻。辉仔,你还是经历得少,最稳妥的一个做法,就是老话说的,不熟不做,扬长避短,不如用心在餐饮业上谋发展,何必插足完全是外行的房地产业? 欧灿辉原来图谋利用欧海亮的县长权势,想在郊县开拓新的市场,是因为李景熙插足清源饮服行业,等于正驶来了一艘航空母舰,欧灿辉的小资本是没法和他抗衡的。他未雨绸缪积极应变,心底里要把南国集团做大做强的雄心变得更为急切。郑叔的话,让他顿时冷静下来。 覃老师一句“欲速则不达”,让欧灿辉最后拿定了主意。况且覃老师提到,韦新民萌生去意,想去深圳应聘一间酒店的总经理职位,据说年薪18万元以上,其实比在南国还少了许多,韦新民仍然选择去深圳,必是有更深层次的考虑。人有了去意就不好强留了,少了韦新民,即是少了一个得力干将,物色一个理想的总经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韦新民在这件事也是反对派,欧灿辉和韦新民推心置腹长谈了一次,韦新民倒不是为这件事辞职,他为自己的前程设置了新的计划。欧灿辉惋惜不已,只好组织了一次欢送晚宴,让韦新民高高兴兴地离开清源。 二 因家具厂的老工友有喜事,欧国能和王沛林、卢咏红这晚都去富怡食府赴喜宴,欧国能还特意和欧灿辉打了招呼,让欧灿辉知会了富怡食府的经理练翠莲。宴席上偶然遇见了也赴喜宴的郑叔,欧国能高兴地和郑叔坐在一起说了好一会话,听郑叔关心欧灿辉和练翠珍的婚事,触动心事,晚上回家和老婆说了。丁洁荷便说,早生子早享福,趁着我还可从带孙子,是该催着他们把婚事办了。 欧国能看儿子现在富贵起来,也担心他和练翠珍的婚事夜长梦多,再搞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就不好了,趁热打铁,和老婆翻了翻通圣(日历),挑了一个好日子,第二天丁洁荷又专门找食风水这一行饭的人问准了,特意让欧灿辉和练翠珍回家吃晚饭,征求他两人的意见。 练翠珍脸皮薄,说起结婚的话题,脸上早臊得通红,心里却是喜滋滋的,只是害羞低下头玩弄衣角不说话。欧灿辉心想也是时候了,半年多前郑叔就提醒我早婚早育,既已选定了练翠珍,把婚事办了也好让父亲和继母安心。这几年和练翠珍朝夕相处,练翠珍的人品脾气自己了解得透彻,绝对称得上敦厚贤淑,温柔体贴。她对业务也娴熟,对自己的事业绝对是一个好帮手、贤内助,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261章 再说自己曾和刘艳红、蔡韵仪都做过对练翠珍不忠的事,心有歉疚,把婚事定下来也好安练翠珍的心。 想到这里欧灿辉恨不得早日成亲洞房。他见练翠珍羞答答的,调皮心起,故意捉狭说,我都想早点结婚,就不知道翠珍愿意不愿意? 练翠珍大窘,明知欧灿辉捉弄她,她伸手用力掐了欧灿辉一下,欧灿辉夸张地哟了声叫疼。练翠珍看欧国能和丁洁荷笑吟吟地看着她,脸又红了,却又大方地说,我没有意见,随两位老人家安排好了。 欧国能和丁洁荷大喜。看两个后生如今情投意合,大为宽怀,当下便把好日子定下来,想到和未来亲家还未见过面,又细细的商量了许多琐事细节,最后定了下来,家里的由父母打点,外面的由欧灿辉负责安排。 其实欧灿辉既不懂也耐烦这些事,他却放心得很,知道自然有人帮他搞惦。 欧灿辉要结婚了,知道了这一喜讯特别开心的刘艳红,果然自告奋勇当了婚礼筹办总指挥,全权策划负责,打定主意要把欧灿辉的婚礼办得隆重热闹。 欧灿辉于是把婚礼喜宴的事交给罗振锋和刘艳红全权负责,他则安排了练翠珍休息,找陈昊天借了汽车和司机,回了一趟练翠珍的老家郊县沙河镇嶂坑,在练翠珍家安安逸逸的住了两天,才让陈昊天又派司机接他和练翠珍回城来。 =奇=练翠珍的老家板嶂山高林密,人迹稀少,民风淳朴,有客人来了,山里人都会热情接待,何况来的是未来女婿?于是欧灿辉得到了贵宾般的接待。欧灿辉进门见着了练翠珍的父母,大大方方的跟着练翠珍叫“阿爸”“阿妈”,练翠珍父母笑得见牙不见眼,未来女婿不会拘束,未来外父外母却拘紧得只会笑不会说话。练翠珍嗔怪父母不会接待上门求亲的欧灿辉,便拉了欧灿辉走出来到村外走走。 =书=欧灿辉跟着练翠珍穿过一遍很大的杉林,那林子里杉树直径都有十几二十公分大,毕挺耸直,直指蒼穹。欧灿辉觉得新鲜,原来杉木未做木材前是这个样子的。待穿过杉林,眼前一亮,天空豁然开朗,欧灿辉走快几步,踏上一块巨大的石岩,放眼眺望,不禁心旷神怡。 =网=嶂坑村在半山上,欧灿辉现在就站在山腰上的一边,背后是蒼翠茂密的山林,一直延伸复盖到山顶,一股清泉就在山上汨汨而流下来。而眼前却一览众山小,天空仍是记忆中的蔚蓝,空气仍是记忆中般清新,放眼看去是连绵不断的山峰,绿树参天中显露悬崖峭壁,景色怡人,耳际传来啾啾的鸟叫,山风徐来,但觉心清气爽。欧灿辉忍不住振臂高呼“嗨嗨嗨嗨──” 练翠珍站在欧灿辉身旁,见他孩童般高兴,也忍不住露出欣喜的笑容。有人形容城市是石屎森林,(注:石屎:粤港俚语,混凝土)总觉得形容得很贴切。城市尽管有建筑装饰、有颜色变化,但它的底色就是马路石屎的灰色;而且如果不走到江边、走到郊区,城市是拥挤的、狭窄的,只有回到山里,满眼才是清绿,这里的大山底色就是绿色,这里的世界就是绿色,而且开阔、空旷,没有城市那种压迫感,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她很高兴欧灿辉流露的表情,他也喜欢大山、喜欢绿色、喜欢这里的一切。即使欧灿辉是因为喜欢她而喜欢这里,她也感到高兴。 欧灿辉静静地佇立着,静静地享受眼前秀丽怡人的景色,静静地享受蓝天、白云、绿树、流水、山风、鸟鸣、清新的空气。偷得浮生半日闲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原来是这样美妙、这样惬意,为什么以后不多偷几日闲?! 这时他浮想连翩,想起了嶂坑山下的板坑鲤鱼冲度假村,想起了市里那个日本皇家园林式的温泉公园,想到了市郊附城镇山脚下禤文恒的农庄,也想到了曾去参观过的珠三角农庄,一个原来的构想在大脑里形成了更清晰的蓝图──原来的构想也是第一次到鲤鱼冲度假村时引发的,当时还朦朦胧胧,只觉得在清源办一个鲤鱼冲式的度假村,一定是别出心裁别具一格,经营得好,一定可以吸引那些厌倦都市生活的人。 欧灿辉曾跟随企业家协会组团到中山参观,接待者除了在大酒店盛宴接待,第二天中午还特意开车跑二十多公里到一个乡下饭店用餐,那里农家田园式风光就令人心旷神怡,而且还发现农舍饭馆外停满了小汽车,饭馆里热气腾腾高朋满座…… 现在人们的生活追求也在变化,即如现在,长期习惯在城里工作生活,来到这山青水秀满目蒼翠的地方,心境也大不一样。附城镇政府曾邀约企业家们联谊,盛情款待下的目的不外是希望企业家们去投资,欧灿辉因为收购供销大厦资金紧张,在那里办一个鲤鱼冲式度假村的念头一闪而过,当时没作多想,现在这念头、这构想更明确了,城里已经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楼堂宾馆,对,就把南国的连锁企业开到郊区去,开到山明水秀的地方去…… 欧灿辉因为这憧憬而兴奋起来,他伸手搂着了练翠珍的腰,指点着对面青山说,翠珍,你的家乡真美! 大白天给男人搂着,练翠珍涌起一丝羞郝,随即又释然。深山里十里也碰不见一个人,怕什么呢,就算给人看见了也不用害羞的,山里人少见多怪罢了。在城里,青年男女在大街上都敢搂腰揽肩,电视上外国人更是动不动就搂抱接吻,刚开始看见这样的镜头也心跳,现在看得多了,觉得很自然、很平常。现在搂着自己的是真心相爱的人,翠英姐还教我,说如果他要亲要摸要……那个也随他──呸,怎么想到这上头了?羞死人了…… 静静地佇立着,欣赏着家乡的山水,练翠珍幸福地笑了,她从没觉得家乡的山山水水是这样的美。心上人说它美,放眼看去,原来和心上人一起观赏它,它才真正显露它美的本色。她依偎在心上人身上,也在静静的享受这美的风光、美的时刻。 三 欧灿辉去了练翠珍的老家郊县沙河镇嶂坑的第二天,上午九点来钟,欧巷巷口欧国能家早餐档的人正忙碌着,猛听得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才哭了几句,却又嘶哑了,屋里干活的人都吃了一惊,欧国能听出是对门方家,向卢咏红示意过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巷子里头麦老师家刚办过丧事,现在一听到哭声就让人感到惊惶不安。 丁洁荷便走到档口顶上卢咏红的岗位。王沛林和欧国能在屋里头继续制作早点,王沛林边干边说,方清昨晚回来了,晚上十一点还在二楼搞得怦怦响。他在欧巷巷口做了几年,欧巷里各家各人的事也知道得七七八八,所以又说,想是林珊珊不让他进房,他就睡二楼原来方坚那间房,唉,这个方清,打扫房间好多垃圾直接从窗口扔出街,搞得一条街都乌烟瘴气…… 欧国能心想,怪不得一早见林珊珊出门,不但抱着小庆杰,手上还拖着一个大旅行包,想是昨晚见方清回来,便自动离开方家。她是和方清办了离婚手续的,只是她心地好,不忍心看家里两个病人缺少细心照料,所以就没有离开。说起林珊珊那个街坊不竖走大拇指的?更有为林珊珊原来所托非人感到惋惜、同情。方清已经离家出走一年多,不知怎么又回来了?不会是浪子回头吧。想来林珊珊伤透了心,见方清回来就避开,也算心安理得离开欧巷得到解脫。 王沛林摇了摇头又说,这个方清……话未说完卢咏红匆匆走了回来,说了一句,阿嫲过身(死)了! 屋里众人都觉惊愕,怎么……卢咏红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停步,转头对欧国能说,能哥,你拿主意吧!不过你和洁荷就不要过来了。 欧国能从惊愕中清醒过来,叹了一口气,对走回来的丁洁荷说,算了,关铺吧。 王沛林停了手,听欧国能对他说,干脆过了年再说吧。王沛林一想也有道理,过几天欧灿辉要办喜事,办完喜事也快过年了。以往过年才关门停业的,现在对门要办丧事,一般人都离得远远的,就算开门营业也不会有什么生意。 于是他便和丁洁荷把档口小车抬进来,先关上了临街的大门,对欧国能说,你和丁洁荷先走,剩下的功夫(工作)我来执拾。他打开临街一扇门,催促欧国能说,快走吧。 欧国能和丁洁荷知道王沛林是好意,欧家要办大喜事,不能让别人的丧事冲撞了,这些理由方家也会理解的,便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从临街的门离开。王沛林关上临街大门,自埋头收拾整理。 卢咏红走回方家帮忙,按卢少容说的号码先给方坚、方华打了电话,又走到街口阮桂洪的烟档,叫阮桂洪去寻方树开回来。方树开一早就出门了,他停用了手机,call机也早停用了,只能叫人去找他了。 阮桂洪一听,对财叔说了一句帮我看一下烟档,急急忙忙就走出内街去寻人。 卢咏红回到方家,看卢少容气没那么喘了,便按卢少容找出的电话本,给她娘家兄妹一个个打电话通知,心里又是着急又是同情,想起方树开、方清父子在阿嫲过身时竟不在床前,只有卢少容一个侍候着,卢少容病得气喘连连,连自己也照料不过来,那里能做什么?连大哭几声也差点昏厥,更不用说给阿嫲抹身更衣了。 卢咏红打了一堆电话,也不忙着给阿嫲抹身更衣,只在卢少容跟前照料她。 听卢少容说,早上阿嫲还好好的,后来林珊珊抱着小庆杰到阿嫲房里告别后,她送林珊珊和孙子出了门,心口又痛了,吃了药便在客厅椅上休息,连方清什么时候下楼出门也不知道。 第262章 大概睡了一小会,醒过来便到阿嫲房里看一下,才发现阿嫲竟是无声无息地过身了,连眼也没闭上的……卢少容说着又流了泪,想是这个家太多不如意的事,心力交悴,那眼泪止不住直流。 卢咏红忙劝慰安抚她,待卢少容稍为安静了些,心里却是百感交杂。想当年还羡慕这个同族堂姐的,丈夫当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有点权势工作又轻松,大儿子方清相貌堂堂,年纪轻轻就承包了老字号金龙酒家,那时金龙人气极旺,谁不认识有气魄有作为的方经理?方清娶的老婆林珊珊又懂事又勤快,方清的细佬方坚,包了一间门店就搞得有声有色,过中秋节都知道想买高档月饼就要去方坚的店去,现在还搞成了一间大型超市…… 唉,谁承想才过几年功夫,堂姐这家就变得时乖命蹇?除了方坚,还有在外地的方华不知她情况外,方家出了多少事?卢咏红天天在欧巷巷口上十几个钟头的班,这方家、这欧巷什么事她不知道?!说起来,这个堂姐的命还是苦啊!莫不是王沛林说的,方家的风水有问题? 这时卢咏红就有点恨方清。早上一回档口,打开门看见尘埃比往常多了许多,问了王沛林才知道,方清回了家,三更半夜搞卫生,垃圾不是装好拿到街上倒,而是从二楼临街窗口往外倒,弄得尘埃飞扬,紧邻他家的档口就遭了殃。这还罢了,他回家林珊珊就带着儿子离去,阿嫲说不定就是受不了刺激,说起来阿嫲过身方清难逃其咎──你已经不把这个家当作自己的家了,阿嫲和母亲长年患病,你有回来侍候么!你不回来也就罢了,一回来,阿嫲就合上了眼──不,阿嫲到死也没合上眼,阿嫲心里也有很多恨事啊! 接下来还发生更令卢咏红心痛的事,让她对方清也恨到了极点。 第三天办完阿嫲丧事,送丧的亲朋好友回到欧巷方家跨过火盆、洗过柚果叶水,(注:跨火盆、洗柚果叶水,是当地办丧事的一种风俗行为,意喻辟邪驱走霉气)又去江边的南国大酒店咬大餐。(注:咬大餐:粤港习俗俚语,特指主办方招待参加丧礼的人的一种聚餐,有约定俗成的素菜及红烧肉等)卢咏红因堂姐病得起不了床,她也没有去殡仪馆去参加告别仪式,也没有去酒店咬大餐,一直留在堂姐身边侍候。她明明看见方清吃完饭回到家上楼睡觉的,不知道方清怎么走出屋子在内街上和人打架。 方树开、方坚和待在家里的几个人闻声冲出欧巷,等卢咏红跟着走出来,方清已经给拉开,和方清吵闹的后生也给劝走了。卢咏红看方树开回到家里,还气得胸膛起伏喘粗气,就劝方树开说,开哥,这些事不值得生气,我不怕说句难听的话,他在外头干了些什么你只作不知道。家里还有很多事,容姐还病着,你要看开点,保重身体要紧。 方华给父亲端来一杯开水,轻言细语劝解父亲,方树开也慢慢平静下来,刚想到楼上看看躺着养病的妻子,猛听得外头内街上人声突然喧哗,行人奔走,那脚步声、嘈杂声,显然是内街上又出现了突发事端。方树开和卢咏红同时心一跳,不约而同的竟是想到,莫不是方清又搞出了什么事端? 方树开父子几乎同时冲出屋子,卢咏红的心朴朴乱跳,倒不忘照看堂姐的职责,没有跟着走出去,而是快步走上三楼,进了堂姐的卧房。 卢少容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床,正扶着窗台朝内街中心市场那头张望。卢咏红便说,你起来干什么?小心风寒。她想搀扶卢少容回床上躺下,卢少容却不愿动,还用手指着窗外,眼睛也死死的盯着下面。卢咏红看堂姐那手是颠抖的,人也发抖,抬头看时,卢少容脸上苍白得没有血色,卢咏红便跨前半步探头向外一看,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内街离市场不远处,聚拢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很多人还面带惊恐之色。而人群围聚的中心点,卢咏红一眼就看到了欧灿辉,他脸上、身上都有殷红的血,那件洁白的长袖衬衣,连着血迹污秽不堪。练翠珍站在欧灿辉的旁边,一边哭着一边用手紧紧地压着他的肩伤。怒不可遏的阮桂洪也站在欧灿辉旁边,一边还警觉地向地下张望。卢咏红便想到对欧灿辉行凶的人一定是给阮桂洪打倒在地。这个丧心病狂对欧灿辉行凶的人是谁?不会是方清吧?!如果是方清,那方清一定是鬼迷心窍了!天公啊,你开开眼,你行行好,那个人一定不要是方清…… 南门街上响起了急速的警笛,巡警车赶到了内街口,几个头戴钢盔全副武装的巡警急匆匆地冲过去,而这时方坚已经把躺在地上的行凶者抱起来,卢咏红和卢少容都看得清清楚楚,不是方清却又是谁?!卢咏红顿时怒火攻心,眼里也喷出火来,却见卢少容身子晃了晃,跟着紧闭双眼,软绵绵地歪倒下来。卢咏红又急又慌,抱着了卢少容冲着内街大声叫嚷,方华站的地方离家最近,听见叫声转头看见,大叫一声也急慌慌往回跑…… 巡警车把伤者都送进市人民医院。很快,欧灿辉被送进住院部留院医治,安排住进了一间独立的单间病房。方清则被手铐铐在病床上,留在急救中心一个病房监护治疗,到了下午,方清就被送进了拘留所。卢少容当天也被送进了医院抢救,医生后来又把她送去住院部内科留医。卢咏红相跟着到了医院,见卢少容跟前有方树开父女、还有两个亲妹妹在照看,她着实惦记欧灿辉的伤,心急如焚,便急急去找欧灿辉, 欧灿辉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左肩锁骨给砍断,其他的部位伤得倒不要紧。此刻他的精神不大好,但卢咏红见了他便泪眼汪汪,惹得练翠珍在一旁又掉眼泪,便笑着对卢咏红说,小事一件,小伤小疼不要紧的,红姨你一哭,倒让我心疼。 卢咏红看欧灿辉确实没有大问题,这才放下心来。她看欧国能和丁洁荷满脸忧愁,反倒好言善语安慰欧国能夫妇,在医院忙了一天,欧灿辉吃药打针沉稳安睡下来,她才离开医院。 晚上安排了灿荣值夜看护大佬,欧国能和丁洁荷忧心忡忡地回了家。还有三天欧灿辉就要举行婚礼了,请柬已经全部送了出去,欧灿辉能安然出席婚礼吗?如果伤势妨碍欧灿辉的婚礼,要不要改期?可是发出去了的通知怎么办?再说,婚礼改期吉利吗? 丁洁荷这时也没有什么主意。没和欧国能结婚前,她最大的顾虑是这个后母不好当,但欧灿辉的言行打消了她的顾虑,而且欧灿辉一直表现出一种对她的尊重。做大佬的欧灿辉做出了榜样,下面两个细佬也就没有什么挑剔反对。 令她最快慰的是,新组成的家庭很快就融合在一起,连自己的女儿也和这个家融为一体,她已经把灿辉、还有灿荣当作自己的孩子——灿耀就生疏了一点,但她在心里也把他当作远行的儿子。灿辉今天好惊险,差点就给那个疯子般的方清要了性命,幸好灿辉福大命大,只是伤了筋骨,若是给那个疯子得逞那就惨了,丈夫不知会悲痛到什么程度,这个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家也就给那个疯子毁了! 丁洁荷想起来还感到后怕,对练翠珍的勇敢也心生爱意。面对突如其来的血腥暴力,一般女仔早吓到手软脚软,有些女仔手足无措连叫也叫不出来,但练翠珍却晓得拿武器帮助欧灿辉。看来命中注定练翠珍就是欧灿辉的好妻子。可婚礼这件事怎么办?丁洁荷又把祈求的目兴投向丈夫,丈夫已经想到了主意,正拿起电话拨号。 欧国能把电话打到郑叔家,把欧灿辉住院的事对郑叔说了。郑叔吃了一惊,说,今晚夜了,明天我再去看他。郑叔详细问了欧灿辉的伤,说,这个方清,受了什么刺激做出这样的事?我知道辉仔没有做过专门针对他的事,怪就怪在方清自己想不开。 听欧国能说出了所耽忧的事,郑叔说,我正想到辉仔的婚事呢,我看改期也来不及了,不如等多两天看看伤势治疗效果如何,若是可以支持的话,婚期就不要改了。 欧国能觉得郑叔说得有理,心里安定了一些。和丁洁荷说了,丁洁荷也觉得郑叔说对,放下心来,便想着明天给欧灿辉煲什么汤做什么菜给他补充营养。欧灿辉流了不少血,不给他增加营养补补身体怎么行? 第二天一早,郑叔饮过早茶便去医院探望欧灿辉,见欧灿辉精神还不错,就笑着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受点挫伤也好,不然总是太顺利了也不好。 练翠英一夜没睡好,天刚放亮就来了,换下灿荣让他回家睡觉,扶起欧灿辉刚给他吃了早餐。这时在一旁听了郑叔的话,皱了皱眉头──郑叔怎么说出这种话?!昨天的情景想起来还心惊肉跳,若不是欧灿辉反应快,脑袋给砍几刀还有命么!不过她知道欧灿辉和郑叔情同父子,欧灿辉最信服的人就是郑叔,郑叔说什么话欧灿辉都会乖乖地听,所以她很识趣地缄默不语。 欧灿辉笑了笑,说,我若不追究方清,方清会不会不用坐监? 郑叔不相信地看了看欧灿辉,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 欧灿辉沉思着说,我想欧方清是一时想岔了,阿嫲过身受了刺激,神智一时错乱,关他几天也应该清醒过来,我想他不会再对我怎么样了吧?我最耽心的是容姨、珊珊,还有珊珊的孩子庆杰——不管怎么说,方清还是庆杰的亲生老豆,如果方清坐监,对方家的老老少少都不好…… 郑叔沉默了一下,俄而说,要先搞清楚方清这一年多都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虽然你想以德报怨,但有些人不值得你这样做。 第263章 练翠珍觉得欧灿辉和郑叔的想法都对,从心里说,还是希望欧灿辉这次也能乖乖听郑叔的话。这个方清不是好人,连翠英姐都说金龙藏污纳垢乱七八糟,昨天还做出持刀行凶这等事,狗改不了吃屎,这种人就应该送去坐监才解恨。 欧灿辉又说,郑叔,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和方清没有血海深仇,就算两家竞争,我也没特意针对他做过什么事,他只是一时想岔了,行政拘留十天八天也够他受了。 郑叔摇摇头说,我看未必,你还是不要大意,而且触犯了刑法,也由不得你说不判就不判(刑)的──况且你还是人大代表呢。 郑叔的话倒是提醒了欧灿辉,看来要帮方家,这回得要用一用人大代表这块金字招牌了。真希望方清能翻然悔悟,若还是一条道走到黑,还要对我做出不利的事,哼,我仁至义尽,尽了就是到了底线,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郑叔看有人在病房外探头探脑,估着是来探病的,就说,你先安心静养,这些事情不要想太多,有空我再来看你。 练翠珍看来人进入病房,忙迎了上去,走在前头那个瘦得像竹杆、说话尖声细气像女人的人她认得,是市供销社办公室的吕主任,后面一个像领导模样的却不认得。她叫了声“吕主任”,吕主任还记得她这个练经理,递了手上礼物给练翠珍就直趋欧灿辉床前,说,欧老板,我们韩主任来看你了。 韩主任趋前和欧灿辉握手,说,我刚到供销社上班,就听介绍说欧老板给我们帮助很大,听说你身体不适,就来看看你来了。 欧灿辉便知道洪主任正式退下来,供销社主任的位子就由这个韩主任接上了。看韩主任四十来岁吧,显得很沉稳老练,心想这个吕主任也真消息灵通,昨天下午进医院,今天一早就陪着新头头来探访,别看他娘娘腔不男不女般,那机敏、那心计一般人还真比不上。这个韩主任更厉害,欧灿辉早听说供销社内部对售卖供销大厦有争议,对洪主任不满的一些人把告状信不但寄到省,还寄去北京,未经证实的消息,说新主任对此突际抱纵容态度,也就是说,对售卖大厦实际持否定态度。但此刻韩主任皮里阳秋,专程来医院结交,欧灿辉便提高了警觉。不过上门都是客,欧灿辉便露出了职业笑容,很客气地和韩主任聊起来。 南国的中层管理人员陆续来到医院探望老细,韩主任便告辞,说,欧老板安心养病,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也是发财的本钱,治好病最重要,待你出了院,我们约个时间聚一聚。欧灿辉笑着答应了,又连声说多谢。 欧灿辉住院竟是比上班还忙,不但探访的人多,连手机也响个不停,欧灿辉把手机给练翠珍拿着,一般的就由练翠珍接听应付,但陈昊天从北京打电话来,练翠珍是知道陈昊天和欧灿辉的特别关系的,便把手机递给欧灿辉。 陈昊天关切地询问了伤势,恼火地说,这个方清到底是怎么了?激死阿嫲还不够,还想激死容姨么?!陈昊天关心欧灿辉的婚礼,说已经订好下午的机票,回到清源见了面再详谈,陈昊天还再三叮嘱欧灿辉不可离床走动,注意休息和配合治疗。欧灿辉都点头答应了。 练翠珍看欧灿辉讲完电话想拿回手机,见欧灿辉拨打电话就缩回手。原来欧灿辉给相熟的城区公安分局政委打电话,表明态度不追究方清,希望分局对这件事从宽处理。后来又给人大的有关领导打电话,直言不讳说怕造成影响,希望此事能低调处理。 练翠珍在一旁心想,辉哥心地这么好,方清这样坏还想帮他解脱,看来自己心胸还不够开阔啊!辉哥不怕以后可能还会受方清伤害,一心为了帮助容姨一家,方清若是有良知的,应该好好孝顺父母,本份做人,若再做出什么对不起辉哥的事,我第一个定要和他拼了! 四 欧灿辉和练翠珍的婚礼办得隆重热闹又特别。 刘艳红动用了十八辆小汽车做花车,一早就在欧灿辉两个细佬灿耀、灿荣和阮桂洪的统领下前往郊县沙河镇。练翠珍早一天已经由练翠莲、练小文陪同回了沙河镇嶂坑老家。小汽车到不了嶂坑,迎接新娘的任务由车队其中两辆三夌越野吉普车负责。虽然车队没能全部上到嶂坑,但浩浩荡荡的车队长龙给宁静的山乡造成了震动,都知道嶂坑一个山妹仔给城里一个有钱人家娶了去──沙河这穷乡僻壤历史上,还没有十八辆汽车迎亲的记录。 练翠珍后来还成了当地传奇人物,说得最多的版本是她奋不顾身救了老板,所以老板要用最隆重的仪式来迎娶她。还有一个版本说滨江地区人皆嗜武,不论男女老少都识几道功夫的,练翠珍家学渊源身怀高深武功,平日深藏不露,见老板遭遇不测才毅然出手。这个传说后来传回练翠珍耳中,引得练翠珍开怀大笑,威胁丈夫说,你若不乖,我用武功收拾你。欧灿辉马上作惊恐状,连声说不敢不敢,然后夫妻对视大笑。 迎娶新人那天,欧灿辉早上在医院换药打针,怀惴止痛药片就出了院。回到家,请来的理发师马上给他做了美容美发,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英国细羊毛浅灰色西装,结上大红领带,立时变了一个人,英气勃勃,容光焕发。只是锁骨伤处动一动身体也觉疼,欧灿辉便尽量坐着休息,接到花车就要转入先锋路的消息,才在陈昊天、刘艳红、罗振锋和白志毅的陪护下,乘搭电梯下楼迎接新人。 原本他应该坐花车前往嶂坑迎接新娘,但身体不允许长路颠簸,只好改变计划。他怀抱一束由99支红玫瑰组成的大花束,走到停稳了的第一辆花车前,等穿着大红中式喜服的新娘子在伴娘的掺扶下下了车,便兴高采烈地献上鲜花,还在新娘脸上献上一吻。大街上早围拢了密密麻麻看热闹的人,众目睽睽中的亲密举动,令新娘含羞答答,满脸止不住的幸福。 因为早两年已经禁止在市区燃放烟花炮竹,新郎新娘便在大襟嫂撑起的大红伞下款款步入富怡大楼,那大红伞在电梯里也是撑着的,直到护送着一对新人进了家门。虽然没有燃放炮仗,但欧家布置得喜气洋洋,门口贴了一副金字对联,便是麦老师撰写的那一对了,上联是“香車拥出迎金凤”,下联是“珠履光临映玉堂”,门楣上是横批“永结同心”。屋里的大门贴了一个大大的囍字,客厅挂满了五彩缤纷的花纸、花球和五颜六色的汽球,欧灿辉的新房门上也贴了一个大红囍字,房里自然是佈置得焕然一新,新的双人大床、新的大衣柜、新的梳妆台,梳妆台镜子上也贴着大红囍字,到处放着亲戚朋友送来的贺礼。 在家里的结婚仪式照例是拜祖宗神主牌位、拜父母、拜亲戚长辈。例外的是拜多一个郑叔和郑嬸,虽然没有正式过契(正式举行认契仪式),但在欧灿辉的坚持下,郑叔郑嬸还是来了,而且是以契爷契娘的身份接受一对新人敬茶,照风俗习惯给了利是,郑嬸还笑吟吟的送了一只玉镯给练翠珍。仪式完了家里便摆开流水席,车队的司机们早给白志毅接去了南国大酒店用餐,每人吃饱了还拿了一个内装100元的大利是,才高高兴兴地各自散去。 欧灿辉行过仪式就回房歇息,没有出来陪着吃饭喝酒,大家知道情况特殊也理解。到了晚上,全部人乘刘艳红安排的车子前往南国大厦,看时间到了,欧灿辉和练翠珍便去迎接宾客。来宾对大厦门口安排了八个穿大红旗袍的迎宾小姐迎接也理解,大都知道欧灿辉身体有特殊情况的,欧灿辉和练翠珍是在大厅里头迎候,为的是拿了一张靠背椅子给欧灿辉坐,有客人来了才起身握手答礼──若在门口迎候时放一把椅子就显得不倫不类、有骇视听。 练翠珍的父母、三个妹妹一个弟弟,还有一些亲戚老老少少共二十余人,下午坐欧灿辉派去的两辆面包车接来入住南国大酒店,又坐面包车从南国大酒店去南国大厦。住进南国大酒店已经觉得很高级,待到了南国大厦,这富丽堂皇的汽派把他们看得目惊口呆,才知道练翠珍嫁的老公原来这么有本事。 山里人原来大大咧咧惯了的,置身于这等高级豪华的餐厅都觉得拘紧,俗话说乡下佬入城──少见多怪、大惊小怪,置身于这尽是西装革履、珠光宝器、艳丽时尚服饰的人群中,他们的乡下人自卑感浓浓地抬了头──即使他们换上了最好的衣服,在这里也是显得落后了好几个轮回──使他们不敢高声说话、不敢抬头张望、更不敢随意走动。坐在主宾席上的练翠珍父母更是紧张,幸得欧国能夫妇随儿子、儿媳先去酒店见了亲家,然后一直陪在一旁没有离开过,很亲切很得体地和亲家说家常话,亲家慢慢的才没了那么拘紧。 欧灿辉坐在椅子上休息,练翠珍旁边站着迎宾的灿辉两个细佬、一个妹妹(继母的女儿)、阮桂洪及其他八个伴娘、伴郎,他们负责引导来宾到安排好的座次上。往里设了一张红绸布复盖的长桌子,白志毅和两名公共关系部的女经理负责来宾签到,留下姓名墨宝。而刘艳红则是这次婚礼的总指挥,手下的人各司其职、各尽其责,一点也不用欧灿辉操心。 练翠珍这时就穿上了雪白的婚纱,欧灿辉觉得化了新娘晚妆的练翠珍这时最漂亮,而且他觉得新娘子把贞操留到洞房花烛做对了。新娘子这时感到最幸福、最激动、最向往,这时流露的表情最女人化、最娇羞、最动人,男人最怜爱的就是这种表情的女人。 第264章 练翠珍一点也不比刘艳红逊色,而欧灿辉就向往着婚礼后的洞房。 练翠珍一点也没想到灿辉已经在想着她以往认为是羞人的事。她大概还不习惯裸露太多的婚纱,总觉得裸露白白的颈脖、胸脯──虽然乳房包裹得严严实实──使她感到不自在,但穿婚纱的感觉是那样奇妙,辉哥一看见她穿上婚纱眼里就燃起炽热的光芒,她在羞涩中找到了一种突如其来的幸福感,而妹妹们流露出的惊讶、羡慕的表情,又让她陶醉在幸福和满足之中。还有什么比和心爱的人踏进婚姻的殿堂、还有什么比实现了和心爱的人共偕莲理更幸福、更满足的呢! 穿得整齐光鲜当伴郎的阮桂洪没有看见陈满一家,他以为自己看漏了,陈昊天没理由不参加欧灿辉的婚宴的,忍不住走过去翻看了三本贵宾签名,也没有看到陈满或陈昊天的名字,不禁狐疑起来。欧灿辉看阮桂洪过去翻看来宾签名,猜到了阮桂洪的想头,就说,你想看满记有没有来?不用看了,满记也要办喜事。 阮桂洪挠了挠头,满记要办喜事?是满记还是陈姨做生日?他同样没往陈昊天妹妹那里想。欧灿辉就笑着说,月媚也要结婚了。 本地风俗,同年同一月份办喜事的,称为同喜,虽不同日,也不去贺喜和参加婚宴活动的。阮桂洪听说陈家要办喜事,恍然大悟,也高兴地说,月媚也要嫁了?不是嫁本地的吧? 不是,是嫁给在深圳工作的──鬼佬。欧灿辉故意拖了一个长音才把后面鬼佬两个字说出来,阮桂洪果然瞪圆了眼睛,鬼佬?月媚嫁了个鬼佬? 灿耀就说,嫁鬼佬有什么出奇?今时不同往日,也有鬼妹嫁中国人的。他当供销员走南闯北,见的世面多了,稀奇古怪的事也听得多,中国人嫁鬼佬,早已不成新闻。 待见着了娇小的陈月媚和一个高她半个头、身材魁梧、皮肤黑得发亮的年青黑人在内街出现,顿时引发了不小的骚动,不少人大眼瞪小眼,看得目瞪口呆,掩嘴偷笑。收买佬满记的女婿是个正宗黑人的消息,马上就传开了…… 第十四章不是尾声 一 公元二千零四年元旦,第四届“南国杯”全市青少年学生迎新春书画大赛作品展在新落成的市政府国际会展中心举行。 “南国杯”全市青少年学生书画大赛从第三届起,把时间改为在元旦前作品送审评定,元旦晚上举行颁奖及文艺演出。欧灿辉听从朱名亮献计,和教育局的领导商量好了,把晚会办成全市青少年学生文艺汇演,自然,南国饮食娱乐有限公司义不容辞地承担了晚会的全部赞助。 这一下把市舞蹈家协会、市群众艺术馆等有关单位也拉了进来,推动了全市中小学校的文化活动。而各中小学校为了在汇演中争得好名次,更是精心组织、锐意创新、勤学苦练,这一台经过筛选的晚会,于是便莺歌燕舞争妍斗艳,精采纷呈。 由是学生书画大赛和元旦文艺汇演成了一个固定的学生节日,也成为南国饮食娱乐有限公司的无形广告品牌,自然也为南国饮食娱乐有限公司赚得了更多的声誉,欧灿辉甚至当选为市青年联谊会名誉主席。 自从当了人大代表,欧灿辉就比较注重政治了,他的南国公司,是清源市第一个成立工会的民营企业。刚刚又在街道党委的主持下,把在南国就业的30多个流动党员的组织关系,都转移过来完成了党支部组建,他的师傅莫慕贞当选为支部书记。莫慕贞和欧灿辉长谈了一次,动员欧灿辉写申请书参党。不过欧灿辉思想很犹疑,他自觉还没有达到这样的认识和觉悟。莫慕贞却满怀信心,她在党支部新的一年工作计划中,把培养发展欧灿辉作为一个工作重点。 二千零四年元旦这一天,欧灿辉穿得整整齐齐,和市的有关领导为清源市第五届“南国杯”青少年学生迎新春书画大赛作品展剪彩,陪着参观送走市有关领导以后,他特意回到展馆贵宾休息室,又陪着朱名亮等多位书画界名宿闲聊说话。 这些文艺界前辈大多年过花甲,却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聚在一起更是童心大发,妙语连珠。欧灿辉已经和他们结成忘年交,很喜欢和这些充满人生阅历和睿智的老人们聊天。正说得高兴,欧灿辉忽然怔怔地望着外面出了神。 朱名亮觉得奇怪,欧灿辉在这班老家伙面前都是恭敬得很,很少有这样失神的时候。他忍不住也探身向门外看去。特设的休息室从门看出去,只看见两边都是展板的一条通道,通通上观众很多,有老有少,还有不少家长是带着儿女来看的。 朱名亮以为欧灿辉看见了朋友或是亲戚,一想不对,欧灿辉平日很沉得住气的,他正想开腔询问,欧灿辉已经站起来急冲冲走了出去。 朱名亮一楞,跟着站了起来,对投来询问目光的人点头示意,也快步跟了出去,出了门但却不见了欧灿辉的踪影。 国际会展中心的展厅很大,为近百幅书画作品设置了四通道展板,参观的人极多,朱名亮年纪大了眼神不够,也不知欧灿辉转到那条通道。不过他还是选了一条通道,一边向外走一边张望,一直走到另一边展厅进口处,还是没看见欧灿辉。 朱名亮站在那里还在犹疑的时候,却看见欧灿辉从展厅大门外走回来。朱名亮一喜,迎上去笑着问道,是不是碰上了熟人? 欧灿辉摇了摇头,脸上神色有点迷惘,默默地往回走。朱名亮便陪着欧灿辉走,正想着怎么触摸欧灿辉的心事,却见欧灿辉三转两转,回到了对着贵宾休息室那条通道,脚步慢了下来,目光在两边展品下的说明牌流览,后来在一幅山水国画前停了下来。 朱名亮看了一眼欧灿辉,见欧灿辉的脸色很凝重,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幅画,不由得也把目光投射过去。 这一幅山水国画,题款为《高山流水》,画面上高山峭岩,雄伟挺拔,飞泉流涧,甚有气势,青松白鹤点缀其间,显得生机盎然。这幅画在评审时就引起大家的注意,一致评为高中组一等奖。虽然画作显得有点稚嫩,墨重而不够厚拙,灵动而未达飘逸,整体气势渲染不足,但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能达到这个水平,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朱名亮也认为假以时日持之以恒,提高艺术素养磨炼技巧,此子前途无量。由于印象深刻,他记住了这位高中生的名字:胡建平。 因为说明牌贴在展品的下方,朱名亮看欧灿辉弯下腰认真察看,他也把目光投过去。没错,这就是获得高中组一等奖的作品,说明牌上标示得很清楚,作者正是清源市第一中学高二(三)班的胡建平。于是便笑着问欧灿辉,是你的亲戚? 欧灿辉勉强露了一个笑容,轻轻摇摇头说了声不是,便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开口就问,华仔表哥的大仔叫什么名字、在哪间中学读书? 朱名亮觉得华仔表哥的名字很熟,一下却想不起是谁。看欧灿辉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却猛然记起数年前轰动清源市的一件大案,公安干警为解救被绑架人质而牺牲了一名武警,破了两起绑架大案,打掉的清源市一个涉外黑社会团伙,为首者正是人称华仔表哥的胡伟华。不过遗憾的是给华仔表哥逃逸,追捕数年而未归案,据说逃出境外,还有说是他已经整容,后来逃到南美洲一个小国去了,总之什么流言也有。 朱名亮心一沉,猛然意识到,这个胡建平若是华仔表哥的大仔,欧灿辉莫不是因此认出了潜回来的华仔表哥? 这几年因和欧灿辉过从甚密,而几十年老友麦老师是欧灿辉的邻居,过去说起欧灿辉甚多,因之对欧灿辉的过去,朱名亮是很清楚的,欧灿辉和华仔表哥之间的交往,朱名亮也是很清楚的。他陡然觉得心跳加速,背负大案的华仔表哥竟敢潜回来公开露脸?!他警觉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问欧灿辉,胡建平真的是华仔表哥的大仔?你真的看见了华仔表哥? 欧灿辉摇了摇头,说,我刚才在休息室,无意中看见一个人在这个位置出现了三次,都是看这幅画,而且动作神态都有点怪,看得出他对这幅画很感兴趣,却又有意无意的进行掩饰。第二次看出去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总觉得是我认识的一个人。第三次终于看见了他的脸,却是个不认识的脸孔,但总觉得他的眼神很熟悉。他也看见了我,视线一碰,他很快就扭头走掉了。他的眼神,唔,那眼神真的倒像华仔表哥…… 朱名亮脸色凝重起来,想了想,问道,胡建平真的是华仔表哥的大仔? 欧灿辉神色有点苦恼,不过就点头说,我问过阮桂洪,阮桂洪说得很清楚很肯定──要知道阮桂洪和华仔表哥是俩老表,阮桂洪也很关心这个表侄的…… 朱名亮沉吟了一下,说,这件事恐怕要报警── 欧灿辉眉一挑,皱了皱眉头,默默地思索着,正好一群小学生涌了过来,便走回贵宾休息室去。 朱名亮跟着也走了,不过他没有跟着回贵宾休息室,而是走去展厅的门口,掏出手机拨了3个号码:1、1、0…… 二 欧灿辉的父亲欧国能早已不在欧巷做早点档了。他现在和欧灿辉一样,是个只动口不动手的老板,虽然手下只有几个雇工,但王沛林、卢咏红都成了合伙人,作息时间也正常了,不像做早点一天要耗十几个钟头。 父亲的转行其实得益于欧灿辉的主意。欧灿辉偶遇在南国大厦下榻的几位客人,却是省内一个牛奶知名品牌企业的市场调研人员,倾谈之下竟是茅塞大开,现在人民生活水平越来越提高,追求营养、追求健康已经是社会时尚。 第265章 欧灿辉脑筋转得快,马上找了父亲来参加详谈,再找了王沛林、卢咏红来商议。三个老家伙都跃跃欲试,很快就下了决心,关了早点档,另在老城区租了个有仓储的地方,改行作了这个名牌牛奶的代理经销商,到处拓展销路,竟是很快打开了市场,而且得到欧灿辉策划帮助,生意越做越大,占了清源奶品市场的很大份额。 三个老家伙眉开眼笑,这一次转行果然看得准,生意好,大家心情也就大好,心情好身体就更好了。 其实按欧灿辉现在的能力,完全可以把父亲当富翁一般供养起来,但他深知父亲辛苦做工一世,现在让父亲无所事事,父亲反而不适应,倒不如让他继续劳作呢。到父亲做不动了,再好好侍奉他颐养天年就是了。 欧灿辉对家庭的情况越来越满意。他的继母丁洁荷,在练翠珍诞下第一胎前,提前辞了保险公司清洁工那份工作,后来就专心在家帮着带孙女、买菜煮饭做家务,一家人和和睦睦,倒也其乐融融。继母的亲生女在佛山也结了婚,也已经有了一个男孩。欧国能和丁洁荷便觉老来舒怀,生活是越来越美满了。欧灿辉的大细佬灿耀亦在当地结了婚,他更厉害,一炮打出个龙凤胎,而且在结婚后也跳出来当了老板,办了一个小五金配件厂,规模虽然很小,但产品都由郑叔的儿子全包,正筹划扩大生产规模呢! 港资兴建的五星级丽晶大酒店,二0o二年在新市区北江河畔隆重开业,早成了清源女强人的刘艳红便是丽晶的董事长,声名更是如日中天,春风得意。刘艳红曾和欧灿辉密谈过几次,对欧灿辉的南国公司,提出了合并合股、收购两个方案,都被欧灿辉婉拒。 刘艳红后来和大姐夫李景熙说起这事,李景熙却板起脸责备说,阿红,这些都不是家事,事关企业利益,以后你要习惯在董事会提出来共议共决。合股参股、收购出让都是大事,事前要做好可行性方案,要制订谈判预案,前瞻后顾,做足准备工作才好行事,以后绝不允许这样做。对了,清华大学办了一个高级经济管理研讨班,我让人联系一下,看哪一期有名额,你也去深造一下。 刘艳红碰了个硬钉子,又是惭愧又是高兴。她也知道自己知识浅薄,对现代企业管理一知半解,有机会去名牌学府学习自是难得的机会。后来她了解到参加那个研讨班费用不菲,但大姐夫的集团财大气粗,在挖掘、培养人才方面很舍得下本钱,她要在集团里站稳脚跟,既不能妄自菲薄,也不能固步自封,用一个眼下流行的时髦词语,叫做要与时俱进。欧海亮书房里有很多现代企业管理的书籍,刘艳红从前不留意,自始便常常拿来认真阅读。也怪,这些理论书从前她是一眼也不看的,自有了学习提高的心思,不但看得津津有味,掩卷深思,还能领悟极多。 刘艳红心底其实牵挂欧灿辉,有时忍不住给欧灿辉打电话,向欧灿辉推荐一些好的书籍。丽晶大酒店开业后,她注意到南国大厦酒店也是遭受到冲击的,她关心情切,得知欧灿辉悄无声息的跑到市郊附城镇承包了600亩山地,请专家为他规划设计,办起了一个南国山庄,又是吃惊又是佩服。 刘艳红抽空驾车去了一趟山庄,实地考察了一番,便知道欧灿辉果然其志不小,斗志不减。城里高级酒店已经星罗棋布,欧灿辉头脑清醒另辟蹊径,和她当年选择体育馆边搞鸿福园一样不谋而合,也算他知机果断,刘艳红才算放下一件心事。 欧灿辉这个山庄规模很大,用推土机推出了三十多亩的平地,按规划图建起了山庄门楼、餐厅、住宿旅舍、大型停车场、假山、凉亭、木桥、观景绿荫长廊──长廊边上已经栽上了优质良种葡萄。还有在鱼塘上搭建的竹木建筑,顶上是塔式遮盖,下面却是用园木支撑,四面透风,用作休憩观赏山野农田风光。 鱼塘的水是从背后金鸡山引下来的,山那边还利用山泉建了一个游泳池,分了深水池和浅水池,光是浅水池就比市中山公园那个游泳池还要大一倍,水质清澈,一到夏天最吸引那些爱嬉水的小孩。 山庄有大片果林,栽有冰糖桔树、龙眼树、李树、楊桃树、青枣树、木瓜树、火龙果树、台湾番石榴树,选的都是优良品种,和省农科院的师生挂了钩,由他们负责技术指导。开辟了八十多亩鱼塘,分别养上鲩鱼、鱅鱼、鳊鱼、鲮鱼、鲫鱼,有几个鱼塘则专门养殖中华鲟鱼、桂花鱼。有一个塘是专门养殖从有名的三水荷花世界引进的观赏荷花。 欧灿辉终于达成了他办一个山庄度假村的愿望, 山庄在第一年就初具规模,欧灿辉却并不急着开张,直到第二年暑假前夕,才大张其鼓地刊登广告招徕顾客,又取得了很大成功。虽然山庄的果树除了木瓜、青枣还没有结果,但田园风光还是吸引了很多顾客。 欧灿辉对山庄的定位对象是“三有阶级”:有车、有钱、有权。山庄离市区15公里,一般普罗大众不会无缘无故跑来消费,只有那些厌倦了都市烦嚣的中上层人士有这样的兴致,也只有这些有钱有权有车的人,尤喜节、假日扶老携幼重温儿时生活,享受田园山野流溪的大自然风光。 山庄开辟了很大一个菜园子,允许游人自己动手摘瓜摘菜,也鼓励游人自己动手种瓜种菜,光是这一条就很吸引那些稻菽不辨、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小孩子,他们会缠着父母下一个休息日再去山庄,关心他们亲手栽下的瓜、菜的生长。 山庄还辟有一个五禽区,分別饲养了鸡、鹅、鸭、兔,还有很具观赏性的山鸡、孔雀,客人可以认养,当然也可以把指定的某一只变成桌上佳餚。最令真正食家心动的是山庄圈养的野猪,因为有人把野猪家养、繁殖成功,欧灿辉专程上门邀约和他合作,鲜美的山猪肉成了山庄的一道金牌特色菜。山庄还计划开辟一个养鹿场,鹿肉将成为山庄的另一个金牌菜。 欧灿辉把大部份时间都放在山庄,市里的生意就交给灿荣打理──灿荣商学院毕业后就回到南国担任总经理,欧灿辉带了他半年就完全放了手,有罗振锋鼎力襄助,灿荣很快就崭露头角,一点也不用欧灿辉操心,欧灿辉转而把大部份精力放在山庄的筹建和运作。 欧灿辉太太练翠珍原就是从山区出来的,开头挂了山庄经理的头衔,欢天喜地的帮助丈夫搞山庄,只是五年里两次生产,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女儿还小,只好委委屈屈的先在家做全职太太,经理的位置就让给了肥仔白志毅。 欧灿辉把白志毅调来山庄,一个原因是白志毅越来越肥了,三年前就突破120公斤,以后谁问他的体重,都是笑着回答120公斤,但他的身躯越来越滾圆,明显的是,他一坐上欧灿辉的小轿车,汽车就感觉低沉下去。 欧灿辉把白志毅调去山庄,就是要他多呼吸新鲜空气,里里外外操心管理、陪伴客人、山上山下多跑动,但白志毅非但不见瘦下去,反而心广体胖,还是以他的躯体成了山庄的活招牌,出奇的倒是不怎么结巴了。欧灿辉下了两次行政命令强迫白志毅减肥,不过见没有效果只好不了了之。 三 转眼间,进入了公元二千零五年。 这一年五一节长假期的第一天,欧灿辉把郑叔和市政府的叶处长、童科长,市委党校的覃老师、何老师,原市财委的李科长──现在是经贸局副处级调研员,市工商银行信贷科的顾科长现在也升了副行长,还有就是陈昊天了,通通请到了他的南国山庄,在山庄餐厅吃过早餐,又把他们请到荷塘花厅,在那里聚会品茗闲谈。 白志毅这时正来到荷塘花厅向老细汇报工作。因为承包的山地有三处三十几户原住农户,欧灿辉把愿意到山庄打工的劳动力都招聘进来,这样就减少了很多麻烦事,但有一户不那么自觉的,把自家菜园地向外蚕食。白志毅觉得此风不可长,和他交涉,不料对方耍蛮,气势汹汹的差点要把白志毅当大白肥猪宰了。 荷搪花厅是搭建在荷花观赏塘边几个建筑物中的一个,有一半探出荷搪,脚下是平整的木板,八根柱子支撑屋顶,凉亭式的屋顶上是用杉树皮复盖,很有山乡农家原始特色。白志毅汇报的时候,欧灿辉正在休闲地轻煽炭炉,这时就轻吟了四句诗: 千里捎书只为墙, 让他三尺又何妨。 万里长城今犹在, 不见当年秦始皇。 看白志毅微笑颔首转身离去,陈昊天就说,毛主席早五十年前就说过,严重的问题在于教育农民──我的工厂征地扩建,我算是领教过了,一些农民借题发挥,真的是蛮不讲理,若不是镇政府压下去,他们不是狮子大开口,是河马大开口。 覃老师正背着手看凉亭口两根木柱上的一副竹刻对联,口中便吟了出来:趣言能活意,茶品可清心。跟着说道,这副对联选得好,这是回文诗啊——意活能言趣,心清可品茶。好,好。 叶处长几个人都围坐在茶几边上,看欧灿辉操作冲茶功夫。何老师拿起包裝极其奢华精美的茶叶盒观看,说,十八万元20克大红袍,也算是天价了,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当老细的,花这个冤枉钱干什么──万把几千一斤也就罢了,十八万元20克,那就是450万元人民币一市斤,喷啧啧,一斤茶叶可以救活一间国企工厂了。 欧灿辉和陈昊天去广州参加一个新茶拍卖会,各自花了十几万元买了一点(! 第266章 )茶叶回来,今天欧灿辉就是特意请一班老友来品茗。欧灿辉知道陈昊天花十几万购置的不是“茶叶”,是攻城陷阵的“炸药包”,而欧灿辉即使把它当炸药包,也不用特意送出去,只在山庄使用就够了。这几个都是知心的好朋友,有这个能力、有这个机会,他是实心诚意请他们开开眼界尝尝鲜。 见欧灿辉冲好茶,连声说请、请、请,覃老师走回来,拿了一杯放在鼻子下闻了一阵,啜了一口在舌尖处品味,然后一口喝了,果然香淳无比,蕩气迥腸,赞了一声好! 顾副行长把茶杯一放就说,好──好几千块钱就没有了! 覃老师眉毛一剔,瞪着顾副行长说道,说你是俗人果然没有错,银行的人除了孔方兄就不会想到別的? 顾副行长嘿嘿地干笑两声,说,你是雅人,自然知道该用什么水冲茶好了? 覃老师说,你回去翻翻《红楼梦》,第四十一回“贾宝玉品茶栊翠庵,刘老老醉卧怡红院”,里头说到那个尼姑妙玉吃茶,连黛玉也知道用旧年的雨水好,那个妙玉更讲究,竟批评黛玉“竟是个大俗人”,说她吃茶用的水,是在梅花上收的雪,埋在地下五年了才拿出…… 顾副行长冷笑一声说,不要说天上的雨水,就是梅花上的雪,就比不上这山溪水──知不知道现在有“酸雨”这个新名词? 覃老师一下语塞,看茶几边有三只原是装可乐饮料的大塑料瓶,想必是欧灿辉拿它们装了清澈的山泉水来,就指谪欧灿辉说,你也是个俗人,怎么能用这个装水?——红楼梦那个妙玉,是用鬼脸青的花瓮装的,你没有鬼脸青的花瓮,找一件干净瓷器也可以,你不知道这种塑料瓶子是化学合成的? 欧灿辉一脸的歉意,我倒是疏忽了。其实山泉水是林伯上山打来的,林伯从灿记大排档就跟着欧灿辉,欧灿辉搞酒店,就让林伯当看更,一搞山庄就把林伯调了进来打打杂。进了山庄林伯如鱼得水,身体仍如昔健,更难得的是又勤快又忠心。欧灿辉打算等林伯不想干了,就送一笔钱给他回落凤岗养老,或是就留在山庄养起来就是了。 经贸局的老李又喝了一杯,说,这辈子算是喝过450万元一斤的茶了。这一杯茶认真算一算,也真的有一千块钱,说句老实话,喝下去也没什么感觉,这一千块錢就没有了,心里怪可惜的。 覃老师便摇头说,俗人,俗人,都是俗人。 童科长却扯开了话题,对老李说,我们刚才进来,不是碰上了你们经贸局的老杨了?我想起这个老杨,原来在国营商业当经理,几年功夫就把公司搞得一塌糊涂,弄得债台高筑,濒临破产,弄得公司内外怨声载道,却又有门路异地任职,离任审计好像是亏损900多万吧?这次我看提拔公示,他要升副处了,这不是笑话吗? 何老师就说,国营企业就是这样,名义上是全民财产,这个体制对鼻子底下的浪费和挥霍──包括几十万、几百万的“交学费”都无能为力,我算是看透了。我是不相信那个老杨屁股是干净的。 叶处长把玩着手上的紫砂小茶杯子,也说道,多少国营、集体企业搞得一塌糊涂,你可以痛骂那些草包经理厂长不像话,问题是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持之以恒地盯住他们?就是没有。等问题曝光,这个企业已经千疮百孔、焦头烂额了──为什么有“五十九岁现象”,又冒出个“三十九岁现象”?这就是体制的问题了,所以传统国企才需要转制。 叶处长看了看欧灿辉,又说,政府其实很注意转制过程中存在的钱权交易问题,国有资产流失问题确实是转制的最大危险,但传统的公有体制不改,国有资产被攫取的花样百出,最后的命运还是被攫取干净,所以说,只有转制彻底,攫取活动才会最终失去土壤。 童科长也说,这几年的经验教训告诉了我们一个正确的选择,就是坚持转制方针,增加转制的透明度,提升转制的程序合理性,加强监管,才能尽最大可能减少转制中国有资产的攫取损失。 欧灿辉想起陈昊天说过乱中取胜的话,这时和陈昊天视线一碰,不禁都莞尔一笑。 覃老师却叫嚷起来,喂喂喂,这里不是政研室,你们不要杀风景好么?你看,荷塘美景,山野秀色,风清日丽,围炉品茗,应该吟诗作对附庸风雅的。 这倒是提醒了何老师一件高兴的事,就说,说起作诗,用粤语作诗并不多见,似乎也难登大雅之堂,不过偶尔见一些粤语诗,大都写得通俗易懂且又谐趣。最近我在广州的旧书摊里淘到一本《嬉笑集》,作者便是廖仲凱的哥哥廖凤舒,他是惠阳人,里头的时事讽刺诗,便颇有鲁迅的杂文味道。 覃老师却说,粤人用粤语作诗倒也罢了,不懂粤语的也敢作粤语诗,这就称奇了──老何你不用瞪眼睛,我说的这个人是新文化运动的先驱胡适先生,够份量了吧?胡适先生是安徽绩溪人,1935年南下两广,前后才住了20多天,北方人说粤语难听难学,可是他在游览广州黄花岗之后,居然写了一首粤语诗:黄花岗上自由神,手揸(拿)火把照乜人(什么人);咪话(别说)火光唔够亮,俾佢(被它)吓倒大将军。 覃老师摇头晃脑地背诗,模样有点滑稽,不过大家都习惯了的,也没有讪笑。 老李便说,我是不懂诗的,不过我有次去郊县,在县委书记欧海明的办公室看见一幅书法,字写得很靓,是一首七绝,最后一句诗倒是记住了,写的是……看大家都望过来,老李倒不急,又喝了一口茶,才一字一字吟诵出来:晚节留香好写诗。 何老师和覃老师不约同声叫了一声好!大家细细品味这一句诗,简洁明了又意义隽永,一时都没有再说话。欧灿辉又冲了一趟茶,见那大红袍仍是色如琥珀,淡淡清香飘将出来,便再举手示意喝茶。 郑叔已经七十三岁,仍是精神矍铄,行动利索,他的心思没全放在品茶上,却想着欧灿辉这几年居移体、养移气,挤身上流社会,18万元二十克的茶叶居然眉也不皱就买回来,还惦记着这班老友,富贵不忘贫贱交,好! 这时郑叔感慨得很,自己在辉仔这个年龄时,不要说望发达,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就是家庭出身不好这一政治桎梏,就让自己妻离子散,贫贱交加!辉仔命好,碰上了好年代好政策好时势,当年看好辉仔,尽一点绵力帮助辉仔,不就是想让自己年轻时的梦让辉仔实现?辉仔没有辜负我期望,现在果真实现了他的、也是我的理想…… 这时听得叶外长又吟了一遍晚节留香好写诗,竟是痴了,触动心事,不由得感慨万千,便又复吟这一句诗,细细咀嚼。 叶处长便笑着说,郑叔你老人家想必亦有作诗,亦有佳句,不妨也吟给我辈听,也教我辈振聋发聩、发皇耳目。 郑叔忙摇手笑道,我是不懂诗的,也从不写诗,如今更是三国周瑜的好拍挡──脑缩(鲁肃),脑子就更愚顿了。不过这一句诗写得实在好,说的也是做人的道理,我是很佩服写诗的人有如此心胸、如此立意。 覃老师哈哈笑起起来,摇着头说,周瑜的好拍挡──脑缩(鲁肃),比喻得果然妙。中国的汉字汉语,真是词汇丰富,妙用无穷,外国人就算发明了黑色幽默,还是比不上中国人的歇后语呀!不过郑叔你太谦了,你那里“鲁肃”了?你脑子比我们还好用呢! 郑叔谦逊地摆了摆手,却给引起谈兴,便笑着说,我记起有个佛门朋友,曾对我说过两个字:戒得,当时便有顿悟,如今回过头看,孔夫子真是千古圣贤啊…… 覃老师和何老师学贯中西,细细一想,便知郑叔所说出处。叶处长、童科长、老李和顾副行长却没想明白怎么引出个孔夫子,覃老师便摇头晃脑的背了孔夫子那一段话:子曰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众人听了,不禁细细咀嚼寻味起来。 欧灿辉也给引起记忆,沉浸在细细回味之中,恰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来,却是细佬灿荣打过来的,说在广州人才招聘会招聘的几个人到了,已经带着他们看了南国大厦、南国大酒店、南国富怡食府,要安排进山庄见董事长。 欧灿辉便说好。这些人才是为南国公司到省城拓展事业而招募的,自然要和老板见面。 四 灿荣不甘偏安一隅,雄心勃勃要向省城发展,公然宣称站稳脚跟后,要向长三角(长江三角洲)甚至全国发展。 灿荣受的教育和欧灿辉截然不同,他特别有兴趣对国内外的第三产业进行研究和探索,回到清源做了南国总经理,他曾多次和大佬探讨的一个议题,就是企业连锁问题,而他的毕业论文题目就是《多区域连锁企业探究──小酒店.大产业.核心城市第一》。他设想在各个地区选准一个核心城市,然后集合各种资源,以7-10家的规模进入,这样有利于迅速抢占当地市场,力争在短期内成为该区域第一,然后再向下一个目标进发。用较低成本的小酒店规模在一个区域内密集发展,有利于快速提升企业品牌影响力。时机成熟,北上、东扩、西征、南下,大产业就形成了……… 欧灿辉又有了振聋发聩的感觉。灿荣没有白读大学,高等学府不但给了他丰富的文化和专业知识,也赋予他很好的素质和宽阔的视野。这几年在南国打拼,也让灿荣逐渐成熟起来了。 第267章 灿荣的设想和憧憬令欧灿辉感到振奋,心底里他完全支持灿荣的计划,不过他清醒地认识到,这只是一种蓝图、一项计划,目前的财力还不足以实施,所以兄弟俩都明白,目前采取杀向省城的步骤,是要在富裕地区快速积攒新的第一桶金、第二桶金。 广州已成为大珠三角物流中心,已成为亚洲地区发展成熟、经济活跃和协作程度极高的经济区域。欧灿辉先后几次和灿荣去广州考察,大大小小的茶楼都是顾客盈门,上了档次的更是座无虚席,消费特别强劲。欧灿辉想,江山代有人才出,灿荣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兄弟同心,其力断金,把南国做大做强的愿望,是可以实现的! 这几年商海拼搏,欧灿辉已经学会谨言慎行,所以再三嘱咐灿荣要统筹计划谁备好了,才可出击,不击则已,一击便要成功,省城藏龙卧虎之地,英才辈出,稍有不慎便要吃败仗的。 灿荣把主要精力放在广州打拼,欧灿辉则把市里的生意交给罗振峰打理,他大部份时间都仍然放在山庄。在山庄他习惯行山锻炼,慢慢的就入迷上了,一天不走上两、三个钟头便觉得不过瘾。欧灿辉就这样当上了“驴友”,身体自觉筋骨壮实,精神越来越好。 山庄后面是连绵不断的山峦,那里植被茂盛,是一片未开发的大自然胜地,一条溪河在山峡中穿石绕璧,跌宕流湍,欧灿辉便极喜爱这山野景色的,常流连忘返。待有一天给陈昊天等几个知心好友约去风景胜地小北江游玩,那里有一个游玩项目黄龙洞漂流,细看之下竟是见猎心喜,心头上便有了新的想法。 一年后,一个集深山漂流、深山探险、森林瀑布为一体的金龙峡原始生态旅游景区,就在原山庄的基础上搞起来了,南国山庄亦更名为金龙峡原始生态旅游山庄。当年一个金龙峡杯漂流邀请赛,就让金龙峡漂流一炮而红。皆因全长4.3公里的河道,是灿荣在广州重金礼聘漂流精英专业设计的,水流时而湍急激荡,时而缓流轻越,错落起伏惊心动魄,在惊险刺激、风景秀丽的激流中飞舟,实为漂流人士所钟爱,休闲旅游客人所喜欢。 以此为开端,欧灿辉深谋远虑,与附城镇政府合作,扩张疆土,把金龙峡原始生态旅游景区建设成一个“十里瀑布、双龙汇流、百鸟争鸣、千顷森林”的旅游胜地,春游烟雨、夏纳清凉、秋来登高、冬至养生,旅游休闲四季佳美。他又委托市场营销专业人士策划推广,一时之间在省内外旅游界中名声大噪。欧灿辉在清源旅游业界中,又成了一名翹翹者。他的声望,仍是如日东升,并不因为刘艳红开了一间五星级酒店而下跌。 欧灿辉在山庄办公和歇息的地方,是一座独立的红砖灰瓦小平房,在山庄中毫不起眼。走近了看,漆成红色的木板装了一对虎饰黄铜门环,门楣上挂了一块红木匾,上书三戒斋,笔法凝重沉稳,外人便以为是欧灿辉的书斋,更多人误会成是吃斋念佛的斋堂呢! 这三戒斋内却装饰得古色古香,清一色本地特产红白阶砖,清一色红木家具,一块红木牌匾挂在外间客厅最显眼处。这块油了清漆的红木匾,高约五十公分,长约一米半,“三戒”两个隶书大字塗上金粉,阳字阴刻,占了木匾一半地方,特别引人瞩目,左边还刻有直行多个小字,也是金粉隶书阳字阴刻,字是:子曰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这块字匾,便是欧灿辉专程去郑叔在新塘乡落凤岗的别墅,按郑叔那个字匾拓了字,按照同样尺寸做的。麦老师写的那个三戒字匾,仍留在新市区南国大厦的办公室里悬挂。 欧灿辉曾特意邀请四叔公欧德庭到山庄一游。其时欧德庭老伴已仙逝,欧德庭架不住欧海亮夫妇劝说,便在一个假日莅临。他对山庄景物似是熟视无睹,到了三戒斋却停了步。他幼习经史,对三戒自是娴熟于胸,见了匾上刻字,细细的吟诵了一遍,脸上似笑非笑,转头对陪侍在侧的欧灿辉说,你今年贵庚? 欧灿辉一楞,陪同家公出门散心的刘艳红反应快,便笑着说,我记得灿辉比我小三岁,今年应该是三十了吧? 欧灿辉这时忙接上道,对对,我今年刚好三十岁。 欧德庭沉吟道,三十而立,意气风发正当年啊,何谓戒得、何谓戒斗?曹孟德年过花甲,还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呢! 欧海亮便笑着说,灿辉正在广州筹划搞一间五星级的大酒店,斗志正旺盛呢! 欧德庭便颔首赞道,好好,这便是了,创业难守业更难,然古人早有明训,创业守业皆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欧德庭离开山庄时,坐上了小车还对送行的欧灿辉说,文化大革命时兴读毛主席语录,天天读,少读一天也不行,我现时老了,很多都记不起了,今天忽然记起了一段,我想用在你们身上就对了──毛主席好像是这样说的,世界是你们的,你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就寄托在你们身上。灿辉,好好干,好光景还在前头呢。 欧灿辉忙笑着点头应是。待小车驶离了山庄,他回到三戒斋,还久久的思索着四叔公的话。 过了两天,欧灿辉收到欧德庭托人捎来的一幅书法,篆体书写,上书两行八个大学: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笔法苍劲雄健,凝重有力,方圆有度而又有一种郁郁古风,显见老人家功力厚重,实臻炉火纯青之境界。 欧灿辉见了爱不忍释,观看良久,亲自送去装裱。待取回来后,他便将此镜屏悬于三戒匾下。欧灿辉明白四叔公他老人家的意思,创业难守业更难,创业守业皆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四叔公你老人家放心,我是一刻也不敢松懈的,政府为我们铺开了阳关大道,我们怎能不把握时机,奋力拼搏,努力向前? 初稿于2004年4月13日--2005年4月18日 第四稿完成于2009年3月31日 后记 改革开放初期,广东省内外交通很不发达,逢年过节车票特别难买。有一年春节,有一个湖南人在广州买不到返乡车票,除夕那天情急之下买了到我家乡的票,算是见步行步罢。下了车自然买不到去连县的车票,他是个肯想办法的人,干脆找搭客的摩托佬,但没有一个人愿接这单生意。 你想想,从我家乡到连县二百多公里,再到邻近的湖南省某县,天寒地冻路途遥远还有人身安全不说,那天是年卅啊,人人都要回家吃团年饭的,所以客人出到600块线,很多人还是耍手兼拧(摇)头。这外乡客不死心,问来问去,终于有一个摩托佬答应舍命陪客人走一趟。 这个人是我的一个亲戚,早年为了超生,自己打烂在工厂的铁饭碗,自谋的职业便是当摩托佬,搭客为生。他应该是很早期的摩托佬了。他在工厂时月工资是38元,600元当时是一个怎样的概念?为了这600元,他豁出去了! 这一趟长途跋涉有惊无险,年初三安全从湖南返回,全家人总算把悬在半空的心放下来。很多年后他说起这件事,那艰辛、那痛苦仍然记忆犹新,他说那钱是用命搏回来的。那年我还在粤北连南的兵工厂工作,有一张以茫茫大雪为背景的照片,就是那年代照的。天气之恶劣,旁人体会不深的话,我却是深刻体会的。说起现在的后生捱不了苦,他总是很有感触地摇头。 这件事还有后续。那客人记着了我亲戚的情义,后来劝他不要再做摩托搭客,介绍他到广州进货,先做摩托车机油、后来是摩托车配件生意,再后来干脆做整车售卖,到今天他的摩托车行规模在我家乡是首屈一指,家财早超过千万了。 很多生意人大约都有类似的经历。功成名就的大大小小的老板,大多都是比普通人敢想、敢做、敢闯的人,在那个年代,自然是另类,遭遇评头品足批评打压是很常见的,街坊邻里说什么都有。成功了,英雄莫问出处,很多人或羡慕或忌妒,却往往忘记了他们掘第一桶金时,真的是用命搏回来的。 小说中的牛精洪,还有卷2的主角方清、卷3的主角欧灿辉,还有同住欧巷的收买佬儿子陈昊天,都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不是殊途同归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我常想,牛精洪、欧灿辉、陈昊天,还有作品中的很多人,为了改变穷困的状态,为了改变命运,不甘居人后,都是敢想、敢做、敢闯,甚至挺而走险、不惜以身犯法。我当然不是鼓吹为了改变命运而挺而走险、甚至以身犯法。不是的,我要表达什么观点,相信看过这部小说的人,都会有一个明确的结论。 而牛精洪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我常为他的下场感到可悲、可叹。作品中我自己写得最为满意的倒是黄三女这个角色,因为她的脾气、她的个性,也因为她的思想。几经风波后,她不求儿子发达,只祈求这个牛精儿子生生性性平平安安,不要再搞出什么事了──他搞出的事都教人心惊肉跳,若不是精神硬朗,早为儿子搞出的事激(气)死了……这似乎与上面鼓吹的三敢观念不同。我想这并不矛盾,因为阮桂洪母子的追求各有不同。 每看到一个事业成功的人,我便想起我那个亲戚,很想挖掘他们的故事。电视剧《亮剑》,几乎让全中国的老百姓认识了李云龙,这是一个充满叛逆、不安本份的草根英雄。他之成为大众喜爱的人物,我想是因为他的不羁、他的另类、他的敢想敢说敢做敢闯,更因为他保持了善良的本性,爱憎分明。 第268章 人之初,性本善。所以,把握好自己的人生轨迹,你就会有美好的人生。 是为后记。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