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第一枭雄》 第1章 穿越 吴捷穿越了! 前一秒,他还全副武装,拼命在湘江上泅渡。 作为全旅最优秀的特战连连长,吴捷有幸代表全旅军官,参加全军军官综合大比武。 在前面的参谋业务、实弹射击等科目中,吴捷以轻微优势位列第一。眼下只剩下最后一项考核项目了:一公里武装泅渡。 他已经筋疲力尽,可第二名就在他的身后,只要吴捷稍微放松,全军第一的桂冠就可能失之交臂。吴捷不敢轻敌,采用蛙泳姿势,在保持领先优势的同时,尽量节省体力。 离终点只剩一百米了,吴捷加快了游泳速度。尽管体力即将不支,可他咬紧牙关,改用自由泳姿势,试图以最快速度冲刺到终点。 他用眼睛的余光瞄了下身后,发现第二名落在他后面二三十米。看样子,第二名是追不上他了。 吴捷心里一阵庆幸。可他还是不敢放松,以最大速度向终点冲刺。他要取得最好成绩,他要打破全军记录,他要做全军最优秀的连长。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咔嗒”,吴捷肩膀突感轻松。不好,枪背带上的卡扣松了,步枪掉水底了! 军人不可片刻离枪。考核场上,枪丢了,成绩直接将被判为零分。 吴捷深吸一口气,连忙潜入水中,浑黄的湘江水将他的眼睛蛰得生疼。他隐约看见步枪掉入一个小漩涡中,便毫不犹豫地潜向漩涡。 没想到,漩涡看起来不起眼,实际上转速极快,水流较大。吴捷被卷入漩涡,他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游不出去。很快的,他身上仅存的氧气、体力都消耗殆尽。 漩涡越来越深,深不见底。吴捷头皮发麻,眼睛变黑,手脚麻木,逐渐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时,他仍然很虚弱,浑身毫无力气。肚子里呛了很多江水,一醒来,那些江水就涌上吴捷的喉咙。他赶紧张开嘴巴,把江水呕吐出来。 吴捷慢慢缓了过来,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清晰。他正处在一条大河的岸边,趴在一片沙地上。 不出意外,这条大河应该仍是湘江。为了提高武装泅渡成绩,吴捷曾在湘江边上训练多时。湘江水所特有的腥味,湘江周围的一草一木,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 可眼前,坚固的水泥质江堤不见了,两岸的楼房、工厂、烟囱不见了,满载煤炭、矿石的货船不见了,车流密集的过江大桥不见了…… 就连湘江的水都变了,变得清澈、湍急、辽阔。 触目所及,完全看不到塑料、钢铁、水泥等现代材料。 吴捷心生疑惑,他用胳膊慢慢撑起身体,试图坐起来,躲避炙热的阳光。 “奈尼?怎么回事?我的衣服呢?鞋子呢?怎么都没有了?” 吴捷这才注意到自己此时竟赤条条的。难道,这是全军比武考核的特殊项目?野外求生? 不可能,吴捷冲刺时,全军首长正坐在观礼台上。 答案只有一个:穿越了! 吴捷暗自叫苦:“没想到,小说里虚构的荒唐情节竟然发生到了我身上!可是,我穿越到了哪里?什么朝代?什么地点?嗯,必须尽快弄明白!” 他想起来了,武装泅渡冲刺时,他被一个神秘的漩涡了进去。这个漩涡很可能是一个时空隧道,吴捷也因此而穿越,最后被水流冲到了岸边。 凭着职业军官特有的敏感,吴捷开始认真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根据气温和太阳的高度,吴捷判定此刻正是初夏,时间接近中午。 远处,湘江两岸皆是稻田。稻田里偶尔能看见一两间茅草屋,还有数个稻草人。水稻已经抽出了穗子,正是农忙时间,稻田里却空无一人。 此地一定遭遇了非常之变,不是战乱,就是瘟疫。情况不妙,吴捷背后一阵冷汗。当务之急,是先找些食物补充能量,弄套衣服遮住身体,再弄清楚当前所处的位置、时代。 肚子饿得咕咕叫。吴捷走到稻田地里,摘了一把稻穗。稻粒刚刚开始灌浆,吃进肚里丝毫不能饱腹,也难以补充能量。 不得已,吴捷抓了几只田鸡。他经历过野外生存训练,熟练地剖开田鸡,也等不及生火,便津津有味地吃起蛙肉来。 吃过蛙肉,吴捷慢慢有了力气,开始往湘江上游走去。远处似乎有一个渡口,一些木船停在岸边。 前面传来一股火烧木头的焦味。有人!吴捷心生警惕,他看到旁边有个高出地面十多米的小土包,便爬了上去。 登高望远,前面果然有异样。只见前方四五百米外,果然有个渡口。那渡口十分简陋,只有两间房子,却已被焚毁,房梁倾倒在水里。岸上搁浅了数艘木船,木船也已被人焚毁,只剩下烧黑的残骸。 木船周围的沙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尸体,周围尚无野狗或秃鹫。 看来,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地上有十来具尸体,船上、水里应该也不会少。一次死这么多人,看来并不是普通的抢劫,很有可能是战争行为。 吴捷仔细观察四周,并未发现有藏匿的敌人。他很想过去看个究竟,可又担心暴露自己。 吴捷想:“要是身边有个望远镜就好了,这样就能远距离看个究竟。网文小说里,主人公穿越到古代,或者自带无限弹药,或者自带神奇系统,或者开局就是王炸。我的命怎么这么苦,竟然是赤条条穿越过来的,难道要我白手起家不成?” 好奇心终究战胜了顾忌。吴捷小心走到木船边,所幸并无意外。 他看清楚了,尸体有两拨人。一拨蓄着长辫,穿的上衣写着“勇”字,看样子必是清朝时候的绿营士兵。另一拨蓄着长发,包红头巾,赤脚,看样子像是太平天国的士兵。 原来,吴捷穿越到了清朝。 尸体周围散落着长矛、弓箭、腰刀等冷兵器。吴捷慌忙捡起一把腰刀护身,却在穿衣服上犯了难。 是该穿绿营的衣服呢?还是太平军的衣服呢?绿营是清朝官军,而官军最终打败了太平军。可太平天国运动是华夏近代史上最波澜壮阔的农**动,也是一场可歌可泣的伟大运动。 穿衣服是小,选择阵营是大。 吴捷咬咬牙,决定穿上太平军的衣服。他正好留着平头,没有辫子,就算穿了绿营士兵的衣服,也绝对不像是绿营兵。 太平军一向被敌人蔑称为“长毛”,既有留长发的,也有图方便留短发的。他们不像清军那样刮尽前额上的头发,毅然斩断那条象征奴隶身份的辫子。 吴捷正在穿衣服时,一丝微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救命,救命”。 第2章 偶救陈玉成 死人堆里有活人。 吴捷循声找去,发现一个奄奄一息的太平军士兵。他非常年轻,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眼睛下有两颗大痣。此时,他胳膊上受了刀伤,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 太平军中有很多的童子兵,又称“牌尾”。牌尾到了十六岁,就要脱籍成为正式军人,也即“牌面”。牌面过了五十岁,则再次成为“牌尾”。 这些年轻的牌尾长期受到拜上帝教的蛊惑,不怕死,不怕伤,具有很强的战斗力。他们经常充当太平军的敢死队,或为攻城的先锋,或为作战的奇兵。 出于本能的善意,吴捷帮这牌尾包扎住伤口,又捧了口江水给他喝。那牌尾慢慢缓了过来,身体仍然十分虚弱。 吴捷递了块田鸡肉给他吃,说:“小兄弟,吃点田鸡肉吧。虽是生的,但也能补充体力。” 那童子兵挣扎着坐起来,用剩余一只健全的胳膊拿过田鸡肉,两三口就吃完了。 趁着他喝水的空当,吴捷问道:“小兄弟,我一时失忆,不知今年是哪一年?” 那牌尾面露疑惑,旋即变得戒备起来,冷冷地说:“这位大哥,你虽然身着天兵衣服,留着天兵发式,可你的口音却丝毫不像天兵呀。” 吴捷不好分辩,急中生智说道:“实不相瞒,我本是个做生意折了本的客商,流落在此地。听说太平军主张为民作主,便想就此加入太平军,从此为贵军效力。”。 那牌尾犹豫片刻,随即爽朗地笑道:“假若你是清妖的奸细,想必也应知道今年的年份。假若你真的一时失忆,念在你好心救我的份上,我不妨告诉你,眼下正是太平天国壬子二年四月。” 1851年,太平天国的领袖洪秀全,在广西武宣县东乡即位,称天王。这一年,是太平天国的开国之年,又称太平天国辛开元年。 碰巧的是,前一年,清朝老皇帝道光帝驾崩,新皇帝即位。他是清朝第九位皇帝,即历史上的清文宗爱新觉罗·奕詝。奕詝即位后,遵照传统,当年继续沿用道光年号,于次年,也即1851年改行“咸丰”年号。 1851年,也是咸丰元年。 咸丰取意为“普天之下,丰衣足食”。可惜事与愿违,到了咸丰初年,华夏已经面临着深刻的危机。国内,会党起义不断。国外,不列颠国以武力强迫华夏五口通商,又取得关税、通商、航行等诸多特权。 特别是太平天国在南方兴起,势如破竹。太平军士气高昂,不怕死,不贪财,将广西一带的清军打得落花流水。 官军难以抵挡,不断丢城失地,令远在燕京的咸丰帝寝食难安。 那牌尾说今年是太平天国壬子二年四月,换算成公历,应该就是1852年6月了。 吴捷忍不住又问:“兄弟,不知我们所处何地?” 太平军牌尾也不避讳,说道:“也罢,说与你知道,此地名叫蓑衣渡。” 吴捷心头一震,历史上,太平军曾在蓑衣渡大败,为成军以来的第一大挫折,差点全军覆没。 是役,太平军轻敌冒进。不久前,太平军前期核心人物、全面主持军政大事的南王冯云山在全州战死。东王杨秀清接替冯云山主持军政大事。太平军进攻全州不顺,在全州耽误了整整十八天,此刻正急于向下游进发。 另一方面,太平军的敌人中,有一员猛将江忠源。江忠源昌是曾国藩的好朋友,领有一千楚勇。曾国藩以办理团练、创办湘军、击败太平军闻名于世。其实,湘军并非曾国藩首创,其渊源可追溯至江忠源的楚勇。可以说,江忠源才是湘军的开山鼻祖。 幸运的是,在蓑衣渡之战中,江忠源只有一千楚勇。他人微言轻,又调不动其他清军增援,太平军终得突围。 那太平军牌尾说此地正是蓑衣渡,可知蓑衣渡之战尚未爆发,仍有挽救的余地。若吴捷能够及时阻止太平军冒进,无疑将是一件大功。 吴捷斟酌片刻,急忙说道:“小兄弟,东王可在附近?我有机要情报向他汇报。若有延误,恐怕会误了大事,将使我太平军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那太平军牌尾皱起眉头,对吴捷更加怀疑:“这人似乎正在打听东王的位置,莫不是想图谋不轨?” 吴捷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未讨教这个牌尾的大名呢!他连忙问道:“小兄弟,不知你怎么称呼?” 那牌尾脱口而出,说道:“我乃陈丕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这陈丕成虽然年纪尚小,但豪气十足,虽然手臂受伤,仍旧虎虎生威。 吴捷看了欢喜,如此少年英雄,不知他今后会有什么大造化呢。太平天国后期曾滥封王位,这个陈丕成想必也会受封王爵。 吴捷不禁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陈丕成。等等,陈丕成,陈玉成,怎么名字这么像呢?莫非他俩是兄弟? 吴捷想起来了,陈玉成本名就叫陈丕成。因他深受天王洪秀全赏识,被洪秀全赐名“玉成”。 而且,陈玉成双眼下各有一颗大痔,远望犹如四眼,故被敌军污蔑为“四眼狗”。这陈丕成的眼睛下,正好有两颗大痔。 这个其貌不扬的牌尾,竟是太平天国后期大名鼎鼎的英王陈玉成!日后,英王陈玉成将与忠王李秀成携手,扶大夏于将倾。 吴捷平时喜欢阅读军事历史书籍,尤其喜欢晚清历史。如今,他丰富的历史知识终于派上了用场。 为了取得陈丕成的信任,吴捷说:“小兄弟,老兄我略懂相术。我看你天生贵相,日后必能封王。如此少年英雄,必是某位大人的亲兵,不知我说的可对?” 吴捷口中的大人是指罗大纲,他是太平军早期重要将领。罗大纲是广西当地的天地会首领,手下有两千多名水兵,当地官府莫能围剿。 太平军起事前,洪秀全亲自前去游说罗大纲,说服罗大纲加入太平军。年纪尚小的陈丕成,因为有勇有谋,有幸成为罗大纲的亲兵。 陈丕成有个叔叔名叫陈承镕,是洪秀全的贴身侍卫,深得洪秀全信任,日后成为天国百官之首。 陈丕成见吴捷说自己有封王之姿,心里十分欢喜。更奇的是,他竟能准确判知自己是罗大人的亲兵。由此可知,这吴捷也是一个奇才。 陈丕成连忙讨问吴捷的姓名、贵庚。两人很快冰释前嫌,犹如患难兄弟一般亲热。 正在说笑间,突然一队骑兵从上游方向疾驰而来。正是逆光方向,阳光照得刺眼,两人看不清来者是敌是友。 不过,清军骑兵多,太平军骑兵少。难道,这些骑兵是清妖? 吴捷和陈丕成,一个重伤,一个虚脱,急切间难以逃跑,只得抄起弓箭和长矛,爬到木船下躲了起来。 第3章 雷霆之怒 待那队骑兵靠近,吴捷才看清,他们头上包着红头巾,正是太平军的标志。为首一员战将,年纪大约五十上下,面孔黝黑,目光坚毅。 陈丕成喜形于色,急忙从木船下钻了出来,向那员战将奔去。他不顾身上有伤,跪倒在地,说道: “军帅大人,小人该死。我们中了清妖的埋伏,全军覆没,只能小人苟活了下来。” 那员战将翻身下马,把陈丕成扶起,说:“你是我最得意的卫兵,你活着,我就放心了。” 看来,这员战将就是罗大纲本尊了。罗大纲时任左二军军帅,以自己原来的天地会众为班底。他出身于天地会,不是拜上帝教的早期会众,因此得不到洪秀全、杨秀清等太平军高层的信任。 陈丞成担任罗大纲的卫士,也隐含着监视罗大纲的意思。因着这个缘故,罗大纲并不希望陈丞成有什么闪失。他叔叔陈承镕是洪秀全最信任的内官,是罗大纲所得罪不起的。 陈丕成扭头向吴捷望去。吴捷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向罗大纲行跪拜大礼。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身为现代人的吴捷,从来不曾跪拜过他人。可在清朝,跪拜之礼是君臣之间、父子之间、上下级之间的惯常礼节。 陈丕成向罗大纲说:“军帅大人,都怪小人鲁莽,非要跟着他们前出侦察。我们刚到蓑衣渡口,就被埋伏在周围的清军包围,全军覆没。要不是这位大哥相救,我也必死无疑了。” 罗大纲看了眼吴捷,只见他浓眉大眼,身材矫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精明和强干。 罗大纲看了心喜,说道:“壮士请起。陈丕成是我最得意的亲兵,你救了他,我要好好感谢你。” 吴捷连忙谦让,说道:“谢军帅大人美意,同袍相救本就是应该的,小人不敢接受大人的封赏。” 罗大纲见吴捷应答得体,对他又增了几分好感,说:“说得好!不知壮士贵姓?” 吴捷生怕罗大纲盘问他的底细,连忙说道:“回军帅大人,小的名叫吴捷,眼下正有一份天大的情报要汇报给大人。” 罗大纲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说道:“吴兄弟快说!” 吴捷见罗大纲身后有五六十个骑兵,欲言又止。 罗大纲见状,让身后的骑兵退出二十步,防止泄露情报,问道:“不知吴兄弟有什么机要情报?” 吴捷说:“军帅大人,蓑衣渡下游三四里外,有一处名叫水塘湾的地方,江水又宽又浅。到了枯水季节,船只难以通行。清妖打算在江中打下木桩,以木桩堵住我军的船只。 “水塘湾的左岸有一座高一百丈的山峰,名叫狮子岭,山高林密,易守难攻,清军已在此埋伏有上千兵马。小人特向大人禀告,请大军千万不要走水路,以免遭敌伏击。” 罗大纲沉吟片刻,用一双鹰眼盯住吴捷,说道:“你到底是何人,怎么对这一带的地形如此熟悉?又怎么能知道清军的底细?” 吴捷已经料到罗大纲会追问他,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实不相瞒,小的本是江苏人,在湖南做生意折了本,流落在附近,靠给人算命堪舆混口饭吃。眼见太平军兴起,小人想就此加入太平军,一起打倒清妖,到天堂享福。” 罗大纲将信将疑,可眼下军情紧急,他没有时间仔细盘问吴捷,迅速做出部署:将六十余骑骑兵分成三队,三十个骑兵前出至水塘湾侦察敌情,十个骑兵乘快马随罗大纲返回全州,剩下的十来个骑兵护送身体虚弱的吴捷和陈丕成回全州。 全州位于蓑衣渡上游,距离蓑衣渡十里远,位于广西与湖南的交界处,是广西的北大门。太平军从广西乘船北上,本打算沿湘江顺流而下,并不准备在全州停留。 但太平军路过全州时,清军在城头发炮,击毙了南王冯云山。冯云山是洪秀全的发小,为人忠勇,才干优长。他对拜上帝教深信不疑,在发展会众上居功最伟。除此之外,太平天国的政制、官制、军制等重大制度都出自冯云山之手。 这样一个功勋卓著的南王,却被全州的清妖暗杀。太平军怒不可遏,当即在全州扎下营来,发誓夺下全州,为南王报仇雪恨。 待吴捷和陈丕成赶到全州,罗大纲立马将他们接入营内。 不多时,洪秀全传令接见。 进入中军账,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端坐在上,其人面目清秀,神情倨傲,自带一股王气。不用说,此人便是洪秀全了,他周围侍立着几个头戴黄头巾的太平军高官。 罗大纲带着吴捷向洪秀全行礼,说:“启奏天王,臣罗大纲在蓑衣渡遇到此人。他在蓑衣渡救下陈丕成,请求加入我军效力。又说清妖已在蓑衣渡下游的水塘湾设伏,只等我军入瓮。” 洪秀全耐心等罗大纲说完,请罗大纲起身回话。罗大纲已经年近五十,在广西一带声名远播,说话一向直言无忌,连洪秀全也对他颇为忌惮。 洪秀全转身问吴捷:“你便是那个吴捷了。朕且问你,你绝非广西口音,如何对这一带的地形如此熟悉?你要朕舍舟上岸,是何居心?你岂不知天兵全靠舟船日行数百里?你让天兵走陆路,好教清妖追上我天兵?” 洪秀全语气越来越严厉,冯云山之死极大地刺激了他,使他变得喜怒无常,不再相信任何外人。 吴捷大感不妙,慌忙答道:“回天王,小的原是江苏人,后在湖南做生意折了本,流落在蓑衣渡,亲眼看见清妖在水塘湾出没……” 吴捷当然没有亲眼见到清军,可为了缓和洪秀全的情绪,他也不得不说起谎来。 “胡说!” 洪秀全突然暴怒起来,一双阴鸷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吴捷。史载此人性格暴烈,刚愎自用,猜忌心重,看来一点不假。挚友冯云山的死、清军的接连追击,令本已心烦意乱的洪秀全更加失去理智。 吴捷连忙辩驳道:“小人身怀一颗忠心投效太平军,所说俱是实情。天王若是不信,只须派人去水塘湾仔细侦察便是。” 他看了眼罗大纲,用眼神向罗大纲求助。 罗大纲见状,也说了句公道话:“天王,臣已派斥候前往水塘湾侦察敌情。只等斥候回来,便知吴捷所说是否属实。况且,此人一心投效我军,又救下了陈丞成,想必也是诚心敬奉上帝的。” 谁知道,洪秀全丝毫听不进别人的谏言,对罗大纲说:“大纲,你闯荡江湖多年,岂不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吴捷并非我们两广老兄弟,来历不明,居心叵测,你千万不可被他的谎言蒙蔽。” 说到这,洪秀全转向吴捷,恶狠狠地说道:“你这小子,在朕面前还敢胡说八道,一定是清妖的奸细。来人,把他关进水牢,好生看管!” 仿佛晴天一个霹雳,吴捷万万想不到,自己冒险向太平军贡献情报,却被洪秀全这般对待。 两员侍卫走向前来,就要擒拿吴捷。情急之下,吴捷喊道:“天王未得天下,而先锁壮士,岂不让天下的志士寒心?” 可洪秀全毫不在意,扭曲的脸上露出残暴的、得意的冷笑。 吴捷悲从中来,难道,自己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个暴君手里? 正在这时,洪秀全身旁一员大将突然倒地,浑身抽搐,唬得洪秀全等人连忙下跪。 有人趁机喊道:“天父老人家下凡啦!” 第4章 天父下凡 天父下凡是东王杨秀清的特权,也是他压制洪秀全、贯彻军师政令的重要手段。 中军账内,除了杨秀清,其余人全都跪了下来。就连目空一切的洪秀全,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吴捷偷偷瞄了眼杨秀清,只见他个头不高,脸色苍白,身材瘦削,一只眼睛黯淡无神,显然是久病在身。 杨秀清这时使出天父下凡的伎俩,显然是要批驳洪秀全。吴捷暗自松了口气,自己暂时可以无虞了。 杨秀清瘦弱的身材下,隐藏着卓越的才干、蓬勃的野心、过人的胆识。 道光二十八年春,冯云山因为传播拜上帝教、捣毁孔子坐像而被官府抓捕。洪秀全前往广州,试图向两广总督请愿,营救冯云山。杨秀清则实际多了,他向会众抽取会费,贿赂当地官员。 拜上帝会的早期会众多由冯云山发展而来。冯云山在拜上帝会中也最具威望,甚至一度盖过洪秀全。冯云山的被捕、洪秀全的出走,使得两千余人的拜上帝会顿时出现群龙无首的局面。 人心动摇,拜上帝会眼看就要土崩瓦解了。 这时,杨秀清利用当地人迷信“降童巫术”,以“天父下凡”的名义重新凝聚了人心,稳固了局面。 在营救冯云山的过程中,杨秀清展示出过人的才智和胆识,在拜上帝会中的地位迅速窜升。日后,洪秀全不得不承认杨秀清是天父的唯一代言人。 永安建制时,杨秀清受封东王,具有节制诸王的特权。太平军实行军师总负责制,杨秀清兼任军师,总揽天国军政大权。 冯云山功劳最大,仁厚待人,甘愿在杨秀清之下。他深得人心,极具威望。杨秀清虽为军师,大小事务都得和冯云山商量。 可惜,冯云山在全州意外中炮而死,杨秀清再无顾忌,得以大权独揽。但杨秀清并非洪秀全的嫡系,也非拜上帝会的元老,所以此刻他还算收敛,不敢像日后那样跋扈。 且说洪秀全刚愎自用,要囚禁吴捷。杨秀清见状,便趁机耍起天父下凡的花招,一来要让洪秀全难堪,二来要提高自己的威信。 只见杨秀清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摇头晃脑,嘴里一声大喝:“吾乃上帝!秀全小子,尔可知错?” 在拜上帝会的宗教体系中,天父即上帝耶和华,天父长子为耶稣,次子即为洪秀全。 日后,诸王势力不断膨胀,洪秀全不得不承认其他诸王也同样为天父之子。杨秀清即是天父的第三子,宗教地位仅次于洪秀全。 洪秀全额冒冷汗,惶恐地说道:“天父息怒,小子知错,甘受天父责罚。” 杨秀清冷冷地盯住洪秀全,说道:“尔有何错?” 洪秀全逐渐恢复了镇定,说道:“小子不该怠慢了吴捷。” 杨秀清突然厉声说道:“尔何止是怠慢,尔简直是要虐杀吴捷!他好心过来贡献情报,尔为何不听?” 洪秀清看了眼吴捷,平静的眼光里多了一分怨恨,说道:“小子以为,吴捷可能是清妖的奸细。” “胡说!”杨秀清粗暴地打断了洪秀全的话。 中军账内的太平军大将,也被天父的怒气吓了一跳。 杨秀清说:“吴捷小兄弟,尔不必惊慌,但管把你的出身、所见所闻说出来,好教秀全小子知道。” 奈尼?杨秀清竟然要吴捷批驳洪秀全,这不是存心要让洪秀全难堪吗?毕竟,洪秀全可是太平天国名义上的领袖。吴捷若是说错了话,岂不要受到洪秀全的忌恨。若洪秀全报复他,他还能在太平天国混吗? 杨秀清狂妄,可他是军师呀,手里握着军政大权。吴捷连个普通的太平军士卒都不如,焉敢在洪秀全面前狂妄? 吴捷背冒冷汗,可天父在上,他又不敢不说,只得小心斟酌词句,说道:“启奏天父,我原是江苏无锡人,因在湖南做生意折了本,流落在此地。前日,我在蓑衣渡下游的水塘湾亲眼看见大队清妖,正在岸旁伐树,试图在湘江钉桩,阻止天兵舟船。 “我听说天兵为民作主,主张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便想加入天兵,为天兵效力。不想,却被天王误会,小人实在罪该万死。” 对于太平军,敬称可称之为天兵、天军、圣兵等。但到了清军之口,往往将其蔑称为长毛贼。 杨秀清淡淡地说:“吴捷小兄弟,你所言俱是实情,我已一一察访。你真心敬吾,着你为东王亲兵,从此为天国效力。” 杨秀清此言,便是有心招揽吴捷。他见吴捷相貌不凡,在天父面前镇定自若、应对得体,便认定吴捷是个人才,有心将他延为亲信。 杨秀清是烧炭工出身,父母早亡,家里非常穷苦,也没有什么兄弟,宗族势力远不如其他诸王。 为了培植亲信,杨秀清任人唯贤,赏罚分明,有意招揽那些出身一般的能人。太平军中的异姓名将,如李秀成、林启荣、黄文金、吴如孝等,都是杨秀清慧眼识珠,将他们从太平军底层超擢上来的。 有了杨秀清作靠山,吴捷也无需担心受到洪秀全的迫害了。 他连忙谢道:“谢天父恩裳,我愿为东王、为天王,也为天国大业,从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秀清很满意,而洪秀全则向吴捷投来了阴毒的目光。 事到如今,保命要紧,吴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晚清真是一个残酷的时代,到处都要做出艰难的抉择。面对太平军和清军,吴捷毅然选择了太平军。可太平军内也同样存在着各种势力,一旦站错队,吴捷这样的小喽啰便有性命之虞。 杨秀清又得意地看了下匍匐在脚下的洪秀全等人,以胜利者的口吻教训他道:“秀全小子,云山已薨,升入天堂享福,不能再帮尔办事。清妖仍旧猖狂,已在水塘湾设下埋伏。此处为出桂入湘之锁钥,至关重要,不得不防。尔不可冒敌轻进,亦不可刚愎自用。秀清神机妙算,尔既以军师授秀清,以后凡事不可妄加掣肘。” 洪秀全强忍住心中的不忿,假装恭谨地说:“小子明白。” 杨秀清得意地说:“吾回天矣!” 众人缓过神来,纷纷站了起来。 正在这时,账外有亲兵急报,说在蓑衣渡下游的水塘湾发现了清妖。又说清妖正在伐木作桩,不知他们意欲何为。 吴捷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暗自松了口气,向杨秀清投去感激的眼光。 第5章 诸王之辩 杨秀清借天父下凡,把洪秀全弄得灰头土脸的。他还不知足,当着洪秀全的面,对吴捷说:“吴捷小兄弟,天父让你做我的亲兵,你是否愿意?” 吴捷当然不敢拒绝,说道:“小人不敢,甘愿从此敬奉天父,为天军肝脑涂地。” 杨秀清转向天王,故作为难地说:“天王,天父老人家要吴捷做我的亲兵。您既要锁拿他,我也不敢阻拦,待您责罚他后,我再派人接他过来。” 洪秀全也不敢违逆天父,冷冷说道:“清胞,天父既要吴捷作你的亲兵,想必他有些过人之处。朕也不要责罚他,只要他能诚心敬奉天父,诚心侍卫清胞,朕还要好生赏赐他。但是,假若他不敬天父,心怀不轨,朕一定饶不了他。” 在太平天国的神学体系中,杨秀清是天父第三子,也是洪秀全的胞弟。所以,洪秀全称他为清胞,以示亲昵。 听过洪秀全的话,吴捷心里明白,洪秀全心胸狭窄,已经开始嫉恨自己了。杨秀清将他引为亲信,他也只能紧紧依靠杨秀清,在残酷的派系斗争中站稳脚跟。 杨秀清大权在握,智识过人,正处于地位上升期,急需人才充实自己的班底。靠上杨秀清这棵大树,对于初来乍到的吴捷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 洪秀全贵为太平天国的领袖,其智商、能力远逊于杨秀清。而且,太平天国的实权都在军师杨秀清手里,杨秀清又能借“天父下凡”压制诸王。 听过洪秀全绵里藏针的话,杨秀清不依不饶,问吴捷道:“吴捷,你是天父眷顾的人,又熟悉这一带的情形。不妨当着众人的面,讲讲蓑衣渡方面的用兵策略。” 杨秀清搬出天父,也不征求洪秀全的意见,毫不掩饰内心的跋扈。 吴捷知道,这是一个展示自我、赢得众人好感的绝佳机会。 他斟酌片刻,自信地说:“启奏天王、东王、诸位大人,愚以为,蓑衣渡水深流急,清妖很难在那里钉桩拦江。蓑衣渡下游不远处的水塘湾,虽然江面宽阔,但江水很浅,适合在此设桩拦阻。 “我曾在水塘湾看见小股清妖。此处为入湘的锁钥,敌所必争。刚才斥候也讲,在那里发现了清妖。由此可见,清妖正准备在水塘湾设伏,妄图拦阻天军。愚以为,咱们应当立即派出精兵,前往水塘湾,阻止清妖在江中设桩。” “说得好”,杨秀清接过话头,说道:“我军全靠舟船得以日行数百里。若让清妖的奸计得逞,我们就只能舍舟上岸,行军速度将大大减缓。” 洪秀全看了眼杨秀清,脸上的不满溢于言表。刚才,杨秀清借天父下凡,弄得他好没面子,他便想发表一番看法,以挽回颜面。他用威严的目光环视账内众将,缓缓说道: “我军倾巢出动,军内的妇孺老弱甚多,再加上后勤补给、火炮弹药,不乘船是不行的。清胞说得很对,要派出精兵强将到水塘湾,防止清妖拦阻江面。 “但是,南王冯云山就死在全州城下,此仇不可不报。天军在全州扎营已久,土营所挖地道已经直达全州城墙下。只等他们埋好火药,便可对全州发动总攻。 “朕的意思是,天军主力仍要留在全州,待天军攻下全州,再引军东向。况且,清妖头余万清、刘长清正在全州城十里外扎营,我军不得不分兵防守。” 一员大将毫不客气地批驳起洪秀全: “天王说得有理。但全州的得失无关大局,水塘湾是否通畅,则将决定天军能否走出广西,能否顺流而北进入湘鄂。若派去水塘湾的人太少,打不过水塘湾的清妖,让清妖在江水里钉下木桩,天军的舟船该怎么过去?” 说这话的,正是太平军中大名鼎鼎的西王萧朝贵。萧朝贵是杨秀亲的好友兼姻亲,勇悍冠绝全军。他的妻子杨宣娇,和杨秀清一样出自广西桂平的客家杨姓。她自称和洪秀全一样上过天庭,是天父之女,并得到洪秀全的认可。 为着这个缘故,萧朝贵成为天父女婿。洪秀全永安称王时,封萧朝贵为西王八千岁,地位仅在洪秀清、杨秀清之下。他效仿杨秀清,屡屡上演“天兄下凡”,以天父长子耶稣的身份指导太平天国事务、教训洪秀全。 萧朝贵是杨秀清的得力助手。之前,萧朝贵和杨宣娇夫妻两个珠联璧合,威胁到杨秀清的地位。尤其是杨宣娇,性格刚烈,竟敢斥责杨秀清倚仗天父权威排除异己。 杨秀清便借天父下凡,杖责杨宣娇。杨宣娇一蹶不振,从此在太平天国历史上销声匿迹。萧朝贵也再次认清杨秀清的手腕,对他言听计从。 眼见洪秀全所论荒谬,萧朝贵也忍不住批驳起来。 杨秀清看了眼萧朝贵,脸上微微一笑,对他刚才的表现十分满意。杨秀清说: “西王所论甚是,眼下最要紧的,是保证湘江的通畅,防止清妖在水塘湾设伏。这也是天父老人家的意思,谁也不能违拗。西王,请你带上两千精兵,连夜赶往水塘湾。 “若碰到清妖在江上钉桩,即将拔除木桩。若没碰到清妖,请你摸黑前往水塘湾的狮子岭,偷袭那里的清妖。吴捷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你把他带上,确保此行务必成功。天王,你对此没意见吧?” 洪秀全被杨秀清和萧朝贵驳得毫无面子,此刻也只好听任萧朝贵前出水塘湾。 萧朝贵闻战则喜,当即摩拳擦掌,准备到水塘湾大干一场。 突然,“咚”的一声巨响,把账内诸人吓了一跳。 亲兵进来报告,说翼王石达开的部队轰塌了全州城墙,已率军攻入全州城。 众人走出营账,眼见不远处的全州城内火光冲天,太平军攻克了全州。 太平军习惯采用“穴地攻城法”攻城,先挖地道至城墙下,然后埋设火药,炸塌城墙。 翼王石达开正是凭着此法,在全州城墙上轰出一段七八丈长的缺口。冷兵器年代,守城主要依靠城墙和壕沟。太平军的“穴地攻城法”,不失为一个攻城的好办法。 洪秀全龙颜大悦,笑道:“太好了!天父保佑,天军终于攻入全州城了。” 他随即想起自己的亲密战友冯云山,冯云山在军中威望最高,又是自己的发小。要是有老冯在,自己也不至于被杨秀清和萧朝贵挤兑成这样。 想到这,洪秀全恶狠狠地说:“传谕给石达开,让他大开杀戒,不准留下一个活口,以慰南王在天之灵。” 洪秀全要屠城! 他说得轻巧,吴捷却听得胆战心惊。 吴捷用过晚饭,随萧朝贵乘坐快船,前往下游的水塘湾。 背后的全州城内,隐约传来老百姓的惨叫声、哭泣声…… 第6章 蓑衣渡建功 萧朝贵前往水塘湾偷袭清军,只带了八百水兵、三百骑兵。 不是他不想带足两千兵马,只因太平军主力正在阻击支援全州的清军,急切间抽不出两千精锐。另一方面,萧朝贵也想让自己的亲军进入全州,以便劫掠全州城内的财宝。 三百骑兵沿湘江左岸走,预备直达狮子岭,偷袭那里的敌营。 吴捷随萧朝贵、罗大纲走水路,他们乘坐快船,预备直达水塘湾水面。 若在江上碰到清军,则直接进攻清军,拔除水面上的木桩。若江上没有木桩,也没有清军,水兵则和骑兵合军一处,一起偷袭狮子岭上的清军。 这夜月明星稀,月亮接近满月,湘江在月光下闪出粼粼波光。 凉风习习,吹在吴捷身上,令他感到十分舒适。一天下来,他没有片刻休息,却丝毫不感疲惫。 他本是一名优秀的现代军官,一个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合成连长,自然能耐得住这种劳苦。 大战在即,对手是名将江忠源。为打仗训练已久的吴捷,将从此走上真正的战场。 吴捷异常兴奋,希望在这场战斗中崭露头角,从而在太平军中站稳脚跟。他已取得杨秀清的亲赖,正缺一件战功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战船很快便靠近蓑衣渡,吴捷清楚地看见渡口边的沉船。沉船边的死尸无人收拾,引来数只贪婪的、绿眼睛的野狗。 离水塘湾只有四里水路了。萧朝贵传令,让各船加强戒备,准备冲击水塘湾。 转过一道大弯,战船距离水塘湾只剩不到二里。吴捷隐约看见,水塘湾江面上散布着数艘清军木船,木船上零星闪着些火把。 吴捷猜的没错,这正是江忠源的楚勇,在此连夜钉桩。 他看了下身边的萧朝贵和罗大纲。月光下,萧朝贵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准备乘清妖不备,一举歼灭清妖。罗大纲则沉着稳定,仔细观察远处的清妖。 罗大纲对萧朝贵说:“西王,看情形,清妖尚未发觉我们。我准备加速冲过去,烧掉清妖的木船,拔除清妖钉下的木桩。西王觉得如何?” 萧朝贵点点头,兴奋地说道:“你让摇橹手拼命摇橹,加速冲击。清妖正忙于钉桩,尚未发觉我们,可以收获奇效。” 罗大纲点头,向传令兵下达命令。只见两个传令兵在船头挥舞大旗,使用旗语传达军令。 片刻之后,二十余艘战船快速向水塘湾冲去。不多时,炮声隆隆,太平军发起攻击了! 清军只有数艘木船,都是就地征用的民船,上面又装满了圆木。那些楚勇不习水战,根本不能抵挡如狼似虎的太平军水师。 等到萧朝贵的座船驶近水塘湾,太平军水师已经结束了战斗。水师大部在设法拔除湘江中的木桩,另有两艘战船正在江上游弋,搜杀残余的楚勇。 清军的木船均已被焚毁,另有数十个楚勇毙命。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硝烟味、火烧木头的焦味。 怎么只有这么点楚勇?历史上,江忠源明明有一千楚勇呀!再看湘江江面,每隔二尺就有一根木桩钉入河床,几乎已经合拢,只剩二十来米就要合龙了。 吴捷明白了,清军以为木桩即将钉完,所以撤走了主力,只安排了少量兵士钉桩。 他连忙向萧朝贵建言道:“西王殿下,清妖头江忠源已将楚勇主力撤至岸上,刚才的炮火恐怕已经惊动了他们。愚以为,我们应当立即上岸,和骑兵合军一处,在左岸建立营垒,阻击狮子岭上的清妖,防止他们到江面上补钉木桩。” 萧朝贵点头赞许吴捷的建言。但他十分好战,不愿错过眼前这个偷袭清妖的大好时机,说:“骑兵应该早已在左岸等候多时,假若与水兵合军一处,也有一千人马,仍可与清军一战。” 罗大纲见状,也劝他道:“西王,骑兵早该到达左岸了,却一直不见动静,必有异状……” 罗大纲话还没说完,左岸一声炮响,隐约传来马嘶人嚎,似是太平军骑兵中了埋伏。 萧朝贵见状,也不顾罗大纲和吴捷的谏言,即令战船驶至左岸,上前支援骑兵。 他豪气冲天,说道:“我为西王,眼见同袍中伏,焉有不救之理?” 吴捷受到感染,说道:“大王亲冒矢石,小人也不敢贪生怕死。小人愿上前杀敌,以彰心迹!” 萧朝贵连忙阻止他,说道:“你本是东王亲兵,不应冒此风险。” 吴捷说:“战场之上,何分亲兵外兵?” “好!壮士!”萧朝贵令亲兵送给吴捷一副弓箭,一根长矛,准备接敌。 不多时,战船靠近湘江东岸。水兵纷纷下船,由罗大纲亲自指挥,在岸边摆上太平军特有的“伏地阵”。 所谓“伏地阵”,就是依靠周围的地形隐蔽自己,人马俱伏在地上,不发一丝声响。待敌靠近,再出其不意地袭击敌军。 不多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厮杀声。吴捷伏在地上,耳中听得真切,那马蹄声由远及近,由多变寡。 看来,太平军骑兵已经战败,损失惨重。 吴捷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罗大纲军令严整,数百名水兵伏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骑兵逐渐靠近,进入太平军的伏地阵。很快就有马蹄踩中水兵,但他们闷声不吭,生怕暴露自己。 罗大纲异常沉着,借着月光观察清军追兵。那些追兵杀得兴起,丝毫没有罗大纲的水兵。 等到清军进入伏地阵,罗大纲发出一声唿哨,太平军水兵纷纷爬起,放枪的放枪,射箭的射箭。 清军猝不及防,前锋四五十人或死或伤,纷纷倒地。 清军之才知道自己中了埋伏,调头后撤。后头一员清将,拍马在败兵中来回奔走,大声怒斥败兵,逼迫清军再战。 清军回过神来,料知太平军伏兵不多,再次折返过来,试图冲击太平军。 这些清军正是江忠源的楚勇,骁勇善战,非那些一触即溃的绿营兵可比。 吴捷深知擒贼先擒王,拉满弓,瞄准那员清将射去。几年前,他在参加特战集训时,使用过弓弩。 只听嗖的一声,那员清将的座骑中箭吃痛,长嘶一声,前蹄翘起,将那清将抛至地上。那清将右脚仍被卡在马蹬上,被战马拖行十数步。 清军围了上来,救起那员清将,簇拥着他向后撤去。罗大纲见状,趁机发起反击,一直追至狮子岭下方止。 第7章 小天堂 狮子岭山高林密,太平军不敢深入。眼见清军钻入了狮子岭,罗大纲只好鸣金收兵,回到湘江左岸。 萧朝贵正坐镇湘江左岸。他架起油灯,斟酌词句,边念边让属下书写战报。看到罗大纲和吴捷得胜而来,萧朝贵十分高兴,说道: “清妖头江忠源一向悍勇,所带楚勇虽少,却屡屡创伤我军。今晚天父保佑,让我们大败清妖。我正在向东王叙写战况,为你二人请功。 “大纲功劳最大,所率水军一战而焚毁清妖战船,再战而伏击清妖、救回骑兵。吴捷首战立功,一箭射中敌酋,致使清妖军心大乱。 “幸亏你二人带头冲杀,天军齐心协力,总算击败了清妖。若让清妖奸计得逞,湘江为之阻塞,天军岂不被动?何以顺流而下?何以日行数百里?” 罗大纲连忙谦让,说:“西王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居功最伟,我们二人不敢抢功。” 吴捷也说:“全靠天父保佑,全靠西王临机应变,小人才能侥幸射中敌酋的战马。” 萧朝贵很高兴地拍拍吴捷,说道:“我已审问过清妖俘虏,你射中的敌酋名叫刘长佑,是江忠源麾下大将。他被战马拖行十数步,受伤不会不轻,清妖的士气不会不坠。” 刘长佑是江忠源的左膀右臂。日后,江忠源任安徽巡抚,在省会庐州战死。刘长佑继承其军,成长为湘军名将,位列督抚,为晚清重臣。 吴捷甚为惋惜,说道:“可惜他不是江忠源,可惜只是射中了他的座骑。” 罗大纲笑了笑,说道:“吴捷好臂力,那一箭若是射中了刘长佑,非死也是重伤。真是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看到吴捷,不禁想起我年轻时游侠江湖的情景。我老了,该年轻人登场了。” 罗大纲已经五十岁了,他自小闯荡江湖,吃过许多苦,满面风霜。年轻的吴捷则精力充沛,毫无疲态,令罗大纲顿生廉颇已老之感。 萧朝贵平时也对罗大纲敬畏三分,劝慰他道:“大功未成,大纲怎能言老。待我们打到湘鄂,进了小天堂,大纲兄再舒舒服服地享福吧!” “哼”,罗大纲的不满溢于言表,说:“小天堂,小天堂。你们嘴上老是讲小天堂,可这小天堂到底在哪?” 罗大纲本是水寇头领,属下有两千多水兵,官军莫能奈何。自加入太平军后,罗大纲负责统率水军,素来被诸王倚重。此人很有胆略,颇具战略眼光,对太平军漫无目的、流窜作战的现状非常不满。 已经五十多岁的罗大纲,自小便游侠江湖,阅人无数。内心深处,他并不信奉拜上帝教,对洪秀全僭称天父之子、杨秀清天父下凡的把戏心知肚明。 加之罗大纲一向敢作敢当、直话直说,经常犯颜直谏,是太平军中有名的刺儿头,颇令洪秀全、杨秀清不悦。但太平军非常依赖罗大纲的水军,罗大纲又有勇有谋,洪秀全、杨秀清也对他无可奈何。 萧朝贵很欣赏罗大纲,有意把罗大纲引为心腹。他俩性情相投,惺惺相惜。罗大纲当面向萧朝贵发牢骚,萧朝贵也不生气,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 为了鼓舞士气,洪秀全和杨秀清决定进军湘鄂,在那里建设小天堂。但小天堂具体在哪,是长沙,是武昌,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洪秀全和杨秀清自己也不清楚。 历史上,太平军出桂入湘,久攻长沙无果,转而攻克益阳。太平军在益阳取得五千商船,杨秀清才力排众议,将金陵确定为小天堂。 眼见罗大纲询问小天堂在哪里,吴捷再三犹豫,没有说出金陵就是小天堂。一方面,他是江苏无锡人,离金陵不远,担心人家说他有私心。另一方面,假如太平军度过蓑衣渡之劫,就有能力攻下长沙,就有可能把长沙作为小天堂。 史载,蓑衣渡之战爆发时,长沙正在翻修城垣,城墙残缺。从蓑衣渡到长沙,若走水路,快则三天,慢则五天。假若太平军顺利通过蓑衣渡,湘江再无险要可守,太平军可乘战船直达长沙。 没有城墙屏护,长沙岂不唾手可得? 眼见萧朝贵和罗大纲正在为小天堂而苦恼,吴捷打破平静,说道:“西王、军帅大人,眼下最要紧的,是在岸边建下坚固的营垒,防止清妖袭击。所幸清妖在江中还遗留了不少圆木,正好可为我军所用。 “咱们连夜扎牢营垒,撑到天明,等到援军过来,再合力排除江中的木桩。蓑衣渡之后,湘江再无险要,咱们顺江而下,可以直抵长沙。长沙守军没有防备,天军必能一击即破。” 罗大纲从刚才的牢骚中缓过神来,看了眼远处的狮子岭。这座一百多丈高的山岭,犹如一座宝塔矗立在湘江左岸,临扼湘江。 太平军所处的江岸,正位于狮子岭上游三百米处。清妖可在狮子岭上架炮轰击,也可以居高临下向下冲击。所幸太平军和清军人数都不多,清军占着地利,太平军士气高涨,彼此势均力敌。 罗大纲是个帅才,和吴捷一样,一眼看出当前处境不妙。他说: “吴捷所论甚是。只有在岸边扎牢营垒,才能阻止清妖袭击,阻止他们补钉木桩。刚才与清妖交战,发现清妖虽然勇悍,但人数不多,武器不精。可知狮子岭上只有楚勇,没有其他绿营。 “除此之外,必须尽快安排人手拔除木桩。现在江中的缺口很窄,一次只能过一艘船。假若清妖在山下发炮,击中我军船只,沉船阻塞河道,我军势危矣!” 萧朝贵点点头,沉吟片刻,说: “事不宜迟,咱们得抓紧行动。大纲,今晚你再辛苦下,让水军连夜在岸边扎下营垒,与战船连成一片,防止清妖偷袭,阻止清妖到江中钉桩。 “吴捷,你连夜返回全州,请东王派大军过来增援。这是我为大纲和你请功的信函,你一并带给东王。” 吴捷接过信件,骑上一匹快马,在四名骑兵的护卫下,向全州城急驰而去。 第8章 加官 吴捷赶回全州时,天色渐亮。太平军在全州城内烧杀抢掠了一夜,至今尚未归营。 杨秀清睡得很晚,听说吴捷带来紧急情报,便从床上一跃而起,传令接见。 看过萧朝贵的信,杨秀清很高兴,对侍立左右的近臣说:“西王在蓑衣渡打了胜仗,吴捷为首功,一箭射中清妖首刘长佑。吴捷是个人才,我果然没有看走眼。” 左右立马开始恭维杨秀清,说:“东王为天父代言,明察秋毫,实乃我军之幸。” 吴捷也连忙说道:“全靠东王栽培。能为东王办事,吴某深感荣幸。” 军情紧急,吴捷来不及向杨秀清表功,把水塘湾当前的严峻形势向杨秀清简要讲明,请求杨秀清派出大军支援萧朝贵,确保水塘湾江面的畅通。 杨秀清深知水塘湾航道的重要性,当即下令:“一、抽调两千精兵立刻增援萧朝贵;二、通知全州城外的圣兵收拾战船,装载物资,准备拔营;三、通知全州城内的圣兵立刻出城,归建各军。全军于次日卯时做好一切准备。” 吴捷见杨秀清才思敏捷,决断又快又准,不觉心生佩服。此人虽不识字,但见识远超那些读死书的腐儒,实乃太平军中第一流人物。 下达完军令,杨秀清留吴捷吃早饭,以示格外恩赏。行军打仗,杨秀清也不讲究吃喝,早餐不过一碗热米粉,一碗猪肉粥。 吴捷忙了一夜,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在杨秀清面前连吃两碗米粉。 杨秀清看了心喜,说:“吴捷,你才当我的亲兵,就已立下功劳。功必赏,过必罚,我即刻升你作东殿兵部司员,随时为我参画军事。东殿属官不比寻常官员,最低的也是职同将军,你要尽心用命,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杨秀清在太平军中称东王,可以节制南王冯云山、西王萧朝贵、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这五王又被称为首义五王。 首义五王皆可以开府,称之为殿,各殿可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杨秀清为太平军正军师,总揽全国军政大权。但凡用兵方略、刑赏生杀、官员升迁降调等大事都由东王专决,再请天王旨准。 但实际上,杨秀清经常借口军情紧急,先斩后奏,隐瞒不奏。刚才,杨秀清下令全军准备拔营开拨,根本不跟洪秀全商量。 杨秀清总揽朝纲,东殿官员尤其庞杂。巅峰时,东殿属官和侍卫竟有四千人之多。在某种程度上,东殿官员即为天国官员,制定政策,发布军令,处理天国大小事务。 杨秀清破格提拔吴捷为东殿兵部司员,自然是格外的恩赏。“将军”是太平军中的高级官衔,全军仅有一百个将军。“职同将军”相当于一种荣誉虚衔,表示其虽不是将军,但地位等级与将军相同。吴捷为东殿兵部司员,照例应当加封“职同将军”。 吴捷连忙起身向杨秀清行礼,感谢他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他说: “谢东王恩赏。小人一定竭尽所能,为东王贡献绵薄之力。” 杨秀清眼睛难受,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吴捷偷偷瞄了下他,发现他果然如史书所载,一只眼患病已久,晦暗无光,不时流出脓水一般的分泌物。 亲兵赶紧递来一片蘸过清水的丝绸手帕。杨秀清用它擦拭过眼睛,总算好受了些。回过神来,杨秀清问道: “听人说你精通堪舆、相术。我且问你,你看我的面孔,可有九五之象?” 九五专指帝位,太平天国的帝位归洪秀全。杨秀清此问,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他问吴捷此问,有什么用意?是真的相信吴捷懂相术,还是要测试吴捷的忠诚度? 吴捷心中大惊。他只向陈丕成、罗大纲说过自己善于相术,而罗大纲此刻正在水塘湾。由此不难得出结论,是陈丕成告诉了杨秀清。 杨秀清位高权重,却在百忙之中留心查访吴捷的底细。不是他起了疑心,就是他真心看中吴捷,要把他纳为亲信。 若吴捷胆敢说他没有九五不象,不是九五之尊,难免要惹怒杨秀清。以他心狠手辣的手段,说不定就会随便找个借口除掉吴捷。 杨秀清随口一问,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试探自己,看自己是否真心归顺他。 想到这,吴捷强装镇定,压抑住心中的不安,掷地有声地说道: “东王面貌清正,正是贵人之相;气场强大,自带王者之气;代天父发言,蒙天父依赖,传递上帝之音;机变无双,如唐之太宗;历尽艰辛,代民赎病,似明之太祖……” 杨秀清多病,被洪秀全封为赎病主,取代替天下百姓忍受病痛之意。 “哈哈哈”,吴捷还在拼命搜肠刮肚地赞颂杨秀清,却被他一阵大笑打断。 杨秀清明白,所谓相术、算卦,不外乎察言观色、迎合他人,吴捷也不能例外。 他摆摆手,制止住吴捷的胡牵乱扯,继续问道:“你既能堪舆,我且问你,什么地方有王气?”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简单多了。自己通过杨秀清的考验了,吴捷心中暗喜,侃侃而谈道: “臣游历不广,仅在两江、两湖等地偶有来往。就两江、两湖来说,当属金陵最聚王气。金陵城虎踞龙盘,向来为南朝之都。明太祖寝陵所在地钟山,为王气聚拢之地,不分明天雨天,总有云雾缭绕。 “当年明太祖扩建金陵城,使得金陵城城高墙厚,易守难攻。其外城方圆近百里,放眼南方无出其右者。另外,金陵周围皆是产粮地,人口兴盛,百姓富庶,可凭长江作为天险,可借长江水利运送物资兵士。” 杨秀清表面在问王气,实则在问什么地方可堪建都,吴捷对此心知肚明。 听过吴捷的话,杨秀清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过了一会,他说:“你忙了一夜,去休息会吧。我封你为两司马,管东殿二十五个亲兵,好教你有人服侍。去吧。” 太平军军制政制采用周礼,五人为伍,五伍为两。是故两司马管五伍、二十五人。 吴捷再次感谢杨秀清。与兵部司员相比,他更喜欢两司马这个军职。一来可以掌兵,在战场上逐渐立功,培植亲信。二来可以借机远离太平军高层斗争漩涡,防止自己成为高层斗争的牺牲品。 侍卫带着吴捷到一处军账内休息。离开了杨秀清,一直绷紧心弦的吴捷终于感到疲惫,倒头就睡着了。 第9章 比武 才睡了一个时辰,吴捷便被吵醒了。军营内人喧马嘶,大家都在忙着拔营出征。 年轻人气血充足,加之平时勤于锻炼,吴捷很快便活力满满,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人生地不熟,所幸吴捷已是个两司马,有了自己的班底。吴捷即令属下集合,清点起自己的兵马来。 太平军纪律严明,二十五个亲兵迅速集合过来,列成五路纵队,每路一伍,排头为伍长。 这些亲兵都是广西的贫苦百姓,年纪不超四十,皮肤晒得黝黑,个头虽矮,但身强力壮,体型矫健,不像普通农民那样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然而,这些亲兵不同于寻常士兵,都是东王杨秀清的亲兵侍卫,正式官衔为“东殿参护”,又称“牌刀手”。他们和吴捷一样,每个人都享有“职同将军”的特殊地位。太平军中有很多高级将领出身于东殿参护,如名将林启荣。 这些亲兵听说吴捷不是广西人,昨天还是个白丁,今天就成了“两司马”,骑在大家头上,不免有些不服。他们毫不畏惧地直视吴捷,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吴捷见状,便有心折一折他们的锐气,好教他们服服帖帖地归顺自己。他说: “诸位兄弟,我叫吴捷。蒙东王恩赏,特命我为两司马,职同将军……” 吴捷话未说完,底下便有个伍长插话道:“兄弟们全都是职同将军。” 此言一出,不少士兵面露讥笑。 这个伍长二十出头,体格健壮,高眉骨,大鼻梁,厚嘴唇,颇像个赳赳武夫。 吴捷也不气恼,继续说:“我这职同将军,却是天父提议的。昨日天父下凡,指示天王注意蓑衣渡战事,这事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吴某碰巧熟悉蓑衣渡地形,所以天父格外降恩,令我侍卫东王。 “昨夜,我随西王殿下、左二军军帅罗大人前出水塘湾。蒙天父保佑,圣兵大败清妖,我一箭射中清妖头刘长佑。东王格外高兴,封我为东殿兵部司员。” 讲到这,诸亲兵瞪大了眼睛,不禁对吴捷刮目相看。这些广西老兄弟都是拜上帝教的虔诚信徒,对杨秀清借天父下凡的把戏深信不疑。 天父亲口让吴捷作东王的侍卫,可知吴捷是个天选之人,必有过人之处,昨夜立功便是明证。甚者,东王封吴捷为东殿兵部司员,东殿兵部司员即为天国兵部司员。 东殿官员,入则为官,出则为将,日后有大把机会统率一军。这吴捷,前途不可限量矣! 那伍长也变了神色,为自己刚才的失言而懊悔。 吴捷并不责备他,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初来乍到,日后还需仰仗各位兄弟。只要大家诚心敬奉天父,认真护卫东王,咱们一定能建立功勋,早日进入小天堂享福。” 底下诸士兵纷纷点头,对吴捷的话很是认同。 吴捷又说:“你们不要把我当成普通的书吏。我虽是兵部司员,认识几个字,但一向注重修习武艺。毫不谦虚地讲,我也算上马能打仗,下马能写字。作为你们的两司马,我想先考一考你们的武艺。你们有谁,敢主动与我比试比试?” 话音才落,刚才那员伍长便说:“吴司马,小人名叫徐琛,去年加入圣军,被选为东殿参护,任伍长。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刚才说话冒犯了您,请您千万见谅。小人愿与吴司马比试武艺,还请您恩准。” 太平军等级严明,说话办事都有规矩。这徐琛讲话谦卑,让吴捷十分受用。吴捷穿越前,在基层部队担任合成连长,属下的战士、排长跟他讲话,远不像徐琛这样谦卑。 但吴捷也知道,徐琛心里还未真正心悦诚服。他是一介武夫,要想收服他,非靠武艺不可。于是,吴捷说道: “徐琛,好壮士!咱俩就来比试一番,咱们不带兵器,就来个徒手博斗,谁先倒地谁输。” 众人围了上来。有人说,必是吴捷能赢,因为他是天父眷顾的人。有人说,徐琛经常练习武艺,四肢灵活,在亲军中向来没有敌手。 吴捷知道,只有赢得这场比武,方能赢得众人的衷心拥护,方能在太平军中站稳脚跟。还好,作为曾经合成连长,吴捷学过擒拿术,还在集团军的比赛中拿过名次呢。对付徐琛这个武夫,应该不成问题。 吴捷一声令下,比武开始。 众人围成一个半圆,把吴捷和徐琛围在中央。 吴捷紧盯着徐琛,并不主动进攻。他扎牢马步,放低身体重心,两手向前护住胸口。 徐琛经验更加丰富,他稍微弯着腰,两拳微握,眼睛盯着吴捷,左右慢慢踱步,似乎在寻找破绽。 徐琛来回踱步,吴捷并不着急,只是跟着转动身子,使自己始终正对着徐琛。对付陌生的敌手,还是后发制人为好。 虽是初夏,阳光却十分炙热。两人额头上都沁满了汗珠。 吴捷知道,徐琛变换位置,正是要把自己放在背光方向,以便发动攻击。他赶紧擦去汗水,假装自己中计,跟着徐琛变换位置,逐渐面向了逆光方向。 果不其然,徐琛以为吴捷中计,脸上闪出一丝笑容,迈开步子向吴捷冲去。 吴捷赶紧把身体前倾,两眼放低,避免阳光直射,紧盯着徐琛的小腿,也向徐琛冲去。 两人扭在一起。吴捷伏低身子,用肩膀抵住徐琛的腰腹,两手抓紧徐琛的大腿,试图将他掀翻在地。 徐琛压在吴捷身上,一手紧抓吴捷肩膀,一手夹住吴捷的脖子,用尽力气要把他压倒在地。 论力气,两人不相上下。但徐琛在上,吴捷在下,徐琛好使力气,吴捷不好发力。 徐琛心喜,便咬紧牙关,使尽蛮力要把吴捷压倒在地。 谁知吴捷脖子上尽是汗水,无意中起到了润滑作用。吴捷抽出脖子,上身顿感轻松。那徐琛虽然精干,但身材瘦小,体重较轻。 吴捷抓紧徐琛大腿,用上身抵住徐琛腰腹,猛一用力,将徐琛连人举起,用尽全部力气抛至身前。徐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输掉了比赛。 众人欢呼雷动,对吴捷的身手心悦诚服。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好身手!” 众人见状,纷纷下跪行礼。 第10章 催船 说话之人正是杨秀清,他正要去江边视察船只,碰巧看到吴捷和徐琛比武。 众人跪在地上,杨秀清置之不理,对吴捷说:“吴捷,你碰巧是我东殿兵部司员,随我一同看看船只的准备情况吧。” 于是吴捷起身随杨秀清而去。众人见东王格外垂青吴捷,而吴捷深藏不露,为人谦恭,不禁对他愈发敬重。 杨秀清排场甚大,坐着一顶十六抬大轿,典舆官鸣锣天道,亲兵护卫剑戟鲜明。 其实,太平军军营离湘江甚近,步行数百步即可到达。但他偏要坐轿,以显示东王的威严。 太平军诸王皆出身于社会底层,跃升王位后格外讲究排场。不久前,南王冯云山乘大轿路过全州城,因过于招摇,引起守军注意。守军对准他的大轿发炮,冯云山中炮身亡。 太平军已经攻占全州,清妖再也不能凭城发炮了。 到了湘江码头,只见岸边挤满了木船。太平军正忙着向船上装载物资。 看到杨秀清过来,便有一员东殿官员上来汇报:“启禀东王,此地共有一百一十六艘木船。因罗大纲正在水塘湾督战,特由小人在此督导装船。” 杨秀清皱起眉头,说:“怎么只有这么点船只?北王在哪,不是由他负责搜寻木船吗?” 北王便是韦昌辉,本是广西桂平金田村的大地主,读过诗书,但连童子试都没考中。因韦家在当地是客姓,又是暴发户,屡受当地官绅排挤。韦昌辉一气之下加入了太平军,倾尽家产支持洪秀全。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金田起义”,实际上就发生在金田村韦家。拜上帝会会众多是贫苦百姓,大地主韦昌辉毁家支持太平军,对于早期的拜上帝会无疑是雪中送炭。 因着这份功劳,韦昌辉被封为北王六千岁。此人没什么军事才能,经常打败仗,杨秀清便派他负责全军后勤。搜罗船只,也是韦昌辉的重要职责。 眼见杨秀清问到船只问题,那员东殿属官生怕主子怪罪,说道: “回禀东王,全军共有不到二百艘木船。左二军军帅罗大纲带到水塘湾二十三艘大船。戊监军李开芳带了两千援军到水塘湾,又带走四十七艘大船。北王韦昌辉去上游搜寻民船,辰时出发,至今尚未返回。” 吴捷往湘江上游看了下,只见澄江似练,江面上空空如也。船民为了躲避战火,早已把船只藏了起来。 杨秀清哼了一声,颇为不屑地说道:“这点小事也要劳烦他韦昌辉亲自出马?怕不是去全州城抢劫物资了吧?” 东王随从里有一名承宣使,之前受命向全州城内的太平军传谕,要他们立即撤军回营,准备拔营北上。东殿承宣使共有二十四名,主管发号施令。这位承宣使趁机向杨秀清谗言道: “殿下,臣刚向全州城内诸军宣谕,要他们立即返营。只有咱们东殿兵马毫无怨言,连抢夺的物资也不要了,立即招呼属下出城。其他各殿要么磨磨蹭蹭,要么牢骚满腹。” 杨秀清阴鸷的眼中闪出一丝杀气,厉声问道:“他们都怎么说?” 那承宣使早有准备,说道:“北殿兵士说,天王已经下令屠城,好为南王报仇,怎么能出尔反尔呢?又说他们负责补充军需,必须掠取全州的物资,因此还要宽限些时间。 “西殿和翼殿比北殿好些,牢骚怪话不少。他们磨磨蹭蹭,非要带着物资出城,行动缓慢。此刻仍未见他们回营。” 吴捷听得明白,心里不禁责备起这个承宣使。各殿将士又没说不撤,只是发了些牢骚,拖延了时间,就被他在背后谗言。这太平军中,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杨秀清勃然大怒,问道:“东殿将士全部出城了吗?” 那承宣使没意料到杨秀清会发出此问,吞吞吐吐地说:“我殿兵马大部已经出城,小部仍滞留在城内。” 杨秀清恶狠狠地说:“传令出去,但凡在全州城内的东殿士兵,假若未时末(下午十五点整)仍未归营,斩立决。另外,士兵所在的伍长、两司马、卒长、旅帅连坐,皆斩。 “明天辰时初(上午七点整)出发,西殿兵马乘船,作前队,东殿兵马乘船,作后队,老弱、辎重乘船,作中队。北殿、翼殿兵马走陆路,北殿兵马走东岸,翼殿兵马走西岸。” 吴捷大气也不敢出,仔细倾听杨秀清的命令。杨秀清虽然军令严整,但似乎也只指挥得动自己的东殿人马。哪怕他贵为军师,有统率全军之权,仍不能对各殿兵马随意指挥。 太平军脱胎于拜上帝教的“团营”。所谓“团营”,即“团集会众编立营伍”之意。 1850年初,拜上帝会总部迁至金田村韦昌辉家中。同年7月,洪秀全发布团营令,号召全体拜上帝会会众前往金田村“团营”,准备正式起义。 团营时,同乡、同族之人天然抱团,各自成军,形成山头。可以说,太平军自团营时,便派系林立。 例如韦昌辉、石达开,两家都是人丁兴盛的客家人。他们各自都以宗族势力团营,形成牢不可破的北殿、翼殿班底。 发展至今,各殿兵马仍然相对独立,其内部的人事、募兵、管理、训练等日常事务仍由各殿自行其是。 杨秀清虽能节制诸王,但也只能统一指挥、协调诸王,并不能深入诸殿内部,直接指挥诸王的兵马。 是故杨秀清虽然生气,却也只能惩罚自己的东殿兵马。不过,他既为正军师,有指挥全军之权,可以安排嫡系的东殿、西殿兵马走水路,让北殿、翼殿这些非嫡系兵马走陆路。水路全部乘船,顺流而下,比走陆路轻松多了。 另外,南王既没,身为军师的杨秀清便迫不及待地瓜分了南殿兵马,将其归入东殿和西殿,大大增强了自己的地位。西王萧朝贵对杨秀清惟命是从,韦昌辉和石达开对他更是敢怒不敢言。 视察完装船情况,杨秀清正要离开。一骑骑兵飞弛而来,说西王有封十万火急的文书。一名东殿簿书立马接过文书,拆开念道: “清妖于卯时发动突袭,攻占我军新筑营垒,烧毁我军多艘战船。且敌以大船载巨木,自沉于湘江中流,与钉桩联成一片,阻塞湘江航道。李开芳援军已至,然清妖占据狮子岭,凭高发炮,屡毁我军战船。弟诚惶恐,束手无策,亟盼兄来主持大计。西王萧朝贵。” 第11章 进援水塘湾 杨秀清不识字,故需他人代为阅读。等那东殿薄书念完萧朝贵递来的急信,众人始知湘江航道被阻,下游形势危急,脸上不禁露出忧惧的神色。 杨秀清环顾众人,说道:“此信甚为机密,不准你们泄露半点风声,泄密者论斩。” 他当即立断,对承宣使口叙命令,说道:“命御林侍卫林凤祥点起一千兵马,护卫我和天王前出水塘湾,半个时辰后出发。命西殿出动两千兵马随我出征,也于半个时辰后出发。其他部队,仍于明日卯时出发,不得有误。” 最后,他看了眼吴捷,说道:“吴捷,你跟我去水塘湾走一趟吧。” 不到半个时辰,林凤祥的援军就登船完毕,向水塘湾方向开拔。 杨秀清的座船高大坚固,他军务繁忙,虽在船上,仍在忙着处理公务,凡事必亲力亲为。 吴捷和属下二十五个牌刀手都坐东王座船,他和五个伍长坐甲板,剩下的普通牌刀手坐在船舱内。看着滔滔北上的湘江,吴捷不禁陷入了沉思。 自己煞费苦心投靠太平军,向太平军透露水塘湾有清妖的机密情报。杨秀清对此很重视,派出罗大纲、萧朝贵这样的猛人过去争夺水塘湾。但即便太平军早有准备,即便他们偷袭成功,清军还是成功地阻塞了湘江航道。 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莫非历史真的具有必然性,个人再怎么努力也不能改变历史的走向? 毕竟还是有变化的。历史上,太平军经过水塘湾时,毫无防备,损失惨重。这一次,经过吴捷一番努力,杨秀清已对水塘湾投入了足够的兵力。 也许,清军能够阻塞河道,太平军仍将如历史上那样舍舟上岸,但太平军的实力将得到保存,日后大有可为。从这一点上看,吴捷也算改变了历史。 一艘快船从旁而过,当中一员虎将,威风凛凛地立在船头。此人正是林凤祥,他和李开芳都是东殿系统的大将,深为杨秀清倚重。 杨秀清用人不拘一格,不像其他诸王那样注重使用自家亲族。杨家本就没什么人,也无人可用,杨秀清便唯才是举,注重从其他异姓中超拔优秀人才。 林凤祥和李开芳年纪相仿,只有二十五六,却已被杨秀清委以重任。 实际上,太平军领导层都很年轻。此时此刻,洪秀全仅三十八岁,杨秀清二十九岁,韦昌辉二十六岁,石达开二十一岁。 不惟诸王年轻,各殿大将多是雄姿英发的青年。因此,太平军是一支朝气蓬勃的军队,纪律之严明,组织之严密,超过华夏历史上任何一支农民军。 而太平军的对手清军,武备废弛,装备落后。不管是八旗还是绿营,统统都是酒囊饭袋,一触即溃。就拿全州城来说,清军在附近聚集了四万兵马,却个个畏敌如虎。他们眼睁睁看着太平军夺下全州,大肆屠杀。 太平军真正的敌人是曾国藩的湘军,此时尚未成军。湘军渊源于江忠源的楚勇,若此战能够歼灭楚勇,则湘军可能胎死腹中矣。 想到这,吴捷心生得意,心情也放松下来。一阵倦意涌上眉头,吴捷又睡着了。 没过多久,吴捷被船外的喧嚣声吵醒。原来,船队靠近水塘湾,清妖在狮子岭上扎营,设置炮位,正在一刻不停地向山下的太平军发炮。 属下徐琛见吴捷睡醒,忍不住问他:“大人,这清妖头江忠源真的有那么厉害吗?西王殿下、罗大纲大人、李开芳大人都打他不过,连天王和东王也赶了过来。” 吴捷指了指远处的狮子岭,解释道:“这远处的狮子岭紧靠湘江东岸,山高林密,易守难攻,有一夫当关,莫夫莫开之势。清妖头江忠源没那么厉害,不过是凭险固守,天军才在此顿足不前。” 又有一员伍长,名叫周庭森,插话问道:“大人,那狮子岭下的营垒,此刻正冒着黑烟,看形状正是我军所筑,可惜已被清妖烧毁了。” 吴捷放眼向东岸望去,只见太平军的营垒已被清军付之一炬。清军在旁边不远处建起两座营垒,挖掘壕沟,引入江水,似乎准备长期固守。东岸那边,哪还有太平军的影子? 吴捷解释道:“昨夜,我随西王殿下、罗大纲大人在水塘湾东岸登陆,扎下那座营垒,与战船连成一片,企图凭此阻击狮子岭上的清妖。昨夜我返回全州求援,却不想清妖乘虚突袭,攻破了那座营垒。” 周庭森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说道:“要是吴大人还在水塘湾,料想清妖也夺不下天军的营垒。” 自从得知吴捷兼任东殿兵部司员后,属下们纷纷改口称他为大人。周庭森也是广西老兄弟,侍奉吴捷尤其殷勤,颇令吴捷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谄媚者多小人。吴捷熟读史书,对此深有体会。吴捷微微一笑,并不理睬周庭森,说道: “清妖头江忠源还是有些本事的,提前在湘江中间钉满了木桩,阻断了湘江航道。我们恐怕不能继续走水路了。” 众伍长翘首向湘江中望去,果然看见远处江面上隐约排满了木桩。 江忠源唯恐太平军拔除木桩,昨夜派出大船,装载砂石、巨木,自沉于木桩缺口处。趁太平军过来争夺江面,他又倾巢出动进攻太平军的营垒。萧朝贵、罗大纲疏于防备,竟被清妖所乘。 徐琛脸色凝重,说道:“若不拔除木桩,天军战船被阻天军将不得不改走陆路。我们拖带着老幼妇女、粮草辎重,后面又有数万清妖追兵。势危矣!大人,我愿带所属牌刀手,潜入湘江,拔除木桩。” 吴捷眼前一亮,不禁对徐琛刮目相看。此人有见识,一眼看出当前形势之危急,又有勇气,敢于主动挑战险难任务。他去年才加入太平军,被看中选入东殿参护,任伍长。 吴捷心想,徐琛此人确有才干,又加入太平军不久,对拜上帝会尚未深信不疑。若能把他引为心腹,必能有利于己。想到这里,吴捷说道: “徐琛所言甚是。木桩不得不拔,若有机会,我会向东王进言,为你请缨。” 这时,船队靠抵湘江西岸。这里一马平川,放眼望去都是绿油油的水稻田,并无山峦险要。罗大纲的残余水兵、李开芳的援军,此刻都挤在西岸上。 第12章 毛遂自荐 杨秀清令西殿两千兵马留在船上待命,自己和洪秀全在一千侍卫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上岸,找萧朝贵、罗大纲商量战事。 吴捷这才明白,林凤祥带来的一千亲军,果真只是护卫杨秀清和洪秀全的,并不打算参与战事。 这也难怪,情势紧急,杨秀清来不及找石达开、韦昌辉,也就不能调动北殿、翼殿兵马。罗大纲是西殿的人,昨夜带来了八百水军,李开芳是东殿大将,带来两千兵马。林凤祥又带来一千亲军,恐怕已是东王最后的家底了。 太平军虽然人多,有三四万人,但能战斗的不到两万。其他都是些老弱妇孺,不仅不能战斗,反而拖累全军。 吴捷跟着杨秀清,眼见杨秀清的排场丝毫不逊于洪秀全。而东殿侍卫的甲胄、旌旗更加鲜明,竟有盖过洪秀全之势。他虽然加入太平军才两天,就深切感受到杨秀清的飞扬跋扈。 杨秀清与洪秀全之间隐隐已有裂隙,为太平天国的失败埋下了伏笔。太平天国政教合一,洪秀全掌神权,是一国之首,却无实权。杨秀清掌实权,却无元首之名,名义上只是洪秀全的下属。 眼下战事正急,杨秀清和洪秀全之间尚能和衷共济,共扶危局。若日后坐稳了江山,岂不要再次上演同室操戈、权臣篡位的历史老把戏? 萧朝贵、罗大纲和李开芳迎了上来,吴捷回过神来。萧朝贵行礼过后,简要把昨夜清妖偷袭、太平军丢失营垒、援军无能为力等情况汇报给天王和东王。 罗大纲是个大嘴巴,一等萧朝贵说完,便接过话头,说道:“昨夜我和西王带来的兵力太少了,又要扎营垒,又要拔木桩,人手根本不够。山上的清妖趁机偷袭,不仅焚毁了我们的营垒,还封死了航道。我和西王无奈,带着残兵坐船来了西岸,终于盼来了李监军。” 李监军便是戊监军李开芳了。太平军兵制,以军为基本作战单位,一军编制一万三千一百五十五人。实际上,太平军缺额严重。如罗大纲掌左二军,仅有员额两千余人。 军设军帅,为一军长官,平时负责管理训练,战时负责结营扎寨。军帅之上又设监军和总制,监军专门负责一军的指挥调度,总制则总管一军的军事指挥和后勤保障。是故,一军以总制最为尊贵。 罗大纲是左二军军帅,李开芳为戊监军,又是东殿大将,地位在罗大纲之上。但罗大纲欺他年轻,故不称其大人。他讲到李监军,便不再发话,有意把话引给李开芳,好让李开芳引咎自责。 李开芳见状,只好接过话说:“小人无能,不能夺回东岸营垒,亦不能拔除江中木桩。那清妖占据着狮子岭,居高临下向天军发炮,天军战船屡屡中炮而毁。因此,小人便想等到天黑,趁黑袭占东岸,然后仰攻狮子岭。” 李开芳与吴捷一般年纪,只有二十五六,此时已是一员经验丰富的大将。由于上午作战不力,他颇被罗大纲指责,此刻面对洪秀全和杨秀清,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胡说”,杨秀清粗暴地制止住李开芳,说道:“大军明早就要开拔,辰时就要到达水塘湾。你趁夜偷袭东岸,有把握攻占东岸清妖营垒,有把握攻占狮子岭吗?明早大军抵达水塘湾,到时候,你能保证航道畅通吗?” 李开芳不敢回答,倒是洪秀全说了一句:“清胞无需多虑,赖天父保佑,圣兵一定能够挫败清妖,顺流而北,直至小天堂。” 吴捷侍立在杨秀清身后,听到洪秀全的话,不觉感到好笑。作为拜上帝会的创立者、宗教领袖,洪秀全对自己天父之子的身份深信不疑,动不动就要搬出天父老人家,激励战士们为其死战。 吴捷心里很好奇:杨秀清屡借天父下凡压制洪秀全。洪秀全表面承认杨秀清能够代天父传话,可他内心深处真的相信吗? 只见杨秀清微微一笑,半是不屑,半是讽刺地说: “天父保佑圣兵,圣兵也不能辜负天父期望,必须奋力诛妖,杀出一条血路。现在情况紧急,时间宝贵,等不得天黑了。 “李开芳,你自率一千兵马,乘船渡到东岸,从陆上进攻清妖营垒。若攻下营垒,一刻不得歇息,继续进攻狮子岭之敌。 “罗大纲,西王有两千兵马正在船上待命。请你乘坐战船从水上助攻,襄助李开芳进攻东岸之敌。 “林凤祥,你从亲军中挑选一百勇士,趁他们进攻清妖之际,潜入湘江,设法拔除木桩。 “西王,请你在西岸指挥调度。 “诸位还有什么疑虑?” 杨秀清分派已定,罗大纲、李开芳、林凤祥哪还敢多嘴? 众将就要告辞,西王萧朝贵补充道:“清妖所钉木桩极深极紧,在水下又不好发力,一百勇士恐怕是不够的。” 李开芳也趁机说道:“那木桩浸在水中,又重又滑。清妖又在木桩周围埋设了竹枪,这竹枪一头扎在水底,一头尖如长矛。士卒一旦误中竹枪,非死即伤……” 杨秀清最烦部属向他讲困难,听过李开芳的话,他十分不耐烦,说道:“依你的话,我们干脆也不要拔木桩了。” 李开芳连忙告罪,说道:“小人不敢。” 萧朝贵替他打圆场,说道:“我本来打算让人准备绳索,一头套在木桩上,一头伸至西岸,让兵士拉绳拔桩。就像船夫拉纤,兴许能够成功。” 杨秀清想了想,说:“罗大纲、李开芳,你们从水路、陆路合攻东岸清妖,吸引清妖注意力。拔桩的事,由西王统筹,你们去吧。” 萧朝贵虽是西王七千岁,却最是骁勇善战,喜欢亲临战阵。他唯杨秀清马首是瞻,而杨秀清知其善战喜战,所以安排他参与战斗。 罗大纲、李开芳等人一走,吴捷便自告奋勇地说:“启禀东王,小人愿率属下潜入湘江,帮忙拔除木桩。” 此言一出,洪秀全才注意到吴捷。昨天,洪秀全因为南王之死迁怒于吴捷。眼见吴捷自告奋勇,他龙颜大悦,说道: “好壮士!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敬奉天父、奋勇诛妖,我天军必能度过此劫,顺流而北。” 吴捷是东殿的人,此刻毛遂自荐,也令杨秀清脸上增光。他得意地说: “很好。你即刻率你属下潜入湘江,使用绳索套上木桩,看到底能否以此法拔除木桩。” 第13章 反攻 罗大纲雷厉风行,才一刻钟功夫,便已登上战船,组织水军向水塘湾东岸的清军营垒发起进攻。 吴捷带着属下二十五个牌刀手,边做战斗准备,边在江边观战。 罗大纲的水军来势汹汹,却敌不过清军的猛烈炮火。清军狮子岭上部署有火炮,东岸的清军营垒内亦有火炮,形成交叉火力。清妖头江忠源在狮子岭上布置了数门巨炮,威力巨大。 太平军的战船都是征剿来的民船,或是商船,或是渔船。这些民船吃水浅,承受不住火炮后座力,根本不能配置火炮,也抵御不了清军的炮弹。 很快地,前队两艘战船中炮进水,逐渐没入江中。战船成了沉船,反倒阻碍了湘江航道,与太平军保证航道畅通的作战目的背道而驰。 罗大纲无奈,只得下令战船返航,躲到清军火炮射程之外,等待李开芳的步兵上岸。 半个时辰后,李开芳率军抵达水塘湾东岸,下船列队。李开芳吃过清军火炮的苦头,特地绕了远路,躲到清军火炮射程之外。 清军也沉得住气,知道自己人少势孤。眼见太平军来攻,他们坚守营垒不出,凭借火炮优势猛轰太平军。 李开芳不久前刚受到杨秀清的申斥,此刻也硬着头皮,驱使属下沿着湘江东岸,冒着炮火向前进攻。 只是这湘江东岸尽是崇山峻岭,尤以狮子岭最为险要。山峦逼近湘江,李开芳虽然有一千步兵,却根本施展不开,人马都挤在湘江东岸的狭长河岸上。 太平军好不容易靠近清军营垒,却发现一条深深的壕沟横亘在前。壕沟里引满江水,太平军难于逾越。 纵使太平军异常英勇,却敌不过清军的炮火。太平军武器简陋,只有火铳、鸟枪等少量火器,根本抵挡清军的火炮。清军火炮在太平军步卒中爆炸,一炮就撂倒一大片人。 李开芳的步卒丢下数十具尸体,却始终难以跨过清军营垒前的壕沟。 罗大纲怒极,驱使五艘快船向东岸清军营垒发起冲锋。那五艘快船都配有二十来名水手,专司划桨。众人奋力划桨,宛如端午赛龙舟一般,速度极快。 那五艘快船冒着敌军炮火,奋力向前。其中两船中炮,剩余三船直抵清军营垒之下。李开芳的步兵见状,士气大振,复又蚁聚在清军营垒前,和水兵左右夹击,试图攻下清军营垒。 可清军早就想到了这一着,在营垒周围布置了壕沟、竹枪、鹿栅等。罗大纲的快船虽然靠近了敌军营垒,却被鹿栅和竹枪所阻,人、船进退两难。 清军就近放炮,炮弹更加精准。火炮所至,太平军一片哀嚎。 吴捷不禁在心中赞叹,这江忠源果然是个将才,仅凭千余人,就能阻住太平军的大军,让他们寸步难前。 罗大纲不准前军后撤,反而又派出三艘快船,以便掩护吴捷等人拔桩。 吴捷知道,轮到自己上场了。他和属下二十五个牌刀手乘坐一条不起眼的木船,在三艘快船的掩护下,逐渐接近木桩。 所幸清军正忙于对付营垒前的太平军,并未注意到吴捷的木船。离木桩还有五十米距离时,清军发觉了他们,知道他们意图拔桩,开始向他们开炮。 罗大纲见状,指挥太平军猛攻清军营垒。那清军渐渐不敌,眼看就要被太平军突入营垒。狮子岭上的清军及时来援,他们从山上疾驰而下,猛攻李开芳的步兵。李开芳的步兵难以抵挡,纷纷后撤。 东岸太平军阵脚大乱,清军的炮弹不时在江中爆炸,吴捷的牌刀手也面露惧色。 恰在此时,一发炮弹击中木船,在船舷上打出一个大窟窿,江水猛地灌入船舱。木船要沉没了,吴捷见状,鼓励他们道: “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咱们眼前没有清妖,只要把绳索套到木桩底部,就算完成任务。注意水底下有竹枪,小心受伤。东王有令,拔除一要木桩,加官一等。” 吴捷说完,抢先跳入水中。属下见他如此英勇,也纷纷跳下木船。吴捷等人一人一根绳索,他们已将绳索打成活结,套在了胳膊上 东殿参护选拔甚为严格,泅水是必要条件之一。因此,吴捷的手下个个都会泅水。 吴捷采用蛙泳姿势,以使身体浮在水面上层。这样虽然容易暴露自己,但不会被水底的竹枪所伤。 这里江面宽阔,水流原本十分平缓。但清军沿满面密密麻麻钉下木桩,使得木桩处的水流变急。吴捷等人从上游过来,被水流裹挟,速度越来越快。 只听一声惨叫,一员牌刀手误中竹枪,鲜血很快染红了江面。 吴捷大叫道:“不要潜水,都浮上水面,从木桩处潜入水底。” 有好几个牌刀手都潜在水里,哪能听到吴捷的叫喊? 正在这时,一发炮弹打来,在吴捷身边不远处爆炸。弹片迸射,又击中数人。吴捷虽未被弹片所伤,却被炮弹震得脑袋嗡嗡响,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清军炮弹袭来,牌刀手们一片恐慌。有的牌刀手赶紧潜入水底,却不幸被水底的竹枪所伤。有的牌刀手慌里慌张的,随便把绳索往木桩上一套,赶紧向西岸游去。 太平军都是血肉之躯,炮火面前,哪里还有纪律可言? 吴捷无奈,只好小心潜入水底,把绳索绑在木桩上,用力打成死结。 透过清澈的江水,吴捷发现,已经有好几个兄弟牺牲了。有的被竹枪刺穿身体,有的被木桩卡住身体,溺死水中。 吴捷心里一阵疼痛,正要浮到水面,却发现徐琛被两根木桩夹住了身体,此时正在拼命挣脱。 吴捷先浮出水,深吸一口气,然后潜入徐琛身旁,用脚猛踹木桩,徐琛乘机挣脱出来。徐琛已经快要窒息了,幸好吴捷出手相救。他赶紧浮到水面,连吸几口新鲜空气。 吴捷对他说:“你还好吗,我们把兄弟们招呼起来,一起游到西岸。” 徐琛说:“我没事了。谢大人救命之恩,徐琛没齿难忘。” 两人沿着江中的木桩,又救出几个兄弟,一起撤到了西岸。 第14章 定计北上 回到湘江西岸,吴捷连忙清点人员,二十五个牌刀手,亡六人,伤七人。他们尚未与清军交手,伤亡便如此惨重。 林凤祥派人接应他们回营,吴捷来不及休息,便带着徐琛过去打听情况。 萧朝贵正在岸边指挥牌刀手拉动绳索,可是情况很不妙。 吴捷带人在木桩上套绳,共套中十三根木桩。可由于木桩已在水中浸泡了好几天,表面生了水藻,十分光滑。有十二根绳索顺着木桩滑脱了,眼下只剩一根绳索还绑在木桩上。 萧朝贵亲自坐镇指挥拔桩,拉绳的牌刀手们不敢怠慢。这条绳索上有一卒人马负责,约一百人。他们把绳索背在肩上,身体前倾,就像运河旁的纤夫拉纤那样。 绳子绷得笔直,牌刀手们用尽全力,也不能前进半步。萧朝贵十分焦躁,下令增加二十人手。 “啪”的一下,绳索绷断,牌刀手们没有提防,摔倒在地。 吴捷看在眼里,心里十分难过。兄弟们付出巨大伤亡套上绳索,到头来却一根木桩也没有拔掉,可见这个方法根本行不通。 恰在此时,一队兵马沿西岸飞奔而来。斥候来报,说是翼王石达开带着翼殿先头部队赶来了。 石达开是太平军诸王中最年轻的,时年仅二十一岁。他十四岁便开始闯荡江湖,与天地会头目罗大纲等人相熟。石达开十六岁时,洪秀全、冯云山慕名来访,邀请他加入太平军,石达开慨然应诺。 金田起义时,石达开率军四千人团营。太平军在永安州被围时,石达开密檄龙山矿工驰援解围,由此可见他在江湖上声名之高。因为他太年轻,所以在首义五王中排名最后,称翼王五千岁,意为“羽翼天朝”。 石达开作战英勇,常和萧朝贵一起充当太平军开路先锋。他文韬武略,关心百姓,义盖云天,堪称太平军中第一流的人物。 听闻石达开来援,洪秀全和杨秀清十分高兴,当即升账议事,讨论太平军下步走向。 这种机密大事,吴捷本无缘参与。但杨秀清特意叮嘱吴捷参会,要他在会上发言,劝告诸王北上湖南。 除了北王韦昌辉还留在全州,其他诸王都到了水塘湾。会上,萧朝贵首先总结了当前的严峻形势,他说: “清妖头江忠源有一千楚勇,又得到清妖头广西提督向荣的支持,以狮子岭为据点,在湘江东岸建立营垒两座,又在湘江中钉桩拦江。 “清妖凭高发炮,我军数次进攻,不仅不能攻克清妖营垒,亦不能拔除江中木桩。如今,天军船只拥塞江上,背后清妖又在全州方向追来。势急矣,非舍舟上岸不可。” 杨秀清点点头,表示完全赞同萧朝贵的看法。他随即向身旁一名东殿承宣使说道:“传令给全州的韦昌辉,就说湘江航道被阻,大军全部舍舟上岸。让他尽毁船只辎重,沿湘江西岸和我们汇合。” 那承宣使急忙出去传令。洪秀全看着他远去的背景,忍不住叹口气道: “天父老人家难道不想让我们成就霸业吗?先是在全州召回了南王,接着又在水塘湾设置障碍,阻碍天军北上。我看,咱们还是回广西老家吧。” 洪秀全此语一出,众人大惊失色。堂堂天王竟然说出这种丧气的话,才遇到这点挫折就想打道回府。 吴捷侍立在杨秀清身后,心中不免有些看不起洪秀全。 萧朝贵反驳他道:“南王前些年艰苦创业,劳苦功高。天父老人家都看在眼里,不忍他累坏身体,特召他回天堂享福,天王无需为此伤心。 “至于回广西,那是万万不成的。前面,天军在广西纵横驰骋,清妖也从各省调集重兵,此刻仍云集在广西。若天军骤然返回广西,岂不自投罗网?” 石达开也反对回广西,他说:“东王说得在理,广西是回不得的。反正咱们已经到了全州,再往北走几十里就是湖南了。湖南省内没有什么清妖,又是鱼米之乡。咱们不妨趁虚进入湖南,在那里补充兵员,收集粮草。” 杨秀清接过石达开的话,说道:“清妖已在广西织下天罗地网,我们回广西,无异于自投罗网。刚才翼王说得不错,北上湖南是我军目前唯一可选之路。 “我帐下正有一员虎将,任东殿兵部司员,名叫吴捷。刚才,他带队潜入湘江,将绳索套上木桩上。吴捷曾在两湖游历,咱们不妨听听他的意见。” 吴捷来到诸王面前,向诸王行礼。他刚才受了轻伤,胳膊被绳索划了一道血印。诸王看他英气勃发,又敢于冲锋陷阵,不禁对他交口赞誉。 吴捷说:“启禀天王、东王、西王、翼王,臣吴捷曾经游历两湖。两湖水网密布,商船数十万艘,又有湘江贯通南北,长江贯通东西。两省会党横行,以反清复明争取民心。官军孱弱,对会党束手无策。 “愚以为,天军应当北上湖南。一则可以夺取商船,以得水利之便。二则可以收编会党,以成百万雄兵。然后顺流而下,则长沙、武昌、安庆、金陵等名城巨邑皆唾手可得。” “说得好”,萧朝贵猛拍案几,把众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他说: “吴捷所言甚是,令我茅塞顿开。天王、东王,咱们就按吴捷所说,北上湖南,抢船只,收会党,夺名城吧!” 洪秀全深知萧朝贵是杨秀清的死党,既然众人都要求北上湖南,他也不好反对,只好说道: “既然这样,咱们就烧毁船只辎重,走陆路进入湖南吧。” 洪秀全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吴捷,对杨秀清说道:“清胞,想不到这吴捷竟是一员大才。他在你的账下,你可要好生管教,好教他为天朝再作贡献呀。” 杨秀清得意地说:“无需天王劳心。吴捷刚才率队潜入湘江,虽然未能建功,但为常人所不敢为,全军士气为之大振。我准备升他为卒长。吴捷,天军待你不薄,你可要知恩图报呀。” 吴捷连忙谢恩,说道:“谢东王厚爱。吴捷一定尽心用命,为天国再立新功。” 第15章 谗言 太平军兵制,一卒辖四两,加上四个两司马,卒长可管一百零四个士卒。杨秀清升吴捷为卒长,却并未授予他实职。因为战事紧急,吴捷也无暇思考这其中的隐情。 自从太平军在水塘湾反攻受挫,诸王便决定改走陆路,北上湖南。他们在水塘湾西岸烧毁船只、辎重,然后集结队伍,翻越半边山,过扁担坳,历时三日抵达永州。 太平军本欲攻取永州,碰巧潇水暴涨,太平军无船渡江,便改道向道州进军。清军提督余万清本已从全州移防到道州,听说太平军将至,借口保卫省城,主动放弃道州,逃到了衡州。 道州城内没有清军,太平军乘虚轻取道州,在此休整兵马,招募新兵。 杨秀清早就想发布讨清檄文,之前战事紧急,无从下笔。如今得空,他便组织东殿书吏草拟檄文。这正是太平天国历史上有名的三篇檄文,即《奉天讨胡檄》、《奉天诛妖救世安民论》、《救一切天生天养及中国人民误帮妖胡者论》。 主稿的人名叫卢贤拔,是杨秀清的亲信,儒士出身,在军中任左掌朝仪。太平军上下都很尊敬他,称他为“卢先生”。 吴捷因为略通文字,也被请来修改檄文。这晚,他把草稿带回营里,连夜修改润色。 军营里一片安静。太平军每晚都要组织敬拜上帝的仪式,集会后先唱赞美歌,再由主礼者宣读拜上帝奏章,众士卒跟着默念,然后散会。 这晚除了敬拜上帝,还有“讲道理”,即向群众宣讲拜上帝会教义。凡新编军队必讲道理,教育人民必讲道理,颁布新政策必讲道理,振奋军心必讲道理,鼓励群众去做艰巨的工作必讲道理。 太平军进入道州后,招募了不少新兵,这晚正是要对他们“讲道理”。 吴捷留在营内修改檄文,徐琛突然来访。那天在水塘湾充作敢死队员,徐琛差点命丧黄泉,正是吴捷及时救了他。徐琛对吴捷感恩戴德,自此便死心塌地地追随吴捷。 太平军军纪严明,无故不参加宗教仪式可是大罪。吴捷忍不住问他:“你不去敬拜上帝,到我这儿有什么事?” 徐琛再次观察周围,确保周围无人,小声向吴捷说道:“小人有机密情报要告诉大人。白天人员嘈杂,一直没有机会告诉大人。” 徐琛已是吴捷的心腹,他神情严肃,吴捷连忙放下帷帐,请他坐下。 徐琛小声告诉吴捷,东王一向令出必行,前面升吴捷为卒长,却罕见地收回成命,令他以卒长衔行两司马之职。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有人向杨秀清谗言,说吴捷是个新进之人,不应对他过度恩赏。 这个小人就是吴捷属下的伍长-周庭森。按理说,周庭森只是一个伍长,没有机会接触杨秀清。但他有一个姐姐,名叫周庭深,是杨秀清的爱妾,人称周娘娘。 周庭森本没有多大才干,因为姐姐受宠,才得任东殿参护,职同将军。眼见吴捷爬到了自己头上,周庭森十分不满,便借机向杨秀清谗言。 听过徐琛的告密,吴捷不动声色,反问道:“你可有证据?” 徐琛狡黠地说:“那天,东殿承宣官当众宣布升大人为卒长,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当时,我见徐琛鬼鬼祟祟地和承宣官套近乎,便留了个心眼,跟在他后面。 “我亲眼见他和承宣官一起,进了东王大帐,一个时辰后才归营。当天晚上,东王便传令下来,借口战事正急,令大人以卒长衔领两司马。东王何等尊贵,岂会在这等小事上出尔反尔?” 杨秀清不同寻常地收回成命,中间一定有隐情。经过徐琛告密,吴捷才恍然大悟,原来队伍里出了奸细。这个周庭森,既然攀上了东王这棵大树,自然也就不会把吴捷放在眼里。 但是,他既然是东王的小舅子,怎么仅仅是个伍长呢?现在战事仍频,周庭森并无特殊才干,自然不能将其委以重任。 也有可能,杨秀清故意把他任为伍长,以便监视太平军底层士卒,随时掌握人心动态。 想到这,吴捷不禁惊惧起来:周庭森也许负有监视自己的秘密任务呢!今后自己必须谨言慎行,不可被周庭森抓住把柄。 吴捷看了下周围,确保无人偷听,才拍了下徐琛的肩膀以示亲昵,说: “老弟,幸亏你告诉我这些秘密,不然我会一直蒙在鼓里,受他周庭森的欺骗。这事关涉东王,你千万不可声张,也不要向其他人透露半点风声,你我心里有数就行。” 徐琛点点头,说道:“我的命是大人救的,我又是大人的属下。今后我都将对大人忠心耿耿,决不敢有贰心。” 吴捷很满意,微微一笑说道:“承蒙老弟好意。周庭森那边,以后还需你格外留心。凡事不要与他计较,记在心里,报告给我就行,我自有理会。” 昏黄的灯光下,脸上棱角分明的徐琛显得更加忠勇。他说:“我前些日子还以为东王会醒悟过来,补授大人为卒长。眼下他却毫无动静,可见……” 恰在这时,军帐突然掀开,闯进一个体形魁梧的大汉。吴捷和徐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从座位上站立起来。 那大汉哈哈大笑,说道:“天气如此闷热,你二人躲在帐内,偷干什么好事?” 原来是罗大纲,他为人豪爽,做事光明磊落,并非宵小之徒。刚才吴捷和徐琛压低了声音说话,料想罗大纲也偷听不到什么东西。 吴捷强作镇定,说道:“我和徐琛正在修改檄文,因为帐外蚊虫多,又有风吹动烛光,所以拉下了账门。” 罗大纲也不谦让,拿起稿子看了起来。他虽是个草莽英雄,却也认识不少字,读得懂檄文。读到精彩处,罗大纲忍不住默念起来: “慨自满洲肆毒,混乱中国,而中国以六合之大,九州之众,一任其胡行,而恬不为怪,中国尚得为有人乎?” “昔姚弋仲,胡种也,犹戒其子襄,使归义中国;苻融亦胡种也,每劝其兄坚,使不攻中国。” “罄南山之竹简,写不尽满地淫污;决东海之波涛,洗不净弥天罪孽!” “予与义兵,上为上帝报瞒天之仇,下为中国解下首之苦,预期肃清胡氛,同享太平之乐。” “好!好!好!”罗大纲十分兴奋,说道:“弟真是大手笔,此檄文字字珠玑、句句穿心。有此檄文在手,湖南传檄可定矣!” 第16章 义结金兰 太平军讨清檄文,是由东殿书吏集体草拟的,主稿者是卢贤拔。吴捷只是其中的一分子,他建议东王在檄文中痛陈剃发易服之恨,赞美南明史可法、瞿式耜等抗清英雄。 经他润色后的檄文,读起来酣畅淋漓,令人拍案而起。罗大纲早年游侠江湖,担任反清团体“天地会”的地方头领。这篇檄文火药味十足,令一向主张“反清复明”的罗大纲振奋不已,不停称赞吴捷大才。 吴捷谦虚地说:“罗大人过奖了。东王高屋建瓴,提纲挈领,我等刀笔吏不过是将东王所说所想写到纸上而已。” “哈哈哈”,罗大纲哈哈大笑,他亲切地拍了下吴捷,说:“你小子真是乖巧,又能舞文弄墨,又能冲锋陷阵,真是前途无量。” 罗大纲虽出身草莽,但行走江湖三十多年,阅人无数,颇具战略眼光,是太平军诸将中少有的明白人。 能得到罗大纲赏识,吴捷甚是惶恐,说道:“吴某初来乍到,日后还要仰仗罗大人照顾。” 罗大纲只是笑笑,用一双沉毅深邃的眼睛盯着吴捷。吴捷被他看得发毛,说道: “罗大人在江湖上威名远播,小弟打心底对罗大人由衷佩服。如今大人又掌着天国水军,素为诸王所倚重,日后当建大功。小弟不才,哪敢望大人项背呢?” 罗大纲摆摆手,并不因吴捷的恭维而高兴。他叹了口气,说道: “吴捷老弟,你来太平军不久,不知道太平军的规矩。你我皆非拜上帝会元老,也非广西老兄弟,根本得不到诸王信任。眼下诸王重用我,是因为太平军缺少水军,不得不倚重我这个老水寇。 “同样的,东王对你破格使用,也是因为你熟悉两湖情况,又有勇有谋,堪当大任。此刻正是打江山的时候,东王用得到你我。一旦要论功行赏,咱们就得往后站了。 “再说了……”讲到这,罗大纲注意到徐琛还在帐内,忍住了话头。 吴捷见状,让徐琛到帐外放哨。 等徐琛离开,罗大纲继续说道:“拜上帝会这一套玩意,不过是糊弄那些无知之人的。老弟见识非凡,又走南闯北,自然也会认同我的话。” 罗大纲讲到这里停住了,等待吴捷接话。他的话太狂悖,吴捷一下子懵了。 吴捷看着罗大纲,只见他一脸真诚,毫无说谎的样子。他担心罗大纲在说假话,代表诸王试探自己。假如真是这样,而自己又贸然附和他,岂不要坏事? 吴捷转念一想,就算罗大纲要试探自己,也不至于说出这种不敬上帝的狂话。况且,历史上的罗大纲正是太平军中的异类,屡屡口出狂言,为诸王不喜。他虽然功勋卓著,却至死没被封为王侯。 现在,罗大纲有心结交自己,在自己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若自己不识好歹,拂了他的好意,岂不要令他寒心,岂不要被他看不起? 想到这,吴捷拿定主意,说道:“罗大哥所说的话,吴某十分认同。这拜上帝会确是唬弄人的。弟在江苏时,也略微听说过基督教。拜上帝会取自基督教,却把教义篡改得面目全非。洋人虽然也信上帝,但决不会因此支持太平军。” “哼”,罗大纲不屑地说:“天王觉得我们和洋人同信上帝,大家便是兄弟了。他还想渡海到不列颠国寻求庇护呢,真是痴人说梦。” 讲到这,吴捷会心一笑。他感慨地说:“吴某何德何能,竟得到罗大哥屈尊信任。小弟深感三生有幸,若罗大哥不嫌弃,小弟愿从此追随大哥,以供大哥驱遣。” 罗大纲大喜,说道:“老兄我行走江湖多年,阅人无数,一眼便知道老弟胸怀鸿鹄之志、腹有文韬武略,非我这种草莽所能望其项背。 “我有心结交老弟,故直言不讳,向老弟吐露心声。老弟胸襟坦荡,有一说一,不把老兄当外人。如果老弟不嫌弃罗某年老,咱俩义结金兰,如何?” 吴捷大喜过望,连忙答应,称罗大纲为大哥。两人简单跪拜天地,算是结为了兄弟。 罗大纲说:“我听说东王很是赏识老弟,升老弟为卒长。但他很快又收回了成命,仍令老弟领两司马之职。这也是东王一惯的驭人伎俩,以示恩赏皆出自东王。老弟无需气馁,如今太平军正是用人之际,老弟这种大才,日后必有用武之地。” 吴捷点点头,附和他道:“实不相瞒,我底下有个伍长,名叫周庭森。此人姐姐名叫周庭深,是杨秀清的爱妾。周庭森向东王进谗言,所以东王令我以卒长之衔领两司马。” “原来是这样。”罗大纲思考了片刻,说道:“周庭深在杨秀清面前十分得宠,周庭森连带着也算皇亲国戚,你我都得罪不得。老弟无需与他一般见识,暗自提防住他就是了。老弟现在手下有多少人?” 吴捷面露难堪,尴尬地说:“小弟本来是个两司马,管二十五个东殿参护。前面在水塘湾战斗失利,当场死亡六个兄弟,又有两个兄弟重伤而亡,现在只剩十七个兄弟了。” 罗大纲想了想,说:“咱们不是广西老兄弟,要想在太平军中立稳脚跟,要想真的建立功业,手上得有兵才行。明日我准备去会一会天地会的兄弟,邀请他们加入太平军。老弟不妨跟我一起去,若能招募到新兵,正好可以补充到老弟麾下。” 最开始时,洪秀全和杨秀清本来并不欢迎天地会之类的会党,认为他们纪律涣散,不敬上帝。 后来,太平军逐渐发展壮大,广西老兄弟又不断战死,太平军才不得不接纳会党,以便扩充实力。 湖南境内天地会横行,以“反清复明”为口号,不断掀起反清起义。太平军在道州停军修整期间,附近的天地会武装纷纷过来投奔。 罗大纲本来就是天地会的头领,早年在广东一带声名远播。他出面招纳天地会武装,所到之处,必是望风归附。 吴捷欣然接受罗大纲的邀请,准备次日前去招降天地会武装。 第17章 吴捷私议“三大弊” 满清得国不正,终清一朝,民间反清团体层出不穷。天地会是其中规模影响较大者,以拜天为父、拜地为母得名,又称洪门、洪帮。 天地会成员以底层贫苦百姓为主,以“反清复明”为口号,排满色彩浓厚。其组织较为松散,其分支称为“某山堂”互不统率,没有统一的组织领导架构。即便在同一地区,不同天地会分支也不相节制,彼此难以联合。 太平军起于广西,举起反清大旗。很快的,全国四方响应,天地会尤其活跃。其中,影响力较大的有:在福建,有以黄德美为首的小刀会(天地会支派)起义;在苏南、魔都,有以刘丽川为首的小刀会起义;在广东,有以陈开为首的三合会(天地会支派)起义;在云南、四川,有以李永和、蓝大顺为首的哥老会(天地会的支派)起义。 湖南民风剽悍,天地会遍布三湘大地。太平军进驻道州后,四方天地会众纷纷来附。 罗大纲想要招降的天地会武装,是一支盘踞在道州城北凤凰岭的天地会分支-江湖人称凤凰堂。凤凰堂堂主名叫邹世安,罗大纲和他相熟。 凤凰岭距离道州城北门十五里,北、西、东三面尽是崇山峻岭,南面地势平坦,多为水稻田。潇水沿着山谷穿山而过,顺流而北可至永州。 邹世安率领八百天地会众盘踞在凤凰岭,在潇水中设卡收税,官府莫能征剿。 罗大纲与吴捷乘船,沿潇水北上凤凰岭。大雨过后,潇水暴涨,木船顺水而下,速度很快。潇水两岸,水稻穗子上结满了沉甸甸的谷粒。清风徐来,送来沁人心脾的稻香。 罗大纲兴致很高,主动向吴捷讲起天地会凤凰堂邹世安的故事。邹世安是湖南道州人,瑶族,早年读过书。因为瑶人屡被官府欺压,邹世安难以出人头地,便来到岭南闯荡,从事贩卖棉布的生意。 邹世安为人聪明,在岭南小赚了一笔钱,却被当地流氓盯上。当地流氓与官府差役联手,屡屡讹诈他财钱。邹世安不堪其扰,与那些地痞流氓厮打在一起,不巧失手打死了一人。 邹世安走投无路,只得投奔罗大纲。罗大纲是当地“三合会”首领,屡屡劫富济贫,官府拿他毫无办法。邹世安在罗大纲的山堂里躲了三个月,后来逃回道州,也拉起了一支队伍,自任天地会凤凰堂堂主。 罗大纲对邹世安有救命之恩,此番路过道州,便想把他招致麾下。 吴捷忍不住说道:“罗大哥亲自过去拜访,可见这邹世安也是个人才。大哥诚心请他出山,又对他有救命之恩,想必他也不会不近人情,拂却大哥的好意。” 罗大纲捋捋胡子,说道:“不然,不然,老弟有所不知。邹世安读过书,为人机警,不愿屈居人下,并非寻常的草寇。就算我对他有救命之恩,也不一定能够说服他加入太平军。” 旁边数艘木船驶来,满载着粮草向道州城驶去。船上的太平军将士与罗大纲相熟,看到罗大纲昂立船头,纷纷向他行礼。 吴捷心想,罗大纲虽在太平军中地位不高,却颇受士卒拥戴。他说:“罗大哥,早上我向东殿兵部尚书请假。听说东王以大哥在全州劳苦功高,即将升大哥为土一总制,领中一军。小弟特向大哥道喜。” 罗大纲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之情,嘴上却不满地说:“李开芳为东殿大将,年纪轻轻却早已是金一总制,官爵在我之上。我自认功劳不在李开芳之下,却只因不是粤西老兄弟,屡屡不受诸王待见。他们这时才想起我,封我为总制,总算还有良心。” 罗大纲已经五十岁了,仍然身形矫健、精力充沛。他锐气仍盛,丝毫不输李开芳。 吴捷劝道:“大哥锋芒太盛,说话做事直行不忌,为诸王所不喜。小弟真心奉劝大哥,大哥以后还得注意自己的言行,尤其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哎”,罗大纲叹口气道:“老兄我英雄一世,从未向他人低头。我十五岁开始游侠江湖,二十五岁荣膺天地会堂主,四十岁揭竿而起,五十岁始加入太平军。诸王急时用我,缓时则把我晾在一边。我在太平军,凡事总受人掣肘,不如在天地会中得志。” 罗大纲在太平军中不甚得志,吴捷也心知肚明,只好劝他道:“大哥,天地会组织涣散,终究难成大器。眼下太平军正如日中天,所向披靡。大哥在太平军,总比在天地会要有前途。” 听过吴捷的话,罗大纲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虎目虬髯,笑起来犹显英雄。罗大纲说: “吴捷老弟,你见识比我高,我且问你,你觉得太平军能夺得天下吗?” 吴捷犹豫不语。 罗大纲说:“你一定要讲真话,不必有所顾忌。此话就在你我之间,老兄决不会对外泄露只言片语。” 吴捷看看划桨的太平军水手,把罗大纲引到船头僻静处,防止他人偷听。他小声说道: “小弟以为,太平军如今虽然如日中天,却有三大弊。三弊不除,太平军终究难成大器。 “第一,太平天国本是政教合一的国家,但神权与政权却由天王和东王分别掌管。天王名义上是天国元首,却并无实权。东王统揽军政大权,却不是国家元首。 “若两人和衷共济,天国还有振兴的希望。但天王猜忌心重,性格暴烈,东王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眼下战事仍频,两人尚能相安无事,若到了小天堂,矛盾可就难以调和了。 “第二,拜上帝会的教义太偏激,不仅反对儒释道等传统名教,而且激烈反对传统文化,得不到知识分子支持。同样的,拜上帝会与洋人的正统基督教相差极大,太平军也得不到洋人的支持。太平军中的‘圣库’、‘男女别营’制度等更是不近人情,皆非长久之策。 “第三,太平军脱胎于早期的‘团营’,各殿兵马自成体系,互不隶属。东王虽是军师,有节制全军之权,却不能越级指挥其他各殿兵马。西王萧朝贵、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自成山头,隐然可与东王分庭抗礼。来日等太平军有了地盘,势必要分军驻守。诸王出镇在外,如同藩镇,将来难免尾大不掉。” 所谓“圣库”,是太平军中特有的财政制度,即不承认财产私有,一切财产归公,藏于“圣库”。 所谓“男女别营”,是早期太平军中厉行禁欲,男女分营管理。即便夫妻亦不得团聚,夫妻私下同居以斩首论处。 听过吴捷一番分析,罗大纲忍不住连连叫好,说:“老弟分析鞭辟入里,发人深省。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带你出来,一同过去招降邹国安?” 第18章 招降邹世安 罗大纲肯带自己过去招纳邹世安,吴捷自然很高兴。至于罗大纲为什么要带自己过去,吴捷并没有多想,也不敢妄加猜测,以免被罗大纲轻视。他说: “大哥肯带小弟出来长见识,小弟十分荣幸。至于其中的深意,小弟着实不敢妄加猜测。” 罗大纲微微一笑,说道:“老兄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总算领悟出一个道理,要想在乱世立足,还得手里有兵。我在加入太平军之前,就有一支嫡系武装,属下两千人与我都是过命的关系,对我忠心耿耿。 “我带着他们加入太平军,不管诸王封我为军帅,还是总制,我都能牢牢控制这支武装,其他任何人都插手不得。就算我说错了话,得罪了诸王,他们也休想把我怎么样。 “我既为你的大哥,也不妨在你面前倚老卖老,卖弄一些平生心得。你虽然得到杨秀清的信任,在太平军立了足。但要想站稳脚跟,还得抓紧培养自己的嫡系武装。要不然,若你得罪了诸王,几个狱吏就能把你擒获。我此番带你来见邹世安,正是想把他网罗到你的麾下。” 吴捷大喜过望,再三向罗大纲致谢。但他又心生疑惑,忍不住问罗大纲道: “罗大哥,这邹世安自命不凡,又有近千人武装。若说让他归顺大哥,他必是愿意的。若要让他归顺我这个无名之辈,他岂会轻易同意?” 罗大纲摆摆手,说道:“老弟不要过谦。我在太平军中是个老而无用之人,老弟虽然现在名声不显,日后必能飞黄腾达。这邹世安颇有见识,一眼便知老弟非池中之物,我再从旁作保,谅他必能归顺我们。” 吴捷还是难以置信,就凭他俩单刀赴会,就能把邹世安说动心? 正在这时,船只靠近凤凰岭。潇水在此忽然转弯,江水陡然变急,折向西北方向。东北方向另有一处不大不小的河流,名叫宁远河。宁远河在拐弯处汇入潇水,形成一个水上丁字路口。 这个丁字路口是潇水上的一大险要。来往船只必须十万小心,防止被水流裹挟,冲撞山崖。邹世安便在此设立关卡,向来往船只收取行船税,保护来往客户不被盗贼抢劫。 罗大纲在此停船,向邹世安的兵丁说明来意,要他们迅速通报。他已于前日向邹世安投书,约期来访。 那兵丁听说来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罗大纲,不敢怠慢,连忙分派人手,迎接罗大纲上山。 来人若走水路上凤凰岭,必须途径天地会的关卡,然后折向东北方向的宁远河。在宁远河溯流而上二里,然后停船上岸,沿着崎岖的山路上山,方能到达凤凰堂的寨子。 邹世安早已在宁远河岸边等待。此人年纪在三十上下,个头矮小,脚穿一双黑布鞋,不像普通瑶人那样打赤脚。一见到罗大纲,邹世安倒头就拜,说道: “恩人大驾光临,邹某不胜荣幸。还请恩人到寨里盘桓数日,以便邹某报答大人恩情。” 罗大纲哈哈大笑,说道:“你也知道,我如今是太平军的人了,军务在身,盘桓就不必了。今天就到你寨里参观一下,傍晚就下山。” 罗大纲为邹世安和吴捷两人互相引荐,然后便跟着邹世安上山。凤凰岭山势陡峭,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通向主峰。这山路只容一人一马,邹世安只需在山路紧要处设置关隘,便能抵挡住敌人的千军万马。 一路上,天地会凤凰堂各自关卡的岗哨来回通报,异常警觉。沿途旗帜鲜明,凡险要处都筑有木堡,设置有炮位,定时施放号炮。 罗大纲和吴捷不禁啧啧称奇,觉得这邹世安确实有些才情,与一般的草寇大不相同。 到了凤凰岭峰顶,一大片木屋、菜地、果树映入眼帘。原来这凤凰岭底下陡峭,山顶却十分平坦。天地会众在此营建房舍,种下果树、蔬菜,犹如一片世外桃源。 罗大纲忍不住叹道:“邹老弟大才,竟在这崇山峻岭之间开发出一块世外桃源,着实令人叹服。” 邹世安十分得意,说道:“能否称得上世外桃源,我不敢讲。但我这里也算天高皇帝远,官府管我不着,乡绅也管我不着。” 吴捷说:“老哥在潇水官道上设置关卡,代替官府向来往客商收税,而官家不能禁止。这一点,小弟极是佩服。” 吴捷话本不多,这时与邹世安称兄道弟,不免令邹世安有些不悦。听罗大纲讲,这吴捷只是太平军中的卒长,而邹世安却有近千兵马。他一个小小卒长,有什么资格在邹世安面前称兄道弟? 邹世安冷冷地说道:“这位兄台实有不知。官府设卡抽税,贪官污吏得七成,皇上只得三成。我在潇江上设卡,自己只拿四成,六成献给道州知州。知州大人自己留二成,献给皇上四成,自己却不费一兵一粮,岂不美哉?” 罗大纲不禁笑道:“自古皆言官匪一家,老弟做匪真是做到家了,把官家的活计也揽过来了。” 于是大家皆笑。罗大纲又指着吴捷,说道:“邹老弟,吴捷乃是我的义弟,也是太平军东王杨秀清极为倚重的幕僚。他胸怀大志,满腹韬略,老弟不可轻看了他。” 邹世安听闻此言,脸色稍微有些缓和。邹世安知道罗大纲一世枭雄,轻易不会臧否人物。吴捷能入他的法眼,可见必有过人之处。 罗大纲既而又言:“老弟的凤凰堂士气高昂,秩序坦然,非一股天地会山堂可比。凤凰岭易守难攻,老弟凭险据守,固然能够应付一时乱局。 “只是,这凤凰岭形势逼仄,并非成就大业之地。不知老弟今后作何打算?是要在凤凰岭老死山林,还是准备再出去搏一搏?” 邹世安知道,罗大纲是来做说客了。他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说道: “眼下太平军占据道州,附近的天地会武装纷纷投奔。我虽有心加入太平军,但听说拜上帝会教义太严,又禁毁儒学,颇有些不近人情。因此,小弟颇为踌躇,不敢贸然加入太平军,以污天军圣名。” 罗大纲早有准备,说道:“非也。老弟可知道,我加什么要加入太平军吗?” 第19章 邹世安拒降 邹世安摇摇头。前些天,道州一带有不少天地会武装加入太平军。洪秀全对他们区分大小,封了不少官职。凤凰堂里也有人蠢蠢欲动,想劝说邹世安下山入伙,都被邹世安拒绝了。 当邹世安接到罗大纲的来信,得知罗大纲已经加入太平军时,他不免有些吃惊。在他的印象里,罗大纲可是一个不服天、不服地的英雄好汉,怎么会屈尊到太平军中做个猛将呢? 还有这吴捷,看起来只比他小四五岁,怎么又能赢得罗大纲的信任,成了罗大纲的义弟了呢? 罗大纲自问自答,说道:“你我皆是天地会的堂主,我们天地会拜天为父,拜地为母,以反清复明为最高宗旨。但是,天地会组织松散,内部鱼龙混杂。 “天地会枝繁叶茂,分支遍布大江南北,小刀会、三合会、哥佬会等分支不断起义,却终究难成大事,原因在于纲领不全、领导不力、组织不健。 “太平军起于广西,屡败官军,所向披靡。老兄我之所以要加入太平军,正是要借助太平军实现反清大业。太平军纲领明确,战斗力强,定能把清朝搅得天翻地覆。 “你我若留在天地会,固然能苟安一时,做个草头大王,称雄地方。但入了太平军,我们将有机会统领一支真正的大军,真刀真枪与清妖开干。日后攻城略地,裂土分疆,恢复中华衣冠服饰,岂不快哉?” 邹世安虽然在道州会党中也算个头面人物,但终归还是个草寇,被当地士绅所看不起。他实力有限,并不敢像罗大纲那样公开打出武装反清的旗号。 罗大纲和手下很早以前便蓄起了头发,而邹世安则一直留着辫子,在官府、绿营的夹缝中小心求存。 听了罗大纲一番剖析,邹世安虽然心动,却仍然心存顾虑。他说:“罗大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按理说,我应当完全听从你的意见,追随你加入太平军。但我是瑶人,寨子里的几百名兄弟也多是瑶人,世代在此居住。 “兄弟们好不容易抢到这块地盘,好不容易才过上了安稳日子。要想让他们抛弃家乡,从此公开与清廷为敌,恐怕很难呀。” 吴捷看出来了,邹世安不想放弃凤凰堂堂主的身份。什么瑶人恋家不愿出征,都是他的托词。 大概是害怕罗大纲和吴捷轻视自己,邹世安又编造理由,说道:“再者,太平军敬拜上帝,而我们天地会拜天拜地,两者的主张难免有些出入。况且,我是瑶人,就算加入了太平军,恐怕也得不到天王重用。” 罗大纲的倔脾气上来了,忍不住想谴责邹世安胆小怕事。吴捷见状,生怕伤了和气,说道: “邹兄既然不愿加入太平军,我和罗大哥也不便勉强。凤凰堂人马精壮,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我和罗大哥还有军务在身,就此告别,后会有期。” 说罢,吴捷拉住罗大纲的衣袖,就要推他下山。 罗大纲盯住邹世安,叹口长气,说道:“世安,人活一世,就要活得轰轰烈烈,该出手时就出手,何必在这穷山恶水间苟且偷生呢?” 邹世安面露惭愧,不敢应答。 罗大纲见状,知道难以说动邹世安,气呼呼的就要离开。 邹世安连忙上前挽留。 罗大纲很不客气地说:“我在太平军中也是一军主帅,管几千号人。我军务繁忙,不比老弟这般清闲。好不容易抽出半天时间访问老弟,老弟既然不愿出山,我也只能尽早返回道州,回营主持军务了。” 邹世安脸上难堪,吩咐左右奉上一盒礼物给罗大纲。 罗大纲谢绝了邹世安的礼物,说是太平军自有圣库,他也丝毫不缺这些金宝。 邹世安以为罗大纲嫌弃礼物轻贱,令左右打开礼盒。只见盒内金光闪闪,有黄金数条、白银数十锭,价值当在千两白银之上。 罗大纲不客气地说:“你这些金银,都是从山下潇水关卡处截留来的吧?取之于民,送之于我。我不要。” 邹世安无言以对,羞愧难当。 恰在此时,凤凰堂小喽啰过来急报:潇水上出现了清军战船,袭击了凤凰堂在潇水上的税卡。 邹世安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什么?钱粮师爷在哪?这个月的例钱不是已经缴上去了吗?” 原来,邹世安每月都要向道州城内的文武官员行贿,以便换取官府的保护。邹世安在潇水上设卡收税,已有好几年功夫。道州城内的头面人物,上至文官之首知州、武官之首绿营把总,下至普通衙役,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邹世安的狗头军师们都围了过来。 这个说:“例钱都交了,怎么还要霸占我们的税卡?岂有此理!” 那个说:“咱们不是和道州城内的张把总相熟吗?怕不是他的属下吃醉了酒,过来寻衅闹事的吧。” 又有个人故作聪明,说道:“嘿!你们都忘了,眼下太平军占了道州,道州城内的知州和把总早逃走了。” 很快的,有个凤凰堂的斥候慌不择路地跑到邹世安面前,说道:“堂主,不好了,潇水上的清军不是道州绿营,而是清军绥靖镇总兵和春的前锋。” 和春是满洲正黄旗人,赫舍里氏。自从太平军在广西兴起,和春就跟随广西提督向荣镇压太平军。和春在满人武将中还算忠勇,积功至绥靖镇总兵,因在桂林之战中出力甚多,被咸丰赏加提督衔。 在清朝,提督为绿营最高主官,官阶从一品,主管一省或数省绿营。全国仅有12个陆路提督、3个水路提督。 和春是太平军的老对手,但也是罗大纲的手下败将。自从太平军从全州撤退后,和春、江忠源等清妖一直在紧追太平军。 和春的部队出现在潇水附近,说明其大军不日就要逼近道州城北。 凤凰堂的士卒们慌作一团,邹世安也吓得脸色苍白。他很清楚,清军一向不敢和太平军正面交战,而喜欢拿天地会武装撒气。他们敌不过太平军,就要进攻天地会的寨子,把他们说成是太平军,以向朝廷邀功冒赏。 只有凤凰堂等少数几个山堂仍在固守山头眼下,道州的天地会纷纷投奔太平军。。和春袭击凤凰堂的税卡,莫不是要进攻凤凰堂? 罗大纲和吴捷一直在冷眼看着这一切。罗大纲向吴捷使个眼色,吴捷会意,说道: “诸位兄弟无需担心。我有一计,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击退和春的大军。” 第20章 收服天地会众 场面安静下来,邹世安和他的手下们回过头来,瞪大眼睛看着吴捷,不知他有什么锦囊妙计。 他们仿佛面临着灭顶之灾,惊慌失措,无从应对。 吴捷心里不免有些轻视这些天地会众,觉得他们不过是些井底之蛙。清军不过是端了他们的税卡,就把他们吓成这样。若真是大军压境,他们岂不要脚底抹油,作鸟兽散? 他问邹世安:“不知老兄手下有多少船只?寨里可有缝补旗帜的女眷?” 邹世安原本有些骄傲,觉得自己好歹也是天地会的堂主,手下管着近千人,在道州也算个地头蛇。可一旦听闻清军正规军入境,邹世安束手无策,在罗大纲和吴捷面前大失颜面。 听说吴捷有妙计助他脱困,邹世安十分欣喜。他说:“我方有十来艘木船,都停泊在宁远河上。寨里也有七八十个妇女,二十来个家眷,五六十个流莺,针线活都是会做的。” 天地会的草寇们正眼巴巴地看着吴捷,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吴捷侃侃而谈道:“请邹兄即刻召集这些妇女,收集布匹,带上针线工具,依照太平军的旗帜,赶造出十面大旗,插在十艘大船上。再赶做一百面红头巾,挑选一百名勇士,将头巾围在头上,假扮成太平军。 “届时,我坐自家的战船打头,贵军十艘大船跟在后面。每艘大船上放置一面大鼓,众勇士用力擂鼓,大声呐喊,一起从宁远河冲向潇水。清军没有防备,一定会不战而退。” 这些天地会草寇一下炸开了锅: “兄弟们从来没跟官军正规军打过仗,怎能骤然与之接仗呢?” “万一被官军识出了虚实,反攻我们怎么办?” “寨子里武器简陋,只有长矛、弓箭、鸟枪等兵器,哪能抵挡官军的炮火?” …… 真是一群乌合之众!吴捷和罗大纲看着邹世安的喽啰们,忍不住连连冷笑。 “都给我住嘴!” 邹世安发怒了,一向自命甚高的他终于发现:声名赫赫的天地会凤凰堂不过是个纸做的老虎。这纸老虎吓唬吓唬老百姓才行,真要接敌却是万万不行的。 “就按吴大人说的办!谁要是害怕了,现在就给我滚出凤凰堂!” 一向讲究不怒自威的堂主发怒了。众喽啰见状,只好停止了聒噪,把犹疑的目光投向吴捷。 吴捷接着说:“诸位好汉且听我讲。和春的清军虽属正规军,却屡屡败于我太平军,现在见了太平军就躲。他们误以为太平军都在道州城内,根本想不到太平军会出现在宁远河上。 “我们出其不意,从宁远河上顺流而下,再以鼓声、旗帜营造起声势,定能将他们吓退。我做头船,诸位无需害怕,只要紧跟在我后面即可。” 说完,吴捷昂然环视天地会诸小将。在吴捷的逼视下,他们纷纷低头致意,表示服从吴捷的指挥。 于是,邹世安开始安排人手,召集妇女缝织太平军的旗帜、红头巾,从众喽啰中挑选勇士,为大船配置大鼓、鼓手,打磨兵器,准备壮行酒…… 如此忙活了大半天,至下午未时,凤凰堂的天地会众终于做好了准备。邹世安为一百勇士准备了壮行酒,众人吃过酒菜,赶到山下,乘坐大船向潇水进发。 吴捷和罗大纲指挥头船,除了水手外,船上另有十来个罗大纲的亲兵,配置有两门土炮。 邹世安也身先士卒,乘坐第二艘木船,紧跟在吴捷身后。他已被吴捷抢去了风头,此刻也担心被部下瞧不起,决定参与这场行动。 太平军水兵训练有素,划桨手十分卖力。吴捷的头船很快便脱离了船队,直朝潇水而去。 邹世安见状,亲自擂起战鼓,鼓动天地会的水手拼命划桨,不愿落在吴捷后面。 眼见太平军战船顺宁远河而下,箭一般驶向潇水。那本是罗大纲的座船,夺自全州城内的官船,船身大、速度快。船上太平军的旗帜迎风飘扬,中间一面大旗,上书一个大大的“罗”字。 才走了二里水路,宁远河就汇入了潇水。吴捷向前望去,果见前方半里处,有数艘清军战船正停泊在潇水拐弯处。这里本是天地会凤凰堂的税卡,此刻税卡已被摧毁,换上一面清军大旗。 吴捷也不等邹世安的船队靠近,抢先放炮,攻入清军战船。那土炮威力有限,精度很差,在两三米的距离上根本伤不到敌人。 吴捷这样着急,不过是为了制造先声夺人的气势,趁清军不备,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果然,那些清军误以为太平军正在道州城内,完全预料不到太平军会从宁远河上攻来。清将和春率着大军绕道北面,从北面围攻道州,这些清军正是和春的前锋。 眼见太平军如天兵一般从宁远河上攻来,清军赶紧解缆逃窜。但太平军战船太快,倏忽之间便冲到了清军面前。 天地会的船只仍落在后面,太平军战船孤军深入,却毫不畏惧,抢先向清军战船发炮、抛掷火球。 清军根本不敢抵抗,纷纷跳船上岸,抱头鼠窜。唯有一只战船还算机灵,抢先向潇水下游逃去。 罗大纲见状,命令座船抛开税卡处的清军船只,奋力追击清军逃船。 当时,华夏的船只全靠风帆、人力驱动。罗大纲的水兵都是百战之师,体力强健,把战船划得飞快,不多时便追上了清军逃船。那亲兵从船上伸出钩铙,抢先钩住敌军木船。 待两船靠近,太平军纷纷跳上清军战船,将船上的清军杀得哭爹喊娘。更有甚者,个别清兵不敢抵抗,跳入汹涌的潇水逃命。 天地会的船只也赶到了,众人合力把清军打败。邹世安这才知道,太平军竟是如此英勇,而清军也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再看天地会的兄弟们,对罗大纲和吴捷也满是崇拜之情。邹世安头脑一热,驾船来到罗大纲和吴捷面前,正式决定率众加入太平军。 罗大纲笑道:“邹老弟,你可要想清楚了。既要加入太平军,就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从此再无反悔之理,从此再无后退的余地了。” 邹世安斩钉截铁地说:“经历今日之事,小弟方知太平军之强大,方知天地会之渺小。小弟甘愿从此追随大哥,以效犬马之劳。” 罗大纲十分高兴,说道:“我手下不缺人手,吴捷是我义弟,前程似锦,邹老弟可投入吴捷门下。不知,你是否愿意?” 邹世安看了眼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的吴捷,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答应了罗大纲。 第21章 烧禁烟枪 太平军初兴时,对于吸收天地会等杂牌武装是十分慎重的。 对于罗大纲这种坚决反清、又有真本事的天地会英雄,诸王举双手欢迎,洪秀全甚至情愿亲临拜访。但对于一般的天地会草寇,他们采取宁缺勿滥的态度,多次拒绝他们入伙。 洪秀全对这些天地会众持有一种偏见,要求他们必须改信上帝,才能加入太平军。因为这,太平军吃了不少亏。 天地会自明末清初就开始活跃在华夏大地上,虽然组织涣散,但有着一百多年武装反清的历史。不少天地会山堂斗争经验丰富,具有非同一般的战斗力。 有的天地会堂主被太平军拒绝后,反而被清军招安,便死心塌地地追随清军,成为镇压太平军的急先锋。 例如张国梁,本是天地会头领,当年主动要求加入太平军,却被洪秀全坚辞拒绝。张国梁后来投顺清军,成为广西提督-清军名将向荣的得力大将。向荣日后尾追太平军到金陵城外,在孝陵卫扎下老营,威胁天京数年之久。 而张国梁作为向荣的马前卒,也成为太平军诸将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眼见不断有天地会众投顺清军,反戈攻击太平军,太平天国诸王也坐不住了。他们开始央求洪秀全抛弃成见,吸纳天地会众加入太平军。 另外,太平军走出广西,迫切需要扩大队伍。洪秀全不得已下诏,同意吸收天地会等不敬上帝的队伍加入太平军。 却说邹世安决定加入太平军,次日便烧毁寨子,乘船来到道州城。他原本有八百余人,除去一些老弱病残、不愿加入太平军的,剩下近五百人自愿加入太平军。 听说吴捷招安了邹世安,杨秀清十分高兴,升吴捷为旅帅,归入李开芳军中。太平军兵制,一旅辖五卒,共有五百余人。 李开芳的兵马并不多,只有两千余人。但这两千余人都是拜上帝会早期会众,也是东王杨秀清的嫡系,个个以一当十,战斗力相当强悍,历来都充作太平军的先锋。 吴捷才加入太平军不到一月,就屡获升迁,竟然升至旅帅,未免不令人嫉妒。 至于这些天地会凤凰堂草寇,向来不曾经历战斗,此刻却被杨秀清划派到李开芳的军中。 李开芳虽然不说什么,但属下的太平军士卒却十二分不乐意,有些瞧不起这些天地会草寇。 这些天地会众纪律散漫、未经战事,却是吴捷的属下,今后将成为他的嫡系部队。吴捷不敢怠慢,一入道州军营,就向他们训话: “诸位兄弟们,从你们离开凤凰岭起,天地会凤凰堂便不再存在了。从你们踏入太平军军营起,你们将正式成为太平军,成为东王的嫡系部队。 “东殿太平军不同于普通太平军,是东王的嫡系,也是太平军中的精锐。以往辰光,天地会会众加入太平军,从来不曾直接划入东殿。东王破例招纳大家,将大家纳入东殿系统,是例外开恩,格外荣耀,希望大家知恩图报。” 吴捷在上面训话,底下这五百瑶人动作散漫,不少人在交头接耳、随意嬉笑。旁边不少太平军士卒围观过来,看到这些新降的瑶人毫无纪律,不禁面露讥笑,对他们指指点点。 吴捷强忍住怒气,继续说道:“大家入了天军,就当遵守天军的规矩。” 底下的瑶人仍然嬉笑自若。吴捷忍无可忍,大声喝道:“徐琛何在?” 旁边一员小将大声应道:“卑职在!” 徐琛大步走到吴捷前面,用凶恶的眼光盯着这些纪律散漫的瑶人。 吴捷向徐琛使个眼色,问道:“依天军规矩,长官讲话,部卒在下交头接耳,该当何罪?” 徐琛大声说道:“天军军律,长官讲话,部卒在下私相议论者割舌、走动者砍足、反对者斩首。” 瑶人听过后,个个吓得目瞪口呆,不由得端正了站姿,再也不敢随意动弹。 底下总算安静了下来,瑶人神情肃穆,不少人畏惧地低下了头。吴捷心里浮过一丝微笑,说道: “天军军律严格,除了刚才徐琛所说,还有一些戒律,我简单说与你们知道。譬如抽大烟者斩首,不救同袍者斩首,擅入民居者斩足等等。除此之外,天军不发军饷,一切财产归入圣库。因此,贪生怕死者、做梦发财者、不能戒除烟瘾者,可以就此离开了。” 吴捷此话一出,不少瑶人蠢蠢欲动,打起了退堂鼓。这些瑶人中不少人有烟瘾,尤其不能想象没有烟瘾的日子。他们紧握住手中的烟枪,四下张望,互相使以眼色,只等有人挑头,便要一窝蜂地离开。 到底没人敢离开。因为吴捷属下的十来个太平军老兵,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大刀、黑黝黝的鸟枪,正凶神恶煞般地来回巡逻。他们似乎正在等第一个出头鸟,一旦他走出队列,就要杀他立威。 吴捷接着说:“天军虽然军规严格,但一向主张关爱士兵,官长与士卒同甘共苦,绝不会欺压士卒。另外,天军赏罚分明,功必赏,过必罚,只要大家奋勇杀妖,一定能升官加爵。就拿我来说,半个多月前,我刚刚加入天军。因为屡立功劳,此刻已成了东殿旅帅。 “大家都是瑶人,以前窝在穷山沟里,永无出头之日。今日加入天军,是我们每个人的造化,也是天父老人家格外眷顾大家。希望大家珍惜机会,做一名好兵,不给天军抹黑。这第一件事,就是丢掉手中的烟枪,从此戒除烟瘾。” 徐琛等太平军早有准备,在一旁齐声高喊“丢掉烟枪,戒除烟瘾!” 在一旁围观的太平军知道吴捷要在瑶人面前立威,纷纷跟着呐喊起来。一时间,声音震天,吸引了更多太平军过来助阵。 瑶人向来不曾见过这种场面,早已被吴捷的鼓动吓得胆寒。他们一向勇于私斗,怯于公战。各部族也是一盘散沙,互不服气,彼此攻伐不断。 很快便有瑶人战士丢下手中的烟枪。徐琛趁机带领太平军士卒进入瑶人队伍中,收集瑶人丢弃的烟枪。吴捷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烟枪付之一炬。 燃烧着的烟枪散发出一种诱人的香味,那是烟枪中残留大烟的气味。瑶人贪婪地闻着这气味,心中惋惜不已。 在火光的映照下,吴捷的形象仿佛变得高大起来,令瑶人更加畏惧。只听他接着说: “从现在开始,大家就正式成为天军东殿战士了。过去的一切都如这烟枪,一去不复返了。” 正在这时,吴捷看见东殿承宣官向他走来,他只好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次训话: “下面,先由中一卒长徐琛为大家简要介绍太平军的各项规矩,再由副帅邹世安代表大家表态发言。” 吴捷升任旅帅,徐琛也跟着升官,由伍长升为卒长。 吴捷向东殿承宣官行过礼,那承宣官说道:“吴捷听令,东王着你随罗大纲进攻江华县,明日辰时出发。” 吴捷兼任东殿兵部司员,那承宣官下过命令,便还以吴捷同僚之礼,祝贺他道:“吴兄恭喜了,又要立功了。” 第22章 罗大纲聚众饮酒 晚上,罗大纲宴请属下诸将,为进攻江华壮行。吴捷和邹世安也要配合罗大纲进攻江华,故二人也在受邀之列。 吴捷欣然赴宴,因为在罗大纲那里可以喝到酒。 太平军实行禁欲主义,不仅禁绝大烟、男欢女爱等事,连喝点小酒都不成。 全军数万人,只有天王洪秀全和首义五王可以例外。 杨秀清为军师,执法甚严。日后,他的亲信属官-冬官丞相陈宗扬与妻子谢满妹私自约会。而谢满妹也是东殿女官,替杨秀清掌管文书。杨秀清为维护“男女别营”制度,竟不得不忍痛将二人斩首。 但是,太平军中也有敢于违抗军规、私下饮酒的人。此事众人皆知,杨秀清却不敢妄加惩罚。 此人便是罗大纲。罗大纲已经年逾五十,资历很老,在江湖上威名远播。他手下有两千忠诚于他的水兵,其战斗力并不逊于李开芳的广西老兄弟。 况且,私下饮酒的危害也不像男女私自约会那样大。有时候,战前饮酒反而能够激励士气。 杨秀清不便惩罚罗大纲,对罗大纲私下饮酒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罗大纲更加肆无忌惮,几乎每夜都要饮酒。 这晚吴捷忙着和邹世安安顿属下兵马,到罗大纲营中时,罗大纲早已开席,和六七个属下正喝得尽兴。 酒桌上一片狼藉。这罗大纲也不讲究,一盆狗肉、两碟蚕豆、两条大鲫鱼、一只烧鸡,便是今晚的下酒菜了。那酒十分浓烈,是水手们爱喝的地瓜烧酒,又便宜又解乏。 一见吴捷和邹世安过来,罗大纲十分高兴,把二人拉到他身旁坐下,先敬两人一杯烧酒,说道: “你们二位,一个是我义弟,一个是我故交。今晚迟到,该罚该罚。” 说完,罗大纲一饮而尽。他酒量很大,看着脸红脖子粗,其实头脑清醒得很。 罗大纲借着酒意,拉起吴捷的手,说道: “今晚请吴捷过来,也是祝贺他荣升旅帅。他兼任东殿兵部司员,深受东王器重。我作为吴捷的大哥,心里也十分高兴。别看他现在只是个旅帅,日后前途无量,连我都不能及。你们千万不可小觑了他,日后要尊敬他,就像尊敬我一样。” 当即有一员大将说道:“吴捷是罗大人的义弟,我是罗大人的族弟。这样看来,我们也算是兄弟了。吴老弟到太平军中不久,若有什么困难、若有什么不懂的,别不好意思开口,尽管向我们说。” 这员大将年龄四十上下,名叫罗琼树,是罗大纲的族弟。他很早便追随罗大纲加入了天地会,是罗大纲的心腹。 吴捷连忙敬罗琼树一杯酒,说道:“吴某能有今日,全靠总制大人栽培。我是晚辈,先敬您一杯。” 二人一饮而尽。这酒甚是凛冽,虽是土烧酒,酒精度恐怕在四五十度以上。吴捷喝在肚里,感到胸腹辣得慌。所幸他身体强壮,一时半会还不当紧。 那罗大纲却甚是海量,自斟一杯酒敬邹世安。邹世安原本有些闷闷不乐,见罗大纲单独向他敬酒,慌忙举起杯子。 罗大纲说:“邹老弟,我知道你心中不快。你原本是凤凰堂的堂主,受我之邀加入太平军,却做了个副手。但你要知道,你可是吴捷的副手,是李开芳麾下的部将。 “你要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来,天地会众归附太平军的不下两万人,唯独你成了李开芳的部下。这李开芳可是东王的嫡系,是太平军中最精锐者。 “实不相瞒,连我也有些奇怪,你怎么会归入李开芳。后来经过打听,我才知道,东王有心拿你们做实验,以东殿参护作骨干,看能否把你这支瑶人士兵调教好。你可要配合好吴捷,不能教大家失望呀。” 说到这,罗大纲看了眼吴捷。东王让他掌管凤凰堂瑶兵的用意,吴捷虽然也能猜到一二,却并未得到实际的指示。罗大纲能够打听到这其中的内幕,可见他在东殿另有熟人。 邹世安说:“太平军别有一番新气象,非我们这些天地会草寇可比。我既已加入太平军,从此弃暗投明,再不敢有贰心。” 邹世安说话言不由衷,话中带着情绪。吴捷也不好点破,端起一杯酒恭敬罗大纲和邹世安,说: “小弟德能浅薄,日后全靠两位大哥鼎力相助。” 三人一饮而尽。 罗大纲说:“咱们在道州延宕了大半个月,清妖眼看都追过来了。咱们自进占道州城后,四方会党纷纷归附,天军人数骤升至五万以上。道州城内粮食渐缺,分兵进攻江华势在必行。 “清妖对我们很重视呀,道州周围已经有两万多清妖正规军了。举其大者,有文华殿大学士、首席军机大臣、钦差大臣赛尚阿坐镇永州;湖广总督程矞采坐镇衡州;永州镇总兵孙应照驻宁远;绥靖镇总兵和春统带着刘长清、余万清等清将一路追来。” 罗大纲讲到这,众将大惊失色,以为清军大至,太平军压力倍增。 吴捷见状,便和罗大纲交换了下目光。他得到罗大纲的默许,说道: “各位大人,我来插一句。别看清军有两万多人,不是小弟狂悖,小弟只怕他人少,不怕他人多。清妖越多,小弟越高兴,越有把握打胜仗。” 众人都停下了碗筷,把目光投向吴捷,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他不慌不忙,继续说道: “清妖屡败之师,士气低落。他们人虽多,但互不隶属,互相掣肘。向荣与赛尚阿不和,小病大养,至今仍在桂林称病不出。刘长清、余万清官居提督,官阶不比和春小,且都是向荣的人,和春根本指挥不动他们。 “而程矞采是湖广总督,存着门户之见,不管外省清妖的死活。和春的部队都是外省客兵,粮饷全靠广西方面供应。大家想想,和春是此次围城的主力,连粮饷都供应不上,还有心思围攻道州吗?还能分兵救援江华吗? “东王派我们进攻江华,正是我们立功的大好时机。依我看,咱们一不作二不休,不如连带把附近的永明县也一起攻占了。” 第23章 陈丕成初尝禁酒 江华县位于道州城南一百里处。永明县位于道州城西南一百里处。两城城内十分空虚。 听过吴捷的分析,大家纷纷叫好。罗琼树叫道:“我想起了《三国演义》里的一出,曹孟德平定凉州,也是不怕贼寇人多,就怕贼寇人少。” 罗大纲哈哈大笑,这才说道:“不瞒大家,江华县有个天地会头目,名叫周法贵,在赖头山聚众五百余人。周法贵准备投效天军,特地送来书信,约我一起谋攻江华,为天军献上一份大礼。” 原来如此,吴捷心中豁然开朗。 怪不得杨秀清派罗大纲和他一起进攻江华,原来是当地天地会头领找到了罗大纲。但杨秀清为什么要派自己同去呢?是要监视罗大纲,还是以为属下邹世安熟悉附近地界,进而锻炼自己手下新附的瑶人? 罗大纲见邹世安一直沉默不语,便反问他道:“老弟熟悉道州一带地界,不知可与江华方面的天地会有什么联系?” 道州与江华相距不过一百里,又有水路可通,两地联系十分紧密。然而邹世安素无大志,和江华当地的天地会头领并不熟悉。他脸上一红,支支吾吾地说: “小弟井底之蛙,一直在凤凰岭坐井观天,不曾和江华方面联络。” 罗大纲毫不气馁,说道:“这也无妨。我已和周法贵约定日期。到时,江华城内自有内应,咱们一击便破。” 他话锋一转,向席上诸人透露了一桩大事: “前两天,诸王又为着下步的走向争率起来。眼下不少广西老兄弟离乡心切,天王想回广东,诸将想回广西,翼王则主张进军四川。最后还是东王力排众议,决定进军湖南,往北寻找小天堂。” 关于太平军的去向问题,诸王在全州时就有过一番争论。当时,吴捷是参与了的,没想到此番又引起了争论。吴捷心想,洪秀全性格暴烈,杨秀清想要说服他可不容易,弄不好又要巧借天父下凡。 不过,这种诸王争论的事情,是高层之间的秘密,传出去可不大好。罗大纲是个大嘴巴,诸王奈何他不得。席间各位人微言轻,虽然也听到过这方面的风声,却不敢像主人那样妄加评议。万一被小人偷听到,向诸王进谗,可就不好了。 席间一时有些冷清,众人各怀心事,默默地吃菜抿酒。 这时,帘帐突然打开,众人不免一惊。 来人不是旁人,却是罗大纲的亲兵侍卫-牌尾陈丕成。 众人松了口气,罗大纲忍不住骂道:“你这小子,鬼鬼祟祟的,进帐怎么不报告一声。” 那陈丕成憨憨一笑,说道:“小人怕忧了诸位大人的兴致,所以不敢大声报告。” “放屁!”罗大纲粗鲁地骂起陈丕成。 不过,大家都知道,罗大纲骂人乃是一种亲昵的表示。陈丕成并不惊慌,反而说道:“回报大人,正文公子已经写完了十张大字,此刻刚刚睡下。” 罗大纲有个儿子,名叫罗正文,此时才八岁。罗大纲早年游侠江湖,后来又举旗反清,其家室多被官府和仇家所杀,只留下罗正文一个儿子。大纲很疼爱他,专门请先生教他读书识字。 罗大纲又骂起陈丕成,说:“你才识几个字,也能检查别人写字。” 陈丕成不敢回答,脸上只是讪笑。 罗大纲斟满一杯烈酒,对陈丕成说:“过来,干掉这杯酒!” 陈丕成虽是个童子兵,却对拜上帝教深信不疑,从来不敢违禁饮酒。他虽是罗大纲的亲兵,经常侍奉罗大纲饮酒,却一向洁身自好,滴酒不沾。眼见罗大纲给他酒喝,他连忙摇头,不敢接酒。 罗琼树见状,说道:“你这小子,罗大人是长者,又亲自给你敬酒,你怎好意思拒绝。” 陈丕成解释道:“小人身上刀伤未愈,害怕饮酒加重创伤。” 罗大纲一定不允,说:“快喝下这杯酒,正好给你全身消消毒,防止伤口发炎。” 陈丕成慌忙跪下,说道:“禀告大人,天父严令众生饮酒。小人实在不敢违抗天父老人家。” 但罗大纲却铁定了心,非要陈丕成饮酒不可。陈丕成是陈承镕的侄子,而陈承镕是洪秀全的心腹。因此,陈丕成担任罗大纲的侍卫,在外人看来,总有一丝监视罗大纲的意思。 罗大纲为人豪爽,并不以此为忤。但这陈丕成甚是倔强,屡次拒绝饮酒,罗大纲便颇有些恼怒。 眼下,陈丕成当着众人的面,不给罗大纲面子。罗大纲格外生气,冷冷地说道: “天父老人家远在天上,看顾不上你这个毛头小子。我是你顶头上司,就在你面前。依太平军规矩,下属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上司的命令。我且问你,你是听天父的,还是听我的?” 罗大纲此话,明显大逆不道。若换了旁人,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但罗大纲何许人也,岂会受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 陈丕成看着罗大纲,只见他眼露凶光,与平日亲和的样子大不相同。再看席间众人,眼光中透中敌意。陈丕成天资聪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他咬咬牙,双手举过罗大纲的酒杯,将烈酒一饮而尽。 那地瓜烧酒十分辛辣,呛得陈丕成好一阵干咳。 罗大纲十分高兴,夹起一块狗肉递给陈丕成,说道:“好样的。陈丕成,你以前做我的侍卫,从来不肯喝酒。你今日喝了酒,才算是我的亲兵了,才算是我的心腹了。” 众人纷纷起哄,要陈丕成回敬罗大纲。 那陈丕成也不含糊,向罗大纲叩头便拜,然后又斟满一杯烈酒,一饮而尽,说道: “小人自追随大人起,便满心敬仰大人。小人以前不识好歹,不敢饮酒。今日饮了酒,才被大人接纳,小人十分惭愧。从今往后,小人一定谨遵大人教诲,唯大人马首是瞻!” 罗大纲大笑,把陈丕成扶起,说道:“不错不错,你小子肚里也有些墨水了,还懂得用成语了!” 吴捷心里嘀咕起来,这罗大纲看似在逼陈丕成饮酒,实则在逼迫陈丕成效忠自己。 陈丕成十分聪明,自然也明白罗大纲的用意。他日后成为大名鼎鼎的英王陈玉成,想必也在罗大纲这里学到了不少本事。 众人接着饮酒吃肉,一直到三更方散。 第24章 瑶人建功 次日一大早,亲兵喊吴捷起床。吴捷挣扎着起来,头脑依然昏沉沉的。他想起来,昨夜在罗大纲处饮酒大醉。至于自己是几时回来的、怎么回来的,他是完全记不起来了。 想到今日还要出征江华县,吴捷一下子清醒过来,让亲兵打来井水,洗漱吃饭。 辰时初,大军准时开拔。罗大纲率一千兵马,吴捷率五百兵马,准备巧袭江华。 罗大纲派罗琼树率领两百轻骑作前锋,自己率领本队,走陆路向江华进发。 罗大纲虽然年过五十,却身体矫健,骑一匹栗色骏马,走在队伍前头。 吴捷跟在他身后,眼看罗大纲神采奕奕,毫无醉酒的疲态,不禁对他啧啧称奇。此人天生神力,酒量过人,就连吴捷这样的年轻人也甘拜下风。 太平军诸王行军,往往乘坐八抬大轿,前呼后拥,唯恐捧场不够大。贤明如南王冯云山者,也不能免俗。最后他竟因为轿舆过于招摇,引起清军注意,被清军一炮射死。 罗大纲则身先士卒,像普通将士一样骑马而行,毫无骄矜之态。他这种做法,颇有名将之风。可惜他出身于天地会,不是拜上帝会元老,也就不能跻身高层。 吴捷忍不住联想到自己,他歪打正着加入太平军,底细更经不起细查。精明如杨秀清、罗大纲者,迟早会对自己的身份起疑。 就算自己能开天眼,熟知后面的历史走向,能够再立新功,他会被杨秀清一如既往地重用吗?他能在太平军中跻身高层吗? 吴捷叹口气,回头看身后的部属。瑶人小心谨慎,打赤脚走路,丝毫不敢落后。他们一向吃苦耐劳,一边行军,一边忍受着骄阳的炙烤,毫不为苦。 队伍成四列纵队,绵延好几里远。不时有骑兵来回往返,或是前出侦察的斥候,或是前来汇报军情的各营官长。 罗大纲骁勇一时,丝毫不怕遇到清军,选择走这条宽敞的、路途最短的官道。 路上空无一人,老百姓早已逃散。偶尔路过一两处酒肆,太平军秋毫无犯,不作片刻停留。 罗大纲虽是草莽出身,却治军极严。大军行军,一路秩序井然,毫无喧哗乱窜者。 行至午时初,部队到达一处山冈处。骄阳似火,罗大纲方才下令休息。将士们进入路边的树林中,分营坐下,开始分配午餐,祈祷,就餐。 太平军制度,午餐都由早上一起烧好,一路携行,到中午时可直接就餐。另外,每餐前都要祈祷,感谢天父,如正宗基督徒一般。 就餐期间,哨兵来回警戒,官长让士卒先行就餐,自己最后就餐,以防士卒吃不到饭、吃不饱饭。 这时,远方一队骑兵飞驰而来,直奔罗大纲,报道:“大人,小的已经打探清楚,天地会头领周法贵确在石岩,属下有士卒四百余人,正是翘首等待天军。” 石岩与江华县距离仅有二里,可谓近在咫尺。周法贵选择在石岩和罗大纲会师,不可谓不大胆。 有个名叫周红的属下忍不住起疑,说道:“石岩与江华县城距离太近,这周法贵怕不会是清妖的奸细吧?” 罗大纲问斥候:“江华县城内可有动静?城防如何?” 那斥候道:“城内守军仅有永馁防兵一百余人,另有临时招募的壮勇两百人,合计不超过四百。城内防军仅有一员不知名的把总,知县刘兴桓也是个糊涂蛋,对城防大事毫不在意。” 吴捷正认真听着斥候的汇报,忍不住叫道:“你刚才说城内没有清妖的军头?” 那斥候愣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千真万确,里面只有一个把总。” 吴捷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对罗大纲说:“罗大人,此番东王命咱们进攻江华。这其中的原因,卑职不妨斗胆猜测下。这其一,乃是周法贵联络大人约攻江华,想必不会有诈。这其二,乃是东王希图打破清妖对道州的包围态势,寻找漏洞,为下步突围寻找方向。 “眼下,道州附近清妖大将云集,唯独这江华县城无人注意。以卑职愚见,咱们可以假扮清将,带领小队士卒入城。只要赚开城门,就能里应外合,轻松拿下江华县城。” 冷兵器时代,攻城以突破城墙为第一要务。吴捷这条计策,颇具可行性。 罗大纲大喜,说:“英雄所见略同!这假扮清将的任务,就交给邹世安吧。刚好老邹有本地口音,属下瑶人还留着辫子。你让他挑选一百精兵,明日进城。” 吴捷连忙致谢:“谢大人成全。” 罗大纲虽是吴捷的义兄,但吴捷并不敢炫耀两人的特殊关系。在公共场合,尤其是当着罗大纲属下的面,吴捷仍然恭称他为大人。 攻城战中,第一个进城的人往往拔得首功。罗大纲把夺占江华的首功让给自己的属下邹世安,吴捷十分感激。邹世安这两天一直闷闷不乐的,明天立了功,应该就能高兴起来了。 傍晚,大军行至石岩,果然见到了周法贵的天地会众。他们以青帕包头,乱嚷嚷地聚集在一片树木里。 周法贵见过罗大纲,翻身就拜,以天地会众敬拜堂主的礼仪向罗大纲施以大礼。罗大纲将他扶起,勉励他了一番。 周法贵说:“江华城内十分空虚,小人已经打听清楚。里头只有三百多个疲兵,毫无防备。” 罗大纲大喜,传令大军休息,天明即向江华城进攻。 次日己时初,邹世安率着一百精兵,来到江华城下叩门。他自称是湖广总督程矞采派来的援军,特来助守江华城。 城头清妖问邹世安要总督文书。 邹世安破口大骂,说道: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看总督大人的文书。程大帅差我率着五百精兵助守江华,老子作先锋,带了一百人马,辛辛苦苦从衡州赶来。兄弟们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你们还不赶紧放我们进城。再不识抬举,待我们进了城,先治你们一个怠慢上司的罪名!” 清军绿营将官素来喜欢凌虐下属。那江华城内的守军听了邹世安的话,识得那是湘南一带口音,不敢再行盘问,乖乖开了城门。 邹世安率着一百精兵,一拥而入,先夺了城门,再在城头摇旗报信。不多时,罗大纲的大军宛如天兵天将,浩浩荡荡向江华城杀来。 城内清军见势不妙,立即抱头鼠窜。 一座江华城,就这样被罗大纲轻松袭得。 第25章 谋夺永明 1852年7月24日,罗大纲夺占江华。太平军在江华筹措粮草,招募新兵,收获颇大,仅在官衙和当铺收缴的白银就达两万余两。 更重要的是,太平军自此打破了清军对道州的包围,逐渐摆脱了受制于敌的被动局面。 道州距江华有一百余里,太平军牢牢控制着道州至江华的交通线。而清军仅有两万余人,再也不能对两城的太平军造成包围态势。 尽管太平军在战场上渐显活跃,清军各支部队仍然各怀鬼胎,对江华失陷无动于衷。 钦差大臣、文华殿大学士、领班军机大臣赛尚阿原本是清廷第一权臣。文华殿大学士位居殿阁大学士之首,有宰相之名。而领班军机大臣相当于明朝内阁首辅,有宰相之实。 这赛尚阿是个名至实归的当朝宰相,可谓权倾朝野。咸丰对他寄予厚望,派他到前线围剿太平军。 眼见江华失守,赛尚阿严令广西提督刘长清反攻江华。因刘长清原本驻扎在永明县城北,而永明地处道州西南、江华西北,与江华、道州恰成犄角。太平军既然攻克江华,下一步自然要进攻永明了。 谁知道,刘长清不但不敢攻江华,连永明也不要了,逃到道州斜皮渡,以避太平军兵锋。 永明城内只剩下五百团丁。知县常连自知永明难保,想出了一个脱身的妙计,只身前往道州斜皮渡请援。刘长清当然不敢回永明。 知县常连又马不停蹄赶往五里亭和春大营处,请和春饬令刘长清回防永明。刘长清被和春饬令回防,却一路磨磨蹭蹭,距城三十里就不敢再往前了。 常连无奈,也不愿在城内等死,竟率领五百团丁出城,借口去催促刘长清驰援,擅自逃离永明。 清朝官员文恬武嬉,由此可见一斑。他们互相推诿扯皮,竟置城防大事于不顾。好端端一座永明城,竟无一兵驻守城内,竟无一官敢主持城防。 这晚清的官场真是烂透了。永明城要是能守得住,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闻得斥候报知永明城内空虚,吴捷大喜过望,当即向罗大纲请缨,请求率领属下进攻永明。 罗大纲沉吟片刻,说道:“机会千载难逢,不可错失。就请老弟辛苦一趟,过去夺占永明。只是,永明和江华一样易攻难守。一旦老弟取下永明,该如何防守呢?” 罗大纲所说江华、永明难守,并非因为其城墙朽坏,不堪倚恃。实因附近清军云集,足有两万余人,并且湖南、广西的援军仍在源源不断地赶来。 两城一失,咸丰皇帝必定震怒,必会严词切责诸将,催促他们反攻江华、永明。钦差大臣赛尚阿的命令,清将可以阳奉阴违。皇上的命令,他们可不敢不听了。 吴捷手下只有五百瑶人,夺占空无一兵的永明自然不在话下。但假若清军大队反攻,这五百瑶人未经战阵,能守得住永明吗? 悬!况且罗大纲人马也不多,仅能在江华自保,分不出兵力支援吴捷。 哎,都说太平军人多,足有三四万人。可他们多是新附的会党,不堪战斗。真要临阵杀敌,还是没兵! 吴捷向罗大纲拍拍胸脯,说道:“大哥考虑的是,可永明城唾手可得,弃之可惜。况且永明与道州、江华互成犄角,敌我必争。眼下机会难得,不如让我先行占领永明,再请大哥向东王送下急信,请东王派出援军帮助守城。” 罗大纲捋了捋胡须,这是他做出决断前的习惯性动作。过了一会,他眼睛射出精光,说道: “你是东殿属官,这封信由你我联名。现在时近傍晚,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向东王求援,请他派出援军,阻击城外的清妖。你今晚四更末出发,下午申时便能到达。到了之后,你立即进城,布置城防事宜,防止清妖反攻。” 罗大纲貌似粗犷,其实内心十分精细。他作战经验丰富,令吴捷十分佩服。 吴捷说:“大哥庙算无遗,小弟谨遵大哥教诲。” 罗大纲摆摆手,说道:“你第一次独挡一面,我本应该派兵助阵。但假若我不彻底放手,你便不能真正独立。另外,我这里兵力也不多,还要对付江华城外的清妖……” 吴捷知道罗大纲有自己的难处,便抢先打断了他,说道:“罗大哥,小弟初投太平军,承蒙大哥照顾,才能在军中逐步立足,小弟感激不尽。这永明之行,小弟自会千万小心,身先士卒,不教大哥失望。” 第二天下午,吴捷率着手下五百将士,冒着酷热走了一整天,终于在申时末到达了永明。 将士们又饥又渴,邹世安过来请示,想吃完晚饭后再摸黑袭城。他说: “大人,将士们饥肠辘辘,东王的援军又未到达。这永明城城门紧闭,咱们不如先填饱肚子,有了力气,再摸黑袭城。” 吴捷断然拒绝,说道:“咱们以五百人袭占永明,靠的就是出奇制胜。若在城外乱糟糟的地埋锅造饭,被清妖窥出了虚实,他们乘虚进攻,咱们该当何处置?” 邹世安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说:“这个嘛……不是是清妖畏我如虎吗……料想他们也不敢进攻我们……” “世安!”吴捷语重心长地说道:“临阵杀敌,怎能寄希望于敌人不敢攻我!” “可是”,邹世安面露不解,说道:“城墙高大,城门紧闭,咱们又没有火炮,兄弟们都是新兵,怎么攻城呢?难不成,还让我假扮清妖?” 看来,这邹世安心里还是不服。吴捷心下明白,这邹世安仗着自己赚开了江华城的城门,以为自己立了大功,在吴捷面前翘起尾巴了。 嗯,必须坚持己见,打下永明城,让邹世安、让底下这些瑶人知道他吴捷的本事! 吴捷计较已定,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上次能假扮清妖赚开江华城门,这次他们岂会再次上当?” 邹世安脸上难看,无言以对。 吴捷断然下令:“世安,你率领三百士卒从正面佯攻东门。徐琛,你挑选五十精兵,绕到西边城墙,用绳子套住城垛,爬上城墙,务必爬上城头,打开城门!” 第26章 轻松夺城 当天傍晚,吴捷就夺占了永明城。夺城之快、永明城防之虚弱,大大出乎吴捷的意料。 邹世安奉吴捷之命,率领三百士卒进攻永明城东门。这三百人原本是佯攻的,真正的主攻方向是徐琛的五十精兵。 不曾想,城内的清军竟主动打开了城门,对着太平军新兵又是放火铳又是射箭。但他们队形散漫,无人指挥,根本不作瞄准,胡乱朝太平军那里放铳放箭。 就算清军胡来,太平军还是乱作一团。邹世安的属下又累又饿,更没有和清朝正规军打过仗,眼见清军放铳,当下惊得阵形大乱。 不待长官下令,太平军就胡乱开始朝清军射箭。清军的火铳惊得战马长嘶,太平军也开始忙不迭的往后败退。 邹世安急得直跺脚,骑马在败兵前面来回驱逐,总算制止住了他们。 这时,令人惊诧的一幕出现了。城内的清军不仅没有乘势追击他们,反而向城北方向逃窜了。 城门大开,不见一兵一卒。 这是怎么回事?邹世安满脸狐疑,不知清军要逃跑?还是想诱敌进城,好在城内伏击太平军? 他还在犹豫,不敢轻易进城试探。 吴捷在后方坐镇,对刚才的一幕哭笑不得。清军和太平军新兵,真是半斤八两,个个惧敌如虎,连乡下农民的械斗都不如。不过,他当即猜到城内的清军不敢守城,只能仓皇逃到了城外。 这也难怪,知县有守城之责,县太爷常连却不敢应战,弃城逃跑。知县如此,属下的典史、县丞自然也上行下效。 永明附近还有多个正二品的总兵、从一品的提督,他们尚且不敢与太平军打仗,更别提城内那些品级低下的把总、连官都称不上的团总了。 吴捷身边还有一百多个士卒。他阴沉着脸,亲自率领这后队的一百来人,也不管城内是否还有敌军,直接向城门奔去。 邹世安见状,连忙集合队伍,紧跟在吴捷身后进城。 城内果然没有清军。老百姓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陌生的士卒,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官军还是太平军。 若说他们是清军吧,他们头上裹着太平军的标志性红头巾,打着太平军的旗帜。若说他们是太平军吧,他们又留着辫子,看样子倒像是本地的瑶人。 难道,瑶人又要造反了?历史上,瑶人和当地汉人也有着世仇,曾多次造反。每一次造反,都让大家老百姓深受其害。 反正,当兵的都不是好人。老百姓们抱着这个朴素的想法,纷纷紧闭房门,躲在门缝后面偷看。 这时,徐琛等人也赶了过来。他也十分意外,冒着生命危险爬上城头,原以为要有一番厮杀,竟然一个清妖也没碰到。 看来,这清妖也真是胆小如鼠,不仅不敢战斗,连做做抵抗的样子也不敢。 太平军不分老兵新兵,个个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地互相吹嘘: “天军驾到,把这些清妖吓得屁滚尿流。” “可不是,咱还没开始进攻呢,他们就跑掉了,害得老子一个清妖也没杀到。” “咱这长矛到现在还是个雏儿呢。” “嗯,这长矛、这诸般兵器非要沾上血,才能‘开光’,才能保佑咱多杀清妖。” “哎哟,别说了,我饿得肚子都叫起来了。咱们赶紧找家酒肆,弄点鸡鸭鱼肉解解馋吧!” …… 看着眼前乱哄哄的场面,吴捷十分生气。他当即吩咐徐琛,要徐琛率领太平军老兵把守各处城门,又让邹世安集合队伍。 太平军自中午吃过午饭,到现在已有三个时辰没有吃东西了。吴捷不仅不让他们开饭,反而又要集合队伍,颇令他们不满。 太平军老兵一向吃苦耐劳,严守军纪,迅速听从徐琛指挥,分赴各处城门,严加把守。 太平军新兵以邹世安的瑶人为主,还有数十个从江华新附的天地会众。此刻,他们又饥又渴,只想美美地吃上一顿。 吴捷不恤下情,又要集合队伍,不知要搞什么名堂。看他铁青着脸的样子,难免又要训斥大家,难免又要耽误大家吃饭。 新兵们十分不满,但吴捷是他们的旅帅,军令不得不从。 等队伍排列整齐,太阳已经偏西,橘红色的阳光照在新兵的脸上,宛如哭丧一样难看。 吴捷走到前面,脸色难看,说道:“我知道你们肚子饿了,急着要吃饭。但我想,晚一个点吃饭,不会把人饿死,也不会饿出病来。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能笑得出来,是打了胜仗?还是可以洗劫永明城里的百姓了?可以发财了? 吴捷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队伍里的新兵方才严肃起来,停止了交头接耳。在他们的印象里,吴捷是个本事顶大、从不轻易发火的人。 虽说刚才有些稀拉,但毕竟袭占了永明城,旅帅应该高兴才对呀。新兵们有些难以理解,只听吴捷继续说道; “刚才我们与清妖接敌,我三令五申,要听令而行。是谁不听招呼放了第一箭?太平军军规,不战而退者斩。刚才,又是谁不知招呼擅自后退的!” 听到要斩首擅自后退的人,不少新兵吓得浑身发抖。太平军军纪严明,他们是一向知道的。刚才,新兵们也确实不战而退了。难不成,旅帅要执行军纪,斩杀退兵? 却听吴捷接着说:“要不是邹大人竭力拦阻败兵,说不定我们就要散伙了!说不定我们就要被清妖斩杀了!论理,我应当执行军纪,至少要斩杀那些带头后退的人,以儆效尤!” 说不到,新兵们面无血色,呆若木鸡地望着吴捷。他们再也顾不上肚子饿了,再也不敢奢望抢劫缙绅富户了,只在心中拼命祈祷,请求旅帅不要拿他们开刀。 吴捷用凶神恶煞般的目光再次环视底下的新兵,轻轻叹口气,说道:“我念及你们第一次临阵接仗,念及你们是我的属下,这次姑且饶你们一命。本帅指苍天发誓,以后决不再对临阵脱逃者姑息,该杀即杀,该剐即剐。” 听到这,新兵们如释重负,感激地望着他们的旅帅。邹世安站在一旁,乘机向大家说道:“诸位兄弟,你们还不赶快感谢旅帅的不杀之恩?” 有几个乖巧的新兵会意,立即下跪,喊道:“谢旅帅大人不杀之恩!” 他们一带头,底下的新兵纷纷跟着下跪。众人齐喊“谢旅帅大人不杀之恩”,声势倒也颇为浩大。 第27章 剪辫 吴捷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十分得意。他威风凛凛地听着众兵士的感恩之辞,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虽然只是个旅帅,但他已掌握全旅大权,甚至可对五百个属下生杀夺予。假以时日,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才能逐渐立功,成为师帅,成为军帅。在这个两军相争的乱世,他甚至有可能割据一方,实施自己的宏大抱负。 士兵们的欢呼声把吴捷的思绪从远方拉了出来。他故作镇定,制止住士兵们的欢呼,却仍让他们跪着,说道: “我再强调一次,既然加入太平军,就要真心加入,不可三心二意、犹犹豫豫。今天,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当中不想加入太平军的、吃不了军旅之苦的、贪生怕死的,可以就此退出。 “想退出的,不管你回去当平民百姓,还是落草为寇,我都不为难,也决不阻拦。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此刻不退出,将正式成为太平军,一切均以太平军军规行止。若再有临阵脱逃、擅自撤退等行为者,本帅决不姑息,皆杀无赦。” 底下的太平军士卒小心交换着眼神,不少人打起了退堂鼓,盼望着有人挑头出队。只要有第一个人出列,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到时候,他们就能趁乱出列,从此脱离太平军,远离这种疲苦不堪、朝不保夕的军旅生活。 没人敢第一个出来。士卒们本就地位卑下,跪在地上更显卑微。在习惯于一切盲从众人的心理驱使下,他们更倾向于等待第一个站出来的人,跟在他后面,而不是贸然出头。 可是,在不少贪生怕死的士卒当中,脱离太平军的心情是如此之迫切,以至于他们开始把眼神转向队伍当中的“勇敢者”。众人眼神中饱含着热切的期盼,无声地怂恿着寥寥无几的“勇敢者”。 渐渐地,队伍里有了骚动。吴捷知道,大概有人要出列了,要脱离太平军了。他讨厌那些贪生怕死的士卒,打心眼里想把这些人驱逐出队伍。 可他又担心起来,这些新兵才归附太平军不久,人心未附,万一局面失控,一下子跑掉两三百人怎么办? 想到这,吴捷把心一横,怒气冲冲地看着底下蠢蠢欲动的士卒。哼,就这些初出茅庐的新兵蛋子,也想哗变?大不了,把那个挑头的杀了,拿他杀一儆百! 吴捷脸上杀气腾腾,他看了眼邹世安,发现邹世安正若无其事地看着底下的士卒。 眼下,吴捷有些下不了台,正指望邹世安唱红脸帮他解围。可这邹世安像个没事人似的,他这是愚蠢?还是故意给吴捷难堪? 恰在此时,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站了出来。众士卒脸上露出喜色,吴捷有些错愕。 想不到,竟是一个毛头小孩挑了头。若要借他的人头压服众人,吴捷难免心中不忍。 却见他拿过一把尖刀,狠狠地割断辫子,扔在地上。看来,他不仅不打算脱离太平军,还向吴捷纳了投名状。 众人见状大失所望。 吴捷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不禁对这少年顿生好感。太阳已经下山,光线偏弱。吴捷只能大概看到他的轮廓,只觉得他身材瘦小,脸上棱角分明。 那少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结巴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旅……旅帅大人,小人名叫王三,江华县人,三天前才入的天军。” 说也奇怪,王三刚开始说话紧张,可吐出了第一个字,后面说话就顺畅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王三说话还算有条理: “小人本是江华城内书坊的学徒,屡受主人欺负。天军提倡平等,为民作主,严厉惩罚不法书商,替小人一雪前耻。为此,小人自愿投效天军,愿为天军赴汤蹈火。为表明心迹,小人特地剪下辫子,以绝退志,从此再无贰心。” “王三说得好!”吴捷抓住机会,赶紧说道:“若人人都像你这样有志气,就算城外有十万清妖,咱也挡得住。” 他看一眼跪倒在地的士卒,看到那些想当逃兵的新兵,心底里不免有些轻蔑。可这些人毕竟都是新兵,也称得上自己的嫡系,从大局处着眼,他还是想把这些人留下来的。 吴捷继续说道:“王三不过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年,尚能明白事理。咱们诸位都是堂堂正正的大老爷们,男子汉大丈夫,自当争做英雄,杀清妖,灭狗官。 “人活一世,不过百年,就应轰轰烈烈地干上一场,岂能在这穷乡僻壤间苟且偷生,像只犬猪一样任人宰割,像棵草芥一样任人践踏? “如今天军兴起,所到之处,清妖皆连败北,天军一路攻城略地,锐不可当。咱们此时追随天军,日后打下了小天堂,大家都算开国功臣,都能加官晋爵,永享天福。若一时动摇,错失了良机,岂不后悔终生?” 说到这,底下已经安静下来。经过王三的剪辫之举、吴捷的慷慨陈词,众士卒已经逐渐醒悟过来,不再想着当逃兵了。 吴捷冷冷地盯住邹世安。邹世安会意,心知自己躲不过去,便开口说道: “诸位兄弟,旅帅大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加入天军前途光明,邹某早已横下一条心,决心从此追随天军,至死不悔。大家多是邹某的旧相识,邹某无才,不能带领大家建功立业。天军不日就要开拔,向小天堂行军。大家可千万不要在这节骨眼上犯糊涂呀。” 底下有个乖巧的瑶人,名叫李珊元,原是天地会凤凰堂的一个小头目,此是也是一个卒长。眼见风向已转,李珊元大声喊道:“誓死追随天军,誓死效忠旅帅!” 李珊元这样一喊,新兵们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喊起来。先是稀稀拉拉的,后面声音逐渐整齐,逐渐变得声势浩天,直上云霄。这声音不断回荡在永明城内,令城内的老百姓惊愕不已。 吴捷心里明白,今后应当经常开展这种思想动员,用简短的口号统一人心,用庄严的仪式凝聚队伍。待众人喊累了,声音逐渐弱了,吴捷才说道: “既然大家都要留下,便要像王三那样剪下辫子,以示忠心无贰。前几天,考虑到要利用辫子诈开城门。如今,这辫子也无用了,是时候剪掉这条肮脏的尾巴了。” 说罢,吴捷便命令队伍里的伍长,将士卒们的辫子一一剪下,堆在队伍前列。 五百多人的辫子堆在一起,倒也好大一堆,宛如一座假山。邹世安找来木柴,一把火把辫子烧得一干二净。 在摇曳动摇的火光中,在头发焦灼的臭味中,吴捷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第28章 进驻永明县衙 待士卒的辫子焚烧殆尽,吴捷再次发话: “因为下午表现欠佳,各营今晚不准进入民居歇息,全部在街巷道路上席地而卧。若胆敢有擅入民居者,依天军纪律,左脚先入则斩左脚,右脚先入则斩右脚。好了,都起来吧,准备升火造饭。” 众兵士已经跪了小半个时辰,膝盖被地上的石板顶得生疼。闻得旅帅大人开恩,让他们起立,士兵们赶紧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经过刚才一番威吓,大家这才知道太平军军纪的厉害,心里油然生起了畏惧之心和懦弱之耻。 徐琛已经分派好人手把守城门,带着剩余五六个太平军老兵侍卫在吴捷身旁。吴捷留下邹世安料理食宿、巡防等事务,自己带着徐琛等亲信进入永明县衙。 县衙位于城中央,虽然从外面看不大,但里面别有洞天,有五六进院落。屋宇庄重森严,签押房、花厅、轿厅等一应俱全。 永明县是座古城,自秦时便已立县。两千年来,古城的县太爷们如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现如今,吴捷又成了永明县的新主人。 周庭森带着属下候在县衙门口,一见吴捷过来,便抢先向他行礼,说道: “旅帅大人,县衙内的清妖都逃散一空了,只剩几个衙役。我已差人去城里最好的饭铺订了桌好酒菜,不多时就能送过来。” 吴捷点点头,对周庭森的细心表示赞赏。他问道:“县衙内可有本地缙绅的名册?可曾搜检签押房内的文书?” 周庭森一脸茫然,并不明白吴捷所说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他很快换了副笑脸,说道:“大人,小的不曾搜检这些公文,倒是在银库里搜到了两千两白银。” 吴捷肚子饿了,有些不耐烦,摆摆手说道:“你把白银清点好,饭铺送饭菜时,记得付他们钱。我去签押房看看,你把衙役都叫到签押房,我要亲自审问他们。” 签押房里都是些不甚重要的公文,印章、缙绅名册等重要物品或被知县常连带走,或被焚毁。 吴捷翻不到有价值的文书,颓然坐在太师椅上。他骑马骑了一天,又没有吃晚饭,此时感到又饿又累。 衙役来了,共有四个:两个年纪已大的狱吏,一个年轻的门子,还有个四十左右的捕头。一看到吴捷,他们便乖乖地跪下。 吴捷板起脸,说道:“你们都是县衙里的属吏,说起来,也都是永明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且问你们,知县、县丞等大官都跑了,你们为何还留下?”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答腔。 吴捷说道:“你们放心,我找你们有要紧的事,不会伤害你们。你们只管老实回答就是。” 那年轻的门子说道:“回大帅,我是前任知县的同乡,名叫霍恩,受他抬举做了门子。去年,前任知县殁在任上。小人屡受同事排挤,又被常连不喜,故情愿加入天军。” 吴捷脸上露出喜色,问道:“你既是门子,自然熟悉城内的缙绅富户了。明日,请你带我拜访城内的缙绅如何?” 那霍恩十分高兴,说道:“谢大帅栽培,小人三生有幸。” 那都头见门子受到吴捷重用,也不甘落后,说道:“报大帅,小人名叫雷振邦,因为嫉恶如仇,被现任知县常连嫉恨,屡次铺排我的不是。小人也愿意加入天军,从此效忠大帅。” 吴捷十分高兴,说道:“很好。你熟悉永明城内的情况,后面几天布置城防、维持治安还需要你效力。” 倒是那两个五十岁左右的狱吏仍然不敢言语。都头小声告诉吴捷,说这两个狱吏都是知县常连从老家带过来的仆从,一个耳背,一个结巴。 吴捷不耐烦地摆摆手,把两个老狱吏打发走了。他让部下拿出一叠檄文,告诉霍恩和雷振邦说: “今夜有个任务派给你们。我这有十篇天军的檄文,名叫《奉天讨胡檄》,我派十个士卒给你们,你们连夜找到城内的读书人,要他们抄出二百份檄文。记得看仔细些,不得让他们篡改檄文,不得错一字一词。” 两人大喜,拜别而去。 这时候,周庭森亲自带着饭铺老板,在签押房一旁的客厅里摆了满满一桌酒菜。 卒长以上军官获邀过来饮酒。吴捷属下有五个卒长,每个卒长管一百余人。两个是广西老兄弟,即徐琛和周庭森,另外三个为天地会凤凰堂的头目。其中一个是李珊元,刚刚带头宣誓效忠吴捷。 吴捷一入席,就被众军官簇拥着,周围一片阿谀奉承之声。 周庭森带头说:“大人英明神武,把士卒们治得服服帖帖的,小人佩服至极。” 李珊元紧随其后,说:“可不是,大人治军极严,颇有古之名将遗风。饿着肚子训话,让士卒知耻后勇;全军席地而卧,秋毫无犯,古之诸葛亮也恐难如此。” …… 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徐琛也说道:“大人胸中有大韬略、大格局,非我们这些莽夫可比。今后我们追随大人,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吴捷被他们吹嘘得飘飘然的,谦虚地说道:“众将休得胡说。若论韬略,论辛劳,还要数老邹第一。” 邹世安连忙谦让,说道:“大人休得谬奖。小人尸位素餐,不能替大人分忧,惭愧得很。” 邹世安本是凤凰堂堂主,却屈任吴捷副手,本对吴捷有些不服气。但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已经认清了自己与吴捷的差距,甘居吴捷之下了。 依着尊卑秩序,邹世安就坐在吴捷的左手边。吴捷拍拍邹世安的肩膀,说道: “你做我的副手,一向劳苦功高。今晚还要劳烦你起草一份安民告示,派人传抄个五十份,明天和檄文一起张贴在城内外要道上。” 邹世安赶忙应允,说道:“卑职一定详加推敲,不负大人之托。” 邹世安话说得客气而生硬。吴捷怔了一下,斟满一杯酒,说道:“诸位兄弟辛苦了,本帅先干为敬。” 还好是米酒,并不凛冽。 吴捷说道:“大家饿了,开吃吧。” 众将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一听到吴捷发话,纷纷拿起筷子,捧起饭碗,狼吞虎咽起来。 大家都是粗人,也不讲究吃相。吴捷也饿得厉害,三下五除二就扒完了一碗米饭。 正在这时,侍卫来报,说王三过来了。 第29章 勒捐、求才 吴捷这才想起来,他当时十分欣赏那个率先剪辫的王三,吩咐手下把他找来。不知这王三因何事耽搁,过了许久时间才过来。 在客厅里的烛光下,王三显得颇为清秀。和当时大部分人一样,王三因营养不良而显得身材瘦小。但他双目有神,透着一股灵动和朝气,若能调教得好,将来未必不能成才。 吴捷让亲兵斟满一杯酒,递给王三,说:“今晚多亏你振臂一呼,兵心才重新稳固下来。来,喝下这杯酒。” 当着众将的面,王三颇有些拘谨,却把酒一饮而尽。 吴捷脸上微微一笑,说:“王三,我有心抬举你做我的亲兵,不知你是否愿意?” 众将纷纷起哄。 这个说:“王三你好造化,刚入天军就得到旅帅的赏识。跟着旅帅混,迟早要扬眉吐气呢!” 那个说:“王三,还不赶紧谢谢旅帅!” 王三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不知是紧张,还是因为喝酒上脸。他“扑通”一声跪下,说道:“多谢大人恩赏,小人愿做大人的新兵,从此一心护卫大人。” 这王三虽然年纪不大,说话应答倒也得体。更令吴捷欣赏的是,他对太平军忠心耿耿,满怀一腔热血,是个可造之才,确实值得自己好好培养。吴捷说: “这样,我给你换个名字,把三字改为杉,杉树的树。希望你像杉树那样笔直挺拔,直入云天。” 王三十分高兴,再三感谢吴捷,从此忠心耿耿地追随在吴捷左右。 次日,霍恩和雷振邦过来覆命,说已经抄好了两百份檄文,都交在副帅邹世安那里。两人眼里布着血丝,面容憔悴,看来是一宿没睡。 吴捷知道两人诚心投效太平军,可也不便让他们休息,说道: “两位兄弟昨夜辛苦了。本帅应该好好奖励你们,让你们睡个舒坦觉。但眼下军务紧急,还有急事需要你们。这样,你们两人暂时归入我的亲兵队,听从徐琛指挥。过一会,带领我去拜会城里的缙绅。” 雷振邦脸上浮过一丝微笑,说道:“禀告大人,小的昨晚找缙绅抄写檄文时,便告诉他们在学署内集合,以供大人驾临。小人昨晚突然想到这个主意,因为害怕打扰大人休息,所以擅自作主了。” 吴捷眼前一亮,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说道:“很好。我问你,城里可有些有名望的缙绅?他们当中是否有人愿意加入天军?” 雷振邦愣了一下,他原以来吴捷召集缙绅是要勒索他们的钱财,以充军饷的。没想到,吴捷竟想招募缙绅入伙。他说: “回大人的话,城内缙绅之家多是秀才出身,也有几家捐有功名,彼此之间同气连枝,城里有产业,乡下有田庄。若说在让他们加入天军,恐怕并不容易。” 吴捷已经料想到这其中的道理,说:“走,先过去看看吧。” 县衙与学署仅有一街之隔。昨夜,太平军秋毫无犯,给城内百姓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不少百姓壮着胆子走上大街,此刻正在围观太平军贴在街头巷尾的反清檄文、安民告示。 学署内有十来个缙绅,正惴惴不安地小声议论着什么。看到吴捷一行人走来,他们畏惧地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 吴捷坐在上首,呵呵一笑,说道:“诸位缙绅,兄弟名叫吴捷,昨日率部来到永明。今日请大家过来,一方面是想请大家慷慨解囊,助饷天军。 “另一方面,天军正缺读书人,想问一下诸位兄弟是否愿意加入天军?或者逸才在野,请诸位兄弟向在下推荐一二。” 底下诸位缙绅不敢说话,纷纷把目光投向一个五十左右的小老头。这人又矮又胖,眼袋又深又黑,大概是他们公推出来的代表。 这人犹豫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大帅,敝县是个小县,小人等闻知天军驾临,心中不胜惶恐,生怕怠慢了天军。早上,小人也稍微商议了一下,准备在城内商铺、富户中摊派出三千白银,以敬献天军……” 说到这,那缙绅代表偷偷瞄了下吴捷,生怕吴捷嫌银子太少,惹他发怒。 吴捷避而不谈银子的事,说:“昨夜让你们传抄檄文,不知你们读后有什么感想?” “这个嘛?嗯……”那缙绅代表吱唔了半天,说不出来话。眼看吴捷脸色不佳,他赶紧说道:“昨夜小人读过天军的檄文,始知天军高举华夷之防、替天行道、拨乱反正……” 他说到这里,停住不敢再说了。当着满城缙绅的面,他也不好讲清廷的坏话。万一太平军走后,在场的缙绅向官府告密,告他一个诽谤皇上、阿附贼首的重罪,他这一世的英名、数代的产业岂不都要化为乌有? 吴捷摆摆手,说道:“天军在江华时,当地老百姓贡献了两万两银子。永明并不比江华差,我格外开恩,给你们减半,只要一万两银子。你们现在就议一议,把城内的缙绅富户都算进来,把这一万两银子分摊下去。 “吃过午饭,天军带着你们逐家过去搜检。我军中正缺读书人,若你们能举荐出甘愿加入天军的才学之士,这银两之事便可免除。” 昨夜邹世安推敲到大半夜,弄出一篇安民告示。早上吴捷看了下,并不满意。但他事务繁忙,只好作罢。这邹世安虽也读过书,作文章却相当一般,安民告示措词生硬,毫无王者之师的气象。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若想成就大业,必须招致读书人到自己的麾下。吴捷召集这些缙绅,其意不在勒捐银两,而是希望招罗人才。 听说举荐人才可以免除银两,众人瞪大了眼睛。可是顾及旁人在场,他们也不好当场说破。 吴捷会意,把那缙绅代表叫至学署内一处僻静的亭子内。吴捷开门见山,说道:“你既是缙绅代表,想必对永明城内的情况一清二楚。我且问你,城内可真有隐没的人才?是否肯加入天军?” 缙绅见周围没有旁人,便壮起胆子向吴捷卖好,说道:“永明城内倒确实有个人才,名叫康可铨,童生出身。他是客家人,老家在永明乡下,因参与当地客土之争,不小心伤了土人,现逃在敝人府中权充西席。 “此人沉默寡言,淡泊名利,胸怀大志。一生不热举业,治学讲究经世致用,于阵战、舆地、攻守、水利、火器等皆有研究。如今年方三五,前妻已殁,正孤身一人单着。康可铨素怀大志,定会加入圣军,追随大帅左右。” 吴捷心喜,问道:“如此人才,我非亲顾茅庐不可。” 缙绅面露难色,说道:“大帅事务繁忙,何须亲自莅临寒舍?小人回去好言相劝,定能说服他到大人帐下效劳。” 这缙绅不愿吴捷去他家里,显然是不想遗人口实,说他交通长毛。 第30章 募兵 见过缙绅,吴捷又去城门处视察城防和招募新兵的事。 南门是永明县城的一大要隘,出了南门,便是一条热闹的由各类商铺组成的大街。沿大街走上半里,便是水利方便的潇水,由此上船可以直下道州。 太平军在南门设立了一处兵站。虽说是兵站,不过是一顶帐篷、几张桌椅。两个太平军士兵在此招录新兵,合格者即发给凭证,在帐篷外候着,待吃饭时再送入城内报到。 吴捷看了下名册,得知一上午已有六十来人报名入伍,但多是些失业的、无家可归之人。除去年纪大的、身体病弱的,仅有不到二十人勉强可充新兵。 雷振邦正侍卫在吴捷旁边,说道:“大人,愚以为,招募新兵还得去乡下。永明多山多水,瑶人、苗人、汉人杂处,又有客家人、土家人之分。客土之间势不两立,屡屡发生械斗。这些乡民一向逞勇斗狠,目下兵荒马乱,很多客家人衣食无着,正可收为新兵。” 吴捷点点头,说道:“雷都头,你可有把握招募一支新兵?若能招到百人,本帅便封你做个卒长。” 雷振邦面露喜色,说:“谢大人栽培,小人熟悉城外情况,定能招募百名精壮之士。” 吴捷有些疑惑,说:“说说看,你准备怎么招募?” 雷振邦眉飞色舞地说:“回大人,城外有座大岭,名叫永明岭,永明县之名便取自永明岭。这永明岭上聚有一批客家人,因为人口日盛,不得不烧荒开田,侵犯了土人地界。 “土人仇视客家人,彼此闹得不可开交。我做都头期间,经常过去排解客土之争,因此与客家人头领有旧。我打算只身前往永明岭,说服客家人入伙。” 吴捷想了想,说道:“事不宜迟,你吃过午饭就出发,去永明岭游说客家人。对了,你知道康可铨这人吗?” 雷振邦猜到吴捷要招用康可铨,谨慎地说道:“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去年他因为客土之争,打伤了人,逃到张员外家。这张员外是本城最大的缙绅,很赏识他,特地向知县求情,放过了他。这人不喜交游,唯爱读书,且喜欢读些经济之类的书籍。” 吴捷不禁疑问道:“这康可铨可是永明岭上的客家人?” 雷振邦微微一笑,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湘南乃至两广,客家人到处都是。康可铨并非永明岭上的客家人,而是江华县北郊的。他在江华伤了人,被土人告官后无法立足,便逃到了永明县的张员外家。” 吴捷眯起眼睛,说道:“想不到,张员外竟也是个侠肝义胆之人,情愿收留康可铨。” 看吴捷对康可铨甚感兴趣,雷振邦便把所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吴捷。 原来,康可铨是江华县的客家人。当地有个名叫王重的土财主,养有三百团丁,一向作威作福,屡屡挑拨土人与客家人争斗。 客家人不堪其扰,公推康可铨主持团练,以与王重的团丁抗衡。康可铨训练团勇未成,却被王重广东移动,说他暗结太平军,图谋不轨。江华知县得了王重的好处,自然要禁绝康可铨的团练。 康可铨气不过,找到王重理论,与王重手下团勇厮打起来,打伤了王重的喽啰。幸亏永明县张员外与王重有隙,康可铨得以寄身在张员外家。 吴捷心里有数了,对康可铨十分期待。 他走出城门,看见城外商铺紧闭,码头上只有寥寥数只木船。 按理说,吴捷刚刚拿下永明城,所属士卒又多是新兵,应该紧闭城门,加强城防。但吴捷故意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仍令各城门正常开放,让太平军士卒严加盘查过往人员而已。 刚一靠近码头,几艘木船便慌忙起锚离开了。亲兵十分不满,大喊着要船家靠岸。那些船家一向畏惧兵家,哪敢靠岸,拼命向上游划去。 历史上,太平军终究败于湘军之手。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太平军高层不重视水师建设,可以说是全无规划。太平军占领的疆域主要在长江中下游,若水师强大,就能得长江水利之便,将各区域联成一片。 只可惜,太平军水师太弱,屡被湘军打击,最后竟无船可用,整个长江都被湘江水师牢牢控制。 看到潇水中的民船,吴捷忍不住连连感慨,他自信能在太平军中迅速崛起,也相信自己迟早会在太平军中独当一面。那时,非要培植一支强大的水师不可。现在看来,营建水师当然为时尚早,但也应该未雨绸缪,先搜罗水师方面的人才。 人才方面,可以求助于罗大纲。他本就出身水寇,又有见识,或许他本人就精通水战,或许他军中就有这方面的人才。将来,只要自己能够出镇一方,就要立马开展建设水师。 吴捷正在浮想联翩,忽见有个太平军老兵从南门骑马过来,像是有什么紧要的军情。吴捷认出来了,那人正是卒长周庭森的手下。 他气喘吁吁的,飞身下马,说道:“报告旅帅大人,东王从道州方面派来五百援军,刚到城西,说是不进城了,就在城西设立营垒,防备清妖攻城。” 太平军守城,讲究内外联动,将帅自在城内,另在城外布置重兵,抢占制高点。城外如果没有山峰可以依恃,就在平地上筑起营垒,作为城防外围据点。 这种防御是积极的,也是行之有效的。 只是这援军连城都不进,就直接在城外扎营,甘当城内守军的屏护。可见那带队的将帅是个不贪功、顾大局之人。 吴妻顿生好感,问道:“带队的军官是谁?” 那老兵脸上露出一丝憨笑,自豪地说:“回旅帅,这人是咱们的同事,同样是东殿参护,名叫林启荣。最近东王格外赏识他,派他率队支援咱们。” 吴捷心中一震,大脑中的历史知识翻滚了出来。林启荣可是太平军中的名将,后来为天国镇守湖口重镇,可以说是太平军中最善防守的战将。 在他镇守湖口期间,湘军多个大将折戟湖口城下,悍将童添云毙命,名将塔齐布呕血而死,湘军元老罗泽南束手无策。曾国藩、曾国荃、胡林翼等湘军大佬每每提及他都自叹弗如。 林启荣做人十分低调。吴捷在杨秀清帐下有段时间了,却并不曾注意到他。尽管这样,杨秀清还是慧眼识珠,超擢林启荣为援军主将。 这样一员顾全大局、忠勇双全的战将,吴捷还是有必要结识的。况且,林启荣此行正是为了帮他守城,吴捷理应过去亲临拜访。 吴捷当即回城,令属下准备一千两银子、牛羊鸡鸭若干、数坛好酒,预备犒劳林启荣的援军。 正当吃午饭时,亲兵霍恩来报,说康可铨前来投效。吴捷大喜过望,当即放下筷子,亲自到门口迎接。 第31章 康可铨 拜上帝会教义严格,将儒、释、道等其他宗教、学说都视为异端,不仅摧毁寺庙、道观、儒庙等,而且在民间搜检相关书籍,严禁百姓阅读儒释道经典书籍。 华夏受儒家文明熏陶多年,读书人早已对“仁而有序”、“重义轻利”、“互敬互信”等儒家学说深信不疑。 洪秀全开创拜上帝教,主张“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这种平均主义的主张固然能够吸引底层百姓,却遭到地主阶级、知识分子等阶层的强烈反对。 尤其是知识分子,对太平军破化城乡秩序、禁毁儒家文化的做法深恶痛绝,认为这将导致华夏亡国灭种。在湖南、广西境内,已经有不少的地主知识分子开始办理团练武装,防备太平军侵扰。 太平军若要割据一方,自然无须知识分子的帮助。但假若志在全国,则要面对诸如创建制度、规划战略、内政外交等难题,则要得到技术官僚、知识分子的鼎力支持。 太平军中也不乏卓见之士,如杨秀清和冯云山等都极力主张厚待知识分子,缓和反儒立场。但洪秀全一决孤行,坚决反对其他一切宗教、学说,要求会众只得崇奉上帝一人,试图依靠宗教狂热聚拢人心。 知识分子把太平军视为洪水猛兽,少有人敢主动投靠太平军。 康可铨无家可归,又受到张员外的怂恿,只好怀着忐忑的心情面见吴捷。 他大概三十四五年纪,中等身材,目露精光,气质非凡。趁着等待的空当,他背着手,不慌不忙地读着县衙门口的安民告示。 看见吴捷后,康可铨并不下跪,不卑不亢地作了个揖,说道:“康可铨拜见大帅,听东家张员外说,大帅求贤若渴,康某特来大帅帐下投军。” 此人外表、气质不俗,唯独身上带着股傲气。大概是读书人出身,对太平军存有误解。 吴捷连忙回礼,说:“久仰久仰。康先生大才,屈尊来到吴某营中效劳,吴某不胜惶恐。快进来说话吧。” 吴捷让康可铨先走,康可铨执意不肯,于是两人并肩走入花厅。听说康可铨尚未吃饭,吴捷连令亲兵添加碗筷酒菜,请康可铨一起吃便饭。 午饭十分简单,吴捷也不讲究,只是一条鲫鱼、一盘炒番茄、一碗肉汤。因为康可铨一起吃饭,亲兵又加了一盘小葱炒鸡蛋。 吴捷说:“军中一切都简单,我只有这几样小菜招待康先生。见谅,见谅。” 看得出来,吴捷不拘小节,也无架子,并非寻常草寇。康可铨连忙摆手,说:“吴大人少年英雄,不拘一格,望之而有富贵之相。康某刚才一路从张员外家过来,但见城内秩序井然,军民各司其职。 “尤其是大人属下的太平军,气象一新,为官军所不及。眼下清朝官员腐败,百姓穷苦,民生凋敝,百业不兴。天道有轮回,代清者或为天国乎?康某不才,情愿追随吴大人左右,以效犬马之劳。” 吴捷大喜,斟了杯黄酒给康可铨,说道:“吴某何德何能,竟能招致康先生这样的大才,真是天助我也。目下我军刚进占永明,不知先生是何见教?” 康可铨已经料到吴捷会问他这个问题,便侃侃而谈道:“太平军起于广西,其势锐不可当,非天地会的草寇可比,比起前朝的农民军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清朝失德,武备废弛,内忧外患纷至沓来。清朝已如一棵内根朽坏的百年巨树,外表看起来巍峨,内里已经坏透了。 “假若诸王齐心,士卒用命,正可乘此良机,将这朽木连根拔起。但愚以为,太平军恐怕也有一些不足。最大的问题是,拜上帝会教义偏颇,用之驭民可以,用之钳制读书人则万万不可。但凡读书之人,无不视拜上帝会为洪水猛兽。因此,假若太平军欲成大事,非修改教义不可,非接纳读书人不可……” 康可铨的话说到了吴捷的心坎里。但洪秀全讳疾忌医,对坚持拜上帝会教义颇为偏执,连杨秀清、冯云山的话都听不进去。出于谨慎,吴捷连忙制止住他,说道: “康先生所议,吴某深以为然。然而,天王坚持己见,不肯在拜上帝会问题上稍作让步。这个问题,还请康先生放在心里,你我心里有数即可,不要妄发议论,恐为小人所知。” 康可铨叹口气,埋头吃起饭来。沉默了一小会儿,吴捷继续问道:“就当前局面而言,不知康先生有何高见?下一步,我军兵锋应该指向哪里?” 康可铨和吴捷喝了一杯黄酒,说道:“清军人数虽多,却不相隶属,各怀鬼胎,畏我如虎。加之我军已经夺占江华、永明两县,与道州互成犄角,已经打破了清军的包围。暂时而言,我军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了,正可趁此机会招募新兵、搜检钱粮船只,北上长沙。 “长沙城防空虚,只要太平军派遣三千精锐之师,星夜兼程,定能袭而占之。就算夺不了长沙,也可继续北上,占领岳州。岳州地处洞庭湖与长江交汇处,船民数十万,民船数万艘,得之便可顺流而下武昌。 “两湖历来就有天地会反清武装,太平军可据武昌而号令天下,招募十万精兵。然后誓师北伐,直捣燕京,趁清朝疏于防备,可以一鼓作气直趋燕京。只要拿下燕京,则天下尽在我手。” 康可铨所言,与吴捷所见不谋而合。但吴捷不动声色,陪康可铨说了杯酒,说道:“英雄所见略同,康先生之才,只怕孔明再世也要自愧不如。” 康可铨并不言语,也不谦让,脸上甚是得意。 吴捷接着说:“康先生才干优长,论理应当辅佐天王、东王等诸王,不应在吴某账下屈就。但康先生出身儒生,又初来乍到,还请康先生暂时在敝人账下委屈一下……” 说到这里,吴捷停了下来,等康可铨接话。自己好不容易招拢来康可铨,自然应该把他留在自己营中效力。 康可铨会意,说道:“康某待罪之身,能得大人庇护已是感激万分,岂敢再妄想高攀?” 果然是个聪明人。吴捷又问:“康先生既来投军,可有什么牵挂?吴某一定竭力帮忙解决。” 康可铨也不推让,说道:“康某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唯有两件小事,还需劳烦大人。一则康某之前一直在张员外家避难,如今受张员外举荐到天军中效劳。听张员外讲,如此便可免除摊派给张员外的钱粮。康某深受张员外恩情,无以为报,还望大人免除张员外钱粮。” 吴捷明白了,康可铨着急忙慌地过来投效,大概还是因为张员外催促,以尽快免除加派在他身上的钱粮。他不便说破,连忙答应。 康可铨又说:“康某平生最大恨事,乃是身为客家人,受族人推举组织团勇,却屡被江华县王重寻衅勾陷,不得托庇在张员外府中。康某族人也一再被王重打压,至今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康某愿借大人两百精兵,说服族人加入太平军,并举兵讨伐王重。王重为江华县的大地主,家中钱粮无数,正可夺之以充军资。” 吴捷斟酌了一下,说道:“这个不难,碰巧城外来了五百援军,我正要过去拜访他们。咱们一起过去,到时联络他一起出兵,消灭王重自然不在话下。” 第32章 借兵 才半天功夫,永明城西门两里外已经立起了两座营寨。一座紧依着潇水,控扼潇水,另一座扎在官道旁的小山包上,控扼着通往永明西门的官道。 吴捷带了许多礼物,去城外犒劳林启荣。才一出城,看到林启荣扎下的两座营寨,便忍不住感叹道:“林启荣真是一个难得的将才,才半天功夫,两座营寨就初见雏形。再看这营寨,一座控扼潇水,一座控扼官道,全是紧要地方。” 徐琛率着一百人马扈从吴捷,他说:“林启荣在东王帐下不显山不露水,为人沉默寡言,不喜交游。东王新近才发现此人有大才,这番对他委以重任,派他过来支援永明战事。” 康可铨插话道:“他主动带兵驻扎城外,为咱们阻敌于城门之外,却毫不贪恋城内的花花世界,可见是个胸怀大局、不畏艰辛之人。” 吴捷点点头,说道:“他有五百人马,且都是广西老兄弟。咱们带的这些礼物,着实难入他的法眼。我想请他出兵攻击王重,顺便做个人情,把缴获的钱粮都归他们。” 康可铨和徐琛都未接话。吴捷此举固然照顾了同袍情面,却未免让自家吃了亏。因为太平军在永明县内搜刮到的钱粮不多,远不及罗大纲在江华县收获得多。一多一少,对比起来,岂不显得罗大纲本事大、吴捷本事小? 才一刻钟功夫,吴捷的队伍便就来到了潇水旁的太平军营寨前。林启荣本人就在这里,亲自出门迎接。 此人大概三十出头,皮肤黝黑,神情木讷,乍眼望去像个普通的广西山民。他和普通太平军老兵一样衣衫褴褛。唯独不一的是,他头上包着黄头巾,不像普通士卒那样头戴红头巾。 只有经过近距离仔细观察,吴捷才隐约发现,他那双呆滞的眼睛里隐藏着精明和干练。 两人寒暄过后,吴捷指着身后的牛羊和礼物,说道:“不知阁下莅临,吴某有失远迎,惭愧得很。特地送来一批礼物,不成敬意,还请阁下笑纳。” 吴捷和林启荣都是东殿参护,从军阶来看是平等的。另外,两人都深得杨秀清赏识,吴捷兼任东殿兵部职员,林启荣统有五百老兵,两人似乎不相上下。 但是,林启荣加入太平军更早,此番前来,统带的是五百广西老兄弟。吴捷虽也有五百人马,却多是新加入的天地会众,两者不能同日而语。 所以,吴捷模棱两可地称林启荣“阁下”,以避开太平军礼仪上的繁文缛节。 太平军为维护军纪,制订了严格繁杂的礼仪、森严鲜明的等级。无心违反礼仪规定,在太平军中也是一项大罪。譬如,诸王、检点、指挥等高级官员出行,若下级官兵、百姓不避让,或者不在路旁跪拜,皆以斩首论处。 林启荣憨憨地笑起来,说道:“多谢阁下美意。早上我到城中拜访阁下,得知阁下去城外视察防务了。在下不敢叨扰阁下,先行带着部队到城西布防,尚请阁下原谅。” 吴捷连称不敢。他心里有许多疑问,这林启荣怎么会早上才到达永明县呢?是不是昨夜已经到了永明近郊,在城外宿营休息的?他率援军从道州出发,何以会迟到?他应该是从城东或城北方向过来,何以会出现在城西? 这中间也许藏着许多隐情。吴捷不好问,林启荣也不想说。 林启荣把吴捷让入营中。这营垒才初具雏形,鹿角、栅栏都设置得十分简陋。营内士卒来来往往,忙而不乱。 吴捷注意到,林启荣在靠近潇水的部位设置了几门土炮。这土炮虽然老旧,但口径很大,是太平军中压箱底的重火器。 进入帐中,大家分宾主坐下。吴捷忍不住问道:“阁下受东王派遣,过来支撑永明城防。不知东王可曾交待什么?” 吴捷自以为是东殿属官,又受到东王器重,应会得到东王的格外垂青。 林启荣却说:“道州情势紧急,前天东殿承宣官突然过来宣旨,着我来永明援助阁下。昨天,我又与清妖遭遇,耽搁了行程,因此昨夜才到达永明。军令之外,敝人实未收到其他谕旨。” 吴捷这才明白,援军迟到竟是因为遭遇了清军。他忍不住问道:“道州情势紧急?不是说和春等清妖头畏我如虎,消极防御吗?” 林启荣看了下帐中的诸将,似乎担心泄密,只是笼统地说道:“和春虽然不敢进攻我们,却在道州城外布置了重兵,进出道州的通道也已被清妖截断。幸而罗大人攻占了江华、阁下攻占了永明,使我道州大本营与江华、永明可以来往自如。但此三地物力有限,难以久恃。清妖大队云集,天军势必要寻机突围……” 林启荣说到紧要地方,却停了下来。 徐琛脱口而出,说道:“难道,天军要在永明方向突围?” 林启荣摇摇头,却并不言语。 倒是康可铨一语道破天机,说道:“清妖头向荣在桂林称病,手下仍有一支劲旅正虎视眈眈,随时可以过来追击天军。若天军从永明突围,只能向西或向南进军,岂不自投罗网?依敝人看,大概东王要声东击西,佯装向永明方向突围,实则要调动清妖,好向郴州方向突围。” 林启荣不置可否,脸上却露出一丝诧异。众将见状,也就明白康可铨所猜不假,不禁向他投去倾佩的目光。 吴捷正要向林启荣借兵,趁机说道:“林兄,小弟倒有一计,既能营造声势,又能充实军饷,不知林兄是否感兴趣?” 吴捷改称林启荣为兄,林启荣也顿感亲切,说道:“老弟但说无妨。” 康可铨知道吴捷要向林启荣借兵了。果不其然,只听他说:“现如今江华与永明两县的交界处,有一个名叫王重的土豪劣绅。这王重家财万贯,手下有三百个团勇,历来作恶多端。弟正想兴兵讨伐王重,怎奈兵力单薄,特向兄借两百精兵。” 见林启荣沉吟不语,吴捷继续撺掇道:“实不相瞒,我帐下这康可铨正是当地客家人,屡被王重欺辱。若兄能借弟两百精兵,算上徐琛的一百士卒,再加上康家族人,对付区区一个王重不在话下。 “此事一则可以扩大天军声势,吸引清妖注意力。二则可以收缴王家钱粮,以充军资。届时,弟情愿将所得钱粮尽归兄,弟则收获康家族人加入弟的麾下。” 林启荣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当然无不允之理。 第33章 闪击王家堡 次日凌晨,吴捷把永明城防托付给副帅邹世安,自己亲率三百精兵朝江华县进发。 正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太平军从三更起开始行军,走至己时,终于到达王家堡五里外的地方,在此与康可铨顺利会师。 康可铨昨天下午便离开了永明,星夜兼程,提前潜回老家联络族人。听说康可铨从太平军处借来了三百精兵,族人们摩拳擦掌,甘愿听从康可铨指挥,誓要一雪前耻。 说起来,康家自明朝万历年间就迁到了江华。三百年来,康家人丁滋盛,不断开垦土地,田地渐渐与王家搭上了界,也因此开始发生摩擦。 王家世代居住此地,霸占着江华县北郊最好的土地。到了康可铨与王重这一代,康王两家已是势同水火,每隔几年就要发生一场大的械斗。 无奈王家人多势众、财大气粗,每次都在械斗中打败康家。王重又是本地地头蛇,与历任江华知县交好,最后竟逼得康可铨无法立足,不得不逃到永明县张员外家。 康家与王家的矛盾,也是当时南方普遍存在的土客之争的一个缩影。太平军上至诸王,下至普通两兄弟,多是两广的客家人。 北王韦昌辉和翼王石达开都是广西的客家地主,因与当地土人有着深仇大恨,又斗不过土人,只好加入太平军以便报仇雪恨。 王重的老家就在五里外的王家堡。时值战乱,乡下地主大多结堡自守,将族人迁入堡内,挑选精壮者练成团勇,以图苟全于乱世。 却说太平军半夜从永明县出发,连续走了四个多时辰,此时已逼近王家堡,但将士们又累又饿。康可铨的客家族人带来了不少酒水鱼肉,正可犒劳将士。 吴捷担心部队行踪暴露,只允许部队停下一刻钟。将士们来不及休息,匆匆吃完午饭,便继续向王家堡进军。 王家堡是一座土制的碉堡,方圆两三里,可容纳上千人在此居住生活。这种土堡在乡下很常见,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自从不列颠国十年前以坚船利炮叩开华夏国门后,大量洋货输入内地,而鸦片更以“洋药”为掩护,成为列强输入华夏之最大宗商品。 在洋货冲击下,华夏民生凋敝,四方匪患不断。如太平军、天地会等有组织的武装更是乘机而起,底层百姓云起响应。 地主反动分子为了自救,纷纷开始办理团练。而这土堡,正是地主们负隅顽抗的重要据点。 王重是江华县内的大地主,族内人丁众多。为了防止盗贼侵扰,王重将家族原有的土堡扩建,新设了瞭望塔、土炮等防御设施。 同时,他在族人中挑选精壮男子,堡内有三百勇丁,都是王家子弟兵,比江华县内的绿营兵都要多。 等太平军先锋赶至王家堡时,时间已接近午时,阳光十分炽热。这王家堡虽是土堡,但围墙有一丈多高,堡内叮叮当当地响起锣声。显然是堡内的乡勇发现了太平军,正在发出警报信号。 很快的,堡门裂出一道缝隙,一个手持白旗的使者缓缓走过来。 那使者十分强壮,脸上却吓得煞白,还算镇定地说:“各位英雄好汉路过弊堡,有失远迎,实在愧疚。我家王员外说,情愿奉送各位好汉五十两银子、二十石白米,请各位好汉前方二十里镇子上吃顿好吃的。” 吴捷呵呵大笑,说道:“五十两银子?你家王员外打发叫花子吗?” 康可铨已经忍不住走上前来,说道:“嘿,你还认得老康吗?” 那使者见到康呆铨,吓得面无血色。康家与王家是世仇,康可铨带来了太平军的兵马,王家还有活路吗? 使者吓得两腿发抖,生怕康可铨发起怒来,连自己也杀了。 吴捷说:“你回去告诉王重,就说我有一千精兵,要他迅速奉送白银两万、米一万石。不然,我就要将这王家堡夷为平地。” 那使者听过吴捷的话,飞也似的逃回了堡内。 吴捷当然不会和王重太平军媾和,只因太平军后队还未跟上,需要等待部队集结。 李兴隆是林启荣麾下的战将,此刻正统带着两百老兵随吴捷攻打王家堡。他自恃手下有两百战斗力强的广西老兄弟,急不可耐地说: “吴大人,愚以为,对付这种乡勇,咱们也无须等待大军集结。正好趁王重疏于防备,大家一拥而上,以快制慢而已。” 康可铨也说:“李大人说得不错。康某愿意率领族人充当先锋。” 李兴隆生怕康可铨抢功,说道:“我军历来当先锋打头阵,焉有避让在后之理?” 既然李兴隆和康可铨都主动请缨,吴捷也不阻拦,当即做出部署,令李兴隆从正门强攻,令康可铨率族人把守后门,防止王重逃窜。 王家堡在客家人看来似乎牢不可破,对于久阵战阵的太平军老兵来说,却无异于一张纸老虎。 只见李兴隆身先士卒,直奔土堡大门而去。他手下的两百太平军紧随其后,逞勇向前,个个不甘落后。 那堡土由重木制成,缀以铁条。李兴隆没有重武器,焉能从正门突破堡门。 李兴隆本也无意强攻堡门,只不过想以此吸引堡内团勇的注意力。眼见目的达到,他随即改变部署,在堡门处留下数十个士卒呐喊助威,自率大队精兵强将绕至堡门两旁的高墙处。 太平军士卒训练有素,对付这种土堡很有经验。他们自动分成五六个小组,采取叠罗汉的方式攀越高墙。高墙内显然已有团勇在守株待兔,太平军越过墙后,很快便传来惨叫声、厮杀声。 但太平军士卒毫不畏惧,反而加紧翻墙,急于翻墙战斗。王家堡的乡勇平时只敢欺压客家人,哪见过如此不要命的太平军,哪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李兴隆很快击退了堡内的团勇,和堡门外的太平军里应外合,打开了堡门。太平军一拥而入,如决堤的洪水、下山的猛虎,再无任何团勇敢上前抵挡。 王重经营王家堡多年,却根本想不到,被他视作固若金汤的王家堡、被王家倚为柱石的三百团勇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才一刻钟功夫,太平军就攻破了进了王家堡,才一个时辰,太平军就结束了战斗。 吴捷坐镇后方,被太平军老兵的骁勇善战所震惊。联想起自己进攻永明当天,手下的瑶人不战自乱,哪能和这些广西老兄弟相提并论? 此役太平军收获甚巨,王家堡内的团勇或被杀,或被李兴隆掳为军夫。另有上千石粮食、无数金银珠宝,尽为李兴隆所得,以充军资。 客家人终得报仇血恨,手刃王重及其党羽。但闹过这么多的动静,康家再也不能在本地立足,只得全族加入太平军,成为吴捷属下。 最后,太平军将王家堡付诸一炬。 熊熊的火光、凄惨的哭声,为缠绕康、王两家数百年的土客之争画上了句号,也为太平军的崛起标注下鲜明的注脚。 第34章 石达开设宴接风 罗大纲、吴捷出敌不意,袭占了江华和永明。此举减轻了道州方面太平军主力的压力,战场主动权逐渐转移到太平军手中。 消息传至燕京,咸丰震怒。想不到,堂堂三四万清朝正规军,不仅没能收复道州,反而又丢掉了江华和永明两城。文官武将如若饭桶,不是畏敌如虎,就是谎报军情。 紧接着,惩戒来了。前线大员赛尚阿、程矞采、骆秉章、和春下部议处,广西提督刘长清斩监候,永明知县常连罚戍新疆,武备钱志祖革职。 皇上大怒,赛尚阿不敢再消极避战,改令和春“更番叠战”,凭借兵力优势,向道州的太平军主力逐日轮番进攻。清军仍然不敢道州、江华、永明三城,但清军的消耗战使得道州城内的粮食、弹药日渐短缺。 太平军决定从道州突围,东进郴州。 吴捷接到撤军的命令时,已经据守永明十余日了。在这短暂的十余日内,他在永明说一不二,也算是主政一方了。 他不像其他太平军将领那样竭泽而渔,拼命搜刮占领区内钱粮,而是把主力精力放在招贤纳士、编练新兵上。到8月7日,吴捷麾下已有近千名太平军,除了原先的五百瑶人,还有雷振邦、康可铨等新招募的客家人。 8月7日,吴捷收到杨秀清命令,要他与罗大纲合兵一处,撤出永明,归石达开指挥,充当太平军的后队,护卫大军东进郴州。 8月9日,吴捷与罗大纲会合,到达太平军设在水南的营盘。 水南位于道州城东南,与道州城隔了一条潇水,由石达开负责守卫。诸王都位于道州城内,太平军主力也都分布在道州城附近。水南是道州城防的南侧支点,也是太平军东进郴州的必经之地。 吴捷和罗大纲的加入,使得太平军在道州城南的防御大大加强。石达开十分高兴,派人将罗大纲和吴捷接入营中,为两人接风洗尘。 两人一入中军帐,只见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山珍河鲜、美酒佳酿、新鲜水果。 罗大纲也不客气,大剌剌地坐下,拿起一块西瓜边吃边说:“翼王,老夫骑马走了一路,又饥又渴。看到你这满桌的美味,真正是口水直流。我先吃块西瓜解渴,你休要见笑。” 石达开时年仅二十一岁,比吴捷还要年轻,却已跻身首义五王,受封翼王五千岁。他十四岁时便开始闯荡江湖,受过罗大纲的提携。 翼王虽然年纪轻轻,却有很深的城府。眼见罗大纲言谈举止不甚恭敬,石达开丝毫不以为忤,说道: “老罗,你不是爱喝酒吗?我特地从道州城内搜来几坛上好的高粱酒,你不喝酒,怎么吃起西瓜来了?” 罗大纲哈哈大笑,把手里的西瓜三下五除二吃完,扔掉瓜皮,说道:“高粱酒虽然好,却只能解忧,不能解渴呀。” 虽然嘴上拒绝,罗大纲还是忍不住自斟一杯酒,一饮而尽,辣的呲牙咧嘴,说道:“好酒!” 于是,大家举杯,共祝罗大纲、吴捷凯旋归来。桌上除了石达开以外,另有他的族兄石祥祯、族弟石镇吉、心腹张遂谋等翼殿骨干。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融洽。罗大纲打听起战事,问石达开道: “翼王,我来营时,一路看到将士们正在收拾行囊,不知大军几时开拔?” 石达开怔了一下,想到罗大纲并非普通大将,自然不能在第一时间与闻诸王的决策。但罗大纲威望甚高,石达开不好拒绝,便将所知机密和盘托出: “天王和东王已经作出决定,定于明日晚弃守道州,向郴州方向挺进。届时,我们将作为后队,保护大军东进。” 罗大纲十分不满,猛拍一下桌子,说道:“如此紧迫的军令,如何不说与我知道!你们已经开始拔营了,我还在扎营!” 换了别人,哪敢当着翼王的面发牢骚? 石达开一向敬重罗大纲,好言劝他道:“天王也是害怕泄密,担心扰乱军心,所以要我明天午时再通知你。” 吴捷不敢抱怨,罗大纲却是个炮筒子,说道:“午时通知,半夜就要走,部队来得及准备吗?” 黄玉昆年纪比罗大纲稍小,是石达开的岳父,一向忠厚谦让。他劝罗大纲一杯酒,转移了话题,说道: “罗大哥此番前去江华,屡建奇功,不仅加强了道州的防务,还收获数千精兵、无数钱粮。翼王殿下有罗大哥相助,真是如虎添翼呀。” 这话搔到了罗大纲的痒处,他忍不住卖弄起来,说:“可不是呢,老夫略施小计,就赚开了江华城门,霸占了江华城。” 大家纷纷恭维起罗大纲。这个说:“罗大人威名赫赫,听说罗大人要来,那清妖还不吓破了胆?”那个说:“咱们有罗大人相助,可以高枕无忧了。” 一番话把罗大纲哄得十分高兴。其实,他也知道,类似撤军这样的机密大事,不到最后时刻是不会通知他的。但他自认为资格老、功劳大,又刚从江华风尘仆仆地回来,理应受到诸王的特殊关照。 罗大纲回敬黄玉昆一杯酒,说道:“吴捷此番夺取永明,功劳亦是不小。别看他年轻,初入我军,却有勇有谋,前途不可限量。我和他意气相投,虽然相识不久,却俨然已是忘年交。请翼王看在老朽的薄面上,多加重用吴捷。” 吴捷正在默默吃瓜,听到罗大纲当着翼王的面引荐自己,不仅有些吃惊,赶紧丢下了手中的西瓜,说道: “小人不才,侥幸得到罗大人垂青,只愿从此效忠天军,不敢奢求翼王格外眷顾。” 翼王等人还在回味罗大纲的话,意味深长地看着吴捷。却说翼王说道: “虽是效忠天军,但天军也分派系。东王虽能节制全军兵马,诸殿仍有相当大的自主权。且说那林启荣,本与你一同守卫永明,东王令他回道州城归入东殿,却令你随大纲归本王节制。” 石达开说完,冷静地看着吴捷,似乎在等待吴捷表态。 确实,杨秀清令林启荣进入道州城内拱卫东殿,却令吴捷驻在城外。这其中的亲疏信任,自然一目了然。 吴捷正在思索如何答话,却被罗大纲抢过了话头。只听他说:“什么东殿翼殿的,大家都是天父的子民,自当勠力同心,分什么这殿那殿!” 吴捷受他启发,镇定地说道:“罗大哥说的对。小弟蒙天军庇护,幸存于乱世,只愿敬奉上帝,杀妖报国,但问无愧于心即可。”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等于是拒绝了石达开的拉拢。一时间,气氛有些冷淡,张遂谋等翼王党羽不免有些失望。 石达开却哈哈大笑,说道:“说得好!只要大家勠力同心,焉能打不败清妖?焉能夺不了天下?” 石祥祯也举起酒杯敬吴捷,说道:“吴兄虽然加入天军不久,却屡立奇功,石某甚是佩服。今后有幸与吴兄并肩战斗,还望吴兄多多赐教。” 这话说得漂亮。石祥祯是太平军中的名将,也是石达开的得力助手。 吴捷心受触动,说道:“谢石兄美言。吴某有幸追随翼王战斗,必当竭尽全力,以效犬马之劳。” 石达开眼前一亮,脸上堆满了笑容。他大笑起来,豪爽地斟满酒,说道: “别再说这些互相吹捧的鬼话了,本殿耳朵都听出茧了。明日此时,大军就要东进了。今宵有酒今宵醉,来!喝酒!” 第35章 酒后真言 酒宴结束,已是二更天了。 夜晚十分凉爽,罗大纲和吴捷干脆下了马,步行回营。 酒劲上来,两人有些踉踉跄跄的,便找了块草地坐下。 附近都是太平军的营盘,营盘里的帐篷一座接一座,遍地开花。潇水上架有一座浮桥,直通对岸的道州县城。营盘、浮桥、道州城,处处都点着火把,不时有兵士来回巡逻。 天上星光点点,银河灿烂。沉默的潇水匆匆向北方流去。远处的大山黝黑、无言,俯瞰着散布在道州城内外的两军兵马。 小小的道州城,聚集了双方近十万兵马。夜晚的战场却出奇的宁静,清军无意进攻,太平军也在酝酿撤退。 不远处,罗大纲的侍卫陈丕成、吴捷的侍卫王杉正在放马吃草。 草地上已经结下了露水。罗大纲和吴捷坐在垫子上,仍然感觉衣服潮乎乎的。 江风习习,把白天的溽热一扫而空,也让罗吴两人从烈酒中清醒了过来。 罗大纲精力充沛,毫无困意,问吴捷道:“刚才石达开宴请咱们,弟看他如何?可有王者气象?” 吴捷想了下,老实说道:“翼王虽然年轻,然而性格豪爽丈义,机智有城府,实乃人中之杰。抛开年龄不讲,石达开的才智功劳应在北王韦昌辉之上。论作战勇猛,他与西王萧朝贵不相上下。论智谋才干,翼王似在西王之上。” 罗大纲点点头,看了眼石达开的军营,说道:“你说得不错,此人虽不读书,却是个顶厉害的帅才,待人宽厚,士卒拥戴,所过之处秋毫无犯。只可惜他太年轻,屈居在韦昌辉之下。我手下的陈丕成也是一个奇才,只因年龄太小,只能做个侍卫。” 罗大纲讲到这里,便乘着酒劲,把陈丕成唤了过来。 陈丕成十分乖觉,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罗大纲问他:“丕成,吴捷比你晚加入太平军,却已是旅帅,手下有近千人。你却仍是我的亲兵,你可知为何?” 陈丕成呵呵一笑,说道:“吴大人有勇有谋,因此能迅速脱颖而出,出任旅帅。丕成愚笨,能做大人帐下亲兵已是心满意足,不敢有其他奢望。” 罗大纲知道陈丕成口是心非,笑着骂他道:“你这小子也学坏了,尽捡些好听的话说与我听。” 吴捷对陈丕成有救命之恩,结识的第一个太平军也是陈丞成。在晦暗的夜色中,陈丕成的五官十分模糊,但轮廓分明,显得英气十足。 陈丕成只是憨憨地傻笑着。 罗大纲指着旁边的垫子,示意陈丕成坐下。待陈丕成坐下,他亲昵地抚摸着陈丕成的肩膀,说道: “刚才我和吴捷议论起翼王,说他年纪轻轻就已封王。只因年纪太小,只能屈居北王之下。我不禁想起你来,要不是你太年轻,说不定你也是一员独当一面的大将了。” 陈丕成时年仅十五岁,仍是个童子兵,也即“牌尾”。待明年他过了十六周岁生日,进入十七岁,才算正式脱籍,成为正式的太平军。 陈丕成的叔父陈承镕是洪秀全和杨秀清面前的红人。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陈丕成又有才干,日后飞黄腾达是意料中的事。 陈丕成谦虚地说:“大人过奖了。大人让我做您的亲兵已是格外抬举小人了……” “没出息”,罗大纲佯怒道:“明年你就要脱籍,成为一名正式的‘牌面’了,到时我会向天王和东王大力举荐你的。还有一年功夫,你要好好表现,干出一件漂亮的功劳来,好教天王和东王知道。” 陈丕成赶紧起身跪拜罗大纲,再三感谢罗大纲知遇之恩。 罗大纲酒意上头,把陈丕成叫过来勉励一番,又把他打发走。这未尝不是他的驭人之术。 陈丕成虽有一个显贵的叔叔,却从不以此自傲,侍卫罗大纲十分恭敬。但罗大纲总觉得不舒服,觉得陈丕成是诸王派过来监视他的,想把他打发走。 吴捷知道陈丕成就是太平天国后期的擎天柱-大名鼎鼎的英王陈玉成。他不好说破,望着陈丕成的背影,对罗大纲说: “陈丕成英气十足,走路稳健有定力,目下两颗大痣,正是富贵之相。刚才大哥问翼王是否有王者之象,我倒觉得这陈丕成颇有封王之资,将来封王也未可知。” 罗大纲被吴捷的话挑起了兴趣,他知道吴捷一向谨言慎行,轻易不臧否别人。名不见经传的陈丕成,在他眼里竟能封王,这是什么道理?罗大纲说: “我记得,你曾经说以相术谋生。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倒看我面相如何,可有封王之资?” 什么相术,不过是当时吴捷性急,随口胡诌的。他断定陈丕成可以封王,是因为他熟悉历史,知道陈丕成就是日后的英王陈玉成。 但罗大纲功高震主,又出身于天地会,屡次顶撞洪秀全和杨秀清,为诸王所不喜。虽然他功劳很大,却至死未能封王封侯。史载他两年后战死在安徽战场上,死时官任冬官正丞相。 天京事变后,太平天国每况日下。为鼓舞士气,洪秀全滥封王爵,一口气封了两千多个王,连天王府的马夫都受封为王。到这时,洪秀全才想起罗大纲,追封罗大纲为“奋王”。 罗大纲问自己能否封王,这可教吴捷怎么回答呢? 他想了片刻,说道:“大哥之才智、功劳,远在翼王、北王、西王之上。南王积极传教,创办太平军典章制度,或可与大哥一较高下。小弟以为,只要大哥能够收敛个性,不要动不动就顶撞天王、东王,日后定可封王。” 罗大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这臭脾气是改不了了。十多年来,我任天地会堂主,历来说一不二。自从投了太平军,头上被诸王压着,把我压得好生憋屈,不吐不快。 “我不是拜上帝会元劳,进不了诸王的小圈子,就算功劳再高,怎么会封王呢?大哥行走江湖多年,阅人无数,一眼便知弟非俗人,将来必能建奇功、立巨业。只不过,弟同我一样,不是拜上帝会元老,非但不会封王,还会被诸王仔细防备……” 说到这,罗大纲冷冷地看着吴捷,眼神里尽是不满和无奈。 吴捷被他盯得发毛,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也不知罗大纲发这些牢骚的用意是什么。难道,他要拉自己另起炉灶?吴捷胡思乱想了片刻,只好含糊地说道: “大哥无需如此悲观。日后天军还要依靠大哥打天下,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着呢。只要咱们诚心为天军效劳,只要咱们功劳足够大,也未必不会封王。” 罗大纲有些失望,语气上有些冷淡,说道:“今晚翼王在酒桌上拉拢你,你回答得很好。东王、天王的细作遍布全军,凡事都要十分小心。翼王仁义,不会以此为忤,你无须介意。 “倒是要担心其他诸王,天王暴戾,东王猜忌,西王阴狠,北王狡诈。你表面上是东王的人,但东王只是喜你有才,未必把你真正引为心腹。总之,这太平军高层都是草莽出身,喜怒无常。你可要以我为戒,尽量八面玲珑,不要轻易得罪他们。” 吴捷心生感动,对罗大纲说:“多谢大哥指点。小弟加入太平军,全靠大哥扶持,才有今日。大哥即如小弟生身父母……” 罗在纲摆摆手,打断了吴捷的话,继续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最近风头太盛,要注意谦虚谨慎,不要被小人抓住把柄。还有,你的身世编得太假,虽能瞒过别人,却怎能瞒过诸王?” 第36章 慨以言志 听到这,吴捷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罗大纲表面是个粗人,其实心细得很。莫非,他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底细? 却听罗大纲继续说道:“你说你流落在蓑衣渡一带,靠给人算卦堪舆为生,何其糊涂!若诸王怀疑你,派一队人到蓑衣渡找几个老百姓,一问便知。 “就算你忠于天军,可你欺骗诸王,身世不祥,叫诸王怎么相信你?叫他们怎敢对你委以重任?糊涂,糊涂呀。今晚只有我两个,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来自哪里,是什么人,任何打算?” 看来,罗大纲已经怀疑起自己了。说不定,他还在蓑衣渡调查过自己呢! 吴捷心思大乱。当他鼓起勇气直视罗大纲时,发现罗大纲眼中并无杀气,只是一种责备的、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即便罗大纲怀疑自己的身世,即便他调查清楚了自己的底细,却依然认自己为义弟,在太平军中处处回护自己、帮助自己。 由此可见,罗大纲仍是把自己当作知心朋友的。他冒着“交友不慎”的风险结交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是要拉拢自己充作他的心腹,还是纯粹欣赏自己,还是想扩充实力、另立旗帜? 吴捷心乱如麻,却也不好将事实真相告诉罗大纲,只得含糊其辞地说:“罗大哥,我自加入太平军中后,一直得到你的庇护,侥幸得以膺任旅帅。罗大哥对我的莫大恩情,不亚于再生父母。大哥质疑我的身世,也是情理之中的。 “只是,小弟确实有难言之隐,不便对大哥诉说。但小弟绝非清妖,与满清官员毫无瓜葛,也对满清的腐败统治深恶痛绝。小弟加入太平军,着实是出于真心。小弟之于大哥,也决无贰心。” 罗大纲盯住吴捷,却未从吴捷的眼神中发现异样。他叹了口气,说道:“难道,你是个离经叛道之徒,被父亲逐出了家门?” 吴捷苦笑了一下,该怎么回答罗大纲呢?难不成,把他来自未来世界的秘密告诉他?这样的话,他岂不掌握了太多的天机秘密,比天父还要神通广大?若诸王逼迫自己泄露天机怎么办?若太平军得知自己最终覆灭怎么办? 决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世秘密,吴捷打定主意,说道:“大哥走南闯北,阅历丰富,既不相信拜上帝会,自然也不会相信其他鬼神之说。小弟不敢以鬼神之说糊弄大哥,但吴某的来历,却只有鬼神清楚。还请大哥不要再问了。” 罗大纲面露疑惑,最后哈哈大笑,说道:“我闯荡江湖三十多年,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人,说话、办事、气质都迥异于常人,所以对你另眼相看。没想到,你竟是来无影、去无踪,是个鬼神中人。哈哈哈哈!” 吴捷以此搪塞罗大纲,实则有难言之隐。罗大纲也不再细究下去了,开玩笑道:“你这个鬼神之人,不知可曾见过天父?不知可能带我封王封侯?” 总算蒙混过关了。吴捷心里一阵轻松,说道:“大哥,天父是不存在的,鬼神也是不存在的。小弟这样讲,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又不敢欺瞒大哥,故……” 罗大纲制止住吴捷,算是原谅了他,说道:“我不在意这些事。但你要知道,我能想到这些,诸王想必也能想到。更有许多宵小之辈,见你骤然窜升到他们上头,难免不会眼红,难免不会向诸王进谗。你可有应对之策?” 吴捷想了想说:“小弟不才,一则身先士卒,不避矢石,如此尽忠王事,使诸王见我之忠勇;二则倚靠大哥,屡建奇功,使诸王见我之才干。这样的话,庶几可以诸王宽心。” “嗯”,罗大纲点点头,遥望起道州城内星星点点的火光,说道:“如今我军正与清妖打得不可开交,正是用人之时,诸王唯才是举,不会详细追究你的底细。大不了,你也像我这样,不被他们重用罢了。” 难不成,罗大纲又要拉拢自己?吴捷动了动嘴唇,正要组织措辞,说一番恭敬而又不失谄媚的漂亮话。 罗大纲就像读懂了他的心思一样,说道:“我只是想提醒提醒你。我已经老了,锐气已失,也无意在军中拉帮结派,另立山头。你现在是东殿属官,与我走得太近,难免不被东王猜忌。” 吴捷呵呵一笑,说道:“大哥英雄一世,一向敢作敢当,怎么现在却瞻前顾后起来。我虽是东王属下,但东王视我为臣下,大哥待我为兄弟。小弟决非见利忘义之徒,决不会……” 罗大纲摆摆手,制止住吴捷。他一向光明磊落,从不在军中争权夺利,他把吴捷认作义弟,也是出于真心喜欢,并非要拉帮结派,并非要笼络吴捷效忠自己。他说: “我自年轻时起就秘密反清。十年前,朝廷与不列颠开战,结果一败涂地。自那时起,我便对朝廷彻底失望,公开举起反清义旗。天地会组织涣散,纲领含糊不明,不成气候。倒是太平军甫一起事,便如风卷残云般荡尽妖氛,打得清妖不能还手。 “于是我加入太平军,希望借太平军反清。但我眼见太平军起于草莽,禁绝儒学,又篡改外国教义,料知其终究难成大事。我自诩阅人无数,知道你腹有韬略,心里藏着远大志向,便有心结交你。认你作义弟,帮你拉起队伍,皆是希望你早日成才,继承我反清志向。” 罗大纲既已向吴捷交了心底,吴捷也受到触动,说道: “小弟不但有反清之志,更要反对皇权专制。华夏之所以积贫积弱,非皇上之罪,非满清朝廷之罪,非官吏将校之罪,根源在于皇权专制。明末大儒黄宗羲倡言‘天下为主君为客’,岂不想,两百年过去了,丞相之权尽丧,皇帝之权加强。到了满清,官员自称奴才,言官不敢言,武官不敢战,文官不能文,直教洋夷打得满地找牙。 “西方列强虽被华人视为蛮夷小邦,其文化、制度、科学、风俗等却处处领先华夏。如不列颠,其国虽有君主,然君主无权,大权皆由民选的议会掌握。诸列强以共和聚民意,以科技领实业,以实业兴民富,以教育开民智,故能成其强。小弟反清倒在其次,最主要的乃是要立共和制度、兴科技实业、夯基础教育。如此,华夏方能复兴,百姓方能安康。” “好!好!好!”罗大纲忍不住连声叫好,说:“我就知道你气质不凡,必定胸怀大志,非太平军中的莽夫、满清官场中的腐儒可比。我虽听不懂这共和、科技、教育,却也在广东听人说过洋务。华夏内忧外患,拜上帝会救不了中国,日后救亡图存,恐怕还要学习列强、办理洋务。” 罗大纲虽是个草莽英雄,却见多识广,朋友遍布三教九流,极具战略眼光。他是太平军中少有的明白人,可惜不见用于洪秀全、杨秀清。 唯独西王萧朝贵与他交好,可西王只是副军师,凡事都仰承东王旨意。 学习列强、办理洋务,这话说起来简单,办起来何其艰难。吴捷在太平军中立足未稳,尚未取信于诸王,遑论学列强、办洋务呢? 罗大纲兴奋之余,意识到眼下的诸多困难,心里像被人泼了盆冷水。 吴捷见状,说道:“大哥,咱们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先在太平军中站稳脚跟,慢慢扩充队伍。若诸王虚心纳谏,情愿办理洋务,咱们就尽心辅佐他们。若咱们不被诸王重用,兴国强军的主张不被采纳,咱们再伺机而动,另立旗帜,如何?” 吴捷心里知道,这不过是安慰罗大纲的假话。诸王出身草莽,个个心狠手辣,哪懂什么洋务?日后天京事变,诸王相残,结局何等残酷! 罗大纲望着满天灿烂的繁星,叹道:“天地何其宏大,个人何其渺小。人果能胜天乎?明太祖朱元璋以一介布衣,竟能倾覆元室,恢复中华。如今,咱们可比明太祖强太多了。若齐心协力,或也可以驱除鞑虏,复兴华夏。” 想不到罗大纲一介莽夫,竟有这般大志向。吴捷心受鼓舞,说道: “事在人为。太平军以拜上帝会为武器,尚能鼓动如此多人,搅得南方天翻地覆。将来,我们以驱除鞑虏、复兴华夏为口号,定能号召天下豪杰,干一番大事业。” 第37章 桂阳会战 8月10日夜三更,太平军主力撤出道州,经水南、七里江到达道州东南四十里的四眼桥。 四眼桥是瑶人聚居的地方,到处都是高山深涧、纷歧小路。当地汉人从来都不愿涉足这里,更别提那些骄矜怕苦的清军了。 在新加入的天地会众的建议下,太平军出敌不意地通过四眼桥,毫发无损地撤出了道州,从此跳出清军包围圈。 8月12日,太平军攻克嘉禾县城,各路兵马齐聚嘉禾。清军畏葸不前,远远地跟在太平军后面“尾追”。14日,前军进逼桂阳州。 桂阳知州李启诏有“贪酷”之名,百姓恨之入骨。李启诏弃守桂阳,却被百姓围堵在城外,羞愤难当,投水而死。 太平军兵不血刃占领桂阳。 8月15日,太平军后军撤出嘉禾,16日进入桂阳。杨秀清作出部署,派主力进攻郴州,留后军在桂阳痛击清军追兵。 杨秀清何以要分兵呢? 原来,这时候,清军总兵和春终于等来了援军。明安泰、虎嵩林、米兴朝等清军将领带着湖南、四川的绿营赶到了战场。除去守城、堵截的清军外,和春麾下的机动兵力已增至一万余人,可谓兵强马壮。 和春胆气陡增,又遭到皇上严旨切责,一改过去只敢尾随、不敢交锋的打法,竟然主动挑衅起太平军来,尾追太平军后队甚紧。 杨秀清还准备在郴州好好休整兵马呢。若被和春这般死死咬住,太平军还能在郴州从容休整吗?岂不要像在道州一样,被清军围得严严实实,时不时就闹粮荒? 因此,杨秀清决定在桂阳狠狠打击一下和春,确保清妖不敢越过桂阳骚扰郴州。他本人亲自坐镇桂阳城内,令石达开主持前线战事。 石达开年轻气盛,闻战则喜。他手下有六千兵马,包括三千翼殿兵马、罗大纲的两千兵马、吴捷的一千兵马。 杨秀清另有一千亲军在城内护卫东殿。 太平军人少,准备凭垒固守,然后伺机反击。按理说,太平军在数量和武器上不如清军,应当收缩到桂阳城内,凭借城墙防守。 但杨秀清认为太平军士气正高,凭城坚守不利于充分发扬太平军的战斗力。他要求石达开在城外构筑防御阵地,预备在城外迎战。 杨秀清的部署是,在城外安排四千人固守城外阵地,以罗大纲两千兵马为左翼,石达开的一千翼殿兵马和吴捷的一千兵马为右翼。 杨秀清在城内留有三千精兵,充作预备队。其中两千为翼殿兵马,由石祥祯率领,另有一千东殿兵马。 这种主动陈兵城外的部署是大胆的,充分显示了太平军的自信。 在桂阳城西十里外的七里亭,和春率领的大队清军发现了太平军前哨阵地。太平军前哨不堪一击,迅速从七里亭撤回城下。 清军一路追击,来到桂阳城下,发现了太平军的城外阵地。 和春坐镇七里亭,得知太平军主动出城,在城外预设了防御阵地,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太平军不凭城坚守,竟然主动将自己暴露在城外,真当大清朝没有勇将吗? 这种赤裸裸的挑衅,激起了和春体内的斗志。八旗军人的尚武基因、满人宁死不辱的荣誉传统,在和春体内复活了。 他自恃麾下人多,又有一千精锐马队,当即传下军令,要求全军出击,务必歼灭桂阳城外之敌。 一万多清军浩浩荡荡地冲向桂阳城。明安泰的马队打头冲锋,片刻之间便冲到了太平军的防御前沿。 马队机动性强、冲击力大,是清军中的精锐。当年,满清八旗正是以骑术精湛的马队起家,最终从前明手中夺得天下。 明安泰的马队虽然不如祖先那样剽悍,却依然迅疾如风,很快便冲入了太平军阵中。 太平军赶忙发炮迎击,可惜土炮射速太慢,威力又很有限,不能大量杀伤敌人。 清军马队冒着炮火首先冲入太平军阵地,大队步兵紧随其后。他们自恃己方人多,武器又优于太平军,蜂拥冲向太平军阵地。 太平军只有四千人,凭借着连夜修筑的防御工事坚守不出,用土制枪炮、弓箭射击突入到阵地内的清军骑兵。 没多久,清军在阵地两翼填平两段壕沟,大队步兵拥进太平军阵地。 罗大纲和石达开的部队都已久经战阵,眼见清妖冲了进来,他们毫不示弱,迎面和清军交仗。 但清军骑兵太过厉害,太平军难以招架。那骑兵迅疾如飞,冲击力极大,骑兵长矛借着战马的冲力刺向太平军,杀伤力十足。假若太平军避让不及,非让长矛刺穿胸膛不可。 太平军步卒面对清军骑兵,几无对敌之策。唯有几杆土炮、鸟枪可以抵御清军骑兵,可惜射速太慢、威力太小,不能构成威胁。 好在罗大纲和石达开的部队都是两广老兄弟,非常勇悍,死战不退。倒是吴捷的部下多是新兵,眼见清妖如潮水般涌来,不少人战意全无,吓得双手发抖,举不起手中的冷兵器。 因为吴捷的部下拖后腿,太平军的右翼防御偏弱。清军也发现了这一点,集中力量向太平军右翼攻来。翼王石达开率着自己的一千亲军奋勇抵抗,毫无退意。 石达开为人丈义,把自己的亲军安排在右翼前侧,把吴捷的部队安排在后侧。眼见石达开被围,吴捷血脉贲张,骑马来回驰骋,竭力稳住阵脚。 吴捷对部下大喊道:“事急矣,翼王有难,咱们焉能坐视不管?兄弟们,跟我来。此战唯有死战而矣,若有敢言退者,杀无赦!” 说完,吴捷策马向石达开奔去。部下大受鼓舞,骑兵紧跟吴捷,步兵以伍为单位,大步向前冲去,奋不顾身支援石达开的亲军。 大队清妖正在源源不断地向石达开围来。他们看到石达开衣着华丽,便认为石达开一定是个太平军中的高官。 石达开的亲兵拼命抵挡,怎奈清妖太多,渐渐不支。 恰在此时,吴捷率着部下赶来支援,与石达开合军一处,击退清军的冲击。 石达开几乎不支,却仍然不失豪迈,哈哈大笑,说道: “幸亏老弟过来支援,老兄我几乎不保呢?镇吉,发出信号,要东王派出预备队!” 石达开虽然年纪比吴捷小,但他是翼王五千岁,故称吴捷为老弟。这是一种特别亲昵的称呼,充分表明了石达开内心的感激。 石镇吉是石达开的族弟,也是一员骁将。此时,他满脸血污,手臂受了刀伤。他顾不上疗伤,带上典旗官向阵后奔去。典旗官挥动大旗,示意城内支援。 城内的两千翼殿兵马早就按捺不住了。他们候在西门处,得到东王命令后,立即打开城门,向前线阵地冲去,支援他们敬重的翼王。 清军虽然人多,又有马队,但经过长时间的行军、阵前的鏖战,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疲惫不堪。眼见又有一支太平军如潮水般从桂阳城内涌出,清军如惊弓之鸟,无心再战,纷纷败退。 太平军早就憋了一口气,哪容清军从容撤退。他们从防御阵地中跃出,拼命追击清军。 吴捷也不甘落后,带着手下的少量骑兵绕到清军前头,截去清军的去路,俘虏了数百名清军。当中一员清将还要逃跑,被吴捷一箭射中,正是清军千总马金柱。 是役太平军大获全胜。 杨秀清运筹帷幄,居功最伟。他明知太平军人少,仍把太平军分为城内、城外两部分,以城外太平军牵制清军主力。待清军疲惫不堪、两军焦灼时,再放出城内预备队,故能以少胜多。 石达开亲临前线,指挥四千兵马拖住万余清军。特别是与清妖马队对阵时,石达开临危不乱,死战不退,终于等到城内援军到来。 吴捷亦立功不小。关键时候,他率军支援石达开,使翼殿及时发出求援信号。反攻时,又能深入敌军,截断敌军退路,斩获清军一员千总。 第38章 偷拜孔子 桂阳会战的胜利,使太平军摆脱了清军的纠缠。 清军总兵和春遭遇此次大败,更加畏葸怠战,只得在桂阳城外二十里处扎营,“追而不击”。 只可惜太平军人数少,又非正规军出身,只能将清军击溃,未能大量歼灭清军有生力量。 却说杨秀清大败清军,心情大悦,召集众将入城,游赏桂阳县城。他一向讲究捧场,出行非乘坐轿舆不可。 今日,杨秀清心情特别好,特地选择步行,带石达开、罗大纲、吴捷、林凤祥等众将在城内散步,视察城内秩序。 桂阳县也是一座古县,自西汉时便已置县。走在县城大街上,但见城内建筑古朴,屋舍鳞次栉比,商铺饭肆照常营业,一切秩序井然。 走到一处宅子的门口,喧哗哭闹之声不绝于耳。太平军纪律严明,一向严禁将士扰民,更不得随意打骂百姓。这哭声颇为凄惨,不知是哪个胆大的军人冒犯天规? 杨秀清眉头紧皱,带头闯了进去。但见宅子中间摆了张大桌,桌上坐了三个太平军,正在大口吃饭。又有三个老百姓,显然是宅子的主人,正在陪太平军吃饭。地上一个十七八岁的瘦长男子被绳索五花大绑着,正在杀猪一样嚎叫。 眼见东王驾到,桌上的太平军慌忙起身,向东王叩头便拜。那几个老百姓见状,也赶忙离席跪拜。地上的男子也不敢再哭了,眉头上沁满了污水,脸色苍白,四肢止不住的抽动。 杨秀清令亲兵扶起老百姓,却仍让三个卒子跪着,问道:“你们是谁的部下?为何这么早便吃晚饭?” 当中一员伍长模样的士卒说道:“回东王九千岁,小人是翼王殿下的伍长,因轮到今夜巡更,故提前吃晚饭,好上城头接替其他天军兄弟。” 翼王石达开并不认得他,但既然他们是自己的部下,便主动回护道: “很好。你们借住在老百姓家里,吃饭让主人做主位,你们坐客位,很守规矩。我且问你,这底下的男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被捆起来了?” 吴捷看了眼地上的男子,只见他十分瘦弱,脸上、衣服上沾满了灰尘,十分狼狈。又见他额头冒汗,四肢发抖。看情形,十有八九是烟瘾犯了。 石达开明知故问,好教部下如实作答。 果然,那伍长说:“回翼王五千岁,这男子大烟瘾犯了,兄弟父母一向制不住他。因小的们在他家借住,故帮忙捆住了他。” 吴捷心想,依太平军纪律,军中抽大烟者斩首。但这男子是老百姓,不知杨秀清该如何处置? 但见杨秀清的脸色这才缓和过来,骂道:“好好一个男子,什么好事干不得,偏偏要抽大烟,活该被绑在地上。” 他转头对伍长说道:“这几天你们几个住在他家,要看管好这个烟片鬼,不得让他抽一口烟。对了,剩余两个人呢?” 太平军一伍有五人,眼下桌上只有三人,故杨秀清打听起其他人来。 那伍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回东王九千岁,有一人昨日在城外战死,升了天堂。另有一人受了刀伤,一只胳膊不中用了,正在医馆疗伤。” 杨秀清这才满意,对石达开说:“翼王,你这伍长不错,应答得体,可堪重用呀。” 石达开也露出了笑容,说道:“全赖东王指教。” 于是众人离了宅子,刚走出没多远,但见一处商铺浓烟滚滚。店门外围观了不少军民,对此指指点点,拍手称快。 一个东殿属官告诉众人,这家店铺是城内最大的烟馆。据说,桂阳州的知州、绿营的千总都持有烟馆的股份。 罗大纲忍不住叹道:“烧得好!烧得好!多少年轻男儿在此误入歧途,抽坏了身体,败光了家产。” “当年林文忠公虎门销烟,今日东王焚烧烟馆。虽时隔十年,却都厉行禁烟,岂不有异曲同工之妙?” 吴捷循声望去,发出这种奇怪言论的正是卢贤拔。他是杨秀清的亲戚,深得杨秀清赏识,刚刚由左掌朝仪升为检点,跻身太平天国高层。 卢贤拔出身儒生,颇有学问,在军中被人称作“卢先生”。他主张甄别传统学问,留用儒学,争取知识分子的支持,也算是太平军中少有的明白人。 只是林则徐为满清高官,是所谓的清妖头。杨秀清是东王九千岁,天父第三子。卢贤拔把杨秀清与林则徐相提并论,岂不有些不伦不类,甚至是大逆不道? 但杨秀清毫不为忤,也不批驳卢贤拔。他虽然不识字,不读书,却特别喜欢听人说书,知道林则徐是个名臣,也是个顶有本事的清官。 大家继续往前走,看到一处院舍古朴端庄,院内几株老柏树枝繁叶茂,把苍翠琼结的树枝伸出院外。 这就是孔庙了。华夏两千年来独尊儒术,一向崇文重教。不管朝代如何更迭,历代官民对孔子的尊崇、对儒学的扶持向来是只会加强、不会减弱的。 然而,洪秀全创办拜上帝会,独尊上帝,排斥儒释道等其他宗教,就连儒学也严厉禁止。太平军每当攻克一座城池,洪秀全就下旨捣毁当地的孔庙、学署、道观、寺庙、书肆、学院等设施。 洪秀全的这种行为,使传统知识分子痛心疾首,纷纷对太平军口诛笔伐。 杨秀清对此心知肚明,可又劝不过洪秀全,只好任由洪秀全胡作非为。 此时杨秀清尚未完全掌握天国大权,不敢与洪秀全公开叫板。另外,洪秀全主掌教权,杨秀清主掌军权。彼此互不侵犯,也有利于维护太平军高层团结。 倒是卢贤拔挺身而出,直言劝谏杨秀清说:“东王殿下,我国历来独尊儒家,士绅百姓受两千年儒学熏陶,敬奉孔子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天军虽能以强力禁毁孔庙,却不能禁毁人们心中的儒学。东王,愚以为,天军欲得天下,非保留儒学不可。” 杨秀清叹了口气,说道:“我也知道你说得有道理,可天王昨日发来谕旨,明令我捣毁桂阳城内的孔庙、县学、寺庙、道观。” 众人沉默不语。罗大纲是个炮筒子,火暴脾气又上来了,说道:“昨日,咱们还在桂阳城外辛苦卖命打仗呢!天王倒闲着没事干,还发出这种谕旨!” 杨秀清看了下罗大纲,却对这个刺儿头无可奈何。看见吴捷正站在罗大纲身旁,便问他道:“吴捷,听说你也读过书,有见识。你说说看,天军该不该保留儒学?” 吴捷怔了一下,没想到杨秀清会征求他的意见。他想了片刻,说道: “回东王九千岁,愚以为,检点卢大人说得有理。天军假若只愿割据一方,自然无需儒士的支持;假若志在天下,则必须争取知识分子的支持。历朝以儒学笼络知识分子,以知识分子治天下。天军欲得天下,也应支持儒学。” 罗大纲插话说道:“以老夫看来,不但要支持儒学,就是连道教、佛教,也都有可取之处,不应一并禁毁。” 杨秀清不置可否,又把目光转向吴捷,示意吴捷发表意见。 吴捷斟酌词句,说道:“罗大人说得在理。昔日‘黑衣宰相’姚广孝精通儒释道三教,以通儒僧人的身份,帮助燕王朱棣夺得帝位。由此可知,释、道两家也有可取之处,其在华夏流传已久,深入民心,似乎不应禁绝。” 杨秀清点点头,他见石达开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便问他道:“翼王,你看呢?” 石达开简单地亮明态度:“弟认为卢贤拔、吴捷二人说得有理。” 杨秀清呵呵一笑,说道:“既然这样,咱们进去拜拜孔圣人吧。” 众人大吃一惊。 拜上帝会是一元宗教,只崇拜天父耶和华一人。洪秀全一贯强调,世上一切释、释、道等宗教都是邪教,孔子、释迦牟尼、张天师等都是妖孽。太平军只拜天父,哪能参拜孔子呢? 杨秀清淡淡地说:“把闲杂人等都驱散出去。城内都是东殿和翼殿兵马,看谁敢泄露今日之事。” 他领着众人昂首进入孔庙,在孔子牌位前布置供果,行三拜九叩大礼。 第39章 收编矿工 桂阳会战的同一日,即8月17日,太平军前军、中军攻克郴州。署理郴州知州孙恩葆弃印逃走,太平军轻松拿下郴州。 郴州城易守难攻,地处湘、粤、赣三省交界地,水陆交通便利,是从广东进入湖南的要隘。境内特产丰富,煤矿、渔业、水运发达。 对一路征战的太平军来说,郴州是一处理想的休整补给基地。 吴捷在永明、桂阳战事中表现突出,手下已有一千余人。虽然绝大多数都是新兵,但吴捷治军很严,属下徐琛、康可铨、雷振邦、李珊元等都是将才。这一千人新兵竟能屡屡建功,着实出人意料。 杨秀清唯才是举,将吴捷连升两级,从旅帅超拔为军帅。 “军”是太平军中的基本编制单位,也是太平军的基础作战单元。太平军但凡行军打仗,都以军为单位。 平时,军帅为一军主官,掌管全军的训练、管理、组织等日常事务。战时,则在军帅之上加派总制和监军。 杨秀清提拔吴捷为军帅,却并未在他之上加派总制和监军。 依太平军编制,一军就有一万三千一百五十五人,实际上各军缺额严重。如罗大纲掌左二军,不过两千余人,已算是较大的军了。 金田起义时,太平军只有十个军。一年来,太平军不断吸收天地会、客家族人等杂牌武装。为笼络他们,太平军也给予他们“军”的编制。 后来,洪秀全依南王冯云山所请,规定全军最多可设一百个军。 吴捷本为东殿参护,有“职同将军”的虚衔,却只是个卒长。当上军帅后,吴捷才算成为高级军官,初步掌握了兵权。 杨秀清允许吴捷单独成军,可以说是独具慧眼、不拘一格。吴捷固然有功,但他加入太平军不久,属下人数也少。杨秀清让他骤然独掌一军,确实也有偏袒东殿属官的成分。 好在杨秀清是太平军正军师,大权独揽,别人虽然心里不爽,嘴上也不敢说些什么。 吴捷对杨秀清感激涕零,免不了要上谢表、表忠心。他表面不动声色,宠辱不惊,内心却兴奋得很:官职是小,兵权是大,一朝当上军帅,从此独当一面! 太平军一军编制一万三千余人,吴捷却只有一千多个部下。这一千多人,既有天地会瑶人,又有客家族人,还有清军绿营俘虏,真正是鱼龙混杂。吴捷初掌一军,当然要想办法招募士兵了。 好在郴州地处水陆要冲,是湘南天地会的重要据点。凭借罗大纲在天地会中的威望,吴捷还是能够招募到天地会众的。 不过,当吴捷向罗大纲求助时,罗大纲却另有打算。他告诉吴捷一个重要情报:有一个名叫刘代伟的天地会头目,在郴州煤矿矿工中很有威望。他想率领众人加入太平军,却苦于没有门路,特派人向罗大纲说情,希望得到太平军的重用。 吴捷大喜,说道:“大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现在进攻坚城,经常需要挖掘地道、制作火药、轰击城墙。这都是矿工的看家本领呀。如果得到这支矿工,咱们岂不如虎添翼?” 罗大纲笑道:“这我当然知道。只是我听说东王准备单独成立土营,要把全军的矿工集中到一起。那刘代伟期望甚高,还想做个主将呢。我担心把他招来后,东王安置给他的职位太低,让他看低了我。” 单独设置土营的事,吴捷也听说了。他曾任东殿兵部司员,掌握的信息更全一些。他说: “大哥,这事我也听说了。而且,据说东王已经决定,土营只设指挥一人,由广西老兄弟出任。这刘代伟期望出任主将,是指望不上了。” 罗大纲也笑了,说:“还是你小子知道得多。既然这样,我就亲自到煤矿里会一会刘代伟,你以东殿属官的身份跟着我去,大小许他个官爵。” 吴捷对招募矿工很感兴趣,除了矿工可以挖掘地道、制造火药外,还在于矿工多吃苦耐劳,具备一定的组织纪律。 两人兴师动众,各带了五百兵马。罗大纲提前派出两百精兵,把守住进出煤矿的要道,活捉矿监、矿丁等清朝官吏。 太平军大摇大摆地进入煤矿,费了一个时辰才把矿工召集到地面上,然后当着矿工的面,把矿监、矿丁等官吏绑在木柱上。 罗大纲在台后坐镇,吴捷跃到台上,对矿工们讲话:“诸位矿工兄弟,天军此番前来,无意伤害大家。只因听说矿监、矿丁等清妖官吏作威作福,不把大家当人看。天军以解救百姓为己任,岂能坐视不管。 “因此,天军替大家作主,把他们绑了起来。请大家不要害怕,尽管大声说一说矿监的罪恶。若是罪大恶极,我们一定饶不了他们。” 矿工们沉默地站在前面,他们满身都被煤渣染得黑黝黝的,眼神里充满了畏惧、麻木和疑惑。由于长年在井下劳动,他们普遍驼背,显得矮小、卑微。 在当时,他们属于贱民,子孙不得参加科举,官吏们也不把他们当人看,处处剥削他们、压迫他们。 当吴捷鼓励他们揭发矿监的罪恶时,他们惊得目瞪口呆。从来没人关心过他们的死活,从来没人替他们作主,更没人敢惩罚高高在上的矿监。 矿工们原以为,太平军抓住矿监,不过是要取而代之。听说长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说不定长毛还要变本加厉,哪敢奢望他们解救自己呢? 尽管吴捷一再鼓励,矿工们仍然不敢吭声。过了好一会儿,刘代伟站了出来。他是一个三十五六的矿工,浑身黝黑,个头矮小。 在吴捷的鼓励下,刘代伟起头骂起矿监:“诸位兄弟们,刘某斗胆打个头儿。五年前,矿监克扣兄弟们的月钱。刘某年轻气盛,发了几句牢骚。 “矿监知道后,派矿丁把我抓了起来,吊在矿井洞口一天一夜,抽我二十铁鞭。多亏刘某命大,侥幸活了下来。你们瞧,这就是当年留下的伤口。” 说完,刘代伟扒开上衣,用随身的水壶冲去背上的煤灰。果然,数十道狰狞的疤痕显露出来,默默地诉说着主人的悲惨遭遇。 吴捷面露同情,说:“好兄弟!待会就请你抽打矿监二十马鞭,以报当年之仇。” 众人纷纷叫好。有人起了头,又得报大仇,众人纷纷哭诉起来: “小人要控告矿丁李三,我大哥死于矿难,李三侵吞我家恤银,诬告我大哥病死。” “大人请为我作主。那年矿上丢了银两,矿监非说是我们偷了,把我们打得半死,克扣我们的月钱。” “小人要控告矿丁王四,当年运煤开路,王四强拆了我家的房屋,一分钱也未补偿。” …… 众人群情激昂。刘代伟不知从哪找来一条马鞭,对着矿监狠狠抽去。矿工们先是指着矿丁鼻子骂,后来向他们扔石块,最后竟动起武来,抄起铁锹朝矿丁们抡去。 反正有人先动手了。后面的矿丁们生怕失去这个报仇血恨的好机会,一拥而上,各施手段,把矿监、矿丁们打得死的死、残的残。 眼看时机成熟,吴捷率着亲兵,劝止住暴怒的矿工们。一向逆来顺受的矿工们,经过鼓动之后,竟然爆发出如此大杀伤力。假若将他们编练成军,定能练成一支劲旅。 再看那些一贯作威作福的矿监、矿丁们,个个血肉模糊,不死也残。 不少矿工打起了退堂鼓: “完了,闯了大祸了。要是官府找我们算账,岂不吃不了兜着走?” “可不是!谁下手这么重?教训教训他们就是了,怎么把人打死了!” “杀人偿命,难道我们都犯了死罪?” …… 关键时刻,吴捷振臂高呼:“兄弟们,加入天军吧。如牛如马的日子何日是个头?今日杀了这个矿监,明日朝廷还要再派一个矿监。若不反抗,只能永世做牛做马。 “何不加入天军,打倒这罪恶的满清朝廷!到时,咱们翻身做主人,有饭一起吃,有钱一起使,有福一起享,再也不用在那暗无天日的矿井里挖煤了。这样岂不好嘛!”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刘代伟带着矿工中的天地会党,连声喊道:“我们请求加入天军,誓死不悔!” 有人小声嘀咕,说道:“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如何加入太平军?” 立即有人驳斥他道: “你全家加入太平军就是了,老的、小的编入牌尾,女的编入女营,你编入陆营。” “大家都加入了太平军,唯独你家留下。咱们矿工亲如一家,难道你要背叛大家?” “就算你不想背叛我们。到时清妖杀回来,岂不要杀你全家泄愤?” …… 如此一来,再也没有矿工敢提出异议了。 矿工们大呼“加入天军、誓死效忠”。呼声在煤矿上空回荡,久久不能平息。 第40章 洪秀全大宴众将 吴捷和罗大纲故伎重演,在郴州、桂阳一带的煤矿中四处活动,裹挟了两千多名矿工加入太平军。 杨秀清十分高兴,将太平军的矿工集合在一起,成立了太平军中的工程兵部队-土营。土营设指挥一人,有士卒四千余人,军中称之为“土垅口兄弟”。 吴捷、罗大纲招降矿工有功,各自截留了三百矿工在自己军中效力。他们从此有了自己的工兵。 却说清军主将-总兵和春在桂阳城下大败,更加畏葸不前,把重兵陈列在桂阳城外,丝毫不敢进取。负责前线督战的满清大员们,如钦差大臣赛尚阿、湖广总督程矞采都庸碌畏敌,躲在数百里之外的衡阳不出。 咸丰皇上震怒,撤销了赛尚阿的钦差大臣职务,改派两广总督徐广缙为钦差大臣,督率高州镇总兵福兴部数千名广东兵进军郴州。 太平军兴起以来,徐广缙总督两广,唯恐钦差大臣侵夺自己的权势,对赛尚阿等人屡次拆台。 咸丰对徐广缙寄予厚望。谁知,他比赛尚阿、程矞采等人还要怯懦无能,迟迟不肯到衡阳接收钦差大臣关防。 清廷派往湘南前线的文武官员皆是千挑万选的能吏,对太平军不可谓不重视。文官如赛尚阿,深得皇上信任,身兼文华殿大学士、领班军机大臣,是当之无愧的当朝宰相。武官如乌兰泰、和春,号称血性智勇,是八旗将官中的佼佼者。 可是,在太平军的凌厉攻势下,他们个个束手无策,一败再败。这些精兵强将们尚且如此不中用,更何况其他人呢? 由此看来,太平军之兴、满清之衰败,岂非天意? 由于清军畏葸无能,太平军在郴州掌握了战场主动权。在加紧休整兵马、编练新兵、补充军资的同时,太平军在下步走向问题上有了更多的选择。 郴州地处水陆要冲,往北可以深入湖南腹地,进入长沙或者岳州;往东可以进入江西;往南可以返回广西老家。 随着军事上的节节胜利,太平军实力也逐渐增强,将士们信心高涨,思想也活跃起来。 下一步,到底该如何走呢?太平军中众说纷纭,小道消息不断。 这天,洪秀全在天王府宴请众将,以表彰众将一路而来的战功,顺便讨论下步走向。受邀请的人除了诸王之外,还有胡以晄、秦日纲、陈承镕等拜上帝会元老,以及李开芳、林凤祥、罗大纲、曾水源等功臣宿将。 出人意料的是,洪秀全特意邀请了吴捷入宴,以表彰他在永明、桂阳的战功以及招募矿工的功劳。 天王府暂设在郴州州署衙门里,是郴州城内最华丽的屋宇。吴捷本和罗大纲驻军城外,便结伴来到城内,顺路浏览了风光。 原来郴州是个山城,周围山水环绕,易守难攻。城东北有郴江,宋代大词人秦观的名句-“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便出自此。城西南是三川水,西面是桂江。 城外又有文明山、东山、武昌山、三台山等名山,分布在州城周围四五里之内。 进入天王府内,众将已来了大半。罗大纲与他们相熟,招呼起来十分亲热。吴捷是个才起来不久的新贵,跟在罗大纲身后。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罗大纲的侍卫呢。 又过了半个时辰,洪秀全和杨秀清从内署来到宴会厅。众将见状,结束了谈话,进入到自己的席位上。 洪秀全是天王,又是拜上帝会教主,身份高贵,自然不能和众将坐在一起。他高高坐在上首位置,自杨秀清以下,诸将分成两班坐在下首。 每人面前一个食盒,里面的菜十分简直,不过是卤牛肉、清蒸桂鱼、虾仁鸡蛋、炒水芹、凉拌干丝五样菜,另有清茶一壶。 吴捷排位在最后,旁边坐着东殿大将林凤祥,对面坐的是检点卢贤拔。他心里正在纳闷,刚才杨秀清怎么和洪秀清在一起呢?看起来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对了,想必是在商议下步进军方向,可能是取得了共识。 就算杨秀清大权大握,洪秀全毕竟是天王、教主。按照规矩,东王虽然总揽大权,但举凡大事都要奏准天王,由天王颁旨方可施行。 行军打仗,情况紧急时,杨秀清固然可以先斩后奏。但眼下郴州平静,杨秀清可得经常请示洪秀全了。何况,往哪里进军可是大战略,事关太平军兴衰成败。 洪秀全自进入金陵后,便不再过问政事,也不和众将来往,日夜在天王府中享乐。现在看来,洪秀全宴请众将,还是能与大家同甘共苦的。 众人坐定后,一齐把目光投向洪秀全。只见他身着黄袍,微笑而又不失威严地看着大家,缓缓说道: “诸位兄弟,自去年金田起义以来,大家一路征战。上赖天父保佑,下赖将士用命,天军所向披靡,百姓箪食壶浆,清妖望风而逃。咱们夺据郴州,难道过上一段安稳日子。 “大家劳苦功高,朕特意在天王府宴请大家,以谢诸将的拥戴之功。菜饭简单,还请大家见谅。来,咱们以茶代酒,干了第一杯酒!” 吴捷暗想,洪秀全的开场白倒也言简意赅,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确实有人主之风。他随着大家站了起来,举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洪秀全讨厌饮酒,并严禁太平军饮酒。历朝历代为了节约粮食,防止饥荒,也出台过不少禁酒令。但太平军禁酒令之严格,却是绝无仅有的。 在这大宴众将场合,洪秀全仍然不许众将饮酒,难免使宴会气氛失去了一些融洽。 喝完第一杯茶,洪秀全带头拿起筷子,吃起菜来。众将见状,也就不再矜持,纷纷举起了筷子。 才过了片刻,杨秀清也举起了茶杯。他本坐在最靠近洪秀清的右首位置,以示身份地位仅次于洪秀全。他说: “这第二杯酒,就由我打头了。杨某忝列军师,全赖将士用命,上下齐心,才能连败清妖。自金田起义以来,天军奔驰数千里,血战数十仗,终能以少克多,到达郴州。 “全赖众将用命,才能屡克清妖。举其大者:在东乡三里圩大败清妖头周天爵;在新圩挫败清妖名将向荣;在永安屡败清妖头乌兰泰;在全州蓑衣渡大战清妖名将江忠源;在桂阳大败清妖头和春…… “这些所谓的清妖名将,都是诸位的手下败将。如今,咱们已有五万精兵。清妖已被咱们打怕了,全都躲得远远的。放眼华夏,天军再无敌手。大好河山,尽将落入天军之手。我敬诸位一杯,祝大家再立新功,早日打得天下,进入小天堂享福。” 杨秀清是太平军军师,一切军令政令都出自他。太平军自金田起义以来的历次战事,杨秀清无不参与。他的讲话相比洪秀全更加具体,更能引起众将共鸣。 于是众将举杯,将清茶一饮而尽。 华夏酒宴传统,一般都要集体喝上三杯,然后才允许自由敬酒、吃菜。 果然,才过片刻,太平军中的第三号人物-西王萧朝贵,也举起杯子站了起来。他坐在洪秀全左侧首席,正对着杨秀清。 萧朝贵是个粗人,说话大剌剌的,看起来像是随口说说,实则经过深思熟虑。他说: “萧某也借这个机会讲两句。自金田起义以来,萧某一直充当天军先锋,与罗大纲、李开芳、林凤祥等大将并肩作战,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路冲杀,所向无敌。” 吴捷知道,萧朝贵在诸王中最是勇猛,一向都是开路先锋,以西王八千岁之尊,前临前线,不避矢石。萧朝贵如此自夸,确实有底气。 只听他接着说:“如今,天军已在郴州站稳脚跟,兵强马壮,士气正旺。我殿下的兵马都已休整完毕,正跃跃欲试呢。” 萧朝贵是个急性子,他说属下跃跃欲试,正是要抛出此次宴会的主要议题:下步太平军进军何方? 此话一出,底下众将纷纷纷纷把目光投向洪秀全和杨秀清。 吴捷心想,萧朝贵是杨秀清的死党,萧朝贵急不及待地引出议题,大概也是和杨秀清串通好了的。 果然,杨秀清看了眼洪秀全,缓缓说道:“军心可用,咱们正应顺势而为,大力讨伐清妖。至于向何处进军,不如集思广益,请大家都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第41章 建言献策 杨秀清说完,众将议论纷纷。在摸不清天王和东王的真实意图之前,大家都不想妄加评议。万一说错了话,轻则招惹众人耻笑,重则惹怒诸王。 之前,太平军在全州、道州屡受挫折,被清妖追得十分狼狈。当时,有很多人,包括洪秀全本人都打起了退堂鼓,想打回广西老家去,做一群割据一方的草寇。 现在,郴州的战场态势逐渐改善,太平军不断发展壮大,士气高涨。没人再想着回广西老家了,大家都想早点进入小天堂享福。 可是,小天堂到底在哪呢?天王洪秀全并未说,东王杨秀清也没说。从太平军一年来的行军路线上看,很多人猜测小天堂就是湖南省会长沙,或者湖北省会武昌。 正在众将交头接耳之际,一员老将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老朽以为,咱们还是应该北上长沙。长沙是湖南的省会,得长沙即可得湖南,得湖南即可得百万天地会党,亦可得十万大船。天军据有长沙,得湖南之兵、船,近能割据两湖,远能问鼎中原,进可攻、退可守,是当下的不二之选。” 讲话的人正是罗大纲,他坐在前排靠近萧朝贵的地方。华夏历来强调尊卑有序,对于排座位也十分讲究。罗大纲能坐在前排,表明他在太平军中的地位很高。 事实上,萧朝贵非常赏识罗大纲,也是罗大纲在太平军中的最大靠山。罗大纲主张进攻长沙,在众将看来,这是代萧朝贵发声,传递的是萧朝贵的意见。 罗大纲起了头,底下众将便议论起来: “长沙是个好地方,堪作我们的小天堂。可是从郴州到长沙,必须要经过衡州。清妖早已在衡州布下重兵,历任钦差大臣也都驻在衡州。咱们想到长沙,如何过得了衡州这一关呢?” “是呀,万一咱们在衡州被清妖堵住,背后的和春又像恶狗一样死咬着咱们不放。到时,前有强敌,后有追兵,咱们腹背受敌,岂不凶险?” “嗯,说得有道理。咱们虽在郴州扩充了队伍,可新兵太多、老弱妇孺太多。真要北上长沙,难免要在衡州有一场恶仗。到时,这些新兵岂不又要叛逃?这些老弱妇孺岂不又成累赘?” 先是有人不看好北上长沙,立马就有人反驳起来: “也不能这么说。金田、新圩、永安、蓑衣渡……千难万难,咱们都走过来了,还怕那衡州区区几千清妖?别说是清妖钦差大臣驻在衡州,就是天王老子在那,咱们也要冲杀过去!” “说得对!咱们士气正盛,兵强马壮,又新建了土营,还怕攻不下衡州?” …… 衡州便是衡阳,地处郴州至长沙的水陆要冲,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因为这个缘故,清朝负责围剿太平军的钦差大臣、湖广总督都驻在衡阳,并在衡阳布置了重兵,加强了防务。 假若太平军因循守旧,经衡阳趋长沙,则正中清军下怀。因此,罗大纲一提出进攻长沙,众人立马争论了起来。 这时,翼王石达开发话了:“依我看,咱们还是去四川吧。四川天府之国,沃野千里,人口、粮食都很充足,可作霸王之基。最妙的是,四川是个大盆地,里面都是良田,外边都是大山大谷,剑门关等险隘林立,易守难攻。若咱们拿下四川,便能与清妖分庭抗礼,最不济也能割据四川。” 石达开坐在萧朝贵旁边,对面坐着韦昌辉。众人的座位严格按照主人的地位排序。正如座位所暗示的那样,韦朝辉目前在太平军中排位第四,石达开排位第五。 翼王一向主张进军四川,却得不到众将的认同,底下应者寥寥,连反对的声音也没有。他年仅二十出头,亲信的地位也都不高,没能参加此次宴会,也就没人响应他。 气氛有些尴尬。 萧朝贵坐在一旁,呵呵笑道:“四川虽好,却离咱们太远了,又有山川相隔,险隘林立。咱们携老带幼的,可不好带着他们穿山越水呀。” 萧朝贵能代“天兄”发声,地位比石达开高多了。他这样一说,等于是一锤定音,众将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眼看石达开有些灰心,洪秀全发话了:“贵胞说得有理,四川隔着千山万水,不难冒险远征。不过,这四川却是必须要打的。待日后咱们进了小天堂,定下了天国京城,咱们再派兵征剿四方。到时,朕便派开胞做征西大将军,把成都作为你的封地,如何?” 洪秀全称萧朝贵为贵胞、石达开为开胞,只因在拜上帝会教义中,萧是天父女婿、石是天父之子,与洪秀全皆属同胞。为亲昵起见,洪秀全便称之为“胞”,是“亲弟”的意思。 洪秀全以这种戏谑的、轻松的口吻说话,果然化解了气氛,引得众人开怀大笑。 “将来翼王平了四川,岂不要改换名字,改成‘蜀王’?” “蜀王这个名字不好听,不如叫‘平西王’。” “什么‘平西王’,那是狗贼吴三桂的封号,不如就称为‘蜀王’。” “四川远是远了点,不过听说那里吃白米饭,想必与广西风俗相近的。” …… 众人好不容易安静下来。 吴捷瞄了眼洪秀全和杨秀清,只见两人面含微笑,任由众将发表意见,并不急着下定论。杨秀清自信中带着傲气,似乎对众将的意见颇为不屑。洪秀全则面露得意,环视着众将。 洪秀全的眼光移到了席位末端,吴捷赶紧转过头,假装吃起菜来。却听洪秀全说:“卢先生,你有什么高见?说说看。” 原来洪秀全点了卢贤拔的名,吴捷暗舒一口气。 卢贤拔站了起来,说道:“愚以为,罗大纲大人说得有理,进取长沙仍是我军首选。至于进军路线嘛,应该避开衡州这座坚城。倒不是因为咱们怕了清妖,也不是攻不下衡州,只不过要避实就虚。况且,经衡州到长沙虽然迅捷,但敌人早已在此布下重兵,咱们携老带幼的,不应冒险走衡州。” 卢贤拔说完,众将纷纷附和,显然认同他的观点。一方面,他说得确是在理,另一方面,卢贤拔是东王亲信,他的话肯定透着东王的意思。 洪秀全目光一转,看到了排位最后的吴捷。洪秀全刚开始没能认出吴捷,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问道:“吴捷,你也说说看。” 吴捷心里咯噔一下,他虽然也准备了发言,却担心说错话。在座的太平军高官多是莽夫,他又被视作东王的人,可不能胡乱主张。 但这又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若吴捷把握得当,能给诸王、众将留下良好印象。 吴捷深吸一口气,镇定地说: “愚以为,兵无定势,应该随机应变。就目前而言,有两条路可走。第一,咱们可以继续东进,进入江西,经吉安、新余到达南昌。目前清妖重兵都在湖南、两广,江西境内没什么清妖。只要咱们能够到达南昌,便可顺赣江而下,占据湖口、九江、彭泽三镇,以此控扼长江。 “然后,溯江往西可以征武昌、控湖北,顺江东下可以征安庆、金陵,控两江。但这条路难就难在江西这一段路,江西多山,山势险峻,天军携带妇孺老幼,若遇强敌,情势十分凶险。因此,愚以为,这条路暂时行不通。” 其实,吴捷是倾向于走这条路的,因为江西境内没什么敌人,去江西阻力最小。况且,他没有家室,也没有亲族,部队没什么老弱妇孺,可以轻装简行,走江西没什么困难。倒是其他部队携带着大量的老弱病残,不好走江西山路。 不管众将是否赞成,吴捷还是要把它讲出来,以便显摆自己的独到之处。 果然,吴捷说完后,底下一阵安静。众将虽知这是上计,却都不敢附和,耐心听吴捷继续说: “第二,咱们就依罗大人、卢先生所说,北上长沙。兵贵神速,天军可以挑选一队精锐骑兵,绕过衡州,疾趋长沙。若能攻下长沙,咱们就占据长沙,大力经略两湖。若攻不下长沙,则可改攻岳州。 “岳州地处长江、洞庭湖交界处,船户无数,天军可以征调岳州船民,组建水军。目前清妖水师废弛,天军若得一万船只,即能纵横长江,则武昌、安庆、湖口、金陵、魔都等沿江城池皆可夺下。” 吴捷不仅谈了当下进军方向,还遥有所指,描画出今后数年的用兵方略。众将听得认真,纷纷点头附和,显见是认同吴捷的观点。 第42章 萧朝贵疾趋长沙 “说得好!” 一个凌厉的声音刺穿宴会厅,惹得众将都把目光投向说话之人。此人正是萧朝贵,只听他继续说道: “根据天地会兄弟密报,长沙城垣倾废,清妖仍在加紧整修。而且,清妖把防备重点放在了衡州,从郴州往北,永兴、安仁、醴陵等城池防备空虚。我愿意统带三千精锐,经永兴、安仁、醴陵绕过衡州,直奔长沙,定能出敌不意,直夺长沙。” 底下像炸开了锅,众将议论纷纷,就连一直都不吭声的韦昌辉也发了言。他说: “急奔长沙固然能够出敌不意,不失为一条妙计。只是郴州与长沙相隔千里,大军千里奔袭,这粮草、火药如何运转供应?” 韦昌辉虽是北王六千岁,却没什么大本事,打仗屡战屡败,杨秀清便令他专门负责全军后勤事务。千里奔袭长沙,又要走陆路,翻山越岭,这粮草供应确实是个难题。 萧朝贵只想夺下长沙,韦昌辉却要考虑后勤方面的事,为此头疼不已。 韦昌辉是北王六千岁,在太平军中的地位仅次于萧朝贵。韦昌辉提出异议,诸将便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萧朝贵。 谁知,萧朝贵颇有些轻蔑地看看对面的韦昌辉,说道:“如今正是夏天,稻子马上就要成熟了。我带三千精兵去长沙,根本不用北王供应粮草。圣兵饿了,去稻田里收割新稻即可。圣兵火药没了,收缴清妖的火药即可。” 萧朝贵是西王八千岁,只比韦昌辉“多了两千岁”。但萧朝贵能够借“天兄下凡”树立权威,他又是杨秀清的姻亲,勇猛冠绝全军,十分看不起没什么本事的韦昌辉。 眼见一向唯唯诺诺的韦昌辉竟然提出反对意见,萧朝贵毫不客气地把他批驳了一番。 吴捷虽坐在最末尾,却分明看到,韦昌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被萧朝贵弄得十分难堪。 看到西王、北王相争,众将不敢再说话,桌上安静下来。 一直沉默不语,看似深不可测的杨秀清也发话了,说: “诸位,昨日,永兴、安仁方面的斋教首领送来密信,说永兴、安仁方面城防空虚,城墙因水灾倾颓,至今仍未整修。由此可见,天父老人家正在暗中帮助咱们,叫咱们直管进攻长沙呢。” 斋教是一种民间宗教,由明教演变而成,融合了白莲教的思想。教众崇奉弥勒佛,称之为“无极圣祖”,以“代天行事”、“天国普有”为宗旨,主张儒、释、道三教同宗同源,在南方广为流传。 杨秀清既搬出了天父,又得到斋教教众支持,谁敢反对?他又是军师,一向令出必行。众将醒悟过来,纷纷大声附和起来: “天父显灵了,清妖必死无疑。” “真是天助圣兵,长沙必将唾手可得。” “东王料事如神,清妖哪是对手?” …… 在一片颂扬声中,萧朝贵的声音格外刺耳:“我愿统带三千精兵,明日就星夜兼程,开往长沙!” 众将纷纷把目光投向萧朝贵,有的还向他挤眉弄眼,示意萧朝贵带他去长沙。这可是个立功的大好机会,若真能攻下长沙,将长沙定为天国国都,他们岂不成了开国勋臣? 杨秀清十分高兴,亲切地问道:“西王,你需要多少兵马?准备带谁过去?” 听杨秀清的口气,他似乎已经批准了萧朝贵的建议。 萧朝贵不假思索地说:“我只要三千精锐,准备带罗大纲、李开芳、林凤祥三位大将过去。” 杨秀清思考片刻,说道:“可以。只是罗大纲是我和天王的左膀右臂,在本地天地会中威望甚高。我和天王片刻不能离开他,得让他留在郴州。你再换个人吧。” 萧朝贵有些失望,环顾众将,说:“那就换曾水源吧。” 曾水源做过塾师,文武双全,见识不输于罗大纲,但勇略不足。 吴捷注意到,洪秀全讲话时,众将尚敢交头接耳,杨秀清讲话时,众将却无不屏气敛神。很明显的,众将对杨秀清的尊敬、畏惧甚于洪秀全。 杨秀清作为人臣,不以为戒,反而得意洋洋地说: “那就这样定了吧。兵贵神速,西王,你明日就带曾水源、李开芳、林凤祥三位大将,挑选三千精锐,急奔长沙。永兴可作郴州屏障,待西王攻下永兴后,着罗大纲、吴捷驻守,为日后天军主力北上做准备。 “天军主力仍然留在郴州。一方面,要抓紧编练新兵、修造军械、补充粮草弹药。另一方面,要继续监视、牵制清妖,特别是桂阳方向的总兵和春、衡州方向的总督程矞采,掩护西王奔袭长沙。” 说完,杨秀清威严地环视众将。看到众将神情肃穆,十分敬服自己,杨秀清十分得意。他回过头来,看了眼洪秀全,像是突然想起天王一样,淡淡地问道: “天王,你看我这样安排如何?” 杨秀清本应先请示洪秀全,再向众将下令。他却反了过来,视天王为摆设,当着众将的面不给洪秀全面子。 洪秀全却无可奈何,忍气吞声地说: “清胞庙算无遗,安排得极是,众将遵令即可。来,大家再喝一杯,祝贵胞旗开得胜,一举夺下长沙!” 眼见洪秀全如此窝囊,吴捷心里也升起一丝轻蔑。他随众将一起饮茶,为萧朝贵长途奔袭长沙壮行。 兵贵神速,次日,萧朝贵果然带着曾水源、李开芳、林凤祥三员大将、三千精锐步骑,疾趋长沙。 萧朝贵是杨秀清的嫡系,曾水源、李开芳、林凤祥也都是西殿、东殿系统的大将。此次天军奔袭长沙,杨秀清安排的都是嫡系人马。 罗大纲和吴捷紧随萧朝贵之后,准备等萧朝贵打下永兴后,驻守此地。罗大纲是萧朝贵的心腹大将,吴捷是杨秀清殿下的新贵。 由于西王萧朝贵坚决效忠东王杨秀清,二者强强联合,杨秀清在太平军中的权势、地位已经牢不可破,就连洪秀全也不得不对他礼让三分。 吴捷投在杨秀清殿下,算是走上了快车道。 第43章 忠言逆耳 永兴在郴州城北八十里,沿途峰峦叠嶂,关隘重重。若清军择其险要据守,必将给太平军造成极大的困难。 谁知,清军并未设防,太平军轻易到达永兴。十多年前,永兴发生水灾,靠近郴水的一段城墙坍塌,至今仍未补修。永兴知县温德宣不敢守城,轻弃永兴。 太平军就这样兵不血刃占领永兴。萧朝贵仅在永兴停留两日,便将永兴城防交给罗大纲,自己率领大军继续奔往永兴北面的安仁。 罗大纲在城外置酒,为萧朝贵送行。 在太平军中,罗大纲与萧朝贵的关系十分特殊,萧朝贵既是罗大纲的靠山、上司,也是罗大纲的好朋友。 罗大纲横行无忌,屡出狂言,又无视洪秀全禁令,经常私自饮酒。洪秀全和杨秀清都不喜欢罗大纲,只因他威望高、能力强、熟悉水战,不得不倚重他。 太平军中很多大将对此心知肚明,对罗大纲敬而远之。罗大纲主动结交吴捷,也有部分原因出自于此。 唯独萧朝贵十分赏识罗大纲,两人性情相投,既是上下级,也是挚友。如今萧朝贵要率军远征,虽是暂别,罗大纲亦是十分不舍。 临别酒席上,罗大纲敬萧朝贵一杯酒,说: “西王此次长途奔袭长沙,料想能成大功。唯独有一点,请西王一定听老夫劝,扔掉这招摇的轿舆,避免像南王那样遭敌暗算。西王不如改乘战马,既能提高行军速度,又能隐蔽行踪。” 南王冯云山在全州督战时,因轿舆过于华丽,引起守城清军注意。清军朝南王轿舆发炮,冯云山中炮而死。冯云山一代枭雄,是太平军的实际缔造者,却死得如此窝囊,令人至今扼腕叹惜。 萧朝贵将烈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说道:“老弟所说极是,兄可不想像老冯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你放心,兄现在就改。” 萧朝贵比罗大纲年轻二十岁,只因地位高,故称罗大纲为弟。在等级分明的太平军中,这已是格外抬举罗大纲了。 萧朝贵当即传令,令人烧掉轿舆。 吴捷坐在席位末尾,心想这萧朝贵纳谏如流、果断决绝,似乎并非庸碌之辈。 历史上,萧朝贵虽然成功抵达长沙,却很快就死在了长沙前线。死因与南王相似,都是因为太过招摇而引起清军注意,中了清军的炮弹。只不过,南王冯云山是因为轿舆太过华丽,西王萧朝贵是因为衣服太过华丽。 何不就此劝谏西王呢,说不定还能得到他的赏识呢?吴捷盘算已定,在席间瞅了个空当,说道: “禀西王,小人以为,非但轿舆不应太过华丽,衣服也应如此,以免引起清妖注意。而且,西王贵胄之体,不应亲临前线,以免重蹈南王覆辙。” 谁知,萧朝贵勃然变色,说道: “天军规矩,军民俱按官级着装。我若打扮成士卒模样,岂不让大家笑话?再说了,我并非胆小怕死之徒,一向亲临前线以鼓舞士气。长沙乃是名城巨邑,天军志在必得,我又焉能避敌不前?” 这个萧朝贵,真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家伙。吴捷好心建言,却被他严词斥责,岂不知忠言逆耳自古便是至理名言? 罗大纲见状,赶忙陪西王喝酒,说起好话:“西王息怒,吴捷也是一片好心。” 萧朝贵这才缓和了怒色,把酒一饮而尽,冷冷地说道:“前日吴先生在天王府中献策,说得甚有道理。我听说你曾在湖南一带游历,不知我此次进攻长沙,吴先生有何见教?” 太平军中只有一个先生,就是杨秀清的亲信-曾做过客儒生的卢贤拔。萧朝贵称吴捷为“吴先生”,语气中不免带着嘲讽和轻蔑。 吴捷心里惶恐,硬着头皮说道: “小人不才,不敢称先生,亦不敢指教西王,只是有三点愚见,以供西王斟酌。其一,兵贵神速,天军直奔长沙,关键在快。若沿途遇到清妖,不必与之纠缠,亦不必恋战,不必攻克沿途州县,只管直趋长沙。如此方能出敌不意,奇袭长沙。 “其二,长沙是湖南省会,中外瞩目。听闻清妖首咸丰已经从各省调集兵马,共卫长沙。这些兵马都是客兵,对长沙人生地不熟,彼此又不相隶属,势必混乱不堪。天军可使用重金雇佣当地向导,越过清妖城外防线,直逼城门,寻隙破城。 “其三,长沙是座大城,天军人少,难以围困长沙。城外有两大要点,即妙高峰和蔡公坟,得之可控制要隘,以少制多。长沙城墙受十多年前大水浸泡,至今仍在整修,天军可采用穴地攻城法突破城墙。” 吴捷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下萧朝贵。只见他陷入了沉思,曾水源、李开芳、林凤祥等众将也都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萧朝贵才说道:“很好,有点干货,到时我见机行事吧。” 吴捷心舒一口气。萧朝贵不提反对意见,就是赞成自己的看法了。只因他顾及面子,不好出尔反尔地夸奖吴捷。 罗大纲见状,再次敬萧朝贵喝酒,说道:“西王,吴捷虽然年轻,却极有见识,是个难得的将才。刚才一番话,确实颇有见地,老朽听了也颇受启发。” 萧朝贵哈哈大笑,说道:“受教,受教。刚才我听他说‘重蹈南王覆辙’,心里一下就恼了。大军出征,刚刚开拔,好话听不见,尽听到些晦气话,叫我如何不恼!” 吴捷心里骂道:都是逆耳忠言,罗大纲劝谏你,你一一听从,我劝谏你,就被你骂成那样。你是西王,就能狗眼看人低?劝你脱下华丽的衣服,你不听,就等着在长沙迎接清妖炮火吧! 他嘴上却道歉道:“小人无知,惹得西王生气,罪该万死。西王勇冠全军,定能旗开得胜,一战而得长沙!” 于是众人一齐饮酒,畅谈起长沙的风物。 恰在此时,西殿属官过来报告,说安仁县内的斋教教众起义失败,清妖正在四处捉拿斋教教众。 萧朝贵当即对罗大纲说道:“老弟,安仁县事急,兄就此别过了。咱们长沙再见。” 说完,萧朝贵风风火火,率着三千精锐离开永兴,往安仁方向进发。 第44章 火药作坊 太平军据守永兴,可以与郴州互为犄角,改善郴州主力的防御态势。除此之外,日后太平军主力从郴州开赴长沙,永兴是必经之路,也是太平军的前进基地。 正因为永兴城很重要,杨秀清派罗大纲和吴捷二人驻守。他知道吴捷和罗大纲走得很近,故意分派两人共同防御永兴,确保太平军北上长沙的通道畅通无阻。 永兴城也是座大城,与郴州相当,抱山环水,易守难攻。 1839年,湖南发生百年难遇的大水灾,上至省城长沙,下至偏僻小县,城墙损坏严重。由于湖南吏治腐坏,至1852年,湖南境内损坏的城墙仍未得到整修。 太平军兴起以后,长沙城加紧整修颓坏城墙,至今仍未完工。永兴城南濒临郴水,有段一里长的城墙在那场大水灾中倾颓。清军以此为借口,声称永兴无法防守,弃城而去。 与清军截然不同,太平军并不凭借城墙守城。罗大纲和吴捷不负众望,一进入永兴便开始严密布防。他们只在城内布置少量兵力,把重兵都安排在城外,在险隘处、郴水渡口设置营垒,把防御前沿推进到城外数里。 由于郴州至永明皆为山道,易守难攻。为确保郴、永之间的通道畅通,罗大纲、吴捷二人还分兵据守沿线要隘。 在罗、吴二人的经营下,短短几天,永兴城便成了太平军手中的要塞。 由于萧朝贵进击长沙,罗大纲、吴捷前出永兴,太平军精锐尽出,不得不收缩战线。 石达开自桂阳城撤出,负责郴州城防,桂阳改由一股新加入太平军的天地会党守御。谁知道,这些天地会党太脓包,清军刚靠近桂阳,还未经战斗,天地会党便投降了。 清军一向畏敌如虎,怎么又敢逼近桂阳了呢?只因这股清军不同寻常,统兵官乃是在蓑衣渡之战中一战成名的江忠源。 当时,江忠源以区区千余楚勇,阻住太平军数万大军,逼得太平军自毁全部战船辎重,改走陆路。若非这样,太平军将顺湘江直下长沙。以长沙当时的城防情况,清军绝对守不住长沙。 幸而江忠源的兵马仍然很少,仍是千余兵马,对郴州、永兴的太平军构不成威胁。纵是江忠源想主动进攻太平军,和春、常禄等清军大将也不敢配合他,不愿配合他。 却说这天傍晚,一个名叫刘旻虎的小校急急忙忙入城,向吴捷禀报了一件十分重要的情报。 刘旻虎原是郴州的煤矿矿工,因他识字,为人机智,被吴捷提拔为旅帅,负责管理吴捷军中的土营。刘旻虎手下有三百矿工,都是吴捷从煤矿中招募来的新兵。 郴州、桂阳一带多煤矿,煤矿采煤要消耗大量的火药。这些火药都来自荷叶坪的红药作坊。(红药即火药的别称)。 因为这层关系,矿工们也和制作红药的药工颇有联络。 不久前,罗大纲和吴捷深入各大煤矿,裹挟大量矿工加入太平军。荷叶坪的药工们也蠢蠢欲动。 不久,清军马龙部进驻荷叶坪。荷叶坪位于永兴县西南、郴州西北,马龙进驻荷叶坪,可以威胁永兴、郴州的太平军。 马龙所部清军都是川兵,军纪败坏,在红药作坊里任意摊派钱粮,如强盗一般抢夺药工财产。药工们稍微反抗,马龙便借口药工与矿工关系密切,动不动就以图匪罪名抓捕药工,勒索钱财。 由于太平军在郴州盘踞日久,上峰开始催逼马龙进攻太平军。马龙哪敢挑衅太平军,竟然抓捕了上百个药工,说是俘虏来的太平军,以此冒功请赏。 药工们对马龙恨之入骨,他们派来密使,请求太平军到荷叶坪讨伐清军。只要太平军赶跑马龙的清军,救出被抓捕的药工,他们就愿意加入太平军。 吴捷心中大喜,连忙请来密使。那密使见过吴捷,叩头就拜,说道: “请大帅为小人作主,赶跑清妖头马龙。小人愿从此追随大帅,誓死效忠天军。” 那密使大概三十上下,长得眉清目秀,双目炯炯有神。吴捷看了心喜,亲自扶他入座,赐茶,说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何以如此憎恨清妖头马龙呢?” 那密使看起来十分着急,急切说道:“小人名叫郑光聪,祖上世代经营红药作坊,在荷叶坪也算小有名气。清妖头马龙进驻荷叶坪后,屡屡到小人坊中索要钱粮。小人父亲气恼不过,和清妖争辩了几句,被清妖打个半死。 “清妖头觊觎我家财富,便说我家通匪,把我家洗劫一空,还抓去我家老幼妇孺十二口人、作坊伙计二十一人,要小人筹集五千两白银赎金。小人经此巨变,已与清妖势不两立,本想集合家丁讨伐清妖,无奈实力单薄。 “因小人与大帅营中军官周旻虎相善,知道大人智勇双全,特跑到永兴,求大人可怜小人,兴兵讨伐清妖。除了我家之外,荷叶坪还有七家作坊都横遭此祸。大家公举我联络大帅,只要大帅肯替我们报仇血恨,我们茶叶坪八大作坊甘愿从此加入天军,以效犬马之劳。” 荷叶坪红药作坊世代经营红药,既为煤矿供应火药,也兼作鞭炮爆竹,甚至还为清军绿营制作子弹。若能得到红药作坊,对太平军大有裨益。 只是吴捷心里还有顾忌,担心这郑光聪是清军的奸细。但他转念一想,就是他是奸细,只要荷叶坪的清妖头不是江忠源,他就无需害怕。 沉吟片刻,吴捷说:“空口无凭,带兵讨伐清妖可是大事,我如何相信你?” 一旁的土营旅帅周旻虎赶忙说道:“大帅,小人与郑光聪是故交,甘愿为他担保。” 郑光聪见状,连忙起身跪下,说道:“大帅,小人指天发誓,若小人刚才有一句假话,全家天打雷劈,全族死无葬身之地。” 吴捷心里有数了是,他说:“周旻虎,你从营中挑选二十名精兵,随郑光聪连夜返回茶叶坪。我亲率大军于明日申时到达荷叶坪,咱们里应外合,袭击清妖马龙部。” 郑光聪和周旻虎大喜,再三拜谢而去。 第45章 奇袭荷叶坪 打发过郑光聪和周旻虎,吴捷连忙骑上战马,到城外寻找罗大纲。 罗大纲正在城外视察防务,得知郑光聪请求加入太平军,罗大纲十分高兴,说道:“若能得到荷叶坪的火药作坊,天军将如虎添翼,不仅能自产火药,还能自制各式火器。这一仗,是必定要打的。” 太阳已经西沉。吴捷和郑光聪、周旻虎约过时间,要他们戊时出发,不得提前,亦不得耽误。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吴捷考虑到罗大纲可能要亲自会见郑光聪。眼看,戊时将近,吴捷问道: “大哥,郑光聪和周旻虎将在戊时出发,你要不要亲自讯问他一下。” 罗大纲见吴捷安排已定,想了一下,便说道:“不用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吴捷不假思索地说:“老规矩。我准备明天寅时末出发,申时初可以到达荷叶坪。” 罗大纲想了下,说:“可以的。你好好准备,明天为兄就不陪你去了。” 吴捷大吃一惊,他转念一想,莫不是自己擅作主张,没有和罗大纲商量,惹他不高兴了? 还没待吴捷解释,罗大纲便说: “不是我有意冷落老弟。现在老弟和我一样是一军主官,应该独当一面了。若我跟着去,你凡事都请示我,何时才能独立?另外,听斥候讲,清妖大军从东面逼近永兴,你我两个人必须留一个在永兴主持大局。” 吴捷还是有些不甘,说道:“大哥,小弟骤升军帅,全赖大哥帮带。如今,荷叶坪的马龙是清妖正规军,素来骄横,不比寻常团勇。小弟手下都是新兵,万一失败,岂不有损大哥的威名?” 罗大纲哈哈大笑,说道:“你的才干,我是知道的,你只管去吧。我让罗琼树带五百老兵随你同去荷叶坪,这下总行了吧?” 罗琼树是罗大纲的族弟,追随罗大纲多年,战斗经验丰富。 既有罗琼树助战,吴捷便放心了。他拜谢过罗大纲,迅速回城调遣兵马,部署进军事宜。 荷叶坪位于郴州西北二十里外,周围群山环抱,西河穿村而过。此地盛产硝石和硫磺,又有西河可走航运,十分适合制造火药。 郑光聪祖籍浏阳,郑家世代以制作鞭炮爆竹为生,在浏阳小有名气。明末时,郑氏先祖为避战乱,从浏阳迁至荷叶坪。 到了荷叶坪后,郑家重操旧业,依旧制造鞭炮爆竹。经过数代人繁衍生息,郑家在荷叶坪枝繁叶茂,逐渐形成八个支系。 道光以降,国内民变四起。湖南会党十分活跃,又有苗人、瑶人等少数民族,常年发生内乱。不管是乱党,还是官军,都从荷叶坪订购火药。郑家两头通吃,生意兴隆,经营主业也从鞭炮爆竹变成了火药、子弹。 郑光聪年轻时有志于学,可他屡试不中,干脆放弃了举业,经营起家族产业。他胸怀大志,眼见官府腐败横行,内心十分不满,暗地结交江湖豪杰。 周旻虎是郴州煤矿里的矿工,也是天地会小头目。两人性情相投,私下成了好朋友。如今家族有难,郑光聪便通过周旻虎,和吴捷搭上了线,请吴捷派兵讨伐清军。 说起清军,郑光聪恨得咬牙切齿。这两年来,朝廷财政拮据,军费紧张。官军向郑家红药作坊订购火药,经常拖欠钱款,或者干脆赖账。他们是兵家老爷,郑家也不敢不给他们供货,不敢强逼他们偿还欠款。 清军副将马龙进驻荷叶坪后,自恃处于清军对抗太平军的最前沿,又是临时驻扎荷叶坪,对此地红药作坊的压榨更加肆无忌惮。 这也不能全怪马龙。朝廷已经拖欠他们三个月军饷了,再不弄点钱来,部队就要哗变了。 在马龙的默许下,清军在荷叶坪极力搜刮钱财。到后面愈演愈烈,清军竟然像强盗一样入室抢劫,绑架富户,弄得荷叶坪鸡犬不宁。 郑光聪的家人,就是这样被马龙手下的兵弁抓了去,要郑光聪上缴五千白银才肯放人。清军如此胡作非为,怎么不激起民变?老百姓又怎会不成群结队地加入太平军? 却说吴捷率领大军开赴荷叶坪,于申时到达荷叶坪。他带了一千三百人马,其中有五百人是罗大纲麾下的老兵。 前锋距荷叶坪仅五里了。 这时,陈丕成匆忙从荷叶坪赶来,向吴捷报告敌情。此次行动,他跟随罗琼树出征,率领一队牌尾前出荷叶坪侦察。 这些牌尾只有十四五岁,看起来像群不谙世事的孩子,并未引起清军注意。 陈丕成上气不接下气,对吴捷说道:“军帅大人,小人已经见过郑光聪和周旻虎。郑光聪秘密联合其他作坊,武装了七八十个精壮伙计,周旻虎亦带去二十个精兵,镇上可作内应的约有一百人。” 吴捷顾不上勉励他,问道:“讲重点,镇上清妖守卫如何?” 陈丕成十分兴奋,眉飞色舞地说道: “清妖共有两千人,毫无戒备。他们在镇子东面扎了三座营垒,但大小军官都住在镇子上。据郑光聪讲,清妖头马龙就住在镇北郑家花园里,其他军官上行下效,大都强占民宅,不回军营住宿。” 一旁的康可铨插话道:“你是听郑光聪讲,还是亲眼所见?” 陈丕成不慌不忙说道: “既有听郑光聪讲的,也有小人亲眼见到的。小人走在大街上,看到清妖游兵散勇当街赌博饮酒,一名清妖千总借住在郑光聪家中,对郑家百般凌辱。” 雷振邦,吴捷手下的旅帅,此时插问道:“怎么个凌辱法?” 陈丕成叹了口气,说:“清妖打死了郑光聪的父亲,却嫌晦气,不准郑光聪在家里办丧事我,郑光聪只得将父亲尸体停在郑家祠堂里。那名千总看上了郑光聪的妹妹,竟在丧事期间强纳为妾。” 众将纷纷愤恨不已。徐琛为人耿直正派,说道:“怪不得郑光聪如此仇恨清妖,换了我,非要起兵造反不可!” 吴捷点点头,对众将说道:“郑光聪家如此,其他几家作坊估计也差不多。清妖没有防备,咱们正可趁机偷袭。只是有一点,我要再次强调。以往天军打仗,只求击溃清妖,不求歼灭清妖。虽然能打胜仗,并未伤及清妖根本。 “过不了多久,清妖就能恢复元气,卷土重来。这一仗,虽然清妖人多,但天军士气高涨,又有内应,打败清妖不在话下。但是,这一次,我要以各部斩杀清妖、俘虏清妖的数量为赏罚依据。若是单纯击溃清妖,本帅可不会赏他。” 众将点头附和。 于是吴捷迅速作出部署,派康可铨率领三百本部兵马包抄清妖后路,擒杀镇上的清妖军官,防止他们返回军营组织防御。徐琛率领一百人马前往郑家花园袭拿马龙。 罗琼树率领七百太平军从正面进攻清妖,其中有五百广西老兄弟,个个以一敌十。吴捷自率二百兵马充任预备队,在阵后观战,随时加入战斗。 太平军迅疾如风,各部分头行动,转眼间各奔前线。 荷叶坪上的清妖毫无防备,根本想不到太平军竟会在接近傍晚时过来偷袭。 清妖大队兵马都已戒备了一天,此刻都松弛下来,正在吃晚饭。三座主营垒毫无防备,连哨兵都未安排。 高级军官耐不住营垒内条件简陋,早就住进了镇里。下级军官上行下效,也在申时初溜出了军营,到镇上饮酒赌博、狎妓看戏。 清军虽有两千士卒,却没有军官组织防御,犹如一盘散沙,毫无反抗之心,纷纷作鸟兽散。 镇上的清妖军官眼见营内起火,喊杀声震天,情知大事不妙。他们正要回营组织战斗,却见镇上不时什么时候涌来许多凶神恶煞般的太平军,见清妖就砍,如切菜砍瓜般杀红了眼。 清妖军官胆寒,反应快的赶忙脱下官服,却被红药作坊内的药工揪出。药工们早就对清妖恨之入骨,不等太平军攻进镇内,便拿出“滚地雷”、“雷公铳”、“窜天猴”等各种火器袭击清妖。 军官们抱头鼠窜,死伤大半,残余的军官在亲兵护卫下撤往郑家花园,与马龙合军一处,凑得一百余人。他们要么是各级军官,要么是亲兵侍卫,算是清妖精锐,生死关头,不得不拼死一战。 徐琛部下多是新兵,毕竟敌不过清军正规军,最后竟让马龙得脱。 清军兵败如山倒,刚逃出荷叶坪,却被埋伏在镇子西面的康可铨截击。不少绝望的清军士卒干脆不跑了,跪在地上求饶。 太平军虽多是新兵,此时看到己方大胜,敌方束手就擒,顿时信心大增。他们个个逞勇,或斩杀、或俘虏,将那两千清妖正规军杀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只一个时辰功夫,太平军就结束了战斗。 清军只逃出三四百人,余下或被杀,或被俘。荷叶坪火光冲天,西河水上漂满了清妖的尸体。 第46章 试放火器 当晚,吴捷令太平军在荷叶坪扎营休息。 官逼民反,各红药作坊连夜收拾行囊,打包器械,预备次日随太平军撤往永兴。 清前线总兵和春得知荷叶坪的马龙部被歼,既不敢派兵支援,也不敢组织兵力反攻荷叶坪。清军无所作为,眼睁睁地看着太平军在荷叶坪从容休整。 次日一大早,太平军放火焚烧红药作坊,带着数百名药工返回永兴。吴捷十分高兴,令郑光聪从药工中挑选了一百名精壮,组成火器营,以郑光聪为旅帅。 剩下还有两三百名药工,吴捷打算把他们分给罗大纲一部分,剩下的再献给杨秀清。 另外,太平军还抓到八百名清军俘虏。在处置俘虏问题上,众将争论不休。 罗琼树主张全部杀掉,以绝后患。太平军老兵憎恨清军,多持这种观点。 徐琛则认为,历来杀俘不祥,杀俘者皆不得善终。他主张在俘虏脸上刺上刺青,强迫他们为太平军效力。 康可铨则认为,清军纪律败坏,士卒多有烟瘾,临阵往往不战而溃。如果收编他们,他们只会成为太平军的累赘,白白浪费军粮。干脆,给他们一条生路,剪去他们的辫子,让他们自行回乡吧。 郑家深受清军祸害,对清军恨之入骨。听说康可铨主张释放俘虏,郑光聪极力反对。他和罗琼树一样,主张杀俘,即便不杀他们,也要把他们弄成残废,防止他们祸害民间。 最后,还是吴捷力排众议,决定善待俘虏。他命令众将甄别俘虏,将其中的健壮者、质朴者编入军中,将稍次者充作随军杂役,将朽弱年迈者释放。 看见郑光聪因此有些闷闷不乐,吴捷在撤回永兴的路上,特意把他叫至跟前,和他并辔而行。吴捷开导他说: “古人云‘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天军欲成大事,必须海纳百川,吸收俘虏入伍,可是事在必行的。 “再说了,这些兵卒多是身不由己,必须听从清妖官长的话。可清妖官长也有理由,缺饷缺粮,上峰又逼得紧。追根到底,还是朝廷腐败无能,官吏贪污横行。 “咱们要想过上好日子,杀俘虏是不管用的。只有彻底打败清妖,建立有田同耕、有钱同使、有福同享的新社会,老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 郑光聪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军帅大人,这些道理小人也懂。但眼见家人被清妖欺负成那样,小的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想起郑家的遭遇,吴捷脸上露出关切之情,问道:“令尊安葬好了吗?家人都还好吧?” 郑光聪心生感动,说道:“谢军帅大人关心。小人昨夜连夜将父亲遗体安葬在后山上,家人都很好。我们郑家族人、连同红药作坊里的伙计,全都随小人加入了天军。” 郑家族人加入太平军,难免又要带来不少妇孺老幼。根据太平军的制度,这些妇孺老幼都要分类编营。 妇女编入女营,从事纺织、挖掘壕沟、烧饭、担运粮草、站岗放哨等粗活。吴捷在永明县吸收客家人入伍时,客家人的女眷已经加入了太平军。这些客家妇女都不缠足,吃苦耐劳,很快便能适应太平军的生活。 郑家是荷叶坪的大族,妇女从不在外抛头露面,也不参与作坊事务。他们能够适应太平军的生活吗? 男人中,除精壮者编为正式太平军士卒,也即“牌面”外,其他年少者、年老者都要编为“牌尾”,从事后勤杂务。 这些妇孺老幼难免要影响太平军的战斗力。只有日后有了根据地,才能安置下这许多妇孺老幼。这也是洪秀全、杨秀清急于进攻长沙的一大原因。眼下,吴捷也顾不上这些问题。 问候过郑家的族人,吴捷言归正传,问道: “光聪,你们家世代制作爆竹鞭炮,近年来又兼为官军制作火药。天军一直缺少优良火器,你们此番加入天军,正当其时,必能建功立业。本帅想问问你,你们作坊能制作哪些火器?” 这个问题搔到了郑光聪的痒处。他侃侃而谈道: “我们郑家世代制作爆竹鞭炮。但近年来民生凋敝,内乱不已,老百姓哪还有余钱买鞭炮?我们也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制作红药上。郑家红药远近闻名,像我家这个作坊,一月可产红药一万斤,一半卖给附近的煤矿,一半买给清妖绿营。” 郑光聪说得得意洋洋,吴捷内心却颇有些不以为然。一万斤火药仅重五吨,放在现代战争中根本不值一提。 况且,郑家火药只是一种土制火药,由木炭、硫磺、硝配制而成,比起近代的tnt可要差远了。 吴捷不好说破郑光聪,且听他继续夸卖道:“去年以来,南方天地会、天军起义不断,清妖也开始向我家订购火器。除了制作火药之外,我家也开始制作火器,主要有‘滚地雷’、‘雷公铳’、‘窜天猴’、‘火神瓮’四个品类。” 说到紧要处,郑光聪故意停住。 不等吴捷催促,他的侍卫王杉忍不住插话道:“大人,你倒是继续说呀,不要停呀。” 郑光聪呵呵一笑,继续说:“这‘滚地雷’外表滚圆,如拳头般大小,重约一斤。使用时,先拔去外面的机括,再奋力掷向敌人。倏忽之间,‘滚地雷’就会爆炸,陶壳、铁片飞溅,敌人碰到非死即伤。” 我去,这不就是简易版的“手榴弹”吗?还是个违反日内瓦公约的“脏弹”。 郑光聪见王杉听得目瞪口呆,继续说:“再说这‘雷公铳’,乃是近战的利器。长约二尺,前面有六孔,每孔放一铅弹。点燃引信后,六颗子弹先后飞出,能撂倒一大片敌人。然后,火铳手可以继续使用铁铳,将受伤的敌人有砸伤砸死。” 看来,郑光聪确实本事不小,这‘雷公铳’在模仿前人火器的基础上加以创新,威力大增。 只听他接着说:“这‘窜天猴’与火箭相似,只是前面绑了个火药坛子。待‘窜天猴’飞出后,落在敌人中间爆炸,把他们炸得人仰马翻。” 这是简易导弹? 吴捷心里好笑,这‘火神瓮’只听名字就知道了,大概是个酒坛子,里面装满了炸药,可以充作简易地雷。 果然,郑光聪说道:“‘火神瓮’乃是在坛中装满火药,设置机括,事先埋在敌人必经之道路、桥梁、险隘上。待敌人通过时,触动机括,引爆‘火神瓮’。” 王杉听得如痴如醉,惹得吴捷一阵大笑。刚好到了中午,吴捷下令休息吃饭。 吴捷特意留郑光聪在一旁吃饭,以示格外恩宠。饭菜十分简单,都是早上提前烧好的。军帅的午餐比普通士卒的多了两菜一汤。 吴捷问郑光聪:“你刚才说了许多火器,有没有随军带着?若带的有,就拿过来试放一下,也叫我们开开眼界。” 郑光聪赶忙放下碗筷,说:“‘滚地雷’、‘雷公铳’、‘窜天猴’都带得有,只有‘火神瓮’十分笨重,不曾携带。” 他有意在众将面前显摆,急匆匆地跑到火器营中,带来几样火器。 众将都围了过来。 郑光聪先演示‘滚地雷’。只见一名士卒拿来一个黑糊糊的铁球,先拔去机括,然后奋力扔到远处十来丈远的空地上。 众将屏住呼吸,连忙伏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仍不见它爆炸。大家窃窃私语起来。郑光聪等得焦躁,生怕在众将面前丢了脸。 正在众人疑惑之时,‘滚地雷’砰得一声爆炸了。弹壳碎片、铁片四处纷飞,打掉好几处树枝。 罗琼树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揶揄他道:“这‘滚地雷’好是好,就是反应太慢。若被对面敌人捡了过来,反扔过来,大家岂不都玩完?” 土作坊生产的东西精度不够,不能精确控制引信时间,这是吴捷意料之中的。 郑光聪分辩道:“我这是卖给清妖的,故意延长了爆炸时间,好留给天军反应时间。” 吴捷也帮腔道:“琼树觉得‘滚地雷’不行,光聪你以后制造出了‘滚地雷’,不要分给他就是了。” 罗琼树连忙求饶,众将哈哈大笑。 郑光祖又释放了‘窜天猴’。可这‘窜天猴’的问题与‘滚地雷’刚好相反,还在天上飞行时就提前爆炸了。 倒是那‘雷公铳’威力十分大,连续射出六枚子弹。射完子弹后还能充当冷兵器伤人。众将喜爱不已。 吴捷勉励郑光祖道:“这几样火器都很好,只是仍有许多改良的余地。譬如这‘滚地雷’、‘窜天猴’,还得精确控制引爆时间。” 郑光祖答道:“小人一定谨遵军帅大人教诲,为天军生产出威力大、精度准、产量高的火器。” 吴捷非常重视郑光聪的火器,决心以荷叶坪药工为骨干,组建一支火器营。 当今世界,战争形态正在从冷兵器时代向热兵器时代转变。若要打倒清妖,有志于天下,必须抓紧建设火器营,研制新式枪炮。 第47章 仇人相见 萧朝贵率领三千精锐长途奔袭长沙,出敌不意,弄得清廷手忙脚乱。这长沙可是湖南省会,不折不扣的名城巨邑。 军兴以来,太平军尚未攻克过省会。若被他们攻下长沙,清廷颜面何在? 湖南局势糜烂,各方急报雪片似的飞往京城。年轻的咸丰皇上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坐拥华夏这个人口第一的的大帝国,却深感无能为力。 湖北巡抚常大淳奏报湖北境内防军太少,要求将已经增援湖南的六千名鄂兵“就近拨回”。 两江总督陆建瀛奏称太平军将入江西,要求拟调湖北的一千皖兵改留在江西助防。 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不敢到长沙赴任,借口常德城防空虚,自请调苗兵一千、黔兵一千助防常德。 除了这些封疆大吏们的告急卖惨,前线武官也不断催饷,户部又不断哭穷。 御史们动不动就发起弹劾,不是参这个将校怯敌,就是骂那个疆吏无能,唯独讲不出破敌良策。 年轻的咸丰皇上六神无主,只好把前线战事推给赛尚阿,令他便宜处事。 这赛尚阿不是已经被革职了吗,怎么仍是钦差呢? 原来,被咸丰寄予厚望的新任钦差大臣、两广总督徐广缙见太平军势头正猛,不敢前往前线赴任,仍在广西境内逗留。老钦差赛尚阿尚未交印下台呢! 眼见情势紧急,赛尚阿也做出了新的部署,催逼总兵和春、常禄等前线武官移营东进,进逼郴州、永兴。 9月初,常禄率兵进驻兴宁小平冲,从东面进逼永兴。 9月9日,和春率李瑞、秦定三、江忠源等部进驻郴州东北要隘朱木山。 同日,清军德亮、张国亮所部四千捷勇赶至永兴,归常禄节制。 此时,常禄帐下已有马龙、德亮、张国亮等部约六千人,均驻在永兴东侧。 永兴附近的太平军只有罗大纲和吴捷所部,兵力不足五千,在数量上已经不及清军。他们又要分兵驻守险隘,兵力捉襟见肘。 眼见清军大兵压境,罗大纲和吴捷决定收缩战线,坚守要隘,不教清军威胁永兴。 常禄十分怯战,手下的张国梁倒是一员猛将。他自恃人多,开始主动挑衅太平军。 张国梁是广东人,出身社会底层,早年游侠江湖,为人行侠丈义。他是天地会头领,做过罗大纲的部下,与拜上帝会会众来往密切。 张国梁原名张嘉祥,江湖人称“大头羊”,后因投顺清廷,改名为“张国梁”,意为“国之栋梁”。 太平军兴起以后,张国梁迅速崛起,成为广西提督的部下,深为向荣倚重。 日后,他还成为清军名将。在曾国藩的湘军崛起之前,他是清廷最为倚重的武将。 张国梁作战勇猛,熟悉太平军作战特点,是太平军的劲敌。因他早年与罗大纲、石达开相善,身为天地会同袍,却最终投降清廷,故被太平军视为叛徒。 张国梁认定太平军难成大事,死心塌地成为清廷鹰犬。最可恶的是,他在镇压太平军的过程中格外卖力,用太平军的鲜血染红头顶的顶戴。 对于这个穷凶极恶的叛徒,太平军恨之入骨,却对其无可奈何。 一到永兴,张国梁听说驻守在灵坎桥的太平军兵力单薄,便向常禄主动请缨,带兵袭击灵坎桥。 张国梁久阵战阵,熟悉太平军弱点。他探知太平军精锐都在长沙和郴州,永兴的太平军人数不多,便极力向常禄建言,鼓动常禄主动进攻永兴。 常禄为满人,因镇压太平军有功擢升河北镇总兵。他自有一套与太平军战斗的“心得”,认为太平军类似明末的流寇,不应从正面对抗。清军应当避其锋芒,待太平军撤退时紧追不舍,寻隙而击。 常禄劝张国梁,说永兴的太平军扎营已久,营盘坚固,清军不应强攻。 可张国梁立功心切,再三向常禄请战。常禄壮之,转念一想,正好可借此机会让上峰看到自己的勇敢。他额外拨给张国梁一千精兵,凑成两千人,勉励张国梁奋勇杀敌。 张国梁9日才到达永兴,10日便率领两千大军进攻灵坎桥,可谓神速。 灵坎桥位于永兴城东北,扼守着耒水和城北官道,是通往安仁的要隘。若太平军丢失灵坎桥,将被敌军堵住去路,也就不能顺利撤出永兴、通过安仁前往长沙。 正因为灵坎桥位置十分重要,吴捷派副帅邹世安驻守。邹世安安排重兵驻守灵坎桥,另外在灵坎桥以北二里处连设三座营垒,作为防御灵坎桥的外围据点。 这三处据点合计有两百人马,都是邹世安的老部下-天地会瑶人,由旅帅李珊元率领。 李珊元孤立在灵坎桥外,只有二百兵马,怎是张国梁的对手?仓促之下,李珊元只得烧毁营垒,率军退到灵坎桥,与邹世安合军一处,拼死抵抗。 邹世安也只有六百人马,只能凭借营垒固守。所幸灵坎桥地势险要,张国梁施展不开人马。 张国梁将两千兵马分成三队,轮番进攻灵坎桥,试图疲惫太平军,然后乘机夜袭。 灵坎桥距离永兴城不到十里,邹世安告急,永兴守军群情激愤。 想不到,清妖竟敢主动过来挑战! 罗大纲更是义愤填膺。 当年,张国梁游侠江湖,身负数条人命,被官府四处通缉。张国梁走投无路,投奔了身为天地会大舵主的罗大纲。罗大纲十分赏识他,提拔他做了天地会的头领。 想不到,自己当年看走了眼。张国梁意志不坚,做了清廷的鹰犬。现如今,他竟然率领大军,大举进攻昔日的恩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罗大纲亲自率领五百精兵支援灵坎桥。吴捷生怕罗大纲意气用事,又因灵坎桥本就是吴捷的防区,便也率领五百精兵上前支援。 小小的灵坎桥,骤然集中了敌我四五千兵马,一场恶战即将展开。 待罗大纲和吴捷赶到灵坎桥时,清军前锋已经突入灵坎桥主营营垒。 邹世安手下多是新兵,眼见清军突入营垒,难免仓皇失措,又有人开始溃逃。邹世安连斩数个逃兵,总算稳住了局面。他亲自挥舞长矛,带着士卒迎击清军。 无奈缺口越来越大,更多的清军涌进营盘。 值此千钧一发之时,罗大纲和吴捷率军赶到。 罗大纲虽已五十多岁,却是老而弥坚,神勇不减当年。他在亲兵的簇拥之下,骑一匹枣红色骏马,穿一身银色轻甲,直奔营垒缺口。 罗大纲边骑马,边挽起大弓,“嗖”的一声射出一支毒箭,清军一员偏将应声落马。那清将本矗立在营盘缺口处,指挥营外的清军进入营内战斗。清军军官毙命,周围的清军士卒正要上前营救,罗大纲又是一箭,射中最近一名步卒。 眼见罗大纲箭无虚发,清军不敢靠前,纷纷回撤。 罗大纲的部下一涌而上,堵住缺口,开始围歼落在营盘内的清军。 罗大纲属下的士卒都是天地会的亡命之徒,十几年前就开始与官军作战。他的亲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以一敌十。这群人如狼似虎,三下五除二就把营盘内的数十个清军一一擒杀。 张国梁见状,重新在灵坎桥前列阵,又一次组织进攻。他果然是个剽悍之徒,不顾作战失利,仍敢再次战斗。 邹世安急忙向吴捷和罗大纲献计,说道: “两位大人,清妖势大,张国梁剽悍至极。小人营中有本地天地会党,熟悉此间小道。小人愿意督率五百兵马,走小道绕至敌军身后,偷袭张国梁。届时,两位大人从正面强击清妖,我从侧后策应,必能破贼。” 吴捷沉吟片刻,说道:“我刚好带来五百生力军,世安营中士卒已经疲惫,就让他们留在营中。罗大哥,我和世安带五百人绕到敌后,劳您在阵前和张国梁周旋。到时,咱们前后夹击清妖,如何?” 罗大纲点点头,说道:“事急矣,你们快去吧。路上小心,不要盲目盲干。” 于是吴捷和邹世安悄然从营内撤出,在向导带领下,翻越山间小道,向敌后进发。 罗大纲为掩护吴捷,在营前大张声势。他跑到营外叫阵,冲着敌军大喊:“张嘉祥,你还认得我吗?” 第48章 阵前单挑 张国梁昂首骑马来到阵前,说道:“罗大人,别来无恙。” 罗大纲哈哈大笑,说道: “张嘉祥,十年前你来投奔我,还敢披发纹身,一副英雄模样。如今你做了大官,扎起了辫子,模样丑极了。你要是脱下盔甲,换上武将官服,活脱脱一个跳梁小丑呢!” 罗大纲说完,太平军阵营内轰然大笑。太平军最恨叛徒,此刻见到张国梁,纷纷骂道: “呸!叛徒!当初要不是罗大帅收留你,你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无耻混蛋!恩将仇报!心肺被狗吃了吗!” “天军驾到,你张小儿还是赶紧弃暗投明吧。不然,天军定杀得你们丢盔弃甲,哭爹喊娘!” …… 清军那边也不甘示弱,对着太平军大骂,无非说太平军目无君父,蹂躏乡里,侮辱儒教等。 过了好一会儿,阵前叫骂声才渐渐停下来。 张国梁又怒又恼,战马也焦躁得来回踱步。他大吼一声: “都给我闭嘴,两军交战,哪有什么婆婆妈妈的。老罗,你我早已恩断义绝,彼此各为其主,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够英雄,咱们两个来阵前单挑。你赢了,我就此退兵,我赢了,就请你让出灵坎桥。” 罗大纲正要应战,底下一员战将拍马来至阵前,说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罗大帅单挑。” 那战将不是别人,正是罗大纲的族弟罗琼树。 张国梁认识罗琼树。当年罗琼树尚未知名,只是罗大纲手下的亲随,而张国梁已是罗大纲的心腹骨干。眼见罗琼树不给他面子,张国梁大怒,拍马向前应战。 两军战鼓声起,将士们都紧盯着阵前的罗琼树和张国梁。 只见罗琼树骑一匹毛栗色骏马,手持一柄长矛,未着盔甲,只在头上包着一块黄头巾。张国梁骑一匹高大的银灰色骏马,手持一柄银色长矛,全身披挂盔甲。 两人骑马向对方冲去,“铛”的一声,矛尖相撞。两人力道极大,溅出数道火花。 罗琼树本就身体精瘦,又未穿盔甲,所以显得十分灵巧。张国梁身材高大,顶着烈日穿戴盔甲,在马上稍显笨拙。 两人交战五六个回合,彼此难分胜负,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只是罗琼树体力不如张国梁,时间一长,内心焦躁起来。眼看又要交手,罗琼树暗中轻勒缰绳,降低坐骑速度。不出意外,此次交手又是平手,谁也没伤着对方一根毫毛。 紧接着,罗琼树调转马头,孤注一掷,用尽全身力气,使出一招绝技-“回马枪” 张国梁猝不及防,身上中了一矛。只可惜,他身着盔甲,罗琼树的长矛只伤到他的皮毛,未及筋骨。 张国梁忍住疼痛,夺过罗琼树的长矛。罗琼树兵器已失,战马又因为紧急调头而速度骤减。张国梁瞅准时机,一矛刺向罗琼树。 罗琼树眼疾手快,闪身躲过长矛。张国梁没有刺中罗琼树,却刺中了他的坐骑。战马吃痛,瘫倒在地。罗琼树也从马上跌了下来。 罗琼树正要逃跑,却被张国梁赶上,被他的矛尖锁住喉咙。 罗琼树认输,正闭上眼睛等死,却听得张国梁大声嚷道:“老罗,我此番饶罗琼树一命,算是报答你当年的知遇之恩。从今往后,我与你们罗家再无瓜葛。大家各为其主,休要再提当年那些破事。” 罗琼树看了张国梁一眼,只见他双眼阴鸷,满脸通红,浑身透着浓浓的杀气。罗琼树不敢再逞能,慌忙起身跑回阵中。 太平军这边神情严肃,不少人暗自佩服张国梁的神勇。 罗大纲也暗暗叹气:此人要是留在太平军效力该有多好!自己当年身强体壮,或许能与张国梁一搏。如今年老体衰,和他同阵单挑岂不吃亏?可惜吴捷不在,以吴捷的武艺,或许能敌得过张国梁。 张国梁打败了罗琼树,气焰更加嚣张。他不顾腹部受伤,继续在阵前挑战,说道: “老罗,刚才我说过,若我打赢,你就要让出灵坎桥。我劝你老人家识相点,趁早让出灵坎桥。否则,我底下的大军定将你的营垒踏成稀巴烂。” 罗大纲哈哈大笑,骂道:“吕布三姓家奴,尚知忠义二字,敢于手刃董卓。你出卖同袍,欺师灭祖,谁也会相信你的鬼话?谁又答应你让出灵坎桥了?有本事,你尽管来攻好了。” 张国梁大怒,气得吹鼻子瞪眼。他正要率军强攻,却被常禄阻止住。 原来,常禄担心张国梁轻敌冒进,特意带来一千援军助战。他把张国梁从阵前招回,说道: “殿臣老弟,稍安勿躁,且到阵后休息片刻。老兄我带来了两门‘大将军炮’,且让兄帮你轰开营垒,老弟再进攻不迟。” 张国梁字殿臣。在明清时,士人之间以字相称,体现着尊敬和亲昵。 常禄嘴中所说的“大将军炮”,乃是一种一千斤重的铜炮,威力巨大。 张国梁大喜,说道:“谢大帅扶持。有了‘大将军炮’,必能破此长毛贼。” 这种“大将军炮”能将二十斤重的炮弹打出一里远。对于装备简陋的太平军来说,“大将军炮”实乃梦魇般的武器。 罗大纲见状,立即指挥部队回营,企图凭借营垒固守。 不一会儿,清军两门“大将军炮”开始发射炮弹,为下一波强攻实施炮火准备。 太平军的营垒都由竹木、泥土筑成,哪经得起二十斤重的炮弹?“大将军炮”一炮袭来,正中太平军营前的鹿角。只见木头崩裂、泥土横飞,布置严密的鹿角出现了一个缺口。 太平军士卒恨得牙痒痒,只可惜没有巨炮,不能反击清军。几个炮手按捺不住,使用土炮反击,可惜射程不够,炮弹在清军阵前落下。 好在“大将军炮”射速较慢,发射一枚炮弹要一两分钟。乘着清军换弹的间隙,太平军士卒不顾危险,出营修补防御工事。 如此小半个时辰,太平军营垒被轰出一块大的缺口,太平军拼命填补缺口,仍然无济于事。 清军得意洋洋,只等再打两轮炮弹,就要实施强攻。 恰在此时,在天地会党的带领下,吴捷率领五百人穿越山间小道,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清军侧后。他们潜入清军阵后的树林里,后卫离清军仅有半里远。 清军足有三千人马,正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灵坎桥太平军主营垒,并未注意到吴捷这拨人。 吴捷等人没有骑马,也没有携带重炮,全靠步行穿插到敌后。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清军阵前又来了一拨装备精良的援军,即常禄的一千援军。 这拨清妖援军以骑兵、炮兵为主,虽仅千余人,却在战马、“大将军炮”的衬托下,竟像有两三千人似的。 太平军不禁胆寒。自己这边仅有五百人,又深入敌后,岂是清军的对手? 吴捷回望众兵士,只见他们面露胆怯,犹豫不敢向前。他把卒长以上军官召集到一起,鼓励大家道: “此番清妖大军压境,罗大人仍在灵坎桥主战场苦苦支撑。若被清妖攻入营垒,大家就没退路了,只能等死了。不管前面有多少清妖,我们都要横下一条心,只许进不许退。 “只要我们军官带头冲锋,士卒就不会怕死后退。尤其要注意的是,一定不能慌乱,按我们平时演练的那样,由我带着火器营往前冲,其他人紧跟在后,务必要打清妖一个措手不及!” 第49章 反败为胜 既然主帅吴捷要带头冲锋,太平军军官们不禁热血沸腾,胆气豪生,没有再敢言退者。 不一会儿,火器营在队伍前面集合。火器营共有一百五十人,既有郑光聪的药工,也有从老兵中抽调过来的精锐,每人携带一枚“窜天猴”、两枚“滚地雷”、一柄“雷公铳”。 火器营旅帅为郑光聪,是吴捷军中的精锐。自从荷叶坪之战后,吴捷花费大量精力建设火器营。虽然才十来天功夫,火器营已经初见成效。 吴捷亲自指挥火器营,潜伏到树林最前沿停了下来,距离清妖右翼部队约有半里远。他令大家把‘窜天猴’分成两部分,一部瞄准清妖火炮,一部瞄准清妖中军。 等到清妖火炮冒出黑烟,吴捷下令施放‘窜天猴’。 火炮的炮声盖住了“窜天猴”的嘶鸣声。直到“窜天猴”飞到头顶,清妖才发觉异状。尤其是中军位置,聚集了常禄等清妖军官,是清军要害。 顿时,清妖阵中一片慌乱,不分军官士卒,都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躲避。 很快地,“窜天猴”如一阵春雷,在清妖阵中“劈里啪啦”爆炸开来,炸得清妖人仰马翻。 清妖来不及组织抵抗,吴捷已带着五百太平军冲至清妖前面,离清妖只有三四十步。他一声令下,火器营将士拔掉“滚地雷”的机括,齐数三下,奋力将“滚地雷”掷入清妖阵中。 有的“滚地雷”在空中爆炸,有的滚落在地后爆炸。“滚地雷”所到一处,清军一片狼藉。 灵坎桥罗大纲部发现吴捷不顾人少,已经发起袭击,立即整顿队伍,打开营门向清军冲去。 这时清军也反应了过来,一面准备迎击罗大纲,一面分出一千人马阻击吴捷。 他们发现吴捷这拨太平军人数不多,便镇定下来,使用弓箭、火枪反击。 王杉率着几个亲兵,护住吴捷,在前面为他挡子弹。 清军一拨箭雨、子弹袭来,撂倒十来个太平军士卒,就连吴捷的一员亲兵也中了火枪,当即毙命。 “滚地雷”很快掷完,吴捷再令火器营将士释放“雷公铳”。每铳可释放六发子弹,一阵弹雨砸向清妖,又毙伤上百个清妖。 清妖胆寒,右翼松动,有人开始溃退。一员负责督战的清将拍马截住败兵,连斩数人,终于稳住阵脚。 太平军火器用完,只能硬着头皮冲锋。罗大纲的人马刚出营不久,离清军还有二百步远。 吴捷深知,清军欺他人少,又没了火器,必须趁现在突入清军营中,搅乱清妖阵脚,等到罗大纲的大军。 他大吼一声:“兄弟们,跟我来!誓死杀妖,宁死不退!” 说完,吴捷带头向清军冲去。太平军士卒见罗大纲大军将至,心里顿时有了底气。眼见主帅带头冲锋,他们也不敢露怯,人人逞勇,追随吴捷冲入清军阵营。 清军虽然是正规军,武器又先进,却军纪废弛,士卒羸弱。论起白刃战,却是打不过太平军的。 吴捷率军冲垮清军右翼,却看到罗大纲正和张国梁纠斗在一起。张国梁十分剽悍,所部死战不退,竟然顶住了罗大纲的冲击。 张国梁本人是条好汉,一杆长矛在他手中上下翻飞,恰似一条出水的蛟龙。矛之所向,太平军纷纷落马。张国梁如入无人之境,带着亲兵专往人多的地方去。所到之处,太平军纷纷败北。 罗大纲不服,由一队亲兵簇拥着,直奔张国梁而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人紧拍战马,直奔对方而去。 张国梁年轻力壮,罗大纲经验丰富,两人各使长矛,你来我往,招招朝向对方要害。 罗大纲终究年纪大了,耐力不如张国梁,逐渐落了下风。张国梁毫不相让,面露得意,必欲将罗大纲置于死地。 眼见主帅危险,一员小将挺身而出,横在张国梁面前,叫道:“狗贼,我来跟你过过招。” 这小将只有十五六岁,骑在战马上愈显瘦小,正是罗大纲的亲兵侍卫陈丕成。 张国梁欺他年小,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也敢在大爷面前撒野。” 陈丕成冷哼一声,说道:“老子名叫陈丕成,日后夺你首级者,必是老子。” 说罢,陈丕成提枪刺向张国梁。张国梁正要使用长矛隔开,陈丕成却虚晃一枪,做了个假动作,然后直朝张国梁面门刺去。 此刻,陈丕成的身体已经暴露在张国梁矛下。这是一种不要命的、两败俱伤的打法。陈丕成故意卖破绽给张国梁,若张国梁中计,不难刺中陈丕成。但这样的话,陈丕成也很容易刺中他。 张国梁大吃一惊,连忙躲过陈丕成的长矛。一个小小的童子兵,竟敢在自己面前撒野。张国梁不敢大意,集中精神和陈丕成打斗起来。 没过几个回合,张国梁自恃身强力壮,瞅准时机,一把夹住陈丕成的长矛。陈丕成拼命抽动长矛,那长矛在张国梁手中就像长在了那里一样,纹丝不动。 若换了别人,早该丢掉长矛,落荒而逃了。陈丕成却死死抓住长矛不放。张国梁性起,使出蛮力,将陈丕成连人带矛掷至地上。 他犹不解恨,挺起长矛,还要刺死这个尚未成年的童子兵。陈丕成慌忙起身,站在地上举起长矛迎敌。 那瘦小的身影,在张国梁战马的衬托下显得那样的渺小、无助!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员战将骑马疾驰而来。他浑身沾满血汗,一支长矛左右飞舞,从清妖中杀出一条血路,横矛护在陈丕成身前。 他叫道:“狗贼,老子与你过两招!” 说罢,不等张国梁反应过来,吴捷挺矛向张国梁刺去。张国梁起先并未在意,使用长矛格开对方兵器。没想到,对方力道甚猛,震得张国梁手腕发麻,长矛几乎脱落。 张国梁不敢怠慢,握紧长矛对敌。 却见吴捷越战越勇,一支普通的长矛在他手中舞得灿如蛟龙。此人力道又猛,招式奇特,打得张国梁几无招架之力。 如此五六个回合,张国梁心知不敌,仗着坐下是匹好马,跃马跳出四五丈远,藏到亲兵中间,喊道: “敢问阁下是哪位好汉?” 吴捷冷笑一声,说道:“狗耳朵听清楚了,老子名叫吴捷!张国梁,你赶快过来受死!” 这时候,常禄眼见张国梁不敌对手,先行带着亲兵溃逃。 之前,吴捷在荷叶坪全歼清军马龙部两千人,声名大噪。 张国梁得知对手就是大名鼎鼎的吴捷,更加胆寒。他不敢接战,嘴里却说道: “我张国梁不跟无名之辈交手!若有胆量,叫罗大纲过来应战!若没胆量,老子先回营喝庆功酒了!” 说完,张国梁也不等吴捷回话,由亲兵簇拥着向后撤去。此人确实勇猛,虽是撤退,仍然亲自殿后。 吴捷心里不甘,率领部下追击。张国梁且战且退。 追至一处险隘处,吴捷迫之甚急。清军争相逃命,相互拥挤、推搡,掉入悬崖的士卒、战马无数,更有无数的辎重、枪炮遗落。 吴捷不依不饶,直抵清军背后。清军被逼得走投无路,也不管自家人马还在隘口拥挤,发炮袭击太平军追兵。 太平军猝不及防,伤亡十数人。吴捷这才作罢,下令收兵回营。 灵坎桥之战中,清军先胜后败,不仅损兵折将,更折扣火器无数,连仅有的两门“大将军炮”也落在太平军手中。 太平军亦死伤上百人。敌将张国梁的骁勇善战给太平军士卒留下深刻印象,不少人谈“梁”色变。 是役后,双方均无力发动新的战事。 太平军正在酝酿北上长沙,清军更加怯战不前。郴州、永兴战场复归宁静。 第50章 避实就虚 9月12日,萧朝贵中炮重伤。当时,他正在长沙前线督战,指挥士卒炮轰长沙城内的天心阁。 天心阁是当时长沙城内最高建筑,里面藏有清军两门巨炮、数十炮手。天心阁内的清军见他衣着华丽,集中炮火朝他轰击。 萧朝贵中炮,胸膛被炮弹创伤,次日便一命呜呼。 萧朝贵临走时,吴捷曾劝他勿要亲临前线,勿要衣着华丽,却被他严加斥责。 没想到,吴捷一语成谶,萧朝贵果然死于长沙前线。 萧朝贵一代枭雄,人称西王八千岁,却只活了三十二岁,死于清军无名小卒之手。 九月下旬,消息传到郴州、永兴。杨秀清和洪秀全商量,决定放弃郴、永,全军北上长沙,支援长沙战事。 此时,清军在郴、永一带驻有一万七千人。其中,郴州附近驻有九千人、永兴附近驻有八千人。 郴州、永兴的太平军虽有近四万人,却有超过一半是老弱妇孺。这些老弱妇孺不能打仗,影响行军速度,全都集中在郴州。 太平军想要全身而退,决非易事。 杨秀清的部署是,大军先撤出郴州,到达永兴,再抄近道直趋长沙。他命吴捷作为全军先锋,先从永兴北上,占领安仁,在此等待罗大纲。 待郴州太平军接过永兴防务,罗大纲部再前往安仁与吴捷会合,凑成四千援军,然后星夜进援长沙。 经过奇袭荷叶坪、灵坎桥之战,吴捷在太平军中名望大增。杨秀清对他委以重任,命他作为开路先锋,可见对其期望之高。 9月23日,吴捷率领一千五百名士卒,轻装简从,预备进占安仁。经过历次扩军,吴捷军中已有三四百名家眷。 此次北上,吴捷将军中家眷全部留在永兴。待太平军主力进驻永兴后,让家眷随太平军大队行动。 惊闻太平军北犯安仁,清军负责永兴战事的总兵官常禄大惊,派张国梁率一千轻骑前往安仁堵截。 吴捷率着一千太平军,一路且战且进,并不恋战,于9月27日抵达安仁县城南龙海塘、江口洲一带。 但见安仁城城门紧闭,城头清兵来回巡逻,警备森严。吴捷这才得知,清军张国梁部已经占据安仁,在此设防堵截太平军。 张国梁虽然骁勇,却是吴捷的手下败将。太平军诸将胆气正豪,主张立即进攻安仁,再败张国梁。 徐琛情辞尤为殷切,他是太平平老兵,最恨张国梁这种叛徒。他说: “张国梁是咱们的手下败将,又只有一千人马。以咱们的实力,拿下安仁不成问题。愚以为,咱们应该按计划强攻安仁,痛打落水狗,彻底剿灭张国梁。一则以壮军威,二则也让世人看清楚,咱们天军对叛徒决不姑息纵容。” “不错”,雷振邦赞同徐琛的观点,说道:“从地形上来看,经安仁北上长沙路程最短,费时最少。后面,天军还有数万大军,还要携老带幼,不便舍近求远。” 雷振邦做过永明县的都头,对湘南的地形、民情十分熟悉。 但是,康可铨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说: “依我看,咱们还是绕过安仁,避实就虚为好。张国梁不同寻常清妖。咱们虽然打败过张国梁,却是与罗大帅合力,又凭险据守,才勉强打赢了他。 “如今张国梁凭险据守,以逸待劳,若我们和他硬碰硬,恐怕要吃亏的。从永兴到长沙,抄小道也要走六百里,如果处处和敌纠缠,何时才到得了长沙?” 康可铨说完,众将默然不语。 吴捷也不愿强攻安仁,这将耽误时间,也将损兵折将。他说:“诸位,老康说得有理。我军作先锋,目的不在攻城略地,而在打通通往长沙的道路。若在安仁耽误时间,势必影响大军北上长沙。 “既然安仁已有清妖,咱们就应避实就虚,折向东北的茶陵州。清妖兵力不敷,守安仁则不能守茶陵。我意已决,咱们立刻调转方向,向茶陵州进发。” 吴捷力排众议,诸将也不敢再说什么。于是,全军绕过安仁,折向茶陵州。 9月27日,太平军先锋官徐琛到达茶陵州西门。徐琛不待吴捷的大军到齐,率先进攻西门。 清军未在茶陵设防,署理知州刘旭带着百名团勇守城。这些团勇或是本地绿营,或是临时招募来的乡勇,哪是徐琛的对手?他们一触即溃,稍作抵抗便四散奔逃。 不到一个时辰,徐琛便攻进茶陵州城。署理知州刘旭从南门撤出,却被本地天地会党捕获,献给了吴捷。 太平军所到之处,天地会、斋教等会党纷纷起而响应。清军之不得人心,由此可见一二。 9月28日,罗大纲率领大军自永兴来到茶陵,与吴捷会合。 9月29日,郴州太平军前队进抵茶陵。东王杨秀清正处于前队军中,当夜召见吴捷、罗大纲二人,向其面授机宜。 数日不见,杨秀清显得神采奕奕,毫无疲态。他颇有兴致,先让二人复述了奇袭荷叶坪、大战张国梁的经过,询问了其中一些细节。 吴捷、罗大纲二人难免添油加醋、夸大其辞,绘声绘色地把太平军的神勇、清妖的怯懦无能一一陈述。 杨秀清十分高兴,说道:“你二人替天军守永兴,直面清妖大军,连战连捷,打出了天军的威名。尤其是吴捷,虽然才加入天军不久,却屡立奇功。吴捷,我已决定升你为金二辛二正监军,恭喜恭喜。” 吴捷目前的军职为军帅,监军比军帅高一级。当年,南王冯云山按照《周礼》设置官职,监军共计一百名,分为炎、水、木、金土五类,每类正副各十名。 军帅、监军都掌一军,军帅主管平时训练、管理,监军专管战时指挥,故比军帅高一级。 吴捷本就是一军主官,对他来说,升军帅为监军,无非是官爵名份之差,丝毫不能增加实权。但毕竟是官升一级,又当着东王之面,吴捷还是赶忙向杨秀清道谢: “全靠东王栽培,吴某才有今日。吴某愿为东王赴汤蹈火,为天军当先锋打头阵,早日定鼎中原。” 由于有了嫡系部队,吴捷说话也硬气了。以前,他在杨秀清面前自称小人,现在则自称吴某。 杨秀清察觉到这一细微的变化,一丝不悦在脸上一闪而过。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说道: “你屡立战功,升官是应该的。目前战事仍频,清妖仍不死心,你们立功的机会多的是。” 他转向罗大纲,说道:“老罗,你刚升任总制,我不好再升你官。等咱们到了长沙,我再升你作将军如何?” 罗大纲大喜,赶忙向杨秀清道谢。 罗大纲此时任土一总制。总制比监军又高一级,除了作战指挥之外,还要兼管后勤等其他事务,是一军的最高长官。 但到了“将军”就不一样了,将军可以统带多个军。太平军每临大的战役,都要组织多个军参战,这时就必须有一个“将军”以上的高官统一指挥各个“军”。 所以“将军”与总制、监军、军帅等一军长官有着本质的区别。太平军设置如此复杂的官职,其奥妙正在于此。只有职位高于其他人,才能统率多支部队,才能指挥得动其他部队。 清军武器优于太平军,却屡次败于太平军之手,很大一个原因就在于各军互不隶属,长官互相瞧不起对方。清军每当临阵接敌,败不相救,胜则相争。究其根源,则在于满清限制军权,满人不敢放权给汉人。 杨秀清军务繁忙,不久就打发两人离营,他叮嘱二人道: “兵贵神速,我已接手茶陵,你们可大胆北上长沙。路上不要迟留,亦不须留兵接应我们,只管直奔长沙。到了长沙,劳烦老罗你接替曾水源,统一指挥前线诸军,再发动一波猛攻,争取在大军到达之前攻入长沙。” 二人领命而去。 第51章 首战不利 10月5日,吴捷、罗大纲部四千人抵达长沙城南,与曾水源、李开芳、林凤祥三位大将胜利会师。 长沙是座大城,城墙高近三丈,清军调集多路大军防守长沙。萧朝贵奇袭长沙,本就是一场豪赌,期望出奇制胜。眼看就要赌赢,萧朝贵却不幸陨落城下。 太平军自此失去先机,而人数又远逊于清军,终究未能夺下长沙。他们已在长沙城下连战多日,士卒疲惫,粮草不济。 此刻,曾水源等人终于盼来了援军,长沙城下太平军军营里顿时一片欢腾。 可长沙城下的形势又是严峻的。清军各路援军齐聚长沙,人数远远多于太平军。 除了和春、江忠源等老对手,还有黔兵、苗兵、陕兵等其他省份的客兵。就连一直在桂林称病不出的向荣,也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再次“带病”出征,赶到长沙主持战事。 清军援军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向长沙。 罗大纲召集众将商议兵锋所向。吴捷当即进言: “罗大哥,长沙城外有两大要地,一曰妙高峰,已在我军手中,一曰蔡公坟,为清妖秦定三部所踞。卑职以为,咱们应当马不停蹄,立即进攻蔡公坟。 “只要夺下蔡公坟,就能扼敌要害,与妙高峰连成犄角,牢牢掌握进攻长沙主动权。任清妖来多少人,咱们杀多少人。” 曾水源的三千先锋之所以未能攻下长沙,就在于错失良机,未能及时夺下蔡公坟,为清妖所乘,反而陷于被动境地。 清军以蔡公坟为据点,如同在太平军阵地摁下一颗钉子,可对太平军的营盘构成威胁,使太平军颇为顾忌,不敢放心攻城。曾水源师老无功,原因便在于此。 罗大纲当即下令,自率四千人进攻蔡公坟秦定三大营,令曾水源率一千人从侧后偷袭清军营盘。 谁知,罗大纲、吴捷才走到仰天湖,便碰到了大队清军。清军早有所备,竟然主动出营迎击太平军了! 原来,江忠源的弟弟江忠济一直在追击郴州的太平军主力。得知太平军派出四千援军进击长沙,他飞书急告江忠源。清军早就有所准备了。 清军以秦定三的黔兵为主。眼见太平军气势汹汹,黔兵腿软,不敢接敌,只能凭借枪炮胡乱射击。 太平军岿然不动,冒着炮火向前冲击。黔兵渐渐不支,眼看就要溃退。 关键时候,江忠源带着楚勇支援。江忠源曾在蓑衣渡以一千楚勇大战太平军主力,甚是凶悍,是太平军劲敌。 他本人虽是一介书生,却敢骑马带头冲锋。楚勇虽然人少,却人人当先,追随主帅冲入太平军营中。 江忠源这一出,确实出人意料。由于两军纠缠在一起,清军不能再发挥火力优势。但也正因为江忠源的奋勇向前,清军也稳住了阵脚。秦定三大受鼓舞,指挥将士冲入太平军阵中。 两军短兵相接,又要拼冷兵器了,谁够勇敢,谁就能获胜。 吴捷早就听说过江忠源的威名,此番终能和他一较高下。他率先骑马向江忠源冲去,心想江忠源一介书生,肯定不是自己的对手。 若能斩杀江忠源,也算为太平军除去一个大敌,也就能改变历史的走向了。 没想到,楚勇毫不怕死,眼看有人要来突袭主帅,纷纷挡在江忠源面前,护卫主帅。吴捷带着亲兵,接连斩杀十来个楚勇,终于抢到江忠源面前。 这时候,吴捷深入敌营,身后的太平军多被楚勇包围,身边只剩十来个亲兵。 江忠源就在眼前,岂能就此放弃?吴捷毫不在意,策马向江忠源奔去。江忠源果然没有什么功夫,才几个回合,就被吴捷刺中右腿。江忠源吃痛,翻身掉落马下,早被几个楚勇护住。 吴捷不依不饶,连刺三个亲兵,非要擒杀江忠源不可。恰在此时,一阵箭雨袭来。吴捷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被敌人射中。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一员战将挡在吴捷前面,正是副帅邹世安。一枚冷箭正中邹世安肩膀,一枚正中他的大腿。 吴捷环顾周围,才发现周围尽是楚勇,周围只剩五六个太平军亲兵。楚勇也不顾射箭会误中自己人,一心想要置吴捷于死地。 亏得邹世安忠心护主,替吴捷挡了冷箭。吴捷心有不甘,将战马缰绳咬在嘴里,一只手牵住邹世安的战马,一只手挥舞长矛,在楚勇中杀出一条血路,安全返回太平军阵中。 吴捷当初夺了邹世安的人马,以他的五百天地会瑶人为班底成军。因着这个原因,邹世安一直耿耿于怀,吴捷也时刻防备着他。尽管吴捷委任邹世安为副帅,却事事专权,轻易不肯放权给邹世安。 想不到,关键时刻,替吴捷挡冷箭的竟是邹世安。真是患难见真情,落难知人心。 所幸清军冷箭没有抹毒,也没有伤及邹世安要害。吴捷见他衣服被鲜血染红了,顿时怒从心起。他把邹世安交给典医官,正要反身战斗,为邹世安报仇,却被邹世安叫住。 邹世安用虚弱的声音说道:“监军大人,天下可无邹世安,不可无公!望大人念及贵体,不要冒险深入敌营。若大人听得邹某一句劝,邹某死也值了。” 吴捷心头一热,连忙答应下来。这不是当年东汉末年曹洪说给曹操的话吗:“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 二者何其相似!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一种特别矛盾的心理、一种深深的历史无力感。 莫非,天命真的在自己身上?要不然,怎么罗大纲、邹世安等人都对自己另眼相待。 可是,纵使他拼命努力,却怎么不能撼动历史一丝一毫?史载江忠源在此役中右腿中矛,“经楚勇救护得生”。 刚才,自己分明已经不顾身家性命,已经拼命努力了,却仅仅刺中江忠源右腿。结局与历史一模一样,江忠源仍被部下救出。 难道,天命真的不可违?历史真的不能改变?难道,就算自己杀了江忠源,还会有第二个江忠源出来?还会有曾国藩、胡林翼、左宗堂、曾国荃、彭玉麟、杨载福、李鸿章等数不胜数的湘淮大佬? 一阵急促的战鼓声传来。吴捷从沉思中反应过来。原来,曾水源的一千偏师赶了过来,加入了战场。 清军更加胆寒,且战且退,逃入蔡公坟大营固守。 太平国集中兵力猛攻蔡公坟。可惜清军极为重视蔡公坟,在此布置了绵密的防御工事,营盘极为坚固,配置了密集的火炮。 太平军接连发起两波冲击,终究未能攻克蔡公坟。罗大纲念及部队刚刚到达长沙,士卒劳累,便下令收兵回营。 10月7日,罗大纲再度猛攻蔡公坟。清军坚守不出,依托营垒防守,太平军无功而返。 同日,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率领两千抵达长沙,接管长沙战事。张亮基本无足虑,却请来了两个奇才佐幕,一个是左宗棠,另一个是郭嵩焘。 各路清军源源不断地涌入长沙城,太平军彻底失去了攻克长沙的良机。 第52章 主力来援 10月11日,洪秀全、杨秀全抵达长沙,亲自指挥进攻长沙。 此时,太平军的处境极为不利。 先看敌军,清军绿营正规军已有五万人,另有数万临时招募的乡勇。将有向荣、江忠源、和春、张国梁等良将,兵有镇筸兵、楚勇等勇卒。 清军指挥也改变了初期互不隶属、互不服气的混乱局面。之前,长沙城内“一帮办大臣、二巡抚、四提督、八总兵,副将、道府十数人”,堪称旷世奇闻。 就拿巡抚来说,就有故湖南巡抚骆秉章、新任湖北巡抚罗绕典,唯独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却迟迟没有到任。 随着形势的恶化、咸丰的催逼,已革职钦差大臣赛尚阿竭尽全力,试图戴罪立功,指挥军务颇为卖命。(新任钦差大臣徐广缙仍然不敢赴任。) 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有左宗棠、敦嵩焘辅佐,总理民政、城防事务。 提督向荣总揽前线军事,和春、常禄皆是向荣旧将,一向对其膺服,军令畅通。 清军方面理顺了指挥关系,又仗着人多,很快便筑起了数道营垒、沟堑,将太平军包围在城南一隅。 太平军三面受敌,一面临着湘江,处于兵法上所说的“死地”,形势十分不利。幸而太平军骁勇善战,筑垒固守,清军不敢十分紧逼。 洪秀全、杨秀清一到长沙,立即召集众将商议,企图以郴州主力新锐之师,大举进攻长沙。 杨秀清自恃太平军战斗力强,洪秀全则深信天父在天保佑。两人不顾敌强我弱,对长沙已是志在必得。 众将都知道洪杨二人主张立即进攻长沙,纷纷附和二王。 曾水源等先锋军急于为萧朝贵报仇,又师久无功,急于捞回面子。 从郴州新来的太平军主力,如石达开等,对眼前的形势太过乐观,认为长沙与郴州、永兴一样唾手可得。 曾水源说:“天军已在长沙城下苦战一个多月,清妖已经疲惫不堪,已然是强弩之末。天军主力来援,正可急攻猛打。” 曾水源接替萧朝贵为先锋军主帅,连日苦战却毫无战绩。好不容易等来主力,岂肯放过这个机会? 林凤祥也发话了,说:“西王功勋卓著,却被清妖偷袭,不幸薨于长沙。我们要为西王报仇血恨,尽快攻下长沙,把清妖全都宰掉。” 萧朝贵对林凤祥有知遇之恩,也是林凤祥在太平军中的靠山。如今恩主已死,林凤祥血性男儿,是太平军中数一数二的猛将,岂能不为他报仇? 石达开坐在位上,显得急不可耐,说道:“长沙为湖南省会,所谓名城巨邑,堪作天国之都。若能打下长沙,咱们就能安置军中的数万家眷,就能腾出手来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此一战,非夺长沙不可。” 石达开是诸王中最年轻的,也最好战。杨秀清令他呆在中军,护卫太平军主力。石达开颇不自在,早就盼着到战场上和清妖厮杀了。 其他诸将全都赞成立即进攻长沙: “咱们有数千土营,又在永兴得到数百个红药工人,正可使出拿手好戏,‘穴地攻城’,从地下进入长沙。” “我看呀,咱们也无须挖地道,趁着夜色爬上城墙,打开城门即可。” “听说这长沙建于两千年前,里面珍藏了无数珍宝。咱们攻进长沙,正可拿取里面的珍宝进献天父,正可以长沙为小天堂,兄弟姐妹俱得享福……” 底下倒有几个明白人,冷冷听着众将言语,却不肯附和。 洪秀全见状,便点起名来,要他们发表意见。 首先是李开芳,他在长沙城下顿兵已久,对敌我之势十分清楚。他说: “目前清妖人多,天军人少,应当速战速决,集中主力与清妖会战,先打垮清妖士气。蔡公坟地理位置极其重要,若能夺下蔡公坟,便能与妙高峰大营连成一体,成不败之势。 “然而,天军数万人马局促在城南一隅,四面受阻。一旦迁延日久,粮草、弹药、盐油都成问题。因为,小人以为,天军应当分出兵马,开僻新的战场。” 说到紧要处,李开芳戛然而止。他的一番话给众将泼了盆冷水,惹得大家议论纷纷。 太平军中虽然粮食充足,但一向缺盐缺油。清军对其严密封锁,太平军缺盐缺油已久,士卒每天只能食用少量油盐,浑身无力。 再说当前局面,太平军数万人马,全都局促在长沙城南,连营十里。三面临敌,一面临水,是名副其实的“死地”。若清军全力进攻,太平军势危矣。 洪秀全对李开芳的建议不置可否,转而问起罗大纲。 罗大纲不假思索,说道:“开芳说得在理。老夫前日与清妖交手数回,深知此次不同往日,清妖翻遍了家底,凑出这许多兵马。长沙城高墙厚,一时恐难攻克。老朽以为,咱们应当渡江而西,占据湘江西岸,与城南大营连成一片。” 罗大纲直言西向渡江,说出了李开芳不敢说的话。 洪秀全仍未表态,脸上却露出几分不悦。 问到吴捷了。吴捷深知,当前形势利于敌而不利于我,太平军在历史上未能攻克长沙,此刻依然攻不下长沙。他主张放弃长沙,直奔岳州。 可是,太平军上至诸王,下至士卒,无不盲目自信,无不渴望早日进入长沙。他擅自建言放弃长沙,岂不要激怒众人?岂不让别人误以为,他一贯标新立异,以邀王宠? 吴捷在心里仔细掂量了下,说道: “愚以为罗大人说得有理。兵法云‘制人而不制于人’,当前天军营地局促,处处受制于敌。不如分兵到西岸,在西岸建立牢固据点,再登陆湘江中的水陆洲,将西岸、东岸的天军营地连成一片。如此,天军将夺得长沙战场主动权,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李开芳、罗大纲、吴捷三人都是太平军大将,已在长沙苦战多日,对长沙战事的认识自然更加深刻。 众人听后,不免小声议论起来。 洪秀全甚是不悦。再看杨秀清,显然也有些犹豫,既不想舍弃眼前的长沙,又担心战事不顺,将太平军陷入绝境。 洪秀全说:“天军长途奔袭六百里,正是为了夺取长沙。目前长沙就在眼前,大军士气正旺,正可一鼓作气,直下长沙。西王之仇不可不报,长沙不可不夺。” 洪秀全说完,众将纷纷大声附和起来: “天王说得对,必须为西王报仇,踏平长沙。” “就算清妖人多,可天军有天父保佑,历来能够以少胜多,永安、道州、郴州便是明证。就算长沙城高壕深,咱们也要勇夺长沙,再续辉煌。” “置之死地而后生也!天军结营在长沙城南,已经历时近两个月,坚若磐石。纵然清妖人多,却丝毫不能进犯天军大营一步。由是可知,天军大营牢不可破,清妖纵使人多也无能为力!” …… 眼看群情激昂,洪秀全甚是得意。杨秀清见状,只好说道: “天军主力正在陆续抵达长沙,大军士气正高,人心可用,正可全力进攻长沙。预计到后日,后卫军便可抵达长沙。到时,全军聚齐,兵力雄厚,士气正旺,正可会攻长沙。土营刚刚成军,可让他们连夜挖掘地道,穴地攻入长沙。 “罗大纲熟悉水战,着你与吴捷实地勘察渡江路线。万一攻城失利,就着你进攻湘江西岸,开辟新的战场。现在晚稻也成熟了,正好割取西岸的新稻,让将士们尝尝湖南的新米。” 说完,杨秀清哈哈大笑,众将也跟着笑起来。 吴捷觉得,杨秀清所作的部署,既迎合了洪秀全以及众将的心理,又切合当下战斗实际,确是当下不二之选。 其实,依吴捷看,太平军应当趁清军齐集长沙之际,掉转方向,奇袭岳州。 可是,太平军中妇孺老弱太多,清军又多骑兵,肯定会赶在太平军之前到达岳州。 而且,战争是政治的继续。作为太平军领袖,为凝聚士气、打击清妖、号召全国计,太平军都应该与清军打一场声势浩大的大会战。 历史,就这样沿着既定的步骤,坚定不移地向前迈进。 第53章 穴地攻城 10月14日,太平军大股部队绕过清军蔡公坟大营,到达城东浏阳门外,试图在此建立新的据点。 清军原在郴州、永兴有一万余人,此时他们也经湘潭赶至长沙,严重威胁到太平军的后路。 太平军此举,试图打通东路交通线,打破清军对太平军的包围,在浏阳门外开辟新的战场。 此役双方共投向一万五千余人,太平军先胜后败,无法在城东浏阳门外立足,不得不撤回城南大营。 洪杨二人把攻城希望放在了土营上,对此很有信心。之前,萧朝贵、曾水源组织土营挖掘地道攻城,曾经成功炸塌城墙。只因当时太平军人少,突入城内的太平军均被歼灭,未能攻入长沙。 如今,太平军兵强马壮,又有数千名以煤矿矿工为主组成的土营,使用“穴地攻城”法突入城内,岂不正当其时? 吴捷对“穴地攻城”本不积极,因他军中火器营十分出名,便被杨秀清点名,要他跟在土营后面督战。吴捷本准备西渡湘江,随罗大纲作战,却被杨秀清叫到城下督战,心里十万个不愿意。 土营人数很多,分成了十组,选择十处地方同时开挖地道。长沙城南门外多高楼,或为民居、或为商铺。太平军便以民居为掩护,选择在此挖掘地道。 吴捷力陈不可:“选择在南门外开挖地道,固然离城墙近,又有民居可作掩护。但这里离城墙太近,清妖炮火可以覆盖得到。一旦清妖炮轰民居,不仅房屋建筑将被摧毁,地道亦容易坍塌。到那时,又要损兵折将,悔之晚矣!” 无奈土营指挥贪图便利,并不听吴捷劝告,吴捷只好听之任之。 果然,没过多久,清军发现太平军在民居下面开挖地道,便发射炮弹,将民居轰成瓦砾。他们又在城墙下挖掘数道壕沟,以此阻断太平军的地道。 土营前番努力尽皆化为乌有。 之前,罗绕典主持长沙城防,本就打算摧毁城外民居。只是城内士绅激烈反对,他又是新任湖北巡抚,只不过路过长沙,暂时襄助城防事务,也不想得罪长沙百姓,便没有摧毁民居。 如今,城内主持城防的是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提督向荣。向荣久历战阵,又是戴罪之身,立功心切,便毅然决然炮轰民居。太平军土营将士失去藏身之所,所挖各条地道或被炮火所毁,或被清军的壕沟阻断。 吴捷又告诉土营指挥:“南门外已是一片狼藉,地道多已坍塌,清妖日夜在此防备,已然不能在此继续挖地道了。不如到魁星楼、金鸡桥一带,此地虽然离城门较远,但仍然保存有不少民居,敌炮轰击不到,将士们可凭民居隐蔽。” 那土营指挥无奈,只好听从吴捷建议,奏明东王,改在魁星楼、金鸡桥一带重挖地道。 清军探知太平军土营转移阵地,却苦于弄不清楚地道的精确位置,惊恐不安。好在向荣久经沙场,左宗棠又是个奇才,妙计横出。双方你来我往,在地下展开了一场紧锣密鼓的暗战。 说起左宗棠,虽是巡抚张亮基的幕僚,却精明强干,深为张亮基倚重。有左宗棠在,张亮基把大小事务全都委给左宗棠,自己不过画押盖印而已。 魁星楼、金鸡桥一带远离城门,民居稀少,草木茂盛。地道所经之处,草木的根系都被掘断,没过多久,草木便转为枯黄。远远望去,在苍翠的绿色中显出一条明显的黄线,底下便是地道所在。 清军以此为依据,判断出太平军地道位置,或拦头掘断,或派兵偷袭,或使用火药炸塌地道,使太平军土营功亏一篑。 太平军吃过教训,改在民居地下挖掘地道,避开草木。 左宗棠十分狡猾,在长沙城中悬赏重金,召集盲人。他令人在城内挖掘大坑,埋入大瓮,令盲人把耳朵贴在大瓮壁上听声。盲人听觉十分灵敏,通过大瓮准确判知太平军地道方位。 左宗棠便令清军从城内挖掘地道,通入太平军地道,再派敢死队,使用热水、毒烟、炸药等各式武器,偷袭正在挖掘地道的太平军战士。 向荣亦不甘落后,派人在城外修筑月城,开掘沟壕,隔断地道。 如此三番五次,太平军所掘地道多处被毁,土营战士死伤上百人。 土营指挥灰心丧气,吴捷进而劝他: “魁星楼是清妖防备我军重点,之前贵营战士在此掘有一条地道,已被清军炸塌。愚以为,咱们可以沿着这条废弃的地道,绕开炸塌的地方。如此出敌不意,必能直逼城墙之下。” 那土营指挥是广西老兄弟出身,虽忠勇而无谋。一听吴捷的计策,顿时大声叫好,依吴捷计策而行。 10月28日,魁星楼地道掘成。太平军在城墙下安放大量火药,成功爆破,炸塌一段四五丈长的城墙。 太平军林凤祥、秦日纲各率一千余人,早就侯在城门外。眼见城墙坍塌,太平军急不可奈,向城墙缺口处奔去。 要知道,太平军历来规矩,攻城略地,先登上城墙者为首功。若是普通兵卒第一个登上城墙,立马提拔为卒长。若是军官第一个登上城墙,立马官升三级。 林凤祥和秦日纲率着两千余太平军,直奔城墙缺口而去,呼声震天。 只可惜,负责守卫此段城墙的乃是绿营镇筸兵。镇筸原是一个湘西僻远小县,当地苗汉混住,民风剽悍。自明代起,镇筸兵便威名远播。到了清朝,镇筸兵更在绿营中一枝独秀,战斗力惊人。 日后,曾国藩在长沙城内办理团练。湘勇与镇筸兵发生冲突,镇筸兵竟冲入曾国藩的衙门闹事,曾国藩翻厕所墙头才躲过镇筸兵搜捕。他不得不带着湘勇到衡阳训练,以避开镇筸兵。镇筸兵的凶悍顽固可见一斑。 眼见太平军奔上城头,镇筸兵都司邓绍良拔出佩刀,带头冲上缺口。镇筸兵士卒随即登城,堵住缺口。在镇筸兵带领下,其他清军相继登城,击退了太平军的冲击。 太平军林凤祥和秦日纲拼死冲击,无奈清军不断从城头掷下火筒、薪油、烟罐等火器,太平军终究未能突入城中。 后来,巡抚张亮基、藩司潘铎、臬司周鄂等大小官员相继登城,又以厚赏鼓舞士气。镇筸兵竟然从缺口处跳至城下,追着太平军打。 林凤祥、秦日纲大怒,在城墙下列阵迎击,击毙千总一名,才算阻住了镇筸兵。 此时,清军和春率部来援,太平军已经不能再从缺口处入城了。 吴捷本在土营督战,他料知太平军不能突入城内,便向杨秀清建议,由自己另选地方,率领部下使用云梯攻城,分散清军注意力。 土营炸塌城墙时,吴捷亦领军在二里外的地方攻城。太平军没有吕公车等大型攻城器械,只有数具云梯。 无奈清军人数太多,在对付林凤祥、秦日纲之余,仍然分出不少兵马对付吴捷。他们火器先进,弹药充足,依托城墙阻击吴捷的太平军。 吴捷令部下蒙着浸湿的牛皮,以此躲避清军的炮火和冷箭。他们扛着云梯,艰难的来到城墙下面,刚竖起云梯,城头垒石滚木从天下降,砸死砸伤数十太平军。就连吴捷手下的大将徐琛也受了伤。 林凤祥、秦日纲攻城失利,从城头缺口退却。吴捷看得分明,心知此番攻城无望,便下令部下撤退。 一场轰轰烈烈的攻城战就这样无功而终。 第54章 牛头洲大捷 10月17日夜,太平军石达开、罗大纲所部太平军,乘夜渡过湘江,控制湘江两岸渡口。 之后,太平军乘湘江水浅,横跨湘江搭设浮桥,与东岸太平军主力连成一片。 太平军西进,控制了西岸大片稻米产区,解决了太平军的粮食问题。除此之外,石达开、罗大纲还分兵进抵岳麓山、金牛岭等处,抢占西岸战略支点。 清军方面,湖南巡抚张亮基与提督向荣互相推诿塞责,不敢分兵到西岸抗击太平军。 10月20日,张亮基手下的苗兵,由常存率领着,终于渡过湘江,负责西岸北侧防务。同一日,向荣派马龙率兵渡江,负责西岸南侧防务。 不久,清军看出西岸地势重要,钦差大臣赛尚阿亲自来到西岸,督促清军收复西岸。向荣亦亲率大军,来到西岸寻找太平军决战。 太平军西岸兵力较少,部署较为分散。石达开灵活指挥太平军,将太平军分散驻扎在各村庄,遇有战斗再集中攻守。 在石达开的率领下,西岸太平军乘隙转战,来回运动,使清军一时之间找不到太平军的主力。 同时,石达开飞书杨秀清,向他讨要援军。这时,太平军第二次穴地攻城失利,东岸战场趋于宁静。 29日,杨秀清派吴捷、李开芳所部三千人渡江,支援石达开、罗大纲。 石达开得到三千援军,顿时有了底气。他抽调兵力,沿湘江西岸筑垒固守,并集中精兵,进占牛头洲。 牛头洲北侧是水陆洲,二洲相连,人马可以涉水横渡。此二洲即为后世所说的橘子洲。 水陆洲是湘江中心一座大洲,得之可控扼湘江东西两岸。清军已经派兵在此驻守。 之前,清军为防止太平军沿江北上,已将水陆洲西侧的水道堵塞。如今,太平军正好利用这条陆道,率领大军借道水陆洲,进驻牛头洲。 水陆洲东侧水道狭窄,坐船可以很快到达长沙城西。是故得占水陆洲,可以方便地沟通东西两岸。 石达开留罗大纲在西岸主持防务,率吴捷、李开芳所部三千人进抵牛头洲,试图和清军争夺水陆洲。 这三千太平军行动招摇,不思遮掩,故意吸引清军注意力。 清军向荣早就盼着寻找太平军决战,看到牛头洲有三千太平军,当即亲率三千士卒支援水陆洲清军。 水陆洲、牛头洲相连,控扼湘江东西交通线,是双方必争之地。石达开率军占据牛头洲,希望在此设伏,引诱清军决战。 向荣果然上当。说起来,向荣仍是戴罪之身呢。向荣行伍出身,从军三十多年,先后与新疆张格尔叛军、天地会起义军、天理教起义军、太平军等作战,是清军绿营中第一流的名将。 去年,太平军自永安突围,去向不明。向荣凭多年作战经验判定太平军要进攻广西首府桂林,于是率领大军星夜驰援桂林,赶在太平军前一天到达桂林。太平军终究不敌向荣,折戟桂林城下。 然而,因向荣与满将乌兰泰不和,钦差大臣赛尚阿偏袒乌兰泰。向荣守卫桂林有功,不仅未得到赏赐,反而得到处分。向荣一气之下称病,赖在桂林不出,坐视太平军北上湖南。 清廷革去向荣提督之职。但他在军中威名素著,和春等其他满人指挥不动他的部队。所以清廷并不能真正惩罚他。 直到太平军进逼长沙,形势严峻,向荣不得不再次出山,以“已革提督”的身份指挥全军,而全军膺服。 正因为水陆洲、牛头洲位置紧要,敌我必争,向荣便紧跟太平军之后,进驻了水陆洲。 太平军驻牛头洲,清军驻水陆洲。两军对峙,一场恶战又要爆发了。 吴捷已与张国梁、江忠源等清军名将交过手。所谓的名将,亦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向荣年近六十岁,已经垂垂老矣,又怎是吴捷等人的对手? 31日,向荣所部三千清军进驻水陆洲,急于寻找太平军主力决战。按理说向荣久历战阵,应该十分谨慎才对。只因在长沙城下,清军凭借坚城、火器、人数的优势打了几场胜仗,向荣信心大涨。 加之向荣在西岸顿兵日久,被石达开牵着鼻子走,早就想找到太平军主力,痛痛快快地打一场正面战役。 太平军的部署是,以吴捷的一千五百人正面迎击清军,引诱清军进入牛头洲。李开芳的一千五百人埋伏在牛头洲的密林中,只等清军进入牛头洲,便出而击之。石达开自率五百亲兵坐镇后方,充作预备队。 吴捷先派徐琛带领十余骑兵冲抵清军营前,扮作太平军斥候,抵近侦察清军营垒。 向荣起先十分谨慎,派一队清军骑兵出营驱赶。但徐琛的骑兵就像牛皮癣一样,不仅不走,反而主动挑战清军。清军使用火器胡乱射击,对徐琛等人无可奈何。 向荣大怒,率领大军越过水陆洲与牛头洲之间的浅水,进至牛头洲北端。 乘着清军渡水之机,吴捷派康可铨率领一千人上前迎敌。清军总兵马龙看到太平军人少,亲率部下进攻。双方各依枪炮,互相轰击。这马龙曾在郴州荷叶坪大败,也是待罪之身,急于立功,以便拿去头顶的处分。 太平军佯装不敌,向牛头洲南侧撤退。清军大受鼓舞,率军向前追击。追至牛头洲中间位置,吴捷埋伏在树木里的五百人出击。 马龙猝不及防,当场被枪炮命中数十人,但他仗着人多,死战不退。 向荣老谋深算,早就留有后手,仍有一千预备队留在身后,即王家琳的一千豫兵。向荣令王家琳出击,吴捷所部太平军不敌,纷纷溃退。 吴捷在身后急得跺脚,急令亲兵牵过战马,就要亲自上阵。这时,侍卫王杉急忙谏言道:“大帅,你不是答应过副帅,不再冒险亲临险境吗?” 吴捷骂道:“势急矣!快把战马牵来!” 王杉瑞三争辩,最终不敢违拗吴捷命令,只好乖乖把战马牵给吴捷。一队亲兵护卫着吴捷,跟着主帅加入战场。 清军人多,太平军败象明显,纷纷向后溃退。石达开见状,把自己的五百亲兵投入战场,吴捷又拼命招呼败兵,总算稳住了局面。 但清军火器先进,向荣的部下多是老兵,颇为凶悍。太平军渐渐不支。 吴捷心中着急,把李开芳问候了一百遍:“都什么时候了,你的一千五百伏兵呢?再不来,我和翼王就要溃败了!” 说是迟,那是快,只见一队太平军突然从牛头洲北侧冒了出来,截断了清军的退路。 原来,李开芳见清军倾巢出动,便随机应变,改变了预定计划。他把兵力分成两半,一半绕至清军背后,截断清军退路,另一半按计划冲入清军中军,把清军截成两半。 太平军士气大涨,分头合击,穷追猛打清军。 清军马龙部率先溃退,却被吴捷追上,马龙本尊亦被乱箭射死。王家琳部拼死突围而出,却被太平军阻住退路,所部士卒不会游泳,溺死湘江者达六七百人。 向荣与王家琳因为坐骑精良,仓皇逃回西岸,身边只剩数百亲兵而已。 第55章 抢收晚稻 太平军在牛头洲取得大捷,几乎全歼向荣的部队。太平军占领水陆洲、牛头洲,在湘江东、西岸之间来往自如。 清军自此一蹶不振,只得从东岸调来大军,在西岸结营固守,丝毫不敢出击。 由于长沙久攻不下,西岸重要性日渐凸显。眼见清军调来重兵,太平军也及时调整战略,再从城南抽调兵力西渡,与西岸清军向荣部对峙。 湘江西岸多稻田,入秋以来,稻谷逐渐成熟。太平军收割晚稻,充实军资,又以水陆洲为依恃,联络东西两岸,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之前,土营穴地攻城颇为有效,通过魁星楼地道炸塌城墙,林凤祥、秦日纲部太平军几乎攻入城内。洪秀全、杨秀清见状,不肯舍弃近在咫尺的长沙,执意在长沙城下组织第三次“穴地攻城”。 在这种背景下,西岸太平军得以抽空收割晚稻,招募新兵。 却说这天,吴捷在营里久闲思动,便带着亲兵出营视察。听说旅帅雷振邦在毛栗冲寻得一块晚稻,正带着数百人在此抢收晚稻,吴捷好奇,当即下令前往毛栗冲。 毛栗冲位于岳麓山西南四十里,周围群山环抱,中间有一块千亩大小的盆地。盆地内都种有稻谷,因为四面环山,所以气温比外面低些,稻子也熟得晚。 吴捷骑马翻过山岗,来到毛栗冲,只见面前上千亩良田,太平军和当地农民正在抢收晚稻。晚稻已经成熟,谷粒饱满,金黄的稻穗低垂着头。秋风习习,送来新稻的香味。 今年是个丰收年。这里的稻田绝大部分都是地主家的。因为太平军和清军在长沙城外交战,附近的地主缙绅都逃进了长沙城内,农民亦躲在山里不敢出来。 太平军多出身底层,坚持义不扰民,即使是抢收稻子,亦给农民留下足额的口粮。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太平军取得了农民的信任。 此刻,雷振邦率领太平军抢收稻子,便有不少毛栗冲的农民踊跃参与,帮助太平军收割稻子。 雷振邦得到消息,飞马来到吴捷面前,向他报告毛栗冲收稻情况: “大帅,小人于前日来到毛栗冲,便开始组织农民收割稻子。据小人仔细访查,此地有一千二百余亩稻田,张、罗两家大地主便占有七百余亩,农民自有稻田仅一百六十余亩。因此,此地农民,绝大多数都是佃农,替地主老财种田。” 雷振邦本就黝黑,此番在稻田上暴晒,更是黑成了鬼。 吴捷饶有兴趣地问道:“租子情况如何?农民负担重吗?” 雷振邦摇摇头,说:“租子相当沉重。据他们讲,平常年月,交给地主的租子有六到七成。这两年,由于天地会不断起义,民变四起,长沙城里要办团练,要修城墙,赋税都加到佃农身上。如今呀,租子已经提高到七八成了。” 吴捷叹口气道:“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呀。这么高的赋税,让农民怎么活下去?” 雷振邦本在永明县做都头,深知民生凋敝,农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令他想不到的是,毛栗冲地处长沙府,属于省城地界,此地的苛政竟然甚于永明这样的偏僻小县。毛栗冲的百姓,过得竟比永明百姓还要艰难。他说: “听农民讲,他们的日子是一代不如一代,一年不如一年。上一代人,农民自有土地还能占到三四成。由于地主巧取豪夺,不断从农民手中收购土地,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如今,此地农民自有土地已经不到两成了。 “雪上加霜的是,朝廷征收田赋是以银子计算的,民间生活用度却以铜钱计算。这些年来,银贵钱贱。朝廷法定一两银子兑一千文钱,实际上,本地一两银子可兑两千三百文钱。因此呢,虽然田赋在数值上没有变化,农民实际负担竟然增加了一倍多。” 哼,这就是满清的“永不加赋”了。康熙五十一年,即1751年,当时的康熙皇帝下诏,以当时的赋税定额为固定值,后世永不增加。 但满清官员巧立名目,例如,在正税之外增加“火耗”。所谓“火耗”就是正常收税的损耗,譬如收粮过程中的秕谷、运输途中的损耗等。仅“火耗”一项,竟能高达正税的四五成。 至于银贵钱贱,吴捷也是知道原因的。他说: “十年前,华夏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战败,列强向华夏大量输入鸦片,造成华夏白银外流,白银价格也跟着飙涨。朝廷以白银计算赋税,银价上涨,农民身上的赋税也增加了一倍多。清妖官员不以为弊,反而为多收赋税而沾沾自喜。如此看来,天要亡清,挡也挡不住了。” “可不是呢”,雷振邦说道:“此地农民辛辛苦苦一样,遇到灾年自然填不饱肚子,遇到丰年,交过地租,农田家里所剩无几,同样吃不饱饭。以前,这里的精壮农民还能出去打零工,到南面不远的湘潭做搬运工。如今,洋货都改走海路了,农民无法打工补贴家用,生活境况更是雪上加霜。” 鸦片战争以前,华夏仅有广州可与外商开展贸易,是为历史上有名的广东十三行。洋货从广州北上,走陆路,全靠肩挑马驮,然后分成两路集散。 一路走湖南,从湘潭换船,走湘江、洞庭湖,进入湖南、湖北、四川等中西部地区。另一路经江西,从南昌换船,走赣江、鄱阳湖,进入安徽、江苏、山东、浙江等东部地区。 这种方式虽然原始,却也养活了上百万搬运工。鸦片战争后,洋船在华夏大江大河肆意行驶,全国贸易中心从广州转移至魔都,由此也造成上百万人失业。 明末朝廷裁撤驿站,驿站小卒李自成掀起叛乱。这上百万失业的搬运工,衣食无着,对朝廷十分不满,逐渐酝酿起叛乱的苗头。 吴捷心想:“这百万失业工人,不正可以补充太平军,成为太平军的生力军吗?” 他不动声色,问道:“这些农民中可有愿意加入太平军的?” 雷振邦小心说道:“有倒是有,但意志不坚定,犹犹豫?的。” 吴捷瞥了他一眼,发现雷振邦眼神有些躲闪。他知道雷振邦出身衙役,却对农民十分同情,反对强拉民夫。 虽然杨秀清明令太平军强拉壮丁,但不少太平军将领对此阳奉阴违,杨秀清也莫能禁止。 吴捷并不会强拉壮丁,对于吸引农民加入太平军,他自有一套方法。他问雷振邦:“你可曾下田和农民一起收割水稻?” 太平军规定,长官要与士卒同甘共苦。这个问题可难不倒雷振邦,他得意地一笑,扬起双手,抬起双腿,说:“大帅请看。” 吴捷这才注意到,雷振邦手上被镰刀磨出了血泡。再看他的小腿、双脚,上面沾满了泥土。 很显然,雷振邦亲自下田干活了。他憨厚地笑笑,说:“大帅,这地方四面环山。我们刚才在田里打到一窝野猪,足有十五六只,晚上咱们加个餐,解解馋。” 吴捷大喜,说道:“很好。走,下田去,我也帮忙收割稻子去。” 雷振邦大惊。吴捷官居监军,身份尊贵,岂能随便下田?他连忙阻拦,说:“大帅不可。此地田里多水蛭,蚊虫厉害,万一染上疾病,小人如何担待得起?” 吴捷也不理他,领着亲兵来到一处稻田,走到农民中间,和他们一起割起水稻来。 第56章 军民同欢 到了傍晚,一股肉香传遍毛栗冲。正在田间劳作的太平军和农民们大咽口水,时不时伸着头向灶房方向望去。 说起灶房,只不过是几处土制的灶台。太平军烧土作灶,以这种简单的灶具烧饭、炒菜。 太平军白天在稻田里捕到一窝野猪,炊事兵白天已将野猪宰杀干净,将猪肉红烧、烧烤、炖汤,极尽本事,做出了七八种肉菜。到了傍晚,猪肉终于出锅。 顿时,香味四处飘荡,刺激着太平军和农民的味蕾。他们都来自社会底层,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荤腥了。 吴捷见状,便吩咐雷振邦下令停止割稻,安排大家吃晚饭。为酬劳帮忙收稻的农民,雷振邦亦留他们吃晚饭。 饭是白米饭,取自此地收获的新米。菜只有两样,野猪肉和凉拌莲藕。饭菜看起来简单,在太平军和农民们眼里已是相当难得的美食了。 他们劳累了一天,端起碗筷就狼吞虎咽起来。有农民没带碗筷,却等不及借用太平军的碗筷,便干脆摘了片莲叶剩饭菜,使用树枝作筷子,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他们边吃饭菜,边满意地议论: “像咱们这种穷苦人家,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顿干饭,只有逢年过节才难得吃顿白米饭。还是在天军中自在呀,白米饭管饱,大家敞开肚皮随便吃。” “咱加入天军,不就顿顿吃白米饭了吗?我倒觉得,天军乃戏文所唱的王者之师。你看它上下平等,大官和小兵一起下田劳动。他们又怜惜百姓,凡事都不扰民,日后就算得不了天下,也能找块地盘称王称霸。” “可不是呢,天军在咱长沙府也盘桓两个月了,打了多少胜仗。你看那官军,虽然人多势众,却像个缩头乌龟,躲在长沙城内不出。” “说起官军,我就恨得牙痒痒!上个月,北方来了伙客兵,说是帮助巡抚大人守卫长沙的。他们不敢战斗,却跑到咱们毛栗冲耍威风,光天化日之下,挨家挨户抢劫,还说什么‘助饷剿匪’?” “听说呀,咱们这还好。隔壁山坳里来了伙苗兵,嘿,竟扮作土匪把地主老爷绑了,勒索了好多银两!” “我看呀,这满清气数已尽,将来得天下者,必是咱们眼前的天军。” “老弟,我要是你,我就加入天军了。你看我这上有老,下有小,如何脱得开身?” “老哥,天军好是好。可咱几辈子都是农民,从未上过战场。做天兵固然能吃饱饭,可真要上战场,真刀真枪的,咱还真有些害怕。” “可咱现在怎么办呢?租子这么重,交完租还剩多少粮?哪能养活得起一家子人?以前还能去湘潭做搬运工,卖卖力气。如今连搬运工也做不得了。你说,咱该怎么办?过了春,咱们吃什么?” “罢了!我决定了,就此加入太平军,反正我没了爹娘。” “你,你,你可要三思呀。你虽没了爹娘,可你还有个大哥呀。你入了天军,官府追究起来,你大哥一家怎么办?” “这,这……哎!” …… 吴捷在农民中间不时穿梭,借机听取他们的谈话,了解他们的想法。 他很想招募这些湖南山民加入太平军。湖南人吃苦耐劳,骨子里有股“霸蛮”气,是当兵的好料子。 日后,曾国藩创建湘军,专门到湖南山区招募质朴山民,终究练成一支劲旅,成为太平军的强敌。 从他们的谈话中,吴捷不难知道,这些山民还是想加入太平军的,只是还存在许多顾虑。 再看太平军士卒们,也是十分快活。虽然白天在稻田里忙活了一整天,但他们远离老营,不必忍受各种军纪规定,晚上又有肉吃,真实一件天大的乐事。只见他们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眉飞色舞地议论道: “你们觉得今晚最好吃的什么?野猪肉?不对!凉拌藕片?不对!新鲜稻米?不对!告诉你吧,今晚最好吃的东西是盐!” 众人纷纷埋汰他:“嗨!盐只能佐味,哪能算吃的!” 那士卒十分不服气,说道:“盐不算吃的?我问你,你多久没吃到盐了?答不上来了吧?自从清妖封锁油盐,我可是连续小半个月没吃到盐了。虽然每隔几天能尝到些盐味,却极淡。害得我浑身没力气,吃饭涩嘴巴,舌头都要长毛了。” 这话说得是事实。在当时的华夏,盐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由国家专买专卖。但官府管不好盐政,只好把食盐买卖委托给盐商。盐商故意抬高盐价,很多贫苦百姓穷得连盐都吃不起。 为对抗太平军,清军严密封锁物资。太平军只得花高价购买盐、油、药品等物资。 这个太平军士卒论及食盐,说到了众人心坎里。想起前段时间的苦日子,众人不禁感叹道: “可不是!前段时间没有盐吃,我见厨子跑到厕所刮土块,从中炼盐。现在想想我都要作呕!” “你还作呕,我见你吃得比谁都欢!” “哈哈哈!亏得监军大人在牛头洲打了胜仗,咱们打垮了清妖。在这儿,咱们白米吃,有肉吃,还有白花花的盐、香喷喷的油,甭提多快活了! “就这,你就满足了?待日后咱们进了小天堂,床上抱着娇妻,地上跑着大胖小子,你才叫快活呢?” “哈哈哈……” 看着眼前军民同欢的样子,吴捷十分高兴,把太平军、农民召集在一起,对他们说道: “诸位太平军兄弟、湖南的父老乡亲们,今天承蒙大家帮忙收割晚稻,天军收获了许多稻米。这些稻米都是地主老财的不义之财,天军取之作为军粮。为了感谢诸位父老乡亲的帮助,我决定分给大家一千五百石粮食。等过两天,稻谷全部收完,即行交割。” 此话一出,底下议论纷纷,山民们欣喜若狂。一千五百石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整个毛栗冲约有三百户人家,约两千人。一千石粮食,平均分下来,每家可分五石粮食呢! 精明的农民立刻计算起来。毛栗冲约有一千二百亩田,平均亩产稻米三石多,年产量在四千石左右。太平军一下拿出一千五百石粮食给大家,不可谓不大方矣! 换了地主,能分给农民一家两石粮食,农民就要感恩戴德了。太平军如此大方,农民怎么不欣喜若狂呢! 但他们兴奋之余,立马有了新的担忧: “大帅,你们可千万不能走呀。若你们走了,没人给我们作主。地主老财杀回来,抢夺我们的粮食,我们该如何是好!” “可不是!地主老财都是十恶不赦的混蛋,若他们杀了回来,抢走了我们的粮食,我们还有活路吗?” “天军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只恨我们无能,敌不过地主老财的团勇。我们恳求天军留下来,保护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 不知是谁带头,不知是出于感激,还是出于恳求,农民们纷纷跪了下来,乞求太平军留下来。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吴捷十分抱歉,惭愧地说:“各位父老乡亲请起。实不相瞒,天军长沙顿兵已久,是否能打下长沙,我也不好说。若能打下长沙,我们自然会留下来保护大家。若打不下长沙,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好带兵去其他地方了。” 农民们一听,更加群情激愤,一会儿咒骂清妖,祈求太平军打下长沙,一会儿痛苦流涕,乞求太平军务必留下来。 这时候,不知是谁大声喊道:“干脆,咱们加入天军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农民纷纷说道:“对,加入天军,打倒清妖!” 吴捷等这句话好久了,他趁机说道:“对,乡亲们,大家何不加入天军呢!我们天军主张有田同耕,有饭同吃,有钱同使,跟了天军,再也不会饿肚子了!我们不仅欢迎精壮青年加入天军,也欢迎妇女、儿童、老人加入天军。 “在天军,人人都能尽其力,人人都能尽其才。人活一世,就当轰轰烈烈,在天地间留下英名。大家何必留在这穷山恶水之间,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忍受地主老财的盘剥,忍受清妖的压迫呢!” 吴捷话音刚落,农民们情绪激动,纷纷喊道: “大帅说得对!反正咱们也活不下去了,就此加入天军,轰轰烈烈地活一场。” “以前都是清妖压迫咱们,咱们也要拿起武器,顶天立地做人,堂堂正正当兵,对抗清妖!” “咱们携家带口加入天军,一家人俱得饱暖,何其幸运!” …… 第57章 驯服烈驹 次日,毛栗冲的百姓们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加入太平军。整个毛栗冲约有两千人,此次加入太平军的就有一千两百人,主要以无田佃农、搬运工人为主。 吴捷初步估计了下,除去老弱妇孺,自己大概可得四百精壮。他的部队经过多次战斗损耗、多次补充新兵,此刻有一千六百人,加上这波新兵,可得两千人。一军两千人,在太平军中算是相当可观了。 一上午,整个毛栗冲里鸡鸣狗吠之声不绝于耳。不用说,那是农民们在收拾家当,准备到太平军营中投军了。 反正都要走了,大家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村里最大的两户地主宅子也烧了。这两家地主都已到长沙城内逃难,只留下少部分仆役看管。 雷振邦率军到毛栗冲后,照例把地主家的粮食、油盐、细软等搜罗一空,晚上亦在地主家休息。 农民们要投军了,想起平日地主作恶多端,又找不到地主家的田契、租约,干脆把地主宅院烧了。 吴捷昨晚就住在地主大宅里,眼看农民要放火,他也不阻拦,反而夸奖农民们的勇敢。如此一来,本来不愿加入太平军的农民们担心地主报复,也干脆加入了太平军。 几百年来,这些一惯逆来顺受的农民们终于硬气了一把,趁地主们不在,借太平军为他们撑腰,造了一次反。 熊熊的大火吞噬了地主家的财产,也点燃了农民们心中的怒火,激起他们反抗压迫的激情,也断了他们的退路。 这时,后院传来烈马狂嘶的声音。吴捷起先并未注意,这一个上午,由于农民们要背离故乡,又是牵牛宰羊,又是杀鸣烹狗,村子里到处都是牲畜叫唤的声音。 但那烈马狂嘶的声音越响越烈,竟如虎啸山林,声音直上云霄,在群山之间久久回荡。 那烈马的嘶鸣,如悲愤,如狂怒,如倨傲,直入吴捷心扉。看来是匹好马,吴捷正缺一匹好的坐骑,当即走向后院,向那嘶鸣声寻去。 到了后院,只见三四个太平军、七八个农民正围着一匹公马驹。那马驹身上没配马鞍,只有一个简单的缰绳,已被众人逼到了墙角。 但见它身高六尺,浑身深栗色毛发,没有一丝杂色,在阳光下油光锃亮。 两眸大如铜铃,如两颗大水晶,闪出幽光。鼻孔喷出热气,不时打出响鼻。身体修长健壮,没有一丝赘肉。四肢有力,焦急地刨着土地,脚下已被它刨出几个土坑。 再看它的马蹄,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指甲,显然好久没有修剪了。 它性子暴烈,众人不敢靠前紧逼。看到太平军手里有明晃晃的长矛,它亦不敢再逞性行凶。 吴捷来了之后,在场的太平军和老百姓纷纷向他下跪。有个伍长模样的太平军小卒说道: “禀告监军大人,小的见这匹马驹是匹好马,本想献给大人。无奈这马驹甚是暴烈,小的不能驯服。” 吴捷让大家起来说话。说也奇怪,那烈马仿佛通人性一样,一开始还焦躁不安,看到吴捷来了之后,竟也安静了下来,小心看着众人。 有个农民壮着胆子说道:“大帅,这位马驹甚是暴烈,曾经在村里踢伤过数个村民。它是这家大地主家的马驹,主人经常放任它到田家吃庄稼。我租种地主土地,禾苗亦被此马偷吃,小的上去驱赶,竟也被这马驹踢伤。大家敢怒不敢言,如今小的们要投军了,特来找这马驹报仇。” 想不到,这个马驹竟还是村里的祸害呢! 再看那马,听过农民的小报告后,仿佛知错了一样,垂着头,一动不动。 吴捷看了心喜,心想,正可拿它做坐骑呢!他问道:“这马驹看起来不俗,不知道什么来历?” 一旁刚好有个地主家的仆役,他已受太平军裹挟,加入了太平军。他说: “大帅,这匹马驹,确实有些来历。有一年,我家老爷,不对,是清妖,到湘西收购药材。那清妖相中了一匹母马,以三十两银子的高价从苗人手中买来。 “清妖又到长沙城里求告绿营的千总,用军营里的种马和母马相配,产下了这匹公马驹。如今,这匹马驹已经三岁了。我家清妖对这马驹十分宠爱,放任它到村外啃食庄稼,让它也养成了暴烈不驯的性子。 “除了我家清妖,这马驹谁的话也不听,谁都不能近前。也因着这个缘故,这马驹直到现在也没有骟。最近大概到了发情期,性子尤其暴烈。 “几个月前,城里的清妖备战,把我家那匹母马也征用了。他们本来也看上了这匹马驹,却制服不住它。我家清妖也去长沙城里避难了,没人管它,指甲疯长也没人管。但小的想,这马也许是个好苗子,骟了它的卵子,不失为一匹好战马。” 所谓骟,就是待公马驹一岁半至两岁时,割去公马的卵子,只留下杆子。 马虽是人类驯服过来的,但公马性子甚烈,若到了发情期,更加暴烈难制。 割去卵子的公马,也就是“太监马”,也称“骟马”。骟马相比正常的公马有诸多好处,譬如体型更大、不易生病等。最重要的是骟马吃苦耐劳,更易驯服,非常适合作战马。 古往今来,不分中外,各国均使用骟马做战马。冷兵器时代,战马就如后世的坦克,机动性强,冲击力大。 满清以骑兵得天下,八旗虽然腐化堕落,却仍有僧格林沁部等精锐马队。 吴捷的陆军中,已有土营、火器营等兵种,虽然人数很少,毕竟已经孕育了火种。建立骑兵,也是日后所必需的。现在,不说建立骑兵,作为一军主帅,吴捷总得有个好的坐骑吧。 眼前这匹三岁的公马驹,不正可以充任自己的坐骑吗?英雄可以没有家,却不能没有宝马! 吴捷计议一定,当即说道:“这匹烈马桀骜不驯,只因自视甚高,不肯轻易委身于人。诸位,你们可知如何驯服它?” 在场的人纷纷发表意见: “依我看,应该拿些精细谷子、新鲜禾苗、甘甜清水,以美食引诱烈马,使其感受天军的恩德,从此甘心为天军卖命。” “不对,应当乘其不备,骟掉它的卵子,挫掉它的锐气。” “这哪成?它如此暴烈,你如何能靠近它?稍一靠近,就被它踢伤,谈什么割卵子?” “确实!那就因势利导,找匹母马和它相配。咱们以母马要挟它,还怕它不从?” “嗨,你这是什么馊主意?人还有三妻四妾呢,它一匹公马驹,血气方刚,喜新厌旧,给它十匹母马也要挟不了它呀!” …… 吴捷哈哈大笑,说道:“你们都错了。对付这种烈马,唯有以暴制暴。宝马配英雄,你们谁敢上前制伏这匹烈马?” 众人惶恐,既不敢称英雄,也不敢制烈马。 吴捷就要上前尝试,一旁的旅帅雷振邦连忙制止,说道: “大人尊贵之身,何须亲自上前?小人虽不是英雄,却想逞能试一试?” 于是,雷振邦一手持刀,小心翼翼地向烈马走去。 那烈马十分警惕,见雷振邦靠近,顿时抖擞精神,瞪着一双水晶般的大眼。 雷振邦知道吴捷想要这匹烈马,虽拿着刀,并不敢真正伤到烈马。他瞅准机会,一手使刀吓唬烈马,一手捡拾地上的缰绳。 谁知,那烈马并不畏惧,猛然长嘶一声。它爆发力惊人,虽原地不动,却有两只前蹄弹起,宛如要站立一样。它以两只前蹄上的指甲为掩护,踢掉雷振邦手中的大刀。 雷振邦落荒而逃。 吴捷心中大喜,嘴里忍不住叫道:“好马儿!”他取过一条马鞭,站在原地抽得震天响。 一般来说,马都怕马鞭,尤其怕铁鞭。但那烈马一向骄纵,善于躲避马鞭,一般人都打不到它。 吴捷先令士卒手持长矛,把烈马围在墙脚处。他也不用鞭子抽马,只一手拿鞭,做出随时鞭打的模样,然后大步走向烈马。 那烈马见吴捷气势汹汹,知道他来者不善,想躲开吴捷,周围却都是长矛,不敢乱跑。 吴捷正要捡起地上的缰绳。那战马局促在墙角处,不能再跳起来踢人。它灵机一动,转而张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就要咬吴捷。 吴捷也不惯它,瞅准机会,一拳打在马鼻子上。烈马吃痛,连忙收回了嘴,痛得嗷嗷叫。吴捷顺势一跃而上,骑上烈马。 那马来回挣脱,不顾周围的长矛。吴捷忙令士卒撤去长矛。 烈马便在后院狂奔起来。说起来,吴捷可是第一个骑上它的马背的人。它拼命挣脱,一会儿回头咬吴捷,一会儿上下弹跳,试图把吴捷抛到马下。 吴捷手里拿马鞭,并不随意抽打它。它反抗一下,吴捷就抽它一鞭,它不反抗,吴捷就任由它奔跑。 过了一柱香功夫,那烈马在后院来回跑了十来圈,却始终挣脱不掉马背上的吴捷。 它终于认输,慢慢停了下来,认吴捷作主人。 吴捷下马,得意地抚摸着马鬓。只见它虽跑了好一会儿,却毫不气喘,亦不出汗,果真是匹千里良马。 想必它也通人性,知道吴捷是个英雄,此刻也服了吴捷,乖乖跟着主人。 吴捷将它命为“飞卢”,意为飞快,胜过刘备的“的卢”。 第58章 亲疏有别 牛头洲大捷后,太平军在西岸的兵力已经多于东岸。长沙攻防战的重心俨然已经转移到西岸来。 为方便沟通联络东岸太平军,石达开在水陆洲左右两侧整修浮桥,以木船相连,上面钉以木板,宛如平路。借这条浮桥,太平军的战马、推车在湘江两岸来往自如。 实际上,清军对太平军的围困已经失败。 11月7日,清军朱启仁、张国梁部会攻水陆洲浮桥,被太平军击败。 9日夜,清军向荣与张国梁上下夹攻,偷袭西岸太平军,再败。 10日,在长沙全权主持战事的革职钦差大臣赛尚阿,等待新任钦差大臣徐广缙接任无望。他终于忍受不住长沙的乱局,派人南下拜会徐广缙,提前向徐广缙交接钦差大臣关防。 11日,向荣再次组织兵勇夺取浮桥,几乎得手。关键时候,太平军绝地反击,再次击退清军。 12日,徐广缙抵达长沙以南数百里的衡州,在此交接钦差大臣关防,正式负起指挥前线战事之责。 湖南巡抚张亮基派江忠源到衡州请徐广缙移驾长沙,徐广缙死活不肯。 23日,徐广缙磨磨蹭蹭,从衡州到达湘潭,再也不肯北上。他借口太平军多是广西人,适应不了湖南的气候,迟早会逃回广西。因此,徐广缙要坐镇湘潭,防堵太平军南遁。 徐广缙派广西提督福兴等率军支援长沙,福兴拖延不肯到长沙。 长沙城内文武大员大失所望。随着战事转向湘江西岸,长沙城暂时没了危险。 战事急时,清军文武大员尚能齐心协力。战事缓和后,各级文武大员矛盾重重,彼此互不服气,各守防区,各保实力,丝毫不顾大局。 张亮基与向荣,是文官与武将之将的矛盾。向荣与江忠源,是正规军与民兵团勇之间的矛盾。 向荣屡次出头,屡受打击,而其他友军作壁上观,看他的笑话。 这两位文武大员难免有些心灰意冷,对战事渐渐变得消极起来,只求自保,不求进取。 长沙攻防战的战场主动权,就这样从清军手中转移到了太平军手中。 清军有兵勇十万人,太平军加上老弱妇孺总共五万人。太平军被清军包围,却变守为攻,重新展开一波凌厉的攻势。 11月13日,太平军在金鸡桥附近日夜挖掘地道,即将挖至城墙脚下。此时,清军也发现了危险,在城墙前面挖掘深沟,眼看就要截断太平军地道。 眼看地道马上就要暴露,太平军提前爆破。一时间,浓烟四起,等攻城太平军进抵城墙脚下,却发现城墙并未坍塌。双方一阵混战,太平军无功而返。 30日,太平军最后一次组织“穴地攻城”。洪杨二人把罗大纲、吴捷、李开芳等大将从西岸调回东岸,和秦日纲、林凤祥等大将会攻魁星楼处的城墙。 无奈,清军依恃城墙,又有兵力、城墙上的优势,太平军无功而返。是役,秦日纲的大黄旗也被清军缴获,令洪秀全、杨秀清大发雷霆。 太平军此次攻城失利,对太平军士气打击很大。从萧朝贵的先锋军算起,太平军在长沙城下顿足不前已经八十天了。全军士卒疲惫,士气低落。 洪杨二人明白,长沙城是夺不下了,必须抓紧时间撤军了。 出乎吴捷意料的是,洪秀二人说撤就撤,白天还在攻城,晚上就要撤军。军令之快,动作之迅速,实非清军可比。 撤军之前,洪杨二人为鼓舞士气,特意召集众将,给很多大将升了官。 中军帐内,洪秀全亲自主持授职仪式。他虽已在一年前称王,但在长沙城下,洪秀全才正式颁制了太平天国的玉玺,设置了诏书衙,这才有点皇帝样了。因此,此次授职也显得格外隆重。 洪秀全身着龙袍,对着下首众将说道:“诸位,今天召集大家过来,主要是两件事,一是为部分功臣宿将授职,二是部署撤军事宜。陈承镕,你先念一下授职诏书。” 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走了出来。陈承镕侍卫打扮,深得洪杨两人信任。他虽官职不高,却可直达天听,在太平军中炙手可热。 众将屏气凝神,仔细听陈承镕念诏,生怕错过自己的名字。这一次,洪杨二人确实为不少功臣升了官。 如陈承镕擢升为伸后正侍卫,赖汉英擢升为殿右四指挥,林凤祥升为土官正将军,李开芳升为金官正将军,曾水源升为伸后副侍卫…… 在众将欢欣鼓舞之际,罗大纲和吴捷二人却十分失落。 擢升官职的名单里并无二人!不仅吴捷没有升官,就连罗大纲这样功勋卓著的大将也没有长官。 当初,在茶陵州时,杨秀清分明允诺升罗大纲为将军的。为此,罗大纲在长沙打仗格外卖力。如今,竟连个破官都舍不得给! 吴捷瞄了一眼罗大纲,发现罗大纲满脸的不服气。他已经五十岁了,在一群年轻的太平军大将中十分扎眼。 罗大纲在此次长沙之战中劳苦功高。太平军主力未到长沙时,他还总理过前军,做过李开芳、林凤祥、曾水源的上司。如今,李开芳等二十多岁的小年轻都成了将军,他却仍是总制,以后还怎么混? 就因罗大纲和自己不是出身于广西老兄弟,洪杨二人就不升他们的官?吴捷不服,罗大纲更不服! 不过,吴捷转念一想,自己还在茶陵州时,杨秀清已经升自己为监军了。现在,自己已经领有一军。这一军两千人,全都是自己一兵一卒招募来的。再看军官,副帅以下卒长以上,全都是自己的心腹,全都对自己忠心耿耿。 哼,就算洪杨二人有异心,想夺走自己的军权,不管他们换谁统领这支吴家军,都别想让吴家军跟着他走! 倒是罗大纲,不给他升官,确实说不过去。罗大纲之功劳,别说诸将比不上,就连北王韦昌辉都比不上。 然而,但凡创业,为人主者,总归要优先选用自己亲近的人。譬如老乡、亲戚、发小等,皆是可信任、可亲近之人。汉高祖刘邦的功臣宿将多为沛县人,明太祖朱元璋的功臣宿将多为淮西人,道理皆在于此。 太平军起于广西,骨干都是广西人,洪秀全、杨秀清当然要优先任用这些广西老兄弟了。 亲疏有别,用人以亲,这是亘古不变之真理。 可罗大纲就是不服气。洪杨不用自己也就罢了,竟然将李开芳等人提拔在自己前头,这是他不能容忍的。别人升官,他却原地踏步,这与降职有何区别? 就因为罗大纲屡次顶撞洪杨,洪杨二人就不升他的官,在众人面前污辱他? 罗大纲气得发抖,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吴捷站在他旁边,看得分明,生怕他一时发作。这位老大哥一向脾气火暴,此刻可不是发火的时候。 若他自恃功高,当场发出牢骚,恐怕不仅要得罪天王、东王二人,还要惹怒曾水源等众将。 吴捷赶紧拉拉罗大纲的衣袖,防止他乱说话。这时候,洪秀全大概也发觉罗大纲不高兴,冷冷地看了他和吴捷一眼。他说: “诸位获得升迁,皆因平时敬奉天父,屡立战功,无需感谢朕。时间紧急,我已与东王商量过,决定今夜连夜撤军。下面,请天官正丞相秦日纲宣告撤军事宜。” 第59章 路线之争 几个侍卫抬进一副巨大的简易地图,正是湖南一带的地形图。秦日纲亲自指挥,命侍卫将地形图设置在中军帐门口处。 秦日纲地位仅在翼王石达开之下,金田起义时就获封为天官正丞相。此人之所以地位尊贵,并非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实因他对洪秀全忠心耿耿,执行命令坚决,决不打折扣,决不怀疑命令正确与否,颇有几分愚忠的色彩。 秦日纲年轻时,曾做过广西贵县的矿工,在矿工中很有威望,是个工头。在拜上帝会早期,秦日纲组织矿工早早加入了太平军。矿工很讲组织纪律,又能吃苦耐劳,对抗官军甚是得力。秦日纲也很被洪秀全等人倚重,算是“天子近臣”。 吴捷明显感受到,洪秀全开始摆皇帝谱了。以前,类似于这种紧急会议,一般都由他或东王亲自布置,以彰显命令的权威,节省时间。 如今,他故意让秦日纲代为传达。作为天官正丞相、太平天国百官之首,秦日纲固然适合传达军令。但吴捷发现,杨秀清坐在上首位置上颇有些不耐烦,不知是看不起洪秀全,还是看不起秦日纲。 只听秦日纲指着地图,对众将说道: “诸位,根据天王指示,咱们今夜连夜撤军。白天,天军刚和清妖大战一日,清妖疲惫,今夜必定疏于防备,绝对料不到我们会撤军。散会之后,诸军立刻收拾细软物资,一更时准时出发。 “翼王已在湘江扎起两座浮桥,目前我们东岸约有两万人,天亮前就能全部渡江。渡过江后,由翼王指挥后卫军,在西岸阻击清妖,防止清妖趁机偷袭。 “由春官正丞相胡以晄率领一支疑兵南下,兵分多路,大张声势,假装要打湘潭。最大的清妖头徐广缙正在湘潭,得知我军南下湘潭,清军一定会中我们调虎离山之计,派出重兵支援湘潭。 “天军主力再乘机西进,经宁乡、益阳到达常德。常德本有一支清妖绿营兵,前番张亮基到长沙就任巡抚,已将这支绿营兵带到了长沙。常德附近十分空虚,天军必能袭占常德。 “天军在常德稍加休整,就一路北上,经荆州、襄阳,直上河南。天王准备定都开封,然后派出精兵直捣燕京。只要夺了燕京,清妖群龙无首,天军号令天下,四方传檄可定矣!” 秦日纲说完,底下众将议论纷纷。他说“根据天王指示”,并未提东王,可见这安排是天王决定的,东王或许并未参与。 东王杨秀清早就传出风声,说要定都金陵,怎么突然又要定都开封了呢? 也难怪,天王洪秀全一向主张定都开封。秦日纲这番部署,肯定是秉从了洪秀全的旨意。 众将从中体会到一丝不祥之感。天王、东王相争,一个是教主,一个是军师,一个掌神权,一个管军权。两人互不相让,让众人听谁得好? 东王主意多,又能代天父发声,以前总是由东王作部署。 今天洪秀全让秦日纲作部署,东王似乎并不知情。看样子,天王这是要强行定都开封了。 只是,杨秀清能代天父发话,要是天父说定都金陵,洪秀全还敢反对? 还有,洪秀全虽是天王,却并不能直接管理众将。杨秀清却是军师,可直接对他们发号施令。县官不如现管,莫不如还听杨秀清的? 算了,还是不要轻易发表意见,闭上嘴巴看东王怎么说吧。 吴捷听过秦日纲的部署,不得不说,对洪秀全的战略眼光还是佩服的。 目前湘军未起,向荣等绿营都不足道,满清任何一支军队都不能抵挡太平军。若此时太平军全军北伐,直捣燕京,只要夺下燕京,满清的统治就失去了法理象征。 满清本就内忧外患,内有天地会、少数民族起义,外有列强虎视眈眈。一旦夺下燕京,各省群起响应,太平军必能摧枯拉朽,推翻满清统治。 这时,却听到杨秀清冷冷地说道: “诸位意下如何?不管你们怎么看,我倒是觉得有些不妥。从益阳到常德,从常德到荆州,从襄阳到开封,只能走陆路,这可是几千里路。 “从郴州到长沙,只有六百里路。别看这短短六百里路,全军五六万人,有两三万的老弱妇孺,前有清妖截击,后有清妖追赶,咱们走得多么狼狈? “好在有惊无险,在西王、罗大纲的先锋军指引下,天军有惊无险,平安到了长沙。可清妖已经齐聚长沙,天军在此迁延近三个月,仍然打不下长沙,孤悬长沙城下,自陷险境。 “幸亏翼王渡江到湘江西岸,替大家解了困境。若徒步走几千里,到达开封,也不想想能不能到达开封。就算到了开封,再派大军进攻燕京。燕京比长沙坚固一百倍,长沙都打不下,还有信心打下燕京?怎么想的!” 杨秀清表面驳斥秦日纲,实则在批驳洪秀全。尤其是最后几句,语气强硬、倨傲,驳得洪秀全好没面子。秦日纲更是手足无措,站在那里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中军帐内瞬间安静下来,众将都屏住了呼吸,谁都不敢说什么。洪秀全也找不到反驳的话来。杨秀清更加威风,说道: “我倒是觉得,益阳还是要去的。到了益阳,可以走资江水路,过岳阳,进入长江。然后顺江而下,一日数百里,清妖还能追得上咱们?长江下游的武昌、安庆、金陵等名城巨邑岂不唾手可得?” 看来,杨秀清是认准了要定都金陵。历史上,太平军正是走这条水路迅速到了金陵。 众将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有的伸出头去,试图看一看杨秀清所说的路线。 杨秀清见自己的计策受到认可,继续得意地说道: “走这条水路,关键是要得到船只,要寻到水手。我想,天军深得百姓拥护,只要咱们到了益阳、岳州,一定能寻到船只,一定能招募到水手。” 讲到这,杨秀清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罗大纲,说道: “这肯定不成问题。咱们罗大纲本就出身于水军,于造船、水战、航行等无不精通。大纲,你此番在长沙劳苦功高,本该升你的官职。 “但考虑到你加入拜上帝会晚,又多次饮酒,这次只能暂时不给你升官。但我杨秀清在此讲明,只要你能找到船只、招募到水手,天军绝对不会亏待你。” 听杨秀清的话意,似乎是他主张升罗大纲官职,而洪秀全反对。 一向镇定自若的罗大纲此时也不镇定了,说道:“请东王放心,老罗一定不负重望,一定替天军找到船只、水手。” 罗大纲这样说,等于是公开站队支持杨秀清了。 杨秀清愈发得意,连续点名了几个东殿大将,要他们发表意见。大家唯唯诺诺,表态支持杨秀清的观点。 末了,杨秀清又问起吴捷:“吴捷,你熟悉长江两岸的情况,你觉得如何?” 杨秀清此时威望尚未盖过洪秀全,但凡军国大事,洪秀全都能插上话,也都要洪秀全最后拍板。 看这帐中情形,必定是洪秀全想“乾坤独断”,没与杨秀清商量,就让秦日纲传达起了命令。 杨秀清要反对洪秀全,不仅自己反对,还拉起了众多亲信大将。 但吴捷一向被人视作是东殿大将,杨秀清又对他有知遇之恩,吴捷自然不能唱反调。 他连忙说道:“微臣以为东王说得极是。天军妇孺老弱太多,而清妖人多势众,追得甚紧。要想甩掉清妖,必须以快制慢,改走水路,让妇孺老弱、辎重火炮上船。 “武昌、金陵都是名城巨邑,据之即可安置诸多妇孺老弱。而且,清妖精锐兵力都集中在长沙,武昌、金陵十分空虚,咱们以快船顺流而下,必能轻易夺下坚城。” 众将纷纷静态支持杨秀清,令他十分得意。洪秀全、秦日纲等人也讲不出反对的理由,也不便反对。 不过,杨秀清并未断然下结论,只是说道: “水无常形,兵无常态。咱们边走边看吧,到了益阳,咱再随机应变。若寻得船只,就沿资江下岳州。若实在找不到船只,岳州又有大队清妖,咱们也可以去常德。” 第60章 扬长而去 当夜,风雨大作,长沙城南的太平军冒着风雨,连夜通过湘江浮桥,撤离至湘江西岸。 太平军虽然紧急撤离,却走得相当从容,一切忙而不乱,秩序井然。 第二天早上,天气放晴。太平军营中旌旗飘扬,每隔一段时间就传来一阵军鼓声,一切都如往常一样。 等等,人都撤了,怎么还有鼓声呢?原来,太平军每次撤退,为了掩人耳目,都要把羊绑在军鼓前,设置机关。羊没有吃食,过段时间就要挣扎一番,由此触动机关,擂响军鼓。 敌人不知缘故,还以为太平军还在营里呢! 到了吃饭时间,清妖终于发现了蹊跷:太平军军营里并没有炊烟!但清妖胆怯,没人敢出城查看,路过的百姓也不愿为清妖通风报信。 之前,萧朝贵率军急袭长沙。老百姓中途遇到太平军,急忙跑到长沙城内向官府报信。 官府根本不信,反而说老百姓谎报军情,扰乱人心,竟将老百姓斩首示众。加上官军一向怯于战斗,勇于扰民,百姓对官军恨之入骨,不愿再帮官军办事。 到了中午,清军悬赏重金,派人抵近太平军军营。他们这才发现,太平军军营里鸟雀横飞,大军已经连夜撤离了! 文武官员们又惊又惧,毫无喜悦之情。他们深知太平军神出鬼没,不走寻常路。如今太平军尽皆撤往西岸,谁知兵锋又要指向哪里? 显然,太平军主力都在湘江西岸,往北是清军向荣的大营,往东是湘江。太平军只能往西或往南走,不管是往西还是往南,龙回潭都是必经之路。 只要清军派重兵守住龙回潭,必能阻遏太平军的出路,将太平军封死在湘江西岸。这样一来,清军以十万兵力,又熟悉地形,围困五万太平军,还是颇有胜算的。 太平军最害怕清军进占龙回潭,堵住他们的西进之路。吴捷军中诸将都十分担忧,已经做好了在龙回潭血战的准备。但吴捷告诉他们根本无需担忧,他说: “诸位尽管放心,以我看来,清妖绝对不会进占龙回潭。目前,清妖之中,向荣统兵最多,最负盛望,和天军交战最多。若清军敢进占龙回潭,除了向荣,再无别人。你们觉得,向荣会派兵到龙回潭吗?” 众将众说纷纭。 徐琛说:“清妖头向荣久历战阵,与天军连年交战,熟知兵法。我要是他,必会派大军抢占龙回潭,抢占先机,困扼天军。” 康可铨却说:“也不好说,这次长沙之战,向荣败多胜少。向荣主城外作战,张亮基主城防。眼看张亮基不敢派兵渡江,向荣缺少支援,独木难支,又怎么会主动寻战?” 吴捷眼前一亮,赞许地看了下康可铨。这时候,却听雷振邦说道: “愚以为,不管向荣是否派兵进占龙回潭,咱们都得以防万一,做好血战龙回潭的准备。向荣不敢来最好,若是来了,咱们也做足了准备,丝毫不怕他。这样,才是万全之策。” 雷振邦的话横竖都是理,众将听了纷纷赞许。 吴捷倒不以为然,说道:“向荣虽然身负众望,但这一次,他肯定不会派兵前赴龙回潭。之前,你们也看到了,向荣多次率军孤身血战,多次损兵折将。而其他诸镇呢,纷纷作壁上观,保存实力,令向荣十分不耻。” 邹世安一直是吴捷的副手。如今,他终于实至名归,升任军帅,主管全军的日常管理、训练。他说: “大帅说得不错。清妖头徐广缙虽然令向荣节制诸将,张国梁等旧部还算听话。可其他各镇官兵都对他离心离德,各自保存实力,不肯用命。张亮基明着支持他,暗自拆他的台,长沙城内仍驻有大军,不肯派兵渡江支援向荣。” 吴捷点点头,继续分析道:“兵法云,穷寇莫追。假如向荣进占龙回潭,断了天军的归路,天军必将和他拼命。向荣兵力虽盛,却敌不过咱们五万大军,到时难免又要战败。 “以清军败不相救的尿性,向荣又要损兵折将。一旦他战败,张亮基等人要弹冠相庆,京城那些言官又要参劾他。与其这样,还不如不打呢。我可以打包票,向荣绝对不敢前出龙回潭。” 众将纷纷叹服,夸奖吴捷料事如神。 果然,向荣再三掂量,最终决定放弃龙回潭,坐视太平军从容撤退。 太平军春官正丞相胡以晄率军南下,摆出进攻湘潭的态势。 胡以晄也是广西客家人,地主出身,家境富足,比北王韦昌辉还要富裕。他武艺高强,是个武秀才,但在武举考试中用力过猛,拉断了弓弦,名落孙山,从此仕进无望。 胡家与本地大地主卓家有世仇。胡以晄名落孙山,屡被卓家嘲笑。有一次,胡以晄路过卓家,不肯下马,被卓家锁拿。卓家人剃了他半边头发,把他毒打一顿,极尽侮辱。 胡以晄愤而加入拜上帝会,倾尽家产资助洪秀全。胡以晄在太平军中地位很高,仅在秦日纲以下。太平天国定都金陵后,杨秀清地位威望渐高,威胁洪秀全地位。 洪秀全便加封秦日纲为燕王、胡以晄为豫王,试图将二人引为心腹。由此,也能看到胡以晄在太平军中的地位。 眼下,胡以晄正率领十路疑兵佯攻湘潭。 清军果然中计。湖南巡抚张亮基担心钦差大臣的安全,派和春率大军南下,支援湘潭。他还想派兵到河西追击太平军,但眼看向荣在西岸无所作为,又不能确定太平军的进军方向,只好放任太平军西进。 向荣这边,虽然不敢进占龙回潭,但也装出追击太平军的样子,以堵他人之口。他派张国梁尾随太平军,和太平军后卫军发生小规模交火,并烧毁太平军营垒数座。 太平军并不与之纠缠,率军急忙西进。 清军见太平军无心战斗,胆子便大了起来。福兴、朱启仁等纷纷带兵追击,不过都是只“追”不“击”,远远地跟在太平军后头。 正如吴捷所料,清军虽然人多,却指挥混乱,互相拆台。向荣心有余而力不足,作战偏于消极。太平军在清军重围中,从容撤退,扬长而去。 长沙攻防战历时近三个月。太平军虽未攻下长沙,却积累了丰富的战斗经验,在长途奔袭、大兵团会战、穴地攻城、搭设浮桥、灵活转进、修筑营垒等方面表现突出。 另外,太平军在郴州、道州一带招募了大量新兵,他们也在这场战役中得到了锻炼。 吴捷的部队也在这场战役中脱颖而出,虽是新军,却也可圈可点,渐渐能够独当一面,成为太平军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太平军离开了长沙,也就跳出了清军的包围圈。从此,他们如鱼得水,行军作战更加游刃有余。 吴捷知道,太平军即将找到船只,浮江而下,直趋金陵。而吴捷自己,也将随太平军的暴发而崛起,成为一个名震华夏的枭雄。 第61章 重建水营 太平军自长沙撤军后,一路疾进,向益阳方向进发。 12月1日,前锋抵宁乡县。清宁乡知县齐德五不战而降。太平军轻取宁乡,秋毫无犯。 2日,太平军经宁乡趋益阳。清钦差大臣徐广缙调兵遣将,试图以三万人合围宁乡。但清军各部畏敌怯战,迟钝迁延,唯向荣、江忠源、张国梁等派兵急追。 太平军进军神速,行踪不定。清军只能望尘莫及。 3日,太平军先锋进抵益阳南岸。原本守城的铜仁协都司、益阳知县均不战而逃。 太平军兵不血刃进入益阳。 杨秀清密嘱罗大纲、吴捷,令二人率军沿资江搜罗船只,准备重建水营。杨秀清本人坐镇益阳阻击清军。 4日,向荣轻敌冒进。杨秀清抓住机会,主动进攻向荣,歼敌近千人。 至此,向荣胆寒,再也不敢迫近太平军。他只得像其他清将那样,远远地跟在太平军后面,保持一到两天的距离,决不主动进击。 却说罗大纲、吴捷二人接受杨秀清密令,连益阳城就没进,就开始沿江搜罗船只。 益阳城外本就停了不少船只,约有近百艘船。原来,长沙之战正酣时,清朝方面害怕太平军西进,早已令益阳、岳州等地官员于江面隘口设置木桩,堵塞江面。 江忠源曾在全州城外的蓑衣渡堵塞湘江,使太平军损兵折将,不得不改走陆路。清妖故伎重演,试图阻塞资江,防止太平军沿资江进入湘江,进而进入洞庭湖、长江。 资江阻塞,不少船只航行受阻,只能停泊在益阳城下。 这些船民对清军恨之入骨。船民是指生活在船只上的老百姓。船民以船为家,随波逐流,通常靠打鱼、航运养活自己。打鱼的叫渔民,搞航运的叫船户。 雍正朝以前,他们还属于“贱民”,子孙不得上岸居住,亦不得与其他阶层百姓通婚。雍正皇上废除了“贱籍”制度,船民也不再属于“贱民”。 可老百姓仍然歧视船民、排斥船民,官府也盘剥他们,向他们收取重税。 鸦片战争以后,华夏贸易中心从广州移向上海,货物改从长江集散。不少船户本在洞庭湖流域从事航运,把从广州进口的货物运往内地。如今,他们失业了,而官府依然向他们收取重税。 这些船户无奈,收入每况愈下,一家人连温饱也解决不了了。有的船户改行打鱼,却夺了渔民的饭碗,双方冲突不断。 如今,官府又阻塞了江面,害得他们无路可去,他们如何不恨官府? 罗大纲与吴捷率四千人沿资江北进。为罗大纲和吴捷带路的,是一个叫做晏仲武的船民。他已经加入了拜上帝会,对益阳、岳州一带的水路十分熟悉。 晏仲武在船户中颇具威信,在他的带领下,船户纷纷响应,自愿加入太平军。 太平军走到西林港,遇到渔勇。渔勇在此设立水卡,妄图抵抗太平军。 所谓渔勇,是官府从渔民中招募的团勇。对付船民,官府的策略是拉拢渔民,打击船户。 晏仲武对罗、吴二人说:“两位大人,请听小人一言。船户与渔民有仇,这些渔民自恃有官府撑腰,一向和船户作对。小人以为,大人既然已经收编船户,就不要再收编渔民了,以免再出现争斗。” 罗大纲和吴捷相视一笑,自然明白晏仲武的意思。罗大纲说:“这是当然的。渔勇为虎作伥,替清妖办事,肯定不能原谅他们。否则,岂不是引狼入室?” 晏仲武大喜,狡黠地说:“有大人这句话,我们船户也就安心了。” 吴捷盯住晏仲武,仿佛要看穿他的心底似的,说: “你们既然加入了天军,大家从此便是兄弟。渔勇是你们的仇人,便是天军的仇人,天军替你们出气。这些渔勇不自量力,竟敢再这螳臂当车。 “吃了午饭,咱们就出击,打垮这些渔勇。只是我要和你约法三章,此番只杀渔勇,不要杀普通渔民,以免滥杀无辜。” 晏仲武被吴捷看得发毛,连忙说道:“大人请放心。我们船户既已加入天军,自然会谨守天军纪律,绝不敢妄杀一人。” 晏仲武应答得体,做人也乖巧,怪不得能当上船户的首领。罗大纲十分满意,继续问道: “拿下西林港不成问题。只是,我听斥候讲,再往前走是临资口。清妖在临资口用沉船装载巨石,堵塞了江面,你有法子清除这些障碍物吗?” 临资口是资江与湘江交汇处,也是一处港口,水运繁忙。太平岁月,资江流域的船只下湘江、入洞庭湖,都要经过临资口。 正因为临资口比较重要,官军在此设置水卡,阻塞江面,试图阻止太平军北上。 晏仲武拍拍胸脯,说:“大人请放心,小人自小在船上长大,在船民当中小有威望。别说船户听咱的话,就连渔民里,也有不少人和咱暗中交好。那临资口有上千艘民船,小的只需借助天军大名,在临资口船民、两岸村庄中广为号召,必能召募上万民夫。 “清理这些沉船、障碍,外人看来难上加难。不是小的吹牛,对于我们船户来说,不过小菜一碟。小的们只需一天功夫,就能把江面清理干净。唯独有一点……” 说到这,晏仲武停了下来,小心瞄了眼罗大纲和吴捷。罗大纲连忙问道:“唯独什么?不要婆婆妈妈的。” 晏仲武放开胆子说道:“小的听说有一大队清妖正在朝临资口进发……”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吴捷心想,晏仲武没有经历长沙之战,自然不知道太平军的厉害,岂会害怕这股清妖?不过他能侦知清军来袭的情报,可见他有自己的渠道,此人不可小觑。 只见罗大纲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清妖何足挂齿?我们十万天军,打清妖还不易如反掌?你只管召集民夫,只要你能清理干净江面,我一定大大有赏。” 晏仲武大喜,说道:“大人放心,一切包在小人身上。三天之内,小人必能清理干净江面。” 吃过午饭,罗大纲指挥水营,吴捷指挥陆营,水陆齐攻西林港。 太平军水营昨天才重新建立起来,只有四五十条船,全都取自益阳城下的民船。罗大纲本就出身于水寇,属下亲信多是水寇,毫不费力便建起一支临时水营。 杨秀清并未授权罗大纲重建水营。但罗大纲和吴捷深知水营的重要性,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擅自作主重建水营。他们计划夺取临资口的民船,尽快扩大水营,形成既定事实。 守卫西林港的都是些临时招募的渔勇。这些渔勇打鱼还行,凫水也还可以,却怎能抵挡如狼似虎的太平军? 战斗刚一打响,渔勇便落荒而逃,一直跑到临资口才停了下来。 太平军一路追至临资口。由于官府堵塞江道,临资口处停泊了近千艘民船,绵延四五里。 渔勇躲到临资口水卡处,和附近的绿营取得联络,妄图把太平军阻挡在临资口外。 堵塞临资口是湖北巡抚常大淳的主意。常大淳带人堵塞临资口后,便返回武昌组织城防了。他以沉船载巨石,把资江牢牢阻塞。据他估计,太平军要想清理江面,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罗大纲和吴捷乘胜到达资江口,被沉船所阻,无法前进。 这时,清钦差大臣徐广缙派福兴,提督向荣派总兵郭仁布等逼近临资口。这两部清军都不敢靠近太平军,采取“武装监视”的态度。 罗大纲和吴捷便在临资口停了下来。一要收编临资口的船户充实水营,二要等待晏仲武组织人手清理江面;三要在此等待太平军主力。 第62章 花船丽人 次日,罗大纲和吴捷为编建水营忙了一整天。 临资口停了近千条船,绝大多数都是民船。在太平军连哄再吓之下,船民大多愿意加入太平军。那些官船、驿船、盐船、富商的大船,早已人去船空,被太平军拿为己用。 趁杨秀清不在,罗大纲和吴捷大展身手,企图以这些船只为基础,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嫡系水营。 他们的如意算盘是:若杨秀清顺水推舟,承认水营归他们,这样最好。若杨秀清不承认,他们则截留晏仲武等水营骨干,日后为己所用。 傍晚,罗大纲和吴捷正在商议水营编制,晏仲武鬼鬼祟祟地走进了中军帐。 罗吴二人停止谈话。 罗大纲问晏仲武道:“鬼头鬼脑的。什么事?” 晏仲武狡黠地笑笑,说:“大人,小人在民船里觅得一艘上好的花船。你猜里面住的是谁?” 吴捷听到“花船”二字,先是一楞,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所谓花船,便是歌妓招客之船。花船里嘛,自然住的是船妓和狎客了。 罗大纲是个**湖,一听“花船”二字,脸上立马堆满笑容。他身体健壮,虽已年过五十,仍然龙马精神,威风不减当年。 只是太平军纪律甚严,男女之防甚紧。即便是结过婚的夫妻,也要分别住在男营、女营,严禁私自约会,违禁者斩。太平军数万人,仅诸王可与妻子团聚。 罗大纲虽然发妻早死,床第之欢还是有的。不过说起来,他已经大半年没有接近女色了。 吴捷更是个童子身,自到太平军以来,一直在忙着行军打仗,也没空想男女之事。 只是听晏仲武的话意,花船上有名妓?还是有清妖大官? 不等罗大纲和吴捷回答,晏仲武便喜滋滋地说:“两位大人肯定想不到,这花船上住着当年名震两广的彩娘呢!” 吴捷自然不知道谁是彩娘,罗大纲却心中一震。 十年前,已故林文忠公,也就是林则徐,被道光帝命为钦差大臣,前往广州禁烟。林则徐深知鸦片危害,对内与琦善等投降派官员力争,对外不畏列强船坚炮利,毅然到广州收缴鸦片,公开销毁。 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虎门销烟。 不列颠与华夏开展贸易,鸦片是最主要的“商品”。鸦片被禁毁后,不列颠国组织了一支舰队,与华夏开战。 第一次鸦片战争打响了。 林则徐不甘示弱,积极备战。他知道绿营、八旗皆不可恃,便大力招募团勇。 国难当前,广东人民纷纷起而响应。罗大纲当时是天地会堂主,毅然放弃“反清复明”的主张,率部下加入团勇,积极抵抗英军。 当时的广州妓女也不避世人眼光,积极投身抗英斗争。彩娘原名李彩,又称李彩娘,是当时广州名妓,亦是妓女中的抗英积极分子。 天地会英雄罗大纲,与广州名妓李彩娘就这样相识了。 听闻李彩娘就在附近花船上,罗大纲怦然心动,放下工作就要去找彩娘。 吴捷连忙阻止道:“罗大哥,咱们初来乍到,何不派人把彩娘招来?” 吴捷并不认识李彩娘,也不知道罗大纲和彩娘的特殊关系。他担心这是清妖设的局,暗示罗大纲要有所提防。 罗大纲笑了下,说:“我与彩娘有旧,也算是生死之交,贤弟无需多虑。” 晏仲武脸上闪过一丝猥琐的笑容,说道:“两位大人,小人几天前便在花船周围布了暗哨,暗中保护彩娘。小人可以确证,彩娘与清妖毫无瓜葛。她仰慕两位大人大名,特置薄酒一席,托我请大人们过去宴饮。” 讲到这,晏仲武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吴捷,说道:“除了彩娘,还有个娇滴滴的芸娘。” 罗大纲更加急不可耐,拉着吴捷走出中军帐。吴捷无奈,急忙招呼罗大纲的侍卫陈丕成、自己的侍卫王杉。两位侍卫各自带上一队亲兵,随主帅走向花船。 夕阳西下,把最后一抹阳光洒向人间。近千条民船挤在资江上,被阳光染成了橘红色。正是吃饭时节,各船次第升起炊烟,不时传来狗吠声、小孩哭闹声。 这些民船多是小船,五十吨以上的大船不超百艘。罗吴二人已经派兵进驻大船,作为水营战船。 在众多民船中,李彩娘的花船更显弱小、孤立无依。 众人在花船前停了下来。晏仲武一声唿哨,花船上露出一个探头探脑的艄公。两人对上暗号,艄公从花船上伸出一块跳板。 罗大纲等人跳上花船。陈丕成抢在前头,一把掀开船舱帘子,却见两个娇滴滴的船娘端坐在舱内。 两个船娘把目光投向陈丕成,发现一个年轻的太平军小兵。她们面面相觑,重新垂下了头。 陈丕成脸上一红,硬着头皮把船舱环视了一遍。只见里面虽然逼仄,却摆设齐全,琴棋书画样样俱有。中间一席小榻,摆了一壶小酒,四五样小菜。不知焚的什么香,让人心脾舒畅。 看来并无异样,陈丕成闪出船舱。 晏仲武低声说道:“两位大人,船上狭小,小人就不陪坐了。抱歉抱歉。” 罗大纲感激地点点头,拉起吴捷进了船舱。 二人才进船舱,两位船娘便站了起来,一个离开了席位,急切向二人走来,另一个还挺娇羞,两手扯着衣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透过烛光,吴捷发现,走过来的那个船娘年纪大些,大概三十五六,身材稍显丰腴,显然风韵犹存,但风尘气十足。这明显就是彩娘了。 站在原地的船娘年纪尚小,大概十七八岁,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低着头,吴捷看不清她的神色。她的打扮与彩娘相反,故作成熟装扮。这就是雲娘了。 彩娘一手拉住罗大纲,一手拉住吴捷,殷勤招待二人坐下。她边斟酒,边用银铃般的嗓音说道: “两位大帅莅临弊船,小娘子不曾远迎,失敬失敬,惭愧惭愧。我们两位小娘特备薄酒一席,犒赏两位大帅,祝天军旗开得胜,早日杀光清妖。” 彩娘说完,端起酒盘,先请罗大纲取酒。罗大纲笑笑,却不取酒,而是一把抓住彩娘的胳膊。 彩娘猝不及防,吓得花容失色,雲娘也吓得叫出了声。 陈丕成守在舱外,十分警觉,立马冲至舱内。 罗大纲怒道:“出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吴捷也不知道罗大纲为什么会生气。难道,两人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可看样子,彩娘并未认出罗大纲呀。 哼,怪不得人们常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罗大纲笑笑,盯着彩娘说道:“彩娘,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彩娘这才长舒一口气。她原以为这个太平军大将要硬来,而太平军都是无法无天的亡命之徒,不免有些害怕。既然是故人,她也就放心了。 彩娘久在风月场里闯荡,很快便转忧为喜,说道:“大帅,小娘眼拙,看着您眼熟,却一时慑于您的威严,想不起来了。小娘自罚一杯,请大帅提示一下。” 彩娘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罗大纲笑笑,当众挽起左臂。那是广东天地会特有的纹身:一只蛟龙在海浪中翻滚而出。 彩娘和雲娘面面相觑,这太平军大帅竟出身于天地会? 彩娘仔细斟酌语句,说道:“想不道,大帅竟是天地会的英雄。” 彩娘语拙,停了下来,脸上重新堆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看来,她还是没认出罗大纲。 罗大纲大失所望,挽起另一支衣袖,露出一道半尺长的疤痕。 彩娘大惊失色,凑过身子:“你是罗亚旺?” 罗大纲本名亚旺,鸦片战争后开始武装反清,并蓄发,改名为大纲。 第63章 破镜重圆 罗大纲这才笑笑,说道:“不错。如今,我已改名为罗大纲了。” 当年,鸦片战争爆发后,不列颠舰队凭借坚船利炮,到华夏耀武扬威。林则徐在广州督战甚紧,洋人无隙可乘,改率舰队北上,连克沿海重镇,直抵天津大沽口外,威胁京师。 道光帝见状,不敢再言战。大臣纷纷转向投降派,不断参劾林则徐,认为林则徐误国可诛。 道光帝顺水推舟,将林则徐革职下狱,最终罚戍新疆。一代忠臣就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实乃华夏之悲,亦堪称千古奇冤。 林则徐罢职后,主持广州战事都是些庸碌不敢战的满大臣。广州战备松懈,被不列颠人攻破。 官员怯懦,而民心不服。罗大纲等民间团勇仍然顽强抵抗英军,在三元里等地屡败英军。不过,团勇武器简陋,组织涣散,在英军、汉奸的分化瓦解、严厉打击下,最终土崩瓦解。 罗大纲那时作战英勇,一只胳膊中了枪伤,而英军及汉奸搜捕甚急,不得不躲在名妓李彩娘家中。 彩娘不惧危险,毅然救助落难的罗大纲。两人由此生出感情,算是生死之交。 罗大纲是团勇头目,被英军和游戏好友搜捕,又是天地会头领,为官府通缉。他不想连累彩娘,伤势稍好便离开了彩娘,回到广东内陆。 他乡遇故知,一向豪迈的罗大纲也激动得热泪盈眶。罗大纲问道: “彩娘,多谢你当年救命之恩。要不是你肯收留我,我罗大纲哪有今日?” 彩娘止住泪水,说:“大帅是英雄豪杰,虽然一时落难,也是为国杀贼。小娘能帮大帅一分力,是小娘前世修来的福分。” 罗大纲握住彩娘的手,说:“罗某当时无能,自身难保,亦不能为彩娘赎身。我后来派人过去赎你,或被清妖捕杀,或无功而返,真是惭愧。” 正如罗大纲所说,他后来曾派人潜入广州,希望为彩娘赎身,都未能成功。 这当中另有隐情,一方面,清廷防范甚严,另一方面,李彩娘知道罗大纲是江洋大盗,不肯再随他冒险。 李彩娘也不好点破,只是说:“终究是小娘没福分,不能早日侍候大帅。” 听她的话意,似乎是想委身于罗大纲了。吴捷看了眼罗大纲,发现他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罗大纲说:“今日得遇彩娘,也是上天赐福。若今后能和彩娘长相厮守,也是一件美事。只是罗某一介草莽,年已五十,深恐彩娘嫌弃。” 李彩娘脸上红晕,羞得低下了头。那雲娘始终一声不吭,此刻也盯着罗大纲,好奇地瞅着他,像是要打量出来什么似的。 吴捷见状,心里已知一二,趁机撺掇道: “罗大哥一世英雄,李彩娘色艺双绝。如今,两位故知在这临资口偶然相遇,岂非天意?所谓美女配英雄,两位若能结合,必成神仙眷侣。彩娘,你就从了吧。” 李彩娘满眶热泪,说道:“小娘风尘中人,又已年老色衰,承蒙罗大哥不弃,小娘感激不尽。今后小娘甘愿为罗大哥做牛做马,诚心侍奉罗大哥一辈子。” 如今兵荒马乱,李彩娘得以投靠罗大纲,从此一切都有了着落,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四人又齐喝了一杯酒,气氛更显融洽。 过了一会儿,罗大纲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彩娘道:“彩娘,我记得你有一个姑娘,当时六七岁,如今应该也十七八岁了。我斗胆猜一下,可是眼前这位雲娘?” 那雲娘脸上一红,“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彩娘笑了笑,说道:“正是雲娘哩,正名叫李雲。雲娘,你还得感谢罗大帅呢。当年你到了缠足的年纪,为娘正要给你缠足,大帅力劝不可。你当年免了缠足的苦,如今又是天足,能跑能跳,还不赶紧谢谢罗大帅。” 自明清以来,女性缠足便成为一项陋习。在时人的畸形审美下,女性以“三寸金莲”为美。李彩娘虽是广州名妓,却是天足,虽然即使色艺双绝,终究没能成为“花魁”,至今引为憾事。 李彩娘世代贱籍,到她这一代,终于混成了名妓。她一心想让女儿超越自己,最后寻个体面人家。当时体面人家的女儿,若非缠足,也很难嫁得出去。 李雲自小在风月场中长大,十分乖巧。听过彩娘的暗示,李雲立马端起酒杯,不卑不亢地说道: “小女子敬罗大帅酒,若非罗大帅,小女也要像其他女子一样落下终身残疾了。” 听李雲的口气,似乎并不以天足为耻,反而以此为傲。在当时崇尚缠足的社会风气下,这无疑是勇敢的。 吴捷顿生好感,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只见李雲肤白如脂,发黑如墨,一双又细又长的柳叶眉,眸亮如漆,唇红齿白,一副美人胚子。 雲娘和罗大纲对喝了一杯酒,脸上红晕,更显妩媚。 吴捷看得痴了,一时有些失态。彩娘看得分明,咯咯咯笑了起来。 吴捷大窘,也笑了起来,借玩笑掩饰刚才的失态,说道:“我觉得雲娘说得不对,不该喊罗大纲大帅。愚以为,要改口称父亲。” 于是四人大笑。吴捷趁机举起酒杯,敬罗大纲和彩娘一杯酒,说道: “罗大哥和彩娘在此相遇,既是他乡遇故知,又是破镜重圆。你们喜结连理,小弟十分高兴。特敬二位一杯酒,祝两位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就这样,草莽英雄罗大纲突交桃花运,和李彩娘喜结连理。 喝过一轮酒后,罗大纲问彩娘:“彩娘,你们母女怎么也堵在了临资口?准备去哪呢?” 李彩娘叹了口气,说道:“这几年,广州日渐衰落,就连十三洋行也大不如前。我们的生意也大不如前了。听说魔都十分繁华,全国各地的人都往魔都去。小娘便想到魔都碰碰运气。” 鸦片战争后,五口通商。魔都地处华夏南北海岸线中央,又有长江可深入内陆,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迅速取代广州,成为全国贸易中心、经济中心。 广州因鸦片战争而衰落,连带着,李彩娘的生意也大不如前。 身为名妓,彩娘多是卖艺不卖身,轻易不会委身于别人。王公贵人更是以此为奇,以得到彩娘眷顾为荣。如今,就连彩娘也赚不到钱了。 真是应了那句话:时代的尘埃,落在每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大山。 罗大纲忍不住责备她道:“从广州到魔都,要走数千里。如今兵荒马乱的,盗匪横行,何必要冒这个风险呢?再说了,就是要走,也要走海路嘛!” 李彩娘已和罗大纲结为夫妻,此刻也像夫妻互相嗔怪一样,说道: “我去魔都,不还是为了雲娘。听说那边风气开化,人们不歧视天足妇女。别人不知道我们的底细,正好给雲娘寻个好人家。你怪我不走海路,我也没办法。 “我寻不到走海路的门路,倒是弄到了北上湖南的关防,准备从湖南入长江,下魔都。谁知在这遇到了你,可见也是天意。” 彩娘假装嗔怪,罗大纲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既然已与李彩结合,雲娘的婚事也就是罗大纲的事了。 雲娘年龄已有十七八岁,放在寻常百姓家,不结婚也要定婚了。 罗大纲看到吴捷,眼前一亮。他一向直话直说,拍拍吴捷的肩膀,说道: “此刻不就坐着一个好男儿吗?” 第64章 红粉佳人 罗大纲示意把李雲配给吴捷,吴捷惶恐,连忙说道: “罗大哥莫要玩笑。吴某何德何能,怎配得上雲娘这样的天仙?” 说实话,李雲人长得漂亮,气质不俗,给吴捷留下的印象很好。她既是名妓之女,自然也是精读诗书,琴棋书画无所不能通的。 吴捷虽对她有好感,但若说就要配与他为妻,吴捷还是难以接受的。首先,两人刚认识没多久,彼此不熟。其次,李雲出身妓家,恐怕连父亲是谁都不清楚。 吴捷毕竟已经军权在握,总要娶个有身份的大家闺秀才好。 太平军男营女营严格分开,就算是夫妻亦不得私相约会。若吴捷娶了李雲,该怎么安置她,把她放在女营? 况且,罗大纲和吴捷义结金兰,彼此以兄弟相称。如果吴捷娶了李雲,岂不成了罗大纲的女婿?从此要称他父亲? 吴捷怎么想都不合适。 罗大纲却毫不为意,对彩娘母女说道:“你们有所不知,这吴捷别看年轻,可是个少年英雄。他才加入太平军不久,已经做到大帅,和我平起平坐了。 “你们看他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彩娘,你这次就听我的话,把雲娘配给吴捷吧。” 罗大纲说得洋洋得意,把吴捷着实吹嘘了一场。彩娘也十分高兴,仔细瞅着吴捷,越看越满意。 倒是吴捷和雲娘二人,一个忐忑不安,一个娇羞不已。 吴捷不好拂大纲好意,又不想仓促成婚,便鼓起勇气,说道:“大帅,吴某德能鲜薄,又刚与雲娘相遇,实在不敢造次,贸然辱没雲娘。” 吴捷改称罗大纲为“大帅”,这二字显得既生疏又客气。 彩娘见状,便一个劲儿朝罗大纲使眼色。罗大纲愣了一下,冷冷说道:“莫非,你嫌雲娘出身不好?还是觉得我老而无用,不堪作你岳父?” 吴捷连称不敢,说:“吴某与雲娘才认识不久,彼此不熟。假若贸然结合,日后倘若彼此不合,岂不既耽误了雲娘的青春,又辜负了大帅和彩娘的好意?” 雲娘见吴捷一表人才,心里本来欢喜得很。如今,吴捷再三推辞,雲娘也十分委屈,泪水在眼眶里只打转。 罗大纲哈哈大笑,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哪那么婆婆妈妈的。普天之下,男女婚配哪有提前认识的?哪个新郎不是新婚之夜才第一次见到新娘?还有那些娃娃亲、童养媳、指腹为婚……” 也难怪,封建时期,男女婚姻都由父母包办。在当时人们的观念里,子女要孝顺父母,就要服从父母的安排;弟弟要尊敬兄长,服从兄长的命令。这就是儒家伦常秩序,已在华夏根深蒂固,流毒近两千年。 罗大纲为吴捷义兄,自认为有权力、有责任包办吴捷的婚姻。吴捷却是现代人,脑子里有着自由恋爱的观念,更不想让罗大纲干涉他的婚姻大事。 可是,尽管心里反感包办婚姻,吴捷却是对雲娘颇有好感的。 吴捷说不出话来。 雲娘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得梨花带雨,说道:“小娘不敢奢望作吴帅的妻子,只要吴帅肯让小娘作个贴身的奴婢,让小娘在这乱世里有个依靠,小娘也心满意足了。” 好个厉害的角色,好个伶俐的说法。雲娘这番话说到了吴捷心坎里,他虽不想这么快就结婚,却也想有个红颜知己,晚上帮他铺床叠被,睡不着觉时互诉衷肠。 吴捷心头一热,眼睛也跟着红了。 彩娘见状,为二人斟满酒杯,向罗大纲使个眼色。 罗大纲会意,说道:“别不好意思了,我罗大纲行走江湖,识人最准。你们两个,一看就是天作之合。来,你们喝个交杯酒,就算是……” 彩娘坐罗大纲身旁,扯了下大纲的衣袖。罗大纲微微一笑,把后面一句“结为夫妻”咽进了肚子里。 吴捷和雲娘喝过交杯酒,各自脸红不已,埋下头去。 罗大纲和彩娘高兴不已。罗大纲心直口快,说道: “喝了交杯酒,大家就算一家人了。这顿饭,也是咱们家第一次团圆饭。其他也不说了,赶紧吃饭吧,吃完饭,咱们两家各入各的洞房。” 四人轰然大笑,笑过之后,却各怀心事,默默扒起了饭。 罗大纲先吃完饭,拉起彩娘进了上舱客房。两人走后,吴捷才抬起头来,用炽热的眼神大胆地盯着雲娘。只见雲娘穿一袭红裙,略施粉黛,光彩照人,好一个红粉佳人! 雲娘被吴捷盯得不自在,却仍旧细嚼慢咽,过了好一会儿才吃完了饭。这时,她才抬起头看着吴捷。眼前的男人英俊潇洒、气宇轩昂,正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 船舱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雲娘毫不羞涩,反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吴捷也笑了起来,问道:“雲娘,你笑什么?” 雲娘笑得有些放肆,此刻仍然停不下来,说道:“我在笑,我爹爹不仅自己是个大英雄,也为我找了个小英雄。佳人配英雄,岂不快活?” 吴捷心里一怔,听罗大纲的口气,似乎雲娘并不是他的女儿呀!他脱口而出问道:“你爹爹是谁?罗大纲吗?” 雲娘撅着小嘴,说道:“我亲爹是个旗人,听我娘讲也是个王公贵族,在广州公干期间,被我娘迷得不得了,后来被人参劾,跑回燕京了。如今罗大纲娶了我娘,自然就是我爹爹了。” 吴捷心想,这雲娘果然是风月场里长大的,说话做事倒也大方。若真的娶她为妻,倒也不失为一个贤内助。想到这,吴捷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雲娘脸上一红,说道:“十八了。”她看了眼舱外,发现外面还侍立着吴捷、罗大纲的亲兵,便拉起吴捷的衣袖,说:“相公,咱们到上面说话吧。” 花船一般分为两层,下层为招待客人的客厅,可以进行琴棋书画等雅事;上层为睡舱,可留宿狎客。 彩娘这艘花船,外表朴素,以免引起歹人注意,内面铺陈华丽,上层有两间房,供彩娘和芸娘分别住宿。 芸娘的房间十分狭小,只有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一盏小油灯闪烁出微弱的灯光,芸娘让吴捷坐在床上,自己坐在旁边,和他隔了半尺距离,若即若离。 两人沉默不语。 隔壁房间传来微弱的呻吟声。不用说,那是罗大纲和彩娘的声音。 吴捷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芸娘也羞得脸红。 最后,还是芸娘打破了宁静,说道:“相公,我虽自小在岁月场里长大,但我娘对我极为爱护,一心想为我找个好人家。小娘绝不骗你,我,我……我至今还未接过客呢!” 原来雲娘还未破身。吴捷瞟了她一眼,只见她低着头,两手扯着衣袖,白牙咬着红唇,镇定中透着不安。吴捷嘴拙,突然问道:“雲娘可曾来过月信?” 雲娘的脸刷地红了,说道:“奴家前年来过了。” 当时男女平均寿命短,结婚也早,像吴捷这样二十四五岁的体面男子,早该儿女成群了。至于女到十八岁而不嫁,也要被人说闲话。 吴捷拉过雲娘的手,只觉得她的手温润如玉,摸在手里,让他感觉到暖心、安心。 雲娘抬起头,含情脉脉地看着吴捷,顺势歪到了吴捷怀里。 一夜缱绻。 次日,直到日上竿头,吴捷和雲娘才起床。又等了好一会儿,罗大纲和彩娘才起来。 一家人吃过早饭。罗大纲才和吴捷回营。 太平军军纪严明,夫妻都要分营别住。 罗大纲自恃年老功高,部属都是生死之交,便将彩娘藏到自己营里,严禁他人泄露。 吴捷是新晋之人,不好违反军纪。雲娘便随彩娘一起藏在大纲营中,吴捷往罗大纲营中跑得更勤。 罗大纲和吴捷两军,主帅关系紧密,上下亦同气连枝,亲如兄弟,为太平军中所少有。 第65章 洪杨又争 12月8日,太平军主力沿陆路到达临资口,与罗大纲、吴捷二人的先锋军会师。 洪秀全与杨秀清之间依然存在严重分歧。 杨秀清执意要顺资江到岳州,搜罗船只,进入长江,然后顺流而下,进占金陵。 洪秀全熟读史书,知道金陵不可恃。历史上,金陵虽是六朝古都,但据之者都是偏南东南一隅的短命王朝。 假如太平军定都开封,逼近燕京,可以造成和满清决战的有利态势。金田起义以来,太平军一路摧枯拉朽,暴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清军之所以还能抵抗太平军,主要在于满清政府可以调集资源支持清军。 满清是华夏合法的中央政府,可以调动全国人力物力财力镇压太平军。燕京是满清中央统治的象征,假如太平军攻克了燕京,满清统治也就失去了合法性,势必土崩瓦解。 以太平军当前超强的战斗力,对比满清八旗、绿营的孱弱,假若真的定都北方,太平军还是很有把握攻克燕京的。 可杨秀清不同意,一心定都金陵。两人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不过杨秀清对外散布消息,说罗大纲和吴捷在临资口找到了上千艘船只,在岳州还有近万艘船,可以装载全部辎重、老弱妇孺。 太平军一听找到了船,顿时士气大震。太平军投军多是全家投军,精壮男丁在前线打仗,老弱妇孺留在后军,随大部队行止。有了船,太平军就不用担心家属掉队,也不用分出兵力运输辎重了。 杨秀清还说,大军到了临资口,不一定非要坐船北上岳州,也可以坐船走洞庭湖,沿洞庭湖西岸到常德。 如此一来,全军更加踊跃,纷纷支持杨秀清。洪秀全无奈,只得同意大军离开益阳,前往临资口与先锋军会合。 到了临资口,洪秀全、杨秀清亲自过去勘查江面。罗大纲、吴捷两位先锋军首领陪同。 清军以大船装载沙石,将大船凿沉,将资江江面阻塞。这大大出乎洪秀全的意料。 几个月前,太平军在全州蓑衣渡受阻。那时,清军仅仅以木桩钉塞湘江江面,太平军尚且不能拔除木桩。如今,临资口江面布满载以巨石的沉船,阻塞更为绵密,太平军又怎能清理江面? 想起南王冯云山在全州战死,洪秀身心里浮上一层阴影。他立刻提出反对意见,说:“清胞,临资口是过不去了。我看,咱们还是西进常德吧。请你立刻通令全军,准备拔营,走陆路去常德。” 杨秀清大吃一惊,没想到洪秀全竟以此为借口西进常德。他连忙说道: “天王多虑了。你瞧这临资口,停有上千艘民船,足以安置全军老弱妇孺。还有那岳州土星港,据斥候讲,也有上万艘民船,足以安顿全军将士、运载粮草载重。这一定是天父暗中保佑,咱们可不能违背天意呀! “况且,罗大纲和吴捷已征调了上万民夫,约定明天与天军主力汇合整齐,齐心清除这些沉船。听罗大纲讲,他们一日即能清除江面,保证大军后日即能乘船北上。” 杨秀清看了眼罗大纲,朝他使了个眼色。 罗大纲会意,赶忙说道:“天王,东王说得不错。我和吴捷征调的民夫多是船户,熟悉清理沉船的办法,能在一日内疏通江面。” 他是个大嘴巴,讲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偏偏又说道:“天军可搜罗船只,顺流而下,进湘江、洞庭湖,入长江,然后夺一大城,如武昌、安庆、金陵者,以安置老弱妇孺。 “届时,天军只留一大将镇守大城,主力全师北伐。天王御驾亲征,驻河南。大军渡河,攻燕京。如此,则天下可定……” 吴捷心中暗想,罗大纲也真是个聪明人。他表面上支持杨秀清,主张乘船北上,实则在支持洪秀全。因为他主张“天王御驾亲征,驻河南”,天王既然驻河南,自然就要定都河南了。 果然,罗大纲话还没说完,就被杨秀清打断了。杨秀清何其精明,不容罗大纲乱说,转而问吴捷:“吴捷,你怎么看?” 吴捷是杨秀清的属下,又是罗大纲的女婿,自然是两边都不得罪为好。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还是赞成洪秀全的意见的。 西进常德、北上中原,这是目前太平军可选择的最佳路线,也最有希望问鼎天下。罗大纲后面所说的,据大城以安置老弱,虽然稍有不同,却也是主张定都北方,以全军直捣燕京的。 然而,战略虽好,风险却最大,也根本实行不下去。首先,军权在杨秀清手里,杨秀清主张定都金陵,又能借天父树立权威。洪秀全虽是天子,也不能乾坤独断。杨秀清可以借助“天父下凡”,轻易推翻洪秀全的旨意。 在定都这个关系天国大局的问题上,杨秀清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吴捷计议已定,小心说道:“愚以为,临资口、土星港有上万只民船,天军正可乘船北上。此乃天意,违之不祥。” 吴捷知道,洪秀全、杨秀清表面在争论是否乘船,是否清理江面,实则在争论到底在哪定都。而罗大纲当着天王、东王的面,擅自谈论用兵方略,遥指定都问题,已经惹得东王不快。自己人微言轻,还是不要胡言乱语。 毕竟,洪秀全、杨秀清作为太平天国的老大、老二,哪一个都是他得罪不起的。 洪秀全在长沙时开始正式使用天子仪制,太平军蒸蒸日上,也令他颇有些志得意满。他见罗大纲支持自己北上,吴捷又不置可否,心里更加得意。联想起杨秀清种种跋扈之态,洪秀全断然说道: “清胞,我意已决。为大局计,天军还是走常德、北上中原为好。陈承镕,传我的旨意,通知各军准备拔营,改走陆路,西进常德。” 太平天国制度,军师总揽军政大权,处理天国大小事务。但在程序上,军师做出决断后,需要承天王批准,加盖天王玉玺,以天王谕旨的形式颁行。如此,军师的决断方能在天国军政各级贯彻落实。 假如天王和军师严格执行这个程序,则两人的权力会形成制衡,天王不可妄为,军师亦会收敛,不失为一种良好的制度。 但东王身为军师,屡次以军情紧急为由,先斩后奏,甚至斩而不奏,颇令天王不悦。 这一次,天王也有样学样,直接插手军政事务,绕过军师,直接向全军发号施令。 杨秀清权力欲极强,又在历次战斗中积累了威望,野心膨胀,岂能容忍洪秀全挖他的墙脚? 陈承镕正要拟旨。一旦洪秀全的旨意下达全军,杨秀清就不好阻止了。 情况紧急,只见杨秀清摇头晃脑,也不顾地上肮脏,轰然倒地。 不用说,这又是他的拿手好戏:天父下凡! 不知哪个东殿属吏喊了声“天父老人家下凡了”,唬得众人纷纷下跪。 过了一小会儿,待众人都下跪完毕,杨秀清才慢慢站了起来,大喝一声:“吾乃上帝!传赖媳来!” 所谓赖媳,就是姓赖的儿媳妇,说的正是洪秀全的正妻赖莲英。 洪秀全早年科举失利,得了一场大病,数月卧病不起。卧病期间,洪秀全自称“被诏升天”,见到了“天父”上帝。上帝勉励他改造人间,杀妖救民。洪秀全受此启发,创立拜上帝会,从此开始反清。 洪秀全自称在天上有个正官皇后,封号“正月宫”。他认为自己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妻子就如月亮星星一样围着自己转。 天上已有一个“月正宫”皇后了。洪秀全的正妻赖氏便不能封后,只能封为“又正月宫”。 只是,洪杨二人明明争论的是进兵方略问题、定都问题,杨秀清召赖氏过来干嘛? 第66章 逼宫 早有一个东殿承宣官,飞也似的过去宣召赖氏了。众人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吴捷明知杨秀清借天父下凡是出闹剧,可他偷偷环视周围,发现众人神情肃穆。他心里很好奇,不知这许多人中,哪个是真心相信,哪个是假装相信? 有人说过,把谎言重复一千遍,谎言会变成真的。当大家都把谎言当作真相时,谎言就会变成真理。 太平军通过饭前祈祷、讲道理、做礼拜等各种繁琐、严格的宗教仪式强化官兵宗教信仰。经过长时间的灌输,不少太平军对拜上帝会教义深信不疑。 尤其是那些拜上帝会老兄弟,他们信教虔诚。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洪秀全就是天父次子,而杨秀清确实能够代天父发声。 如今,“天父”老人家,其实就是杨秀清,严厉地瞪着洪秀全,说道: “秀全小子,尔大哥长时间不下凡了,尔是不是忘记他的教诲了?” 洪秀全的大哥就是天兄耶稣,萧朝贵能代天兄下凡。不久前,萧朝贵在长沙战死,“天兄”也就不能下凡了。 洪秀全饱尝“天父”、“天兄”下凡之苦,如今不管是谁再敢代“天兄”下凡,他也不会承认了。 这事,要怪也只能怪洪秀全自己。当年,南王冯云山被捕入狱,洪秀全害怕受到牵连,远走避祸。拜上帝会人心涣散,眼看就要散伙。关键时候,杨秀清借天父下凡、萧朝贵借天兄下凡,不仅稳住了阵脚,还壮大了队伍。 洪秀全归来后,不得不承认既成现实,追认两人确实能够代天父天兄下凡,从此在自己头上戴了副紧箍咒。 萧朝贵死后,洪秀全在伤心之余,难免也有一丝庆幸:“天兄”终于管不到自己了。现在,“天父”重新提起“天兄”,洪秀全不敢怠慢,赶紧说道: “小子知错,小子时刻记得天兄的教诲。” “天兄”多次下凡,洪秀全也不知道“天父”指的是哪件事。 却听“天父”以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语调,继续说道:“尔大哥多次教导你,要爱护妃嫔,保持家庭和睦。尔还曾记得?” 原来是宫闱私事。“天父”的话说到了洪秀全的痛处,他不得不惶恐地说:“小子知错,小子一定改正。” 却听“天父”接着说: “秀全小子,蒙朕开恩,许尔有许多娘娘,亦有许多天金。尔是人间天王,总要明白是非,不能仅听娘娘之言,不听天金之言,亦不能只听天金之言,不听娘娘之言。” 洪秀全的女儿称“天金”。“天父”这般教导,是要洪秀全不能偏听偏信,只宠某个娘娘或女儿。而他的妃嫔和女儿们互相争风吃醋,已经弄得洪秀全不知所措了。 吴捷在心里想笑,却不敢笑。这洪秀全虽然不许别人夫妻团聚,自己却有许多老婆。金田起义前,洪秀全就有十五位妃嫔,永安称王时,得三十六位妃嫔。 一路过道州、郴州、益阳,洪秀全又纳了许多妃嫔。许多太平军大将深知洪秀全这一嗜好,屡屡搜罗美女,贡给洪秀全,以得洪秀全褒奖。 对此,洪秀全统统来者不拒。 可惜,洪秀全妃嫔太多,自己又管不好,弄出了许多家庭矛盾。娘娘之间争风吃醋倒是小事,洪秀全性格暴戾,屡屡虐待妃嫔。 这些妃嫔忍无可忍,时不时就向“天父”、“天兄”告状。而洪秀全所作所为,确实也“有碍观瞻”、“有伤国体”。 杨秀清、萧朝贵在百忙之余,经常得借“天父”、“天兄”下凡,调节洪秀全的家庭矛盾。 譬如,洪秀全与原妻赖莲英关系不睦,两人经常打架。洪秀全下手很重,经常把赖莲英打得半死,躺在床上好几天起不来,又想把她休掉。 赖氏族人众多,全都加入了拜上帝会,兄弟赖汉英还是太平军重要头目呢。洪秀全要休正妻,岂不会惹得赖氏一族反目? 就算洪秀全不喜欢赖氏,也不能这样胡来呀! 于是,萧朝贵就曾借天兄下凡,要洪秀全“慢慢教导赖氏,不得打死她”。 “天父”当着众人的面揭洪秀全的家丑,令他羞愧难当,只得连声喏喏。 这时,赖莲英来了,跪在洪秀全旁边。 “天父”对赖莲英亦不客气,说道:“赖媳,尔是秀全小子正妻,要管好后宫里许多小婶。尔要教导她们尊重秀全,若有嫌弃、怠慢秀全者,不拘哪一个,云中雪飞。” “天父”这话,意思是许多妃嫔不敬天王,要赖媳管好她们,不然就“云中雪飞”。“云中雪飞”是太平天国的一种酷刑,即斩首。“云中雪”是“天父”赐给洪秀全的长刀。 这话看起来是让赖莲英管好后宫,实则在当面羞辱洪秀全。洪秀全你不是妃嫔多吗,可惜她们并不尊敬你! 赖莲英连连叩头称是。 “天父”教训完儿媳,接着教训儿子,说道:“朕准你收纳许多妃嫔,可你要爱惜她们,须知她们也是朕的女儿。” 看着杨秀清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吴捷心中暗笑不已。可杨秀清接下来的话,吴捷就笑不出来了。只听他接着说: “众娘娘尽心侍奉尔,难免有不如意的地方。尔倘若生气,要从宽教导,不可用靴尖猛踏娘娘,恐娘娘身有喜事,坏了胎气。 “若娘娘身有喜事,或来了月信,要开恩免其服侍,准其休息。若娘娘惹怒了尔,总要待娘娘分娩过后再行治罪。秀全小子,尔可明白?” “天父”说了一大堆,可谓苦口婆心。只因洪秀全虐待妃嫔太甚,屡次造成妃嫔流产,军中也议论纷纷。“天父”如此苦心教导,洪秀全哪敢分辩? 杨秀清在后宫问题上做足了文章,把洪秀全弄得灰头土脸。这时,“天父”转而问道:“秀全小子,天军从广西到湖南,只凭一双铁脚掌,碾转数千里,可曾辛苦?” 洪秀全见“天父”换了话题,精神一震,答道:“十分辛苦。” “天父”又问:“尔是坐轿,还是走路?” “天父”话意不善,洪秀全气沮,说道:“小子是坐轿。” “天父”提高了声调,怒道:“尔坐轿,哪知士卒走路之苦?朕如今在资江、湘江、长江上留了许多民船,尔如何不坐?” 吴捷恍然大悟,杨秀清先召来赖莲英,在后宫问题上羞辱洪秀全。待压服了洪秀全,杨秀清再逼他同意乘船北上,直趋金陵,洪秀全还敢不从? 果然,洪秀全没了脾气,丧气地说:“小子有眼无珠,不知天父作此安排。” “天父”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说道:“尔尽管放心,朕在水上为尔留足了船只,资江上有,湘江上有,洞庭湖里有,长江里也有,尔皆可取来用。” 洪秀全鼓足勇气,问道:“小子看临资口上都是清妖布置的沉船,担心天军无法通过。” “哼”,“天父”轻蔑地说道:“尔尽可放心。朕自有安排,保尔等顺利通过临资口。” “天父”停顿了一会,威严地在众人中扫视。待发现了罗大纲和吴捷,他不怒而威地说: “罗大纲、吴捷,朕着你二人清理临资口沉船,限你二人于后日卯时初完成任务。否则,杀无赦。” 吴捷有把握准时完成任务,可听过“天父”的威胁后,他还是有些畏惧,有些抵触。 当着众人的面,他和罗大纲齐声说道:“请天父放心,小人保证完成任务。” “天父”很满意,说:“通过了临资口,尔等下岳州,入长江,直趋金陵,然后布告四方,问鼎中原。如此,方能宽慰朕心。” “天父”虽没明说定金陵为国都,但其意昭昭。洪秀全等人也只能唯唯诺诺,轻声附和。 “天父”十分高兴,对众人说:“很好,尔等要尽心用命,齐心杀妖,早日进入小天堂享福。朕回天矣!” (太平天国讳字极多,如心改为草,火改为炎等。“尽心用命,齐心杀妖”应为“尽草用命,齐草杀妖”。为语句通顺,方便读友阅读,本书仍用本字。) 第67章 百年老炮 众人散开后,吴捷和罗大纲立刻让晏仲武集合民夫,又动员了数千士卒,连夜疏浚临资口江面。 清妖原本估计,太平军至少要一个月才能疏通江面。在广大百姓的踊跃支持下,太平军仅用一天就清理了沉船障碍,使江面恢复了畅通。 吴捷再次认识到,战争的伟力来自百姓。只有依靠百姓,为了百姓,才能打赢战争,才能鼎定天下。 清军在临资口堵塞江面,沉船是强征而来的,赔给船主的钱很少。他们挑拨渔民和船户相斗,阻塞江面断了船户的生计。他们不敢和太平军战斗,却对船户如此凶残,船户岂不恨他们,又怎会不激起民变? 太平军义不扰民,辎重粮饷都取自于缙绅富户;军纪严明,擅自闯入民居者就要斩足。他们疏浚江面,固然是为了方便自己作战,但客观上也在为民纾困,有利于民生。 公道自在人心。吴捷和罗大纲得到船户的支持,迅速疏通了江面。然后,他们继续充当先锋,兵分两路,罗大纲走水路,吴捷走陆路,急向岳州进发。 岳州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扼守洞庭湖和长江,是武汉三镇的门户。太平军进占岳州,又有民船加持,可以迅速进入长江,进逼武昌、金陵。 可以说,一旦太平军进入长江,就如蛟龙入海,再也没有力量能制伏他们了。 此外,岳州一向繁华富庶,船运发达,是两湖地区稻米、木材、油盐等重要物资的集散地。太平军进占岳州,可以补充物资,休整部队。 正因为岳州如此重要,吴捷一直担心清军会在此布置重兵。 事实上,岳州的城防确实比益阳牢固,城内外有绿营正规军一千余人。若他们据城固守,也能抵挡太平军一段时间。 但岳州守军和益阳守军一样脓包。太平军还没到,岳州知府、绿营将官率先畏敌潜逃。士卒也上行下效,一千余正规军顿时作鸟兽散。 12月13日,太平军进抵岳州。 之前,清军在岳州土星港阻塞江面。土星港规模数倍于临资口,积压的民船有五六千条。 这些船多在洞庭湖、长江航行,相比临资口的民船更大更重。船户失业已久,生计艰难,纷纷加入罗大纲的水营。 吴捷、罗大纲进入岳州城后,罗大纲负责招募船户,组建水营,疏浚航道。 吴捷负责主持城防。他分派人马,占领各处官衙仓库,宣传天军主张,逼迫缙绅富户捐纳……这一套入城“程序”,他已十分娴熟。 出人意料的是,太平军在绿营武库中意外发现了三十门五千斤重的大炮。 他们喜出望外,立刻把火炮拖到校场上。火器营将士擦去炮身上的灰尘,用砂纸小心打磨炮身。 很快的,在阳光的照耀下,炮身金澄澄、明晃晃,闪出耀眼的光泽。原来,这些都是铜炮。 炮身上的铭文也出现了。铭文显示,这些大炮属于叛将吴三桂,铸造时间多为顺治年间。 其中一门铜炮尤其引起吴捷的注意,上面赫然写着“崇祯十五年十一月,镇守辽东总兵官左都督吴捐资铸造”。 这门炮还是吴三桂做明朝边将时,自掏腰包铸造的呢! 众将感叹不已。 大将徐琛说:“都说吴三桂是奸臣,先叛明,再叛清。想不到,他还能自掏腰包铸造大炮哩。” 火器营旅帅郑光聪出身火药世家,却从未见过如此巨炮。他抚摸着黑黝黝的炮口,说道: “这样一门铜炮,至少有四五千斤重。假如把这铜炮融为铜钱,也值三四千两白银呢!吴三桂肯自掏腰包铸炮,还算是个有心的大将!” “哼”,康可铨冷冷地说道:“吴三桂的钱,不还是朝廷的钱吗?朝廷的钱,不还是从老百姓身上搜刮而来的吗?” …… 在场的太平军将领中,有人认为吴三桂是个屡次叛主的奸臣,有人认为他晚年反清,也算是弃暗投明。 吴捷便有心在众将面前卖弄历史知识,以正视听。只听他说道: “明朝崇祯十七年,农民军领袖-闯王李自成攻入北京,向明朝官员勒索军饷。吴三桂父亲是大明官员,也被农民军抓了起来。他的爱妾陈圆圆亦被李自成大将刘宗敏霸占。 “吴三桂时为明朝关宁军大将,正在农民军和满清铁骑之间首鼠两端。听闻爱妾被辱,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转而剃发易服,投靠满清,成为满清征伐华夏的急先锋。 “关宁军是明军中最能打的部队,吴三桂率着关宁军,从东北一直打到云南,为满清立下赫赫战功。事后,他受封平西王,镇守云贵。 “到了康熙年间,小皇帝不顾群臣反对,毅然‘削藩’,引发三藩之乱。吴三桂起兵造反,从云南一直打到湖南。可惜他年事已高,锐气已失,最终功败垂成。 “这些大炮就是当年吴三桂遗留下来的,一百年来,一直在武库中默默吃灰。咱们打下岳州,才发现这些大炮。一百年前,它们就被吴三桂用来反清。如今,天军正缺大炮。这莫非是天助我军,要我等杀妖建国?” 众将听吴捷这样说,顿时恍然大悟,士气大震。 邹世安说:“大帅说的不错,此必是天意。天父以巨炮资助我军,助我等奋勇杀妖。” 徐琛说:“是的。咱们先得民船,再得大炮。放眼华夏,再无对手了!” 郑光聪对这些大炮爱不释手,琢磨了好久,此时也说道:“这大炮使用精铜铸造,看起来像是出自洋人的手笔。虽然年代久远,但想必威力仍然不俗。恳请大帅准许,令我火器营将士先试射几下。” 火器营已经急不可耐地要试谢火炮了。吴捷允诺,又问众将道:“吴三桂早年为明朝大将,替崇祯皇帝守卫山海关要塞。他把满清八旗挡在关外多年,你们知道靠的是什么呢?” 众将知道吴捷必有高见,连说不知,请大帅赐教。 吴捷说:“当年,满洲八旗铁骑锐不可当,明军连战皆北,不断撤退,只得退守山海关、关宁等少数要塞。吴三桂的舅舅祖大寿战败投降后,吴三桂为辽东边将,所恃者唯有坚城、火器。坚城屡失,明军只能倚靠火器对抗八旗。 “然而,普通火器不能穿透八旗铠甲,只有大炮才能对付八旗。满清两任皇帝努尔哈赤、皇太级,均死于明军火炮。日后,满清成功仿制火炮,更得到大明降将孔有德的炮兵营,才压过明军火炮,最终鼎定天下。 “可惜,满清承平日久,军备废弛。一百多年来,清妖的军械不仅没有改进,反而退步了。这吴三桂遗留下来的三十门老炮,竟比现在清妖装备的火炮还要先进。 “清妖有眼无珠,不知道武库中还有这等宝贝。这些百年巨炮,皆为反清而铸。如今为我天军发现,为我天军所用,可见天要亡清,实乃天意也。” 众人欢呼雀跃。 这时,火器营将士已经制好了弹丸。他们在校场上试射火炮,瞄准城楼发炮。只听“轰”的一声,炮弹击中城楼,在城楼上轰出一个大洞。 太平军欣喜异常。 郑光聪兴奋地说:“大帅,这炮准度高,威力也大。小人真想把它们全部留下,作为火器官的看门武器。” 吴捷思索片刻,说道:“全部留下当然是不可能的。这样,咱们留下三门,装在大船上,当作火器营的家底。送三门给罗大帅,剩下的全部献给东王,让东王发配。” 众将听了难免惋惜。 吴捷勉励大家道:“你们放心,待咱们以后有了地盘,咱们也要自己办厂,自己铸炮。只要大家齐心协力,还怕没有火炮吗?” 众将大喜,对未来充满信心。 第68章 夺权 罗大纲对重建水营很热心。他做过水寇头领,精通水战,由他出任水营主帅,实在是众望所归。 太平军多出身于广西山区农民、矿工,缺少懂水战的人。这水营主帅,还有比罗大纲更合适的人选吗? 吴捷也支持罗大纲争取担任水营主帅。他们料定,杨秀清执意定都金陵,已是板上钉钉。太平军要想守住金陵,必须夺取上游的武昌、湖口、安庆等重镇,以屏障金陵。同时,夺取下游的镇江、扬州,切断满清漕运,再取姑苏、常州等苏南膏腴之地。 如此,金陵才能稳固,天国才能图强。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拥有一支强大的水营,以便驰骋长江,控制长江。 若罗大纲得任水营主帅,则可以凭水营制陆营。到时候,别说李开芳、林凤祥等陆营大将要甘拜下风,就连石达开、韦昌辉等王侯也要让他三分。 这天,罗大纲和吴捷一起拜见东王杨秀清。吴捷向杨秀清汇报岳州城防情况,罗大纲向杨秀清汇报筹建水营的建议。 在益阳临资口时,洪杨相争,杨秀清不得不借助天父下凡,逼迫洪秀全北上。 太平军在岳州得了五千民船、三十巨炮,印证了杨秀清的“正确”主张,也印证了“天父”的旨意。杨秀清威望飙涨,更加洋洋得意。 杨秀清不动声色地听过吴捷和罗大纲的汇报,缓缓说道:“甚好甚好。吴捷,你在岳州缴获巨炮,全军士气大涨。这几个月来,你劳苦功高,我已决定升你做个总制。命令回头补发。” 吴捷很高兴,连忙向杨秀清致谢。 杨秀清转而对罗大纲说道:“大纲,我在长沙就允诺你做将军,就升你做金官正将军吧。” 罗大纲自然也异常欣喜,感谢杨秀清知遇之恩。 不料,杨秀清话锋一转,说道:“至于你刚才建议筹建水营的事,我和天王都很认同。” 罗大纲眼睛一亮,却听杨秀清说道:“只是,我和天王一致认为,单独成立水营,还是有必要的,设置水营主帅,也是有必要的。 “但是,水营只是配属给陆营的。这水营主帅只管平时训练、管理、造船等事务。若有战事,则分拨部分水营给陆营,帮陆营运送兵马辎重。若有水战,则由战船上的陆营、水营战士并肩战斗……” 这可太出罗大纲意外了。以杨秀清的精明、眼光,怎会如此看低水营?怎会如此不明事理? 罗大纲不等杨秀清说完,就嚷道:“东王有所不知,假如咱们定都金陵,必须夺取长江控制权,必须专设一支强大的水营。若只是把水营当作陆营的附庸,充作运输兵马辎重的工具,这水营还能水战吗? “我在广东时,亲眼见到广东水师的‘红单船’,乃仿制洋人的战船,足有数百吨重,可安装数十门炮。水营必须专设专练,与陆营平起平坐。否则,水营与船户何异?若战船不坚,船炮不利,何以敌清妖的‘红单船’?何以敌清妖的水师?” 杨秀清不置可否,态度冷淡。 吴捷知道这是件大事,不仅关系罗大纲的地位,也关系到太平天国的安危。他直言劝谏道: “东王,罗大哥说得十分在理。日后,咱们必能尽占武昌、安庆、湖口、镇江等沿江城池。若水营不强,何以固守?清妖只需从广东调来‘红单船’,就能控制江面,进而分割长江,断我粮源。金陵虽城大墙高,却不产粮。若没了粮源,天军何以守金陵?” 罗大纲倚老卖老,杨秀清尚能忍受。吴捷这样的年轻人当面劝谏他,杨秀清就不能忍了。他勃然大怒,说道: “什么罗大哥!天军规矩,他是总制,你是监军,你该喊他‘总制大人’!到天军这么久了,还不懂规矩吗!别以为你们两个亲近,你就能当我面喊他大哥!你记清楚,你是东殿的人!我能升你的职,也能罢你的官!” 杨秀清尤不解气,对罗大纲说:“你前面不是主张北进河南吗?怎么又主张定都金陵了?是不是看上水营主帅这个位置了?” 吴、罗二人不吭声。 杨秀清说:“这事也是天王的意思。反正已经定下来了,就这样吧。你们走吧,我现在要忙,升职的谕令回头下发。” 晚上,吴捷来到罗大纲营中,一家四口坐下吃饭。 谈起白天杨秀清的横加指责,罗大纲仍然忿忿不已。他说:“我听说了,水营还是要建的,预备先成九个军,水兵近两万人。杨秀清准备重用唐正才,封他为典水匠,职同将军,总领水营。” 彩娘一听就不乐意了,说道:“咱辛辛苦苦这么久,就这样拱手让给那个姓唐的?” 罗大纲没有理会彩娘。太平军内派系林立,斗争激烈,一时半会也跟她解释不清楚 吴捷问道:“这唐正才什么来历?” 罗大纲说:“他是衡阳人,在长江、洞庭湖上贩运木材。为人任侠爽快,倒是个好汉,在船户中很有威望,前日正领着一支船队往武昌贩米。这人也算乖巧,直接找到杨秀清,把几十船粮食都献给天军,情愿做个天军小卒。” 吴捷知道,历史上,太平军即便定都金陵之后,也不重视水营建设,从唐正才的官职上就能看出一二。所谓“典匠”是太平军中负责具体业务的官职。如“典硝匠”,负责制作火药原料-硝。 杨秀清封唐正才为“典水匠”,只是把唐正才当作一般工匠,根本就没想把水营兵权交给他。同理,杨秀清也不想让水营强大,以免威胁到陆营地位,引起众将不满。 他正要回答,却听雲娘说道:“爹爹无需苦恼。但凡历史上的枭雄,对兵权都是极为敏感的,不会轻易让给外人。我常听你讲,东王虽是军师,却只能指挥诸位大将,不能指挥大将下面的小将。 “由此看来,太平军中已经隐然形成了藩镇之势。陆营好歹还是由诸位大将分领的,如若把水营交给爹爹一人,则水营兵权将尽归爹爹了。 “依我看,东王不仅不会把水营兵权交给爹爹,也不会全部交给唐正才。他提拔唐正才,也是想着唐正才在军中没有根基,好驾驭他。因此,爹爹就不要生气了。这水营主帅之职,谁都别想拿到。” 想不到,一个柔弱女子竟有如此见识!吴捷不禁对他刮目相看,问道:“雲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雲娘得意地说:“我自幼便很少出门,天天关在房里,只能读书。除了四书五经,史籍也读过不少。史书里的枭雄,可不都像东王一样,宁可损害全局,也不要部下过于强大。爹爹和相公都不是广西老兄弟,东王自然不会轻易信任你们,自然要疏远你们了。” 虽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雲娘的见识却颇不一般,三言两语就把其中的利害陈述明白了。 罗大纲哈哈大笑,说道:“我妄称英雄,见识还不如雲娘。吴捷小子,这下你总要高兴了吧。之前让你娶雲娘,你还不高兴呢?” 吴捷连忙称是,说道:“能得雲娘作为知己,吴捷真是三生有幸。” 大家喝了一回酒,彩娘说:“不是我说丧气话,这兵荒马乱的,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也不失为一件美事。至于说这功名富贵,多半要靠天意,大纲和吴捷量力而行即可。” 彩娘的话使罗大纲宽慰了不少。 吴捷说:“是的。咱们已经跟不少船户交了朋友,您又在水营上出了不少力。就算水营归了唐正才,咱们也能截留一批船只,笼络一批精干船户,量他杨秀清也不会说什么。” 罗大纲哈哈大笑,说:“你们说得都有理。反正咱又有军权,又有家室,总算英雄一场。我只是恨,杨秀清明明知道水营重要,却宁可将天国置于危险之地,也不封我做水营主帅。哎,算了。来,喝酒。” 第69章 轻取汉阳汉口 罗大纲筹建水营未成,便被杨秀清夺去了水营兵权。不过,他私自截留了五百艘大船,留作自用,并不交给唐正才。杨秀清对此心知肚明,却也只好听之任之。 岳州距武昌六百里,走水路顺水,只须两天就能到达。既然已得岳州,太平军下步自然就要进攻武昌了。 12月16日,太平军进占城陵矶。城陵矶是长江边上的一座大矶,背靠长江,南扼洞庭湖,是从洞庭湖入长江的咽喉,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太平军夺占城陵矶,可以长驱直入,直趋武昌。 17日,太平军先锋军经城陵矶东下武昌。先锋军仍由罗大纲与吴捷两支部队组成,共五千人,全部乘船。 太平军兵锋直指武昌,形势对太平军出奇地有利。 罗大纲、吴捷在岳州、益阳夺得大量民船,足以承载全军。太平军可以全军走水路,顺江而下,行军速度大大加快。 清军主力还在益阳、岳州一带,他们没有船只,只能走陆路,行军速度缓慢。 石达开额外率领四千骑兵,走陆路趋武昌。他分出一千人马作后卫军,专门在险隘处阻击清军,进一步迟滞清军行军速度。另外三千人也都是骑兵,行军速度很快,清军根本追不上。 杨秀清安排石达开走陆路,并非船只不够,而是因为:一、战马不便乘船;二、有必要在陆路阻击清军追兵,迟滞清军行军速度。 武昌城防空虚,清军主力又远在益阳,根本抵挡不住如日中天的太平军。 18日,太平军罗大纲部攻克武昌上游港口簰州镇。 19日,太平军吴捷部攻克军事重镇金口。金口位于武昌上游六十里处,是武昌江防的上游门户。金口一失,武昌再无屏障。 20日,太平军先锋军抵达武昌,停泊在汉阳鹦鹉洲。 武汉共有三镇,江北为汉阳、汉口,江南为武昌。 武昌为湖北省会,九省通衢,是天下重镇,为兵家必争之地。 汉阳位于汉江西岸,汉口位于汉江东岸。两城繁华富庶,物资充沛,本可以拱卫武昌。 武汉三镇,以武昌最为紧要。而要破武昌,必先破汉阳、汉口,以剪除武昌羽翼,切断粮草供给。 罗大纲与吴捷的主要任务,就是先行占领汉阳、汉口,封锁长江,孤立武昌。 清军在整个武汉三镇只有不到四千守军。 清军方面,湖北巡抚常大淳、提督双福是湖北境内最高文、武官员,负有防守武汉之责。两人自知兵力单薄,不能同时守卫三城,便将全部兵力收缩进武昌城,企图固守武昌,等待向荣的援军。 武昌城濒临长江,附近多条河流和江,有汉关、金沙洲、白沙洲、鲇鱼口等水路要隘。城外山岭起伏,便于设置炮台,构筑防御阵地,筑垒固守。 若清军凭险固守,未尝不能一战。但常大淳、双福认为守军兵力单薄,士气低落,将城外城防阵地全部放弃,守军全部入城。 清军走得匆忙,就连炮台都没毁坏,大炮、炮弹全都遗留在炮位上。 清军认为太平军会利用城外民居攻城,勒令百姓入城,准备在三天后放火烧毁民居。但太平军进军神速,清军提前放火,又紧闭城门,防止太平军混入城内。 老百姓房屋被毁,又不能入城,无家可归,衣食无着。他们对清军恨之入骨,不少人转而投奔太平军。 21日,太平军在长江北岸登陆,进逼汉阳。罗、吴二人兵分两路,吴捷进攻城外制高点龟山,罗大纲从正面进攻汉阳城。 汉阳城内只有八百守军,不战先溃。城内官员终于硬气了一把,知府董振铎、陕西副将朱瀚率亲兵巷战而死,不过螳臂当车而已。 太平军轻取汉阳。 22日,罗大纲驻守汉阳,吴捷率部渡过汉江,准备进攻汉口。 没想到,汉口已无清军一兵一卒,官员亦已逃散。吴捷不战而占领汉口。 汉口是座大城,位于汉江与长江交汇处,是华夏商业重镇。城内富商云集,商栈货物堆积如山,决非道州、郴州等普通城市可比。 太平军入城前,吴捷接连发布多条军令,严令将士不得伤害百姓,不得侵占一般民居,不得强拉民夫,不得随意摊派钱粮。 将士们严格遵从号令。进入汉口后,军官都住在官衙、富户家中,各营士卒分戍城门、险隘,丝毫没有扰民现象。市民恐慌情绪很快平复,商铺照常营业,一切都秩序井然。 当天,吴捷属下军官便开始分头行动,整军备战:军帅邹世安负责收集钱粮,旅帅霍恩负责募兵,师帅徐琛负责城防,师帅康可铨负责宣传,师帅雷振邦负责访查人才,火器营旅帅郑光聪负责修造军械,土营旅帅周旻虎负责招募工匠,水营旅帅晏仲武负责招募水手…… 将士用命,对吴捷忠心耿耿。他在高兴之余,也生起一丝隐忧。 吴捷的正式官衔是炎三总制,总管东殿左七军。左七军由吴捷创办、发展而来,军帅邹世安,师帅徐琛、雷振邦等军官都由吴捷一手识拔,士卒随他出生入死。 全军将士拥载吴捷,而左七军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吴捷的私家军。 吴捷曾和罗大纲私议太平军“三大弊”,其中一大弊端是军中山头林立。即便是军师杨秀清,也只能在名义上统管全军。诸如军中的人事,多由一军总制奏明东王,由东王批准。 太平军山头林立,就算是早期广西老兄弟,也有很多派系。根据隶属关系,可以分为东殿、北殿、翼殿等;根据籍贯不同,可以分为贵县帮、桂平帮、博白帮、浔州邦等;根据职业不同,可以分为矿工帮、水寇帮、客家帮等…… 洪秀全以拜上帝会团结全军,杨秀清以严苛的军纪控制全军,实际并不能真正统一全军。 如今战事频繁,军头们在前线死战。战后,军头们自恃立有战功,奏请杨秀清论功行赏、提拔属下。就算杨秀清能代“天父下凡”,也必须照顾军头们的面子,不能过多干预军中人事。 后世常常感叹,杨秀清权势盖过洪秀全,竟斗不过手无一兵一卒的洪秀全。天京事变时,洪秀全一纸诏令,就召来千军万马,将杨秀清乱刀砍死。 一方面,这固然是因为杨秀清性格孤傲,得罪的人太多。另一方面,也在于太平军中军头林立,即便他是军师,也并不能彻底掌控全军。 一支成熟的军队,必须要完善组织架构,建立集中统一的指挥领导体制。 清军绿营各不隶属,败不相救,胜则相争。这是太平军能屡败清军绿营的重要原因。 湘军以落魄书生为军官,以同乡农民为士卒,加以军纪严明,军饷丰厚,最终打败太平军。 列强凭职业军官、先进武器,将清军打得落花流水。 而要打败列强,必须建设一支全新的军队。 当然,吴捷目前只是太平军总制,仍要遵守太平军制度。可要实现远大理想,必须未雨绸缪,提前改造部队。 他已是总制,再往上就是将军,将军就要统率多支部队了。左七军已有两千人五百人,在太平军中也算是较大的军了。 过不了多久,吴捷势必要统领多个军,左七军也势必要交给其他人统领。 身逢乱世,唯有兵权可以立身。胸怀大志,唯有改造军队才能振兴华夏。 他该如何改造左七军呢?如何保证左七军仍然忠于自己呢? 这是一个宏大的命题,必须从后世中寻找答案。 这是一个紧迫的命题,必须立马着手实施。 这是一个秘密的命题,必须暗中进行。 吴捷想起一个人,这件事,可以先找她商量:雲娘。 第70章 雲娘批孔 吴捷作太平军先锋,军营内外都是自己人,友军也是罗大纲。他有恃无恐,便把雲娘带到身边,让她扮作书童,帮助自己料理中军帐内事务。 此事极其隐秘,只有极个别心腹见过雲娘。雲娘亦懂得分寸,轻易不在众人面前暴露。 这晚,吴捷正在批阅军中文书。他白天在城内视察,雲娘留在帅府。吴捷交待过她,要她帮忙阅览文书,为吴捷参画机宜。 雲娘已在白纸上写下拟定的批语。吴捷一边批阅文书,一边查看雲娘批语。但见她字迹端庄清秀,批语的语气、处置对策都很得当,甚合吴捷心意。 若遇到疑惑的地方,她就在白纸上打下疑问,待吴捷定夺,或者写下多条意见,以供吴捷斟酌。 最后,只剩下一份文书,吴捷颇为犹豫不决。那是康可铨奏来的,说汉口孔庙里有个老先生要绝食。康可铨准备亲临孔庙,劝说老先生不要绝食,以堵汉口士人之口。 再看雲娘的批语,上面写道:“此事断然不可,按天军旧例办。” 雲娘正在一旁看《海国图志》。《海国图志》是一本系统介绍西洋科学技术、历史地理的书籍,作者是魏源。 魏源是近代思想家,最早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主张。第一次鸦片战争时,他毅然投笔从戎,加入抵抗派阵营,前往定海前线参谋军事。 在前线,魏源很快就认识到中西方的巨大差距,开始思索强国之策。战后,他受林则徐委托,编写了一套百余卷的《海国图志》。 这本书在国内反响平平、无人问津,流入霓虹国后,却引起巨大反响,成为霓虹国明治维新前后最重要的启蒙读物。霓虹武士人人熟读《海国图志》,将华夏引以为戒。 吴捷攻下汉口,在汉口广搜书籍,居然找到一套全新未拆封的《海国图志》。 《海国图志》煌煌巨著,足有上百卷。但雲娘读得津津有味,毫不疲倦。 吴捷轻轻打断她,说:“雲娘,你也休息一会儿。别老是看书,把眼睛都看坏了。” 雲娘意犹未尽地合上书,问吴捷:“相公,你见多识广。我且问你,这书里说洋人有一种煤气灯,亮如白昼,加一次煤气便可使用数天。这可是真的?” 吴捷笑笑,说道:“这确实是真的。眼下,在魔都,有些上等人家已经开始使用煤气灯了。” 雲娘感叹道:“我真是孤陋寡闻,还以为这书里说的都是小说家言。听相公这么一讲,才知道华夏与列强差距如此之大。要是咱们也弄盏煤气灯,让晚上也如白天一样明亮,该有多好!” 雲娘不知道的是,煤气灯要加煤气,煤气要用煤提炼,提炼煤要使用高温炉、高压瓶。一个小小的煤气灯,实则需要一整条工业产业链。这才是华夏最紧缺的。 吴捷不愿让她丧气,说道:“咱们早晚也会有的。待咱们坐稳了天下,也要用上煤气灯。” 雲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吴捷这才问她:“康可铨要去孔庙劝老先生,你为何要阻拦?” 雲娘放下书本,说:“奴家听说天王禁绝儒家,攻下城池便要捣毁孔庙,焚烧四书五经。康可铨去孔庙劝老先生,岂不明摆着与天王作对? “他自己作死不当紧,可他是相公的部将,别人一定认为这是相公指使的。假如事情传出去,让天王知道了,岂不让天王误解?” 这一层道理,吴捷自然也明白,可他另有苦衷。他说:“雲娘有所不知,我进入汉口以后,严格约束部下,不扰民,不害民,积累下不错的口碑。唯独针对儒家,令我颇感头疼。天王极端反对儒家,引起读书人激烈反对。 “我认为儒家有好也有坏,不该这样毁孔庙、焚四书五经,不该惹怒知识分子。康可铨出身于儒生,自然懂得这层道理,也对老先生有感情。他想劝老先生不要绝食,我又何尝不想呢?” 雲娘想了想,说:“奴家身为女子,深感这儒家虽能笼络读书人,却有相当多的恶处。不是奴家不敬相公,这儒家要求女子奴从丈夫,媳妇奴从婆婆,这是什么道理? “看了《海国图志》,奴家才知道,外国都是男女平等,女子可像男子一样工作、当官,甚至还能当国王。奴家心想,华夏落后于列强,这儒家便是一大罪因。若要振兴华夏,非罢黜儒家不可。 “假如相公不愿康可铨进孔庙,不如派人在孔庙大门上贴上封条,就说是等天王派人发落。这样,相公也能顾全康可铨的面子,也不会让汉口士子说咱闲话。至于那个老腐儒,就任他自生自灭罢!” 一番话,让吴捷心悦诚服。之前他多少有些嫌弃雲娘的出身,只把她当作侍妾。见识过雲娘的肤白貌美、聪明伶俐后,吴捷可太喜欢她了。这样的好女子,娶也正妻也不为过呀! 他不动声色,说道:“康可铨的事,就按你说的办。刚才你说儒家误了华夏,可华夏不用儒家,该用什么学说?” 雲娘想了片刻,说:“历代王朝虽然尊崇儒家,实则使用法家,这就是所谓的儒表法里,想必相公也清楚。至于使用什么新学说,奴家确实说不出来。我看那《海国图志》中,西方有讲三权分立的,可总觉得在华夏行不通。” 西方那一套理论,在华夏是行不通的,这已是盖棺定论。 1852年,卡尔·马克思34岁,弗里德里希·恩格斯32岁。马克思已经创立了社会主义理论,他虽远在欧洲,却时刻关注着华夏的太平天国运动。 然而,社会主义进入华夏,在华夏落地生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吴捷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说道:“拜上帝会是救不了华夏的,西方三权分立理论也救不了华夏,儒家、法家也救不了华夏。” 雲娘微微一笑,说道:“相公胸怀大志,奴家心里甚是高兴。只是,这挽救华夏的事,要一步一步地来,一代人接着一代人干。咱们人微言轻,能做多少,就算多少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吴捷心想,自己既不是咸丰,也不是洪秀全,只是太平军中一员大将,勉强自立于乱世。在此奢论振兴华夏,确实有些好高骛远。 他说:“让我们来挽救华夏,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不过,现在倒有件迫在眉睫的事,需要和你商量。” 雲娘心里窃喜,吴捷既让她帮忙批阅文书,又向她求教问题。可见在他心目里,雲娘已是须臾不可离开了。她忙问道:“不知相公为何事苦恼?” 吴捷说:“恰逢乱世,唯有兵权在手,咱们方可自立于世,方可大展拳脚。抛开挽救华夏不说,我现在急需抓牢兵权,改造手下的左七军,把左七军打造成一支纪律严明、能征善战的新式部队。” 雲娘想了片刻,问道:“相公属下众将都是相公新手提拔的,对相公可谓忠心耿耿。奴家猜想,相公是想改革兵制?” 吴捷摇头,说:“我刚入太平军不久,实力不强,哪敢擅自改弦易辙,妄改兵制?” 雲娘糊涂了,问道:“相公打算怎么办?” 吴捷盯紧雲娘,斩钉截铁地说:“学洪秀全,创建政党!” 第71章 复兴会 “政党?”这是一个新鲜的名词,在华夏历史上,从未有过什么政党。 雲娘绞尽脑汁,终于想起来了:魏源的《海国图志》里,曾经提出过政党。 不列颠国为当今世界最强国,即实行政党政治,由自由党、保守党轮流执政。国王没有实权,国家实权都掌握在首相、议会里,而首相、议员全部来自两大政党。 莫非,吴捷说的是不列颠国自由党、保守党这样的政党? 雲娘心中欢喜,说道:“相公说的是西方政党?例如不列颠的自由党、保守党?” 吴捷摇摇头,并不言语,示意雲娘再猜。 既然不是西方政党,那只能是华夏历史上的政党了。雲娘搜肠刮肚,说道: “华夏历史上,最像政党的大概就是明朝东林党了。只可惜,东林党人过于理想清高,讽喻朝政加剧了明末党争局面,使朝廷大针方针难以推行。后人对东林党褒贬不一,称赞他们的人说他们品格高尚、求真务实,批评他们的人说东林党误国误民。” 吴捷点点头,说:“东林党虽名为党,其实更像个学术团体。东林党人见时局日益糜烂,便结社讽议朝政,试图以清议左右朝政。他们只是一群书生,靠清议改革弊政,如何能够成功?” 吴捷已是太平军大将了,可每当他谈起历史,仍像个愤青,每当谈起华夏内忧外患,总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这在雲娘看来,却是理想的,也是可爱的。她给吴捷倒了杯茶,说:“相公想要创建的政党,既不要像西方政党,也不要像东林党,那是什么政党?相公莫不是要学洪秀全,创办类似拜上帝会、天地会之类的秘密会党?” 吴捷喝了口茶,说道:“娘子说对了一半,创建这个政党必须要秘密进行,却不能像拜上帝会、天地会那样纲领不明。” 雲娘一脸崇拜,说道:“愿闻其详。” 吴捷侃侃而谈道:“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复兴会,取复兴华夏之意。复兴会以实现百姓安居乐业为最终目标,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为近期目标。为慎重起见,复兴会必须执行严明的纪律,严格考察会员,以秘密形式活动。” 创办复兴会,等于是挖拜上帝会的墙角,这是一件异常凶险的事。 尽管如此,雲娘还是从吴捷的话中,感受到他的拳拳爱国心,感受到他一心为民、“为万世开太平”的崇高志向。 不管是为了丈夫,还是为了天下苍生,雲娘都甘愿追随吴捷,创办这个一心为民的复兴会。 雲娘说:“小娘虽是女子,却也颇知大义。相公既有如此志向,雲娘也当不吝贱躯,生死追随相公。复兴会以大义为号召,必能笼络天下豪杰,必能成非常之功、除非常之弊、兴非常之业。” 吴捷点点头,眼中精光四射,充满了力量。 雲娘接着说:“远的不说,就看咱们太平军,虽然有拜上帝会在,但也有不少有志之士。 “相公的左七军里,康可铨、雷振邦都心念苍生,必会心悦诚服加入复兴会。徐琛、邹世安、郑光聪等人与相公是生死之交,也会时刻追随相公。 “左七军之外,爹爹一世豪杰,在天地会中威望甚高,肯定也会带来一批天地会豪杰加入复兴会。咱们有这些人作班底,复兴会必能振兴。” 雲娘反应很快,剖析精确,令吴捷十分欣慰。他早就有创办复兴会的想法,一直苦于找不到帮手。没想到,这个帮手竟是一个刚成年的妙龄女子,竟是自己的红颜知己。 吴捷心生感动,眼眶一红,说道:“雲娘,你跟着我,以后不知要吃多少的苦头。我虽是一军主帅,竟然不能风风光光地迎娶你。你我虽是夫妻,却整日偷偷摸摸的,真是委屈你了。哎!” 金田起义时,太平军都是全家一起投军。诸王担心夫妻团聚会影响全军战斗力,规定男女分营居住,私下约会者斩,待到小天堂后再准夫妻团聚。 这可不是一纸空文。 日后,杨秀清麾下两位得力亲信,冬官又正丞相陈宗扬、镇国侯卢贤拔犯“夫妻同宿罪”。杨秀清不得不将陈宗扬夫妻斩首。 卢贤拔是杨秀清的亲戚,又是太平军中有名的“卢先生”,是杨秀清的重要谋士。杨秀清不忍杀卢贤拔,仅判其革职戴罪立功。 众人不服,杨秀清便借“天父下凡”,宣布自己犯“徇私枉法罪”,让女官杖责自己五十,以示惩戒,可谓煞费苦心。 想到太平军的酷刑,雲娘不禁害怕,说道:“相公,要不奴家还是回爹爹营中吧。万一咱们被人告发,奴家死了不当紧,恐连累了相公。相公心念天下苍生,肩负崇高使命,不该与奴家这般儿女情长。” 雲娘如此精明强干,正是吴捷的得力助手,吴捷哪还离得开她。他把雲娘揽在怀里,笑着说:“怕什么。左七军上下哪个不承我的好?谁敢告密?万一有变,我宁可起兵造反,也不允许别人拆散我们。” 雲娘十分感动,凑到吴捷怀里,两人亲热了一会儿。 吴捷瞥见雲娘列在纸上的复兴会建会提纲,回过神来,说道: “复兴会的活动经费嘛,初始资金暂时取自左七军。我做**,你负组织之责。复兴会必须严格上下级关系,上级对下级拥有绝对领导。就当前国情而言,要倡导五项主张,即共和政制、平分土地、富国强兵、殖产兴业、文明开化。 “所谓共和政制,是指在华夏实行共和制度,不是满清的封建制度,亦不是太平天国的神教制度。正如明末黄宗羲所说,天下为主君为客,华夏者,非一人一姓之华夏。士农工商一律平等,汉满蒙回藏苗等民族一律平等。 “所谓平分土地,是将全国土地重新分配,让无地农民拥有土地,使占据华夏人口多数的农民,人人皆有田耕。为保持土地的稳定,农民的土地不得买卖。为防止地主反弹,应给地主保留少量土地,将没收的土地改为工厂股份,鼓励地主投身实业。 “所谓富国强兵,就是要实行中央集权,建立新式陆军、海军、警察。要扶植重工业,开发全国资源。但凡要害部门,全部由复兴会会员担任。要引进德国、法国等大陆法系,制订新式刑法、民法、诉讼法等法律。 “所谓殖产兴业,就是要在全国兴建工厂,引进西方先进技术、管理制度、生产经验。资金嘛,主要来自没收地主土地。要改善全国交通,兴建铁路、公路、水路,完善交通体系。要兴建西式银行,收缴白银作为银行储备,改行纸币。 “所谓文明开化,就是要大兴教育,学习西方文化,改用公历,积极融入世界大潮。尤其是教育,教育不兴,国本动摇。要普及小学教育,兴建西式大学,派遣留学生出洋。要变易风俗,剪去辫子,改留短发。至于儒释道三教,亦允许其继续传播。” …… 吴捷费了好长时间,才算释明了复兴会的主张。 雲娘记满了好几页纸,不懂之处,则详细询问吴捷,终于明白了复兴会的纲领,对吴捷更加仰慕。 末了,吴捷交待道:“雲娘,创办复兴会往大了说,可以复兴华夏,往小了说,可以巩固我的兵权。此事势在必行,必须极其隐秘,我无人可托,只能找你帮忙。请你务必小心,务必尽力。” 雲娘笑了笑,说:“相公这是哪里话?咱们既是夫妻,自当同舟共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何况这还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吴捷拉起雲娘的手放在脸上,她的双手瘦削、白皙、温暖,给吴捷以莫大的安慰。他说:“雲娘,咱们夫妻一场,自是百世修来的福分。日后一有机会,我一定为你补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第72章 拱手让城 太平军主力陆续抵达武昌。经过在益阳、岳州的扩军,太平军已经增至十万人。以十万兵马围攻武昌,太平军志在必得。 杨秀清的部署是,以罗大纲驻汉阳,以吴捷驻汉口,阻击清妖在江北的援军。以水营封锁长江,典水匠唐正才不负众望,在长江上架起两道浮桥,铺以木板,两岸太平军如履平地。 太平军主力围攻武昌。杨秀清命石达开守城南外围阵地,阻击向荣等清妖援军。命林凤祥、李开芳两位大将负责前线攻城。 杨秀清见罗大纲、吴捷羽翼渐丰,便有意冷落他们,不让他们进攻武昌。他让罗大纲、吴捷作先锋,实出无奈,只因太平军中只有罗大纲懂水战,而吴捷又与他关系紧密。 经过再三权衡,杨秀清不顾林凤祥、李开芳兵力单薄,让二人主攻武昌,准备把最大的功劳留给林凤祥、李开芳两位亲信。 吴捷镇守汉口十日,一切都秩序井然,商户正常营业,百姓正常生活。市民交口称誉,称左七军乃仁义之师,而吴捷亦是儒将。 清军平日作威作福惯了,经常在城内强买强卖、摊派钱粮。前些日,湖北巡抚烧毁民居,百姓无家可归,更令汉口百姓切齿不已。 两相对比,不少人对左七军观感极佳,前来投效的人络绎不绝。其中有一个人才,名叫冯春晖,引起吴捷格外注意。 他是典当行里的书办,因为这典当行是官办的,他也算是个小吏。冯春晖是举人出身,平时勤于治学,讲究经世致用,尤其擅长理财。 整个太平军也没有几个举人,就连天王洪秀全,也仅是个童生,连秀才都算不上。 冯春晖是左七军中“学历”最高的。吴捷亲自召见他,相谈甚为投机,便有心抬举他,准备让他掌管全军的财政钱粮。 这天,吴捷正在和冯春晖谈话,商谈“劝饷”事宜。原来,吴捷在汉口富户、商铺中征集了三十万两银子,加上官衙中的存银,共凑得五十万两银子。吴捷上报三十两银子,自己私自截留了二十万两。 洪秀全那边听说后,仍不满意,让吴捷想办法找银子。吴捷找冯春晖商量,冯春晖也没有办法。两人商议了半天,决定再次向城内的官绅、商铺中摊派银粮。 为顺利搜集钱粮,他们准备挑几个罪大恶极、民愤大的贪官污吏、富商抄家,以杀鸡儆猴。 这天,亲兵急报,说天王使者大驾光临。不用说,这自然是过来催银的了。吴捷连忙整顿衣冠,屏去左右,到中军帐外迎接。 来人名叫蒙得恩,深得洪秀全宠信。 金田起义前,洪秀全、冯云山被清军围困在平南县山人村胡以晄家。杨秀清的太平军主力亦被围困,只能派蒙得恩率少量太平军前往山人村,和大队清军作战。蒙得恩不负众望,以少胜多,救出洪秀全和冯云山。 这就是太平军历史上有名的“迎主之战。”金田起义时,蒙得恩受封御林侍卫。他算是开国元勋,累迁至殿右二指挥,几个月前在长沙因罪革职。 蒙得恩作战勇猛,一味阿谀洪秀全,深得洪秀全信任,算是“天子近臣”,虽被革职,却仍受天王宠信。 他是已革指挥,吴捷是总制,指挥比总制高两级,故吴捷准备向他行平级之礼。 吴捷正要拱手,蒙得恩却一把拉起他,说道:“惭愧惭愧。总制大人劳苦功高,无须和我这个罪臣多礼。” 吴捷心想,本帅要不是看你在天王面前得宠,怎会向你行礼?他嘴上却说:“大人作战勇猛,不过在长沙一时失利,眼下武昌多战事,立功机会多的是,大人很快就能官复原职。” 杨秀清因长沙久攻不下,罢黜了一批官员,借机打击异己。即便是蒙得恩这样的开国元勋、天子近臣,亦被革去职务。 两人本来就不熟,寒暄了片刻,场面就冷落了下来。 蒙得恩见吴捷不肯逢迎他,态度也就生疏了起来,拿出一份谕旨,公事公办地说:“我此番前来汉口,乃是奉天王之命。除了向大人催派银子,还有其他几件大事要办。大人请看谕旨。” 吴捷强装恭敬,向武昌方向遥拜,然后拆开信封,见谕大吃一惊。 原来,洪秀全派蒙得恩到汉口,不只是要催银,简直是要过来接收汉口。蒙得恩负有以下任务:一、捣毁庙观,搜禁书籍;二、设置营馆,男女别营;三、搜罗美女,充实后宫;四、逼索金宝,征集军资;五、强征百姓,扩充军队。 假如让蒙得恩在汉口胡来,自己辛辛苦苦维持起来的城市秩序、建立起来的爱民形象,不就轰然而倒了吗?吴捷心中不满,可他也知道,这些都是洪秀全的主意,自己根本阻挡不了。 他假装毫不在乎,问蒙得恩:“之前天军在郴州、道州等地时,并未实行过此类城市政策呀。天王怎么突然起意,要在汉口实行了呢?” 蒙得恩笑呵呵地说:“之前天军弱小,现在这不是强大了吗?以前在道州、郴州,整天担惊受怕的。现在咱们兵强马壮,武昌指日可下,当然要落实这些天军主张了。” 蒙得恩脸色逐渐阴沉起来。看到吴捷沉默不语,他又闪着阴鸷的目光,皮笑肉不笑地说:“小人初来汉口,人生地不熟的,还请大人凡事担待,帮小人办成这许多大事。” 吴捷心中大骂,洪秀全派你过来接收汉口,挖我的墙角,还要我支持你?呸!做白日梦呢!他冷冷地说: “吴某兵力单薄,城外清妖进逼,恐怕分不出这许多人马帮你。” 话不投机,蒙得恩也不示怯,说道:“这个无需大人操心。天王知道大人连日操劳,又忙着防备城外清妖,特拨给我五千兵马支援汉口。我今日先过来,大军明日跟进。若大人有事要忙,只管交给我就行。” 什么,还要带五千兵马过来?这就是赤裸裸地来夺权了。 吴捷震惊之余,心里十分不悦。自己作先锋拿下汉口,又费了许多功夫把城市治理得井井有条。现在,他蒙得恩想来就来,也不提前说一下,岂不把自己视若无物? 咱也不怕他!蒙得恩虽有五千人,却都是新兵。太平军最精锐的部队都掌握在罗大纲、林凤祥、李开芳、石达开、韦昌辉等人手里。他作洪秀全近臣,久不掌兵,手下五千人必是新兵。 吴捷见蒙得恩炫耀兵力,知道他志在必行,冷冷说道:“此事东王知道吗?” 蒙得恩早就预料到了,拿出一封东王谕旨,说道:“天王的旨意,东王自然不会说什么。” 吴捷打开信,杨秀清的信简短、明了,明确讲要吴捷配合蒙得恩,落实洪秀全旨意。 吴捷心想,杨秀清的信既然通过蒙得恩捎带,那杨秀清也肯定和洪秀全沟通过了。他前番压迫洪秀全同意定都金陵,总要拿点东西补偿洪秀全。想不到,自己竟成了他手下随意处置的棋子? 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吴捷还是赔起笑脸,说道: “大人既已统率五千兵马,必能恢复殿右二指挥之职。又有天王、东王谕旨,吴某当然要听阁下的。为着两军友好计,我就专门负责城防,请大人专心办理天王交办的事,如何?” 蒙得恩见吴捷拱手将汉口让出来,心中大喜,说道:“大人深明大义,蒙某感激不尽。天王至尊英明,交办给蒙某的事都实有必要,势在必行,还请大人理解。” 吴捷见蒙得恩又搬出天王,不觉心中厌恶。但他假装好奇,好听一听蒙得恩的见解,便问道:“愿闻其详,还请大人赐教。” 第73章 乌烟瘴气 蒙得恩感觉口渴,端起身旁的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由于喝茶动作太大,他把茶叶也喝到了嘴里。他吞也不是,嚼也不是,干脆把茶叶吐到了地上。 吴捷本就对他没好感,见他动作不雅,不觉更加厌恶。 大概是从益阳开始,太平军处境改善,高层也开始模仿满清官员,喝起了茶水。不过,他们都是泥腿子出身,虽然用上了上好的茶叶和茶具,却总不是学不像,有些暴发户的感觉。 亲兵王杉见蒙得恩口渴,便又为他续了杯茶。 蒙得恩看着热气腾腾的茶水,说道:“天王是天父之子、耶稣之弟,天王所说的话,自然就是天意。咱们做臣下的,本该秉承上意,天王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有些不安分的臣下,总喜欢妄自揣测上意。 “当然,吴大人对天王是忠心的,才加入天军不久,就立功无数,可见吴大人深得天父眷顾。至于蒙某,有幸侍奉天王,对天王十分了解。这就斗胆向大人阐述一下天王谕旨的深意。” 蒙得恩自恃深得洪秀全宠信,一向在众将面前作威作福。见吴捷对他不冷不热的,蒙得恩以为自己从吴捷手中夺了汉口,惹吴捷不高兴。他有心在吴捷面前卖弄,好结交这个崭露头角的年轻大将。他说: “咱先说禁止儒教这件事。咱们拜上帝会只敬奉上帝一人,天王说得很清楚,孔子、释迦牟尼、张天师都是妖头。天军要消灭一切妖头,自然就要禁毁儒教了。” 吴捷忍不住就要反驳他,说道:“儒教虽有诸多不足,但毕竟已在华夏流行两千年,儒家观念已在百姓心中根深蒂固。天王要禁绝孔庙,岂不引起百姓不满?” 蒙得恩的小眼睛骨碌碌地转起来,说道:“吴大人,你新加入天军不久,不知道咱拜上帝会创业的艰难。早期,老百姓首鼠两端,官府强时,他们就相信儒教,拜上帝会强时,他们就倒向拜上帝会。 “华夏四万万百姓,为什么民变四起?为什么民心不齐?全在老百姓信教不专。只有禁绝儒教,让百姓专信拜上帝会,断了他们的退路,他们才会真心敬奉上帝,才会真心跟着天王走。” 这话未免强词夺理。信仰是要发自内心的,洪秀全逼迫百姓改信拜上帝会,他们能真心信才怪呢! 吴捷懒得和蒙得恩辩论,可又忍不住说道:“欲得天下,必先得人才,必先得读书人。天王这样对待儒教,读书人还敢过来投奔吗?” “嗨!”蒙得恩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他一向瞧不起读书人。不过,他也知道东王杨秀清主张留用儒教,而吴捷又是东王的人。为慎重起见,他还是耐心解释道: “吴大人有所不知。华夏的读书人,多数都是些书呆子,满脑子都是仁义道德,顽固透顶。有功名的,肯定不会加入天军。没功名的,也想方设法捐个官做。让读书人加入天军,可能性微乎其微。与其低声下气求他们,还不如干脆禁绝了儒学,断了他们的上进之路!” 虽说这话经不起推敲,却也有几分歪理。 这个问题就到这儿吧。吴捷心想,反正自己也不能阻止洪秀全胡来,干脆探探蒙得恩的口风,说不定还能套出点秘密来。他打定主意,问道: “男女别营是天军制度。蒙大人到汉口设置营馆,果真要拆散百姓家庭,把汉口变作一个大军营?” 根据拜上帝会,太平天国禁绝私有财产,一切财产归公,全部收入“圣库”。城市内,以二十五人为一馆,男女分住,每馆设一头目,全权管理一馆。一馆人员的生活开销全部从“圣库”中支取。除了男馆、女馆,还有老人馆、残疾人馆、未成年人馆、工匠馆。 平时,一馆人一齐生活,便于统一管理。战时,一馆即为一两,头目即为两司马。洪秀全和杨秀清都坚持在汉口设置营馆,准备在此积累经验,待打下金陵后再全面实施。 男女别营制度拆散百姓家庭,实行“斯巴达”式全民皆兵,实在是倒行逆施,违背人伦。 洪秀全能想出这种制度,脑袋绝对不正常。 杨秀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试图实行这种制度,脑袋也不正常。 却见蒙得恩侃侃而谈道:“男女别营表面上看骇人听闻,实则另有深意。愿意加入太平军者,多为生计无着的社会底层。天军设置营馆,为他们提供免费的衣食住所,他们何乐而不为? “至于那些家境殷实者,也准其不入营馆。只需每人五十两银子,即免入营。吴大人算一算,这一着,能让多少衣食无着的老百姓吃上饭?又能从富户中筹集多少银子?” 这蒙得恩打得一手好算盘,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不过,这种违背人伦、硬生生拆散夫妻家庭的做法是肯定不得人心的。但洪杨他们在乎人心吗? 想到自己竟然要为洪杨这种货色卖命,吴捷不禁心寒。他暗下决心,待到自己实力强大,一定要摆脱洪杨,拨乱反正。 吴捷意识到蒙得恩正盯着自己,也许正在等待自己附和他呢。吴捷偏偏不置可否,反而继续问道: “天王此次在汉口选采娘娘,不知要多少人?” 蒙得恩脸上堆出一丝猥琐的笑容,伸出两个指头,说道:“二十个。实不相瞒,天王准备在汉阳、汉口各选二十个娘娘,待打下了武昌,再在武昌选采四十个,一共是八十个。” 好家伙,这洪秀全的妃嫔,算上现有的,再加上这八十个,得有一百多个了。他吃得消吗? 吴捷假装感兴趣,问道:“天王选采娘娘,以什么为标准?” 一谈到选美,蒙得恩来了兴趣,说道: “嗨!吴大人可要尽快入乡随俗,学一学其他大将,时不时向天王进献个美女,以博天王一笑。天王一高兴,还不给吴大人加官升爵?至于说选美标准嘛,里面还真有些门道。蒙某敬吴大人是个好汉,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到这,蒙得恩故意停顿下来。吴捷会意,亲自为他续茶。蒙得恩才继续说道: “这待选的娘娘,论出身,得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还得是个处女,年龄不能超过二十。论才情,得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论长相,要肤白貌美,万里挑一。 “蒙某不妨告诉吴大人,这娘娘个子要高,身高五尺以上。另外呢,要天足,腰直,肩削,胸平,肤白。吴大人,明白了吧?” 吴捷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洪秀全就连审美都这么奇葩。他笑道:“这选美的事,还是劳请蒙大人吧。吴某深怕选得不对,恐让天王失望。” 蒙得恩也不想让吴捷插手选美的事,以免丧失这个讨好洪秀全的好机会。 没过几天,蒙得恩就把汉口搞得乌烟瘴气。 先说这男女别营制度。它拆散夫妻家庭,废除百姓私有财产,骇人听闻,很快便引起百姓恐慌。进入营馆的都是些贫苦百姓,富裕百姓贡献财产后便无需入营。 再说征集军资这件事。吴捷主政时,主要从富户、商铺中摊派钱粮。蒙得恩接管汉口后,采用极端手段搜刮钱财。仅在汉口富商张氏一家,就搜得白银八十万两。汉口高门大户,十室九空。 至于选采娘娘,更引起有女儿的百姓的恐慌。不少百姓连夜把女儿打发出去,胡乱找个男子结婚,只求不被选为洪秀全娘娘。 蒙得恩见状,干脆派兵进驻汉口的大户人家,搜查适龄女子。他的士兵都是在益阳、岳州新招幕的,军纪败坏,一入大户家就抢,一见民女就要查验。 一时间,汉口哀鸿遍野。 第74章 攻克武昌 武昌西临长江,是湖北省会,也是湖北巡抚、湖广总督驻地。该城为长江中游交通枢纽,溯江而上为岳州、荆州、襄阳等重镇,可以进窥湘、鄂、川,顺流而下为湖口、安庆、金陵等,可以进窥赣、皖、苏、浙。 正因为武昌城如此重要,历代湖北官员都重视武昌城防,定期修缮城池。武昌城非常坚固,城墙高二丈八尺,墙底厚六丈八尺,顶厚五丈四尺。 另外,武昌城西临长江,东、南、北皆为护城河,河深二丈,宽二丈八尺。 这武昌城宛如铜墙铁壁一般,比长沙城还要坚固。 武昌一失,天下震动。满清官员也猜出太平军打算夺取金陵,从而进窥东南膏腴之地。 咸丰皇上深感事态严重,不断催促钦差大臣徐广缙前往武昌主持战事。他大笔一挥,取消对向荣的处分,令他以提督衔帮办军务,“提镇以下皆受节制”。 徐广缙不敢前往前线,一直龟缩在后方,实际主持前线战事的是向荣。 向荣是汉人,在桂林作战与赛尚阿、乌兰泰等满大人不和,干脆撂挑子不干了。咸丰因此不信任他,认为他反复无常。眼见无人可用,咸丰只好重用向荣,令他节制前线各提督、总兵。 要知道,在清朝,提督为从一品,总兵为正二品,就连总督、巡抚都要让他们三分。 向荣对咸丰帝感激涕零,作战颇为积极。 12月22日,罗大纲攻克汉阳。 12月23日,吴捷攻克汉口。 12月24日,向荣就亲率一支精骑,抢在石达开之先,赶到了武昌近郊。 这时,时值冬季,长江水位下降。太平军水营在典水匠唐正才的带领下,正在江上架设浮桥。 向荣只带了少量精锐,不敢单独进攻太平军。他和城内清军取得联络,要巡抚常大淳、提督双福率兵出城,和他里应外合,趁太平军立足未稳,主动进攻太平军。 常大淳、双福只想守住武昌,不敢主动挑衅太平军,亦不敢出城,拒绝了向荣的建议。向荣只好作罢,主动后撤,抢占城外防御要点。 清军消极防御,太平军可要大举进攻了。 东王杨秀清一惯厚此薄彼,他安排翼王石达开在城南阻击向荣,安排北王韦昌辉负责全军后勤,安排东殿大将林凤祥指挥前线攻城。 林凤祥本是西王萧朝贵麾下大将。萧朝贵与杨秀清本就亲如兄弟,萧朝贵死后,林凤祥也就归入了杨秀清麾下。林凤祥作前敌总指挥,在一线攻城的李开芳、吉文元、朱锡琨等大将也都是东王亲信。 客观上,东殿部队装备精良,广西老兄弟多,战斗力强。让他们担任最艰巨的任务,也确实理所应当。 但敢啃硬骨头,也就能立大功。长此以往,东殿部队将越来越强,东王杨秀清的势力也将越来越大。 12月26日,太平军第一次进攻武昌。 这天二更时分,江上起了大雾,林凤祥乘机攻城。太平军释放烟雾,以颜料涂脸,头上插鸟羽,携云梯潜至城下。 可惜,守城清军及时发现了太平军。他们一边用炮石轰击太平军,一边用城头上的“水龙”冲击太平军。 “水龙”是古代消防灭水工具,可以利用水压抛射水流。 1852年,世界处于“小冰河”时期,气温较其他时代偏低。正值冬季,太平军身上淋上了水,很快就结了冰,士气大落。 清朝官员以厚赏激励守城清军,川兵率先缒城而下,和城下太平军短兵相接。 太平军第一次攻城失利,草草收场。 12月27日,太平军土营开始挖掘地道,准备“穴地攻城”。 1月2日,太平军水陆合攻,以观汉楼为主攻方向,无攻而返。 同日,趁太平军进攻武昌,向荣也组织清军进攻洪山要塞,受挫。 1月5日,城内外清军取得联络。是日,突降大雨,太平军乘机进攻,未果。 1月7日,向荣精心准备,调动各路清军,攻克太平军盘踞的洪山要塞。石达开所部15座营盘被毁。 太平军自进抵武汉,一直占着上风,牢牢控制着战场主动权。洪山要塞的失守,是太平军在武昌所遭受的最大挫折,原因是太平军新兵擅自撤退,引发全线溃退。 洪山要塞失陷,清军得以在太平军的包围圈上打开缺口,可与城内守军沟通自如。 清军援军仍在源源不断地向武昌涌来。 事态正在向不利于太平军的方向发展。 杨秀清无奈,只好把汉阳的罗大纲、汉口的吴捷调来武昌,配合林凤祥一起攻城。 此次攻城由林凤祥具体指挥,他率着精兵在武昌城下连日无功,十分焦躁,属下士卒也都十分疲惫。 罗大纲和吴捷虽是攻城配角,但他们是生力军,将士休整已久,士气正高。 林凤祥十分倚重他们,亲自招待罗、吴二人,向他们讨教破敌之策。 罗大纲耻居林凤祥之下,毫不客气地说道: “天军兵力五倍于清妖,本应一鼓作气,搭云梯登上城楼。第一次攻城时,清妖不备,援军未来,最有机会打下武昌。老夫听说,那次攻城天军不仅损兵折将,还白白搭上四十余架云梯。现在,咱们连云梯都没有,只能等土营挖地道。” 林凤祥也是急性子,一听罗大纲指责自己,他也不顾罗大纲资格老、年纪大,反驳他道: “武昌城高墙厚,又有护城河,哪那么容易就能攻克?罗大哥要是有信心,林某还有八部云梯,全部送给你,请你打下武昌来。如何?” 眼看两人说起了气话,吴捷连忙劝道: “两位大人息怒。如今克城在即,咱们更应和衷共济。现在云梯不多,城内清妖又多,咱们还是老老实实等土营挖掘地道,使用穴地攻城法,定能攻克武昌。” 事到如今,林凤祥也只能这样了。他冷冷说道: “届时,我率大队人马主攻文昌门,请罗大人、吴大人率各自兵马在汉阳门辅攻。文昌门使用穴地攻城法,汉阳门使用云梯攻城法。咱们相互配合,武昌岂不唾手可得?” 经验表明,穴地攻城法最有效。林凤祥自己采用穴地攻城法,令罗、吴二人使用云梯攻城,明显是给罗大纲、吴捷穿小鞋。 不过,厚此薄彼一向是人之常情。罗大纲耻居林凤祥之下,还不高兴随他进攻文昌门呢! 1月11日,太平军土营地道掘成。他们在地道内以圆木支撑木板,以木板顶住隧道顶,就像煤矿坑道一样。然后,将火药装满棺材,置于隧道尽头、城墙脚下。 12日黎明,一声闷响从武昌文昌门地底下传来。 太平军土营爆破了! 这一次穴地爆破,威力极大。太平军土营共掘了三条地道,从不同方向汇聚到文昌门下。三条地道埋设了三堆火药,同时引爆,炸塌文昌门城墙二十余丈。 城墙已塌,守城清军四处奔逃。太平军突击队爬上缺口,却没见到守城的清军,他们担心后面有埋伏,不敢突入城中。 林凤祥率领大队人马突入缺口,只见城下空无一人,不仅不见清军反击,亦不见百姓。 林凤祥心下起疑,下令固守缺口,约束部下不得擅自进城。 汉阳门这边,罗大纲和吴捷部太平军搭云梯攀上城头。出人意料的是,城上清军稍作抵抗就逃之夭夭了。 吴捷同样犹豫起来,担心清军设有埋伏。罗大纲立功心切,抢先打开城门,率领部下率先入城。 若清军真的有埋伏,罗大纲以身试险,岂不糟糕? 吴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带上人马跟在罗大纲后面,也进了城,准备随时支援罗大纲。 这样一来,反倒是罗大纲率先攻入城中,荣立首功。 所幸并未遇到抵抗。 清军所倚恃的唯有城墙,城墙一失,再也无人敢言守城。城内文武官员根本就没想过反击,他们或自杀,或乔装打扮成老百姓,率先逃离岗位。湖北巡抚常大淳自杀,提督双福乔装成百姓,却被太平军抓获,游街后斩首。 绿营士兵们也纷纷作鸟兽散,脱掉号衣,逃匿在民宅内,遇到太平军搜检,便举手投降。 偌大一个武昌城,就此落入太平军手中。 第75章 敬拜孔子 武昌虽是天下重镇,兵家必争,却也是四战之地,并不适合作国都。历史上,鲜有大国定都于武昌。 太平军攻下武昌,杨秀清的威望飙涨,定都金陵的主张得到大多数人的的拥护。 此次武昌之战,罗大纲和吴捷作太平军先锋,乘船顺流而下,轻取汉阳汉口。若没有水营的神助攻,太平军不可能如此顺利地夺下武汉三镇。 吴捷的立场也发生了动摇。他原本以为,全军北上,定都开封才是上策。 事非经历不知难。此役前期,吴捷独当一面,率领左七军攻克汉口。身为主帅,各类杂事都要他操心。诸如后勤、侦察、航运、入城、抚民等都事务都关涉全局,牵一发而动全身。 吴捷这才明白,定都金陵才是上策。北上开封虽能直捣燕京,却太过冒险。大军长途跋涉数千里,面临诸多难题,如行军、后勤、兵员补充、渡河等。稍有不慎,应付满盘皆输。 洪秀全好大喜功,脱离基层事务,不知道这其中的艰难。杨秀清总理军政事务,事必躬亲,考虑问题全面,故选择定都金陵。 既然是临时路过武昌,太平军也就不客气了,根本不想好好经营武昌。蒙得恩把汉口搞得乌烟瘴气,而武昌的情况比汉口有过之而无不及。 洪秀全接连发布多道谕旨,督促太平军在武昌城内分馆别营、搜刮珠宝、强募新兵、选采娘娘…… 譬如,太平军为扩充部队,强募精壮青年入伍,但凡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子全部入伍。武汉三镇青壮年人数有限,太平军就强募女性入伍。 洪秀全、杨秀清仍不满意。太平军编制一百个军,一军一万三千余人,若要满编,得一百三十多万人呢! 他们自作聪明,觉得如果单独招募青壮年,而他们的家属留在武昌,这些青壮年多半会逃归武昌。干脆,像广西老兄弟那样,全家入伍! 如此一来,太平军人数能增加,而新兵也不会思乡叛逃了。再说,新兵家属既能作人质,又能做苦力,岂不完美? 他们打得一手好算盘。洪杨放开了限制,诸将争先恐后掳掠百姓,最后,太平军竟强募四十余万武汉百姓入伍,而太平军总人数也达到了五十余万! 诸将之中,只有吴捷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并不强募新兵。他不仅自己不积极,还力劝罗大纲不要多募新兵。 吴捷的理由很充分:城里人生活条件比乡下人好,不能吃苦耐劳,多半不适合当兵。就算强掳他们为兵,他们一有机会也会逃亡。 况且,多一个兵,就要多一张嘴吃饭。日后行军打仗,这些人不能打仗,只会成为部队累赘,靡费粮饷。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与其强募新兵,不如在市民中访求人才。 其实,这道理大家都懂。只是,其他人都在扩充部队,若自己不抓紧强募新兵,岂不被别人抢了先?到后面,别人队伍大、人马多,岂不要盖过自己? 罗大纲总算明白事理,却也忍不住强募了两千新兵。不过他留了个心眼,只募青壮年,不强抓女性。 吴捷精挑细选,只募到五百人。这些人多是汉口的码头工人,因为衣食无着,自愿加入左七军。 攻克武昌后,太平军论功行赏。罗大纲首先入城,擢升为殿前左一指挥。林凤祥身为前线主帅,亲冒矢石,擢升为天官副丞相。 其他诸将皆有封赏。特别是东殿诸将,功劳最大,封赏最厚。如李开芳升为地官正丞相,吉文元升为土一副将军,朱锡琨升为殿左三指挥。 吴捷因为攻克汉口、助攻武昌有功,也被封为炎一将军。将军虽然比总制仅高一级,却能统率数军,单独组织大的战役,真正可以独当一面。 这也意味着,吴捷今后不仅要统领左七军,还要统领多支部队。只要杨秀清愿意,可以交给吴捷多个军,让他从此独当一面。 这天,杨秀清在东王府大宴东殿众将,当众宣布封赏。众将跟着东王建功立业,屡屡升迁,在武昌城建立新功,个个喜气洋洋,争相向杨秀清献殷勤。 正在喝酒热闹时,天王洪秀全传来一道谕旨,要东殿兵马在驻防区域内捣毁孔庙、寺院、道观等宗教场所,搜禁焚毁四书五经等书籍。 这道谕旨是公开发给各殿的,也就是说,洪秀全已经通令全军,要大家踊跃捣毁孔庙。 众将还在迟疑时,东王心腹谋士卢贤拔站了出来,对杨秀清说道: “东王,如今天军夺下武昌,正要顺江而下金陵。此英雄效命之际,天王此举,岂不让英雄望而却步?” 卢贤拔出身儒生,一向主张保留儒教。 吴捷见杨秀清没有反对,也趁机说道: “东王,儒学侵淫华夏两千年,虽违背拜上帝会教义,却也有不少可取的地方。儒家提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宣扬齐家治国孝亲忠君之道,这都是有利于维护天国统治的。” 东殿簿书曾水源说道:“若直接保留儒家,恐怕难度太大,天王不会同意。臣建议删改四书五经等儒家书籍,剔去那些有违拜上帝会的地方,取其精华,传之世人。” 杨秀清思考片刻,说道:“我早有此意,可惜天王一直偏执得很。如今咱们夺下了武昌,我威望正隆,正可借机生事。传令出去,让底下人准备好,咱们大张旗鼓,一起去敬拜孔子。” 洪秀全刚下令捣毁孔庙,杨秀清就要率众敬拜孔子。这不是“啪啪啪”打洪秀全脸吗? 不一会儿,东王府内开始忙乱起来。除了准备祭孔的贡品、服饰,杨秀清特意要求制作一个大匾,上书“天朝圣宫”四个大字,准备挂在武昌府学门口。 华夏历朝历代以儒学治天下,以科举取士,以学署储备人才。“天朝圣宫”顾名思义,就是把儒家的学校当作太平天国的圣地。这杨秀清公开与洪秀全唱反调,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吴捷冷冷看着这一切,心里明白,洪杨之间的裂隙已经不可弥回了。历史上,洪杨内讧,洪秀全诛死杨秀清,东殿骨干死伤大半。太平天国也元气大伤,从此每况愈下。 自己作为东殿大将,必须未雨绸缪,避免被内讧误伤。甚至,他还要火中取栗,借洪杨内讧壮大自己。 过了一个时辰,一切准备完毕。杨秀清得意洋洋,在众将簇拥下来到孔庙。 向孔子行过三拜九叩大礼,杨秀清向在场的缙绅发表了段简短的讲话,大意为太平军并不禁绝儒教,儒教与拜上帝会并无本质上的冲突等。 杨秀清虽不读书,且出身于贫苦烧炭工,但他主持祭孔仪式时,镇定自若,神情肃穆,讲话言简意赅,生动形象。众将敬服东王,虽都是些莽夫,亦是屏气凝视,看着杨秀清有样学样。 吴捷看在眼里,忍不住在心中感叹,杨秀清确有过人之处,确是一代枭雄。只可惜,他性格太傲,刻薄寡恩,终被洪秀全所诛。 虽然杨秀清敬拜孔子,但石达开、韦昌辉等其他各殿都在防区内捣毁孔庙,烧毁书籍,忠实执行了洪秀全的政策。 洪秀全犹不知足,亲自主持了一次科举考试,以拜上帝会教义为考试题目,“开科取士”。 洪秀全年轻时,科举考试十几年,连秀才都没考上。如今他大权在握,也过了把开科取士的瘾,亲自考问前来应考的士子,有模有样的点了状元、榜眼、探花。 只是,这些士子都是不学无术之徒。洪秀全枉做天王,不辨真才,反而乐此不疲。 吴捷对他愈感失望。这样的天王还值得他效忠吗? 第76章 收纳逃兵 连日雨雪。 厚厚的积雪把古老的汉口城染成了白色。 远远望去,城内一片祥和。这里没有经历战事,房屋建筑毫发未损,百姓亦无死伤。 只是,等靠近了看,才能在宁静中发现一丝蹊跷。 以前,汉口城以商业发达而闻名于世,跻身华夏“四大名镇”。 如今,一向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堆积如山的货栈变得门可罗雀。就连喧嚣不断的汉江码头,此时也变得沉寂无声。 只有那冰冷凛冽的汉江水,依然默默地流向长江。 这一天是1853年2月4日,按照太平天国历法,正是太平天国癸好三年元旦。这一天是新年第一天,也是一个值得欢庆的日子。 汉口各处驻军照例放了鞭炮,向汉口百姓宣讲了拜上帝会“道理”。可不管他们怎么努力,汉口的气氛总是冷冰冰的,怎么都欢乐不起来。 太平军要撤退了,汉口老百姓也要跟着太平军走。他们将被迫离开世代居住的汉口城,跟着太平军走向未知的城市,走向未知的命运。夫妻失散,子女散落,他们怎么能高兴起来呢? 攻克武昌后不久,吴捷便率领左七军返回汉口,负起汉口城防的重任。 这天下午,左七军正在集会,听军帅康可铨“讲道理”。 “讲道理”是太平军中特有的制度,但凡新兵入营,都要向他们“讲道理”,以便灌输拜上帝会教义。 康可铨是儒生出身,深得吴捷器重。攻克武昌后,他便奏明杨秀清,将康可铨提拔为军帅,在左七军中地位仅次于邹世安。 吴捷创建复兴会,发展的第一个会员便是康可铨。 康可铨正在向左七军将士讲“道理”。他故意淡化拜上帝会教义,特别强调平分土地,允诺天国将实现“有田同耕”,鼓励士卒用命。 他讲得生动有趣,士卒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爆发爽朗的笑声。 突然,不知从哪里涌来数百个百姓,奔跑着,推搡着,直奔左七军大营而来。 他们情绪激动,声称要加入左七军,不顾一切涌向营门。 守营的门官恰是霍恩,当年和雷振邦一起投奔吴捷,是永明县衙的门子。霍恩见他们手无寸铁,就擅作主张,放他们入营。 谁知,老百姓刚入营,就有一伙太平军追到营前,说这批百姓是他们在汉口新招募的士兵,要左七军交还给他们。 霍恩认出这伙太平军是蒙得恩的手下,都是岳州一带的新兵,军纪败坏。 他瞧不起他们,死活不肯放人。那伙太平军悻悻而去。 没多久,一队又一队的妇女,如同蚂蚱一般被绳索穿成一串,从左七军军营前走过。 原来,洪杨已经决定撤出武昌,向金陵进军。蒙得恩在汉口掳掠了数千个妇女,此番正要驱赶她们上船,随军前往金陵。 那些妇女一个个披头散发,默默哭泣。有些人裹了脚,走不快,一不小心摔倒在地,连带拖倒前后两三个人。一旁监督的太平军就扬起鞭子,抽打她们,逼迫她们快点前进。 霍恩这才知道,刚才那些老百姓都是从蒙得恩处逃出来的逃兵。他们看着被串成一串的妇女,睁大眼睛想从中找到自己的妻子。 只有极个别人找到了妻子。可即便找到了,他们也不敢上前招呼,只能默默地流泪。 这件小事竟然也惊动了蒙得恩。他被一群人簇拥着,来到左七军营中讨要逃兵。见到吴捷,蒙得恩稍作寒暄,便说道: “将军大人,闻得弊人营中有数百个男兵逃入左七军。还请大人宽宏大量,把这几百个人还给敝人。” 蒙得恩是洪秀全的宠臣,吴捷本不该拒绝他,免得他在洪秀全面前谗言。 但杨秀清已经公开叫板洪秀全,自己是东殿大将,似乎也不必迁就这个洪秀全的走狗。 尤其是,之前蒙得恩从自己手中夺得汉口,把汉口搞得乌烟瘴气,抢夺人口、财宝无数。 他犹不知足,就为了区区几百个逃兵,竟然兴师动众,亲自过来要人?你蒙得恩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吧! 吴捷想到这里,不禁怒从心起。他极力压制住情绪,冷冷地说道: “蒙大人自从来到汉口,搜罗的白银何止百万、男女何止十万?区区几百个逃兵,值得蒙大人亲自过来讨要吗?” 蒙得恩脸上一怔,没想到竟会被吴捷拒绝。他自恃是天子近臣,诸将都要让他三分,却在吴捷这里碰了钉子。他不甘心地说道: “吴大人有所不知,这几百个新兵倒也无足轻重,只是此风不可长。大人想想,他是我营中的人,却跑到大人营中。若让外人知道了,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我有隙呢?再说了,天军岂是儿戏的?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为严肃军纪,必须惩治他们。” 吴捷偏不让他,说道:“蒙大人说话严重了。大家都是太平军,他们进哪个军营都一样,都是为天父效力。” 他见蒙得恩不肯放弃,口气变得强硬起来,说道: “说起来,这汉口还是我打下来的。蒙大人带兵接管汉口,我一个不字也没讲,拱手让出城池,任由蒙大人进城。蒙大人在汉口又是搜金银,又是招兵买马,又是搜罗妇女,做得各种好事,我一概不管。 “今日,就为了区区几百个新兵,你带人闯入左七军大营,非要我交出他们。莫非,蒙大人真以为我左七军无人了?真以为我吴某好欺负?” 蒙得恩也是个欺软怕硬之徒,一见吴捷强硬起来,他也就怂了,连忙赔起笑来,说道: “吴大人息怒,咱们同为天王做事,何必为公事伤了和气?敝人这就告辞,改日再来赔罪。” 蒙得恩灰溜溜地走了。 霍恩赶紧向吴捷赔罪,说道:“将军大人,全怪小人糊涂,招惹了蒙得恩,也让将军大人为难。小人罪该万死。” 吴捷赶忙扶起他,说:“你做得很对,我不是教导过你们吗?要你们爱惜百姓,不得强拉民夫,亦不得见死不救。” 徐琛忧心忡忡地说:“我是广西人,知道蒙得恩的底细。他很得天王宠幸,一味谄上。大帅此番和他结了梁子,以他锱铢必较的性子,必会向天王告状。咱们虽是东殿的部将,也不能得罪天王呀。” 这一层道理,吴捷是清楚的。可他身为主帅,既要回护部属,也要维护军心。为了部属、军心,让他得罪一个蒙得恩,还是值得的。他说: “蒙得恩只是一个佞臣而已,而我们是统兵大将。天王若是聪明,必不会听信佞臣、得罪大将。” 他转身走向那群新归附的百姓,说道:“诸位同袍,我知道你们是被蒙得恩掳掠而来的。我们左七军从来不强征士兵,从来不强拉民夫。你们依自己意愿,想留在左七军,就留下来,想回家做老百姓,就回家。我概不阻拦。” 那百姓起先不敢讲话,直到后来才有人小声说道: “大帅大恩大德,小的们没齿难忘。只是求大帅保护我们,接纳我们做左七军的兵。我们若是回去,一是没了家,妻离子散,二是怕蒙得恩报复。以他的残暴性子,非杀我们不可。” 又有人说道:“是呀。小的们听说左七军军纪严明,大帅爱民如子,关心士卒,才冒险从蒙得恩处逃了过来。请大帅可怜可怜我们,务必收留下我们。” 吴捷叹了口气,示意徐琛接收他们。 第77章 创会八元老 刚才那一幕,左七军将士都看在眼里,恰好可作教育士兵的素材。 吴捷计议已定,跳上讲台,先把部队环视了一遍。他们从吴捷与蒙得恩的争吵中,大概猜出了事情的经过。 看着将士们倾慕的神情,吴捷暗自庆幸:幸亏刚才自己硬气了一把,要是在士卒面前怂了,岂不大大有损自己的威信? 目前左七军共有三千余人,加上刚才新得的逃兵,约有三千五百人。除去各类岗哨、勤务、战船上的留守人员,参加集会教育的大约有两千五百人。 天气十分寒冷,他们已在台下站了半个时辰,冻得瑟瑟发抖。好在左七军军纪严明,尚没人敢言苦,亦没人敢开小差。 吴捷清清嗓子,说道:“诸位兄弟,天气十分寒冷,你们已经听过军帅大人讲的道理,我就长话短说了。 “刚才,你们也看到了。有几百个汉口的老百姓,要到我们左七军投军。对于主动过来投军的老百姓,我们是举双手赞同的。 “但是有人不同意,硬是闯进左七军营中,非要我们把他们交出来。这几百个老百姓,虽说刚踏入左七军的营门,却也是左七军的人! “左七军的规矩,你们都清楚,就只有两个字,团结!战场上,同袍相救,不使一人落对他们。平日里,同袍互助,不使一人受欺负。 “不管是谁,但凡敢欺负左七军的人,左七军都要群起而攻之!左七军之内,不管是谁有困难,每个同袍、每个军官都有责任帮他、救他!” 讲到这里,官兵的情绪都被调动了起来。他们眼睛闪着精光,有些新兵激动地流了泪。 吴捷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天军不是强盗,天军是为了老百姓而战斗的。不管别的部队怎么样,我们左七军一概禁止欺压百姓,既不能强拉壮丁,也不能劫掠百姓的财产! “相反,左七军要爱惜百姓,帮助百姓。老百姓是咱们的衣食父母,若百姓遇到困难,咱们要及时解救他们。我出身于穷苦老百姓,大家也多是穷苦老百姓出身。 “左七军不分军官士卒,谁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本,谁都不能欺压自己的衣食父母。刚才,汉口的老百姓被串成一串,像牲口一样。这种事,左七军绝对不允许做!若谁敢这样做,杀无赦! “我今天要特别表扬旅帅霍恩。今天轮到他守卫营门,看到百姓有难,他不怕得罪权奸,毅然打开了营门。若没有霍恩,恐怕几百口人都要命丧黄泉了。 “你们这些新兵都要感谢霍恩。我决定,升霍恩为师帅。今天这三百多个新兵,全部补入霍恩营中。” 这话一出,底下议论纷纷。相对其他部队来说,左七军人马不多。一下子升霍恩为师帅,又为他补充三百多人,这如何不叫人眼红? 吴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是要在全军面前树立鲜明导向。他止住大家,说道: “今后,大家都要学霍恩,同袍之间互相敬爱,平时爱护老百姓。若立有功劳,本帅一定大加奖赏。” 当天晚上,吴捷秘密召集诸位心腹。他要在撤军之前,办成一件极为隐秘之事。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就是组织复兴会成立会议,为首批复兴会员办理入会仪式。 首批会员只有罗大纲、康可铨、徐琛、邹世安、雷振邦、王杉六人。加上吴捷和李雲,复兴会共有八名会员。 这晚,帅府内外戒备森严。这里本是汉阳府衙,被吴捷征作帅府,亦作为左七军的军部。吴捷特意交代亲兵,非经他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花厅。 亥时初,八名会员全部聚齐。 罗大纲行走江湖多年,年纪轻轻便加入了天地会,近年来又加入拜上帝会,会党经验丰富。 他一进吴捷帅府,只见亲兵们如临大敌,一股紧张的气氛袭面而来。罗大纲的亲兵被远远地隔在外厅,就连一直随侍左右的陈丕成也不例外。诧异之余,罗大纲暗中佩服吴捷的精细。 众人坐定,罗大纲放松下来,开玩笑道:“今日来左七军帅府,真如龙潭虎穴。要不是我老罗有胆量,几乎都不敢进门了。” 大家笑笑。吴捷郑重地说:“咱们在太平军中创立复兴会,等于说是挖拜上帝会的墙角,务必要十分小心。今晚我在帅府加强戒备,消息绝对不会走露。 “今后大家发展会员,一定要慎之又慎,宁缺勿滥,由两名以上会员作保。举办入会仪式也要像今晚这样,做好万全的准备,确保不会泄密。” 罗大纲有些不以为然,说道:“老夫行走江湖多年,见过的会党不计其数。天地会、三合会、白莲教、斋教、哥佬会、小刀会……若咱们太保守,发展会员太慢,复兴会何时能够出头? “再说了,如今太平军中,虽说拜上帝会在唱主角。但天地会也起来了,洪杨等人难以控制。特别是在益阳、岳州大扩军之后,天地会等会党大批大批地加入太平军。 “洪杨二人并不加以甄别,也无瑕使用拜上帝会改造天地会武装,使得太平军组织更加涣散。有些天地会武装根本就不信拜上帝教,也不举办宗教仪式。洪杨对此无可奈何。” 罗大纲年纪大了,做事急功近利起来,总想在有生之年做出更大的业绩。他见识过很多会党,难免对吴捷新创建的复兴会有些轻视。 吴捷正要反驳他,却被雲娘抢了先。只听她说: “爹爹,咱们要创办的复兴会可不同于一般的会党。我前面把纲领给你看了,吴捷也给介绍过。咱们这复兴会纲领明确,组织严密,参考了西方列强的政党模式,结合华夏国情,才建立起来的。 “咱们的复兴会,别说是天地会比不得,就连西方政党也比不得。说句您不喜欢听的,洪杨二人知道天地会组织涣散,不足为虑,所以才没把天地会放在心上。 “咱们这复兴会志存高远,组织严密,将来定能把华夏搅得天翻地覆。洪杨二人皆精明过人,一定不容复兴会坐大。尤其是建会初期,咱们力量还小,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还是雲娘厉害,她自恃是罗大纲女儿,一开口就用撒娇的语气,把罗大纲驳得哑口无言。 罗大纲只得笑笑,说道:“雲娘说得有理,老朽自愧不如。” 接下来,正式开会。吴捷为新会党取名为复兴会,意为复兴华夏,众人都无异议。 复兴会标志为桑叶,也有一定的寓意。吴捷介绍说: “以桑叶为复兴会标志,寓意有二。第一,华夏地大物博,在地图上就像一片桑叶。如今,华夏面临着深刻的内忧外患,复兴会立志保护华夏领土完整,寸土不让。 “第二,华夏有着悠久的种桑养蚕历史,以桑叶为标志,象征复兴会重视农业,尤其重视普通种桑的南方。复兴会发源于南方,也将在南方扎牢根基,在全国发扬光大。” 众人频频点头。接下来,便是讨论通过复兴会纲领。这份纲领吴捷和雲娘已经酝酿已久,广泛征求了大家的意见。 根据纲领,复兴会以“实现百姓安居乐业”为最终目标,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为近期目标。待推翻满清后,复兴会将在华夏建立共和制国家,以五族共和、平均地权、富国强兵、殖产兴业、文明开化等为基本国策。 在讲到文明开化时,吴捷特意提到,未来要像西方那样实行一夫一妻,推行男女平等,男人不得纳妾。 大家看着他和雲娘笑。吴捷和雲娘对视一下,说道:“今天也向各位报告一下,我和雲娘已经结婚,天地为媒,江山为聘,至死不悔。也祝各位早日找到红颜知己,一起为复兴华夏效力。” 大家笑笑,恭喜二人百年好合。 会上,大家推选吴捷为会长,推选雲娘为理事长。 最后,吴捷和雲娘为大家举办了入会仪式。 入会仪式很简单,先是书写入会申请,列明自己的姓名、籍贯、年岁、简历等,声明志愿加入复兴会,决不背叛组织等,然后签名、摁手印。 然后,各自宣读入会申请,经会长、理事长同意,就算加入了复兴会。 入会申请交由理事长保管,为会员身份凭证。 第78章 兵贵神速 2月8日,太平军开始从武昌撤军。他们为了迷惑清军,先溯江而上三十里。 清军惊慌失措,前线文武大员的折子雪片般发往燕京。 这个说太平军要进军四川,广占“天府之国”。那个说太平军可能要回攻长沙,再战湖南。 湖广总督说太平军要进军荆州、襄阳,北上河南,请求调兵回防湖南、湖北。两江总督说太平军一向狡诈,声东击西,目的还在金陵,请求调兵防御安徽、江西,堵住太平军东下之路。 前线大员莫衷一是,远在燕京的咸丰帝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情急之下,他一口气封了三个钦差大臣:将原钦差大臣徐广缙革职,改派向荣专办两湖军务;令两江总督陆建瀛为钦差大臣,专负苏、赣、皖三省防务;令署理河南巡抚琦善为钦差大臣,防堵河南,防止太平军北上。 十年前,第一次鸦片战争时,琦善接替林则徐,主持广东战事。刚开始,琦善本来和林则徐一样主剿。后来,他看到不列颠船坚炮利,又探知道光皇上不敢抵抗,便改剿为抚,与英夷媾和,签下丧权辱国的《金陵条约》。 事后,华夏一片哗然,人人皆言琦善可杀。 道光帝顺水推舟,将琦善革职,发往军台效力。 林则徐主战,被道光帝革职,发往军台效力。琦善主和,亦被道光帝革职,同样发往军台效力。 这其实也昭示着,两个人不过是为皇上受过。战败的责任,签订《金陵条约》的耻辱,都在于清廷,在于皇上。 琦善是个官场老狐狸,知道自己替皇上受过,日后必能起用。后来,他果然东山再起,历任陕甘总督、云贵总督、河南巡抚。日后,他还将在扬州组建江北大营,与向荣的江南大营一起,长期围困天京。 笔者浪费许多笔墨说琦善,主要是想向各位读者说明,满清已经积重难返。地方封疆大吏一个个都精于做官,却不能办理实务,一不能防御太平军,二不能革除弊政,造福地方。 琦善如此,陆建瀛也一样。向荣虽称名将,却是行伍出身,读书不多,连奏折都看不明白。 大敌当前,清军事权不专,三位钦差大臣互相推诿。这金陵之战,结局不用多想,一定是太平军胜,清军败。 却说太平军舟师逆行三十里,而后突然掉转船头,后队作前队,顺流而东,直朝长江下游而去。 清军惊慌失措,才知太平军志在金陵。他们没有舟船,只能望江兴叹,眼睁睁望着太平军扬长而去。 唯有向荣率领所部,急忙沿长江南岸追赶太平军。可太平军或坐船,或骑马,行军毫不费力。清军骑兵不多,大部还是步行,一路走得苦不堪言。 向荣以疲惫之师,根本不敢追击太平军,只能“追而不击”,远远跟在太平军后面。 却说太平军全军水陆并进,向数千里之外的金陵进发。 杨秀清的部署是,水陆并进,全军辎重、老弱都乘坐战船,陆营精锐沿长江南北两岸,夹江而进。 前卫军统帅为翼王石达开,以罗大纲、吴捷为先锋军,乘战船,走水路。 天官正丞相秦日纲为中军主帅,护卫总部。 韦昌辉为后卫军统帅,阻击清军追兵。 春官正丞相胡以晄督率陆师一部,沿长江北岸东进,辖有赖汉英等大将。 天官副丞相林凤祥督率陆师主力,沿长江南岸东进,辖李开芳、吉文元等东殿大将。 洪杨二人坐镇中军,乘船东下。 太平军或乘船,或骑马,进军十分神速。尤其是罗大纲和吴捷的先锋军,乘坐快船,进军速度更快。 从武昌到金陵,数千里长江,有天险、坚城无数。若清军防备得当,也能把太平军牢牢挡住。可惜,清军不仅防备不得当,甚至连防备都没有。 从武昌而下,第一处天险为田家镇、半壁山。 田家镇、半壁山,位于武昌下游,是有名的古战场,兵家所必争。长江在田家镇突然转弯,江水回转,水流复杂,舟船必须绕到田家镇,紧贴江岸才能安全过江。田家镇斜对面就是半壁山。这是一座高大的山峰,直插长江。 若清军在田家镇、半壁山设置炮台,使用铁链拦阻江面,再设置一支精兵,则太平军片帆不得过矣。 吴捷、罗大纲作先锋军,最怕清军凭借田家镇天险固守。若是这样,肯定会影响大军东进。 为以防万一,吴捷特意率领一队快船、三百多个精兵,提前到田家镇侦察敌情。 谁知,等吴捷到了田家镇,哪有清军的踪影?没有铁链,没有炮台,就连一个清军士卒都没有。 这田家镇天险,竟然无人防守! 吴捷喜出望外,当即在此停船。尽管人马很少,他还是决定留下,固守田家镇,防止清妖占据田家镇天险。 罗大纲会在两天后到达田家镇,吴捷等不及他,派人飞速向罗大纲报告,请罗大纲率领先锋军急趋田家镇。 吴捷分出一百余人渡江守半壁山,自率两百人守田家镇。当夜,太平军便在田家镇筑好一座简易的营垒。 田家镇本是一个码头,因商船在此停歇,逐渐成为一座城镇。这里本来有绿营兵守卫,但编制极少,只有十来个人。看见太平军从天而降,这些绿营兵撒起脚丫就跑,老百姓亦逃散一空。 第二天一大早,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吴捷从睡梦中惊醒。他抓起佩剑奔到帐外,王杉慌忙来报,说有一队骑兵直朝太平军营垒奔来。 吴捷只有区区两百亲兵,纵是他们骁勇善战,也不好与大队清妖交战呀。但田家镇是天险,必须守住,保证大军顺利东进。 想到这,吴捷披上盔甲,骑上坐骑“飞卢”,拍马来到营外。 那队骑兵转眼间已经奔至太平军营前,只隔了两百来步,大约有四五百人。他们在太平军营前列好阵,也不过来叫阵,也不派人过来联络,不知是敌是友。 吴捷心想,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不像是清军,看他们乌嚷嚷、乱糟糟的样子,也许是江北的捻子,或者是地方豪强训练的团勇。 捻子活跃在长江以北的鄂、皖、苏、鲁、豫五省部分地区,善于骑马,飘忽不定。 十九世纪中期以后,华夏人丁滋盛,而气候趋冷,粮产不丰。以上五省人丁尤其多,田亩尤其少,不少农民衣食无着,起而反叛,是为捻子。捻子亦民亦匪,大体上居则为民,出则为匪,收成好时为民,年成差时为匪。 吴捷令亲兵加强戒备,自己在王杉等亲兵的护卫下,骑马走出营门,远远喊话道: “在下是太平军炎一将军吴捷,率左七军造访宝地,不知阁下是哪位英雄?” 那边也缓缓走出数骑战马,当中一员小将喊道:“在下是鄂东武穴周洋,不敢称英雄,属下也有五百多个捻子。” 果然是捻子。近年来,江北诸地不是旱便是涝,庄稼收成更差。不少捻子干脆揭竿而起,武装反清。一个捻子往往有数匹战马,如此交替骑行,可以日行数百里。捻子在江北遍地开花,逐渐坐大,官军不能镇压。 这股捻子来干嘛呢?投奔太平军吗? 却听那周洋远远叫道:“左七军只有这么点人吗?” 此话一出,对面哈哈大笑。 吴捷大怒,说道:“虽然人少,却能以一敌十。” 那周洋本来打算投奔太平军,眼见太平军人少,所以有些轻视吴捷。听吴捷话中露出敌意,周洋也不甘示弱,说道:“人怎么样我不晓得。我只晓得,你坐下那匹战马不错。” 吴捷冷笑道:“想要吗,想要就过来取。” 周洋哈哈大笑,说道:“这位太平军大帅,我敬你是条好汉,且与你切磋切磋。” 吴捷有心降服这拨捻子,便喊道:“放马过来吧。” 第79章 降服捻子 吴捷拍马向前,挥舞着长矛向周洋奔去。他的坐骑飞卢连续多天坐船,被吴捷圈得难受,此刻也使起性子,飞也似的向敌人跑去。 周洋见吴捷来势汹汹,先在气势上落了下风。他边拍马向前,边大声喊道:“吴将军,咱们只切磋武艺,不伤及对方,如何?” 吴捷抽空喊道:“那是自然。” 两人骑着快马,转眼间冲至面前。那飞卢马战场经验不足,只是一味蛮冲,不顾眼前的危险。 捻子和清军争斗多年,个个马上功夫了得。周洋身为捻子头目,骑术更是精湛。他和吴捷一样使用长矛,只是那长矛格外长,足有一丈三尺。 周洋经验丰富,一眼看出飞卢马太年轻,性子鲁莽。他伸出长矛,虚晃一枪,便要刺向飞卢马。 飞卢马大惊,急忙要躲过敌军长矛。无奈它速度太快,惯性太大,眼看就要被周洋刺中。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吴捷使用长矛,挑开周洋的长矛。然后右勒马头,从周洋一旁掠过。 吴捷这才发现,这周洋的长矛特别长,便于抢在敌人面前发起攻击,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这长矛是用竹子制成的。 这也不难理解,长矛太长,只能使用轻质材料。竹子中空、质量轻,适合制作长矛。但竹子太脆,经不起敲打。 周洋使用竹制长矛,对付一般的清军还可以,对付吴捷这样的太平军大将就不行了。 吴捷已有破敌之策。他轻踢马刺,催促飞卢紧追敌人。那飞卢马年轻气盛,眼见主人催促得急,知道主人要为自己报仇。它四蹄飞起,越跑越快。 周洋自恃骑术精湛,刚才又占了上风,不免有些轻敌。他知道吴捷是太平军军官,不便伤到吴捷。凭借长矛优势,他准备继续袭击飞卢马。骑兵交战,只要制伏敌军战马,敌军必败。 刚才那飞卢马侥幸得脱,这一次,他要虚晃一枪,躲过吴捷的长矛,再二次刺向飞卢马,一定能奏效。 第二回合,两骑靠近,吴捷暗中夹紧飞卢腰腹。飞卢会意,暗中降低速度。 周洋故伎重演,拿矛刺向飞卢。谁知吴捷猛的勒紧缰绳,飞卢紧急转变弯。幸亏它年轻,四肢灵活,换了一般战马,非摔倒不可。 周洋吃了一惊,长矛刺空。他正要收回长矛,无奈长矛太长,被吴捷的长矛格住。他原以为吴捷只是格开长矛,并没在意。 没想到,吴捷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将长矛当成狼牙棒,硬生生砸向周洋的长矛。那长矛只是竹子质地,又长又脆,吃不住横向的力。只听“刺啦”一声,那长矛杆子竟从中间折断了。 周洋兵器已失,胜败不言自明。 太平军这边欢声雷动。 周洋又惊又惧,生怕吴捷恼怒,趁机杀了他。没想到,自己一向骑术精湛,此刻竟落败于太平军之手。他正要骑马逃回阵营,却被吴捷拦住了去路。只听吴捷说道: “周洋兄弟,我俩胜负已分。我无意为难你,只是想问你率军到我营前是什么意思?我太平军五十万大军正在星夜东下,不日就要来到田家镇。 “若你站在清妖那边,妄想阻拦天军东下,这是绝对不成的。若你和天军一样,要替天行道,保护百姓,诛杀贪官,我举双手赞同。若你真的是捻军,打清妖有困难,我情愿送你枪炮武器,助你杀贼。” 那周洋也是个顶呱呱的好汉,听了吴捷的话,知道他无意伤害自己,说道: “吴将军,承蒙将军好意。周某确是捻军头目,听说太平军攻克武昌,正准备东下金陵,便想率军投奔太平军。眼见将军营垒简陋,周某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在将军营前叫阵。若有冲撞,还请将军千万原谅。” 吴捷见周洋话说得漂亮,却并无归顺自己的意思。大概是看自己人少,误以为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将。若能收服周洋,自己将拥有一支精锐骑兵,弥补左七军在骑兵上的不足。 吴捷计议已定,说道:“实不相瞒。我乃太平军炎一将军,麾下有左七军五千人马。天王命我和罗大纲作先锋军,直下金陵。我率军轻进,抢占田家镇天险,不想在此碰到仁兄?” 周洋见吴捷喊自己仁兄,不觉感到亲切,问道:“将军刚才所说的罗大纲,可是广东天地会舵主罗大纲?” 捻子与天地会同样有着密切的关系。天地会组织极为松散,入会条件十分宽滥,只要声明反清,皆可加入天地会,皆可得到天地会的帮助。 得益于此,天地会会众十分庞大,是当今华夏第一大会党。诸如小刀会、三合会、哥佬会等会党都是天地会分支,由天地会演变而来。 这些年来,华夏内忧外患,民生凋敝。各地会党四起,武装起义不断。在捻子中,同样有不少天地会员。而罗大纲是天地会的大英雄,也是不少年轻会党心中的偶像。 吴捷说:“不错,正是广东天地会舵主罗大纲。周兄弟应该知道,他已经加入太平军。如今罗大纲在太平军中官居殿前左一指挥,我和他是结拜兄弟。” 吴捷说完,便把长矛扔到地上,以示亲赖。 周洋也是性情中人,当即下马便拜,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海涵。” 恰在此时,从长江上游驶来一队太平军战船,来人正是左七军大将康可铨。康可铨率领着一千援军,先行赶到田家镇,过来支援吴捷。 周洋见状,始知吴捷并没说大话,的确是太平军大将。两人不打不相识,周洋当即率军归顺吴捷。 吴捷大喜,封周洋为马队旅帅,以五百捻子为班底。自此,左七军有了自己的骑兵部队。 中午,吴捷在田家镇设宴,欢迎周洋加入左七军,康可铨作陪。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融洽。吴捷对周洋说道:“老弟兵强马壮,在江北捻子中堪称劲旅吧?” 周洋叹口气,说道:“不然。所谓‘捻’是皖北方言,意为一伙一股。我老家湖北武穴,前年大旱,去年内涝,百姓颗粒无收,官府又屡次加派田赋。大家生计无着,官逼民反,只好作了捻子。 “刚开始时,捻子步兵多,骑兵少,大家攻占地主土堡,抢地主家的粮,后来便占据城镇、县城,却屡屡不敌官军。我这一股捻子只要骑兵,不要步兵。每次行军打仗,敌人都追不上我。 “最近,清妖为防备天军东下,在武穴集结了五千兵勇。这些人搞得武穴民不聊生,我也难以在武穴立足,便带上部下向西寻找太平军,期望混个一官半职。” 清朝两江总督陆建瀛在武穴拼凑了五千重兵,试图阻止太平军东下。这个情报,周洋已向吴捷说过了,但康可铨尚是第一次听说。 康可铨连忙问起清军五千人马的构成、部署。周洋耐心向他解释道: “清妖在武穴一带的兵力,主要集中在下巢湖和武穴镇。长江南岸由江西巡抚张芾负责,共有兵力两千五百人,部署在下巢湖一带。北岸由两江总督陆建瀛负责,共有兵力两千五百人,部署在武穴镇,武穴上游的老鼠峡险隘仅有数百闽兵守卫。” 这老鼠峡险隘与半壁山一样,是长江上的天险。若清军防守得当,将对太平军构成严重威胁。 康可铨闻言大惊,说道:“我听说清妖头向荣绕过咱们的后卫军,正在星夜向九江进发,准备拦头截住天军。若陆建瀛他们与向荣会合,势必将阻挠我军东下。” 吴捷为他倒了杯酒,胸有成竹地说: “老康,喝杯酒压压惊。武穴的清妖不足为道,老鼠峡虽是天险,清妖仅在此布置数百人,既未深沟高垒,又未设置铁索拦阻江面,主力都放在下游的武穴。再说了,武穴、老鼠峡位于田家镇下游,而田家镇比老鼠峡、武穴险要百倍。 “清妖不守田家镇、老鼠峡,反而守卫武穴,可知其毫无战心,畏我如虎。他们有天险而不占据,也不设置防御工事,则天险形同摆设。我已派出斥候,到老鼠峡、武穴详加侦察。待罗大哥大军到达田家镇,咱们就率军突袭武穴。” 第80章 突袭武穴 傍晚,罗大纲大军抵达田家镇。出乎吴捷意料的是,赖汉英也跟着罗大纲来到了田家镇。 赖汉英是洪秀全的妻弟,也就是太平天国的“国舅”。他年龄大概三十五六,喜读书,为人谦和,时任殿左四指挥。 本来,杨秀清安排赖汉英随胡以晄,走江北陆路东进。因江北没有清军,改派赖汉英督率前卫军水师,罗大纲和吴捷都听其节制。 赖汉英智勇双全,身为拜上帝会元老,又是国舅,又有才干,仕途却颇为不顺。 早在金田起义时,杨秀清威望尚不突出,又有南王冯云山分权,洪秀全便封赖汉英“职同军师”。杨秀清时为正军师,赖汉英“职同军师”,在名义上与杨秀清是平起平坐的。 自那时起,杨秀清便极力打压赖汉英,把他晾在一边,雪藏起来。 去年长沙之战时,战事紧急。杨秀清不得不起用赖汉英,封他为殿右四指挥。赖汉英不负众望,打了好几个漂亮仗。 赖汉英最大的特点是智勇双全,胸怀大志。他嗜好读书,精通文史、医学。 这样一个人才,本该成为太平天国的栋梁。只因为他是洪秀全的妻弟,自然要站在洪秀全那边,杨秀清便刻意打击他。 如今,太平军水陆齐下金陵。值此关键时刻,杨秀清不得不再次重用赖汉英。 第一眼见到赖汉英,吴捷十分意外,心里便有不悦,不知洪杨二人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不信任罗大纲和自己,派赖汉英过来监军? 却见罗大纲与赖汉英有说有笑的,吴捷硬着头皮向赖汉英行了礼。两人素无交集,虽说各自互相认识,却几乎没说过几句话,也没在一起喝过酒。 三人分宾主坐下。太平军中等级森严,座位排序都有严格规定。赖汉英地位最尊,本该坐在上首。但他认为罗大纲年纪大,功劳最大,非请罗大纲坐上首不可。 吴捷对他一下子就有了好感。但见他目光坚毅,气质儒雅,语气谦和,颇有儒将之风。 最后还是罗大纲坐了上首。一向豪爽的罗大纲也搓着手说道:“今日赖国舅谦虚敬老,老朽只好僭越坐了上首。咱们前卫军得国舅统帅,一定能旗开得胜。” 赖汉英笑笑,说道:“罗大人快别客气。赖某一直对罗大人敬仰得很,如今终于能够并肩战斗,心里不胜荣幸。还有吴兄弟,虽然年纪轻轻,却屡立奇功,实乃我军栋梁。咱们三位齐心协力,一定能够直取金陵。” 赖汉英说话漂亮,待人谦和,只字不提节制罗、吴的事,令吴捷心生敬服。怪不得杨秀清要冷落他,若让他得意了,洪秀全岂不如虎添翼? 吴捷说:“尽忠王事本就是我等本分。能与国舅共事,我和罗大哥荣幸得很。” 吴捷称罗大纲为大哥,这显然出乎赖汉英的意外。他挑了挑眉毛,若有所思地说道: “吴兄弟当即立断,占据田家镇天险,乃是大功一件。事后,赖某一定会奏明天王,为吴兄弟请功。听说清妖在武穴集结了大军,不知两位什么意见?” 罗大纲看了下吴捷,说道:“吴捷老弟已对武穴详加侦察,肚子里主意最多,就请吴老弟说吧。” 吴捷稍作谦让,侃侃而谈道: “据斥候侦察,清妖主力都布置在江北的武穴、江南的下巢湖,共有五千人。老鼠峡距田家镇不远,仅有数百闽兵。听说清两江苏总督陆建瀛已经严令武穴的清军驰援老鼠峡,但清妖部队迟迟不肯动身,仍旧留在武穴。” 赖汉英沉思片刻,说道:“听说这中间有些纷争。陆建瀛主张在老鼠峡布防,和天军决战。向荣主张回防九江,集中兵力在九江阻击天军。两人都是钦差,谁也说服不了谁。结果仍是各自为战,向荣依旧带兵直趋九江,陆建瀛则带兵进据武穴。” 这一层情报,吴捷却是不知道的。赖汉英荣升前卫军主帅,想必能从洪杨那里得来更多情报。 吴捷说道:“我要是武穴的清军,我肯定听向荣的,这样才稍有把握。可惜他们畏我如虎,又不敢公开拒绝陆建瀛,只好在武穴拖延不前。” 综合赖汉英和吴捷的情报,罗大纲斩钉截铁地说:“兵贵神速。依我看,咱们今晚就出发,先突破老鼠峡,再进攻武穴。老鼠峡只有数百人,又没认真布防,不难突破。只要攻下武穴,下巢湖的清军顿失屏障,不战自乱矣。” 赖汉英是主帅,他却不急着表态,而是把目光投向吴捷,征求他的意见。 吴捷见状,说道:“罗大哥说得极是。根据情报,清妖还不知道天军已经到了田家镇。愚以为,老鼠峡数百清妖不足挂齿。倒是武穴有清妖水师,船上载有巨炮,乃是心腹大患。 “咱们应该跳过老鼠峡,直下武穴。选一队精锐水兵作前锋,扮成难民,趁着夜黑,出其不意来到清妖水师战船前,举火焚烧清妖水师。” 太平军虽建了水营,却无大船,也无炮船。所谓的战船,都是民船,根本不能承受大炮的后座力。太平军水营遇有水战,只能冲入敌阵,靠近战格斗获胜。 说起水战,罗大纲是专家。他接过话茬,说道: “依老夫与清妖的作战经验看,清妖水战全靠炮击。但清妖火炮都是老式火炮,发炮速度慢,水兵训练不足。炮击全靠第一轮炮火,第一轮炮火击不中敌炮,全军士气崩沮矣。 “今夜一更,咱们便乘黑东下。就按吴捷老弟所说,让先锋扮作难民,再施放空船引诱清妖炮火。待清妖力竭,咱们再水陆并攻,定能攻破武穴之敌。” 赖汉英十分高兴,连声叫好,说道:“今晚就按罗大哥所说的办。到时,请罗大纲和吴捷从水路进攻,我从陆上进攻,水陆合击。至于这田家镇,由我安排本部兵马接防,请吴捷老弟放心杀贼。” 吴捷暗自佩服,他本不想留兵防守田家镇。好在赖汉英凡事想得周全,不等他开口,便主动派自己人接替吴捷守卫田家镇。这样一个人才,又是洪秀全的妻弟,将来还应费心与他结交。 当夜二更,太平军乘夜起航。 不多久,太平军先锋逼近老鼠峡。此处只有两百闽兵,不战自溃。 大约三更时分,太平军先锋由罗大纲的侍卫陈丕成率领,到达武穴。他们扮作难民,向武穴的清军喊话,说自己是从上游逃过来的难民,请清军勿要伤害。 清军信以为真,又是深夜,来不及仔细辨认。 清军在武穴分为两部,共计两千六百人。一部陆师,驻守武穴北岸,由总兵恩长率领。一部水师,靠近北岸停泊,由太湖协副将刘长清统领。 陈丕成的先锋刚过,身后乌麻麻驶来数百条小船。船上载满了硫磺、芦苇等易燃物,顺着湍急的江水直流而下。 待小船靠近清军水师,突然一声炮响,背后射来无数火箭,引燃了小船上的易燃物。 清军这才明白:中计了!他们慌张无措,也不分辨清妖到底在哪里,胡乱开起炮来。 太平军按兵不动。正是深夜,清军不知道太平军来了多少,也不知道太平军战船到底在哪里,只管胡乱射击、浪费炮弹。 这时,着火的小船已经冲进清军水师当中。清军战船射击过一轮火炮,士兵疲惫,火炮胀热。他们急忙起锚、转舵,拼命躲避着火的小船。 时机已到。罗大纲、吴捷亲自擂起战鼓,指挥太平军战船截击清军逃兵。赖汉英也指挥部属登陆,沿江岸进攻清军陆营。 清军不敌,很快败下阵来。刘长清率水师率先溃退,逃往下游下巢湖。紧接着,陆师见水师溃逃,也丢下营盘,争先溃退。 太平军轻而易举获胜,缴获粮食武器无数。 太平军个个兴高采烈,唯独吴捷心生隐忧:太平军这种打法,固然能够迅速获胜,但打死打伤的清军很少。清军实力仍在,仍能卷土重来。 可他人微言轻,提出来的意见没人重视。为长远计,必须尽快找一块地盘,按自己的主意,依靠复兴会,建设根据地! 第81章 再克九江 太平军拿下武穴,下一站就是九江了。 九江地处赣、皖、鄂三省交界处,是三省门户。它北临长江,东临鄱阳湖入江湖口,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金陵地处长江下游,欲守金陵,必守上游险要,尤其要守卫武昌、九江、安庆三座大城。 这三座大城中,武昌离金陵太远,安庆离得太近。只有九江不近不远,又能紧扼皖、鄂、赣三省门户,位置最为重要。 吴捷看上了九江,若能占据九江,他就能控制江西腹地。即便他不是广西老兄弟,不被诸王信任,也能凭借九江成为一方诸侯。 前提是,他得先打下九江。斥候报告说,九江有两千多清妖正规军,新任钦差大臣-太平军劲敌向荣也在星夜奔赴九江。 不管那么多了,要趁乱打乱,趁火打劫,抢在向荣之前攻占九江。 以武穴之战的情况看,各路清军已是惊弓之鸟,往往一触即溃。只要吴捷能赶在向荣前到达九江,一定能攻下九江。向荣疲软之师,连日行军,无力反攻九江。 天刚刚亮,太平军正在吃早饭。吴捷、罗大纲和赖汉英,聚在一起吃饭。 席间,吴捷极力向赖汉英建言道:“国舅,九江已是风声鹤唳。吴某自请率领一支偏师,越过下巢湖,直取九江。” 赖汉英有些犹豫,说道:“这未免有些冒险吧。我们行军太快,脱离中军太远。昨晚,将士们一夜未睡,我打算稍事休整再进攻下巢湖。吴兄弟求战心切,甚是可嘉。只是……” 吴捷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继续劝道: “国舅,九江不比寻常城池,乃是天军进入安徽的锁钥。若误了战机,让各路清妖齐聚九江,然后凭险据守,天军岂不危险?我们南方水塘里多青蛙,那青蛙在塘上弹跳时,往往越过中间的障碍,直扑前方紧要处。 “咱们身为先锋,为大军开路,就应当学那青蛙,略过不重要的地方,专拣紧要处猛扑过去,所谓快、准、狠。吴某自请一师,若是败了,全由吴某一人负责。” 吴捷所说的道理,赖汉英也知道。但他久受杨秀清打击,不敢太过冒险,生怕有闪失,被杨秀清抓住把柄。 罗大纲是吴捷的岳父,当然要为吴捷站台了。他说:“国舅,兵贵神速。士卒虽然昨晚辛苦,但坐船行军也能休息睡觉。依我看,咱们就依吴老弟所言,让他率领一支偏师,奇袭九江。” 吴捷娶罗大纲的继女为妻,此事极为隐秘,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当着赖汉英的面,罗大纲仍称吴捷为老弟。 赖汉英无力阻止罗、吴,说道:“既然这样,就请老弟费心,率领所属部队奇袭九江。我和大纲进攻下巢湖。老弟若遇到困难,及时向我们求援。” 吃过饭,吴捷便下令全军准备起航,半个时辰后出发。他正想抓紧时间休息,亲兵却送来一封急信。 一看信封上熟悉的字体,吴捷便知道是雲娘的信。他连忙拆开信封,上面说有急事相商,请吴捷务必到“斗舰”上来一趟。 所谓“斗舰”,是水军主帅的座船。吴捷的“斗舰”只是一艘稍大的商船,可吃水三四十吨。 吴捷作先锋,雲娘随军前往,便住在斗舰上。吴捷身为左七军主帅,按理应该坐镇斗舰。但上次他贸然前出田家镇侦察,嫌斗舰航速慢,便把斗舰留在了中军。 此番奇袭九江,吴捷照例把左七军分成两部,一部为快船,可载水兵一千人,作先锋,抢先抵达九江。剩下的战船稍慢,包括斗舰在内,可载三千人,作中军,在后方支援。 吴捷的部署是,自居先锋,乘快船奇袭九江。令副帅邹世安坐镇中军,紧随快船抵达九江。另有五百骑兵,由旅帅周洋统领,沿长江北岸骑马前进,进占小池口。小池口与九江城隔江而望,是守卫九江的门户。 一见到吴捷,雲娘便直言劝谏他道: “相公,我此番请你过来,是想劝谏你不要亲冒矢石,不要再亲自作先锋了。前天你亲自到田家镇,就带了那么点人,还遇到了捻子。万一清军大举进攻,万一捻子不买你的账,相公打算以两百太平军死守田家镇?” 那天在田家镇确实有些凶险。不过吴捷吉人自有天相,凡事逢凶化吉,顺带还降服了五百骑兵。 吴捷知道雲娘的话在理,可他急于夺下九江,便笑嘻嘻地说道: “娘子讲得在理。只是九江城太过重要,我又想借此机会拿下九江,从此留在九江驻守,成为一方藩镇。假如我不跟着过去,实在放心不下。” 雲娘瞪了他一下,说道: “你现在是左七军主帅,不是先锋猛将。主帅要坐镇中军,从容调度全军,统揽全局,如此才能显出你的本事。若是亲冒矢石,当先锋,打头阵,只需从军中选一猛将即可。 “相公说说看,你是要当主帅,还是要当猛将?再说了,相公想想,南王冯云山、西王萧朝贵是怎么死的?还不是他们亲临前线,把自己置于险地?” 吴捷年轻气盛,在太平军中资历不深,凡事贪功,遇有战事总要亲临前线。这事,副帅邹世安也劝过他,但他还是不服,说道: “九江至关重要,又有清妖重兵守卫。假若我不亲临前线,恐怕将士不会用命卖力。” 雲娘耐心劝道:“相公此言差矣。左七军士气正高,一直打胜仗,少有败绩。康可铨、徐琛、雷振邦等人都是将才,皆可独当一面。相公有没有想过,你好心亲临前线,实则害了大家?” 这是什么道理?吴捷十分纳闷,赶紧请教雲娘。只听她说道: “相公亲自杀敌,风头太盛,把属下诸将都盖过了。将来论功行赏,功劳都是相公的,属下却得不到奖赏。而且,诸将得不到锻炼,将来遇有急事,怎能独当一面?” 这层道理,却是吴捷不曾想过的。他忍不住赞叹道:“还是你想得周全。这样吧,这次我就坐镇中军,老老实实呆在斗舰上。” 吴捷随即改变部署,改令徐琛和邹世安作先锋,乘坐快船抢先进攻九江。 九江是军事重镇,清军绿营在此设有九江镇,编制一千余人。城内另有浙兵、闽兵、团勇约一千余人。 九江城防坚固,又有长江、官牌峡等险隘,所以向荣打算在此截击太平军。 谁知,惊闻太平军攻克武穴,驻守城外的九江镇总兵清保率先放弃城外营垒工事,逃往九江城内。 九江府知府陈景曾负有守城责任,却借口督办军粮,逃出九江城,一直逃到姑塘。 知府陈景曾一逃,上行下效,九江镇绿营、浙兵、闽兵、城内缙绅纷纷溃逃。 原本固若金汤的九江城,竟成了一座无兵防守的城市。 2月18日清晨,太平军徐琛部抵达九江。 九江城门大开,太平军狐疑,以为是清军设有埋伏。徐琛募得数十名敢死队,率先进入西门,这才发现九江城内已无清军。 真是天助我也。徐琛立刻率领大队兵马入城,着手布置城防。 辰时初,向荣的大军抵达九江城西。此时,太平军正忙着登陆,猝不及防。 向荣当即指挥大军袭击太平军。他属下的清军都是绿营精锐,火器先进,麾下又有张国梁、虎嵩林等猛将。 太平军先锋人少,也没有重武器,在向荣大军的炮火袭击下,当场死伤七八十人。 无奈之下,邹世安下令停止登陆。他率领战船调转船头,驶往江北,靠泊在江北的小池口。徐琛已经进入九江城,但只有区区三四百人,只能紧闭城门,凭城固守。 可怜那些正在登陆的太平军,被清军围个正着。跑得快的上了船、进了城,跑得慢的都成了清军刀下之鬼。 清军正要趁机攻城,却见从上游驶来数百条太平军战船,一面面“吴”字大旗迎风飘扬。 第82章 养寇自重 太平军虽然抢占了九江城,却因为人少,被向荣的清军乘隙袭击,损失了上百人。 恰好吴捷的大军赶到,他麾下有三千生力军、数百条大船。几百条太平军战船浩浩荡荡地从长江上游驶来。 一时间,太平军旌旗蔽空,艨艟塞江,似乎有千军万马从上游驶来。 清军胆寒,不敢再强攻九江。有太平军进攻九江,说明九江上游的下巢湖已经失守。下巢湖原有两千多赣兵,正屏护着向荣部清军的侧翼。下巢湖一失,向荣前后都是太平军,岂不危险? 向荣忍不住在心里大骂江西巡抚张芾,都是猪队友,太没用了。虽说向荣也知道,张芾守不住下巢湖。可他想不到的是,张芾统率近两千五百人马守卫下巢湖,居然连一天都守不住。 昨天太平军还在武穴,今天就赶到了九江。向荣以九江为依恃、截击太平军的设想落了空。他的大军都落在湖北,此刻只统率有千余精骑。 眼见太平军大举增援九江,向荣经过仔细掂量,还是主动撤军,将九江城拱手让给吴捷。 却说吴捷进了九江城,徐琛来拜,嚷着要进攻向荣。他说: “大帅,清妖头向荣实乃我军大敌。上午,我们先锋在岸边登陆,向荣主动过来挑衅,杀死我军将士百余名。此仇不可不报。如今,咱们左七军全军抵达九江,向荣人少,正可趁机消灭向荣。” 左七军有四千人,而向荣只有一千人。以多敌少,徐琛自认为很有把握。邀击向荣,于公,可为太平军除一大敌。于私,可为上午死去的百来名兄弟报仇。 但吴捷却有自己的考虑,立刻拒绝了徐琛,说道: “向荣所部乃是清妖精锐。天军与之缠斗多时,败多胜少。咱们左七军中新兵太多,又要守卫九江这座要塞,不能和向荣这样的劲敌浪战。” 徐琛不明白了,主帅吴捷是个豪爽勇敢之人,从未怕过清妖。如今,向荣人少,又长途跋涉,士卒疲惫,粮饷不继。此时不打,更待何时?他一向直话直说,也不管吴捷脸上的不悦,继续劝道: “大帅,常言道,痛打落水狗。清妖聚集在九江附近的兵马纷纷溃退,只剩向荣所部一千人还死撑不退。咱们有四千人,背后又有罗大帅、赖国舅随时可以支援。趁向荣的大军没有赶到九江,咱们正好把他这支孤军吃掉,为天军除一大敌。” 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我吴捷还不知道吗?用得着你说?吴捷心里十分不满,却不好向他解释,只是冷冷说道: “老弟公忠体国,我很是佩服。只是,向荣的部队都是百战之师。他虽然只有一千人,却是精锐中的精锐,又都是骑兵,行动如飞。我们左七军还要守卫九江,不能轻易出城浪战。” “可是,咱们也有五百骑兵呀。他们虽在江北,派战船运过来就是了……”徐琛全然不顾吴捷冰冷的语气,仍然不依不饶。 看来,只能把实情告诉他了。吴捷叹口气道:“这件事我有私心,你听了可能会不高兴。我实话实说,在我看来,向荣乃太平军之敌,非我左七军之敌。” 吴捷留神观察徐琛的反应,发现他脸露疑惑,并无反感,心里也就放心了。他俩是生死之交,徐琛又是复兴会会员,吴捷对他十分信任。吴捷继续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呢?为什么要把左七军从太平军中孤立出来呢?太平军在武昌的所作所为,你我都看到了。各路部队强拉民夫,逼索财宝,把武汉三镇上百万百姓弄得妻离子散、家财散尽。这与强盗何异?与豺狼何异? “拜上帝会救不了华夏,太平军也统一不了华夏。能救华夏的,只有我们复兴会。复兴会的力量之源是老百姓,但她最能倚靠的就是左七军。如今,第一要紧之事,就是要以复兴会改造左七军,使左七军尽快成为一支真正的仁义之师。” 徐琛认同吴捷的话,可他不明白,以复兴会改造左七军,与放弃攻打向荣,有什么冲突吗? 吴捷看他一脸迷惑的样子,知道徐琛没领悟到深意。他是左七军最勇猛的战将,最适合作先锋,颇有几分像明初大将常遇春。可惜,此人出身广西贫民,读书不多,勇有余而谋不足。 吴捷问徐琛道:“老弟以为,以复兴会改造左七军,该从何处着手?” 这个问题,徐琛从来没有想过。他虽是建会元老,却一心想着如何寻找新会员,如何发展新会员。 吴捷见徐琛摇头不语,便自问自答,说道: “最紧要的,乃是有一块地盘,作为左七军的根据地。没有其他人掣肘,没有其他人防碍,咱们可以在地盘内实施复兴会的主张,分田给农民。以九江作根据地,对左七军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徐琛这才恍然大悟,他原以为吴捷害怕向荣,却没想到吴捷想的这么远。他高兴地说:“大帅的意思是,以防守向荣为借口,让左七军从此驻防九江?” 这说难听一点,就是“养寇自重”。但吴捷以大义包装私心,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就连徐琛这样耿直的人也深为赞同。 吴捷见徐琛上道,便说道:“不错,我正是此意。九江位置重要,是赣、皖、鄂三省锁钥,粮产丰沛。若能留在九江驻守,我便有把握让左七军、复兴会发展壮大。” 徐琛频频点头,说道:“这样看来,我们还是不要打向荣了。一来可以减少损失,二来可以占据九江,确是一桩好买卖。” 能留在九江固然是件好事。对太平军来说,可以凭借九江城固守,进一步阻击清妖的援军,为进占金陵创造有利条件。对吴捷来说,可以拿下一块根据地,作为自己的地盘。 但在历史上,太平军自武昌进军金陵,一路攻城略地,却并未留下一兵一卒,全军五十余万人马全部开赴金陵前线。 吴捷猜想,可能是太平军中能打的人太少。全军虽有五十余万,最能打的广西老兄弟仅有两万余人,可堪战斗的部队大概五六万,剩下都是掳掠来的新兵、百姓。 前番武昌之战,太平军号称十万,尚且赢得十分艰难。东殿嫡系部队屡攻武昌不下,杨秀清不得不调罗大纲、吴捷等人增援武昌,才总算攻下武昌。 后面还要打金陵,太平军虽有五十万人马,但能打的部队并不比武昌时多,相反后勤压力巨大。若金陵久攻不下,太平军岂不不战自乱? 若自己为杨秀清,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直下金陵,决不在九江留下一兵一卒。这就是历史的必然性,是形势发展的必然结果,并不会因为吴捷的穿越而做出大的改变。 但事在人为,不尝试一下,怎么会甘心呢?凡事总要存着点希望,万一成功留守九江了呢? 吴捷不想打击徐琛的积极性,也不告诉他这许多的困难,说道: “老弟,这次你当先锋,以身试险,辛苦艰难。但咱们刚进入九江,还打算长期留在九江呢。劳烦你辅助邹帅,细心布置城防,留心查访人才,补充粮食弹药。” 徐琛知道吴捷要忙,起身向他告辞,说道:“大帅栽培小弟,小弟感激不尽,怎么敢说辛苦呢?这都是份内的事,请大帅放心。小弟这就告辞,一定齐心协助副帅,把九江打造得固若金汤。” 他正要走,却被吴捷叫住了。吴捷说: “我在汉口找到许多读书人,都在我亲兵营中。里面有一个人叫高恬,是个中年秀才,为人沉稳,富有谋略,正可辅佐你。你一向都是左七军先锋,功勋卓著。我把高恬派给你,你凡事要多听他的意见。” 徐琛大喜,再次向吴捷拜谢,然后风风火火地走了。真是个急性子,来得急,走得也急。 吴捷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第83章 谋守九江 吴捷做梦都想留守九江,这事说简单也简单,只需得到杨秀清的批准。杨秀清在太平军中说一不二,只要杨秀清点头同意,就是洪秀全也必须同意。 杨秀清留在中军,还在上游,此刻大概在湖北薪水县附近。吴捷必须抓紧时间,写一封言辞恳切、说理充分的奏折,派人十万火急送给杨秀清。 此事关系重大,落在了雲娘身上。 徐琛一走,吴捷便去找雲娘。雲娘还伏在书桌上,看到吴捷进屋,微微一笑,继续奋笔疾书。吴捷不便打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这次打下九江,他照例住进府衙。在华夏,官府衙门往往是最气派的,可以居住上百人,也适合作左七军的帅府。 以往吴捷打下永明、汉口时,也住过永明的县衙、汉口的府衙。这次住九江府衙,感觉却不一样了。想到可能以九江为根据地,他心情格外激动,竟有种以此为家的想法了。 雲娘终于写完了奏折,她伸了个懒腰,把笔放下。 吴捷过去献殷勤,为她揉了揉肩膀。 本来,他在汉口英名远播,有二十来个读书人慕名来投,被他留作帅府幕僚。他们虽无大的功名,却也有些真才实学,写写奏折还是没问题的。 这封奏折本该由这些幕僚写,但雲娘说这封奏折太重要,那幕僚又是新来的,不知根知底,坚持要自己写。 吴捷拿起奏折,稍微扫了一眼,觉得雲娘的奏折写得未免秀丽了些,词句华丽有余,论理稍显不足。 雲娘毕竟年轻,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能写出这样的奏折已经很好了。 吴捷说:“娘子写得一手好文章。杨秀清看了,保证同意。只是这种小事,下次就交给那些幕僚写罢,咱就不要吃这种苦头了。我再润色润色,就托人送给杨秀清去。” 雲娘笑笑,嗔怪说:“我看相公表情,就知道你对这奏折不满意。我且问你,我哪里写得不好,下次一定改正。” 什么事都瞒不过雲娘。吴捷先把雲娘夸了一顿: “娘子的奏折,写得是极好的,立论精准,论据充分。先论九江为三省锁钥,位置重要。一句‘欲守金陵,必守安庆,欲守安庆,必守九江’,真是振聋发聩。次论留守九江的益处,以左七军守九江,则能阻挡清妖援兵。届时攻取金陵,为前线太平军少一劲敌。 “再论粮食供应问题,金陵人多粮少,取九江则可取江西之粮,供给金陵。有此三论,纵是傻子也要明白九江的重要,也要安排我们留守左七军了。” 雲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说:“就你的嘴巴甜,我且问你,你刚才眉头紧锁,一定有不足之处,你且说说看。” 吴捷看着雲娘,见她一脸认真,便说道: “若说有不足,倒也有两处,不过都怪不得你。这其一,便是遣词造句太绮丽了。杨秀清是个文盲,大字不识一个。洪秀全虽读过书,却仅是个童生,连秀才都没考上。 “你这一手好文采,拿给他们看纯粹是对牛弹琴,恐怕还会惹他们不喜。其二呢,就是你的字体太秀气了,隔着纸都透着香味。洪杨都是精细之人,难免要猜测我营中藏有女人。” 雲娘恍然大悟,说道:“依你所说,下次我写得通俗浅显些就是了。” 吴捷笑笑,说道:“下次就让我营中的幕僚写了,这种小事哪需劳你费心。” 雲娘十分好强,说道:“这可不行。我看史书上说,不少大臣都是因为奏章写得好,让皇上眼前一亮,才得到重用的。咱们的奏折也是要写给杨秀清的,相公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确实,华夏标榜文治,科举取士,全靠文采选拔人才。奏章是臣子与皇上交流的主要渠道,不少臣子绞尽脑汁,靠一手好文章受到皇上亲睐。 吴捷却说:“太平军都是泥腿子出身,各级行文讲究浅显简略。你这篇奏折,言辞恳切,说理透彻,唯独就是太靡丽。我让张允华再改一改罢。” 张允华是汉口的秀才。蒙得恩在汉口胡作非为,不少人读书人投奔吴捷。张允华文采斐然,喜欢经世之学,精明干练,是这批读书人中的佼佼者。 吴捷把张允华叫来,向他交待一番,请他在一个时辰内修改完毕。 张允华一走,雲娘又问道:“相公,依我看,咱们不如请爹爹和赖国舅一起联名,如何?” 这事吴捷也想过,可他总觉得不妥,说道: “这样恐怕不妥。我对留守九江这件事没有把握,贸然把他二人拉下水,恐怕会让杨秀清误以为我们结党营私。再说,爹爹和赖国舅正受着杨秀清猜忌,若让他们联名,恐怕会弄巧成拙。” 雲娘想了想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爹爹不会不帮我们。再说了,杨秀清三令五申,要先锋军直下金陵,不得迁延误事。咱们这封奏折,本就在捋老虎胡须。只有得到爹爹和赖国舅的支持,咱们留守九江才有希望。” 吴捷咬咬牙,说道:“也罢,就按你说的办。好在我是东殿大将,又为国谋忠,以公义作掩饰,谅他杨秀清也不会说什么。” 这时,雲娘从首饰盒里拿出一串流光溢彩的珠子,说道:“相公既要周庭森过去送信,不妨走走周娘娘的门路。” 周庭森是吴捷的部将,如今官居师帅。当初,吴捷还是东殿两司马时,杨秀清升他为卒长,旋即收回成命。这中间就是周庭森捣鬼,向杨秀清谗言。 周庭森的姐姐周庭深,正是杨秀清的宠妾周娘娘。周庭森在吴捷军中作师帅,便有些代杨秀清监视吴捷的意思。 此人是广西老兄弟,作战倒也英勇。只是他一味盲信拜上帝会,心胸狭窄,没有文化,成不了将才。但周庭森又是杨秀清的小舅子,吴捷只能对他敬而远之。 派周庭森过去送信,倒也合适。只是吴捷不舍得这串珠子。这串珠子可不寻常,是汉口一家典当行的镇店之宝,据说是唐朝宫廷的古物,至今光泽耀眼。 吴捷说:“我已经送过礼物给杨秀清的心腹卢贤拔了。这珠子还是留着吧,要送就送件普通的宝贝吧。” 卢贤拔是杨秀清的心腹幕僚,儒生出身,他的话杨秀清十分受用。吴捷送他一部元版的《西厢记》,也算是投其所好。 雲娘还是不依,说: “周庭森去见杨秀清,难保不会不见周娘娘。周庭深是杨秀清的宠妾,一般的宝贝哪能入得了她的法眼。这些宝贝对咱们来说是身外之物,对周娘娘来说却是笼络杨秀清的重要手段。 “周娘娘高兴了,在杨秀清枕头边吹吹热风。说不定,杨秀清不仅会让咱们留守九江,还能把周庭森调离左七军,为咱们除去这个眼中钉。” 确实,周庭深在左七军,让吴捷如鲠在喉,颇感难受,其他诸将也对他敬而远之。可他是杨秀清的小舅子,吴捷也不能轻视他,诸将也对他无可奈何。 吴捷只好同意,悻悻地说:“好不容易弄到一件宝贝,却要被你转手送人。这九江城,不要也罢!” 雲娘见吴捷动怒,连忙拉过他的手,说道:“相公说的什么气话。是九江城重要?还是一串珠子重要?” 雲娘急得眼泪都快掉了。 吴捷叹道:“我在想,杨秀清军令严整,就算咱们占了九江城,恐怕也不能如心遂意。复兴会还是得在地下活动,分田、办工厂也都是句空话!” 杨秀清在世时,权力极为集中,号令统一,全军用命。在他治下,太平军一直蒸蒸日上,牢牢掌握着战场主动权。他死后,太平军才开始分崩离析,各路军头不听号令,自行其是。 雲娘争道:“相公别这么说,事在人为。只要咱们占了九江,天高皇帝远,杨秀清还能管得着咱们?咱们平分土地,赢得百姓支持,谁敢阻挠?谁能阻止?” 吴捷不便再说丧气话,把雲娘搂在了怀里,轻轻亲了下她的额头。 第84章 画饼充饥 下午,周庭森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帅府。吴捷一向对他不冷不热的,叫他单独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一见到周庭森,吴捷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表情,对他嘘寒问暖。一会儿问周庭森军中情况如何,一会儿问周娘娘身体怎样,弄得周庭森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也猜得出来,吴捷这番亲热的表示是不曾有过的,应该是有求于自己。 想到这,周庭森难免心中有些不满。大帅总是对自己刻薄寡恩,有好处都给徐琛、康可铨、雷振邦他们。尤其是康可铨,去年夏天才在永明加入太平军,如今才半年功夫,已是左七军军帅了。 周庭森早在数年前就加入了拜上帝会,是所谓的平在山老兄弟,如今竟屈居康可铨之下,怎教周庭森服气? 这一切,都是吴捷用人不明。周庭森心里有气,总想找吴捷的把柄。不过,他也知道,杨秀清赏罚分明,唯才是举。杨秀清正器重他,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有勇无谋。 寒暄过后,吴捷拿出来一件精美的首饰盒,对周庭森说道:“我刚在九江城内得到一件宝贝,你打开看看。” 周庭森不明就里,打开首饰盒,只见一串光彩夺目的珠子映入眼帘。他两眼不由自主地放出光芒,正要拿起珠子,又觉得不妥,收回了双手。 吴捷见状,说道:“这串珠子,据说是东汉美女貂蝉用过的,戴在身上,可以青春永驻,浑身散发幽香。我留在身边也没用,便想托你把它献给周娘娘。” 原来是这事。周庭森心眼不多,当即感激涕零,也不知道推辞,直接谢道: “多谢大帅费心,娘娘有了这等宝贝,定能好生侍奉东王。大帅意思是,让小人保管宝贝,还是现在就去找娘娘?” 看周庭森喜滋滋的样子,难道还真信了自己的鬼话?吴捷心里好笑,说道:“你先别急。我有心栽培你,想请你驻守湖口,做一方诸侯,如何?” 湖口在九江下游六十里处,鄱阳湖在此汇入长江,故得此名。湖口与九江互为犄角,也是一处军事重镇。 太平军制度,若镇守一方,至少要领有一军,守将至少得是军帅。湖口这样的重镇,一个军是守不住的,守将恐怕至少得是个将军。 吴捷保举周庭森守湖口,也就意味着周庭森要升官了,最少也得升为军帅。 周庭森喜出望外,连声感谢吴捷栽培。不过,他也知道太平军刚进占九江,此刻湖口恐怕仍在清军手里。以清军一触即溃的态势看,让周庭森拿下湖口也不成问题。他连忙问道: “大帅准备什么时候进攻湖口?小人情愿率领部下四百兵马,为大帅夺下湖口重镇。” 这周庭森还真是头脑简单,几句话就被吴捷忽悠住了。吴捷忍住心中的得意,一本正经地说: “清妖已是惊弓之鸟,湖口唾手可得,老弟无须着急。这九江和湖口乃是赣、鄂、皖三省门户,地势紧要,敌我所必争。因此,我想自守九江,请老弟守卫湖口。 “只是此事颇为凶险,那清妖向荣的大队兵马一路尾随天军,到了九江、湖口,势必要和天军争夺城池。到时候,咱俩就得和向荣的大军血战。老弟,你可敢守卫湖口?” 周庭森虽然不太聪明,又没什么心胸,论勇敢却是不遑多让的。一听吴捷的激将法,他果然跳了起来,嚷道: “大帅,小人怕天怕地怕天父,唯独不怕这清妖。有大帅守卫九江,小人定能守住湖口,让向荣的大军插翅难飞。” 听周庭森的语气,似乎已经视湖口为囊中之物了。 接下来,吴捷又苦口婆心地为周庭森指明,九江、湖口是多么地重要,他是多么地公忠体国,把周庭森说得心服口服。 周庭森觉得,大帅从未对他说过这么多话,从未单独和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这才意识到,在大帅心中,自己竟是如此的重要,大帅竟是如此地器重自己。原来,一切都是误会。 吴捷趁热打铁,说道:“咱们携手守卫九江、湖口,一来可以挡住清妖的大军,二来可以屏护金陵,三来可以筹措粮食。只要守上三年五载,就是大功一件。老弟又是皇亲国戚,还怕日后不发达?到时候,老弟跳上了龙门,恐怕吴某还得攀附你呢!” 这个大饼画得未免太夸张,可周庭森听得津津有味,说道:“大帅这是哪里话?不管周某如何发达,始终是大帅的部下。” 他的话说得倒还乖巧。吴捷凑近身子,拍拍周庭森的肩膀以示亲昵,说道: “说句心里话。我知道你作战勇猛,凡事都能身先士卒。论冲锋陷阵,你在左七军数一数二。可你吃亏就吃亏在缺少谋略上,遇事盲目蛮干,不知变通。前番我在汉口收服不少读书人,我这就为你选派一个才干优长的读书人。你遇事不能决断时,可以找他商量。” 其实,派读书人到周庭森的营中,也兼有监视周庭森的意思。毕竟,周庭森是杨秀清的小舅子。若以后吴捷真的与洪杨反目,周庭森肯定会站在杨秀清那边。 周庭森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对吴捷感激涕零,说道:“大帅一片心意,小人心领了。以前小人对大帅存着误解,只怪小人有眼无珠,被猪油蒙了心。今后小人一定尽忠报国,为大帅作牛作马。” 他真是个实心人,把这上不了台面的话也说了出来。广西老兄弟果然名不虚传,你对他一分好,他还你百分情。 吴捷心想,以后驾驭部下诸将,还是要多和他们谈心,让他们感主帅的好,承主帅的情。 吴捷心里得意,却不动声色地说道:“老弟这是哪里话?咱们都是为天父做事,都是为东王效力,何必说得这样见外?不过,虽说九江和湖口十分重要,但东王申饬过咱们,要咱们直下金陵,不许中途停留。所以,咱们要想留在金陵,还得征求东王的同意。” 至此,吴捷才说出他找周庭森的真正用意。 周庭森拍拍胸脯说:“大帅请放心。九江、湖口何其重要,东王何其聪明,怎会不允许咱们留守九江、湖口呢?小人虽然无用,情愿乘坐快船寻找东王,好让东王允许咱们留下。” 吴捷还没说出口呢,周庭森倒主动请缨了。吴捷见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信件,说道: “这是我写给东王的信,请他允许咱们两个留守九江、湖口。我已安排好快船,请你送这封信。你先到下巢湖,找到罗大帅和赖国舅,看他们肯不肯在上面联名。 “若他们肯联名,就请他们在上面签上名字。若是不肯,也不必强求,你只管溯江而上,先找到周娘娘,把珠宝送给周娘娘,求周娘娘替咱们说点好话,然后再找东王。” 吴捷的话有点绕,周庭森有些懵。吴捷生怕他误事,耐心等他反应过来,然后问道:“弄清楚了吗?” 周庭森点点头,说道:“清楚了。先找罗大帅和赖国舅,再找周娘娘,最后再找东王。” 这话总结得还算到位。吴捷还是有些不放心,交待他道:“老弟,这封信虽轻,却极为重要。你一定要不辱使命,争取让东王同意。” 周庭森点点头,说:“大帅请放心,小人一定竭尽全力。” 吴捷为他送行,亲自把他送到大门口。 第85章 红钱会 吃过晚饭,吴捷正在帅府查看九江府“鱼鳞册”。 “鱼鳞册”图册是封建王朝管理土地的重要工具,上面详细记载了当地的田地、田主、人口、租赋等情况。 历朝都非常重视“鱼鳞册”,规定由州县官亲自检查经管,不得假手胥吏。 从九江府“鱼鳞册”中不难看出,自道光以来,九江府的土地兼并逐渐加剧,自耕农数量不断减少,土地逐渐集中到少数地主手中。 因开垦荒地,土地数量增加,田赋却不增反减。鱼鳞册上虽未注明原因,但吴捷不难猜出,土地逐渐集中到地主豪强手中,而地主豪强多有缙绅身份,可以免交赋税。 由此,民间的财富多移到地主手里,国家并未得到好处。华夏又一直重农抑商,有钱人只能投资田产,根本想不到办工厂,也不知道工厂为何物。 另外,近年来气候转冷,自然灾害不断。人口大量增加,粮食亩产量却在降低,进一步加剧了农村的动荡。 以满清朝廷的治理能力,以道光、咸丰的魄力,确实很难应付如此棘手的问题。 吴捷暗下决心,若杨秀清答应自己留守九江,第一件事就是要平分土地,既能得到农民的支持,也能从农村中汲取源源不断的财富。 侍卫王杉过来报告,说南门外聚集了大量农民,点着火把,乌泱泱大概有上千号人,不知所为何事。 太平军防御城市,一向讲究内外联防,外重于内。吴捷在城外驻有两千兵马,由军帅邹世安统领,占据城外各个要点。城内也有一千兵马,具体城防由师帅徐琛负责。另有五百水兵驻守在城北江边,五百骑兵驻守在长江对岸的小池口。 有这么多兵马在,九江城可谓固若金汤。哪怕这拨农民是由清军假扮的,太平军也不怕。 吴捷没把这当回事,料想徐琛自会处理,便接着看“鱼鳞册”了。 果不其然,一会儿徐琛亲自来访,说弄清楚这伙农民的来历了。原来他们都是本地的红钱会会员,因会长正在九江城内蹲大狱,特地过来请命,请太平军释放会长。 吴捷问道:“红钱会是什么来历?” 徐琛胸有成竹地答道:“卑职详细问过本地师爷了。这红钱会乃是天地会的分支,本在福建一带盛行。本地会长名叫朱启明,自称是南明鲁监国的后裔。朱启明学问很高,还是个杏林高手,一向免费为百姓治病,借此暗中发展红钱会。他在九江很有威信,红钱会也颇有势力。” 原来,红钱会系天地会支派之一。该会以清康熙朝铸的康熙铜钱为信物。他们在康熙两字上,用刀刻三画,涂以朱砂。三画,即三点,为洪字的偏旁,暗指明洪武朝。朱,指明太祖朱元璋,暗藏反清复明的宗旨。 红钱会在九江逐渐坐大,官府坐立难安。他们派出兵勇,抓到朱仁发。可朱启明在九江民间威望太大,官府不敢加害他,生怕激起民变,一直把他关在牢房里。 看来,这朱启明也是个地头蛇。上千农民连夜为他请愿,可他此人在民间声望之高。将来,左七军留守九江,必须笼络这样的地方豪杰。 吴捷计议已定,决定亲自过去拜会朱启明。 徐琛知道他是好汉,已经将朱启明接至自己的帅府,着人为他沐浴,请他吃饭。 徐琛的帅府是原九江镇总兵府,与九江府衙只隔着一条街。才一盏茶的功夫,吴捷等人便来到了总兵府的花厅。 九江镇总兵是武官,比九江府知府这个文官尊贵。这总兵府比九江府衙大多了,平时驻有三四百兵丁。徐琛负责九江城防,带有兵马,正适合入驻总兵府。 徐琛已在此备下酒席,特为朱启明接风。不多时,亲兵领着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进了花厅。此人一袭崭新的黑衣,身上还散发着皂豆的香味,正是红钱会会长朱启明。 在烛光的映照下,他棱角分明,目露精光,一看便是个精明强干的家伙。 徐琛为朱启明引介吴捷。朱启明没有想到,攻下九江坚城的太平军大帅,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英雄。他翻身就拜,说道: “多谢大帅救命之恩。若不是大帅搭手相救,朱某恐怕就要老死狱中了。” 吴捷连忙将他扶起,客客气气地说道:“朱先生妙手回春,救人无数,在百姓中威望很高。我们太平军左七军历来主张为民作主,此番救下朱先生,也算是顺应民心。” 众人分宾主坐下。 徐琛说道:“朱先生,眼下有件急事要劳烦你。听说南门下聚集了不少百姓,都是咱们红钱会的会员,到城下请愿,让我们放了朱先生。我们告诉他朱先生已经获救了,他们还是不信,一定要见到先生本人。眼下已是二更天了,晚上又黑,怕人群中混有奸细……” 朱启明十分聪明,不等徐琛说完,便假装嗔怪道:“我这帮愚昧的会众,这么晚还敢扰乱天军。” 他甩过辫子,从辫梢处取下一枚铜钱,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药方样的纸张。朱启明用纸张包住铜钱,拱手递给身旁的太平军小兵,说道: “劳烦这位小哥把这枚铜钱送到城外,他们看过铜钱,便知道我一切安好,自然就会撤回。” 吴捷看了眼徐琛,两人交换了下眼神。看来,这朱启明不可小觑。会众连夜结伙请愿,朱启明又能以铜钱信物号令会众,足见他威望之高。 吴捷既要在九江立足,少不了要笼络朱启明。吴捷举起一杯酒,祝道:“朱先生号令森严,实令我等佩服。日后我们左七军若是驻守九江,还得仰仗朱先生支持。” 朱启明方显摆过自己的本事,此刻披头散发,若太平军模样,说道: “大帅谦虚了。朱某行走江湖,可谓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像左七军这样纪律严明的军队,从未见过大帅这样气宇轩昂的少年英雄。朱某不才,不能支撑反清复明大业。日后能够推翻满清、恢复华夏衣冠制度者,必是大帅这样的英雄,必是左七军这样的英雄部队。” 红钱会是天地会的分支,同样以“反清复明”为宗旨。朱启明自称是明朝宗室的后裔,又坚持救死扶伤,深得九江百姓的拥护。 不过,红钱会终究跳不出“反清复明”的窠臼,朱启明也只能蜗居在九江一隅,成不了大的气候。 要是能收服朱启明,吸收他为复兴会员,将红钱会改造为复兴会的下级组织,将是一件奇功。 吴捷不动声色地说道: “朱先生学富五车,可曾听过明末黄宗羲的学说‘天下为主君为客’?可曾听过外国的君主立宪、共和制度?敝人以为,即便有人推翻清朝,即便恢复了汉人王朝,不过是以某一汉姓代替叶赫那拉。用中医的说法看,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华夏数千年积弊不会改善,老百姓无地可耕、无钱治病、无粮可吃的悲惨境遇不会改善。列强在外虎视眈眈,国内又民变四起,华夏实处于两千年来未有之大变局。如此变局之下,反清复明是救不了华夏的。” 朱启明面露疑惑,丢下了手上的筷子,问道:“大帅的意思是,拜上帝会能救华夏?” 吴捷见状,便令徐琛屏去左右侍卫的亲兵,派心腹严密把守花厅。待席间只剩他们三人,确认其他人偷听不到后,吴捷才说: “实不相瞒,敝人虽是太平军大将,却并不认同拜上帝会,拜上帝会救了华夏。如今,却有一个新的会党,主张给农民平分土地,以此为手段,实现百姓安居乐业。敝人以为,这确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救国手段。” 朱启明有些不以为然,说道:“历朝农民军造反,多以平分土地为口号,却从未没有实现过。大帅想要平分土地,何其难也。” 吴捷凛然说道: “路虽远,行者必至。事虽艰,做则必成。以往前辈未能成功,皆因不得要领。假若我要平分土地,首先以武力为后盾,将地主土地全部收归公有,禁止买卖。 “然后丈量土地,核查人口,平均分给农民,令农民分期限赎买。至于有地之地主,则视其土地多寡,付其以工厂、银行股份,补偿其损失。” 朱启明来了兴趣,凑过身子,说道:“还请大帅赐教。” …… 第86章 国舅乞援 昨晚,吴捷、徐琛和朱启明聊到深夜。复兴会崇高伟大的志向、高屋建瓴的主张、切中时弊的举措深深地吸引了朱启明。 朱启明不禁感叹,自己盲目奋斗一生,所做所想不及复兴会的一鳞半爪。他不仅自己情愿加入复兴会,还想率数千红钱会会员加入复兴会。 出于谨慎,吴捷只答应朱启明自己先加入复兴会。目前,复兴会刚刚萌芽,还处于地下状态。他请朱启明小心行事,仍以红钱会会长的身份,努力经营九江,联络九江百姓。 左七军迟早要驻防九江,届时,还要请朱启明率领红钱会“迎驾”。 四更天,三人终于困倦。朱启明写了入会申请,在吴捷、徐琛作保下加入复兴会,正式成为一名复兴会员。 上午己时末,吴捷还在熟睡。雲娘喊醒他,告诉他一个好消息:罗大纲和赖汉英来九江了。 吴捷从床上一跃而起,匆匆洗漱,随口吃了些早餐,便去城外迎接二人。 原来,罗大纲和赖汉英攻下下巢湖后,缴获了大量清军的粮食弹药。他们原本打算在九江休整一天,补充军资。有了下巢湖的军资,二人再无顾虑,准备直奔安庆。 路过九江,罗大纲还是决定和吴捷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再走。 吴捷稍感失落,令亲兵备上一桌菜肴美酒,送至江边,为罗大纲和赖汉英饯行。 正是冬天,西风烈烈,江水滔滔。顺风顺水,太平军上千艘战船扬帆竞逐,气势恢宏地杀向下游。 左七军水营将士在江边码头上搭起一座军帐,里面生了炭火,烘得账内热乎乎的。 吴捷、罗大纲、赖汉英三人分宾主坐下。吴捷先举起一杯酒,说道: “吴某留守九江,不能陪两位大人征战安庆,惭愧得很。我先自罚一杯。” 说完,也不等罗大纲和赖汉英挽留,吴捷将烈酒一饮而尽。 罗、赖两人叫好。 赖汉英说:“老弟别这样讲。九江乃敌我必争之地。清妖头向荣率领大军在九江城外虎视眈眈。老弟率左七军区区四千人孤守九江城,让赖某放心征伐安庆。赖某感激不尽,我也自罚一杯。” 并非赖汉英会说话,实情确是如此。赖、罗二人虽然攻下了下巢湖,却并未大量歼灭清军,向荣的援军也在不断向九江汇集。 此刻,向荣正在九江城南拖船沟一带驻屯。就兵力数量而言,他的清军是胜过吴捷的左七军的。但由于林凤祥率领的太平军陆师正在向九江进发,向荣并不敢主动挑战吴捷。 吴捷也确有必要留守九江。若九江被向荣占据,将阻断太平军东下道路,影响太平军夺取金陵。 这是形势使然,也是吴捷主动要求留守九江的底气所在。 赖汉英喝完酒,轮到罗大纲了。罗大纲最好喝酒,他举起酒杯,说道: “吴捷老弟,你主动要求留守九江,派周庭森送信。我和赖国舅都很支持你,欣赏你为国尽忠的勇气。特别是赖国舅,二话不说就签上了名字。你可得好好感谢赖国舅。” 既然罗大纲都这样说了,吴捷连忙举起酒杯,三人喝了个满杯。 洪秀全虽然在太平军中厉行禁酒,但是屡禁不止,太平军大将喝酒的人多得是。大家都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喝酒可以让人暂时忘却恐惧,也能让同袍间的感情更加深厚。 在喝酒问题上,吴捷也不能免俗。所幸他并不酗酒,只把喝酒当作应酬的必要手段。 赖汉英吃口酱牛肉,说道:“实不相瞒,赖某虽然荣膺先锋军主帅,全赖两位鼎力支持,咱们才能一举突破田家镇、老鼠峡天险,连败清妖大军,夺占九江重镇。 “有吴老弟在,向荣就过不了九江。有罗大哥在,天军一定能早克金陵。来,大家一起喝一杯,祝咱们早日进入金陵。” 赖汉英似乎喜欢喝快酒,才放下一杯,又端起一杯。罗、吴二人也只得端起酒杯陪饮。 他确实有些心事,吴捷不知道,罗大纲却是知道的。赖汉英是个“帅才”,文武双全,深不可测。杨秀清十分猜忌他,处处打压他,让他做先锋军统帅,也是形势所迫。 杨秀清猜忌赖汉英,太平军大将也都对他敬而远之。洪秀全贵为天王,却连赖汉英都保护不了,弄得赖汉英整天落落寡欢的。 如今赖汉英终于得任先锋军主帅,又接连打了胜仗,不禁感到扬眉吐气了一把。 罗大纲是个光明磊落的好汉,同样不被杨秀清所喜。吴捷虽是东殿大将,却与杨秀清面和神不和。三人搭台唱戏,赖汉英不禁有种找到知音的错觉了。 罗大纲见状,向吴捷使了个眼色,说道:“吴老弟,赖国舅最是公忠体国,心怀苍生,腹有大才。你我有幸在赖国舅麾下,都应尽心尽力。” 奈尼,罗大纲是什么意思?是说赖汉英值得倾心结交吗?吴捷有些不明白。 他转眼看看赖汉英,发现赖汉英面色绯红,不知是喝醉了酒?还是动了真情? 只听赖汉英说道:“两位都是英雄,一个是老英雄,一个是小英雄。赖某愧称国舅,实不及二位一星半点,又为东王所忌,惶惶不可终日。这次,我三人同为先锋,堪称同袍,也是一种缘分。日后,若赖某有难,还请二位施以援手。” 说完,赖汉英情不能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拱手向罗、吴二人拜去。 罗、吴二人连忙站起,扶赖汉英坐下。罗大纲说:“赖国舅何出此言?国舅乃天王妻弟,晾他杨秀清也不敢怎么样?” 吴捷也连忙表态,说:“吴某虽是东殿大将,心里却也存着良知,并不唯杨秀清马首是瞻。国舅忠心为国,吴某十分倾慕。若日后国舅有用得着吴某的地方,直管到左七军来。” 赖汉英是个耿直豪爽的人,不会向杨秀清曲膝献媚。怪不得,赖汉英肯在吴捷写给杨秀清的信上联名。看样子,他大概是要与杨秀清决裂了。 历史上,赖汉英的确是太平军进攻金陵的先锋军主帅。他率军攻入金陵城后,施政得当,人心归附,甚为杨秀清所忌。后来,赖汉英为杨秀清所不容,不得不逃出天京。 东王党羽追捕甚急,赖汉英逃到安庆,听说东王党羽追到,愤而投水死。 只是,吴捷是东殿大将。赖汉英何以对他如此信任?是赖汉英看出他有异心?还是罗大纲向他透露了复兴会的事? 若能争取赖汉英复兴会,无疑也是一件好事。 吴捷看了眼罗大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罗大纲见状,轻轻向他点了点头,抢先说道: “国舅若有难,我和吴老弟都不会坐视不管。只不过,国舅贵为天王妻弟,难道天王也保护不了国舅呢?” 赖汉英叹口气道:“天王权柄已失,处处受制于杨秀清。杨秀清飞扬跋扈,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天王昏聩,屡次辱打又正月宫,我身为又正月宫的弟弟,又怎能得到天王的庇护?” 吴捷进一步试探道:“国舅不可如此悲观。杨秀清既命你为先锋军主帅,可见对你仍是信任的。国舅既已掌兵权,杨秀清投鼠忌器,岂敢轻易加害于你?” 赖汉英看了眼吴捷,苦笑道:“我麾下的兵马都是杨秀清的嫡系。杨秀清一指调令,就能架空我。他此番重用我,不过是形势所迫。一旦攻下金陵,必会再把我晾到一边。老弟这样说,不是明知故问吗?” 吴捷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换了副着重的表情,说道: “赖国舅,我下面跟你所说的事,极为郑重,极为严肃。若国舅听得进去,必能保国舅平安。拜上帝会救不了华夏,如今正有一个新兴的复兴会……” 第87章 反复无常 送走罗大纲和赖汉英,吴捷醉意袭来,在军帐内小憩片刻。他心里十分得意,昨天笼络了红钱会会长朱启明,今天又笼络到太平天国国舅赖汉英。 复兴会才创建没多久,吴捷就笼络到这样两位重要人物,可谓开局顺利。 才睡了小半个时辰,吴捷就醒来了。走出帐下,江边寒风凛凛,吴捷酒醒了大半。 码头边停泊了上百艘左七军战船,水营官兵正在冒着严寒听文化课。 水营旅帅是晏仲武,益阳船户出身,副帅是杨易峰,原是罗大纲手下的水兵头目。吴捷很重视这支水营,从罗大纲处讨来许多骨干,充作水营军官。除此之外,他还从幕僚中选派得力干将,辅佐晏仲武和杨易峰,为水营官兵讲授文化课。 左七军水营官兵多出身船户,文盲率比陆营还要严重。一支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成不了大气候的。 太平军靠拜上帝会凝聚军心,经常在军中“讲道理”。复兴会刚刚起步,还处于地下状态,不能公开活动。以复兴会改造左七军,现在还不现实。 吴捷现在能做的,便是派读书人到各支队伍里,一方面辅佐诸将,一方面为部队上文化课,教官兵识字。 水营将士多是全家投军,已经追随吴捷几个月了,又以罗大纲的老部下为军官,吴捷对他们还是放心的。 倒是江北的骑兵营,让吴捷颇有些不放心。这骑兵营一直在江北行军,脱离左七军大部队。上至旅帅周洋,下至普通士卒,都是新近归附的捻子。 捻子虽然骑术精湛,却一向反复无常。他们一人多马,来去如风,官府不能禁止,也因此养成了桀骜不驯的习性。 日后,英王陈玉成得到捻子的支持,把长江以北搅得天翻地覆。可他成也捻子,败也捻子。捻子见太平军大势已去,纷纷背叛陈玉成,陈玉成本人也死在皖北军阀苗沛霖手里。而苗沛霖,正是捻子出身,和捻子一样反复无常。 周洋虽已投顺吴捷,可让这批捻子真正归顺左七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想到这,吴捷便带上一队亲兵,渡江到江北小池口视察骑兵营。 小池口位于长江北岸,虽是一座小城镇,却与九江隔江而望。历来守卫九江,必须守住小池口,方能南北联防,控制长江。 还在渡江时,吴捷就把三个亲兵叫来,对他们勉励一番,准备派他们到骑兵营中任军官。为首一个名叫姜铖,吴捷对他尤其赏识,预备派他到骑兵营中担任周洋的副手。 姜铖是湖南长沙人,家里贫苦,小小年纪便随父亲到湘潭码头做搬运工。他小时候读过书,识字,平时喜欢读书,吴捷十分赏识他,提拔他作自己的亲兵。 将帅起于卒伍。太平军善于从一线部队里选用人才,吴捷也有样学样。从普通士兵中发现苗子后,他将其识拔到亲兵营中培养,把他们带在身边跟班学习。 待亲兵增长了见识,积累了本领,吴捷再择其佼佼者,外放到各营作军官。如此一来,他们由亲兵跃升为军官,对吴捷感恩戴德,吴捷也能在各营安插亲信。 这种驭人之术,早已被历史上的枭雄用烂了。在复兴会壮大之前,吴捷只能使用这种传统手段掌控左七军。 到了小池口,吴捷十分失望。骑兵营防备十分空虚,连该有的哨兵都没有。吴捷一行六七十人,下船,登陆,竟无骑兵过来查探。 吴捷皱着眉头,在亲兵簇拥下来到骑兵营设在江边的营垒。几个卫兵正围着一堆火堆取暖。 直到吴捷等人靠近营垒,卫兵才发现他们,向吴捷跪拜请安。 这营垒筑得十分粗糙,别说没筑堑壕、炮台,就连望楼、鹿角都没有。马匹在马圈里吃料,骑兵却没见几个。吴捷问卫兵,则说大部队都去镇上了。 这也能叫营垒?这也能叫骑兵?万一清军来袭,骑兵营能抵挡得住? 吴捷十分不满,来到小池口镇上。周洋已经得到消息,率领十来个骑兵头目过来迎接。 看到吴捷脸上不悦,周洋赔笑道:“大帅到小池口视察,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小的好带人亲自迎接。” 吴捷也假装笑道:“我临时起意,想到你们骑兵营孤军守卫江北,也就过来看看。弟兄们还好吗?都住在哪?” 周洋高兴地说:“承蒙大帅关心,弟兄们好得很。我们大部分都住在镇子上,江边留了一百人住在营垒里,警戒江防。” 旁边的几个骑兵头目也附和道: “多亏大帅收留我们。以前作捻子,整天提心掉胆的,官府追我们,地主团勇打我们。现在做了太平军,打起太平军的旗号,看那官府和团勇还敢小瞧我们吗?” “可不是呢。到了小池口镇上,老百姓好酒好菜招待我们,拿上好的房间给我们住,别提有多惬意了。” …… 这些捻子显然没见过什么世面,几顿好吃好喝的就把他们哄得如此高兴。 里面倒也有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一语不发,面露冷笑,引起了吴捷的注意。不知他是笑同袍们没出息,还是笑骑兵营纪律松弛? 吴捷耐心等大家说完,说道:“诸位兄弟方加入天军不久,就受命守卫小池口。周帅以区区五百骑兵,孤悬江北,使江北的清妖不敢窥视九江,吴某甚是感激。” 听到主帅夸奖,众头目十分受用。周洋说:“大帅客气了。我们为大帅守小池口,凭借大帅的威名,哪个清妖还敢过来?” 这番应答倒还得体。 不过,吴捷话锋一转,言语中夹枪带棒:“周帅既为骑兵营旅帅,麾下有五百精骑。我且问你,你是怎么配置的?准备怎么守卫小池口?” 周洋背后升起一丝寒意,小心说道:“承蒙大帅关心。卑职以一百人守江边码头,筑有一座营垒,其余大队人马都散落在镇上百姓家里。遇有战事,则擂鼓为号,集合全军到江边营垒旁,预备战斗。” 周洋身为捻子头目,知道太平军军纪严明,志向远大。他也想整顿麾下的兵马,可将士们不是他的同乡,就是他的朋友。他拉不下脸整肃部队,也没那个本事。 吴捷却不依不饶,继续说道:“你部署得不错,可惜部队不太得力。我刚从码头处登陆,两艘大船,七八十个亲兵,却无一个骑兵上来盘问。要是换了清妖,岂不坏事?” 主帅不高兴了,周洋赶紧赔罪,说道: “请大帅原谅。卑职是捻子出身,只会骑马射箭,挥舞长矛。若论行军扎营,布署防卫,卑职无能,确实不知其中的奥妙?那江边的营垒,还是小的们集思广益,想方设法拼凑出来的,恐怕难入大帅法眼。” 吴捷说警备军纪的事,周洋却避而不谈,故意扯到了营垒上。要说呢,他们才加入左七军不久,不应过多苛责他们。可一想起捻子的反复无常,吴捷还是决定好好敲打敲打他们,说道: “九江地势紧要,我们才夺下九江,周围还有大量清妖,必须加强戒备。小池口是九江门户,骑兵营又初建没多久,周帅必须多加注意。 “我此番带来三个年轻军官,是左七军中的骁将,个个都是智勇双全,经验丰富。周帅,就让他们帮你整顿骑兵营吧。他们初来乍到,请你好生照顾他们,为首的名叫姜铖,就让他做你的副手吧。” 说完,吴捷将姜铖等三人叫至跟前,为周洋一一引介。 捻子一向桀骜不驯,看到吴捷这番操作,不免有些不安,认为吴捷在他们当中安插亲信,试图夺他们的兵权。他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瞪大了眼睛瞧着姜铖等三人。 吴捷接着说:“骑兵营孤军守卫小池口,我甚是担忧。这样,咱们准备一下,傍晚酉时初渡江到南岸,与左七军主力合军一处。” 周洋十分吃惊,问道:“大帅,咱们下步不是要进攻安庆吗?安庆在长江江北,何必来回折腾呢?” 那个四十来岁的捻子头目此时一脸怒气,说道:“我们是捻子,生是江北人,死是江北鬼,从来不曾渡江到江南。大帅又是安插亲兵,又要我们渡江,要我们如何是好?要是如此不把我们当回事,大家不如早散伙了!”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周洋连忙对他说道:“周叔不可乱讲,让天军笑话咱们。”他又转向吴捷,说道:“大帅,我们捻子一向直来直往,说话也是直言直语。若周叔冲撞了您,还请您原谅。” 那周叔嘴里仍在嘟囔:“咱们捻子一向都以马背为家,打家劫舍,快活自在,凡事都是自个作主。就是皇帝老儿来了,也要让咱们三分。如今投了天军,破规矩一大堆,还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这个长江,我是不渡的。要是你们要渡江,大家从此散伙罢!” 第88章 秀成救驾 这个周叔为老不尊,竟敢在主帅面前鼓动哗变。要是放在普通太平军队伍里,早该把他拉出去斩了。 可他是捻子,又是新归附的。以他的年纪,在捻子中想必也有些威望。若妄加镇压,恐怕会激起兵变。 况且,吴捷随身带的亲兵不多,只有七八十人。听过周叔的话,亲兵们怒目圆睁,就等吴捷一声令下,就要把周叔拿下。吴捷心想,大家身处捻子当中,还是耐心说服为上。 他计议已定,示意亲兵们不要轻举妄动,耐心说道:“这位周叔,我且问你。太平军士兵不如捻子精壮,战马不比捻子多。然而,太平军攻城略地,杀得清妖精锐丢盔弃甲,捻子却被地主团勇追着打。这是为何?” 周叔看着大帅,满脸不服,说道:“回大帅,太平军酝酿多年,经过多年准备,所以能屡败清妖。捻子刚刚起事,还不成气候,所以不敌清妖。”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早在1843年,洪秀全便创立了拜上帝会。经过多年准备,太平军在1851年于广西金田村起义,中间间隔八年之久。而捻子才起事不久,缺乏组织领导。 历史上,1851年,捻子开始起事。1852年,皖北大旱,入捻农民增多。直到1855年,黄河决口,江北灾民流离失所,被迫加入捻子,捻子声势才达到高潮。 可捻子反复无常,内部四分五裂,难以成为太平军的“统战力量”。 历史学家往往感叹,说洪杨胸襟狭隘,没有联合捻子北伐。以北伐军林凤祥、李开芳部的精锐,辅以捻子的骑兵,必能北伐成功,顺利夺取燕京,从而夺得天下。 其实,捻子彪悍,却也反复,根本不会真心服从太平军。太平军最盛时,捻子不得不借助太平军夺取皖北城市。那时候,太平军打下城池,而无多余兵力防守,经常把城池交给捻子,期望以此笼络捻子,让捻子为太平军效力。 即便在那时,捻子也坚持“就封不就调”,即接受太平天国的封号、年号,但不服从太平天国的调遣,依然自成体系。 英王陈玉成把江北作为自己的地盘,极力笼络捻子。以他的杰出才能和崇高威望,许多捻子头目与他交好。可后来,捻子见他大势已去,终究还是背叛了他。 陈玉成无力改编捻子,太平军也无力改编捻子。他们有自己的历史局限性,所依赖的只是将领的个人魅力、驭人之术和拜上帝会教义。 吴捷来自现代,又做过连长,知道该怎样改造这些捻子。要不然,让他们随心所欲,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自己以后还如何在骑兵营面前发号施令? 吴捷冷冷地看了眼周叔,说道:“周叔此言差矣。太平军不过前年才在金田起事,才一年多功夫,已经席卷南方,清妖望风披靡。据我看,捻子在江北起事也有些年头了,一直不温不火,不说要不过绿营,就连地主团勇都打不过。 “这其中最大的原因,在于捻子不遵号令,各自为战,各行其是。譬如今天,你们已经加入了我左七军,我让你们渡江到江南,你不仅不从,还想拉走自己的队伍。平时尚且如此,日后真要上了战场,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还打什么清妖,夺什么天下?” 周叔被驳得哑口无言,可他心里依然不服,斜眼傲视着天空,也不向吴捷认错。 吴捷不禁有些厌恶他,若是捻子都像他这样,迟早要哗变。说不定,他们还会在太平军和清军之间左右摇摆、背后捅刀。 历史上,陈玉成少年英雄,何其英明神武,他表面败于清军,实则一败于洪家猪狗,二败于捻子背叛。 周叔这样的捻子,投奔左七军,打着左七军的旗号,从百姓手里抢夺钱粮,却不奉主帅命令,留他还有何用呢? 吴捷脸上露出了杀气。 周洋见势不妙,赶忙说道:“周叔,大帅说得有理。咱们既已投顺大帅,自当听从大帅的号令。” 周围的捻子小头目中,有五六个附和周洋的,也有两三个一声不吭的。那一声不吭的,脸色难看,明显站在周叔一边。 那周叔见附和周洋的人多,不觉有些恼羞成怒,指着周洋喝道:“小洋子,你别以为自己做了太平军的旅帅,就能对大家伙吆五喝六了。做人不能忘本。甭管你多威风,你得时刻记得,是谁带你入的捻,是谁抬举你做的捻子头儿。” 看情形,似乎是周叔带周洋入的行,周洋后来居上,爬到了周叔上头。既然这样,也就能分化周洋和周叔了。 吴捷就怕捻子铁板一块,眼见周洋与周叔不和,便断然喝道: “周叔,你这是什么话?做人要公私分明。于公,周洋是旅帅,你是他的下级,就应当听他的命令。于私,你或许对他有恩,可你不该老把它挂在嘴上,更不该以私废公,以此要挟旅帅。” 周叔看看吴捷,想顶嘴却也不敢,便怼起周洋,说道:“小洋子,你也这样认为?” 周洋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周叔气愤极了,说道:“好一个白眼狼。也罢,我们从此分道扬镳,井水不犯河水。” 此言一出,周洋大惊,底下捻子也议论纷纷,似乎有跟从周叔之意。 吴捷见周洋不敢反抗,怒道:“你当左七军是你家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周叔也不含糊,顶撞吴捷道:“大帅,您真当捻子里没有好汉了吗?” 此言一出,吴捷的亲兵纷纷向前,摆出捉拿周叔的态势。 周叔眼见事急,连忙吹出口哨,向外发出讯号。不多时,上百骑骑兵从四方八方涌来,把吴捷等人团团围住。 周叔面露得意,可看他的神色,他也不敢犯上作乱。 周洋护在吴捷面前。他并不想同室操戈,没有召来自己的亲信。吴捷料定,这周洋并不想随周叔而去。否则,自己必会威信大减,屈居周叔之下。 吴捷的亲兵虽然人少,却个个骁勇善战,又装备有土枪,不说料理掉这些犯上作乱的捻子,起码足以自保。 不过,以主帅之尊,和这帮下层捻子动武,传出去多少有损自己的声名。 正在吴捷犹豫时,侍卫王杉飞也似的跑了过来,凑近身子,告诉吴捷一个好消息。 原来,眼见形势不对,吴捷便让王杉到江边求援。王杉刚到江边,碰巧遇到太平军北路军先锋,便将事情原委简要告诉他们。 那先锋由一员小将率领,大概三十出头,沉重冷静,先打发王杉回来报信,然后从容布置,将小池口团团围住。 吴捷大喜,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太平军北路军由春官正丞相胡以晄率领,沿长江北岸行进,其先锋已经到达小池口,不可谓不神速。不过,清军主力都在长江以南,江北没有大股清妖。北路军走得快,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吴捷随口问道:“那先锋军小将叫什么名字?” 王杉说道:“是个不知名的军官,叫做李寿成。” 吴捷心中凛然一惊,李寿成不就是李秀成吗!李秀成可是太平天国后期大名鼎鼎的忠王李秀成,因他功勋卓著,被洪秀全赐名秀成。 李寿成是广西滕县人。金田起义后,太平军路过藤县,李寿成举家加入太平军。 因为资历浅,他名声尚不显赫。但他很快就表现出过人的才能,此番被胡以晄委以重任,担任北路军先锋。 第89章 极力笼络 太平军大军来援,周叔见势不妙,就要逃跑。却见四面八方涌来无数太平军,他面如死灰,“咚”地一声在吴捷面前跪下,一个劲儿地讨饶。他说: “还请大帅饶命。并非小人不愿渡江,只因小人家乡在淮河边上。小时候淮河发大水,淹死了家人。小人自此不敢渡江,亦不敢轻易涉水。” 吴捷不免有些轻视他。若他不屈不饶,吴捷也敬他是个好汉。如今看他捣蒜似的磕头,搬出怕水的理由,就知道他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贱骨头。 吴捷并不理会他,反而问旁边的李寿成,说道:“寿成兄,依我们天军规矩,不遵号令者该如何处置?” 吴捷官阶比李寿成高,应该直呼其名,若是亲近起见,应该喊他为“寿成弟”。他喊其以“兄”,已是格外的礼遇。 李寿成便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忠王李秀成。此人性格外柔内刚,打仗、行政、治政很有办法,是太平军中少有的“帅才”,也是太平天国后期第一流人物。 陈丕成,也就是英王陈玉成,只会打仗,不会理政,也缺乏统揽全局的能力,只能算个“将才”。 李秀成和陈玉成是太平天国后期的两大支柱,但李秀成技高一筹,取得的成就也比陈玉成大。 此刻,这李寿成见吴捷称之为兄,不免有些惶恐,说道:“回大帅的话,依天军规矩,不遵上级号令者,杀无赦。” 吴捷接着问:“那么,企图哗变者呢?” 李寿成对军中刑律十分清楚,说道:“企图哗变者,罪加一等,株连九族。同袍明知上司哗变,却不制止,罪与哗变者同。” 此言一出,周叔属下的骑兵大惊失色,纷纷叩头求饶。若依李寿成所言,这一百多个捻子全部都要砍头。 周洋虽然讨厌周叔他们,却也不忍心让他们受死。眼见情势紧急,他连忙跪下求情,说道:“大帅息怒。周叔他们不知天军戒律森严,犯下弥天大罪。此事皆因我约束不严,请大帅开恩,允许他们戴罪立功。” 周洋一跪下,旁边几个亲信也跟着跪下,向吴捷求情。 吴捷见状,苦口婆心说道:“周洋,你是骑兵营旅帅,一定要牢记‘慈不掌兵’四个字。你凡事迁就他们,日后威信何在?我看,这些不遵号令的混账东西,留他们也没什么用处。” 周洋见吴捷语气松动,连忙说道:“大帅,骑兵营刚建立没多久,骤然大行杀戮,恐怕不利于长远。况且周叔有恩于小人,属下也都与小人有同袍之情,还请大帅开恩,免了他们的死罪,让他们戴罪立功吧。” 在场的捻子求情的求情,讨饶的讨饶,言辞十分恳切。 吴捷就坡下驴,气呼呼地对周叔等人说道:“哼,看在周洋的面子上,本帅今天且饶你们一次。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们这些人犯上作乱,罪不容诛。我本想废掉你们的手脚,让你们今生再也骑不了马。 “念及你们都是捻子,也算是条好汉,姑且留下你们的手脚。王杉,你从亲兵中挑选十个好手,在这些叛兵的脸上刻上文字,涂以染料,以警示他们好生效忠天军。” 在叛兵脸上刻字,一能防备他们叛逃,二能让他们牢记教训。虽说现在看来有些残忍,但在当时,已经属于较轻的刑罚了。 太平天国后期,太平军为了防止士兵、工匠叛逃,在他们脸上刻记文字,是一件非常普遍的事情。 周叔一行人总算留得性命,不得不再三感谢吴捷不杀之恩。 吴捷虽然心里厌恶他们,却也强行堆出笑容,勉励周叔反思过错,将功赎过。 王杉雷厉风行,当即在军中找来十来个老兵,在周叔等人的脸上刻下“太平天军”四字。 一时间,在场的捻子血流满面,哀嚎连连。 吴捷有心结交李寿成,拉着李寿成到江边散步。但见李寿成不卑不亢,对答得体,果真是一表人才。 吴捷问李寿成:“寿成兄,吴某略懂相术,能否斗胆为兄看看?” 李寿成惶恐地说道:“大人何出此言。小人虽然年长,万万不敢在大人面前称兄。还请大人依着天军规矩,仍对小人直呼其名为好。劳烦大人为小人看相,小人感激不尽。” 吴捷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样子,脸上微微一笑,说道:“也罢,我就称你为寿成吧。寿成之面,肌肤饱满,骨骼分明,外圆内方,是外柔而内刚也。寿成这种面相,是大富大贵之相,日后封王也未可知!” 吴捷根本不懂什么看相,只不过是熟悉历史知识,知道李寿成性格内柔外刚而已。再说了,是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李寿成也莫能免俗。 此人才能杰出。定都金陵后,杨秀清亲自保举他,将他超擢为军帅。因为他功勋卓著,被洪秀全改名为秀成。不过,他真正崛起,还是在天京事变之后。 杨秀清死后,石达开负气出走,太平天国出现权力真空。李秀成纵横捭阖,招降大量捻子、团勇,力量迅速膨胀,举国瞩目,洪秀全不得不封他为忠王。 此人忠心耿耿,对洪秀全惟命是从。洪秀全死后,湘军攻入天京。李秀成为保护幼天王洪天贵福,把自己的好马让给幼天王,自己因为劣马,被湘军俘获。 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人物,吴捷必须大力笼络。他现在还是个小人物,更懂得知恩图报。 听闻吴捷说自己能封王,李寿成欣喜之余,谦虚地说道:“多谢大人美言。小人不敢奢望封王,只愿一心报效天王,为天国开疆拓土。” 好个伶俐的家伙,真会说话。 看他的样子,对拜上帝会还是比较迷信的。吴捷才和他认识,不便向他宣传复兴会的主张。为了笼络他,吴捷问道: “寿成现在丞相大人军中担任何职?” 李寿成脸上露出一丝羞赧,说道:“小人不才,在丞相军中担任旅帅。” 太平军官制虽然复杂,但非常严谨,繁而不乱。但凡人事进退赏罚,下至两司马,上至丞相,全部由各级军官向东王杨秀清保荐。东王详加访查,确保其人其事属实,然后奏准。 所以杨秀清在世时,军令严整,赏罚分明,全军无不敬服。 根据太平天国官制,丞相位居极官,但无实职,又以天官正丞相最为尊敬。吴捷为炎一将军,李寿成为旅帅,官职比他高出五级。 但他以旅帅之身,担任春官正丞相胡以晄的先锋,可见胡以晄对他十分信任。 吴捷说:“寿成以旅帅出任先锋,可见你才堪大任。我为东殿大将,今日得寿成相助,才勉强压服捻子叛兵。今晚我就发出奏折,向东王保举寿成作军帅,如何?” 李寿成知道吴捷是东殿的人,在杨秀清面前讲话很有分量。欣喜之余,他谦虚地说道:“多谢大人美意。今日能为大人效力,小人十分荣幸,不敢奢望大人妄加保举。” 这种谦让的话当然是违心的。吴捷坚持为他保举,详细问明李寿成的年龄、籍贯、简历,以便保举李寿成。李寿成都一一禀明。 吴捷又问起北路军的行军安排。原来,江北没有什么清妖,胡以晄决定星夜兼程赶往安庆,会同罗大纲、赖汉英的水军,一起会攻安庆。 李寿成准备在小池口休整半天,于明日辰时出发,前往安庆。 吴捷见他兵马单薄,便说道:“今日那个周叔,麾下有一百多个骑兵,两百多匹战马。我在他脸上刻了字,他一定羞于面对我。寿成,你骑兵不多,我把周叔这批骑兵、战马都拨给你,好教你早日抵达安庆。” 李寿成再次感谢吴捷。 这时,一个亲兵骑马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帅,东王来信了!” 第90章 前功尽弃 吴捷一把抢过亲兵手中的书信,正是杨秀清来信。他拆开信封,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寥寥数行字。 信上,杨秀清夸奖吴捷当即立断夺下九江,又勉励他坚守城池,等待天军主力到达,却并不提让左七军留守九江的事。 吴捷将来信连续看了三遍,并没看出什么名堂。那亲兵又一问三不知,只说副帅邹世安催促主帅赶快回城。 事出反常必有妖。吴捷心里大叫不好,恐怕杨秀清不肯让左七军留守九江。他强颜欢笑,和李寿成告别,心事重重地回到九江城。 路上,他不忘传令给水营,令旅帅晏仲武、副帅杨易峰安排船只,接应骑兵营渡江,毋庸再提。 到了九江府衙,众心腹已经聚集在签押房,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吴捷,计有邹世安、徐琛、雷振邦、康可铨。吴捷环视众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把信件拿给大家看。 他这才注意到,雲娘并不在签押房,便让王杉请雲娘过来。 雲娘是女人,本不应出席这种场合。但兹事关涉重大,吴捷需要听取雲娘的意见。雲娘在书房亦是坐立不安,经过吴捷邀请,也只好来到了签押房。 一封短短的来信,众将已经阅毕,雲娘过来后,来信便转移到雲娘手里。 吴捷心里沉重,问道:“周庭森呢?怎么不见他?” 邹世安是副帅,吴捷离城期间,一切由他负责。他说:“周庭森没有回来,只是托信使回话,说东王十分高兴,夸奖大帅灵活机变,顺利夺取九江。还说周娘娘留他呆在中军,过两天再回来。” 吴捷忍不住骂道:“混账东西,拎不清轻重缓急,还好意思厚着脸皮留在中军。” 康可铨劝道:“大帅息怒。周庭森头脑简单,不足挂齿,他留在中军,未必有其他意思,也不见得就会有贰心。” 吴捷说道:“这个我知道。可他是个扶不上墙的糊涂鬼,也不知道探探杨秀清的口风,也不捎个明白信儿给我们。杨秀清忽悠他什么,他也就信什么。” 康可铨笑道:“周庭森头脑简单,这也是好事,最起码不会引起杨秀清的猜忌。要是换了其他人,在杨秀清耳目下四处活动,肯定要引起他的疑心,反而会弄巧成拙。周庭森此举,也可谓藏巧于拙、大智若愚了。” 大家本来心思沉重,听过康可铨的话,凝重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徐琛接过话茬,说道:“依我看,杨秀清并未在信中回绝大帅,还说要大帅坚守九江,等待天军主力。由此看来,事情也许还有转机,我们无需过度悲观。” 雷振邦一向心直口快,说道:“依杨秀清的作派,要是允许我们留守九江,早就在信上讲明了。他这样模糊其辞,无非是要稳住咱们,要咱们守好九江,接应太平军主力东下。” 这话虽然不好听,却是事实。 吴捷又问:“信使呢?可曾透露什么?” 邹世安小心说道:“那信使来去匆匆,说要急着给赖国舅、罗大帅送信,怎么劝都不肯留下,连口饭都来不及吃。” 吴捷叹口气,说道:“可曾送他礼物?” 邹世安说:“这个自然。咱们和他不熟,也不敢过分套近乎,便送了他十两黄金。那信使收了黄金,透露说洪杨还在武穴。至于其他方面,他死活不肯讲,说自己概不知晓。” 十两黄金已是相当贵重的礼物了。杨秀清军令严整,信使不敢乱讲话,也是预料中的事。 众人沉默了一会,难免有些丧气。 雲娘见状,说道:“诸位大人,我倒觉得,咱们这次出敌不意,勇夺九江,已给天王、东王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哪怕不能留在九江,也并非东王不愿意,实因金陵战事需要。 “日后,等天军夺了金陵,必定会反过来和清妖争夺九江。咱们熟悉九江,又是东殿嫡系,东王十有八九会派咱们争夺九江。” 历史上,太平军从武昌直取金陵,一路攻城略地,并未留下一兵一卒。定都金陵后,太平军派兵西征,迅速夺下九江。出任九江守将的,正是东殿大将林启荣。 左七军打下过九江,吴捷提前走了卢贤拔、周娘娘的门路,日后出镇九江,岂不理所当然?况且,赖汉英已经入了复兴会,又是洪秀全的妻弟,也能在洪秀全面前说上话。 想到这,吴捷精神振奋,说道:“雲娘讲得极是,诸位无需失望。眼下,清妖向荣仍在城外虎视眈眈,咱们要加强戒备,抓紧时间厉兵秣马。 “待天王、东王来到九江,见我左七军号令整齐,熟悉九江防务,定会瞩意于我。就算这次不能留守九江,日后镇守九江,舍我其谁?” 2月21日,太平军中军路过九江,稍作停留,取九江的粮草、弹药上船,补充后勤物资。 吴捷率领众将在岸边迎接,派人向洪杨二人的座船传信,请洪杨二人下船视察九江。二人皆以军情紧急为由拒绝,勉励吴捷用心诛妖。 杨秀清特意作书一封,派人送给吴捷,信使竟是周庭森! 一见面,周庭森哭丧着脸,对吴捷告罪:“大帅,实在对不住。小人留在中军数日,一有机会就央告周娘娘,请周娘娘替咱左七军说情。可东王就是不答应,还把娘娘申饬了一顿,前天还把小人饿了一天。” 吴捷来不及安慰他,匆忙拆开信封。 杨秀清的信一惯简略,只说金陵之战关系国本,必须投入全军,令吴捷不得迁延误事。待太平军后队通过九江,左七军必须立即撤出九江,走水路追上赖汉英、罗大纲,在金陵之战爆发前归入前卫军序列,不得有误。 至于日后是否镇守九江,杨秀清只字未提。 吴捷连续看了几遍信,不觉怅然若失,感觉前面做了许多工作,如今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看到周庭森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吴捷才回过神来,问道:“东王为何申饬娘娘?为何饿你肚子?” 周庭森不假思索地说道:“娘娘见了大帅送的珠子,心里十分喜欢。她顾及我俩姐弟之情,在东王面前说了许多大帅、小人的好话,请东王准许我们留守九江、湖口。 “东王刚开始不置可否,后面便十分不悦,说娘娘不守妇道,企图干涉朝政。他又说小人资历太浅,不足以服众,军功太少,不能镇守湖口……” “等等”,吴捷忍不住打断他,问道:“东王原话是怎么说的?” 周庭森不明就里,绞尽脑汁回忆。可他记性太差,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 “东王原话说,尔是王亲,方抬举尔做了师帅,尔也要知好歹,挣出许多功劳,我才能升尔的官,许尔镇守湖口。” “还有呢?”吴捷迫不及待地问。 周庭森又思索了好一会,说道:“对了。东王还说,尔要诚心敬奉天父,奋力杀妖,争取在金陵立下功劳。” 吴捷陷入了沉思,杨秀清既然向周庭森提起镇守湖口的事,可见此事仍有转机。当初自己拉周庭森下水,许他镇守湖口,还是有用的。 这样一来,周庭森守湖口,可以监视镇守九江的吴捷,减少杨秀清的猜忌。湖口再往下游,就是彭泽县,同样是一座军事重镇,杨秀清可以再安排一个有本事的东殿大将。 分派三员大将镇守九江、湖口、彭泽,杨秀清可以放心让吴捷镇守九江。 想到这,吴捷脸上露出笑意,说道:“你到东王处来回送信,十分辛苦。虽然没能说动东王,却也给东王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本帅记着你这件功劳,待你再立下新功,我一定向东王保举你做军帅。好了,你归入营中吧,好好休息下,咱们马上就要撤军了。” 周庭森转忧为喜,再三拜谢而去。 第91章 逢迎北王 太平军后卫军由北王韦昌辉统率。他本人坐镇水营战船,走水路。长江两岸各有陆师夹江而过,护卫水营。 太平军行军规矩,凡是沿大江大河行军,则兵分三路,以水营运送辎重,另有两路陆营夹江而行,水陆并下,互相支援。 韦昌辉是北王六千岁,地位尊贵。他路过九江,吴捷照例要到江边迎接,邀请他下船歇息。 也许是后卫军并不急着行军,也许是在船上坐久了,韦昌辉下令在九江停船休息。 吴捷见状,只好迎接韦昌辉下船,准备好生招待。 韦昌辉加入拜上帝会颇为投机,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因此跻身高位。当时,韦家是广西桂平县的客家地主,刚刚暴发不久,又极为吝啬,为当地官绅所不容,几乎不能立足。 与洪秀全一样,韦昌辉读过书,屡试不第。韦家有钱,韦父便为他捐了个监生,韦昌辉得与官绅往来。为庆贺此事,韦家在大门前挂了个“成均进士”的门匾。 “成均”指满清最高学府国子监。“成均进士”泛指为进入国子监学习的人,也即“监生”,是捐纳监生的遮羞称呼。 仇家乘夜将“成均”二字削去,诬告韦昌辉僭称“进士”,这在当时可是大罪。韦昌辉下了大狱,受尽折磨,再无脸面在当地立足。 恰巧南王冯云山路过金田村借宿,乘机说服韦昌辉加入拜上帝会。韦昌辉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入了拜上帝会,倾尽家财支持拜上帝会。 当时拜上帝会一穷二白,韦昌辉的加入极大地促进了拜上帝会的发展。拜上帝会以金田村韦家为总部,在韦家秘密打造武器。太平军金田起义,便是在韦家发动起来的。 因着这个缘故,韦昌辉获封北王六千岁。随着南王冯云山、西王萧朝贵的先后战死,首义五王只剩东王杨秀清、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韦昌辉也成为太平天国第三号人物,地位仅在杨秀清之下。 石达开年纪太小,又嗜好领兵打仗,没有什么政治野心。但韦昌辉一向阴柔奸诈,家族兄弟众多,甚为杨秀清所忌。 他虽然灵活机变,却不善于打仗,没什么大的本事。加之杨秀清猜忌他,便让他负责全军后勤,不给他机会打仗立功。 此番从武昌至金陵,前卫军主帅为石达开,韦昌辉反而担任后卫军主帅,便能看出韦昌辉的尴尬地位。 日后,天京事变,韦昌辉正是罪魁祸首。韦昌辉借洪秀全密诏,屠杀杨秀清及东殿党羽两万多人,又杀了石达开全家,自己也落得被杀的悲惨下场。 吴捷恭迎韦昌辉下船,便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生怕被这个阴险之人拿住把柄。 韦昌辉看到吴捷为他准备的八抬大轿,脸上便露出一丝嫌弃。 吴捷见状,赶紧说道:“北王殿下,九江地方简陋,这便是九江城最好的轿子了,还请北王屈尊将就。” 满清礼制,地方官三品以上才可以乘坐八抬大轿。偌大一个九江城,只有九江镇总兵是个正二品武官。这顶轿子,便是九江镇总兵的官轿。 韦昌辉马上换上一副笑脸,说道:“还是咱太平军威风,本王可以乘坐二十四抬大轿,比清妖头咸丰还要威风。” 确实,满清皇上的轿子为十六抬大轿。 既然轿子简陋,韦昌辉也就不坐了,对吴捷说:“咱们到江边随便走走吧。” 吴捷心里暗舒一口气,向邹世安使了个眼色。邹世安会意,赶忙安排人手设置大帐,准备美味佳肴,预备在江边招待韦昌辉一行人。 吴捷陪韦昌辉在江边转了转,远远望了下清军向荣部的营垒,就近看了下左七军新练成的骑兵营。 韦昌辉言语不多,只是随口问东问西,并不发表言论,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他左右都是亲信,多是年轻彪悍之人,吴捷大都不认识。 过了半个时辰,韦昌辉终于疲倦,说要回船歇息,准备扬帆启程。吴捷趁机说道:“北王殿下,我已准备了一桌美味佳肴,请北王屈尊品尝。另有几十桌好菜好肉,何不请兄弟们饱餐一顿?” 韦昌辉笑笑,说道:“亏你想得周到。也罢,既然下来了,就让兄弟们吃点东西吧。” 于是,吴捷带韦昌辉等人进了大帐,将韦昌辉迎上主位。大帐内正烧着炭火,把帐内烘得暖洋洋的。 众人从寒冷的户外来到帐内,瞬间变得暖和舒服起来,气氛也似乎融洽了许多。 吴捷这边有邹世安和康可铨作陪。韦昌辉那边都是陌生人,经过韦昌辉介绍,才知道他们是北王弟弟韦俊、侄子韦以德、侍卫张子朋。 这三人既是北王亲信,也是北殿大将。韦俊谋略双全,韦以德作战勇猛,张子朋心狠手辣。 既然宴请韦昌辉,少不了要准备美酒。吴捷从食盒里摸出一坛白酒,说道: “北王殿下,卑职不揣冒昧,斗胆向您敬献一坛美酒,不知……” 说到这,吴捷停住了,笑着看向北王。两人并不熟悉,吴捷却不顾天王禁酒令,贸然搬出一坛美酒,确实需要十分的勇气。若韦昌辉摆清高,不按套路出牌,也可以指责吴捷不遵天王法令。 不过,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开口不骂送礼人”。况且,吴捷还是东王杨秀清殿下的大将呢。 韦昌辉愣了一下,很快便满脸笑意,说道:“老弟美意,本王就受之不恭了。” 看样子,韦昌辉也是好酒之人,大概坐船已久,长时间不闻酒香了。此人年轻时也是个浪荡子,早年赴府城考试时,一时手痒参与赌局,最后把身上的长衫都输掉了。 如今,韦昌辉时年二十七岁,身处太平军高层,他逐渐变得阴险、奸诈,喜怒不形于色。可年轻时的好赌、贪婪、投机等恶习仍然深植在他的心底,并将在天京事变时集中暴发出来。 于是大家喝起酒来。 与太平军其他领导人不同,韦昌辉出身地主家庭,不曾吃过苦,因而生得面目白皙,眉清目秀。只是他颧骨很高,双眼内陷,是典型的阴险、刻薄之相。 喝过酒后,韦昌辉面目绯红,话也多了起来。他说: “此番我作后卫军主帅,得吴老弟守卫九江,再无后顾之忧。别看清妖头向荣手下有上万大军,即也只能龟缩不前,眼睁睁看着我们东进金陵。” 张子朋马上附和他,说:“北王殿下威名远播,清妖听说北王过来,还敢过来撒野?” 韦家人丁兴盛,仅近系亲族就有几百口。韦昌辉并非韦家长子,年纪轻轻便成为韦家族长,确有过人之处。他打仗很勇猛,但不太讲究策略,往往牺牲很大。 论军事才能,韦昌辉大概在秦日纲之上、石达开之下。 看着韦昌辉和亲信得意洋洋的样子,吴捷心里便有些不喜。正是此人发动了天京事变,屠戮两万多东殿精锐,使太平天国元气大伤。可以说,韦昌辉正是太平天国运动失败的罪魁祸首。 可转念一想,天京事变后,石达开出走,太平天国人才凋零。陈玉成、李秀成两人,不正是在那时迅速崛起的吗? 这半年多来,吴捷深有感悟,历史大势难以抵挡。唯有顺势而为,才是英雄本色。既然自己无力阻止天京事变,何不利用天京事变,火中取栗呢! 想到这儿,吴捷压制住心中的厌恶,他抬起头,猛地看到韦俊正盯着自己。 韦俊也是个悲情人物,天京事变后,他受到韦昌辉牵连,不得不投降清军。此人很有才干,是国宗中少有的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物。(太平天国国宗为首义五王的王亲国戚。) 吴捷换上一副真诚的笑容,冲韦俊笑了笑,然后奉承起韦昌逃。他说: “北王殿下英明神武,向荣屡屡败于天军,怎会是北王的对手?吴某倾慕北王已久,今日有机会瞻仰北王风采,实在三生荣幸。来,我敬北王一大杯酒。北王,您随意。” 说罢,吴捷不由分说,换上一只大杯子,斟满烈酒,一口干掉。 康可铨和邹世安见状,也纷纷换上大杯,敬北王酒。 韦昌辉喜出望外,连声叫好。 【作者题外话】:此书马上要出新手区了,欢迎各位读友投票、评论、点赞、提出宝贵意见! 第92章 归入先锋 2月26日清晨,左七军拔营,开始顺流而下。 经过太平军的扫荡,九江下游的清军纷纷溃败。吴捷在九江又筹得上百民船,让骑兵营也全部上船。左七军全军乘船,直追先锋军而去。 罗大纲和赖汉英早在24日便夺取了安庆。安庆是当时的安徽省会,地处金陵上游,是长江下游交通枢纽、兵家必争之地。安庆一失,能够屏护金陵的只有芜湖了。 28日,左七军先锋抵达安庆。此时,韦昌辉的后卫军正在安庆一带集结休整。 吴捷并不在安庆停留,继续向东进军,先后越过后卫军、中军,于3月2日进抵铜陵,在此追上赖汉英、罗大纲,归入先锋军序列。 赖、罗二人在铜陵县城为吴捷接风。三人相见,甚是高兴,有说不完的话。 一见面,吴捷便问起安庆之战的情景。他说:“安庆为安徽省会,又是金陵锁钥、长江江防要点。罗大哥和赖国舅智勇双全,不知怎么打下的安庆?” 说起安庆之战,罗大纲眉飞色舞,向吴捷简要叙述了安庆之战的经过。原来,守安庆以守小孤山要塞、宿松县为要。眼见太平军大军压境,守卫小孤山、宿松县的清军一触即溃。 罗大纲笑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说:“老弟,你可别不信,这小孤山要塞,我们先锋军一枪没放就拿下来了。” 吴捷笑着说:“原来清妖如此不中用,一听到大哥和国舅的威名,就忙不迭地逃跑了。” 小孤山要塞、宿松县一失,安庆门户大开,太平军得以长驱直入,直逼安庆。 清朝钦差大臣、两江总督陆建瀛首先溃逃,仓皇逃往下游。主帅一逃,安庆城内的文武大员更加动摇。 安徽并不富裕,安庆城也不大,城墙高不到两丈,城内外只有四千多兵勇,根本抵挡不住太平军的虎狼之师。 安徽巡抚蒋文庆本想移师庐州,可他是巡抚,有守土之责,不能轻易离城。此人总算有些胆量,没有擅离职守。 安庆城内存有饷银五十万两,蒋文庆委托安庆知府将饷银运到庐州,以图后举。但知府胆小,自己先逃出了城。布政使见状,自告奋勇去押运饷银,实则步知府后尘,只身仓皇逃命。 24日清晨,太平军罗大纲、赖汉英部进抵安庆城南,在长江北岸登陆。 讲到这,罗大纲洋洋得意,问吴捷道:“老弟,你知道我们先锋军是怎么进的安庆城吗?” 吴捷当然不知道了。 罗大纲说:“老弟绝对想不到。我们在城南百姓家借了数具梯子,又在军中招募五十个牌尾,由陈丕成率领,乘着夜色爬上了南门。城头上的清妖还要抵抗,奈何陈丕成甚是悍勇,一人解决了两个清妖。 “其他清妖见状,纷纷跳下城头。陈丕成打开南门,天军一拥而入。城内清军不敢抵抗,从城北夺路而逃。安庆城防瞬间瓦解,先锋军再次夺下坚城。” 又是陈丕成,小小年纪便立功无数,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矣。 吴捷忍不住问道:“大哥,陈丕成今年就要脱籍成‘牌面’了吧。” 太平军兵制,童子兵十六岁之前称“牌尾”,满十六岁之后脱籍,成为“牌面”,也即正式军人。 陈丕成正是日后大名鼎鼎的英王陈玉成。 罗大纲说:“不错,他今年就要满十六岁了。待夺了金陵,天王必会大赏功臣。陈玉成有叔叔陈承镕作奥援,又智勇双全,将来成就不会小。” 若能争取陈丕成加入复兴会,无疑也是件大功劳。吴捷眼神一动,被罗大纲逮个正着。像是读懂了自己的心思一样,罗大纲说道: “陈丕成心气太高,又迷信拜上帝会,为人精明,我不能把他放在身边。而且,他叔叔陈承镕和天王、东王走得很近,深得二人信任。此人做我亲兵一年多,对我还算忠心,但我始终不敢信任他。等他脱籍时,我得把他打发到别处去。” 吴捷点点头,由陈丕成想起李寿成,说道:“我在九江时,遇到一个将才,名叫李寿成,现在胡以晄丞相手下做先锋。此人虽是个旅帅,但有大才,不知两位大哥是否听说过?” 赖汉英点点头,说道:“从武昌出发时,我在北路军佐助胡丞相,见过李寿成。此人确是个人才,只因资历太浅,名声还不显赫。” 吴捷看了眼赖汉英,笑道:“我在九江时极力笼络他,向东王保举他,又送给他一百捻子。他在军中没什么根基,两位大哥日后遇到他,可以尽力笼络他,鼓动他加入复兴会。” 罗大纲若有所思,说道:“你二人既说他是人才,他必有过人之处。到时我留心便是,若有机会,便想办法笼络他。只是,老弟好不容易招到五百捻子,一出手就送出去一百个,未免太阔绰了。” 吴捷笑笑,便把捻子犯上作乱、李寿成及时救驾的事说了一遍。罗、吴二人感叹不已,称赞吴捷处置得当。 正是中午,到了开饭时间,亲兵送来酒菜,三人边吃边聊。罗大纲想起钱粮的事,说道:“吴老弟,你猜下,我这次和赖国舅打下安庆,缴获多少钱粮?” 罗大纲喜欢卖弄,吴捷了解他,只推说不知,催促他快讲。罗大纲说: “安庆城内藏有饷银近五十万两,制钱四万余串。府仓、太湖仓、常平仓三座粮仓,共有米谷三万余石。另有大炮、弹药、军械、辎重等无算,真可谓收获满满。” 安庆是安徽的省城,城内藏有钱粮无数。先锋军缴获如此巨大,也无需大惊小怪。 只是,按照太平军的“圣库”制度,一切缴获都要纳入圣库,由典圣库等统一调配物资。实际上,各路军头往往私自截留缴获的物资,这已是太平军中没有公开的秘密。 吴捷当然要奉承罗大纲一顿,好讨他的欢心。 赖汉英接着说:“我和大纲决定,截留二十万两白银,留做复兴会活动经费。” 这是公事,吴捷也不推脱,说道:“有经费是极好的。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弄块根据地。我估计,等天军打下金陵,就要发动北伐、西征。到时候,咱们一起努力,争取拿下九江,做为复兴会的大本营。” 赖汉英想了想,说道:“天王这边,我会向他进言,帮助老弟镇守九江。至于北伐嘛……” 赖汉英犹豫不语。罗大纲接下话茬,说道:“天军定都金陵,孤军北伐,凶多吉少矣。咱们千万不可参加北伐,西征却是可以的。” 吴捷眼前一亮,为罗大纲的见识所折服,说道:“东王可以不留人守九江,却不应该不留人守安庆。这安庆是金陵门户,守住安庆,就能阻挡住向荣、琦善的大军。此时弃守安庆,等打下了金陵,还得回过头来和清妖争夺安庆,难免又要大费周折。” 此刻,太平军中军在池州,后卫军还在安庆。 清军共有两支生力军,颇能战斗。一支由钦差大臣琦善率领,正在庐州一带逡巡不前。另一支由钦差大臣向荣率领,正在九江一带逡巡不前。 琦善和向荣都是官场老油子,对当前局势洞若观火。太平军五十万大军,水陆齐下,清军根本守不住金陵。若他们不自量力,胆敢前往金陵支援,必将玉石俱焚。 曾国藩评价当前的局势,说清军假若援助金陵,则“先到先败,后到后败,同到同败,不到不败”。向荣和琦善都深谙此中奥秘,两人称病不前,试图保存己方实力,进而保住自己的顶戴。 客观来说,这的确是二人解决当前困境的“最优解”。二人称病不前,坐视金陵陷落,却也保存了各自的实力,为清廷保留了有生力量。 日后,二人分别在扬州、金陵近郊孝陵卫,组建清军江北、江南大营,长期围困天京,成为太平军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靥。 洪杨二人已经决定放弃安庆重镇,全军进攻金陵。 若说放弃九江,尚能理解。但安庆离金陵近,放弃安庆实属不该。这个决定,未免暴露了杨秀清战略眼光不足的毛病。 三人也为此叹息不已。 第93章 铜陵有铜 吃过午饭,吴捷、罗大纲、赖汉英仍在闲聊。亲兵来报,说有个天地会的头目求见罗大纲。 罗大纲正和吴捷、赖汉英聊得尽兴,见有人过来打扰,便有些不耐烦,把帖子随手丢在一边。 罗大纲之所以能充当前卫军先锋,除了熟悉水战之外,也在于他是天地会大舵主,在天地会有很有威望。 根据洪杨二人的指示,先锋军自进入安徽境内后,每打下一地,便大力宣传,允诺将来平分土地,争取百姓支持。除此之外,他们秋毫无犯,杀富济贫,将富余的粮食分发给百姓,从百姓手中高价收购紧缺物资,得到老百姓的热烈拥护。 太平军威名远播,蛰伏已久的天地会也活跃起来,起而响应太平军。例如,皖南太平府的天地会便公开使用“天德”年号,大张安民布告,武装起义。失败后,他们便成群结队加入太平军。 罗大纲既是太平军先锋,又是天地会大舵主,正是天地会党投靠太平军的最佳人选。 眼见罗大纲将那拜帖置之不理,那亲兵便有些不安,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罗大纲见状,便有些生气,骂道:“你小子是不是拿了人家的好处?说,那人给了你多少银子?” 华夏陋习,求见上级要馈送“门包”。罗大纲行走江湖四十年,对此一清二楚。 那亲兵脸上露出一丝惶恐,说道:“大帅恕罪,小人不敢欺瞒大帅。那天地会头目十分会来事,硬塞给小人十两银子。小人见他气质不凡,便答应为他转递帖子。那十两银子,小人已经交给卒长……” 他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被罗大纲几句威吓,顿时抖落得干净。罗大纲笑笑,说道:“十两银子就把你收买了,没出息。” 吴捷扫了眼帖子,见那字写得稳健有力,不觉留了神,说道:“大哥威名赫赫,既有英雄慕名过来,何不见见他呢?” 罗大纲拿过帖子,看了眼,轻声念道:“天地会狮子山堂堂主程险峰。字写得倒不错,不知是他本人写的,还是别人代笔的。也罢,请他过来瞧瞧。” 没多久,程险峰便过来了。此人年纪四十左右,虽是天地会头目,却颇像个儒生,举止沉稳,虽谨慎而大方,一副精明老练的样子。 程险峰见过罗大纲,使用天地会礼节行礼,而后说道:“晚生见过罗大帅。久仰罗大帅威名,今日一睹大帅尊容,晚生三生有幸。” 罗大纲见他举止得当,落落大方,不觉心中欢喜。还过礼后,他又把吴捷、赖汉英介绍给程险峰,免不了一番吹嘘,唬得程险峰不辨真假,再次向吴捷、赖汉英行礼。 程险峰也简要介绍了自己,说自己读过书,无意举业,后见官府腐败,毅然加入了天地会,现在正是狮子山堂的堂主。 寒暄完毕,程险峰开门见山,说道:“三位大帅,晚生此番不揣冒昧求见,实因有一言相劝,不知当讲不当讲。” 罗大纲见程险峰并非有求于他,也不是要投军,颇有些意外,不觉端正了坐姿,说道:“老弟但说无妨。” 程险峰显然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得到罗大纲允许,便侃侃而谈道:“天军从武昌顺流而下,剑锋遥指金陵。” 吴捷心想,这是明摆着的事,明白人都能看得出来。却听他继续说道:“既以金陵为都,就应占据长江上游,取高屋建瓴之势,就应占据沿江要点,尤其以安庆、九江、芜湖三城最为紧要。” 这话就显着水平了。不过,但凡熟读史书,熟悉长江地理的,也能看出这一点。 程险峰见三位大帅听得真切,心里有了底气,继续说道:“铜陵虽是座小城,却地处安庆、芜湖之间,亦不能不重视。不知三位大帅是否知道,此地矿产丰富,铜矿、煤矿、铁矿众多。尤其是铜矿,含铜量高、埋地较浅,三千年来开采不绝。城南铜官山、狮子山一带,矿井林立,矿工无数。” 铜陵以产铜得名,早在商周时期,华夏先民便在此开采铜矿,是华夏最重要的产铜基地之一。 在当时,铜属于贵金属。民间日常使用货币,便以“铜钱”为主,只有交易价值较高的商品时,才会使用到白银。 “铜钱”好坏,便在于含铜量的多寡。一般来说,王朝振兴时,国家财政富余,铸钱的含铜量高。王朝衰退时,国家财政拮据,朝廷便会在铸钱上下功夫,在铜钱中加大铁、锡等贱金属的含量,使得铜钱价值缩水。 咸丰年间,国家内忧外患,连年用兵,财政极度拮据,户部铸钱掺杂大量铁、锡,货币信用贬值。铜钱对白银的兑换比例一降而降,而西方银元也趁虚而入,在民间逐渐流通起来。 罗大纲思索片刻,说道:“铜陵产铜,若能得到铜陵,日后开采铜矿,铸钱、铸炮都有了原料。此事事关天国兴亡,应该早作预备。” 赖汉英也说:“不错,清妖的铜钱成色太差。若我天国使用精铜铸钱,必能压过清妖,使天国货币广为流通。而且铜炮质量远远优于铁炮,这采铜之事,非同小可。” 当时,钢铁冶炼技术还不成熟,冶炼出来的生铁杂质太多,以生铁铸为炮身,非常容易炸膛。而铜金属较为稳定,冶炼产生的杂质较少。另外,铜金属的延展性较好,不容易炸膛。 因此,当时铸炮以铜炮为最优。但铜炮成本太高,一门一千斤重的铜炮,仅精铜原料就至少要一千斤。一千斤精铜原料,至少价值一千两白银,更不要计算额外的铸炮费用了。 罗大纲、赖汉英都阅历丰富、见识宏远,能够认识到占据铜陵的重大意义。但吴捷来自现代,对此另有一番认识。 皖南矿藏丰富,举其大者,有铜陵的铜矿、休宁的煤矿、马鞍山的铁矿。这三者,都是成色好、易开采的富矿,为华夏所罕见。即便现在,也在华夏举足轻重。 尤其是煤、铁,更是现代工业的核心原材料,不可一日或缺。 历史上,太平天国忙于征战,无力开采这些矿藏。但吴捷自从创建了复兴会,连续招揽人才,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他自己也雄心勃勃,决心干出一番大事业。 休宁、铜陵、马鞍山都靠近长江不远,可得长江航运便利。日后复兴会要振兴华夏,非大兴工业、大办工厂不可。程险峰熟悉铜陵地理情况,谈吐不俗,又有反清志向,不正是送上门的人才吗? 想到这,吴捷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说道:“险峰兄,你是读书人,怎么对铜陵的铜矿如此热心?” 罗大纲、赖汉英见吴捷突然称程险峰为兄,不禁把目光都投向了吴捷。看吴捷那兴奋的样子,也许他另有高见。 程险峰谦让一番,说道:“实不相瞒,敝人祖上世代在狮子山经营铜矿,在铜陵也算是个富商。明末清初时,江南抗清义士蜂起,我家先人毁家纾难,资助南明左佥都御史金声、东林党复社领袖吴应箕等人在徽州、宁国起事,举旗抗清。 “是时,我家男丁踊跃参军,在金声旗下战斗,又以铜矿为基地,打造武器。事败后,我家男丁屠戮大半,清妖又夺了我家的铜矿,将铜矿委给八旗的包衣。我家自此没落,祖宗传下规矩,永不得做清妖的官。眼下天军兴起,满清倾覆在即,敝人愿意加入天军,从此为大帅效力。” 众人感慨不已。罗大纲正要说话,吴捷向他使个眼色,抢先说道:“险峰兄原来是忠良之后。想当年,金声、吴应箕被俘后义不偷生,死得何其壮烈。险峰兄谨守祖宗遗志,殊为可敬。然而,险峰兄想加入天军,其实不如留在铜陵。这非是我们不愿接纳兄,实因我等另有要事委托险峰兄。” 史载,南明抗清义士金声、吴应箕战败被俘后,清?王多铎、两江总督洪承畴顾忌其名望太大,暗示两人出家,可保不死。金声、吴应箕怒斥敌酉,慷慨就义。 没想到,程险峰祖上竟能追随金声、吴应箕抗清。 他面露疑惑,却听吴捷继续说道:“咱们要反清,也要复兴华夏。而复兴华夏,非兴办工厂不可。险峰兄祖上便经营铜矿,熟悉皖南一带的矿藏。将来我们夺得天下,必要开发矿藏,兴办工厂。此事需要未雨绸缪,我们便想资助险峰兄一万两银子,请险峰兄帮我们玉成此事。” 程险峰面露喜色,犹疑地问:“敝人愿意效力,只是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吴捷不假思索地说道:“首先是招募人才,尤其是采铜、冶炼、经营等方面的人才。其次是调查矿藏,又以休宁的煤矿、马鞍山的铁矿、铜陵的铜矿最为紧要,弄清楚其位置、分布、交通等。” 程险峰稍微明白了些,试着说道:“此事难也不难,只是牵涉甚广,需要下一番苦功夫不知大帅能否选派一二精干人才,时刻指导帮带敝人,帮我联络诸位大帅。” 吴捷和罗大纲、赖汉英相视而笑,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可以,到时我选派一二干将,伴随你左右,遇有难事,可派人联络我们。另外,我们军中有个秘密团体,名叫复兴会,以复兴华夏为目标,我三人可为兄作保,请兄加入复兴会……” 第94章 芜湖水战 先锋军攻占铜陵,下一站便是芜湖了。 芜湖是金陵上游的最后一道屏障,芜湖一失,金陵便门户洞开了。 清军方面,负责与太平军缠斗的主要是三位钦差大臣:琦善、向荣和陆建瀛。 琦善和向荣手中兵力最厚,最能战斗,一个在江北,一个在江南。咸丰皇上严旨催促琦善和向荣,要他们追击太平军。他们各自称病不前,军中又欠饷多月,咸丰无可奈何。 陆建瀛是两江总督,负有保卫两江的重任。可他在安庆之战中仓皇逃命,表现太差,为士人所不齿。他见属下兵勇太少,便主张收缩兵力,专防芜湖水路,其他沿江要隘、陆路统统弃守。 这未尝不是明智之举。但江苏巡抚杨文定垂涎总督之位已久,又瞧不起陆建瀛,带头反对他。陆建瀛刚愎自用,动用钦差大臣大权,强行改变江防部署,将兵力集中在芜湖下游的东、西梁山。 如此以来,陆建瀛便得罪了南京城内的文武大员。江苏巡抚杨文定率先参劾他。尔后,江宁将军祥厚、江南提督福珠洪阿、江宁副都统霍隆武、江宁布政使祁宿藻联合参他。 就连镇江都统文艺、漕运总督杨殿邦都反对陆建瀛。杨文定身为巡抚,借口与总督不和,主动要求守卫大运河漕运,出城奔往镇江。 巡抚出逃,总督刚愎,底下不服。清军如此内斗,怎能守住芜湖、金陵? 却说陆建瀛收缩清军兵力,在芜湖下游处的东西、梁山集中布防。清军水师战船船体大、火力强,与太平军民船相比,具备压倒性优势。 太平军先锋军在铜陵停留两天,为接下来芜湖之战做准备。3月4日上午,陈丕成率领斥候归来,向赖汉英、罗大纲、吴捷三位汇报军情。 他十分兴奋,得意地说:“诸位大帅,小人已经侦察明白。清妖江防十分空虚,荻港为芜湖江防第一道防线,此刻没有一兵一卒。不但荻港如此,就连芜湖城周围也没布置兵力。咱们先锋军可以长驱直入,先把芜湖拿下。” 看陈丕成得意洋洋的样子,似乎芜湖城已是囊中之物。罗大纲骂道:“笨蛋,你知道什么,还在这儿高兴呢!” 罗大纲喜欢骂人,但对他来说,骂部属是一种亲昵的表示。若是他对部属客气起来,部属就得小心了。 陈丕成一脸疑惑。 吴捷笑着说:“小子,罗大帅这样说,其实另有深意。你想想,清妖兵力单薄,假如他们沿长江处处设防,则处处空虚。咱们先锋军有上万精兵,打他们岂不易如反掌? “如今,清妖把兵力集中到一处,他们借助地形,在高处设置炮台,又有水师战船优势,便可与我一战。你觉得,是让他们处处设防好,还是集中设防好?” 陈丕成恍然大悟,瞬间转喜为忧,说道:“小人明白了。多谢吴大帅指点。” 赖汉英问他道:“清妖具体是怎么布置的?水师兵力如何?你可曾打探清楚?” 对此,陈丕成胸有成竹,他说: “回国舅的话,清妖兵力都集中在芜湖下游的东、西梁山,这是一处沿江的险隘。他们已经孤注一掷,荻港、芜湖城、芜湖入苏官道等要隘全部弃守不要,将水师、陆师全部集中在东、西梁山附近,约有兵力五千人。 “清妖在东、西梁山号令不齐,陆师、水师之间彼此不相联络。陆师都是从荻港、芜湖城撤回来的,正在梁山忙着挖堑壕、筑墙垒、设炮台。清妖士气低落,雇民夫干这些杂活,至于堑壕挖得怎么样,也没人管。 “军官又克扣民夫的钱,那些民夫也没人好好干活。直到现在,仍未设置好岸防火炮。水师倒有些厉害,主要有艇船三四十艘,另有舢板、师船上百艘。这艇船尤其厉害,吃水重,载有洋铁炮,火力猛。” 太平军并不怕清妖,唯独怕清妖的艇船。以太平军的民船对付清妖的战船,几乎没有胜算,只能想办法智取。 看着罗大纲和赖汉英陷入了沉思,吴捷建议道:“依我看,咱们还是采用诱敌深入之计。先在上游埋伏下战船,然后派敢死队过去挑衅,诈败,引诱艇船追击。 “等他们中了伏,咱们再一拥而上,发挥数量、士气优势。清妖一向怯战,只要咱们顶住艇船攻击,待他们弹药耗尽,必定望风而逃。” 赖汉英点点头,说道:“清妖艇船快,舢板慢。只要咱们拖住了艇船,就能围歼舢板。以清妖败不相救的尿性,只要舢板一败,清妖全军必会争先溃逃。” 罗大纲缓过神来,对陈丕成说:“小子,你马上要年满十六岁,也要成为‘牌面’了。这次芜湖、金陵之战,你还得多加用心,立下几个大功劳,我好奏明东王,保举你一个美缺。” 陈丕成早就盼着脱籍了,罗大纲已经给他画过好几次大饼。此刻他即将年满十六岁,心情更加殷切,说道:“多谢大帅栽培,小人一定尽心尽力,求大帅赏我做个先锋,让再给我一次立功的机会。” 罗大纲笑笑,答应了陈丕成,然后把他支走,对赖、吴二人说道: “此战倒也不难。我是担心,清妖全力防备水路,陆路空虚。芜湖至金陵陆上有官道,一路坦途,林凤祥的南路军又兵强马壮。咱们在水上和清妖拼命,倒让林凤祥他们捡了便宜。” 赖汉英叹口气,说道:“杨秀清安排林凤祥等东殿大将走南路,本就是考虑到金陵在长江以南,让他们抢占首功。咱们也无需介意,尽忠王事罢了。” 3月4日三更,芜湖水战爆发。 太平军水师敢死队由陈丕成率领百艘师船,从芜湖疾驶而下,到梁山江面诱敌。 清军水师由江南福山镇总兵陈胜元统率,他早有防备,派船迎击。 同时,林凤祥率领陆师,沿长江南岸向芜湖下游进发,矛头直指清军梁山要塞。 5日酉时,陈丕成率领的水师敢死队抵达四合山江面,与清军水师遭遇。清军抢先开炮,太平军毫无还手之力,当场损毁三艘师船。 陈丕成见状,指挥敢死队边战边退。清军水师果然中计,陈胜元督率水师追击,击毁太平军师船十数艘。清军贪功,逐渐远离梁山防线,溯江至芜湖江面。 此时,埋伏在芜湖江面的上千艘太平军战船冒了出来,抵近攻击清军战船。 太平军战船虽多,但火炮少、威力小,更多采用射箭、勾挠等近战格斗方法。 清军战船虽少,但火炮威力大、射程远,可以远距离轰击敌人。 双方势均力敌,打成了平手。 仗打成这样,就看谁能坚持到底了。谁坚持住,谁就能获胜。 这次,清军也不含糊,和太平军激战一整天,死战不退。至夜间,清军弹药告罄,又远离梁山大本营,陈胜元不得不下令撤退。 清军已经战斗一天,早已筋疲力尽。此时听到撤退命令,个个争先恐后,撤退变成了溃退。艇船、舢板、师船各自航速不同,本应互相支援,方能全身而退。 但败退之下,清军各自只顾逃命,哪还顾得上同袍、上级。艇船、舢板、师船各自逃命。太平军船多,航速又快,死死咬住敌船。 陈胜元无法约束部下,只能亲自断后,竟被太平军炮火所伤,当场毙命。 陈胜元是清军中难得的忠勇战将,熟悉水战。他死后,金陵江防更加空虚。 太平军趁势追击,越战越勇,从芜湖战至梁山,顺利攻占梁山要塞。 通往金陵之路,彻底畅通了! 第95章 林凤祥攻城失误 金陵城虎踞龙盘,“襟三江而带五湖,包东吴而连北越”,是江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战略位置非常重要。 满清赖以生存的税赋、粮食大半取自江南,依靠长江、大运河输送北上。太平军夺占金陵,就能进一步占据镇江、扬州,切断大运河漕运,威胁满清统治根基。 但要攻克金陵,决非易事。 满清在金陵驻有绿营、八旗重兵,总兵力仅次于燕京。 金陵城墙高濠深,“东有钟阜之高,西有长江之险,南连峻门,北枕后湖”,坚不可摧。 当年明太祖朱元璋营建金陵,不计工本,将金陵打造成华夏最坚固的要塞。时至今日,金陵城规模不减当年,周长近百里,内筑满城,驻有数万旗人。 经过一番努力,清军在金陵城内外纠集两万余人。若指挥得当,或可与太平军一战。 之前,清钦差大臣、两江总督陆建瀛专防水路,陆路防御空虚。太平军南路军沿长江南岸行进,如入无人之境,进军速度竟比水军还快。 3月6日,南路军先锋李开芳部进占金陵南面门户江宁镇。同日,水师先锋进占江浦县重要港口石碛镇。 7日,李开芳率南路军先锋进抵城南聚宝门外。 8日,水师水师进泊新洲、大胜关江面。 金陵之战,打响了! 加强金陵城防,首先要加强江防。若江防得当,则城北防御无虞。 清军水师虽然船少,武备废弛,但毕竟是正规水师,其战船还是能碾压太平军民船的。但水师先败于湖北武穴,再败于安徽芜湖,此刻已经胆寒,根本不敢接敌。 罗大纲、吴捷等人率水师长驱直入,占据新洲至草鞋峡一带江面,牢牢占据了水面控制权。 加强金陵城防,其次要占据城外险要。金陵虎踞龙盘,城外有雨花台、钟山等险隘。尤其是雨花台,是城南制高点。若能控制雨花台,便能掌握城南防守的主动权。 不出意外,清军正规军在城外要点驻扎,主力部署在雨花台,有三千人。若能坚守雨花台,必将给太平军造成威胁。 但陆建瀛又来神助攻了。金陵城大兵少,仅城门就有十三座,城墙垛口有一万多个。陆建瀛下令堵塞城门,防止太平军从城门突入金陵,减轻清军城防压力。 这样一来,城外的清军不干了。城门堵塞,他们进不了城,必被太平军所败。也不和陆建瀛商量,他们就擅自弃守雨花台,争相奔入城内。 至此,金陵城外天险尽失。 3月9日,林凤祥抵达金陵城外。他是南路军前卫军统帅,本来无权号令水营。但他兵强马壮,是此次攻城主力,召集众将开会时,便把水营赖汉英、罗大纲、吴捷也请来过来。 李开芳最先抵达金陵,熟悉前线战局,先向大家介绍当面敌情。最后,他总结说: “目前,清妖兵力全部龟缩在城内,仅在城外有部分练勇,都是米行的脚夫,不足为虑。其兵力有八旗四千,绿营五千,另有临时招募的团勇万余人,合计两万多人。清妖屡败,士气低落。清妖头陆建瀛与属下不和,势同水火。 “自我军进抵金陵后,我白天派人沿城鼓噪,晚上在驴子身上挂起油灯,驱赶驴子彻夜走动,搞得清妖人心惶惶。清妖整天在城头漫无目的地释放火炮,无非是为自己壮胆、浪费弹药而已。另外,我已派人伐取大木,制作云梯等攻城器具。” 林凤祥点点头,问赖汉英道:“国舅,咱们水师这边有多少兵马?” 赖汉英谨慎地说道:“目前,水师先锋刚抵达金陵城北,除去守备兵力外,可用于攻城的不到两千人。” 太平军虽然号称五十万大军,但真正能够打仗的不过四五万人,其余多是掳掠来的新兵、工匠、士兵家属等。 林凤祥想了想,叹道:“我们陆营先锋加上水营先锋,统共不到一万人。金陵城大,攻下来有难度呀。” 林凤祥作战非常勇猛,可惜难以独当一面。武昌之战时,他攻破城头而不入,就暴露出遇事不决的毛病。日后,杨秀清命他统军北伐,最终功亏一篑,全军覆没。 吴捷见状,便说道:“丞相大人无须丧气,清妖早已人心惶惶,无心战斗,所恃者不过城墙而已。咱们只要突破城墙,必能夺取金陵。愚以为,仪凤门位于城北,静海寺逼近城墙。咱们以静海寺为掩护,仍然采用穴地攻城之法,必能攻破仪凤门。” “不错”,罗大纲紧接着说道:“仪凤门紧临长江,靠近水师,可以方便得到水师援助。” 罗大纲心里也打着小算盘。若以仪凤门为突破口,水师近水楼台,方便立功。林凤祥即便想独占功劳,也不得不分功给水师。 林凤祥思考片刻,下定最终决心,说道:“各位,天国兴衰,在此一举。我、吉文元、水师三位同袍主攻城北仪凤门,李开芳辅攻城南聚宝门。 “另外,黄盖云扎营旱西门,朱锡琨扎营朝阳门,分别从城西、城东两个方向牵制清妖。大家齐心协力,争取在天王、东王到来之前攻下金陵。” 部署已定,太平军开始抓紧攻城。 城南,李开芳在雨花台高地设置炮台,日夜轰击金陵城,击毁聚宝门城楼。 城北,土营借助静海县房屋,日夜挖掘地道。 各处太平军不断骚扰城头清军,搞得守军日夜不得休息,疲惫至极。 另外,太平军还到处张贴告示,救济贫民、乞丐,向城内射入告示、劝降信等,瓦解敌军,争取百姓。 不久,水师大队抵达金陵,攻克江北浦口县。 清军文武大员在城内惶惶不可终日,守军更是怯敌如虎,根本不敢反击。 3月19日凌晨,仪凤门下一声闷响,太平军炸塌一段两丈多长的城墙。 土营在仪凤门下共挖了三条地道,设置了三个爆破点。按照计划,三个爆破点会同时爆炸,炸塌一段七八丈长的城墙。 此刻,城墙只塌了两丈多。事出反常,林凤祥也不管那么多了,当即指挥太平军突击队冲入城中。 他们正在攀越城墙缺口时,“轰隆”一声巨响,又一个爆破点爆炸了。突击队猝不及防,当场死伤近千人,仅有三百余人进入城中。 (碰巧的是,日后湘军反攻金陵,同样采用穴地攻城法,同样炸死了一千多个自己人。) 值此关键时刻,林凤祥又犯糊涂了。太平军突击队原有近三千人,在仪凤门死伤千余人后,城外还有一千五百人。 不出意外,仪凤门下还有一个爆破点没有爆炸。太平军胆寒,不敢突入缺口。 林凤祥本该指挥部下硬着头皮冲上去,但他遇事不决,试图等待爆破点爆炸。 这一等不当紧,城内清军反应过来,从四面八方赶到仪凤门支援。 势急矣,吴捷走到陈丕成面前,说道:“小子,我去年救过你一命。我且问你,你怕不怕死?你敢不敢带头冲入缺口?” 陈丕成一咬牙,说道:“卑职不怕死!敢!” 罗大纲也不向林凤祥请示,当即命令陈丕成率部冲入仪凤门缺口。 陈丕成虽然才十六岁,却勇如猛虎,带着部下就往城头缺口处冲。幸而仪凤门没有再爆炸,不然历史上可就再也没有英王陈玉成了。 林凤祥见状,恍然醒悟过来,指挥属下人马入城。 这时,城墙缺口处堆满了碎石砖砾,太平军需要爬过砖砾,才能突入城中。他们又担心脚下可能再次爆炸,突击速度难免降了下来。 清军也反应了过来,他们人多,又凭借城墙反击,太平军抵挡不住,从仪凤门缺口处败退下来。 林凤祥知道战机已失,只好下令撤退。 清军见状,向城墙缺口处投下沙袋,顺利堵塞缺口。 太平军主攻仪凤门,失利了。 幸而,突击队仍有三四百人顺利突入城中。他们虽然人少,最终扭转乾坤,使得陷入僵局的金陵之战柳暗花明,出现令人欣喜的转机。 【作者题外话】:承蒙读友建议,建立本书读友群776841727,欢迎各位读友入群,提供宝贵意见。 第96章 左七军再立新功 林凤祥指挥突击仪凤门失误,本也情有可原。 当时,仪凤门下很可能留有一枚地雷没有爆炸。若贸然突入缺口,可能会加重己方伤亡。若停顿观望,可以照顾将士心理,保全部属性命,但也将失去战机。 一将功成万骨枯。为将者,必须善于决断,宁可牺牲局部,也要争得大局。 从这一点上看,林凤祥是不合格的。此人刚猛有余,决断不足。可他是东殿大将,深得杨秀清信任,官居天官副丞相,官职仅在天官正丞相秦日纲之下。 杨秀清如此看重林凤祥,对他寄予厚望。可他并非帅才,不能独当一面。武昌之战、金陵之战中,林凤祥身为前敌主帅,指挥失当。杨秀清不以为然,依然对他信任有加,日后更是任命他为北伐军主帅,最终酿成更大的损失。 却说仪凤门这边,突击队只有三四百人顺利冲入城中,后续部队没有跟上。这数百名突击队员毫不气馁,迅速向北城鸡笼山、鼓楼岗两大要点奔去。 林凤祥麾下的将士都是广西老兄弟,非常强悍。这三四百个突击队员更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人数不多,身陷绝境,却个个逞勇,毫不退缩。 突击队员首先占领鸡笼山、鼓楼岗两个制高点,他们不顾人少,又分出近两队尖兵,各有数十人,一队进攻太平门,接应城外大军,一队试图进攻满城,打开满城之门。 满城是金陵城的内城,也即明朝时的“皇城”,城高墙厚,城内有四千多旗兵,五千余汉族壮勇,防御其为牢固。 这里是旗人集中居住的地方,旗人不分男女老幼,约四万人,全都走上城头防御。 满清制度,以八旗守卫重要城市,他们在城市中另筑“满城”,供旗兵和家属居住,不与汉人混杂。 经过成年累月的宣传,太平军与满人之间互相仇视。在太平军眼里,满人皆是妖,太平军不允许其投降,要将其诛戮殆尽。满人情知难逃一死,也做好了全城玉碎的准备。 以数十突击队员进攻数万旗人的满城,太平军疯了吧? 他们没有疯,他们信教虔诚,蔑视一切清妖。洪杨二人宣称,金陵即是小天堂。若太平军在金陵之战中战死,他们将升入大天堂,世代尽享天福。 正是这区区数十突击队员扭转了城北战局,使得战场形势急转直下。 他们在通往满城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清军最高统帅陆建瀛! 原来,太平军轰塌仪凤门,外城的文武大员、旗兵纷纷撤回满城。陆建瀛也想退进满城,被江宁将军祥厚严辞拒绝。 陆建瀛走投无路,只好原路返回。走到小营,恰巧碰到这拨太平军突击队。他的卫队、轿夫一看到太平军从天而降,顿时作鸟兽散。 太平军突击队先看到八抬大轿,再看到陆建瀛身着锦鸡官服,知道他是个二品文官,不是总督便是巡抚,当场乱刀结果了他。 突击队员终归人少,不敌城内清军。进攻太平门、满城的太平军先后战败,城北制高点鸡笼山、鼓楼岗亦告失守。突击队员或由仪凤门缺口逃出城,或躲入城垣下的树丛中。 然而,这支突击队员在城内的突袭收到了奇效,乘乱杀死陆建瀛更对战局产生关键性影响。 清军主帅一死,外城战事无人主持,局面更加混乱。尤其是,陆建瀛横尸街头,八抬大轿、锦鸡官服散落一地,卫兵、轿夫口无遮拦,到处散播主帅已死的消息。 一时间,总督战死、仪凤门被攻破的消息传遍了金陵城,清军人心惶惶,无心战斗。 太平军轰塌城北仪凤门,城西水西门的清军也分出兵力,前往仪凤门支援。城西战事本由东殿大将黄益芸负责,仅以少量兵力佯攻。 吴捷、罗大纲、赖汉英等水师先锋,本在城北仪凤门配合林凤祥的陆师。吴捷见仪凤门清军云集,知道这里难以强攻,便和罗大纲、赖汉英密议。他说: “罗大哥、赖国舅,仪凤门处清妖太多,咱们难以突破。我看水西门清妖不多,咱们干脆移师去水西门吧。” 罗大纲点点头,说道:“不错。林凤祥缺乏应变之才,还想在仪凤门强攻,肯定会造成不小的伤亡。咱们不是他的嫡系,跟着他只会当炮灰。” 既然罗、吴两人都这样说,赖汉英也不好反对,他说:“咱们是水师,不归林凤祥节制。到时我和林凤祥说一声,咱们精选两千精锐,从水西门攀墙过去。” 此时,天已大亮。吴、罗、赖三人率领两千精骑,驰至水西门外。见过东殿大将黄益芸,赖汉英说: “黄老弟,清妖都到仪凤门去了,水西门正空虚呢。林丞相那边正在和清妖血拼,吸引清妖注意力。我们三人率领两千精锐支援老弟,请老弟借我们十具云梯,咱们一起从水西门攻进去吧。” 黄益芸将信将疑,他兵力单薄,一直谨遵林凤祥命令,只作疑兵,不得轻易攻城。 吴捷赶忙说道:“益芸兄,你我都是东殿大将,大家同殿为官,理应相互扶持。清妖在水西门兵力单薄,只要咱们齐心协力攻下水西门,就能攻入金陵。这是不世奇功,此时犹豫,更待何时!” 听过吴捷的劝说,黄益芸怦然心动,他一咬牙,说道:“也罢!咱就冒险试试吧!” 有了黄益芸的云梯,吴捷攻城就有把握了。 尽管爬云梯攻城很危险,但攻上城楼就能立功,左七军上下立功心切,踊跃向前。 第一波敢死队,由左七军师帅周庭森率领。他是杨秀清的小舅子,正急着立功呢。吴捷曾怂恿他镇守湖口,杨秀清也勉励他挣下功劳。 周庭森一马当先,率领陈丕成等敢死队员,沿着颤颤巍巍的云梯向上攀爬。 城头清军见状,纷纷抬起火枪向下轰击。太平军又要爬梯子,又要向上仰攻,情势十分狼狈。他们的防御武器仅是一张浸湿的牛皮。 没多久,便有接二连三的士兵从云梯上摔了下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值此关键时刻,千万不能后退,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爬。只要有一个太平军爬上城头,顶住清军的反击,其他太平军就能源源不断地爬上城头,就能将清军赶至城下。 周庭森虽然头脑简单,却是极勇猛的。他率着一队不怕死的童子兵,灵活躲闪,终于爬上墙头。 清军全靠火枪,但火枪笨重,正从垛口伸出,瞄着城下的云梯,加之射速太慢,急切之间竟不能使用火枪反击。 周庭森使用大刀,手起刀落,连砍两个清军。身后的童子兵源源不断地爬上城头。这些童子兵受到拜上帝会的蛊惑,根本就不怕死,迎着枪口向清军冲去。 清军惊得目瞪口呆,守城主力本就去仪凤门支援了,留下来的清军兵力薄弱。加之太平军源源不断爬上城墙,他们胆战心惊,稍作抵抗便逃出了城头。 城门早就被清军堵死了。爬云梯入城太慢,必须尽快打开城门,接应城外大军入城。 这就要看康可铨了。他亲临前线,顺着云梯爬上城头,紧接着跑下城头,向城内的老百姓散发传单。康可铨声称,得到传单者可到城门处帮忙搬运沙袋,帮助太平军打开城门。届时,太平军会在传单上加盖凭证,保护百姓人身财产安全。 金陵老百姓拿到传单,踊跃争先。在老百姓的帮助下,太平军不到一个时辰,便打开了水西门。 吴捷、罗大纲、赖汉英等早已在城外按捺多时。水西门大门洞开,太平军一拥而入。 几乎就在同时,李开芳也使用云梯攻破聚宝门。 太平军大军开进金陵城外城。 经过一天激战,太平军清剿干净外城的清军。 金陵城内,只剩满城内的四万旗人,还在垂死挣扎。 【作者题外话】:承蒙读友建议,建立本书读友群776841727,欢迎各位读友入群,提供宝贵意见。 第97章 身世之谜 3月20日,经过一番血腥的战斗,太平军终于攻克满城。至此,金陵之战结束。 这天晚上,吴捷终于得空,回到城北左七军大营,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雲娘。 从九江至金陵,左七军一路乘船而来。到了金陵,左七军兵马下船,大营也扎在了长江边上。 连日征战,吴捷十分疲惫。他简单吃过晚饭,在江水拍打堤岸的涛声中,很快进入了梦乡。 五更时,吴捷睡醒。他正要出恭,听到营外一阵嘈杂的声音,便令侍卫亲兵过去探查。 不久,亲兵过来报告,说是巡夜的兵丁在江边碰到几个旗人。那旗人刚从金陵城中逃出,迷失了道路,误入吴捷营中。他们不肯束手就擒,和太平军发生战斗,死了两男一女,还剩一男一女。 吴捷睡不着了,满城之战的惨烈场景又浮现在脑海面前。 满城本是明太祖朱元璋营建的皇城,城池非常坚固。守卫满城的有旗兵四千、汉族兵勇五千,连妇女老幼都拿起武器上了城头。 杨秀清誓要杀尽满人,江宁将军祥厚则宁死不降,战斗极为惨烈。 杨秀清亲自指挥攻城,使用车轮战战术,日夜不息发起冲锋。这拨部队打残了,士兵累了,就换下一拨生力军上去。 无奈满城城高墙固、弹药充足,太平军始终攻不进去。一整天下来,太平军损失惨重,在城墙下丢下一千多具尸体。 杨秀清随即变换战术,诡称假若满人投降,准其保全性命。 满人见识过太平军的凶残,又多年未经战阵,不少百姓意志动摇,退下了城头。江宁将军祥厚总算还有骨气,坚决不肯投降,亲自登城抗击太平军。 太平军见状,便一边放火焚烧满城外的民居,一边向满城内释放火箭、毒烟。他们以烈火、毒烟为掩护,将战友的尸体堆叠在一起,尸山直逼城头。 战至次日下午,西门清军率先崩溃,太平军趁势突入满城。 拜上帝会宣称,旗人为狐妖后代,一切旗人都为妖魔,杀妖可以升入天堂。太平军进入满城后,见人就杀,一个活口不留。 部分旗人从东门遁走,杨秀清发出谕令,捉拿一名旗人,赏银五两。 明末八旗入主江南,强行推行“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激起江南士人反抗。八旗血腥镇压,大肆屠城,制造出“扬州十日”、“江阴三日”、“嘉定三屠”三大惨案。 太平军攻入金陵,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可怜金陵城内的满人,一惯锦衣玉食、高人一等,此刻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旗人逃出金陵城,按理应从东门逃走。这几个旗人怎么跑到城北了呢? 雲娘也醒了过来。吴捷睡意全无,干脆让亲兵把旗人带过来,他要亲自审问一番。 据雲娘说,她生身父亲是个八旗官员,大约在二十年前来到广州公干,结识了雲娘的母亲-广州名妓李彩娘。 那八旗官员是个年轻的武官,为人儒雅,风度翩翩。因为他和李彩厮混,被人参了一本,仓皇离开了广州。 雲娘的父亲到底是谁呢?雲娘只知道,他生父喜欢兰花,留下来一块玉佩作信物。朝廷念其祖上有战功,免予革职。 亲兵把两个旗人带入帐内。两人都很年轻,大约二十出头,作农夫农妇打扮。因为刚经过了厮打,男人满身血污,手上还有一处创伤,女的披头散发,衣衫不整。 进了大帐,那男人轻蔑地看了眼吴捷,斜眼傲视上方,女人则浑身发抖。 吴捷屏去左右,只留下王杉一人,又令王杉为男人包扎伤口,更换衣服。 男人傲气地说:“长毛贼,杀了我吧,给我一个痛快,不要在这假惺惺了。” 吴捷皱起眉头,王杉也骂起他来。那人只是昂起头,傲然不语。 吴捷说:“你们不向东面逃,敢于冒险走北边,可见有些胆识。本帅敬你是条好汉,想向你讨教一件事。若你回答得上,我不仅不杀你,还送你们两个渡江,如何?” 那男人颇为意外,脸色缓和了些,说道:“不知你要问什么事?” 吴捷把雲娘生父的情况简单叙述一遍。那人听过之后,说道:“按照旗人制度,嫖宿娼妓是重罪。那武官公然在名妓家中留宿,一经参劾,必要革职拿问,即便祖上有军功也不行。” 难道,这位武官地位尊敬?王公贵族?满清宗室? 吴捷心里一动,问道:“这位好汉,敢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人终于抬起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男人,摇了摇头,示意男人不要乱说。 男人叹口气,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网?我父亲如此英雄,我岂能辱没先人姓氏,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讲?” 他重新恢复了骄傲的神态,说道: “实话告诉你,我叫瓜尔佳.德宁,是江南水师提督福珠洪阿的儿子。这是我的妻子,爱新觉罗.福贝,是江宁将军祥厚的女儿。我父亲、岳父都已为大清殉国,我夫妻两个不愿苟且偷生。 “若大帅可怜我们,就请杀了我们,让我们死在一起。若大帅能将我俩合葬在梅花山下,使我俩得个全尸,不至于辱没先人,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个八旗子弟果然有些骨气,只是未免有些不经世事,随口就暴露了自己的家世。 吴捷说道:“德宁老弟直言快语,真不愧是个好汉。你放心,我平生最敬佩英雄好汉。若你真能帮我解答疑惑,我一定放你们一条生路,派人送你们渡江。” 福贝脸上露出欣喜之情,德宁则面露疑惑,问道:“不知大帅打听这事干什么?” 吴捷正在寻找托辞,雲娘从屏风后闪了出来。她边为福贝整理衣衫,边说道: “哥哥姐姐如此坦荡,我们也该坦诚相见。实不相瞒,我也是旗人,生父正是那位武官。大帅虽然身为太平军将军,但心怀苍生,并非十恶不赦之徒。若哥哥姐姐能够帮我找到生身之父,小妹感激不尽,定会亲自派人送二位渡江。” 吴捷见雲娘说得坦诚,便也说道:“不错。此事极为机密,请二位千万不可泄露一字。” 德宁面露欣喜,问道:“敢问大帅贵姓?” 吴捷不假思索地骗他们道:“敝人名叫陈城,她叫佟青青。” 交换过姓名后,德宁明显热情多了。他说:“陈大帅,贵岳丈没被革职,此事着实奇怪。一般来说,犯了这种大罪而不革职,地位得非常尊贵,非皇亲国戚不可。但二十年前,宗人府管得正严,皇亲国戚很难出京到广州的。” 听德宁的话,这条线索似乎断了。 雲娘取出玉佩,拿给德宁看,正是生父留下的信物。那玉佩白里透着绿,正面雕起一朵兰花,背面光滑,并无题字信息。 德宁想了想说:“旗人中养花逗鸟的人特别多,我已将兰花式样牢记在心底。若日后有机会逃到京城,我必四处访查,找到大帅贵丈……” 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会让吴捷误以为他贪生怕死,急着逃回京城。于是,他停住了,脸上有点羞红,说道:“非是我贪生怕死,实因旗人喜好兰花的人太多。” 一直默然不语的福贝说道:“我想起来了。大帅岳丈没有受罚,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父辈死于张格尔回乱。先帝有过诏令,父辈死于张格尔回乱者,子孙可免罪一次。” 张格尔祖父是大和卓布拉呢敦,曾在乾隆年间作乱。张格尔在南疆发动回乱,历经嘉庆、道光两朝,历时十七年。 德宁一拍大腿,说道:“确有此事。八旗兵在平定张格尔回乱中死伤惨重。例如我们正白旗瓜尔佳氏,就有几十位将佐阵亡。有这条线索,加上兰花、广州,我有把握访查到大帅岳丈。” 雲娘脸上露出喜色,说道:“那就劳烦这位哥哥,请哥哥不辞劳苦,帮忙查清小女子身世。” 吴捷脸上微微一笑,说道:“身逢乱世,咱们有缘相遇,也是天意使然。不过,两位呆在我营中确实危险,不如趁着夜色渡江,先逃到江北再说。” 德宁这才感恩戴德,偕同妻子福贝,向吴捷、雲娘叩头谢罪。 吴捷将其扶起,说道:“事出机密,请两位务必保密,不要对外泄露我们夫妻两个的秘密。日后一有机会,我便会派人到京城联络两位。到时候,不知道去哪里找你们?” 德宁想了想,说道:“我家与京西潭柘寺素有渊源,日后大帅若是派人过来,只管去潭柘寺找里面的长老,请他代为安排。” 吴捷点点头,听到外面鸡鸣声响。他令王杉亲自安排,送德宁和福贝渡江,又像模像样派人去金陵城,做出押解旗人逃兵的假象,毋庸多说。 第98章 天堂地狱 3月29日,金陵战事彻底结束,城内恢复稳定。这一天,金陵各条街巷干干净净,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恭迎天王洪秀全入城。 天还没亮,吴捷便起床了。作为左七军主帅,他得提前入城,和诸位同僚一起,在天王府前列好班位,耐心等待洪秀全莅临天王府。 吃过早饭,天已蒙蒙亮,吴捷骑上飞卢马,先到罗大纲营中,和他结伴前往天京城。 这两天,南京城外的难民越来越多了。他们大多是从金陵城中逃出来的,饥寒交迫。不少难民倒毙在路旁,尸体无人收殓,所幸正是冬天,尚未散发出臭味。 忽然遇到一股太平军,正围堵着一群难民。那些难民乖乖跪在地上,丝毫不敢反抗。紧接着传来一阵惨叫声,然后是年轻女人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太平军哄然大笑的声音。 罗大纲、吴捷皱起眉头,拍马来到他们面前。 如今,有能耐的太平军头目都坐起了大轿。罗、吴二人骑马,身后只有二三十个亲兵,看起来不像是有地位的军官。等他们来到难民面前时,那拨太平军斜眼瞧瞧他们,眼里有股敌意。 一个年轻的男子胸口挨了一刀,此刻还存着一口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个正在哭泣的女人。女人不敢哭出声来,只是抱住男人,泪流不止。 其余尚有三四十个难民,看样子都是些有身份的市民,此刻都跪倒在地上,丝毫不敢言语。 在场有一百来个太平军,不知属于哪支部队,看样子像是归附不久的新兵。 罗大纲压制住怒火,问道:“你们的大帅是谁?为何拦住这拨难民?为何要杀这个男人?” 一个卒长模样的太平军小心说道:“这拨难民里有旗人,这男人便是个旗人。” 吴捷大怒,说道:“胡说!旗人早就死完了。” 陈丕成也亮出大刀,说道:“这两位大人,一个是殿前左一指挥罗大人,一个是炎一将军吴大人。你们见到上级,为何还不下跪!” 罗大纲威名响彻全军。那百来个太平军新兵听到陈丕成的话后,忙不迭地跪倒在地。 吴捷拿起马鞭,“啪”地一声抽中那个卒长的红头巾。奇的是,马鞭只打碎了他的头巾,并未伤及他的身体。这一手功夫,着实把这伙太平军吓了一跳。 却见那卒长头发不长,显然刚归附太平军不久。吴捷冷冷地说:“指挥大人刚才问你们的大帅是谁,你耳朵聋了吗?要是聋了,就让你耳朵尝尝我马鞭的厉害。” 那卒长吓得叩头不止,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说道:“回大帅,小人是殿右二指挥蒙得恩的部下。因蒙大人指示小人,要我们在城外围堵难民,防止旗人逃出,又要阻止他们偷窃圣库财产。” 蒙得恩已经官复原职,任殿右二指挥。罗大纲虽是殿左一指挥,排位在蒙得恩之前,但蒙得恩很得洪秀全宠幸,非罗大纲、吴捷这种外臣可比。 罗大纲不容置疑地说:“旗人早就死光了,这个我可以保证。我看这拨难民也是普通老百姓,让他们各自逃难吧。” 话一说出,难民们纷纷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罗、吴二人。有个中年人壮着胆子说道: “两位大帅,城内缺少粮食,我们把各自家产全部奉献给天军,才求得天军开恩,允许我们出城。谁知,刚出了城,又遇到这位把总。大帅,求您给我们作主啊。” 难民们一片哀嚎,纷纷向罗、吴二人求救。 吴捷对蒙得恩也没什么好感,便对卒长说道:“我和罗大帅可为他们作保,让他们走吧。” 那卒长无奈,慌忙向罗、吴行礼,带着队伍飞也似的逃跑了。 罗、吴二人心情沉重,继续向城内进发。 罗大纲说:“咱们虽然号称五十万大军,除去老弱妇孺、工匠、内官、诸殿僚属,最多有七八万人可战。这七八万人中,又有一半是刚才那种乌合之众,真正能够战斗的,不超过四万。” 吴捷也叹口气,说道:“不错,金陵只能一时偏安。现在还没多久,城内就闹起了粮荒,只能驱赶城内居民,以便节省口粮。这哪有王者气象?” 不多时,二人进入城内。时间还早,二人故意绕远路,走偏僻街巷,观察金陵城内的真实情况。 果然,由于刚刚经历战乱,偏僻街巷里还未清理干净,到处残留着血污。 先是遇到一处刑场。一个犯人强颜欢笑,边敲锣边对观众喊:“众兄弟姐妹要好好修炼,莫要学我反草变妖。” 原来,他还是个广西老兄弟呢。金陵已经开始实行男女别营制度。此人耐不住寂寞,私自和妻子私会,被判处斩首的极刑。 洪杨宣称金陵是小天堂,只要攻入金陵,就允许太平军夫妻团聚。但攻下金陵后,洪杨借口战事仍急,要坐稳天下后再夫妻团聚。 同样的,太平军在湖南掳掠大量船户,允诺说打下小天堂后就允许他们返回家乡,此刻也都只字不提。 除了这个太平军老兵,还有其他几个犯人,都是普通老百姓。他们的罪名很冤枉,只因太平军高官路过时,他们没有回避、跪拜,便被处以斩首的极刑。 太平军刑律非常严酷,只有笞刑、死刑两种。即便是轻微罪名,例如夫妻私自约会,也要处以斩刑。 为维护军队战斗力,太平天国在军队、金陵实行严格的男女别营制度。全国仅有天王、东王、北王、翼王四人可以正常过夫妻生活。天国上下对此制度怨声载道,洪秀全被迫于1855年下诏废除。 又见男馆、女馆、百工馆等营馆都已初见雏形。金陵市民家庭都被拆散,财产全部没入“圣库”,由名为“典圣库”的官员按需分配。 每二十五人居一馆,由一两司马统率,平时为民,战时为军。馆里的金陵市民面黄肌瘦,毫无菜色。精壮青年全部编入新军,有钱有势者准其贡献家产,逃出金陵。 洪杨宣称金陵为小天堂,将其改名为“天京”。金陵是他们的小天堂,却是普通老百姓的地狱。 终于到达天王府。天王府在原两江总督府的基础上营建,洪秀全嫌其规模太小,下令拆毁附近民居,使得天王府周长超过十里。 目前天王府刚开始扩建,内城已经整修完毕,外城正在加紧修建。周围街区已被拆毁,工匠日夜不息。今日洪秀全入驻天王府,工匠才得休息一天,外围工地都用黄缦遮盖。 百官、众将都在天王府内城大殿前恭迎圣驾。 天王府规模宏大,取原两江总督府为内城,外城仍在紧张修建。内城大殿即日后的“金龙殿”,上面挂有一副对联,乃洪秀全亲题,已经早早派工匠镌刻完毕。上面写着: “虎贲三千,直扫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尧舜之天。” 洪秀全虽然作诗不行,这副对联却是很好的。 太平天国百官、众将,在杨秀清率领下,于大殿前列队完毕。 先是听见一片金锣声,然后远远望见数百面旗帜。旗手后面,便是洪秀全的六十四抬大轿。大轿两边是两百名赏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由陈承镕、蒙得恩分班率领。大轿后面紧跟着上万名旌旗鲜明的“牌刀手”。 场面何其威风! 洪秀全身穿头戴黄色锦帽,身披黄色龙袍,脚踏绣龙黄靴,在千军万马的簇拥下缓缓下轿,走进了天王府。 第99章 朝议北伐 举行完入城仪式,洪杨二人将诸将留下,讨论接下来的用兵方略。 诸将手下都有兵马,少者数千,多者数万。正是在他们的率领下,太平军一路攻城略地,定鼎金陵,是太平天国的开国功臣。 洪杨也有意笼络他们,一改入城仪式上的的严肃模样,笑呵呵地给他们赐坐,摆出一副平易近人、虚心纳谏的态度。 杨秀清主持会议,说道:“诸位都是天国的功臣,在此次金陵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稍后几天,我会和天王认真研究,根据大家的功劳,论功行赏。现在,我先介绍一下当前的战场局势。” 御前侍卫抬过一副大的地图,杨秀清神色凝重,指着地图娓娓道来。 根据斥候汇报,清军向荣部、琦善部已经各自动身,准备会击金陵。两部各有两万人,其中向荣部堪称精锐,属下张国梁的捷勇、向荣直辖的提勇都是久经战斗的绿营精锐。 杨秀清介绍完敌情,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必须赶在清妖头向荣、琦善之前,抢占镇江、扬州两座城池,切断清妖漕运,取两城的粮食滋补天京。诸将以为如何?” 大运河漕运的畅通与否,事关满清国运。一旦大运河被太平军切断,满清将失去赖以生存的江南钱粮。大运河长达数千里,又以镇江、扬州两城最为紧要。 镇江地处长江南岸,位于大运河与长江交汇处。金山、北固山、焦山互为犄角,扼守三山即能控制江南漕运。 扬州地处长江北岸,同样位于大运河与长江交汇处。扼守瓜洲就能控制江北漕运。同时,扬州多盐商,是满清漕运总督驻地,又设有粮仓,城内财富、粮食无数。 杨秀清决定夺取镇江、扬州,既能切断满清漕运生命线,又能获取大量钱粮,无疑是正确的。 吴捷暗自佩服,再看其他众将,显然都赞同杨秀清的主张,纷纷附和起他。 就连一向和杨秀清面和心不和的赖汉英,此时也趁机献起殷勤,说道: “东王所言极是。镇江、扬州就像是婴儿的脐带,夺占镇江、扬州,就能切断脐带,使婴儿得不到营养。清妖头盘踞燕京,没有了江南的钱粮,必会不战自乱。” 杨秀清得意洋洋,轻轻点了点头。 洪秀全见状,有心在众人面前夸耀赖汉英,说道: “此次天军入主金陵,汉英立功不小。朕进入金陵城,但见百姓敬服天父,人心安定。问过左右,才知道是汉英在城内主持民政。汉英抚民有方,朕不喜得金陵,喜得金陵人心。” 说完,洪秀全还自作聪明地笑了笑。 吴捷分明看到,杨秀清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杀气。赖汉英本就被杨秀清猜忌,洪秀全何必在杨秀清面前夸他呢,岂不要引起杨秀清的猜忌? 众将看到杨秀清脸色大变,都不敢附和洪秀全。只有蒙得恩等少数几个近臣,不顾杨秀清不满,夸赞了赖汉英几句。 杨秀清也不接话,继续说道:“只要夺下镇江、扬州,我们就能牢牢守住金陵。对了,我和天王商量过了,天国以金陵为首都,以后改称天京。” 杨秀清看了下洪秀全,向他微微致意。洪秀全有些不悦,这事应该由自己宣布,采用正式、严肃的形式晓谕全国。但面对杨秀清咄咄逼人的态势,洪秀全也无可奈何,说道: “清胞说得不借,今后咱们改称金陵为天京,我随后就发出谕旨,对外宣布这一喜事。” 众人心下大喜,说道: “有天京作小天堂,咱们从此可以尽享天福了。” “可不是,你我都是开国功臣,以后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 杨秀清对朝堂上乱糟糟的的气氛十分不满。这是军事会议,可不是什么菜市场!他清了清嗓子,众将马上领悟,安静了下来。 杨秀清缓缓说道:“我筹划多日,准备先东征镇江、扬州,然后立即开始北伐。” 听到“北伐”二字,吴捷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杨秀清虽不读书,是个不折不扣的文盲,但他却极富才能,精明强干,遇事决断很快。他并非拜上帝会元老,和洪秀全非亲非故,也不像韦昌辉、石达开那样亲族众鑫。 凭借杰出的才能,他迅速掌握太平天国大权,连洪秀全都对他忌惮三分。 可他没读过书,视野狭窄,缺乏战略眼光。之前,他不惜与洪秀全翻脸,力主定都金陵,失去了推翻满清的最佳机会。此为第一大错。 第二大错,他派出精锐孤军北伐,使太平军中最能打的两万多广西老兄弟全军覆没,也把东殿最厉害的林凤祥、李开芳、吉文元、朱锡琨等大将统统葬送。 日后,天京事变,杨秀清在天京缺乏心腹大将,最终被洪秀全、韦昌辉联手诛杀。 最可惜的是,北伐军将太平军中的精锐部队全数带走。太平军又要防卫天京,又要分兵西征,没有足够的力量消灭向荣、琦善的清军,也不能将湘军扼杀在摇篮当中。 此刻,众将听到“北伐”二字,都瞪大了眼睛盯着杨秀清。大部分人异常兴奋,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只有吴捷、罗大纲、赖汉英等少数明白人面色沉重。 只听杨秀清继续说道: “之前在湖南时,天王便主张全军北上,鞭笞清妖。幸而天父圣言,要我们定都天京。天王的主张也没错,只是时机不对。眼下,咱们已经夺下天京,正应集中全军精锐,趁清妖武备松弛,直取燕京。 “第一,清妖武备松弛,不少绿营、八旗陷在湖广、两江动弹不得。在南方,除了天军,还有天地会、小地会等起义军,牵制大量清军。清妖燕京兵力空虚,北伐军一路摧枯拉朽,必能直捣燕京。 “第二,清妖精锐都在向荣和琦善手里。这两个清妖头手下有四万兵马,河南、两湖还有数万兵马。一旦让他们汇集天京,将给我们造成严重威胁。派兵北伐,也能围魏救赵,减轻天京城防压力。 “第三,我准备遴选精兵强将,确保此次北伐成功。从这两年来的战斗情况来看,清妖一触即溃。偶尔有几个能打的清妖,也往往是令出多门、内斗不已。我们选派最能打的部队过去,必能夺下燕京,推翻满清。 “第四,华夏乃汉人之华夏,非满人之华夏。满清窃居神州,汉人愤怒已久,如天地会、小刀会、三合会等屡次武装抗清。只要北伐军夺下燕京,汉地十八省必能争相响应,一举澄清宇内。” 杨秀清侃侃而谈,众将纷纷点头附和。最后,他威严地环视众将,说道:“因此,我决定集中全军精锐,先拿下镇江、扬州,再留下部分兵力镇守两城,然后直捣燕京!” 洪秀全也不甘示弱,补充道:“清胞说得很好。前面,咱们从武昌直趋天京,沿途并不恋战,也不派兵留守,全军而下,不到一个月便夺下天京。 “因此,北伐军直捣金陵,也要牢记兵贵神速,沿途勿要恋战,勿要留兵。另外,此次北伐千载难逢,诸将要踊跃参与,如凤祥、开芳、大纲等骁将都要抖擞精神,积极北伐。” 洪秀全刚讲到这,一个内敛沉稳的声音响起:“老臣有异议。” 谁敢当场反驳天王?众将把诧异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说话之人。 第100章 据理力争 不出意外,说话的人正是罗大纲。他并不顾忌众人的目光,说道: “天军轻取金陵,全在得水师之便,每日舟行数百里,将清妖追兵远远甩在后面。天军粮食、给养充足,随军装在船上,随用随取,无运送辎重之苦。 “天王要北伐军轻装急进,其实有所不知。第一,从金陵进军燕京,不同于从武昌进军金陵。天军无船可乘,全靠骑马、步行,行军速度必然缓慢。 “第二,北方一马平川,清妖还有数支满州、蒙古马队。此乃清妖家底,极为精锐,往来如风,凌厉非常。天军骑兵不多,缺少精良战马,如何对付清妖马队? “第三,北方素来顺服朝廷,不像南方这样到处都是会党。北伐军怎么补充新兵?怎么筹措给养?怎么渡过黄河?怎么辨别道路?这些问题不解决,怎能轻兵冒进? “天王要老臣参加北伐,老臣年纪大了,昏聩无能,恐怕不能奉诏。” 罗大纲公开抗旨,令洪杨颜面扫地。不过,他一向劳苦功高。论起功劳、能力、威望,别说秦日纲、胡以晄这样官居极品的人比不上他,就连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也要甘拜下风。 他功劳如此大,却是天地会大舵主,并不信奉拜上帝会。加之一向直言无忌,至今仍然只是个指挥。他有怨气在心,如此公开抗旨,洪杨也不便当面驳斥他。 底下诸将议论纷纷。 没等洪杨二人说话,林凤祥第一个跳了出来。他已被杨秀清内定为北伐军主帅,眼见罗大纲阻挠北伐,他立即责备他道: “大纲此言差矣!天军士气正高,战力无穷,正是三军用命之时。那清妖个个不堪一击,燕京不过是个纸糊的老虎,一捅即破。大纲何故长敌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林凤祥虽然只有二十八岁,却已是天官副丞相。论官职,林凤祥只比天官正丞相秦日纲低一些。他也不管罗大纲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前辈,也说不出什么真知卓见,只管往罗大纲头上扣大帽子。 李开芳被内定为北伐军副帅,他也迫不及待地说道:“前面,我作南路军先锋,第一个到达天京。从我到达天京,到咱们攻破满城,前后不足半个月。我听说,燕京城比天京城小多了。咱们能打下天京,就打不下燕京?如果半个月打不下,一个月还打不下?” 林凤祥、李开芳一开腔,底下几个东殿大将纷纷附和他们。不过,他们都说不出什么道理出来,不过是阿谀洪杨而已。 看到罗大纲被众人围攻,吴捷瞅准时机,大声说道:“既然天王、东王要咱们各抒己见,我也就讲一点自己的粗浅看法。” 吴捷与罗大纲走得很近,这在太平军中已是公开的秘密。见有人为罗大纲打抱不平,众人停止议论,把目光投向吴捷。只听他继续说道: “历来华夏统一战争,都是从北向南。因为华夏北高南低,河流多从北流向南流。从北向南进攻,可以居高临下,争取高屋建瓴之势。 “从南到北取得天下者,唯有明太祖朱元璋一人。元末失德,天下大乱,黄河以南尽归抗元势力。明太祖统一南方后,先后出动大军八次北伐,历时二十余年,才最终灭亡元朝。 “如今,满清虽然失德,但远不如元末那样暴虐。全国虽然动乱,但各省都服从清妖统治,士人仍然心向满清。天军虽然所向披靡,但仅仅占有金陵一隅。因此,我认为,罗大人说得在理。对于北伐,咱们还是要慎重一些。” 吴捷是东殿的人,这样公开与东王唱反调,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东王故意安排的?众人不禁暗自揣测。 场面有些尴尬。 翼王石达开出来解围了,他说:“依大纲看,咱们应该怎么办?” 罗大纲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自信地说道: “我有上下两计,可供天王、东王斟酌。上计,欲图北方,必先进占河南,剪除燕京羽翼。然后,请天王御驾亲征,移都开封,取河南的钱粮作补给。如此,大军方能渡过黄河,可以放心攻取燕京。” 这个罗大纲,又提定都河南的事!吴捷忍不住在心里埋怨他,岂不知洪杨已经将金陵改名为天京,定都天京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了! 却见洪秀全笑了笑,他早就主张定都开封。虽说迫不得已定都天京,他还是承罗大纲的好的。但是,既然已经决定定都天京,他也不便出尔反尔,便说道: “朕进了天京城,才知道天京的好。她虎踞龙蟠,又有长江、钟山名胜。开封河道淤塞,干旱苦寒,百姓穷苦。燕京比开封还要往北,苦寒难耐,更不必说了。这开封、燕京,哪能比得上天京一星半点?” 听洪秀全的话意,似乎已经陶醉在天京城的温柔乡中了。历史上,洪秀全进入天京后,深居天王府,就连杨秀清也难得一见。他在天王府里尽情享乐,或与上百名妃嫔贪做房事,或潜心修改《圣经》,大小政事都委与杨秀清。 罗大纲看着比他年轻许多的洪秀全,痛心疾首地说道:“天下未定,天王却打算安居此地,日后安能长久?我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去哪里了。” 吴捷大吃一惊,罗大纲这话竟不是诅咒天国短命?得亏他劳苦功高,为老者尊。要换了别人,早被洪杨拉出去砍头了。 众将也议论纷纷。杨秀清脸色铁青,问道:“大纲,你一向识见不凡,把下策也说了吧。” 罗大纲自恃年老有功,又封赏不厚,便毫不示弱,镇定地说道: “下策嘛,就是效仿当年明太祖伐元。先平定南方九省,然后兵分三路,一路进湘、楚,占据长江上游;一路走汉中,趋西安,进山西,威胁燕京;一路出扬州,走徐州,占山东,剪除燕京羽翼。待时机成熟,三路一齐出兵,会猎燕京。” 罗大纲的上策已不可行。因为琦善已在江北集结大军,燕京方面也急调蒙古、满洲马队入关,护卫京畿。但他的下策,无疑是正确的,也是可行的。 可惜,洪杨都是刚愎自用之人,不会听取他的意见。 杨秀清耐心等罗大纲说完,然后把阴鸷的目光转向吴捷,说道:“吴捷,你也赞同罗大纲的看法?” 从杨秀清的眼神里,吴捷读出一丝恨意:你小子是我的人,竟敢公然背叛我? 吴捷知道,罗大纲的上计不可行,下计也不会被洪杨采用。太平军上至洪杨,下至普通军官,都被金陵之战的速胜所蒙蔽,误以为太平军天下无敌,可以直取燕京。 你不听罗大纲的话,又逼我表态,干脆,我给你出条毒计,让你自取灭亡!吴捷计议已定,说道: “回禀东王,臣也有上下两计,与大纲的不大相同。” 杨秀清来了兴趣,赶忙请吴捷献策。 吴捷定了定神,说道:“上计,乃如东王刚才所言,集中全军精锐,直捣燕京。不同的是,北伐军不必东征镇江、扬州,应当直接从天京渡江,从浦口出发,一路取捷径,直奔燕京,打清妖一个措手不及。” 吴捷见杨秀清听得认真,知道他听进去了,继续说道:“上计贵在神速。假若真的拿不下燕京,则迅速掉头南返天京,保存天军实力。至于镇江、扬州,那里的清妖已是惊弓之鸟。臣愿与罗大帅一起,以区区五千兵力,攻取镇江、扬州,然后分兵镇守之。” 杨秀清陷入了沉思,大殿内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多嘴。过了片刻,杨秀清缓过神来,问道:“下计呢?” 吴捷接着说:“至于下计,则兵分三路,一路北伐,一路西征,一路东征。三路大军互相呼应,牵制当面清妖,然后伺隙而进。一方遇阻,则在当面转攻为守,牵制当面之敌,另两面趁机加强进攻。如此互相呼应,让清妖疲于奔命。” 其实,这下计会造成太平军兵力分散,是个自取灭亡之路。 洪杨二人不识好歹,又罔顾百姓死活,吴捷也没必要再为他们卖命了。 没想到,杨秀清居然听进去了。此人缺乏战略眼光,却灵活决断,当场拍板,说道: “综合大家所言,我决定,着林凤祥为北伐军统帅,辖李开芳、吉文化、朱锡琨、黄益芸等大将,率两万五千精锐,五日内起程,直捣燕京。着罗大纲为东征军统帅,辖吴捷,东征镇江、扬州,三日内起程。此二事最为紧要,关系天国兴衰。赖天父保佑,望尔等克服困难,奋力杀妖,……” 历史上,杨秀清派林凤祥、李开芳、罗大纲等人,先是顺利攻取镇江、扬州,然后北伐。罗大纲抗旨不肯参加北伐,留守镇江。林凤祥、李开芳则率部从扬州出发,誓师北伐,最终全军覆没。 如今,杨秀清改变了部署。吴捷心中狂喜:历史,终于被我改变了! 【作者题外话】:不知不觉,本书已经写了100章了。碰巧的是,第一卷《脱颖而出》到此结束,下一章,就要开始第二卷《异军突起》了。 因为后台编辑上没法设置卷,也就不再设置了。承蒙各位读者厚爱,请一如既往地支持本书,投票、评论、点赞,支撑起人气来。我会坚持更新,争取写完。 《第二卷 异军突起》第101章 扩编 从天王府回到驻地后,吴捷立马召集左七军旅帅以上军官,把东征镇江、扬州的消息告诉了大家。 军官们异常欣喜。他们大都是近半年才加入太平军的,却亲眼看到了太平军的强大,看到了清军的虚弱。 在主帅吴捷的率领下,左七军也成长为一支骁勇善战的部队,逐渐在名将云集的太平军中打出了威名。 如今,东王杨秀清安排吴捷会同罗大纲东征镇江、扬州。对于这些中高级军官来说,这也意味着他们将再次荣立战功,从而进一步加官晋爵。 大家兴高采烈,议论纷纷: “这一次,大帅领着咱们进攻镇江,左七军将单独执行任务。镇江非比寻常城市,东王要咱们左七军单独进攻镇江,这可是从未有过的荣耀呀。” “可不是呢。如今清妖已是惊弓之鸟,咱们进攻镇江,镇江城岂不唾手可得?” “拿下了镇江,咱们岂不又要立功了?岂不又要升官了?” “嗨,左七军就这么多位置,往哪升官?老讲扩编,讲了这么久了,还是没动静!部队马上就要开拔了,扩编还没见影。不扩编,怎么升官!” “你急什么!周庭森周大人不是又去东王府催问休息了吗?东王倚重咱们东征镇江,还会不给咱们扩编?” …… 吴捷听到军官们又把话题扯到了扩编上。他明知周庭森去东王府打探消息去了,还是忍不住在军官里左右查看,希望从中看到周庭森的身影。 不出意外,周庭森并不在队伍里,此刻仍在东王府里打探消息。 军官们所说的“扩编”部队,是指将左七军多余的人马分流出来,重新成立一支新军。 太平军攻破金陵满城的次日,杨秀清便开始着手整顿部队。他裁撤老弱病残,保留、合并能战可战的部队,可谓雷厉风行。 整顿部队,最重要的是确定一军编制。按照当年南王冯云山的设计,军是太平军的基本编制单位,一军编制一万三千一百五十六人。太平军全军应编九十五个军,可成百万大军。 武昌、金陵之战后,太平军顺利攻占武昌、金陵等大城市。为扩充实力,诸将争相强征新兵,以便达到满编。不少人相信多多益善,使一军达到一万三千余人,甚至更多。 但人多并不代表能战,反而可能加重后勤负担。尤其是强行拉来的新兵,在战场上往往一触即溃,影响全军士气。 经过实践,杨秀清发现,一军两三千人最为合适,可以单独执行任务,或戊守一城池,或坚守一要隘。 同时,这也能解决功臣宿将的官职问题。太平军战事频繁,为鼓舞士气,大战之后都要赏功罚过。但官职就那么多,一军人少,可以“高职低配”军官,解决功臣的官阶问题。 一军两千五百人,就这样定了下来,作为杨秀清整顿太平军的依据。例如,林凤祥率领东殿精锐北伐,一共有九军,人数合计两万五千人。 吴捷已是炎一将军,将军可以领率多军。但他属下却只有一个左七军,左七军的总制位置一直空缺着。实际上,他一直以“将军”之名,行“总制”之权,是不折不扣的“高职低配”。 左七军一路从湖南打到天京,历经多场恶战,虽然在金陵战场损失近千人,但经过补充新兵,兵力已有五千人。按照杨秀清的设计,左七军势必要分出兵马,另行成立一军。 到时,吴捷便能以炎一将军之职,统领两军。多出来的总制、监军、军帅、师帅等大小职务,正可封赏有功之臣。 这里面门道甚多。 譬如,杨秀清可以在新成立的部队里安插自己的亲信,乘机扩充东殿实力。他也可以遣散那些天地会出身的杂牌武装,择其精锐充实东殿部队。 吴捷是东殿大将,在战场上屡立战功,自然不用担心杨秀清裁撤左七军。可他得防备杨秀清挖他的墙角,防止他在新成立的部队里安插东殿亲信。 左七军由吴捷一手创建,隐然已是吴捷的私家军。按照太平军中的潜规则,左七军的人事问题,上至总制,下至卒长,吴捷都能择才保荐,交由杨秀清审核。只要不是太离谱,杨秀清无不应允。 军中人事,以总制、军帅二职最为紧要。总制统管全军所有事务,军帅则主管一军管理、训练。总制和军师都是一军主帅,平时一军交由军帅统带,战时则在军帅之上加派总制、监军。 左七军的总制一直空缺着,照例应由监军邹世安补任。邹世安留下的监军一职,吴捷准备保荐张允华。 张允华两个月前才加入左七军,是汉口的读书人,智勇双全,也是吴捷最信任的幕僚。将他升任监军,可以在全军树立重用读书人的导向。 左七军军帅为康可铨,他是吴捷军中最能独当一面的人。吴捷准备派他统带新军,向杨秀清保荐他作新军总制。 康可铨空出来的左七军军帅位置,可由徐琛接替。至于新军军帅嘛,可由雷振邦或周庭森担任。 雷振邦是吴捷心腹大将,为人忠诚正直,能力也很突出,足以担任新军军帅。周庭森则是杨秀清的小舅子,虽然有些有勇无谋,但在金陵之战中也是立了大功的。 吴捷日后还想镇守九江,没有周庭森的帮忙是很难行得通的。 然而,在新军人事上,吴捷最终听从了雲娘的意见。雲娘说:“相公,我倒认为,不如让周庭森做新军的总制。” 雲娘一向都有高见,吴捷连忙请教她个中缘由。雲娘说:“军中虽以总制为最尊,但总制统管全军,要靠监军执行军令、筹措给养。监军执行军令、筹措给养,仍要通过军帅具体落施。 “再说了,总制只是战时才派驻一军,军帅则是一直常驻一军的。周庭森有勇无谋,就算让他做了总制,也不能掌控新军。若由康可铨担任军帅,以他的才能,一能将新军建设好,二能将新军牢牢掌握在我们复兴会里。何乐而不为呢?” 这一层深意,吴捷也考虑过,可他终究觉得不妥。他说:“康可铨已是左七军军帅了,他又屡立战功,总要给他升官才行。若是将他平级调到新军担任军帅,不仅他自己不高兴,全军也不会信服。” 雲娘想了想,说道:“康可铨不比别人,是你手下第一大将。对待他,咱们还是要慎重一些。要不,你去找他谈一谈,征求下他的意见,看他愿不愿意担任新军军帅。” 吴捷呵呵一笑,说道:“我去找他谈,他一定认为我有意让他做军帅。即便他本人不想做新军军帅,也会屈从我的意思。不过,康可铨深明大义,定会理解我们的苦衷。” 吴捷找过康可铨,请康可铨到新军中主持工作,又说周庭森也要去新军,由两人分别担任总制、军帅。尽管心有不快,康可铨还是欣然答应做新军军帅。 毕竟,左七军是吴捷的嫡系,邹世安又一直是吴捷的副手。不管康可铨怎么努力,都难以在左七军大展拳脚。 到了新军,康可铨便能独当一面,哪怕有周庭森这个草包作总制,他也有把握独领新军。虽然说官职没有晋升,但实权大了,康可铨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新军人事方面的问题,就这样拟定了下来:由周庭森担任总制,由康可铨担任军帅。至于总制与军帅中间的监军,则请东王遴选优秀人才担任。 关键,还得看东王杨秀清答应不答应。吴捷早就向东王上了奏折,可一直没有回音。 今天,杨秀清已经决定派吴捷东征镇江,五天后就要出发。吴捷岂不着急? 到了傍晚,周庭森终于回来了。他哭丧着脸,直奔中军帐而来。 吴捷看他那沮丧的样子,心里一沉,却听他说道: “大帅,扩编的事,东王准了。准咱们左七军扩编为两军,一军番号仍为左七军,另一军番号为后二军。兵马都从左七军里出,谕旨明天就发下来。” 期盼已久的事情,终于落地了。吴捷心里暗喜,反问周庭森道:“这是天大的好事,你哭丧着脸干嘛?” 周庭森十分委屈,说道:“大帅,东王说我功劳不够大、能力不够强,不准升我做总制,只给我官升一级,让我做后二军的军帅。” 奈尼,杨秀清还有这种操作? 吴捷赶忙追问:“谁做后二军总制?” “吴如孝。” 吴如孝是东王杨秀清的亲信,早年曾在广州十三行作会计,为人好学,智勇双全,颇有才干。 历史上,吴如孝佐助罗大纲镇守镇江。后来西征战事吃紧,罗大纲率军加入西征,留下吴如孝镇守镇江。吴如孝不辱使命,孤军守卫镇江。 扬州、瓜洲相继沦陷后,吴如孝不顾城内断粮,仍然坚守镇江,一直等到秦日纲的援军到来,为杨秀清一破清军江北、江南大营立下汗马功劳。 只是,吴如孝早在武昌时就是木一总制了。杨秀清让他领后二军,这是什么意思,要挖吴捷的墙角? 吴捷心里惊疑不定,又问道:“康可铨呢?” 周庭森说:“东王着他为后二军监军。” 监军位在总制之上,军帅之下。 吴捷忍不住在心里骂道:“好个杨秀清,打得一手好牌。” 第102章 出征 3月28日,吴捷、罗大纲率军东征镇江、扬州。 林凤祥的北伐军带走了全军精锐,杨秀清还要留兵防守金陵,东征兵力仅有一万人。 吴捷、吴如孝征镇江,吴捷为主帅,吴如孝副之。罗大纲、曾立昌征扬州,罗大纲为主帅,曾立昌副之。 吴如孝和曾立昌都是东殿骨干,杨秀清派二人参加东征,用意不言自明,就是要二人监视罗、吴,挖罗、吴的墙角。 吴捷这边,东征镇江的总兵力约为五千,以左七军和后二军为主力。 后二军以周庭森、康可铨的部属为班底,约有八百人,吴如孝带来四百亲兵,另有一千新兵,共有两千多人。 大军走水路,当晚到达仪征县。仪征城防空虚,吴、罗大军泊船仪征江面,分兵进占仪征县城。 按计划,吴捷、罗大纲次日便要分开行动,吴捷进攻镇江,罗大纲进攻扬州。吴捷令吴如孝留守江面,自己带着一众复兴会骨干来到仪征县衙,商讨下步打算。 罗、吴决定留罗大纲族弟罗琼树镇守仪征,代吴、罗联络天京。为保证这次复兴会会议顺利召开,罗琼树在仪征县衙严加戒备。 吴捷等人等候多时,罗大纲姗姗来迟。一见面,便递来一封密信,给吴捷等人传阅。 原来,扬州城里以漕运总督杨殿邦官职最尊。咸丰帝早就三令五申,要他加强扬州城防,确保江北漕运畅通。 杨殿邦年老昏聩,又不懂军事,竟默许扬州官绅“献银赎城”,即向太平军献银二十万两,请太平军勿要骚扰扬州。 十多年前,第一片鸦片战争时,不列颠舰队自吴淞口溯江而上,攻占镇江,直逼金陵。扬州与镇江隔江而望,当时扬州城内官绅向不列颠人献银二十万两,求不列颠人不要攻占扬州。 不列颠舰队人少,本就不打算攻占扬州。他们欣然接受了二十万两白银,没有攻打扬州。 扬州官绅却洋洋自得,自以为得计。此次太平军直逼镇江、扬州,他们又故伎重施,派出使者-邑人江寿民,到天京秘密活动,请求“献银赎城”。 杨秀清对扬州来的使者虚与委蛇,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在给罗大纲的密信中,却要罗大纲不予理睬,照常进攻扬州。 罗大纲得意地说:“那使者真以为我们放弃扬州了,巴巴得送上十万两银子,又说事成之后再送上尾款。我假戏真做,说现在物价贵了,问他要三十万两。他又讨价还价,还到二十五万两,真是笑死我了。” 众人哄然大笑。 吴捷说:“扬州是漕运重镇,客商云集,盐商甲于天下。他们妄想以二十五万两银子打发我们,真把我们当成叫花子了。” 康可铨也说:“罗大帅此举,既得了银子,又让清军疏于防备,可谓一举两得。清军昏聩如此,扬州必将唾手可得。” 邹世安接上话茬,说道:“常言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讲的是打仗极其耗费钱财。咱们倒好,还没开始打仗呢,各路牛鬼蛇神自己跑来送银子了。” 除了扬州士绅送银子,杨秀清也送给东征军五十万两银子,要罗大纲、吴捷选派得力干将,到苏南、苏北、魔都刺探情报。 史载,太平军进入金陵时,存银一千八百万两,两三个月内便花掉一千万两,主要用于情报工作。杨秀清非常重视情报工作,金陵克定后,立即选派大量斥候四处侦察,在燕京、天津、魔都等重镇长期潜伏。 得益于拜上帝会、“圣库”等制度,太平军并不需要发军饷,财政一直都很充足。直至天京陷落时,城内仍有大量存银。只是后来清军严密封锁,太平军虽有钱而无粮,有钱而买不到粮。 吴捷说:“既然杨秀清派给咱们五十万两经费,咱们也得好好利用起来。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咱们此次东征镇江的最大任务。” 吴捷说得这样郑重,大家纷纷把目光转向了吴捷。金田起义以来,太平军被清军围追堵截,屡陷绝境。多亏情报工作得力,太平军总能绝处逢生,成就大胜。 譬如,金陵之战还在进行时,杨秀清便派出大量间谍潜入燕京,在燕京白云观内潜伏下来,还在京城内捐官、探听消息。 可要说东征的最大任务是间谍工作,众将多少难以理解。却听吴捷继续说道: “我这样说,主要是魔都太过重要。虽说洋人在魔都圈占土地,强行在华夏土地上建设租界,却也带来了工厂、学校、医院等现代设施。日后咱们复兴会要想振兴华夏,非得学习洋人、借助洋人的力量不可。 “镇江靠近魔都,可谓近水楼台。咱们得提前做工作,在魔都组建复兴会支部。说小一点,是在魔都搞间谍工作,说大一点,便是在魔都创立支部,建立秘密据点。此事至关重要,远的不说,以后咱们购买武器、药品、书籍,寻求洋人技术援助,都得从魔都这里想办法。” 雷振邦叹口气,说道:“魔都明明是华夏的领土,却任由在那洋人撒野。朝廷可真够无能了。” 吴捷笑笑,说道:“洋人在魔都建租界,对于华夏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这警示我们,要开眼看世界,要打开国门迎接新事物。洋人在魔都带来新风气、新风尚,客观上也能促进华夏的进步。” 徐琛跃跃欲试,说道:“干脆,咱们派兵拿下魔都?” 这事吴捷也考虑过,却不具有可行性。历史上,小刀会于1853年9月在魔都发动起义,占据魔都县城,终因寡不敌众,于1855年2月被清军镇压。 这种未来的事,吴捷当然不好向他们解释。他说: “咱们兵力太单薄,即便咱们攻得下魔都,也守不住。第一,守卫天京关键在上游,不在下游。此次林凤祥、李开芳率军北伐,凶多吉少。不久之后,向荣、琦善的大军都会追来,试图围困天京。 “杨秀清为守卫天京,必会力争上游,把全军重心投向到西征战场上。咱们虽然受命镇守镇江,十有八九也会被他调往西征战场。 “第二,魔都有江海关,税收丰厚。镇江扼守大运河,关系漕运畅通。魔都、镇江二城关系满清经济命脉,敌军必会倾尽全力争夺。我方兵力单薄,恐怕不好抵挡。 “第三,魔都华洋混杂,洋人众多。要想守住魔都,必须得和洋人搞好关系。以洪秀全对待基督教的态度,以杨秀清高傲排外的性格,二人必会引起洋人反感。咱们如果夺下魔都,被洪杨这对搅屎棍掺和,反而会在洋人中间四处树敌,无益于我们的复兴大业。” 众人纷纷点头,被吴捷的论断所折服。 康可铨反应最快,问道:“会长的意思是,日后,咱们连镇江也要放弃?” 吴捷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众将纷纷不解,说道: “难道,咱们好不容易打下镇江,就拱手让给吴如孝这小子?” “镇江地位重要,可不能轻易放弃呀。” …… 吴捷止住大家的议论,说道:“咱们是否要镇江,实质是,能否以镇江作为复兴会的根据地。而镇江,是绝对不适合作根据地的。第一,镇江离天京太近,洪杨耳目众多,咱们不好在他们眼皮地下搞小动作。 “第二,镇江关系满清经济命运,清军必会全力争夺。这是四战之地,工作重心在军事战争,咱们根本不能集中精力搞建设。九江虽然不如镇江富庶,但离天京远,作根据地最是恰当。” 吴捷的论断无疑是正确的。既要攻占镇江,又要弃守镇江,大家未免有些沮丧。最后,还是罗大纲打破了沉默,问道: “既然要弃守镇江、扬州,咱们还有必要在镇江、扬州搞建设吗?比如,复兴会里主张的举办教育、平分土地之类的事业?” 吴捷说:“有必要。除了平分土地动静太大,不好开展外,其他诸如举办教育、建设工厂等,都可以尝试着搞。有了经验,日后到了九江,咱们就能更快地开展建设。” 不知谁嘟囔了一声:“什么时候能到九江呢?” 吴江笑笑,说:“短则半年一年,长则两年三年,咱们必会到九江。” 看着众人疑惑的神情,吴捷解释说:“杨秀清好大喜功,等咱们打下镇江、扬州,必会派人西征。北伐军带走了东殿精锐,他又要防备翼王、北王二人,必会重用我、胡以晄、秦日纲、罗大哥这些人。 “我们这些人并非北殿、翼殿嫡系,在诸王之间相对中立。因此,西征战场上少不了我们这些人。杨秀清派吴如孝跟着来镇江,恐怕就有留他镇守镇江的意思。到时候,让周庭森到周娘娘跟前再做做工作,咱们不难从镇江、扬州抽出身来。” 众人恍然大悟。 吴捷继续说道:“所以,我说东征最紧要的事乃是在魔都开创复兴会支部,大家理解了吧。这个魔都支部的负责人得对复兴会忠诚可靠,又要灵活机变,谨慎小心。大家有中意的人选吗?” 邹世安试着问:“李珊元怎么样?” 李珊元是邹世安的老部下,在天地会时便开始追随邹世安。论忠诚度,李珊元倒是没话说的,只是做事有些讨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说难听点,有些像历史上的酷吏、特务头子。 对于这样的人,还是把他放在身边放心。假如让他在魔都独当一面,此人野心一长,将来恐怕不好控制。 想到这,吴捷断然拒绝,说道:“李珊元是左七军大将,不能随意让他弃武从文。换个人吧。” 康可铨说:“要不就让霍恩去魔都吧。” 吴捷也有意让霍恩去。此人做过县衙的门子,见多识广,为人灵活机变,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于是,吴捷欣然同意。 第103章 飞夺镇江 29日清晨,前出侦察敌情的斥候连夜返回仪征。 还在金陵时,吴捷便提前派出斥候,潜往镇江侦察。大军正要开赴镇江战场,这斥候来得正是时候。 吴捷令左七军、后二军的军帅、监军、总制都过来,一起会见斥候。 只见那斥候行过军礼,脸上憔悴不堪,却异常兴奋,说道:“大帅,小的率领一队斥候在镇江潜伏三日,大概摸清了镇江的城防情况。” 吴捷忙问:“你们辛苦了。清军防御如何?” 斥候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说道:“清军的城防,一言以蔽之,形同虚设。” 徐琛是个急性子,说道:“别再卖关子了,讲重点,清军具体部署如何?” 斥候收起笑容,拿出一张简易地图。众人凑过身子看去,原来是一张清军布防图,上面标明了各路清军的位置、人数、指挥官,画得一清二楚。 吴捷忍不住在心里叫好,这斥候是个人才,日后得多加重用。却听他继续说: “大帅,诸位大人,请看地图。清妖主力都布置在砚山,有旗兵、绿营一千五百人,由镇江副都统文艺统领。山嘴头地处天京、镇江交通咽喉,清妖仅在此配置数百团勇,都是乌合之众,不足为道。 “镇江防务由江苏巡抚杨文定负责,本该由他亲自驻守山嘴头,但他把山嘴头推给了文艺。文艺也百般推诿,不肯前出至山嘴头,只肯把兵力配置在砚山。至于杨文定自己,则跑到了焦山。” 那斥候指着地图,把焦山指给大家,说道:“焦山是长江上的一片小山,历来都被作为江防要塞。杨文定借口坐镇焦山,督率水师,实则方便自己逃跑,随时坐船逃往下游。” 历来镇江江防,以金山、北固山、焦山为要点,三山互为犄角,互相支持。金山、北固山位于上游,坐拥江堤,直插长江。焦山位于下游,地处长江中心航道,四面环江。 假若清军在三座险山上设置炮台,配置精干力量,不说能够就此挡住太不军,起码也能挡上一段时间。 但杨文定身为江苏巡抚,是清军防卫镇江的最高指挥官,不把水师主力配置在上游金山、北固山,反而配置在下游的焦山,可见其毫无战心,随时准备逃跑。 康可铨问道:“其他地方还有清妖吗?” 斥候讲:“杨文定逃到焦山,吃住都在船上。其他官员也都上行下效,譬如参将台文英屯天妃宫,知府、知县屯竹林寺。特别是镇江副都统文艺,杨文定本来让他屯扎山嘴头,但文艺认为山嘴头离镇江太远,不顾杨文定的命令,将一千五百正规军屯扎在砚山。。 “镇江城内有头有脸的官员都在城外屯兵,主持城防的是个不知名的县丞。惊闻天军大兵压境,城内官员、百姓逃散一空,负责城防的是些高价募来的游兵散勇,只吃饷,不干活。” 看来,镇江城防不过如此。能阻挡天军的,也就是清军水师了。 昨夜,水营副帅杨易峰送来回信,说在镇江金山江面遭遇敌船。杨易峰只率领了数十艘轻舟,提前到镇江江面试探清军火力。 杨易峰在信中说,清妖头上海道吴健彰花钱雇佣了不列颠、米国武装商船三艘,另有大型师船十艘,齐聚在金山至焦山一带的江面,试图阻挡太平军水师东下。 双方在金山江面交火。太平军仅有数十艘轻舟,不敌清军水师。杨易峰佯装失败,后撤十里。清军不敢追击。 结合斥候的报告、杨易峰的来信,吴捷对镇江战局了然于胸。他尤其欣赏这个斥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谁帐下当差?” 那斥候说:“小人名叫倪云鹏,现在徐琛军帅帐下当差。” 吴捷有些意外,因为徐琛虽然勇猛,未免有些粗疏。想他看了眼徐琛,说道:“徐琛呀,想不到你手下还有这等人才。” 徐琛笑笑,说道:“卑职一向担任左七军先锋,不得不重视侦察工作。这倪云鹏是九江人,读过书,很有才干,我便委他作了斥候。” 吴捷又仔细观察了下倪云鹏,但见他年纪不到三十,眼神灵光,一副忠厚模样。他一直都想设置一个专门的侦察机关,找个人专门负责,这倪云鹏似乎是个合适的人选。 想到这儿,吴捷问道:“倪云鹏,你为何加入太平军?” 倪云鹏大方地说道:“小人父母双亡,家里贫苦,与祖父相依为命。小人之所以能够读书识字,全拜祖父所赐。清妖在九江肆虐乡里,战马踏伤小人祖父。清妖不仅不赔礼道歉,反而当场鞭笞小人祖父。祖父惊厥而死,小人也自此投奔天军,立志杀妖报仇。” 看来,这倪云鹏与满清有血海深仇,是个忠诚可靠的人。吴捷计议已定,便说:“倪云鹏,我有心抬举你,让你总管左七军、后二军的斥候,你可否愿意?” 倪云鹏大喜,再三拜谢吴捷。 支走倪云鹏,吴捷开始部署镇江之战:“此次镇江之战,攻取镇江城不难,击败清妖水师亦不难,难在歼灭清军有生力量。历来我们打仗,只求击溃,不求歼灭。虽然屡败清妖,而清妖却越来越多。 “这一次,我们要把重点放在歼灭清妖有生力量上。左七军这边,主攻金山、北固山、焦山三座要塞,以一部佯攻金山,另一部沿长江北岸,飞速驶往焦山下游,截断焦山清妖水师的后路,争取全歼清妖水师。 “后二军这边,在金山上游登陆,先后集中数百精骑,驰奔砚山东南,截住砚山上的清妖陆师主力。此次镇江之战,在城外战事结束之前,部队不许进城。” 部署已定。吴捷特意交待道:“吴如孝,你刚来后二军,对部队情况不熟悉,凡事要多和监军康可铨、军帅周庭森商量。” 吴如孝反应很快,当场表示:“蒙大帅关照,卑职一定和监军康可铨、军帅周庭森二人和衷共济,把后二军带成一支精锐之师。” 吴捷分明看到,吴如孝看似恭顺的神态下闪过一丝不屑。 30日清晨,太平军吴捷部抵达镇江。 后二军在金山西侧鲇鱼套登陆。康可铨亲率数百轻骑,绕过金山要塞,直插敌后,抢在砚山之敌溃退前,截住清军退路。吴如孝自率大队人马,直奔砚山而去。 守备砚山的清军统领为镇江副都统文艺,他是个怯懦无能的八旗子弟。还没等太平军到来,他便仓皇而逃,带着大军南遁,在砚山军营里留下无数粮食弹药。 康可铨率领骑兵马不停蹄,总算追上了清军后队。后二军一顿砍杀,杀死两百余清军,俘虏三百。 倒是后二军主帅吴如孝,兴冲冲冲到砚山上,只夺得无数粮食弹药,却不见一个清妖。 左七军这边,吴捷亲自督率水师进攻金山。 金山守将也是个旗人,名叫德泰。八旗制度,旗兵人少,只配置在紧要城市。金陵、镇江都是位置极其重要的城市,所以配的旗兵多,八旗军官也多。 德泰看见太平军水师旌旗蔽空,知道太平军大军已至。此人瞬间胆寒,仓皇放火烧掉营垒,乘船到了焦山,准备和巡抚杨文定合军一处。 谁知,到了焦山,却发现焦山上一个守军也没了。 原来,吴捷令水营副帅杨易峰率水师直冲焦山下游,截断清军退路。守卫焦山的杨文定见势不对,率先溃逃。 杨文定虽然不能打仗,官场智慧却是十分了得的。他见太平军截断了他的退路,当即舍舟上岸,沿长江南岸,走陆路向常州逃去。 德泰退无可退,只得和太平军水师血战。然而,主帅杨文定已逃,焦山守军纷纷弃船逃跑。德泰孤军难支,只能凭借清军战船优势和太平军战斗。 太平军虽然战船很小,但胜在数量多,就像一群猎狗一样死死咬住清军师船,不成功绝不放手。 左七军水营牺牲很大,有那么一会,杨易峰都顶不住了。若是让德泰逃走,岂不又要前功尽弃。吴捷当即把水师全部投入战场,硬是逼得清军水师弹尽援绝,不得不投降。 清军的水师战船、金口守军多半都被左七军俘虏。 吴捷十分得意,镇江乃江南重镇,竟被他轻易夺取。 各路太平军不断传来好消息,其中,杨易峰发回的消息引起吴捷注意:左七军水营俘虏了三只外国洋船,上面有数十洋人。 第104章 洋人膺服 太平军俘虏的三艘外国洋船,是江苏巡抚杨文定花费重金,从魔都洋商手里租来的。 当时,吴捷令水营战船绕到焦山下游,截住了清军退路。杨文定胆寒,带着清军水师靠泊长江南岸,自己一溜烟逃往了常州。 杨文定走得匆忙,意忘了通知洋人。那些洋人不明就里,跟着清军水师靠岸。等到太平军杀来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自己被清军出卖了。 洋人水手都是些亡命之徒,早就听说太平军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狂魔。他们还想负隅顽抗,无奈太平军已经包围了他们,又占据了清军师船,只好投降了事。 如何处置这些洋人,这是件关系“外交”的大事。吴捷对此很重视,亲自来到焦山下游,会见洋人俘虏。 清军雇佣洋船,全靠翻译与洋人沟通。那翻译随杨文定逃命了,丢下了洋人。这些洋人虽在华夏走船,却并不会说华夏语言,只能简单说几句蹩脚的汉语。 太平军起于广西,只有吴如孝懂一点英语,那还是他在广州十三行做会计时死记硬背下来的。 吴如孝本就是吴捷的副手,向吴捷毛遂自荐,说自己懂英语,要去和洋人谈判,劝洋人为太平军效力。 没想到,吴捷婉言拒绝了他,说: “老弟,你们后二军这次虽然打死了两百清妖,俘虏了三百清军妖,却也让清妖逃走了一千余人。这些人已经逃到了句容,与镇江近在咫尺,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我对你老弟倚仗得很,请你抓紧在镇江城外构筑营垒,设置防御工事。以后,镇江城外西、南方向的防御,就由你来主持。你觉得如何?” 吴如孝年纪比吴捷大。但因为吴捷官职比他大,所以称他为老弟。这在等级分明的太平军中,也是一种亲昵的称呼。 不过,吴捷假意亲近吴如孝,实则不安好心。向荣正在率领大股清军向天京、镇江方向进发,势必要和太平军争夺镇江。 吴捷让吴如孝镇守镇江西、南方向,正当清军必经之路。日后两军战斗,吴如孝首当其冲。 吴如孝深知个中详情。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虽然心里不服,却也只好听从吴捷安排,乖乖领军到城外驻扎。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太平军中也就我吴如孝懂几句英语,你吴捷不让我与洋人接触,自己抢着与洋人接触,无非是想立功。你不懂英语,更不懂洋人的习性。等你处置不当,我再向东王告你一个勾结洋人、私通外国的罪名! 吴如孝哪里知道,吴捷可是会英语的!虽然他的英语并不怎么样,但比吴如孝的“买办英语”,不知要强出多少! 却说吴捷亲自来到焦山下游,杨易峰早迎了上来,把吴捷带到一处关押洋人俘虏的商栈内。 这商栈离江岸码头不远,伙计早已逃散一空,被杨易峰临时征用。 按照规矩,杨易峰已将洋人俘虏绑了起来,用绳子串在一起。吴捷见状,便把在场的水兵全部支走了。 杨易峰不解,说道:“大帅,这些夷人十分蛮横。他们被俘虏了,还不老实,打伤了好几个兄弟。我看,要不咱们还是把他们看严实吧。” 吴捷摆摆手,让杨易峰照办,把杨易峰本人也支走了,全部换上自己的心腹亲兵。 屋子里共有三十多个洋人,这些人惊魂未定,不知这位太平军大帅搞什么名堂。 却说吴捷用英语说道:“i’mthegeneralofthetaipingarmy。whoisyour***mander?”(我是太平军将军。你们的指挥官是谁?) 这个太平军将军竟会说英语!还是美式英语!比魔都、广州那些洋行里二五仔讲得流利多了! 洋人惊喜万分,这个太平军将军既善待俘虏,又能说英语,必是个好人,必不会伤害他们。 于是便有个军官模样的人站了起来,说自己是指挥官,名叫史潘西,毕业于米国海军学院。 (为方便行文,本书仍以汉字记叙二人对话。) 史潘西介绍说,他们这些洋人都是魔都仁和洋行的雇员,以米国人、法国人为主。仁和洋行由米国富商唐约翰创办,刚在魔都创办才两年。 唐约翰非常喜欢东方文化,对华夏文化尤其着迷。他祖上经营瓷器生意,与广州十三行有着密切的生意往来。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华夏对外贸易中心由广州转移到魔都,不少洋商纷纷在魔都设立分号。唐约翰也跟风在魔都设立了自己的洋行,取名“仁和”洋行。 人如其名,唐约翰也是一个追求“仁”、“和”的商人。他耻于像其他洋商那样经营鸦片生意,主张尊重华夏主权,与华夏开展平等贸易。 不做鸦片生意,仁和洋行的生意十分惨淡。亏得唐约翰十分富有,才能惨淡经营,没使仁和洋行倒闭。 这一次,上海道台吴健彰在洋商中间招募雇佣军,请洋商派武装商船,帮助清军守卫镇江。 经过清军宣传,洋人以为太平军都是魔鬼,唐约翰也没有例外。正好仁和洋行经营困难,唐约翰便派出三艘武装商船,却被太平军俘虏。 至于史潘西自己,他出生于米国南方种植园主家庭。他憎恨黑奴制度,要在家族里废除黑奴,被家族亲属激烈反对。 他无力废除家里的黑奴,一腔青春热血无处释放,便愤而离家出走,四海为家,到处游历。如今,他正在唐约翰洋行里担任船长,受命指挥数艘武装战船。 洋人指挥官史潘西正在沮丧时,却遇见了吴捷。 吴捷正在苦苦寻求洋人帮助时,却遇到了史潘西,和为国商人唐约翰攀上了关系。 这不是天大的巧合吗? 这是个交好洋人的绝佳机会,吴捷当然不能错过。彼此熟悉后,吴捷把史潘西引入内室,说道: “史先生,太平军并非全部都是十恶不赦之徒。吴某虽然托庇在太平军之下,实则另有大志。我有一帮仁人志士,以复兴华夏为大业,立志推翻满清,像米国那样,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共和制国家。” 史潘西疑惑地说:“贵国的洪秀全不是已经在天京登基了吗?吴先生打算另立旗帜?” 吴捷坚定地说:“不错。吴某不才,也读过一些西方书籍,知道米国是个共和制国家,也知道西方人讲究骑士精神,讲究诚信。不妨向老哥坦白,吴某并不认同太平天国的拜上帝会,反而认同米国的平权思想。米国独立**讲,人人生而平等,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如今华夏被满清荼毒已久,必须学习西方,引进科学、平等精神。这方面,米国正是我们的老师。史潘西先生、唐约翰先生,也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翘首以盼,希望得到史先生、唐先生的帮助。” 史潘西担心吴捷又是个不切实际的空想家,像洪秀全那样脱离实际。他问:“那么,吴先生准备怎么办呢?” 复兴会的主张,吴捷早已烂熟于胸了。他说:“太平天国不能长久,洪杨二人矛盾重重。二人火并之时,就是我们兴起之时。到时,我们就能乘势而起,推行我们的主张。 “具体来说,就是要平均地权,让无地的贫苦农民从此有地;就是要兴办教育,在全国普及义务教育,培育有知识、有理想的一代人;就是要举办工商业,引进外国技术,和外国开展平等贸易……” 吴捷说完,史潘西感慨不已,说道: “真是想不到,你们太平军中竟有大帅这种英雄,你们华夏虽然积贫积弱,竟有如此大志。我一直都活得很迷惘,听了大帅的一番话,方知人生有许多意义,人生有许多大事。 “如果大帅不嫌弃,史某愿意投效大帅,为大帅效犬马之劳,也为大帅振兴华夏的事业尽一份绵薄之力。史某毕业于米国海军学院,自诩精通水战,请大帅接纳!” 第105章 登船参观 吴捷欣然接纳史潘西。 历史上,太平军二破清军江南、江北两大营,随即进占苏、浙,开始高价招募洋人为之效力。 譬如燕王秦日纲,便有两个黑人亲兵,是秦日纲最信任的侍卫。忠王李秀成更是有一支外籍炮队,指挥官便是大名鼎鼎的呤唎。呤唎有一本《太平天国革命亲历》传世,专门记载他跟随李秀成征战的故事。 吴捷得到职业军官史潘西为他效命,对他的事业至关重要。 历史上,李秀成得到呤唎,只不过是要呤唎为他训练炮兵,请呤唎到魔都为他购买军火。 吴捷得到史潘西,不仅要史潘西为他训练水师,还要请史潘西为他筹建造船厂,帮他创建现代海军。可能的话,他还要请史潘西居中帮忙,与洋人建立良好关系,从而为日后引进外国技术、创办近代企业打开方便之门。 接连两天,吴捷没事就和史潘西议论时事,畅谈理想,引得史潘西非常崇拜吴捷,愿意为他肝脑涂地。 吴捷也非常欣赏史潘西,他是第一个加入吴捷麾下的洋人,也是一个职业素养很强的海军军官。 虽说史潘西还很年轻,只有三十出头,战斗经验不足。但他游历世界,见多识广,更有一颗仁爱的心。 有那么一瞬间,吴捷很想把复兴会的事情告诉他,邀请他加入复兴会。但想到两人认识还不久,便决定再等等。 史潘西也有心在吴捷面前卖弄本事,便提出带吴捷等太平军高官上船参观,向他们展示现代海军战船。 吴捷欣然同意。 史潘西所指挥的三艘战船,其实都是唐约翰洋行里的商船。当时海盗横行,唐约翰照例在商船上安装了大炮,是为“武装商船”。 洋人的“武装商船”,比清军水师战船还要先进许多,更不用提太平军那些内河民船了。 这三艘商船,两艘为普通帆船,排水量八百吨,以风帆为动力,可以逆风行驶,载有十二门三十八磅洋铁炮。另一艘名为“雏鹰号”,排水量一千吨,使用蒸汽机、风帆作混合动力,以煤、木炭作蒸汽机燃料,速度很快。 美中不足的是,“雏鹰号”的蒸汽机使用明轮驱动。这种明轮就像后世的汽车一样,在商船两侧装有两个巨型轮子,靠蒸汽机驱动明轮,拨动水面,从而可在无风时航行。 太平军诸位军官登上“雏鹰号”,仔细查看船上的蒸汽机房、风帆、指挥室、洋铁炮等,个个啧啧称奇。他们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洋人器物之先进,科技之发达,实非华夏所能比。 复兴会主张举办现代工业、引进西方技术,邹世安他们以前对此感触不多。参观过“雏鹰号”,大家才深感东西方差距太大,才意识到举办现代工厂的重要性。 徐琛饶有兴致地摸着船上的大炮,叹道:“大帅,洋人的大炮确实是厉害。你看这门炮,明明是铁炮,表面却这样光滑,里面的膛线整齐、清晰、细密,绝非咱们那种粗制滥造的土炮可比。” 太平军铸炮技术一般,所铸铁炮都用生铁。生铁里杂质多,使用生铁铸造炮身,表面坑坑洼洼,很容易炸膛。无奈之下,太平军只能使用价格昂贵的铜冶炼铜炮。 太平军占领军不产铜,也没有能力开发铜矿,只能没收寺庙里的铜像,融为铜料,再铸成铜炮。军中缺少优秀的铸炮工匠,所铸铜炮最重为六百斤,威力远逊于清军火炮。 洋人已经开始使用bessemer炼铁法炼铁,可以大量生产杂质含量少的熟铁。这种熟铁可以用来铸造铁炮,产出的铁炮坚固耐用。 吴捷告诉徐琛:“老弟无需丧气。铜陵的程险峰出身于铜矿世家,是咱们复兴会的好朋友。我已经委托他调查皖南的矿藏,咱们再想办法从洋人中引进技术,日后兴办许多钢铁厂、枪炮厂,让部队全部装备上性能优异的火炮、火枪,岂不更好?” 徐琛大喜,说道:“大帅,兄弟们与清妖作战,从来都不惧怕他们,只怕他们的战船、火炮。咱们得到洋兄弟的帮忙,又有大帅英明领导,日后必有成功之日。” 于是,吴捷便请史潘西为大家演示火炮。史潘西正要在太平军军官面前逞能,当即下令“雏鹰号”起锚,向长江上游疾驶而去。 这战船鼓起风帆,船后两侧两个明轮搅得江水哗哗作响。航行速度很快,全然无需人力,与清军水师、太平军水师大不相同。 才一刻钟功夫,战船便逆流走了十来里。这时,众人看见长江北岸有一艘沉船。史潘西请示过吴捷,当即指挥大副降低航速,又让炮手瞄准沉船。 一声炮响,炮弹打在沉船右侧。众人不觉惋惜。史潘西当即修正射击诸元,又是一声炮响,正中沉船,将那沉船击成粉碎。 第三天,史潘西郑重提出返回魔都,处理善后事宜。三十多个洋人俘虏中,有七八个人和史潘西情同手足,甘愿随他加入左七军。有十来个人要求吴捷以丰厚的军饷雇佣他们。剩下十个则明确要求回归洋行。 史潘西说:“大帅,承蒙大帅连日深谈,史某已经知道大帅的志向,也明白了人生意义之所在。史某情愿自此追随大帅,为大帅效犬马之劳。现在,请大帅允许我返回魔都,一则送那些俘虏回魔都,二则向唐约翰说明一切,和洋行解除雇佣合同。” 吴捷十分喜欢史潘西,不舍得让他回去,生怕他一去不复返。不过,他也知道史潘西讲信用,不会出尔反尔。要想真正笼络他,囚禁他是不行的,只能以复兴会的主张说服他,让他心悦诚服地为左七军效力。他说: “史兄严守契约,吴某十分佩服。你们以契约精神约束自己、约束部下、约束上级,凡事严严整整。华夏人一向散漫惯了,无契约精神,如我们太平军,只能以严苛的纪律、极端的宗教教义治军。” 史潘西摆摆手,说:“大帅的左七军与其他太平军大不相同,士兵受过普遍教育,军官精神振奋,一切都朝气蓬勃。东西方传统不同,文化不同,大帅可以自己的方法组织左七军,无需羡慕我们。” 吴捷哈哈大笑,说:“史兄眼光独到,弟不能及,惭愧惭愧。兄此番回魔都,弟想委托兄一件事。” 史潘西也大笑,说道:“大帅是一军主帅,史某只是一个普通军官,不应以兄弟相称。史某此番回魔都,只等和唐约翰解除合同,从此便是大帅的属下。大帅有什么事,只管吩咐给史某,断无不从不理。” 看来,史潘西不仅是个职业军官,而且能言善辩,胸有大才。 吴捷说道:“此番回魔都,弟想委托史兄把三艘战船都还给唐约翰,把那些不愿留下的俘虏带回魔都,然后邀请唐约翰到镇江一游。若唐约翰肯赏脸,吴某一定好生款待他。 “另外,我想送史兄十万两银子,帮我们左七军购买战船、铁炮、火枪等军械。不知史兄能否帮忙,帮弟等玉成此事。” 按照国际惯例,吴捷有义务遣返俘虏,也有权利没收敌方战船。吴捷摆出这番高姿态,又对史潘西信任有加,送他十万两银子,让史潘西感动不已。 史潘西说:“大恩不言谢。大帅如此信任史某,史某一定不辱使命,帮大帅办成此事。” 吴捷大喜,亲自送史潘西驾船返沪。 第106章 平分公田 吴捷属下兵力不多,只有区区五千人。 他令吴如孝领后二军,守镇江的西面、南面,确保天京至镇江交通畅通,主要对手是清军向荣部。向荣已是钦差大臣,专办江南军务。 左七军则主要负责镇江的城防、江防,还要负责防卫镇江东面,主要对手是清江苏巡抚杨文定部。 向荣见太平军占据金陵,开始率领数万大军向天京东面进发,摆出争夺天京、镇江的架势。 杨文定本来负责守卫镇江,如今丢了镇江,正恐被清廷治罪,亦纠偏了上万兵勇,以常州为基地,从东面威逼镇江。 以五千人守卫镇江,还要确保天京至镇江交通畅通,吴捷的压力还是很大的。 太平军攻占镇江,缴获大量粮食弹药,后勤给养是不成问题的。摆在吴捷面前最紧迫的,还是兵源问题。 若要募兵,最简单易行的便是强拉壮丁。华夏人丁兴盛,江南人口尤其稠密。 按照太平军的惯行做法,只要部队下一次乡村,就能强行抓来许多农民。只要在镇江城内推行男女别营,就能强行将镇江市民转为太平军兵勇。 可这样的新兵一上战场就大量溃退,反而成为太平军的累赘。吴捷绝对不会采用这种做法,既失民心,又带坏部队。 清军常备军不多,遇有战事往往临时募勇,或依托乡间财主自行练勇,或花重金招募壮勇。但华夏一向重文轻武,特别是江南一带,即便是普通农民,也耻于当兵。 清军临时募来的壮勇,多是城市里的无业游民、地痞流氓,往往还未和太平军战斗,就望风而逃。 吴捷招募新兵,既不要强拉新兵,也不要招募城市游民。他别出心裁,准备从农村贫民中招募新兵。 农村贫民没有土地,却是农村人口的主体,也是华夏人口的主体。只要分给他们土地,就能取得他们的支持。 平均地权,把农村土地收归国有,统一分给农民,这是近代华夏土地革命的核心问题。 解决了这个问题,也就掌握了破解内忧外患的钥匙。到时,要粮有粮,要兵有兵,还会愁手上兵力单薄吗? 然而,吴捷镇守镇江,却不能贸然推行分田到户。 一方面,镇江离天京太近,一有风吹草动,洪杨就会警觉。分田到户这样的措施,动作太大,难免不会触动洪杨二人敏感的神经。以吴捷现有的力量,根本不能和他们分庭抗礼。 另一方面,清军大兵压境。镇江地处漕运咽喉,乃敌所必争之地。这也决定了,吴捷必须把主要精力放在防御战斗上,没有多余的力量推行分田到户。 吴捷知道,天京粮食短缺,杨秀清正在酝酿西征。安徽、湖北都没有强有力的对手,西征军一定能够长驱直入,一路势如破竹。 只要西征军顺利,天京就能确保无虞。吴捷、罗大纲就得老老实实地呆在镇江、扬州坐冷板凳,面对向荣、琦善这两支清军最能打的部队,替西征军、北伐军吸引火力。 这是杨秀清的如意算盘。 杨秀清不知道的是,曾国藩正在湖南加紧编练湘军。势如破竹的太平军将在湖南遇到湘军,被初出茅庐的湘军打得落花流水。 西征军大败之时,便是吴捷、罗大纲获得起用之时。在参加西征之前,吴捷得加紧扩军。 听康可铨报告,后二军军心不稳,很多新兵蠢蠢欲动,出现了开小差的现象。吴如孝的对策简单粗暴,就是在新兵脸上刺字,受到康可铨的激烈反对。有些新兵为了逃跑,宁愿毁容,刮去脸上的刺青。 吴捷要扩军,首先要得到民心。他没法大规模实施分田到户政策,只好先拿“公田”下手。在江南,“公田”十分普遍,几乎占到全部土地的一半,特别是“寺田”、“族田”,遍地都是。 此类“族田”、“寺田”以公共之田做伪装,在客观上也能起到缓和土地矛盾的作用。因此,江南虽然人多地少,但农民起义不多,不像广西、湖南等地遍地都是会党。 所谓“寺田”是寺庙的田产。镇江佛教昌盛,名刹很多多。例如金山上有金山寺,许仙和白素贞的爱情故事便源于此。北固山上有甘露寺,是刘备和孙夫人政治婚姻的见证。焦山上有定慧寺,始建于东汉年间,历史极为悠久。 镇江的寺庙香火旺盛,田产也极为可观。太平军灭绝佛教,镇江的和尚逃散一空,吴捷正好可以把寺田平分给贫民。 所谓的“族田”是宗族内的公田。明清年间,华夏宗族势力强大。皇权只到县城一级,无法深入乡间,全靠族长维持乡间秩序。 族长行使族权的经济基础,便是“族田”。族长控制族田,固然可以在族内组织教育,赈济灾荒,兴办公共事业。但大多数情况下,族长以族田控制族权,譬如逼迫族人服从族权,逼迫寡妇守节,逼迫幼女缠足,打击新兴思想,是农村社会进步的最大阻碍。 苏南、浙北一带,族田尤其昌盛。在无锡、苏州有些地方,族田竟然占到当地土地的四五成。 吴捷没收族田,也就能够摧毁乡间的宗族秩序,将政权触角顺利伸向农村。 当然,吴捷把寺田、族田分给无田少田的贫民,贫民也就有义务到太平军中服役,有义务向太平军缴纳田赋。 很多贫民几辈子都是佃农,做梦都想有一亩自己的水田。吴捷烧毁田契,无偿把寺田、族田的土地分给他们,他们感恩戴德。为了保卫这得之不易的水田,他们自然也会踊跃参军,站在太平军这边。 平分寺田、族田的工作由吴捷亲自抓,分派雷振邦、康可铨在左七军、后二军防区内实施。 不得不说,这种土地改革只是革了“公田”,并未触及地主的“私田”。形势所逼,吴捷也只能暂时这样。 这天,吴捷来到金山附近,视察平分寺田情况。这里是左七军的防区,由雷振邦负责分配土地。 听说太平军统帅来了,在场的农民纷纷涌了上来。他们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却个个精神状态振奋,全无往日萎靡不振、麻木不仁的颓态。 一见到吴捷,众人纷纷跪下,说道: “我们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才遇到大帅这样的明君。” “大帅把田地分给我们,我们从此也有了自己的田地,从此也就有了盼头。” “小人家里世世代代都是佃农,一年到头辛苦劳作,过年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大帅为我们贫苦佃农作主,我们感激不尽,今生今世甘愿为大帅做牛做马。” …… 虽然老百姓说得有些夸张,但看得出来,他们都是真心的,都发自内心地拥护吴捷。 吴捷心情澎湃,自己历尽艰辛,多次经历枪林弹雨,多次身陷绝境,好不容易在太平军中挣下一份功名,荣膺炎一将军,统率左七军和后二军。 与显赫的官位相比,吴捷更乐意听到老百姓朴素的赞美声。将来,他还要以复兴会为骨干力量,把老百姓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吴捷热泪盈眶,对老百姓们说道: “父老乡亲们,我们左七军和后二军是一向关爱百姓的,把公田平分给大家,让大家有田耕,也是我们的爱民之举。希望大家珍惜手中的田地,好好耕田,按时交赋。希望大家拥护我们左七军和后二军,踊跃报名参军,保护大家的家园,保护大家的田产。” 老百姓们纷纷表示,会热烈拥护吴大帅,努力种田,积极参军。 数百本地百姓推着近百辆小车路过,小车上载满了粮食、油盐。看到太平军在此,一个乡绅飞也似地跑过来,翻身就拜,说道: “这位大帅,敝人是丹徒杨大财主的管家,受主家委托,特向大帅献米五百石、油五十升、盐两百斤,请大帅笑纳。” 吴捷入驻镇江后,不少地主惮于他的威名,纷纷过来送粮送财。他们表面上说是要犒劳太平军,实则要讨好吴捷,请吴捷不要没收他们的财产。 虽然财主贪财,但毕竟是华夏社会精英。日后复兴会发展工业,兴办教育,还得倚重他们。 吴捷不便和他们翻脸,便笑着说道:“回去告诉杨大财主,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有一点,请他务必照办,以后收佃农租子,最多只能收取三成。若他不依,我必兴兵讨伐,把他的田产充公。” 吴捷虽然笑着说话,那乡绅却听得胆战心惊,忙不迭地说:“大帅一心为民,我们岂有不从之理。请大帅放心,今年开始,我们一定减轻租子。” 当时,苏南一带田租,一般在六七成左右。吴捷强迫地主减租到三成,直接将租子腰斩一半。 第107章 金山寺雲娘求子 这天,吴捷在外忙着平分公田给贫民,直到傍晚才回到帅府。这里本是镇江府衙,照例作为吴捷的宅邸。 满清在镇江驻有两位大员。一位是镇江知府,文官,归江宁布政使管。另一位是京口副都统,八旗武官,归江宁将军管。都统府是左七军的军部。 亲兵送来饭菜,仍旧是四菜一汤。但吴捷眼前一亮,分明看到了久违多时的家乡菜:酱排骨、梁溪脆鳝、清炒水芹、凉拌干丝、银鱼羹。 亏得雲娘有心,让吴捷吃上了久违的无锡菜。吴捷是江苏无锡人,却是来自未来的无锡人。他虽知道雲娘费心准备饭菜,却不好夸奖她,担心她探问他的身世。 果然,雲娘见吴捷嘴上吃得很香,脸上却不动声色,便说道:“相公是无锡人,离镇江不远。我特意找厨子做了几道无锡菜,不知道是否合相公的口味。” 吴捷看雲娘一脸认真,便笑着说道:“很好,很久没吃到家乡菜了。” 雲娘见吴捷不肯多说,便直接说道:“奴家从来没听相公讲过自己的家人。不知道相公在无锡还有家人吗?若有的话,何不接来军中呢?即便相公在无锡有原妻,奴家也不恼,情愿做个小的。” 吴捷出生于普通家庭,并无家谱可以寻根。他知道自己祖籍江苏如皋。 听祖父说,晚清时太平军肆虐苏南,无锡被连年战争摧残。洪杨之乱后,无锡人口只有原来的二三成。大量苏北人南下苏南,祖上便是在那时来到无锡的。 可自己又不能向雲娘说出真相。情急之下,吴捷搪塞道: “娘子想到哪里去了。我虽是无锡人,但并无家室,也没亲人。想起来,都是些伤心事,娘子以后不要再提了。我在这世上,只和娘子一人相依为命。今后我们能够白头偕老,便是世间最幸福之事。” 雲娘见吴捷说得真切,当真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她是个冰雪聪明的人,便猜想吴捷在家乡必有什么痛苦的往事,不是夺妻之恨,便是跨下之辱。既然他不愿提,雲娘也就不再强迫他了。 两人默默吃过晚饭。吴捷照例去看军中的文书。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特别紧急的文书,他都让人把文书送到帅府,请雲娘先过目,拟制处理意见。待他晚上回到帅府后,再和雲娘一起处理文书。 雲娘说:“今天有两份文书值得留意。一份是赖国舅的密信。信中说,经过洪杨全再三坚持,杨秀清已经答应让他主持主持西征战事。又说杨秀清已向洪秀全上了奏折,为表彰东征镇江、扬州之功,决定擢升爹爹为为殿前左五检点。爹爹留下的殿前左一指挥之位,由相公升任。” 吴捷赶紧拿过赖国舅的密信,从头到尾看了两遍。这信写得简单,字迹也很潦草,明显是仓促写成的,末尾叮嘱吴捷阅后即焚。 他又看了一遍,然后把密信烧毁,说道:“赖国舅此次主持西征,恐怕凶多吉少呀。” 雲娘点点头,说道:“不错,太平军精锐都被林凤祥带去北伐了。杨秀清猜忌赖国舅,不会给他精兵强将。” 吴捷叹口气,说道:“只怕他稍有过错,就会被杨秀清大做文章,大加惩罚。他在天京,咱们好歹还有个耳目。他一走,咱们就两眼一抹黑了。” 雲娘安慰吴捷道:“赖国舅是精细的人,想必在天京也有心腹。另一桩事,便是杨秀清那边来信,说要派女营到镇江、扬州,为首的名叫苏三娘。一是要把扬州粮仓里的粮食运回天京,二是要留女兵帮助守卫镇江。” 吴捷眼前一亮,被雲娘逮个正着。雲娘故意说道:“你好歹也是个大帅了,又有我在身旁,怎么跟那些普通兵卒一样,一听到女人就两眼放光?” 吴捷赶忙解释道:“不不,我是想,杨秀清派兵过来增援,有可能要调咱们西征了。” 雲娘翻个白脸,说:“明天没事吧,我想让你陪我游览下金山。我整天呆在帅府内室,人都快发霉了。” 吴捷本想去康可铨营中商量军务,见雲娘说要游览金山,便推辞道:“镇江沿长江三座名山,金山、北固山、焦山,我却至今没空上去游览。我倒想去北固山、焦山上看看,这金山有什么看头,改日吧。” 雲娘撒娇道:“许仙和白素贞的爱情故事就发生在金山。听说金山寺香火很旺,奴家也想过去凑个热闹。你就带我去下吧。” 吴捷还要推脱,说:“明天我让王杉挑几个得力的亲兵,让他们带你去吧。” 雲娘一定不依,软磨硬泡,说:“不要嘛。你一直都在外面忙,明天一大早陪我去下吧。我晚上好生服侍你。” 吴捷只好同意。 次日一大早,吴捷、雲娘在一小队亲兵护卫下来到金山。一行人骑马,从镇江城内出发,很快便来到了金山。在当时,金山还是一座江中岛屿,需要渡船才能到达。 金山已被左七军占领。太平军在山上设置了炮台,山下以战船为依托,设置了水寨。金山与江岸之间,有浮桥联络自如。 早有太平军迎了上来,送吴捷等人上金山。 金山并不高,海拔不到五十米。风景幽绝,形胜天然。慈寿塔玲珑秀丽,耸立在金山之巅。金山寺依山而建,建筑古朴庄严。 这里,风景与古迹相得益彰,又有白娘子水漫金山、梁红玉擂鼓战金山、苏东坡妙高台赏月起舞等民间传说。 却见雲娘沿途走马观花,并不留恋身旁的风景、古迹,而是直奔金山寺而去。 金山寺是江南名寺,不少男女千里迢迢过来寻求姻缘、祈求爱情。难道,雲娘也莫能免俗,要过来许愿? 太平军禁绝佛教、道教等其他宗教,一旦占领城市,都要捣毁庙观,勒令和尚、道士蓄发还俗。 历史上,罗大纲占领镇江,把金山寺、甘露寺、定慧寺等名刹付之一炬。 如今,却是吴捷占据了镇江,他不忍毁坏这些千年名刹,只是驱散了和尚,没收了庙产,将铜像、铜钟等融为铜锭。至于金山寺内殿宇、客房,则供守军居住。 雲娘好不容易在一处偏殿内找到了一个观世音菩萨的泥塑。泥塑还算完整,没有遭到破坏。 吴捷令亲兵将偏殿打扫干净,留他们在殿外把守,自己和雲娘进了殿内,关紧门窗。 雲娘在菩萨像前摆上果蔬供品,拉吴捷跪下,小声说道: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民女李芸偕丈夫吴捷,一起到观世音面前祈愿。求观音大士,千眼照见,千手护持,加持弟子求得福德智慧之子。弟子以后将去恶从善,发愿每天都做善事,尽平生所能,解救百姓于水火……” 原来雲娘是来求子的。 吴捷心里好笑,又看雲娘一脸认真的样子,便耐心等她念完祈求语。 雲娘神情肃穆,一副虔诚向佛的样子。祈毕,拉起吴捷向菩萨三叩首。 吴捷笑着说:“雲娘,我罪孽深重,杀人无数。恐怕早已惹怒菩萨,求她又有什么用呢?” 雲娘瞪了他一眼,说道:“佛门重地,放尊重点。鲁智深杀人无数,不照样修成正果了吗?人在做,天在看。你平分公田给百姓,不妄杀,怜惜百姓,菩萨都看在眼里的。” 这雲娘,居然信佛信得这样虔诚。看来,以后得在复兴会里增加无神论的观点。吴捷说: “现在战事太频繁,咱们四处流转,不方便生孩子。等到了九江,再好好备孕吧。况且,你现在还年轻,生育孩子往后再放放吧。” 雲娘分辩道:“奴家一直想给相公生个白胖小子,让相公的事业后继有人。况且,奴家已经十九了。外面十九岁的女人早就儿女成群了。” 当时,华夏人均寿命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深入人心。雲娘想为吴捷生子,也是人之常情。 吴捷笑笑,说:“等咱们到了九江,我还要求你为我生个儿子呢。金山是镇江名胜,好不容易来了,咱们好好游览一番吧。” 第108章 苏三娘大胆求爱 苏三娘是广西钦州灵山县人,原名杨玉娘,因嫁与苏三为妻,人称苏三娘。她本是个江湖卖艺女子,打飞镖百发百中,在江湖上小有威名。 苏三是个码头工人,为人行侠仗义,被同行举为领袖。他率众反抗官府盘剥,为清廷所不容。在官府和地主团练的合力打击下,苏三被敌人乱箭射死。 苏三的部下拥护苏三娘,请苏三娘带他们为苏三报仇。苏三娘到天地会寻求援助,借来五百会众,剿灭地主团练,洗劫官府,为丈夫报仇血恨。 苏三娘自此加入天地会,成为广西一带有名的“女匪”。后来,洪杨在桂平县金田村发动起义,苏三娘率众加入太平军,成为一名女军军帅。 她虽是女流之辈,却战功赫赫,蜚声大江南北。清朝当朝状元龙启瑞为之倾倒,多次写诗称颂苏三娘:“两臂曾经百余战,一枪不落千人后”、“驰马呼曹意气豪”、“万千狐鼠纷藏逃”、“城头鼓角声琅琅,牙卒林立旌旗张,东家西家走且僵,路人争看苏三娘”。 进入天京后,苏三娘任女营副总管,协助洪秀全的妹妹洪宣娇管理女营。 太平军主张男女平等,女人一样参加战斗,从事巡逻、缝补、烹饭、运粮、筑营等任务。女军与男军并肩战斗,妇女人同样可在天国中担任官职。 当时,华夏强调夫权、要求妇女“三从四德”。大户人家的妇女足不出户,小户人家同样把妇女圈禁在家中,甚至不惜借诸缠足。 太平军主张男女平等,无疑是进步的。 这天,苏三娘带来五千女兵,到吴捷府中报到。她是女营副总管,地位特殊,吴捷亲到帅府外迎接。 只见她作男子打扮,头戴黄巾,身着短衣长裤,腰挎一柄短剑。苏三娘年纪不到三十,因为长年征战,皮肤未免有些憔悴。这次见吴捷,她略施粉黛,英姿飒爽之下,别有一番姿色。 行礼已毕,吴捷把苏三娘迎入三堂。三堂是知府衙门中专门用来接待上级,处理机要政事的地方。 苏三娘笑盈盈地说:“吴将军,恭喜了。请接旨。” 原来,苏三娘来镇江,顺带带来一封洪秀全的谕旨。 当着苏三娘的面,吴捷正要向天京方向行礼,却被苏三娘一把拉住。她说:“这里不比天京,大家都是自己人,将军不必客气。” 苏三娘是广西客家女人,不怎么看重男女之防。她又久作天地会首领,统率一帮男人,大大咧咧惯了。她随手拉起吴捷,自己倒也不觉得什么。 吴捷反而脸上一红,三堂内侍立一旁的亲兵也偷偷咧嘴笑了。 吴捷赶忙把亲兵支走,拿过苏三娘带来的天王谕旨。洪秀全说,罗大纲、吴捷东征扬州、镇江有功,将罗大纲擢升为殿前左五检点,罗大纲空缺出来的殿前左一指挥,由吴捷补任。 殿前左一指挥在一百个指挥中排序第一。吴捷升任殿前左一指挥,是一种格外的荣耀。 吴捷脸上喜滋滋的,说道:“总管亲自带回谕旨,吴某感激不尽。多谢多谢。” 苏三娘也笑笑,说道:“老弟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况且,老弟为天国打下镇江,可谓劳苦功高。这次,我也率领了五千女兵,到老弟麾下效力。今后,凡事还得仰仗老弟呢!” 太平军虽然主张男女平等,但女军地位不及男军,多从事后勤、守备工作。同样的,妇女在天国当官,也多是担任内官,充任各殿簿书、秘书等,不能占据核心岗位。 苏三娘贵为女营副总管,到了镇江,还是得服从吴捷的指挥。不过,她自恃资历老、官职高,还是有资格称吴捷为老弟的。 “老弟”本是一种亲昵的称呼,吴捷便经常喊属下大将为老弟。但苏三娘喊吴捷为“老弟”,未免有些别扭。 吴捷笑笑,说道:“总管说的哪里话?我在镇江兵力单薄得很,整天愁着如何应对清妖。总管此番前来,带来这许多兵马,对于我们镇江守军来说,无异于久旱逢甘霖。有了总管的大军,我也就放心了。” 话一出口,吴捷觉得有些不妥。自己毕竟是主帅,用不着和苏三娘太客气。再看那苏三娘,脸上喜出望外,眼睛里也射出异样的光彩。 苏三娘咯咯咯地笑起来,说:“都是老弟精明强干,打仗没话说,说话也是这样漂亮。” 然后,她大胆地打量着吴捷,若有所语。 吴捷被她看得不自在,喝了口茶水。 苏三娘见状,说道:“我此番来镇江,带来五千女兵。准备先去扬州取粮,把扬州的钱粮运上船,让水营送回天京。忙完这事,我再留两千女兵守卫扬州,留三千女兵守卫镇江。因为听说大帅年轻有为,气宇轩昂,特地来镇江一睹大帅风采。” 吴捷看了眼苏三娘,她清澈的双眼里透着一丝迷离,又有一丝炽热。她是什么意思,喜欢上了自己吗? 吴捷不好接话,谦虚地说道:“吴某不才,处处得到东王提携,又蒙罗大帅时常帮助,才挣得一点名声。总管大人过誉了!” 苏三娘见吴捷并不上钩,继续说道:“我苏三娘自从加入太平军,只佩服两个人,一个是罗大帅,另一个便是吴大帅。 “罗大帅是我们天地会的英雄,智能双全,可惜有些衰老。大帅年纪轻轻,一表人才,腹有文韬武略,就像辰时的红日,光芒四射,直奔中天,岂是那些草莽英雄可比!” 这…… 吴捷有些不知所措,苏三娘对自己倾慕已久,这是要向自己表白? 可苏三娘毕竟是个武夫,哪能和雲娘相比?吴捷岔开话题,说道:“加入我们天地会的人很多,唯有罗大帅和苏总管屡立战功,荣升高位。罗大纲战功赫赫,吴某哪敢望其项背呢!” 吴捷隐含的话意是:苏三娘呀,你该去找罗大纲。他才是你的丈夫呢! 历史上,苏三娘配合罗大纲镇守镇江。两人并肩战斗,最终喜结连理,正式成为夫妻。 罗大纲和苏三娘也都是天地会首领。太平军中有很多天地会的武装,这两人留在太平军中最久,力量最强。 吴捷改变了历史,他取代罗大纲,成为镇江守将。难道,吴捷也要取代罗大纲,娶苏三娘为妻。不,他可不喜欢苏三娘,他喜欢的人是雲娘。 在苏三娘眼里,罗大纲和吴捷都是英雄。可罗大纲已经五十多了,吴捷只有二十多。吴捷当然要胜过罗大纲了。 苏三娘听出了吴捷的话意,可她并不气馁,反而凑过身子,靠近吴捷,说道:“实不相瞒,三娘十分倾慕大帅。自从在郴州见过大帅,三娘便有心委身于大帅。今日终得机会到镇江,得与大帅朝夕相处,岂非天意?” 吴捷默然不语,神色紧张。 当时,太平军实行男女别营,即便夫妻亦不得团聚。苏三娘以为吴捷顾忌男女别营制度,便悄声说道: “咱们同守镇江,远离天京,既是天作之合,何需顾忌其他。若蒙大帅不弃,奴家甘愿日夜服侍大帅,也为大帅延续骨血……” 这时候,雲娘闯进府衙三堂。她一直躲在后面偷听,眼见情势不同,便借口添续茶水,警示吴捷。 吴捷见状,皤然醒悟,说道: “承蒙总管大人高看,吴某不胜感激。只是天王和东王说过,待夺了天下再允许夫妻团结,允许未婚之人娶妻生子。吴某既受东王重用,又蒙天王恩赏,自当努力报效天国,不敢稍存儿女私情。” 苏三娘看看吴捷,又看看雲娘,顿时脸色羞红,笑道:“亏我当你是个英雄,想不到也是个喜欢娈童的猥琐家伙,找个这样俊美的男子作书童。” 吴捷哈哈大笑,借机掩饰自己的失态,说道:“东王规矩严整,我们做属下的岂敢轻易冒犯?” 当时,满清那边严禁官员嫖妓,很多官员便以娈童为乐。同样的,太平军严禁夫妻团聚,不少将领便招纳娈童。 雲娘脸上也羞红不已,默默地来,默默地去。 第109章 洋兄弟组团来访 史潘西走后五天,唐约翰来镇江了! 回到魔都后,史潘西一再在唐约翰面前吹嘘吴捷。在他的嘴里,吴捷很像米国首任总统乔治.华盛顿,支持公民权利,又像华夏传统帝国明太祖朱元璋,胸怀大志,文韬武略。 尤其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吴捷居然会说英语,竟还带着米国口音。 这勾起了唐约翰的极大兴趣。他意识到,吴捷是太平军中一个很有前途的将领。此人镇守镇江,日后可能会占据江南,和他交好,也将有利于自己的事业。 唐约翰欣然决定接受吴捷的邀请,前往镇江一探究竟。随行的人还有不列颠伦敦会传教士麦都思、魔都墨海书馆职员王瀚、米国驻大清国专使马沙利等人。 史潘西则留在魔都,会同复兴会魔都支部负责人霍恩,加紧采购战船、枪炮、军械等。此时,外国领事正齐聚魔都,密切关注着华夏局势。 不列颠在魔都集结了一支舰队,公使文翰跃跃欲试,准备以舰队为后盾,前往天京造访太平天国。 历史上,洋人本对太平天国抱有好感,因为太平军崇信上帝。不列颠公使文翰访问天京,双方在礼节上不肯让步,文翰坚决不肯下跪。洪秀全、杨秀清见状,便拒不接见文翰,让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接见文翰,行以平级之礼。 文翰访问天京后,对太平军大失所望。但他看到太平军战斗力强悍,大有问鼎天下之势,便宣告“严守中立”,严禁英商售卖军火、物资给清军、太平军。 彼时,不列颠为世界最强国,各国在华使臣都风从文翰,推行“严守中立”政策。 吴捷必须趁各国宣布中立之前,抢先购买一批军火,尤其以战船、铁炮、洋枪最为紧要。 唐约翰的使团虽以私人身份访问镇江,但随行的人都非同小可。 不列颠伦敦会传教士麦都思在华夏传教士圈子里很有威望,既是一个虔诚的传教士,也是个学富五车的汉学家,能够说一口流利的魔都方言。 麦都思在魔都创办了墨海书馆,肩负起东西方文化交流的重任,聘用了王瀚、徐寿、华蘅芳等近代华人思想家、科学家。魔都公共租界工部局成立时,他荣膺第一任董事局董事。 王瀚便是后世的王韬,曾私自向太平天国上书献计。天京陷落后,此事被清廷侦知,王瀚被迫改名为王韬,被世人戏称为“长毛状元”。 他是近代华夏资产阶级第一代思想家、报人、教育家,对近代资产阶级革命影响巨大。在墨海书馆工作期间,王瀚把精力放在西学东传上,通过译书、办报、主办考课等方式,促进了近代观念传播,为推动中外交流做出了巨大贡献。 王瀚在墨海书馆的同事,除了西方传教士,还有徐寿、华蘅芳等近代科学家,都是实干型学者。 马沙利则是米国驻清国专使,他对太平军的态度将影响米国对华政策。 吴捷这边,陪同的人中,除了李雲、康可铨、张允华、邹世安四位心腹外,还有一个名叫冯桂芳的人。 冯桂芳是苏州府吴县人,祖辈累世名门望族。冯家治学强调经世致用,出了很多怪才。 冯桂芳的族兄冯桂芬,是近代资产阶级改良派的先驱人物,最早提出“中体西用”思想,系统提出裁减冗员、精制规则、停捐输、变科举、广取士、废武科、采用西学、制造洋器等变法主张。 冯桂芳和明初“黑衣宰相”姚广孝是同乡,自小便非常仰慕姚广孝。他曾两次应试不中,见华夏内忧外患,料想日后必将兵戈四起,便索性隐居在焦山定慧寺。除钻研经史外,他还致力于研究算术、战阵、舆地、帝王学等杂学。 太平军左七军进逼镇江,焦山定慧寺内的和尚逃散一空。冯桂芳在定慧寺内安之若素,和一老仆留在定慧寺,照常读书,如若平常。 太平军占据焦山,看见冯桂芳气宇轩昂,知道他非同寻常,便将其引荐给大帅吴捷。 吴捷与冯桂芳相见后相谈甚欢。冯桂芳满腹经纶,到底是出身于世家大族,又地处江南,风气开化,才干比康可铨、张允华又要胜出三分。 冯桂芳则把吴捷看作是明成祖朱棣一样的枭雄,决定全力辅佐他。 这天,一吃过午饭,吴捷便偕同李雲、康可铨、邹世安、张允华、冯桂芳等人,在北固山脚下等候唐约翰的使团。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众人有些焦躁,一骑轻骑从长江下游方向急驰而来。 那骑兵来到吴捷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报大帅,洋兄弟的船只靠近焦山水域了。” 吴捷松了一口气。唐约翰终究没有食言。他提前两天来信,说会在今天申时前到达镇江。洋人讲究准时、诚信,诚不欺也。 又过了一刻钟,洋人使团船只到达抵达北固山江面。因为江岸码头水浅,停不了洋人的商船,唐约翰便把船只停锚在江心。 为表示欢迎,太平军副帅邹世安亲自坐船,到江心迎接诸位洋兄弟。唐约翰等人也留了个心眼,乘坐自己的小艇,跟在邹世安后面,来到北固山下。 吴捷等人早已候在岸边。吴捷上前,亲自扶唐约翰下船。 那唐约翰年近三十,比吴捷大上两三岁,金发碧眼,身材高大,四肢颀长,满脸笑呵呵的。 李雲、康可铨等都是第一次见外国人,不禁啧啧称奇。 唐约翰落落大方,用一口生硬的汉语说道:“大家好,我是唐约翰。” 吴捷笑笑,回了一句英语:“nicetomeetyou,mrdon。” 洋兄弟们纷纷向吴捷投来惊喜的眼光。果然如史潘西所说,这太平军大帅能够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 康可铨等人也是狐疑不已,不知道吴捷的外语是从哪里学的,问他呢,他又讳莫如深。 为避免礼节上的尴尬,吴捷主动行西式礼仪,带着康可铨等人和洋人一一握手。 李雲仍然充任吴捷的随从,侍立在一旁,好奇地观察着众人,一声不吭。 传教士麦都思作翻译,根据吴捷、唐约翰的介绍,一一介绍两方人物。 吴捷作欢迎语:“欢迎各位朋友莅临镇江,我们非常荣幸,深感荣光。诸位不辞辛苦,都是魔都响当当的人物,此番冒险从魔都赶到镇江,我们十分感动。今后,我们左七军愿意与大家和平共处,也衷心期盼能够与大家开展深度的文化交流、商业往来。” 大家初次见面,吴捷也不好承诺什么,只能笼统地说些大话。麦都恩翻译得简明扼要,众人听过之后都点头赞许。 唐约翰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说道: “承蒙大帅久等,前面又开恩返还敝商行的船只、雇员,敝人十分感激。此次前来,一是要当面感谢大帅,二是要一睹咱们左七军的风采。 “听史潘西先生说,左七军与普通太平军、清军大不相同,大帅也非同普通的将军。今日得见,才知道大帅确实有王者之风。我们一众人能够抢先瞻仰大帅风采,也荣幸得很。” 好个唐约翰,真是能言善辩,连吴捷也要自愧不如。 大家哈哈笑笑。 吴捷说:“江边人多耳杂,咱们不如先到旁边的北固山、焦山游赏一番。这两座山虽然都是小山,但堪称江南名胜,风景绮丽,文物精美,都是华夏人文荟萃之地。诸位意下如何?” 唐约翰看看身后的北固山,有些难以相信地说道:“此地真是北固山?南宋大词人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山怀古》的北固山?” 得到吴捷点头后,唐约翰忍不住用一口生硬的汉语背诵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唐约翰心情澎湃,和同行诸人对视一番,说道:“我们坐快船走了半天,正想活动活动筋骨。有劳大帅费心,请。” 第110章 北固山、焦山怀古 吴捷上前带路,边走边说道:“当年稼轩先生任职镇江知府,在北固山留下两篇名词。一篇是唐先生刚才吟诵的《永遇乐·京口北固山怀古》,另一篇便是《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说罢,吴捷故意打住,看了下唐约翰,仿佛在问他是否知道。 唐约翰耸了耸肩膀,坦诚地说道:“唐某只知道《永遇乐·京口北固山怀古》,另一篇确实不大清楚。” 吴捷这边都是华夏读书人,自然熟悉《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唐约翰说不出来,旁边的人便有些着急,仿佛会在太平军军官面前丢丑一样。 王瀚是秀才出身,可他似乎并不愿接吴捷的话,有心让洋人在华人面前丢脸。 没想到,传教士麦都思居然用一口流利的汉语诵了出来: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吴捷等人大惊。康可铨也叹道:“麦先生不愧是汉学家,对华夏文化如数家珍。相反,我们却坐井观天,对西学一无所知,实在是惭愧惭愧。” 麦都思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华夏文化博大精深,非西学所能比。我所学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吴捷笑道:“那么,咱们便直奔北固亭去吧。像当年稼轩先生那样,凭栏远眺,北望神州。” 于是,众人一起取捷径向北固亭而去。先是经过凤凰池、试剑石,邹世安告诉大家,明太祖朱元璋曾在凤凰池召选儒生,刘备和孙权曾以剑砍劈试剑石。众人唏嘘不已。 沿石阶而上,不多时,便是“卫公塔”。这是一座始建于中唐的铁塔,在华夏非常罕见。据甘露寺僧人讲,铁塔一二层为宋代重修,三四层为明初增建。 麦都思借题发挥,问道:“佛教在华夏有着悠久的历史,听说拜上帝会只崇奉上帝一人,禁毁佛教、道教。请问吴大帅,这是真的吗?” 麦都思是传教士,关心太平天国的宗教政策,此问无可厚非。 吴捷小心答道:“天国对待佛教的政策,吴某不好评论。就我个人来说,我认同宗教信仰自由。敝人记得,家人信佛十分虔诚,相信善有善报,平时不敢做坏事,这都是佛教的教化作用。然而,我国佛教占据太多田产,将许多佃农隐匿在寺院保护下,造成国家税收流失,这却是不可取的。” 麦都思若有所思,和唐约翰、马沙利交换了下眼神,说道: “吴大帅所说,大概类似于西方中世纪的基督教,教会势力过于强大,干预世俗权利。我们不列颠国和米国都是新教国家,最大的特点就是崇尚节俭,反对教会干预政权。在这一点上,咱们的看法似乎是一致的。” 洋人重视宗教信仰,吴捷的回答总算没有纰漏,得以蒙混过关。 一行人穿过甘露寺。虽然庙里已经没了和尚,但耀眼的琉璃瓦、精雕细琢的廊柱、高大威猛的石像无不诉说着昔日的辉煌。 吴捷趁机说道:“仅仅一个甘露寺,就在镇江城占有三千亩良田,还有商铺、船只无数。寺里有五百多个和尚,不事生产,虽然里面不乏得道高僧,但更多的和尚是花钱买来度牒,纯粹过来混口饭吃的。 “现在,寺里的和尚都已还俗,只有几个长老还留在寺里守庙。甘露寺占有的三千亩良田,我已经将之全部无偿分给无地少地的贫民。我佛慈悲为怀,应该会原谅我的狂悖之举。” “说得好”,麦都思说道:“我们一路溯江而上,所到之处一片疮痍,百姓哀苦无神。只有到了镇江,才看到百姓兴高采烈地在田里忙活,生气勃勃,焕然一新。原来是大帅给他们分了土地。” 空说无凭。既然麦都思等人亲眼所见,吴捷也就放心了。 穿过甘露寺,直往西走,便是北固亭了。北固山为镇江江防要塞,屡经战火。此亭又立在绝壁之上,直面长江,所以屡被战火焚毁。 现在的北固亭,是明末崇祯年间重修的,名字已经改为为“祭江亭”了。众人不明所以,还以为走错地方了。 幸好邹世安提前做了功课,把这其中的故事娓娓道来: 传说三国时,刘备与孙权联姻,娶了孙权的妹妹。后来刘备争夺川蜀,孙夫人被孙权强留在东吴。日后吴蜀相争,刘备在夷陵之战中大败。孙夫人听说刘备病死在白帝城,登临此亭,望西遥祭刘备,然后投江而死。 登临此亭,但见不远处长江之水滔滔东去,日夜不息。遥望北方,瓜洲上的太平军营垒历历在目,扬州城若隐若现。 南宋时,大词人辛弃疾便是在此登临长江,写下对国家前途寄予殷切希望的《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众人在此观望长江,感慨不已。与宇宙之宏大、历史之久远相比,人生百岁,不过是沧海一栗。站在北固山峰顶,遥望北国,令人豪气顿生。 吴捷感叹道:“稼轩先生文武双全,文能指画山河,筹划北伐抗金大计,武能于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以数十骑突入敌营,生擒叛徒。先生曾为南宋镇江知府,为国守门。我亦是天朝镇江守将,真是幸甚至哉。” 这话说得威武雄壮,令康可铨等人振奋不已。雲娘跟在后面,对吴捷亦是一脸崇拜。 康可铨接话道:“满清即是金人后裔。当年辛大人曾有伐金之志,而无可用之兵。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大帅胸怀大志,左七军上下用命。只要咱们心怀百姓,上下一条心,日后何事不可为?” 唐约翰等人脸上挂着礼貌地笑容,意味深长地看看吴捷、康可铨,并不接话。王瀚若有所语,可碍着唐约翰等人在,终究没有开腔。 大家在祭江亭小憩片刻,然后下山,乘坐太平军战船,前往焦山游赏。 焦山位于北固山下游不远处,地处长江航道中央,四面环水。其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东侧不远处便是大运河与长江交汇的地方。此山满山苍翠,宛然碧玉浮江,上有定慧寺、三诏洞等古迹。 焦山西麓沿江一带全为陡岩峭壁,存有历代名人题刻,是为著名的摩崖石刻。摩崖石刻是华夏书法瑰宝,所存书法上至六朝,下至明清,字体上有楷、草、隶、篆等各种书法,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其中最著名者,就是大名鼎鼎的《瘗鹤铭》。镇江《瘗鹤铭》与洛阳《石门铭》,是华夏现存价值最高的“二铭”。 《瘗鹤铭》前承魏晋,后启隋唐,源自篆隶,归于行楷,是中国书法艺术史上承前启后的划时代杰作。碑文不知何人所作,落款为“华阳真逸撰上皇山樵正书”,内容为纪念死去的宠鹤。 焦山摩崖石刻,多是历代名人登山观摩《瘗鹤铭》后留下的石刻。 在此留下真迹的既有陆游、米芾、黄庭坚等文人,还有陶澍、林则徐等近代名人。 众人从渡口处登陆焦山,直奔摩崖石刻而去。最先看到的是浮玉岩,由宋代书法家赵孟奎写下“浮玉”二字,苍劲秀丽,丰神雅致。 浮玉岩左侧,是南宋大诗人陆游与友人踏雪寻访《瘗鹤铭》留下的题名石刻:“陆务观、何德器、张玉仲、韩无咎,隆兴甲申闰月二十九日,踏雪观《瘗鹤铭》,置酒上方,烽火未息,望风樯战舰在烟霭间,慨然尽醉。”书法刚劲有劲,言辞虔诚恳切。 一行人中,除了米国驻清国专使马沙利看不懂石刻文字,略有不耐烦,其他人都陶醉在石刻书法艺术上。石刻下短短一条栈道,竟走了一个多个时辰。 尔后大家去了碑林,观赏《瘗鹤铭》残片。 这《瘗鹤铭》本刻在西江石壁上,因年代久远,石头崩落在长江里。现存的残片,是清康熙年间苏州知府陈鹏年斥巨资沿江打捞出来的,仅有九十余字,在焦山下游三里江底找到。 唐约翰感慨地说:“要是能把这些石刻全部临拓出来,出一个完整的集子就好了。” 焦山摩崖石刻字帖有是有的,只是不很完整。 吴捷正要说话,久未言语的冯桂芳说道:“冯某之前一直在焦山隐居,私下临拓过摩崖石刻。待日后方便了,我们派人去魔都,给诸位一人奉送一套集子。” 众人连忙感谢。 王瀚也感慨道:“大家为观赏《瘗鹤铭》而来,可惜只有残片。若日后能够寻得《瘗鹤铭》全片,拓之诏示天下,才是一件文化盛事、千古大功。” 吴捷有心笼络王瀚,复兴会要兴办教育,正需要王瀚这样的人才。他说:“日后若有机会,吴某一定组织人手,沿江打捞《瘗鹤铭》残片,务必使《瘗鹤铭》重见天日。” 王瀚脸上露出倾慕的表情。吴捷继续说道:“兰瀛兄才高八斗,吴某仰慕得很。兄何不留在镇江,好让弟随时过求教?” 兰瀛是王瀚的字。此人虽然出身秀才,熟读儒家典籍,却是个思想开化之人。历史上,他曾化名黄畹,上书太平天国。事泄,王瀚改名王韬,在魔都租界避难。 王瀚是近代著名思想家、教育家、学者、报人。日后复兴华夏,非大兴教育不可。 毕竟是才见面,王瀚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第111章 擎画蓝 夕阳落入远方的地平线,将最后一抹金光洒向人间。 长江仿佛一条玉带,江面波光粼粼。远处的蒸汽商船停锚在长江中,渺小得像一只蚂蚁。一向繁忙不休的长江航道,因受战乱影响,此刻只有寥寥数只船帆。 江水滔滔东下,焦山耸立沉默。不管人世间如何变幻,长江的流水一刻也不停休。 吴捷带着众人登临吸江楼。 吸江楼位于焦山东峰绝顶,登楼远眺,旖旎风光尽收眼底。但见江北阡陌纵横,江南苍翠青山。此楼通江南北,视野广阔,气象万千,登临此处,令人精神一爽。 早有亲兵在吸江楼二楼摆下一桌酒席。众人分宾主坐下,落座的有吴捷、康可铨、邹世安、张允华、冯桂芳、唐约翰、马沙利、麦都思、王瀚九人。 事涉机密,吴捷、唐约翰把各自随从一律支走,只留李雲一人。她仍作书童,侍立在吴捷旁,为众人殷勤斟酒。 吴捷是东道主,首先敬酒,说道:“诸位,吴某有幸做东道主,第一杯,先敬大家一杯感谢酒。感谢诸位不辞辛苦,亲来镇江拜访左七军。我们左七军上下深感荣幸。来,我们干一杯酒。” 唐约翰坐吴捷左侧,连忙说道:“不不不,我们得感谢吴大帅才对。吴大帅不仅慷慨送还敝人洋行的船只、雇员,还殷勤招待我们。我们荣幸至极。” 众人哈哈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吴捷考虑到大家都是文化人,便以江南黄酒招待大家。 黄酒度数低,以大米酿成,在华夏士大夫阶层十分流行。当时,白酒度数高、味道烈、价格便宜,只有底层市井才喜欢喝。 太平军高层都出身社会底层,故喜欢喝白酒。 麦都思是个虔诚的清教徒,以茶带酒。 其他人都喝黄酒,一入口,便感觉此酒柔中带甘,别有一种风味。 冯桂芳得意地说:“酿此酒得需东泠泉的泉水,此泉水一年四季冷冽甘甜。这东泠泉乃东汉名士焦光炼丹取水之井,大有来历。” 众人知道这多是后人附会之说,还是感叹不已。 吴捷接着敬酒,说:“这第二杯酒,乃是友谊酒。唐先生是米国商人,麦先生是不列颠传教士,马先生是米国专使,兰瀛兄是江南士子。诸位都是当世俊杰,我们几个都倾慕不已,也希望和诸位交上好朋友。为了我们左七军与诸位的友谊,咱们干了这杯友谊酒。” 黄酒度数低,刚开始喝并无感觉,过上一个时辰才有后劲。唐约翰和马沙利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也不想在华人面前丢了面子,对吴捷的敬酒来者不拒。 华夏规矩,吃酒要先过三巡,然后才许“自由行动”。众人吃了几口菜,吴捷又要敬第三杯酒了。只听他说: “第三杯酒,乃是一杯希望酒。我们左七军衷心希望能与诸位建立深厚的友谊,希望能与唐先生开展平等的贸易往来,希望能与米国、不列颠国建立互信合作基础,希望能与麦先生、王先生开展深入的文化学术交流,也希望诸位能够常来左七军看看。吴某不自量力,不揣冒昧,也代表左七军,衷心期望各方人才加入。” 这话逐渐说到主题了。众人都笑笑,把第三杯酒一干而尽。 集体喝完三杯酒,众人便能自由吃菜,自由敬酒了。 按照计划,吴捷主攻唐约翰,康可铨、邹世安和张允华主攻主攻麦都思和马沙利,冯桂芳主攻王瀚。 酒席座位正是按此排序。李雲则负责观察酒席,来回斟酒,掌控酒席动态。 唐约翰等人都是重量级人物,若能争取到他们的支持,将对复兴会的事业大有帮助。 吴捷一收到唐约翰的来信,立马便开始准备起来,小到浏览路线、酒菜、座席,都亲自一一审定。 如今,唐约翰正坐在他身边,脸上渐渐泛起了一丝红晕。吴捷趁机说道: “唐先生,贵国是个新兴的资本主义国家,以工商业为立国之本。华夏内忧外患,要想振兴,必须学习贵国,兴办工厂,鼓励工商业。到时,还需唐先生鼎力支持呀。” 唐约翰有些惊讶。他原来,吴捷只是一个太平军大将。即便仁和洋行和左七军合作,也仅仅是开展军火上的生意往来。 想不到,吴捷竟有如此大志,竟有如此见识。他虽然地位不高,仅是一个太平军地方守将,目光却如此长远,竟考虑到发展工商业的层面上来。假以时日,此人不可限量。 不过,华夏中已有知识分子也有类似的意见。例如随行的王瀚,便主张发展资本主义工商业。这个吴捷,会不会是看了一些闲书,就在洋人面前吹牛,好赢得洋人好感呢? 想到这,唐约翰说道:“吴大帅识见恢宏,目光长远,实非我等所能及。但华夏历来都是个农业国家,朝廷历来坚持重农抑商。依大帅高见,如果贵军将来鼎定天下,该如何发展工商业呢?” 这个问题,吴捷思考已久,他说道:“吴某有些粗浅意见,不妨在唐先生面前班门弄斧。工业、商业乃是相辅相成的,工业为基础,商业为辅助。我先讲下工业。 “工业可分为重工业、轻工业。造船、炼铁、机械、采矿、铁路等,可称为重工业。纺织、食品、油盐等,可称之为轻工业。重工业投资大、见效慢、地位重要、技术复杂,主要由国家主导。轻工业则与之相反,交给私人主导。这是大的原则。 “重工业以国家资本为主,由国家筹集资本。轻工业以私人资本为主,由私人自负盈亏,国家不进行过度干预。为促进工业良序发展,各产业不分轻重,均应引进西方公司制度,尤其以股份制公司为佳。 “为促进华夏由农业国家向工业国家转变,应首先实施土地改革。土地改革,要将全国土地重新分配,将地主的土地分配给无地少地的农民。对于地主的田产损失,则以公司股票的形式补助地主,使地主支持土地改革,转而致力于工商业。 “另外,我们也欢迎外国资本进入华夏,帮助我们实行工业化。例如唐先生的仁和洋行,可以在我国投资设厂,譬如建立纺织厂。洋行可收购我国生丝,就近在江南办厂,就地生产衣服,就地销售。华夏人本成本极低,贵洋行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至于商业,我国历来都有商业传统。只不过,商人往往托庇于官员,靠官府垄断利润,囤积居奇。因此,待我们夺了天下,必要打破官本位文化,限制官员权力,尊重商人权利。我们将允许企业主、商人参政,亦允许其建立行业协会,模仿西方创制一整套的工商业制度。 “为此,必须推行一揽子的改革措施,例如创制商法,引进现代司法制度,改革行政体制,推广西方文化……凡此种种,都是势在必行的,也离不开各国洋兄弟的帮助。” 唐约翰听得如痴如醉,最终叹道:“吴大帅志向远大,乃是华盛顿、拿破仑、彼得大帝一样的人物。唐某自诩喜欢华夏文化,对华夏现实问题却毫无思考。听过大帅的话,唐某真如醍醐灌顶,霍然开朗。 “大帅既有如此志向,唐某必将竭尽全力襄助大帅。后世史官修史,能在华夏史上添加一笔,说唐某为华夏近代工业化做了贡献,唐某可以死而无憾了!” 唐约翰说得如此恳切,吴捷也感动不已。 这时,一旁的马沙利突然探过头来,看看吴捷,又看看唐约翰。他一直在心不在焉地和康可铨等人周旋,断断续续听了吴捷的话。 马沙利突然问道:“大帅一直称左七军,却不称太平军。我冒昧地问一句,大帅是否认同太平军的主张,是否想从太平军中独立出来?” 第112章 巧舌如簧 马沙利是米国驻华专使。 太平军占领天京,攻势凌厉,令各国驻华公使极为震惊。他们急于了解太平天国,希望尽快掌握太平天国对于洋人的态度。 不列颠国最强,在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攫取香港作为租借地地,在华夏建有常备军。不列颠公使文翰在魔都集结了一支小型舰队,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访问天京。 马沙利也跃跃欲试。米国近年来发展迅猛,各项工业指标逐渐逼近不列颠国。这是一个新兴国家,海外殖民地不多,对华重视不够。马沙利在华只是专使,而非大使。 他意识到华夏市场潜力巨大,本想抢先访问天京,在对华外交问题上占据主动。但米国海军佩里将军带着舰队去了日本,强迫日本德川幕府开国,是为历史上有名的“黑船事件”。 马沙利手下没有军舰,不好访问天京,便退而求其次,随唐约翰访问镇江。他虽以私人身份过来,却目光敏锐,一眼便瞧出吴捷与太平军离心离德。 作为一个职业外交官,马沙利不像唐约翰那样感性。他惊叹于吴捷的睿智和志向,可在他的眼里,米国的利益始终是第一位的。 吴捷见马沙利问自己是否想从太平军中另立旗帜,知道自己遇到了对手。 华人讲话一向委婉,马沙利却直接询问吴捷如此尖锐的问题。 麦都思听到后,也停止了讲话,转头望向吴捷。 一时间,席间有些冷场。冯桂芳和王瀚见状,也停止了讲话。 康可铨等人不知道马沙利说了什么,却看到吴捷眼色凝重。 要不要向洋人坦白呢?吴捷心中做着激烈的斗争,这是一个机密事项,万一泄密,被洪杨知道了,左七军恐怕要遭受灭顶之灾。 可是,他已经无法忍受洪杨的倒行逆施了。他虽是东殿大将,杨秀清却处处防备他,派吴如孝来挖他的墙角。洪秀全更是昏聩无能,荼毒生灵。 罢了,反正早晚都是反。若真的泄密,也是天意,是上天催他造反。 吴捷环顾众人,又看了眼雲娘,缓缓说道:“不错。我既不认同拜上帝会,也不认同太平天国。左七军上下对我忠心耿耿,可我们现在力量还不够强,也不足以另立旗帜。 “待我们慢慢积蓄力量,只等羽翼一丰,便会拨乱反正,高举复兴华夏的大旗,带领全国仁人志士,克服内忧外患,使我华夏泱泱大国,重新跻身世界强国之林。” 王瀚听后,既是讶异,又是惊喜。 马沙利城府很深,只是微微一笑,转而说道:“吴大帅志向远大。由此可知,华夏后继有人,必有复兴之时。然而,各国关注华夏,实则关注在华利益。各国在华利益,又以鸦片贸易最为重要。鸦片药用价值很大,各国都不禁止,满清亦不禁止。唯独太平天国严禁鸦片,不知吴大帅持何态度呢?” 在湘军肆行厘金制度之前,华夏自给自足,并不需要洋人的工业产品。唯独鸦片,华夏需求极大,是各国输入华夏的最大宗商品。洋人凭此攫取华夏大量白银,鸦片也极大地毒害了华人健康。 日后湘军崛起,满清不能支付其庞大的军费开支。湘军便自行征收厘金,推高了华夏手工业产品的价格。那时,洋人工业产品才有机可乘,超过鸦片成为对华输入主力军。而华夏也自此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工业化无从谈起。这是后话,后面再叙。 马沙利巧舌如簧,说的却是事实。鸦片在当时各国并非禁用品,洋人沉溺鸦片的人也不多。 华人却非常不争气,有钱人抽,没钱人也抽。多少人为此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禁烟确有必要。满清虽然窝囊,却也有过虎门销烟的壮举,不惜与洋人开战。太平天国更是严行禁烟,敢有吸食鸦片者,立行斩首。 马沙利拿鸦片问题为难吴捷,未免小瞧了他。 这个问题,吴捷也是做了准备的。他侃侃而谈道:“其实,大家关心鸦片贸易,却并未看到这背后的深层次问题。十多年前,不列颠议院以一票的微弱优势通过对华开战决议,为推行鸦片贸易,不惜诉诸一战,不惜造成内部政坛割裂。何也? “只因当时不列颠对华贸易逆差严重,华夏对不列颠商品需求小,大量财富从不列颠流入华夏。只有鸦片,才能使不列颠赚到钱。 “同样,为什么华夏要厉行禁烟?因为鸦片贸易造成华夏白银外流,毒害华人健康,已经到了动摇国本的地步。满清朝廷不禁烟,恐怕就要亡国了。 “专使先生是否设想过这样一种前景,我们两国平等地开展贸易,甚至开展工业合作。譬如,贵国可以在我国建厂,就近收购我国原材料,利用我国人力成本低的优势,降低工业产品价格。这利润,可比鸦片贸易多多了。” 吴捷的观点,是一众人不曾听过的。待麦都思翻译过后,马沙利和唐约翰都不住地点头称赞。 唐约翰说:“唐某的仁和洋行生意萧条,经常被人奚落,说我太清高,没有入乡随俗,不肯买卖鸦片。我唐某就是这种人,宁愿不赚钱也不要卖鸦片。” 吴捷和他相视一笑,和他喝了杯酒。 马沙利却并不大理会这个富家子弟,继续咄咄逼人地说道:“吴大帅见解高明,令我等豁然开朗。只是,大帅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对于禁烟问题,大帅怎么看?” 吴捷强压住心中的反感,缓缓说道:“禁烟问题,在《金陵条约》上已有明确规定。我们应当遵守条约,尊重既成事实。但是,鸦片买卖必须接受管制。譬如,家徒四壁之人、身体羸弱者不得购买鸦片。这一点,专使先生应该没有异议吧。” 《金陵条约》明确规定鸦片贸易合法。为了遮羞,清廷称之为“洋药”。 吴捷为了得到洋人的支持,不得不承认鸦片贸易合法。但他也有对策,到时,他会实行鸦片专卖制度,对鸦片课以重税,强迫戒烟,看那些鸦片瘾者还敢不敢抽大烟。 与洋人斗法,他可绝对不怕。 马沙利总算满意了,他笑笑说:“大帅志向远大,识见宏远,必能成非常之功,建非常之业。我和唐约翰一样,衷心支持大帅,祝福大帅早日成功。” 于是大家一齐喝酒。吴捷殷勤招待,请大家品品尝桌上的美食。 黄酒后劲上来,唐约翰有些醉醺醺的。吴捷见状,便转而来到王瀚旁边。 王瀚是个青年俊彦,正在魔都墨海书馆研究西学。他是苏州长洲人,和冯桂芳是同乡。两人都不事科举,思想开明,追求救国图强之道,聊得十分投机。 看见吴捷过来敬酒,王瀚连忙站了起来,说道:“大帅刚才一番话,真是振聋发聩。王某人致力于研究西学,却不及大帅一星半点,实在惭愧得很。” 吴捷笑笑,说道:“兰瀛兄谦虚了。弟只会说些大话,不像兄脚踏实地,治学有条有理。听说兄正在研究西方教育学,日后华夏振兴,非大举教育不可。以兄的大才,能否到我军中效力呢?” 王瀚面露难色,避而不谈接吴捷伸来的橄榄枝,转而问道:“大帅要大兴教育,该从何处着手呢?” 吴捷说:“教育关系国本,必须大兴教育,尤其重在基础教育、职业教育、大学教育。基础教育,类似于西方的中小学教育,要采用普鲁士的模式,由国家免费提供,强制所有幼儿参加,重在扫除文盲、开启民智。 “中小学为义务教育,中小学毕业后,学生可进入社会,也可以继续进入职业教育或大学教育。职业教育重在培养产业工人,大学教育则重在培养学术精英,尤其要注重发展现代科技。 “为大兴教育,应废除科举制度。日后选拔官吏,一方面从复员军人中选拔,另一方面则以现代教育内容为考试内容,举行官吏考试。” 王瀚陷入了深思,吴捷的话虽然简单,却微言大义,切中当前科举之弊。自己研究西方教育多年,很多观点与吴捷不谋而合。但他仅是个太平军将军,虽然志向远大,但如今是丛林社会,强权才是真理。不说问鼎天下,他能在太平军中摆脱洪杨掣肘,顺利掌握大权吗? 吴捷见王瀚顾虑,也就猜中了他的心思,说道:“我军中一切都简陋,不如魔都墨海书馆条件优越。弟想馈送兄两千两银子,拜托兄回到魔都后为我设计一个教育改革方案,再编写若干基础教育教材。请兰瀛克勿辞劳苦,为华夏千秋百年计,帮弟玉成大事。如何?” 王瀚大喜,连忙应允。 众人喝至三更时间,当晚在焦山定慧寺僧房里歇息。 唐约翰等人在镇江逗留两日,与吴捷达成初步合作意向,于三日后返回魔都。吴捷亲自送他们上船,馈送礼物若干,毋庸多说。 第113章 教导队 4月上旬,清军向荣部抵达天京东郊,在孝陵卫前扎下老营,是为清军江南大营。 鼎峰时,江南大营有兵力五万人,防区包括皖南、天京、江南,是清军绿营精锐。 天京方面,太平军与清军江南大营交手数次,互有胜负。由于精锐都去了北伐战场,天京守军无力消灭清军江南大营。 江南大营的军饷给养均仰赖各省督抚供给,时不时就断饷断粮。统帅向荣虽是钦差大臣,却也节制不住各省督抚。江南大营士卒羸弱,军官嬉疲,上下士气低落。他们既无力攻克天京,也无心攻打天京,。 双方遂在天京东郊长期相持。 江北这边,清钦差大臣琦善亦统带了近三万大军,来到扬州城下驻扎,是为江北大营。琦善宦海浮沉三十余年,此刻年老多病,根本就不想进攻扬州。 北伐军路过江北时,打垮了被清廷视为精锐的八旗马队。琦善更加胆寒,不敢招惹太平军,只想把太平军引向江南,把霉头甩给向荣。 杨秀清见琦善疲弱不堪,干脆抽调扬州守军回天京,开始酝酿西征。 清军和太平军,又在江北对峙起来,谁也不想主动发起挑战。 清军江南大营、江北大营都是满清从全国绿营、八旗抽调而来的,号称精锐之师,却不过是个纸糊的老虎,一捅就破。 咸丰见江南、江北两大营不中用,只好听从臣下的意见,下诏让各省在籍大臣办理团练,辅助绿营对抗太平军。这些在籍大臣都是朝廷大员,因为父母去世而在家守孝三年,共有三十余人。 这绝对是病急乱投医。让大臣办理团练,等于是向他们开放了兵权,后患无穷。 当时,曾国藩因为母亲去世,在湖南湘乡老家守制。他深知办理团练的凶险:失败了,他会被长毛杀死。成功了,他也会功高震主,再次上演兔死狗烹的惨剧。 曾国藩一开始拒绝办理团练。经不住好友郭嵩焘、左宗棠、父亲等人的一再劝说,只好带孝出山,正式办起团练。这就是日后赫赫有名的湘军。 湘军最终成功镇压了太平天国,并对华夏近现代史影响深远,流毒近百年。这是后话。 吴捷这边,当面之敌主要为清军江南大营、署理两江总督杨文定。 江南大营正忙着在天京东郊筑营,无瑕顾及镇江。 杨文定则胆小如鼠,刚开始还守在常州。他听说太平军里有了洋兄弟、快船,吓得赶紧躲到了江阴,离镇江又远了许多。 镇江方面难得有一段相对安定的时期。吴捷决定趁此机会,组建一个教导队,抽调左七军、后二军旅帅以上军官轮训。 当然,这些军官得经过各级精挑细选。第一条,必须是复兴会员,除了要绝对忠诚,还得英勇善战。像吴如孝以及他的亲信,是绝对不能混入教导队的。 教导队就设在焦山。此处四面环江,普通人难以靠近,方便吴捷掩人耳目。炮术、马术、土木、筑营等技术问题,交由专业人士教授。 暂时而言,吴捷军中的专业人士多是一些土专家。例如教炮术的郑光聪,出身于湖南鞭炮世家,还不懂现代炮兵。郑光聪所能教授的,多是一些经验知识,谈不上系统、科学。 条件简陋,人才紧缺,教导队也只能先这样了。待日后有了机会,再仿效西方兴建一批军官学校吧! 水师是一个技术性强的兵种,由米国军官史潘西全权负责。他还在魔都采购军械,招募洋人雇佣兵。 昨天,史潘西刚来信,已经采购完第一拨物资,今天下午即可抵达镇江。 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教导队第一期军官轮训正式开训。第一期军官都是吴捷心腹,职级均在师帅以上,人数大概在四十人左右。 吴捷亲自做教导队队长,兼讲练兵、用兵两门课程。即便是康可铨、邹世安这样的一军主帅,也都得老老实实过来参训。 上午,吴捷向大家简单做了开训动员,然后直接开始授课。第一课,当然由吴捷主讲,内容是练兵。 吴捷环视众将,说道:“大家都在各条战线上积极备战,此次集中过来培训,机会十分难得。请大家认真听讲,认真领会,严守教学秘密。下面开始,今天上午,由我主讲《练兵原则》,下午为《用兵纲要》。 “用兵之前,先要练兵。部队训练,体能、战术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训练官兵思想,在部队建立高度集中统一的组织领导,树立旗帜鲜明的指导思想。 “诸位都是复兴会员,我也就敞开讲了。杨秀清号令太平军,靠的是拜上帝会和严刑峻法。如今,太平军大肆扩充部队,新兵鱼龙混杂,已经江河日下了。 “咱们要振兴华夏,一要靠复兴会,二要有武装。如今,左七军、后二军,正是我们的武装。要保证部队始终跟着我们复兴会走,必须以复兴会的精神武装官兵头脑,必须以复兴会的领导健全部队的组织指挥。” 在座诸将都是复兴会会员,衷心拥护复兴会的主张。只是,他们年轻气盛,急功近利,总想公开打出复兴会的旗号,痛痛快快地干上一场。 吴捷知道他们的心思,告诫说: “复兴会仍处于地下状态,大家不能轻易打出复兴会的旗号。大家能做的,便是在保密、安全的前提下,发现优秀官兵,发展为会员,健全复兴会下级组织。待时机成熟,大家再公开在部队各级建立复兴会支部,大张旗鼓地改造部队。 “第二,乃是要依靠百姓,为了百姓,服务百姓。在座诸位多出身普通百姓,属下将士也都出身于普通百姓。须知华夏最伟大的力量不是咸丰、洪秀全,也不是清朝、天国的文武百官,而是百姓。 “何为百姓?农民、矿工、码头工人、水手……这些社会底层都是百姓,读书人也是百姓,官吏中的开明派也是百姓。总之,一切可能支持振兴华夏的人都是百姓,一切阻碍华夏振兴的人都不是百姓。 “依靠百姓不是一句空话,而要落实在练兵备战的方方面面。譬如,要执行严明的军纪,不准强买强卖,不准损坏庄稼,不准强拉民夫,不准劫掠百姓,损坏百姓东西要赔偿等。” 吴捷虽然以练兵为授课主题,一开始讲的都是比较笼统的建军原则,到此才接上地气。 徐琛是他的爱将,便插话道:“太平军也是严厉禁止扰民,譬如行营十要里规定,严禁擅入民宅,左脚先入则斩左脚,右脚先入则斩右脚。” 吴捷笑笑,说道:“太平军严禁扰民,不过是为了争取民心,并非真的为了百姓。他们一进天京,便没收百姓财产,强征百姓入伍,暴露了真面目。历史上,不少枭雄都注意争取民心,却往往和太平军一样,只是为了一己私利。 “我为什么强调以复兴会组织部队,意义正在于此。复兴会是真正为了百姓的。有复兴会在,部队便不会变质。所以,对于我们来说,练兵首要练思想,重在加强复兴会的组织领导。 “太平军以拜上帝会控制士卒思想,这不过是一种宗教愚昧。洪秀全自称是天父之子,杨秀清明知是假。杨秀清自称天父附身,洪秀全也明知是假。谎言迟早会被戳破,到时便是太平军分崩离析之时。 “我们复兴会以振兴华夏、实现百姓安居乐业为奋斗目标。这具备极大的号召力,每个会员也有着深刻的思想觉悟,自觉拥护,自觉信仰。众将须以此教育士卒,以此练兵,必能使部队焕发出强大的战斗力。” 众将恍然大悟。有的人反应慢,刚开始没有领悟到复兴会与练兵的关系,到此才明白过来。 不少人便激动地问起吴捷:“队长,既然太平军已经不可救药了,咱们何必要跟他一条道走到黑呢?何不另立旗帜呢?” 第114章 练兵原则 吴捷何尝不想造反,但谈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 左七军成军不到一年,后二军刚成立不到一个月,又有吴如孝这个搅屎棍在挖墙角。两军地处镇江四战之地,夹在清军和太平军中间,如何造反? 不过,大家已经认清了洪杨的本来面目,敢于直言造反。吴捷心里还是高兴的。他说: “我们迟早要另立旗帜,只是时机尚不成熟。左七军和后二军都是新成立的部队,没有经过大的战火洗礼,不能轻言造反。” 徐琛问道:“依大帅看,咱们何时可以造反?” 他自恃与吴捷关系非同一般,进一步问起造反时间。 吴捷神色凝重地说:“不出三年,我们必会造反。现在,我们得加紧时间练兵备战,不断壮大自己。我会想办法调防到别的地方,远离天京。你们得抓实部队训练,提高自己的打仗本领。” 三年后,正是1856年。这一年,天京内讧,杨秀清身死,太平天国自此走下坡路。 众将还有些惋惜,认为三年时间太久了。 冯桂芳说道:“诸位同袍,洪杨势同水火,迟早会有内讧。等他们自相残杀,咱们再趁机造反,岂不更好?” 众将知道,冯桂芳虽然才加入复兴会不久,却已是吴捷头号谋士,深得吴捷信任。他的话,自然有分量。 康可铨也说:“从另一个角度看,咱们好歹也是太平军出身。若骤然反叛,难免会被世人说我们忘恩负义。等洪杨内讧,咱们或另立旗帜,或起兵勤王,或兼而有之,更能收获人心。” 吴捷点点头,说道:“三年之期,时间紧迫。咱们可得加紧时间,练成数万精兵。练兵先练将,现在,我们接着讲练兵第三原则,平等权利,即要官兵平等、军民平等、瓦解敌军。 “所谓官兵平等,是指军官与士卒都是军人,只有职务上的区别,享有同等的军人权利。为此,军官应与士兵同吃、同住、同行,不应享受超常规的待遇。 “例如,军官坐轿,士兵抬轿,再如,军官吃小灶,士兵饿肚子。这种行为都应坚决禁止。太平军中,军官要把战马让给伤员骑,让病号先吃饭,这就是官兵平等。 “至于军民平等,也不难理解。军来自民,军源于民,闲时为民,战时为军。杨秀清规定,太平军借宿百姓家中,吃饭不得坐主位,睡觉不准睡主卧,未尝不是军民平等的表现。 “军人不能凌驾在百姓之上,必须亲近百姓,依靠百姓,为了百姓。军队也要承担生产建设、宣传教育等非战斗职能。譬如,可以闲时帮助农民干农活,组织多余兵力屯田。每当攻下一城,应大力宣传我军主张,招纳贤才加入我军。 “至于分化瓦解敌军,则应注重三类人员,即太平军、清军、知识分子。我方力量弱,敌方力量强。在今后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内,我们得注重从敌军中缴获武器、给养,得注重从敌军俘虏中补充兵源。 “相比清军绿营、八旗,太平军中不乏杰出的将领,不乏能打的部队。如赖汉英、林启荣、李寿成、陈丕成等,都能独当一面,值得我们费心争取。太平军作战经验丰富,若有机会,也应争取其为我所用。 “华夏读书人群体庞大,精英知识分子或为满清官员,或为乡间地主,或为城市富商。为了我们的事业,我们必须开展强大的宣传攻势,获得读书人的支持,争取读书人投入我们的阵营。” …… 吴捷所讲的练兵原则,其实更应称之为建军原则。这些取自未来的宝贵经验,革除传统军队弊端,具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伟大意义。至于具体的管理、训练,吴捷并未多讲,而是把它留给了副手邹世安,由他延伸开来讲。 下午,吴捷接着讲《用兵纲要》。上午讲的是练兵,理论性太强。而用兵则关系到部队成败,众将极为期待。吴捷一向用兵如神,必有不少真知灼见。 很多人老早就进入教室,只为抢占前排座位。吴捷如约而至,直奔主题: “用兵问题,主要分为战略和战术两大问题。战略为大,战术为小,战略着眼全局,战术着眼局部,战略统揽全局,战术服从战略。我先讲讲战略。 “第一,要以大量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太平军的作战目标,往往是夺取城池。只要夺下城池,其他都不管了。有时候,太平军明明可以全歼清军,却以夺取城池为满足,放任清军溃逃。 “这造成一个极其严重的后果,敌军实力仍在。自金田起义时,向荣便一路尾追太平军。太平军虽然屡败向荣,却往往只是击溃向荣的部队,并未大量杀伤清军。向荣反而在与太平军的战斗中脱颖而出,纠集了五万大军围困天京,成为太平军的心腹大患。 “今后我们作战,务必要大量杀伤敌人有生力量。如果只是击溃了敌军,则敌人实力仍在,很快便能卷土重来。为了杀伤敌人有生力量,必要时,可以主动撤退,主动放弃城池。” 在当时人们的观念里,坚守城池至关重要。 满清法律明确规定,一城主官如总督、巡抚、道台、知府、知县等,皆有守土之责。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若主官以死殉城,可得朝廷褒奖抚恤。或主官弃城而逃,就算侥幸逃脱,日后被抓捕后也要处死。 太平军起于微末,更把城池视为生命线。日后湘军围困天京,洪秀全宁愿饿死在天京,也决不出逃。比起咸丰“北狩”,洪秀全总算有些骨气。 雷振邦十分不解,问道:“队长,华夏历来重视坚守城池。譬如唐朝邓国公张巡死守睢阳,挡住安禄山数万叛军,保全唐朝东南半壁江山。他虽然最终战死,却绘像凌烟阁,从祀历代帝王庙同,何其荣耀!若不是坚守城池,他怎能成此大功?” 对于张巡,吴捷是十分熟悉的。无锡人特别崇敬张巡,在惠山东麓建有张中丞庙,香火十分旺盛。 雷振邦的疑问,也是众将的疑问。吴捷想了想,说道: “张巡死守睢阳,只因睢阳扼守睢阳渠,地理位置重要,不得不守。守到最后,弹尽援绝,已无可守之理,理应提前撤退,保存己方实力,以图东山再起。 “前番咱们进攻镇江,我不许大家擅自进城,而是要大家轻兵急进,截断敌军后路。是役,左七军俘虏、杀伤大量敌军水兵、战船,后二军歼灭敌四成兵力。敌人受到重创,至今没有恢复,不敢窥视镇江。 “设若当时咱们先进城,放走了敌军。他们必会卷土重来,像天京那样,逼近镇江城垣扎营。这样的话,咱们就得忙着应付敌军,哪有精力分土地、在此轮训呢? “咱们镇守镇江,若清军大举来犯,若我军抵挡不住,完全可以弃守镇江,把兵力集中到一起,寻歼敌人。以清军的尿性,只要咱们歼灭他们两成兵力,他们就不敢再战斗了。那时,就算他们夺占了镇江城,他们能守得住吗?” 众将稍微有所领悟。这个弯子,他们一时还难以转过来。待日后打上几仗,实践过几次,他们应该就能理解了。 吴捷接着说:“第二,要坚持先易后难。先打分散和孤立之敌,再打集中和强大之敌。先占农村、中小城市,后占大城市、水陆枢纽。 “这是由我们的特点决定的。我们当前最大的特点,便是敌强我弱。柿子要捡软的捏,敌人要捡弱的打。尤其是广大乡村,满清不重视,太平军亦不重视,是我们的广阔舞台。 “乡村的政权,正由族长、地主把持。咱们只需平分土地给农民,就能争取到农民支持,就能把广阔乡村变为我们的根据地,变成我们的坚强后盾。” 这个问题不难理解,众将都未表示异议。吴捷接着说: “由此,就要引出第三个问题,要建立牢固的、坚不可摧的根据地。何为根据地?根据地是复兴会、部队赖以生存的基地、基础,是我们据以长期进行武装斗争的地方,是我们军事指挥的中心。 “没有根据地,我们就得不停地迁徙、逃难,就会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就会成为历史上的流寇。有了根据地,我们才会据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地方,才有精力大兴教育、开办工厂。 “清廷的根据地是燕京,各省的根据地是省会。太平军的根据地是天京。我们也必须加紧建立自己的根据地,必须加紧据有一块地盘。” 底下有人问:“镇江能做我们的根据地吗?” 第115章 用兵纲要 在不少人眼里,他们已经攻下了镇江,杨秀清又命他们镇守镇江。以镇江做根据地,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镇江地理位置重要,扼守长江与京杭古运河,是天京的东大门。顺江而下,可以方便快捷地到达魔都。背靠江南,可以掠取江南的钱粮作为军资。 按照吴捷的理论,何不取镇江作为根据地呢? 却听吴捷斩钉截铁地说道:“镇江并不适合作根据地。此地为兵家必争之地,截断长江和京杭大运河,等于掐断了满清的经济命脉。断人生计,如杀人父母。截断运河,满清必会过来和我们拼命。 “再看镇江当面的形势,清军江南大营向荣部有五万大军,陈列在芜湖至溧阳一带,堵住了我们西、南两个方向。清军江北大营琦善部有三万大军,陈列在长江以北,浦口至扬州一线,堵住了我们北面。署理两江总督杨文定亦纠集了上万兵马,堵住了我们的东面。 “听说,清军还调来了广东水师,企图控制天京下游江面。广东水师里有一种‘红单船’,乃是仿制外国军舰而成,船上装备有洋人的铁炮,十分厉害。镇江是个不折不扣的火药桶,日后必有大战,不能充作我们的根据地。而且,镇江地处江南,社会风气尚文不尚武,缺乏良好的兵源。” 众人默然不语。吴捷知道他们的心思,自问自答道:“那么,哪里适合作我们的根据地呢?应该从长江上游寻找答案。江西、安徽、湖南、湖北粮产丰富,民风剽悍,是我们理想的根据地。 “当前,天京方面正在酝酿西征。太平军兵力不够,将陆续从镇江、扬州抽调兵力。不久之后,我们必将离开镇江,加入到西征军的序列中。到那时,咱们再向长江上游寻找根据地。这个无需大家担忧,我会想方设法玉成此事。” 听到这里,众将脸上露出喜色。徐琛说道:“一切都在队长掌握之中,咱们只需恪尽职守即可。” 吴捷点点头,接着讲道:“下面,我们开始讲战术问题。战术,是指导战斗和进行战斗的方法,与我们在座诸将联系最为紧密。” 众将一听,精神为之一震,纷纷挺直了腰板。 吴捷注意到了众将的反应,脸上微微一笑,说道: “战术问题,第一要紧的,乃是要集中绝对优势的兵力,实施重点突破。就整体而言,我们是不如敌军的,力量是弱小的。但在具体战斗上,在某个战场上,只要我们集中优势兵力,便能占据上风。积小胜为大胜,积少胜为多胜,久而久多,我们最终能够扭转敌我力量对比,从而战胜敌人。 “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金陵之战。太平军虽然号称五十万大军,但能战斗的不过五万。对比满清这边,则有二十万八旗、六十万绿营,还有上百万的团勇。但太平军集中在金陵一点,清军则散布在全国各地。在金陵,五万太平军对阵一万清军,不到一个月便攻下了固若金汤的金陵。” 一直在认真做笔记的李珊元抬起头,说道:“依队长这样说,太平军扫北军岂不凶多吉少?” 太平军天官副丞相林凤祥率领两万五千精锐北伐,目标直指燕京,是为“扫北军”。 吴捷叹口气,说道:“不错,扫北军必败无疑。别的不说,仅从战术上看,仅从兵力多寡这一点来看,扫北军必败。因为扫北军仅有两万五千人,就算他们能够毫发无损地到达燕京,就算他们不在沿途留下一兵一卒,他们最多能在燕京投入两万五千兵力。 “对于满清来说,燕京则是他们的老巢,是他们最后的据点,必须誓死守卫。目前而言,满清京畿附近有精锐近十万人,满洲马队、蒙古马队尤其精锐。扫北军以区区两万五千人,如何对付满清十数万人。更别提后勤补给、兵源补充、渡过黄河、过冬等难题了。” 众将感慨不已,对扫北军的前途更加失望。 吴捷接着说:“怎么才算优势兵力呢?对付普通绿营兵力,两倍、三倍就算优势兵力了。对付清军精锐、团勇精锐,譬如江忠源的楚勇、张国梁的捷勇,则需要四倍、五倍甚至六倍的兵力。 “以往经验表明,只要敌我兵力相当,我们就能击溃敌军。但我们目标不是击溃敌军,而是要大量歼灭敌军有生力量。为此,有必要集中优势兵力。进攻时,要根据情况,把六到八成的兵力集中到突击点上,把二到四成的兵力分散在其他方向,牵制其他方向的敌军。” 底下徐琛便问:“金陵之战中,太平军将主攻方向集中在仪凤门,算不算集中了优势兵力?” 吴捷回答道:“算,只是没有占据绝对优势。当时,大家很多人都在仪凤门,亲眼目睹了当时的战况。林凤祥进攻仪凤门准备已久,却被咱们和李开芳抢先破城,失误之处有二。 “其一,犹疑不决。他担心底下还有炸弹未爆,把大队人马留在城外。其二,突击队人数太少,没有形成兵力优势,被清军赶出了城墙缺口。这两点原因,归纳起来,都是没有在仪凤门缺口处形成绝对优势兵力,无法彻底压迫敌军。” 众将信服,吴捷便开始讲第二条战术原则: “第二,要控制战斗节奏,该快时快,该慢时慢。进攻要快,扩张要快,追击要快。尤其是野外运动战,要猛打、猛冲、猛追,必要时,可以不等上级命令,可以不管友邻部队,可以不顾敌众我寡,甚至可以乱打一气,各自为战。 “譬如,前番咱们进攻镇江时,后二军监军康可铨率领数百骑兵,直接越过了清军阵地。他们深入敌后,玩命一样狂追敌军,总算追上了满清镇江副都统,歼灭了六百清军正规军。若当时没有奋起直追,或者追击速度不快,就会让清军顺利逃脱。 “为了追求快,必须塑造英勇顽强、不怕牺牲的战斗精神。金陵之战中,林凤祥的三百多个突击队员突入仪凤门缺口。他们不顾后援已绝,毅然向满城发动进攻,碰巧将清妖头陆建瀛杀死,起到了扭转乾坤的作用。这一点,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的。 “为了追求快,还必须培养不怕疲劳、连续作战的坚韧作风。两个战斗之间,一般都有间隙。应利用间隙休整和整训部队,但休整时间不宜过长,不能留给敌人喘息的时间。” 姜铖是骑兵营副帅,此时提问道:“队长,要保持较快的战斗节奏,我们骑兵是不是要派上大用场了?” 骑兵营主帅是周洋,但周洋是捻子出身,姜铖原是吴捷的亲兵。相比周洋,吴捷更信任他的副手姜铖,点名让他过来参训。 吴捷说:“不错。骑兵就像是……”他差点说岔嘴,说成“骑兵就像是后世的装甲兵”。 “咳咳”,吴捷以咳嗽掩饰刚才的失态,说道:“骑兵就像是洪水一样,迅捷,势不可挡,用来追击、突击最合适不过。骑兵营是左七军的直属部队,各师、各旅也要建有专门的骑兵,注意搜集培养足够的战马。” 回答完姜铖的问题,吴捷接着说:“不过,控制战斗节奏重点不在于快,而在于慢。何谓慢,战斗之前的准备要慢,侦察敌情、地形要慢,部署兵力、火力要慢,战前鼓动也要慢。” 水营主帅杨易峰问道:“队长,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小人真的有些懵圈了。听队长的意思,是不是准备时间越长越好,越慢越好?” 吴捷笑笑:“当然不是了。” 第116章 战术 众将多迷惑不已。 吴捷解释道:“之所以强调慢,并不是说作战准备时间越长越好,而是指要准备充分,准备齐全。我们不求万无一失,但至少要有六成以上的把握。 “须知打仗是一件凶险的事,作为指挥者,我们不能打无准备之伏,不能打无把握之仗。每次战斗,都要有充分的准备,要有充分的把握,不能仓促应战,不能冒险浪战。 “为此,要注意三点。其一,要慎重初战。一场战斗,是由若干场战斗组成的。第一仗打得怎么样,能否打赢,直接影响后续战斗,直接关系全军士气。因此,必须打好第一仗,开一个好头。为此,可以花费更多的时间准备第一场战斗。 “其二,要做好统筹协调,做好兵力、火力、行军路线、阵形等方面的安排。太平军行军,一般分为前军、中军、后军,三军互相配合,这就叫作有统筹。我们要学习运用这种统筹,不能打乱仗。进攻时一窝峰地上,不分轻重缓急,这是不可取的。 “为此,我设计了一种三三制的战术方法。沿河行军,兵分三路,这是三三制。每一路又可为前军、中军、后军,这也是三三制。前、中、后军,又可分为左中右三部。往下看,一卒一百二十余人,亦可分为三队,每队四十人。一队可分为三班,每班又可分为三组。 “设计这种三三制,主要就是为了方便大家统筹使用手下部队,亦有助于同级之间的彼此协调,不至于杂乱无章。进攻时,三三制可成品字队形。退却时,三三制又能变成倒品字形,方便互相掩护,减少伤亡。” 太平军并非正规军,天地会、捻子更远逊于太平军。他们打仗,往往队形混乱,进攻时一窝蜂上,退却时争先恐后。吴捷的左七军、后二军都由收编杂牌武装而来,运用三三制规范队形,直切中军中时弊。 “其三,不能磨蹭拖延,不能怯敌怕敌。要善于转换快慢节奏。一旦准备好了,就应改变谨慎小心的态度,迅猛无畏地投入战斗,以高强度、高密度、快节奏的连续进攻,打垮敌人。” 众将总算明白过来。吴捷开始讲第三个问题: “下面讲第三个战术问题,要灵活、熟练地掌握基本战法。尤其要重点学会打攻城战、阵地战、运动仗、伏击战,要学会围点打援、重兵合围、穿插迂回等基本战法。” 吴捷讲授的练兵原则、用兵纲要太过超前,超出了一般人的认知能力,有些人领悟能力不够,听得云里雾里。只有冯桂芳、康可铨等个别人完全体会到了其中的精髓。 实践出真知,要想真正领悟这其中的奥秘,还得经过战场的洗礼。 不过,众将对于攻城战、阵地战还是熟悉的。他们伸长了脖子聚精会神地听吴捷讲课。他说: “攻城战是当前我们进攻的主要形式。在没有引进洋人重型火炮之前,穴地攻城、云梯攻城仍是重要的攻城方法。特别是穴地攻城,需要我们熟悉掌握。 “林凤祥攻取金陵仪凤门失误,主要原因在于土营爆破失误。三个爆破点,只有一个按照爆破,另一个延时爆破,炸死炸伤自己一千人,第三个哑火。林凤祥因此犹豫不决,不敢指挥突击队入城。” 吴捷扫视众将,点名让周旻虎和郑光聪站起来。两人早在吴捷未发达时,便在郴州加入了左七军,属于“从龙之臣”。 吴捷很信任他们,任命周旻虎为土营主帅、郑光聪为火器营主帅。土营和火器营属于左七军的“特种部队”,攻城时必不可少。 周旻虎和郑光聪脸上得意,只听吴捷勉励他们说道:“你们两位一个管土营,一个管火器营,对于攻城战斗至关重要。上次林凤祥仪凤门攻城失误,倒是启发了我,咱们也可以搞个‘二次爆破法’。 “第一发炮响,炸出个小缺口,引诱敌军过来填补缺口。届时,将预先埋设的第二发炮引爆,将敌军炸上天。周旻虎,你看可行不可行?” 周旻虎脸上一喜,说道:“队长此计妙不可言,绝对可行。” 吴捷笑笑,对郑光聪说:“光聪,黑火药燃烧杂质太多,热量不够。我让你研制无烟火药,不知可有效果了?” 郑光聪十分沮丧,说道:“队长,你说的硝酸和硫酸,我好不容易才配制成功,只是浓度还不够,还得再琢磨琢磨。” 无烟火药是也就是现代广泛使用的炸药。没有无烟火药,近代步枪、机枪、火炮都无从谈起。阿尔弗雷德.贝恩哈德.诺贝尔正是靠无烟火药起家,成为世界首富的。 指望郑光聪这样的土专家发明无烟火药,条件显然还不成熟。但吴捷可以引导郑光聪往无烟火药的方向展开研究,日后等有了地盘,但可招募洋人科学家集智攻关,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吴捷安慰郑光聪道:“不急,不急,搞军工研究不能急于求成。你能想方设法发明硫酸和硝酸,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请坐吧。” 他接着讲攻城战:“之前我们讲过,攻城要集中优势兵力于突破口,同时也要与重兵合围、围点打援等战法结合。这里所讲的攻城,主要指地位非常重要的城市,敌我所必争。比如说武昌、安庆、九江、金陵、镇江这样的沿长江枢纽城市。 “攻击这样的城市,必须做万全的准备,必须集中优势兵力合围。这样的城市,敌所必救。在我们攻城时,援军必会从四面八方涌来。因此,我们要分出兵力,在援军必经之路上设置阻击阵地、伏击阵地,以阻击战、伏击战歼灭援军。 “战场瞬息万变,总以灵活应对为妙。围点与打援,亦可以灵活处置,总以歼灭敌有生力量为最高目标,不为攻城为目标。譬如援军来势汹汹,兵力雄厚,负责阻击的部队抵挡不住,就应该从围城的部队中抽取兵力,加强阻击力量。” “阵地战乃是我们守城的主要形式。清军守城,往往只凭借城墙,尽弃城外险要。武昌之战、金陵之战中,清军以兵力少为借口,将兵力全部缩入城内,分散在各处城门、城墙垛口处。这等于将战场主动权拱手让人,一旦太平军攻克城墙,城内守军再无凭恃,便会土崩瓦解。 “反观太平军,则有许多可取的地方。守永安,守郴州,守金陵,太平军都以重兵守卫城外险要,讲究内外联动,在城外险隘处设置防御工事,部署重兵,使得外重于内。这对于我们来说,也具有很强的借鉴意义。” 以华夏实际情况论,攻城战与阵地战仍是当前主要作战样式。双方往往围绕城池展开战斗。 日后湘军崛起,曾国藩擅长战略,而短于战术。在他的指导下,湘军打仗往往打呆仗,注重结重寨、挖深濠,行动缓慢,讲究先立于不败之地,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这种战术,对付太平军还可以,对付洋人新式军队却根本无济于事。这也是国内军阀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深层次原因。 李鸿章继承了曾国藩的衣钵。中日甲午战争中,淮军故伎重施,依然要结寨固守,行动缓慢,不知变通。日军则采用西式战法,行军速度惊人,往往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淮军侧后,打得淮军一败涂地。 吴捷觉得,有必要向众将普及更多的战术方法。他说:“攻城战和阵地战是我们作战的基本样式,是我们在城市的作战。到了野外,运动战和伏击战将唱主角了。何为运动战,一言以蔽之,避敌主力,诱敌深入,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 “运动战的作战特点决定了我们要走很多路,要绕很多弯子,战士们要吃很多苦。你们作为部队主帅,可能也会觉得打运动战有些窝囊,没有攻城战和阵地战打得痛快。但是,敌强我弱,以弱小之敌对强大之敌,无异于以卵击石。 “运动战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我们的优点,放大敌人的弱点。我们熟悉地形,和百姓关系密切,便能利用地形优势快速转移,利用百姓获取更多情报,从而在广阔战场上灵活自如,利用预设阵地伏击突出之敌、落单之敌。 “这就引出了伏击战。伏击战要求我们熟悉地形,在伏击地点上预设阵地,提前埋伏兵力。通过运动战,通过佯败,吸引敌人进入伏击圈,然后快速、勇猛地攻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运动战和伏击战密不可分,而要打好运动战和伏击战,迅猛地穿插、迂回是必不可少的。穿插、迂回,本质上是深入敌后,迂回、包抄、分割敌人,将貌似强大之敌,一口一口分开吃掉。一旦决定穿插、迂回,就得果断、勇猛、迅速。必要时,背水一仗,脱离大部队,都是允许的。” 讲到这里,吴捷终于累了,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侍卫长王杉走进教室,附在吴捷耳朵上说:“史潘西回来了,正在码头上卸货。” 第117章 授装 听闻史潘西自魔都返回,吴捷十分高兴。他果然是个将才,在短短几天内干成了三件大事: 一是促成唐约翰、麦都思、马沙利等人访问镇江。二是受吴捷所托,在魔都招募了三百多个洋人雇佣兵。三是抢在洋人严守中立之前,采购了一批军械。 吴捷抑止不住心中的喜悦,让邹世安带队组织体能训练,自己跑到码头处迎接史潘西。练兵先练将,按照吴捷的训练计划,属下诸将都得参加三公里、俯卧撑等基础体能训练。 出乎吴捷意料的是,史潘西带回了三艘战船,仍是前番左七军俘虏的战船。 史潘西抱歉地说:“大帅,我很抱歉,没能买到战船。米国专使马沙利先生认为战船是大型武器,售卖战船给太平军,将惹怒其他列强,从而损害米国利益。他严令禁止米国商人售卖战船给太平军,唐约翰先生也无能为力。” 但是,怎么又带回来三艘船只了呢?史潘西不等吴捷提问,说道:“唐约翰先生钻了空子,对外宣称说这三艘战船已被太平军俘虏,故落入了太平军手里。” 吴捷笑笑,问道:“战船来回往返镇江、魔都,不会被别人识破吧?” 史潘西耸耸肩,说道:“这个大帅放心。我们到魔都时,将战船停在洋行商船中间,又降下了旗子,抹去了船号,一般人识破不了。唐约翰不收我们的船钱,改向上海道讨要赔偿。” 两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上海道吴健彰雇佣洋船时,议定“若洋船被太平军俘虏、击毁,则上海道台照价赔偿”。到头来,还是让上海道台做了冤大头。 马沙利到过镇江,知道吴捷识见不凡,日后必将崛起。他有心成全吴捷,对史潘西购买军火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不允许史潘西购买战船,其他基本都听之任之。 史潘西很快便花完了十万两银子,除了购买火炮、火枪、子弹等军火外,他还购买了一批望远镜、怀表、铅笔等作战指挥工具。 幸好焦山西麓有一处码头,可以停千吨大船。史潘西带回的三艘大船,正停在码头处卸货。 吴捷饶有兴趣地查看货物。史潘西带他走到一堆木箱处,得意地说: “大帅请看,这是德莱赛m1841式针发枪,普鲁士人发明的,乃是目前欧洲最先进的步枪。卑职此番到魔都,抢购到五百杆德莱赛步枪现货,又向洋行订购了两千杆,交了定金。” 吴捷饶有兴趣地拿起一杆德莱赛步枪,举起来瞄了瞄。这是一种后膛装填步枪,口径十五点四毫米,重十磅,使用纸壳橡果形铅弹,有效射程六百米。 这是一款划时代的步枪,综合使用了转栓、后膛装填、线膛、整装子弹等技术。当时,前膛装填步枪大行其道,德莱赛步枪采用后膛装填子弹,将步枪射速从每分钟两到三发,大幅提高到六到十发。 吴捷十分高兴,说:“好枪!要是能发明全金属定装弹就完美了。有人能试试吗?” 史潘西喊来一个红头发的高个子男人,趁机对吴捷说道:“大帅,这是我的好朋友卢波克,米国西点军校毕业的,学的是炮兵专业。听说大帅一心为民,立场复兴华夏,他欣然过来为大帅效命。” 卢波克三十左右,镇定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忧郁。见过吴捷,他不卑不亢地和吴捷握手致意,说道: “久仰大帅威名。我和史潘西一样,只想帮助华夏百姓脱离苦海,并不要求一分一毫报酬。” 史潘西介绍说,卢波克出身于西部农场主家庭。因父辈手上沾满了印第安人的鲜血,决心四处流浪,参加革命,为父辈“赎罪”。 吴捷在心中生起一股敬意。像史潘西和卢波克这样的人,出身富贵之家,却同情华夏百姓,甘愿厕身华夏内战,确实是一种高尚的行为,值得吴捷信赖。他说: “卢先生品行高尚,令吴某不胜敬佩。能得到卢先生这等优异人才,实乃左七军之福、华夏百姓之福。” 于是,卢波克举起步枪,指向远处三百米远的一棵水杉树。他拉动枪栓,稍作瞄准,便扣动扳机。果然,德莱赛步枪射速惊人。卢波克每隔六七秒便能射出一发子弹。 只是德莱赛步枪气密性差,容易泄出火药气体。子弹采用黑火药,又不是全金属定装弹,产生的硝烟很大,气味呛鼻。 卢波克很快打完了十发子弹。由于隔得远,水杉树那里并无动静。众人不禁有些扫兴,觉得这卢波克、这德莱赛步枪也不过如此。 片刻之后,一阵江风袭来,拂动了远处的树梢。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扭头望去,那水杉竟然折断了。 大家这才对卢波克刮目相看。相比太平军装备的鸟枪,德莱赛步枪无疑好太多了。 吴捷大声叫好,说:“枪好!卢波克的枪法更好!潘西,你这次招来多少洋兄弟?” 史潘西胸有成竹,说道:“水师这边,招来八十多个人,足以驾驭三艘战船。陆师这边,招来两百多个人。一共三百余人。一百多人愿意无偿服务,另外两百人提出有偿服役,我开出的价码是普通水军一月四十两白银,普通陆军一月三十两白银。军官则加倍。” 当时,满清绿营正规军一月军饷平时约有二两,战时约为六两。太平军则实行圣库制度,并不发军饷。史潘西招募来的洋兄弟,开出的军饷不可谓不丰厚。 左七军急需洋人军官、炮兵、水兵等,付出这些军饷还是值得的。 吴捷说道:“史先生、卢先生,你们都是品德高尚、素质过硬的职业军官。为了帮助华夏百姓,万里迢迢地来到这里,屈尊加入我们左七军。我有个初步的想法,想把这次招募来的陆军兄弟单独编成一支队伍,交由卢先生统带。水军这边,我准备将现有船只全部统合起来,请史先生出任水营主帅。不知两位是否愿意?” 史潘西和卢波克大喜过望,感谢吴捷信任有加。 除了战船上已经装备的小口径火炮外,史潘西还买到两门阿姆斯特朗前膛炮,并额外向仁和洋行预订十门。这是一种十分先进的火炮,英军尚未大规模列装。 史潘西凑过身子,告诉吴捷道:“大帅,十万两银子已经花光了。我担心各国禁运武器,又订购了二十万两银子的军火。” 吴捷笑笑,说:“没关系,你做的很好,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货物堆满了码头,引人注目。体能训练刚一结束,队员们便跑了过来,好奇地问这问那。 吴捷见状,干脆把众人全部集合在一起,向他们训话: “诸位,史潘西先生从魔都归来,带回来许多宝贝,有洋枪、洋炮,有望远镜、怀表、指挥尺,有书籍,有化学实验工具,有机床……除此之外,还有三百多个洋兄弟应邀加入左七军。 “史潘西先生同情华夏遭遇,是米国海军大学高才生,我已任命他为水营主帅。卢波克先生和史潘西一样,是我们左七军的好朋友,是米国陆军大学高才生,我请他统带洋兄弟,兼任炮兵教官。今后,大家要和史先生、卢先生和衷共济。” 众人好奇地看着史潘西、卢波克等洋人,脸上露出淳朴的笑容。对于洋人,大多数华夏百姓都有一种既畏惧又仇恨的复杂感情。吴捷能收服洋人,令众人在敬佩之余,增添了几分信心。 卢波克一向忧郁的眼神里,此刻也绽放出别样的光彩。华夏是一个古老的、神秘的民族,百姓逆来顺受,遭受着沉重的苦难。在这些叛军的笑容里,卢波克看到了希望,也发现了人生的意义。 吴捷决定为诸将组织一个简单的授装仪式。他令诸将列队整齐,从邹世安开始,逐一点名。点到名字的人大声答到,出列到吴捷面前,行西式敬礼,接受吴捷授予的单筒望远镜、怀表、铅笔。 最后,吴捷以一段振奋人心的话结束授装仪式。他说: “诸位,刚才,我授予每人一件望远镜、一件怀表、一盒铅笔。望远镜可以帮助我们举目眺远,希望大家牢记复兴会的远大目标,不断为我们的远大目标而努力。怀表可以帮助我们准备计时,希望大家珍惜时间,只争朝夕,不要蹉跎岁月。铅笔方便我们读书笔记,希望大家努力学习,迎头追赶,做时代的弄潮儿!” 第118章 挖墙角 教导队组织第一期集训,逐渐走上正轨。吴捷一连多日都呆在焦山,和诸将吃住在一起。 这天,亲兵送来急信,说后二军总制吴如孝来访,有急事相访。吴捷有意冷落他,本想晾他一阵子。听说吴如孝带有东王杨秀清的谕旨,吴捷只好乘船离开焦山,前往镇江帅府。 一见面,行礼已毕,吴如孝便试探着问吴捷:“大帅,我后二军监军康可铨被大帅叫去,至今没有回营。后二军里许多事情,都等着康可铨料理呢。” 吴捷哈哈大笑,说道:“我最近烦闷得很,找康可铨过来聊聊天,一起去焦山赏鉴前人书法。他这些天不在营,你辛苦辛苦。况且,你是总制,凡事都有你把关,我放心的。” 吴如孝嘴角浮起一丝笑容,说道:“大帅好雅致,不像卑职这般粗人,哪能看得懂前人书法?” “哪里哪里”,吴捷客气地说道:“听说老弟在广州十三行做过会计,自是见多识广。况且,东王让你转递密信,可见对你信任有加。” 吴如孝听出了一丝芥蒂,连忙说道:“大帅误会了。那信使急着去扬州见罗大帅,卑职擅作主张,揽下了他的差使。这些天来,卑职一直在城外,不曾经常拜见大帅,有失恭敬,故今天过来向大帅请安。” 这当然是借口。按照太平军的规矩,信是写给吴捷的,当然要由信使亲自交到吴捷帅府,哪能转托吴如孝的理? 杨秀清更加信任吴如孝,让吴如孝转递密信,必然另有深意。也许,杨秀清另有授意,只是不便让吴捷知道而已。 吴捷不动声色,向吴如孝讨来了密信。信件没有拆封。当着吴如孝的面,吴捷拆开信件,简单浏览了一遍。 杨秀清讲了三件事:第一,向荣围困天京甚紧,要吴捷调遣两千兵马回防天京;第二,镇江乃天朝东大门,洋人来访天京,必经镇江。他要吴捷与洋人妥善交涉,不得有辱天朝国格;第三,镇江地处江南繁华之地,要吴捷踊跃搜检钱粮美女,输往天京。 吴捷把信递给吴如孝,吴如孝稍作推让,便拿过信件仔细阅读起来。 吴捷心想,吴如孝十有八九知道信中的内容。看他的表情,似乎对杨秀清的指示并不意外。只是,杨秀清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吴捷需要调两千兵马回京,调谁的兵马?左七军还是后二军? 待吴如孝放下信件,吴捷问吴如孝:“东王要咱们调两千兵马回京,老弟以为调谁回去好?” 吴如孝十分精明,不肯上钩,故意不接话,说:“大帅号令严整,卑职全听大帅吩咐。” 天京外有清军江南大营围困,内有洪杨诸王。于其回天京与向荣苦战,吴如孝肯定更愿意留在镇江。 吴捷说:“调两千兵马回京,既能与清妖头向荣作战,又能在天王、东王面前逞能,这可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呀。” 吴如孝只是笑笑。吴捷明白了,吴如孝并不愿意回京。 杨秀清派吴如孝来镇江,也是考虑他做过洋行会计,知道怎么跟洋人打交道。 只因为他威望尚浅,不能像罗大纲、吴捷那样轻取扬州、镇江。所以,杨秀清派他作吴捷的副手。 这也是杨秀清的一惯伎俩。让罗大纲、吴捷这样的“功臣宿将”在前面冲锋陷阵,攻下大城市。然后,再把功臣调走,派自己的年轻心腹过去驻守,抢夺胜利果实。 历史上,吴如孝正是罗大纲的副手。罗大纲去西征战场后,吴如孝便接替他镇守镇江。 吴捷当然不敢违拗杨秀清的意思,只能派自己人回防天京。他转念一想,心里有了好主意,说道: “那么,就派康可铨回去吧,让他带上周庭森。他们两个人有一千兵马,我再送他一千新兵,凑成两千之数。” 康可铨是后二军的监军,名义上是吴如孝的部下。派康可铨回天京,能够挖吴如孝的墙角。但对康可铨来说,这却是一个莫大的考验。他将厕身山头林立的太平军中,共同面对向荣的江南大营。 毫无疑问,康可铨是回防天京的最佳人选,也是吴捷和吴如孝都能接受的人选。 吴如孝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继而表示拥护吴捷的安排。 吴捷笑笑,转移话题,问道:“老弟做过洋行会计,熟悉洋人的处事之道。我且问你,与洋人打交道,该秉着什么原则?” 吴如孝整理整理衣衫,向天京方向遥拜,然后严肃地说道: “天王、东王说过,夷人一向反复无常,不能轻信。咱们与夷人打交道,得时刻保持戒备,时刻维护天朝尊严,不能与夷人轻易失和,更不能把夷人推向清妖阵营。 “当然,若夷人诚心与咱们来往,诚心敬奉天父,尊奉天王为天下共主,咱们还是举双手赞同的。夷人商品精美,若肯诚心过来朝贡,咱们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还要大加赏赐哩。” 有人说,自大本质上是一种自卑。 历代华夏帝王都有一种天朝上国的优越感。明朝以前,华夏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等强国,自称天朝上国尚能说得过去。 到了清代,东西方交流频繁。西方列强凭借坚船利炮撬开了华夏大门,八音盒、自鸣钟等新奇玩意大量输入国内。王公大臣不思进取,仍然以天朝上国自居。 这种自大,无疑就是自卑了。 洋人坚决不愿行跪拜之礼,认为这侮辱人格。 为了避免礼仪上的纠葛,满清皇上把外交大权让给两江总督办理。两江总督视外交为畏途,把外交事务推给上海道台。 上海道台正式称呼为“分巡苏松太常等地兵备道”,只是个正四品的地方官。 堂堂华夏的外交大事,竟由一个四品地方官负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太平天国也不遑多让,诸王深感洋人难惹,令镇江守将兼与洋人打交道。 吴如孝的外交策略,显然是不合格的。他虽然说得镇定,其实也心虚得很,真要和洋人打交道,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吴捷礼貌地笑笑,对吴如孝的外交策略不置可否,说道:“你在城外还要防备清妖,职责重要。以后洋人来访,还是由我负责接待。毕竟呢,我在城内,凡事方便些。若遇到了难题,到时再请教你。” 吴如孝轻舒一口气。 吴捷接着说:“日后我要是离开了镇江,这办理夷务的重担就要落在了你肩上了。” 他话里有话,吴如孝听了,顿时眼前一亮。 还剩最后一件事,在镇江搜检钱粮美女,上缴天京。主政镇江后,吴捷又要购买军火,又要在魔都建立复兴会支部,各项开销很大。 按照太平军的制度,打下镇江后,城内的一切财产都归入太平军“圣库”。吴捷据此将城内官衙、商铺、寺观的财产充公,又向城内城外富户勒捐,得到上百万银两。 另外,吴捷在大运河处入江处设置钞关,向来往船只征收关税。 粮食呢,吴捷本从镇江官仓里缴获有不少粮食,足够一年之食。现在又没有收获季节,若天京催得紧,大不了花钱买。 钱、粮都不是问题。可采办美女该怎么办呢?总不能花钱买民女吧! 吴捷满脸愁容,问道:“钱粮都好办。依老弟看,咱们怎么贡献美女给天王、东王呢?” 吴如孝睁大眼睛看着吴捷,说道:“大帅何其精明,岂不知采办美女的重要!若她能得宠,在天王、东王面前为大帅美言两句,岂不胜过大帅在枪林弹雨中拼杀!” 吴捷叹口气道:“这我也知道。只是我听说天王、东王都喜欢缙绅家的女孩。这年头,有头有脸的缙绅都逃走了,咱们去哪里寻缙绅之女呢?” “嗨”,吴如孝摆摆手,说道:“大帅,咱们带上一队精兵,去中产之家挨家挨户搜查,看上谁,就说送到天京做娘娘,送上一份聘礼,谁敢不从?咱们再把她包装打扮一番,教她说话礼仪,谁知道她是不是缙绅之女?就算天王、东王知道了,咱们一片孝心,他们会怪罪咱们吗?” 吴捷瞟了眼吴如孝,说道:“这件事,就有劳老弟了。钱粮那边,我来想想办法。” 吴如孝只好接受。他犹豫再三,小心问道:“大帅,卑职见北固山形势险峻,离镇江城近,却在镇江城外。若被清妖所乘,在山上设置炮台,恐怕不利于镇江城防。卑职愚见,不如增筑城墙,将北固山包入新城。大帅意下如何?” 吴如孝增筑新城的建议无疑是正确的。 历史上,罗大纲镇守镇江,确实在北固山外增筑城墙,将北固山包入镇江城。这样的话,清军便不能发挥水师优势,不能夺占北固山要塞。 吴捷不会长期镇守镇江,也就不想大兴土木。增筑新城,将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到头来,不过是为吴如孝作嫁衣裳,吴捷当然不干了。 面对吴如孝的提议,吴捷断然拒绝。他说:“左七军士气旺盛,北固山防御得当,清妖怎么可能攻下北固山?老弟多虑了。有这个功夫,我倒不如加紧训练水师,好与清妖水师一较高下。” 清妖水师有红单船,乃仿制外国战船而成,装载有洋铁炮。吴捷竟敢挑战清妖水师,未免太狂妄了吧。 吴如孝不知道吴捷已经有了西式战船。他见吴捷不听劝,心里乐见其败,也就不言语了。 吴捷见状,也就端茶送客,送走了这尊瘟神。 第119章 扬州求援 5月,杨秀清派胡以晄、赖汉英率军西征,天京兵力更加单薄。为了加强天京防御,杨秀清又从扬州、镇江抽调兵力,回防天京。 到此,太平军的战略初见雏形。 先东征镇江、扬州,一则改善天京防御态势,二则调动清军兵力。清军果然上钩,在此厚集兵力,江北为琦善的江北大营,江南为向荣的江南大营,共有人马近十万人。 然后再分兵北伐、西征。北伐带有极大的冒险性,洪**望一战而夺得燕京,既而传檄定天下。西征则是为了占据长江上游要点,一则保证天京安全,二则保障军资供给。 杨秀清同时派兵东征、北伐、西征,基本是采纳吴捷的计策。他自以为得计,实则是一条毒计。 太平军在三条战场上同时作战,势必要分散兵力。刚开始时,各条战线都势如破竹,攻势凌厉。一旦清军缓过神来,就能调集全国的资源对付太平军,从而出现两军相持的局面。 论消耗战,太平军是敌不过清军的。 扬州方面,太平军率先不支。扬州守将为罗大纲,此时他手下只有五千太平军,其中两千还是苏三娘的女军。罗大纲以两千男军守瓜洲,以一千男军、两千女军守扬州。五千人中,仅有两千多老兵,是罗大纲的天地会兄弟。 清军方面,主力为琦善的江北大营,共有兵力两万四千人,负责江北浦口至扬州防务。琦善为钦差大臣,统率江北大营,另有直隶提督陈金绶、四品京堂胜保帮办军务。 除此之外,清帝咸丰又令漕运总督杨殿邦主持扬州军务,令署理四川总督慧成进援扬州。再加上河道总督杨以增手下的河勇、扬州地方临时招募的团勇,扬州城外有兵力两万多人。 幸运的是,清军那边又开始内斗了。 琦善宦海浮沉三十余年,三十三岁便做上了河南巡抚。此时他已经六十七岁,根本无心进取,只想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他自己不愿进攻扬州,还严禁部下进攻,生怕惹怒了太平军。琦善本人整日呆在扬州城外三十里外的袁家花园里,饮酒看戏,甚是逍遥。 胜保和陈金绶忍无可忍,联合向咸丰帝上疏参劾琦善。咸丰本对琦善这个八旗贵族十分倚重,谁知他竟如此不争气。一气之下,咸丰批出了一道十分有名的批语: “自赛尚阿一误之后,再误者琦善也。琦善老而无志,若再不知愧奋,朕必用从前赐赛尚阿之遏必隆刀,将汝正法。” 遏必隆是清顺治帝托孤的顾命四大臣之一。遏必隆宝刀是遏必隆生前所配腰刀,是清朝的“尚方宝剑”。 咸丰威胁要用遏必隆宝刀杀琦善,可谓恼羞成怒。琦善惊惧之余,开始组织江北大营围攻扬州。 数万清军绿营、八旗围困扬州。镇守扬州的太平军大将罗大纲兵穷将绌,只得派使者向镇江方面救援。 使者有两个人,一个是罗大纲的族弟罗琼树,一个便是女营副总管苏三娘。 罗琼树之前镇守仪征。仪征地处扬州与浦**通要道,清军江北大营争夺仪征。罗琼树不敌,率领残部返回扬州,被罗大纲派去镇守扬州城外要点-瓜洲。 一见面,行礼已罢,罗琼树便说:“大帅,罗大帅着我去天京求援,天京那边也派不出援军。我只好空着手回来,向大帅求援了。” 罗琼树是罗大纲心腹,吴捷本就与他相熟。吴捷说:“罗大帅对我有知遇之恩,镇江又与扬州唇亡齿寒,我肯定会竭尽全力帮助罗大帅。兄从天京方面回来,不知可有什么新闻?” 见吴捷一口应允,罗琼树十分高兴,说道:“有大帅相助,咱们定能打败清妖江北大营。弟去天京走得匆忙,只在天京停留了一日,见了眼东王。” 吴捷大感兴趣,凑近了身子。 罗琼树小声说道:“东王眼疾日益严重,右眼整天流脓水,痛苦不堪。李俊良束手无策。东王要北王下诏访求良医,能治好东王眼疾者,不分贵贱,加封丞相。” 李俊良是太平天国总国医,原名李俊昌,因避韦昌辉的讳,改名俊良。他医术高明,对杨秀清的眼疾也无可奈何。 杨秀清自小贫苦多病,长大后留下眼疾。进入天京后,他白天军政繁忙,晚上则纵情淫乐,眼疾日益加重。 吴捷听到这里,心里便有了主意。杨秀清的病,皆因多年吃苦,骤然享乐,身体便吃不消了。 史载东王府有一张黄金床,可容纳二十人就寝。杨秀清白天忙完公务,晚上便在黄金床上纵情享乐,在十几个赤身裸体的娘娘间来回翻滚,每晚乐此不疲。 即便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也经不起这种折腾呀,更何况久病在身的杨秀清呢?他的眼疾多因纵欲而起,只要控制住了欲望,眼疾自然就好了。 吴捷与洋人交好,可派人去洋行随便买点消炎药,配成药水。然后再忽悠杨秀清禁欲,不难治好他的病。 又听罗琼树说:“天王在府内深居简出,连续一个月没有露面,只有陈承镕、蒙得恩等近臣可以出入天王府。现在,天朝大小军政事务,都是东王做主。 “东王说,扬州周围都是清妖,天京兵力单薄,分不出兵力增援扬州。听他的意思,似乎已经对镇守扬州不抱信心了。” 吴捷连忙问:“东王原话怎么说的?” 罗琼树说:“东王原话说,扬州城大,天军兵少,可以不守扬州,专意守瓜洲。” 这话有点意思。吴捷陷入了沉思。 扬州是座大城,罗大纲只有一千男军、两千女军守扬州。若清军全力攻城,他是定然守不住的。 瓜洲位于扬州城外,地处江北大运河与长江交汇处,位置极为紧要。就军事价值而言,太平军可以不守扬州,瓜州却是必须要守的。 苏三娘插话道:“罗大帅得到消息,东王可能要调他到西征战场。他想在走之前打场大仗,改善扬州的防御态势,顺便掳掠些清妖的军资。” 吴捷和罗琼树把目光投向苏三娘,脸上微微一笑。扬州那边早就传出风声,说罗大纲已经和苏三娘勾搭上了。吴捷本想当面揶揄她两句,但考虑到和她还不熟,也就作罢了。 她接着说:“我此番来镇江,还要向吴大帅请调一千女军到扬州,帮助罗大帅守城。还请大帅成全。” 苏三娘手下有五千女军,镇江三千、扬州两千。刚离天就时,她有心委身吴捷,分给镇江的女军多。如今扬州告急,她又成了罗大纲的老婆,自然就想调兵增援扬州了。 吴捷不好拒绝她,说道:“无需三娘操心。三娘可从镇江女军中选择一千精锐,调防扬州,本帅全力支持。” 苏三娘大喜,夸道:“都说吴大帅少年英雄,为人识大体顾大局。今日三娘有幸领会,承谢承谢。” 罗琼树也说:“我们扬州守军虽然人少,但同仇敌忾,可以以一敌十。所怕者,唯有清妖水师‘红单船’、陆师的火枪。罗大帅说吴大帅足智多谋,练兵有方,只要吴大帅肯出手相助,咱们定能击溃清妖。” 吴捷笑笑说:“罗大帅和我是生死之交,罗大帅的事,就是我的事。至于清妖的红单船、火枪,我并不怕它,也有破敌之策。你们只管放心,三娘明天就把女军带回扬州,我两天后率军增援扬州。” 罗琼树、苏三娘大喜,拜谢而去。 他们一走,雲娘便从屏风处钻了出来。 吴捷打趣道:“咱们这次吃大亏了,不仅损失了一千女军,还平白多了个姆妈。” 雲娘扑哧一笑,说:“我倒没吃亏,你倒是吃大亏了,少了个英姿飒爽的大姐姐作老婆。” 两人开过玩笑。雲娘有些不高兴,说道:“爹爹真是的,都五十多岁了,还喜新厌旧。他要娶苏三娘,把我娘摆哪里?” 当时华夏男尊女卑,有钱有势的男人大都三妻四妾。罗大纲不能免俗,吴捷也不好说什么。他说:“彩娘在三娘之前,大纲自然要尊彩娘为妻了。” “哎”,雲娘叹口气,问吴捷:“你不会和爹爹一样,喜新厌旧吧。” 吴捷笑笑,把雲娘搂在怀里,说:“不会的。” 第120章 洋兄弟首战逞勇 两日后,吴捷率领两千人马渡江,前往扬州支援罗大纲。 当头遇到清军水师的“红单船”。 “红单船”本是广东水师的战船,装备了洋铁炮,十分厉害。太平军攻克天京后,满清将其调至长江,预备用来封锁天京。 广东水师不敢深入天京,徘徊在扬州以东的江面上。镇江焦山、北固山、金山炮台绵密,红单船不敢到镇江江面撒野。 此番琦善围攻扬州,广东水师也过来助战,试图从南面封锁扬州。 是时,扬州城三面被围,直隶提督陈金绶、四品京堂胜保在西路,钦差大臣琦善在城北,署理四川总督慧成在东路。 扬州已成一座孤城,仅在城外有一个瓜洲支点。若让清军水师夺下了瓜洲,扬州城危矣。 那红单船自恃船大炮强,不把吴捷的援军放在眼里。眼见太平军战船从镇江北固山方向浩浩荡荡地驶来,清军水师也不甘示弱,在江面上摆开队形,准备抢先开炮轰击太平军战船。 太平军战船都是民船,承受不住火炮后座力,不能装备火炮。与船坚炮利的红单船相比,太平军战船简直就是过家家。 广东水师只怕太平军趁黑夜袭。现在正是大白天,太平军水师竟敢在红单船眼皮底下过江,这也太嚣张了吧! 红单船张开黑黝黝的洞口,只等太平军民船进入射程,就要把它们送入水底。 突然,太平军水师前锋调转船头,分向左右两旁行驶。清军水师正在纳闷时,看见三艘庞然大物般的战船升起船帆,挂起了太平军旗号。 这……这……这……这不是洋人的战船吗?真被太平军俘虏了?他们能操作洋人战船吗? 不等清军水师反应过来,“振兴号”率先发炮。“振兴号”便是那艘带明轮的蒸汽战舰,也是左七军水营主帅史潘西的旗舰。另两艘风帆战舰取名为“昌兴号”、“福兴号”。 一发发炮弹带着刺耳的嘶鸣声,飞向对面的红单船。透过望远镜,只见对面江面上水柱腾飞,红单船被炸出一个个弹孔。 史潘西不愧为职业海军军官,带着新招募来的洋水手,才训练不到一个月,便初见成效。他们刚与清军水师交锋,就稳稳占了上风。 清军水师还想还击,可惜红单船射程有限,打出的炮弹落在太平军水师前三四百米。相反,“振兴号”等三艘战船火炮射程较远,可以抢先轰击红单船。 这仗还怎么打?清军水师无奈,只好下令撤退。 太平军水师兵分两路。 一路由“振兴”号打头,带领“昌兴号”、“福兴号”两艘主力战舰,急向下游追击红单船。 另一路为太平军普通战船,在水营副帅杨易峰率领下驶向瓜洲,是为吴捷的两千援军。 他们在瓜洲登陆,与驻守在此的太平军曾立昌部汇合。 曾立昌是东殿大将,为人坚忍不拔,敢于打硬仗,深得杨秀清赏识。杨秀清派他作罗大纲的副手,用意与吴如孝一样,预备让他接替罗大纲镇守扬州。 看到吴捷派军来援,曾立昌十分兴奋,亲到岸边迎接。看到吴捷过来,曾立昌拜谢道:“大帅亲自带兵过来增援,瓜洲有救了,扬州有救了。” 吴捷连忙把他扶起,说道:“兄说得是哪里话?扬州有罗大帅在,瓜洲有兄在,清妖还敢过来班门弄斧?弟带兵过来,不过声援两位而已,顺便向清妖讨些钱粮弹药。” 两人笑笑。 瓜洲形势孤立,屡被清军围攻。曾立昌只得收缩兵力,尽弃瓜洲上下游。此地一马平川,紧依长江,扼守大运河,没有水师支持是断难守卫的。 曾立昌在此苦苦支撑,势难长久。吴捷此番前来,正如雪中送炭,给曾立昌带来了希望。 曾立昌说:“大帅精锐之师,士气正旺,不如先攻下虹桥,打通瓜洲与扬州城的通道。咱们与城内罗大帅取得联系,然后相机打垮江北大营,活捉琦善老贼。” 吴捷见曾立昌说得轻巧,不免有些不以为然。然而两人不熟,他也就不便多说什么。 两军合军一处。曾立昌自率一千人守瓜洲,拨出一千人给吴捷,使吴捷的兵力达到三千人。 吴捷兵分三路,沿三汊河向虹桥进发,一路走水路,两路沿河两岸,夹河而进。 未到虹桥,水路被清军沉船所阻。吴捷率兵下船,在三汊河东岸登陆。清军见太平军人多势众,不敢抵抗,龟缩进虹桥营垒处。 诸将在教导队上过战术课,此刻都跃跃欲试,七嘴八舌地献计: “我看,要按大帅所说,集中优势兵力围歼虹桥之敌。我军有三千人,敌军有一千人,兵力三倍于清妖,必能全歼该敌。” “虹桥为敌所必救,清妖救虹桥,必从虹桥东面过来。不如分出一千兵马,埋伏在虹桥东侧,伏击援军。来一个围点打援。” “莫要急,大帅说过,战斗之前要认真准备,缓慢准备。依我看,咱们先派出斥候过去侦察,谋定而后动。” …… 吴捷笑笑,说:“我们身处前线,战事变化莫测,总以灵活机变为好。咱们三千人都集中在虹桥,敌人虽然人多,在虹桥却仅有一千人。只要清妖不过来增援,咱们就有十足的把握拿下虹桥。 “问题难点在于,能否全歼虹桥之桥?若敌人过来救援,咱们能否歼灭敌人援军?拿下虹桥之后,咱们能否守住虹桥?” 听过这话,众将陷入沉思,方知打仗是一件极为复杂的事情,并非嘴上说说那样简单。 吴捷率军进攻虹桥,以两千人围攻虹桥,以五百人埋伏在虹桥东侧要道,另有五百人做预备队。 虹桥地势紧要,是瓜洲通往扬州的必经之路。清军据垒死守,企图等待三汊河援军到来。 三汊河清军营垒迫近扬州城墙,有守军两千人,包括一千满洲骑兵。 满洲骑兵由御前侍卫都兴阿率领。都兴阿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正黄旗蒙古都统,世受国恩。他本人一直在皇宫当差,由三等侍卫迁至一等侍卫,可谓是天子近臣。 清帝咸丰对都兴阿寄予厚望,特令他带兵南下,帮助琦善镇压太平军。 虹桥为双方必争之地。都兴阿见状,亲率一千五百马步兵增援虹桥清军。 雷振邦负责阻击清军援军,率五百人埋伏在清军必经之路上。 都兴阿马队中伏,却临危不惧,指挥骑兵继续向前冲击,向虹桥方向靠拢。他不像一般八旗子弟那样怕死,颇有智谋。他留下五百步兵与太平军缠斗,自己亲率一千马队冲出伏击圈。 八旗骑兵士气大涨,快马加鞭驰援虹桥。眼看快要靠近虹桥,却见远处站着两排稀稀拉拉的太平军,离清军约有二里远。 这些太平军人数不多,采取一种奇怪的队形,前排半蹲,后排直立,人数不多。这正是左七军中的洋兄弟了,由卢波克指挥,装备有两门阿姆斯特朗洋炮、两百杆1841式德莱赛步枪。 他们本是预备队,此番被吴捷调来阻击清军马队。 都兴阿满不在意,继续率队前冲。 两门阿姆斯特朗洋炮率先发炮,炮弹在八旗马队中爆炸,炸得八旗骑兵人仰马翻。 都兴阿胆寒,但他见太平军火炮射速慢,对方人又少,料想他们火炮不多。狭路相逢勇者胜!管他呢,都兴阿一咬牙,指挥骑兵继续前冲。 离这股奇怪的太平军只剩三百米了。都兴阿清楚地看到,太平军只有两百余人。他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有怂。以一千人对付两百太平军,自己还不稳操胜券? 太平军炮火停息了。卢波克指挥火枪手放枪,他一声令下,德莱赛步枪吐出一颗颗愤怒的子弹。枪口所指,八旗人马倒成一片。 更令清军胆寒的是,太平军的火枪射速极快。他们看起来人少,子弹却像打不完一样,源源不断地向清军射去。 德兴阿肩膀上挨了一枪。他用布条堵住伤口,连忙下令撤退。清军留下两百多具尸体,仓皇向三汊河方向逃去。 雷振邦见状,趁机撤出伏击圈。他先截击德兴阿,歼灭数十满洲骑兵,然后马不停蹄赶往虹桥。 虹桥的清军看得胆战心惊,这才明白自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劲敌。这伙太平军不仅不怕死,而且火器精良,枪炮闻所未闻。 卢波克的两百洋兄弟本是预备队,一战而击溃八旗马队。吴捷大喜,令他们掉转炮口,加入围攻虹桥的阵营。 在两门阿姆斯特朗前膛炮的助攻下,太平军顺利打开缺口,冲入清军营垒。清军所恃者唯营垒,一旦被太平军攻破营垒,他们便斗志全无,只能溃散或投降。 虹桥清军本杨抱头鼠窜。没想到,营垒被太平军围得严严实实。他们逃无可逃,只好向太平军投降。 吴捷派人将这些俘虏押送回镇江,交给后二军总制吴如孝,补入后二军。 第121章 会师 简单休整过后,吴捷留雷振邦率五百人守虹桥。雷振邦做人方正,打仗也规规矩矩,他善于守城,却不善于进攻。 吴捷自己率左七军继续向扬州进发。扬州城墙隐约在眼前闪现,挡在他面前的只剩三汊河清军营垒了。 这里本有两千清军。御前侍卫都兴阿带走一千五百精锐,却被太平军打得大败,只带回八百残兵败将。 清军那边,总兵徐双来、总兵瞿腾龙各率一千兵马,进援三汊河清营。徐双来和瞿腾龙都是绿营名将,勇悍一时,琦善很倚重他们。 徐双来曾在西北回疆平叛,屡败叛军,被道光皇上赐赐花翎、“法福哩巴图鲁勇”称号。 瞿腾龙已经六十多岁,勇武不减当年,手上沾满了太平军的鲜血,被咸丰皇上赐号“莽阿巴图鲁”。 都兴阿自虹桥大败而归,返回三汊河大营。好在徐双来、瞿腾龙的援军及时赶到,军心稍稳。 吴捷本想一鼓作气拿下三汊河清军大营,没想到又遇到徐双来、瞿腾龙两根硬骨头,带来两千生力军。 太平军进攻三汊河大营,清军防守绵密,吴捷无隙可乘。 时近傍晚,吴捷左七军已经战斗一天,士卒疲惫。他原本指望城内罗大纲会派兵出击,却见扬州城城门紧闭,城头人丁寥落。 一打听,才知道罗大纲领军出城,进攻城东清军了。原来,罗大纲见吴捷从南面攻势凌厉,料想清军必会派兵增援,便趁机进攻城东清军。 城东清军由署理四川总督慧成率领,也是一条大鱼。 吴捷只好下令撤退,准备到虹桥与雷振邦合军一处,晚上在虹桥宿营休息。 没想到,徐双来竟然率兵追了过来。真不愧他的巴图鲁称号,吴捷暗暗称奇。 两个时辰前,卢波克的火枪队把德兴阿的满洲马队打得败,徐双来难道没听说吗?是他不信?还是他要逞能? 既然他要过来送死,吴捷也就不客气了。他下令太平军后队变前队,调卢波克上前,预备使用阿姆斯特朗炮轰击追兵。 徐双来也不含糊,指挥部下使用火枪火炮还击。 天色渐晚,视线逐渐模糊,卢波克的火枪、火炮无法发挥优势。 吴捷明白,徐双来这是要趁黑夜袭了。他只有一千人,怎么敢追击吴捷两千五百人?清军人多,难不成,他们还有后手? 吴捷后背一凉,下令全军警备,就地设置防御工事,不许轻易应战。 果不其然,清军瞿腾龙率领一千绿营、两千团勇,绕至左七军侧后,试图袭击太平军。 好在太平军已有准备,清军不能得手。 夜晚降临,双方都不点火把,借着朦胧的月色胡乱放起火枪、弓箭来。 太平军不熟悉地形,人数又少,处于守势。 清军人多,但畏惧太平军的枪炮,也不敢相逼太甚。尤其是两千团勇,只能过来壮壮声势,并不能实际战斗。 正在相持时,清军三汊河大营燃起熊熊大火。 原来,罗大纲在城东打败清军,急忙引军向南,过来增援吴捷。 他见三汊河清军营内空虚,转而进攻三汊河清营。营内只有都兴阿的残兵败将,哪能挡得住罗大纲的得胜之师。 都兴阿引军遁走,罗大纲一把火烧了清军营垒。 清军一看太平军抄了自己的老家,士气崩沮。团勇首先动摇,他们本来就是临时招募来的,不曾打过大仗。一见后院起火,团勇不等长官命令,扔下武器就跑。 徐双来带着亲兵,骑马来回驰骋,试图阻止团勇溃散。这样一来,他反而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引起太平军注意。 卢波克指挥火枪队,集中火力射击徐双来。一发流弹击中徐双来左颊,徐双来当地毙命。 主帅一死,清军更加混乱,溃不成军。 吴捷趁机掩杀,大败清军。 至此,吴捷和罗大纲在三汊河胜利会师。太平军打通了瓜洲至扬州的交通线,达成了战斗目的。 当晚,左七军进入扬州城。洋兄弟首次战斗,表现着实抢眼,令吴捷喜出望外。 水营主帅史潘西以三艘战舰对阵清军水师,击沉三艘“红单船”,击伤船只无算。一向在长江水面上耀武扬威的清军水师,此刻终于遇到了敌手。 之前,吴捷任命史潘西为水营主帅,众将还有些不服气。见过史潘西的神勇,大家才对这员洋将心服口服。 卢波克率领两百洋兄弟,先是阻击德兴阿的满洲马队,然后率先攻破虹桥清军营垒,在虹桥之战中立下首功。 太平军一向畏惧清军的红单船、满洲马队、火炮,却被史潘西和卢波克轻易攻破。洋兄弟们固然武器先进,可同样的武器,就算交给其他太平军,他们用得了吗? 尤其是卢波克,令吴捷刮目相看。这个米国军官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眼神忧郁无力,给吴捷的印象并不好。吴捷敢于大胆起用史潘西为水营主帅,却对卢波克有些犹豫。 卢波克平时沉默寡言,不爱交际,对属下要求十分严格。史潘西与之相反,乐观开朗,见人总是笑**的,喜欢主动和太平军大将来往。 没想到,到了战场上,卢波克竟是如此神勇。 第二天,吴捷便召集众将,大力表扬卢波克。他当场作出决定,将两百多个洋兄弟编入火器营,以卢波克为火器营新的主帅,改郑光聪为副帅。 看到众将有些惊疑,吴捷说道:“诸位,我们都知道元朝疆域最大,战功最为显赫。诸将可知原因?” 诸将议论纷纷: “元朝骑兵天下无敌。蒙古马虽然个头矮小,耐力极佳。蒙古兵一人数马,可以日行数百里。他们臂力惊人,习惯拉上百石的大弓,射箭准头又好。” “蒙古人武器精湛,军营中有大量随军工匠,可制造先进的火器、抛石机等。” …… 冯桂芳熟读史书,此时说道:“蒙古人能夺得天下,最重要的原因在于成吉思汗善于用人,旗下人才济济。” “不错”,吴捷说道:“成吉思汗麾下,头号谋士耶律楚材原是侍奉金国的契丹人;太师国王木华黎原为成吉思汗的堂兄撒察别乞的门户奴隶;大将哲别曾射伤成吉思汗的脖子,成吉思汗不以为忤; “大将史天泽、孔元、张弘范等都是汉人;创立蒙古文字的塔塔统阿原是乃蛮宰相,掌管印信;后宫总管马达达斯原是人称万国通的异国商人…… “今日我封卢波克为火器营主帅,不仅因为他在今日之战中表现突出,也因火枪火炮乃战争之神。诸将扪心自问,就算我把那洋枪洋炮交与你们,你们能驾驭得了吗?今后咱们左七军功必赏、过必罚,不看出身,唯才是举。” 众将悦服。 第122章 脱身不得 清军经此大败,士气低落,不敢再进逼扬州。他们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在扬州城外筑营固守,畏葸怠战。 太平军方面人少,只能固守瓜洲和扬州城,确保两者之间道路畅通。 罗大纲知道自己不日就要离开扬州,也不想再大动干戈。扬州战场再度沉寂下来。 太平军打了胜仗,罗大纲十分高兴,下令犒赏全军。 次日,晚饭毕,罗大纲兴致勃勃,又拉起吴捷密谈,商议下步举措。 罗大纲说:“今日这番战事,本没有必要打。我要做给曾立昌看,你要做给吴如孝看。我们还要做给天京方面看,免得洪秀全、杨秀清猜忌我们,说我们拥兵自重,不敢主动挑战清军。” 吴捷笑笑,说:“依你看,咱们何时能离开扬州、镇江?” 罗大纲挑挑眉毛,说:“我很快就要走了。你可能还要在镇江呆段时间?” 吴捷面露疑惑,问道:“为何?” 罗大纲凑近身子,说:“我是天地会的人,你是东王的人。杨秀清信任你,多于信任你。而且,曾立昌比吴如孝能力强些,故杨秀清会先支走我,再支走你。” 吴捷点点头,觉得罗大纲说得有理。他忍不住叹道:“听琼树说,杨秀清已对扬州战局失去信心,有心放弃扬州,集中兵力固守瓜洲。” 罗大纲叹口气,说:“不错。如果我是杨秀清,我也会舍卒保车,专门防守瓜洲。瓜洲只是一个孤点,必须在上游、下游各驻营垒,互为犄角,方好守卫。” 二人边走边聊,爬上帅府内的一座假山。这里原是漕运总督的府邸,虽是衙门,更像一个园林,里面有山有水,铺陈华丽,穷奢极欲。正是初夏,凉风习习,送来沁人心脾的花香,令人神清气爽。 假山上有座凉亭,坐在凉亭里,扬州城尽入眼底。这座以繁华著称的城市,此刻一片沉寂。已是掌灯时分,本该灯火阑珊的城内却漆黑一片。 城外星星点点的灯光刺破了黑暗。不用说,那里必是军队营地。 罗大纲叹道:“两百年前,南明史可法坚守扬州,至死不降。满清八骑攻破扬州,大肆屠杀十日,将扬州城百姓屠戮殆尽。如今的扬州百姓何其忘本,全然忘了当年的伤痛。” 他是天地会元老,自年轻时便追求反清复明,对清廷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但当时,百姓只知咸丰皇上,既无国家认同感,也无民族概念。 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只要能够衣食饱暖,只要日子安康,管他谁做天下呢? 吴捷劝道:“史可法死守扬州,固然值得称赞。但据野史记载,当时很多扬州百姓不愿追随史可法玉石俱焚。以死保全名节固然简单,可家人怎么办呢?祖宗灵位怎么办呢?” 罗大纲看了眼吴捷,无言以对。 吴捷接着说:“太平军难以成事,原因不在军力强弱,而是得不到百姓支持。且看天京城内,男女别营、家产充入圣库,天京市民叫苦连天、暗流涌动。 “再看扬州城,本是一座富庶之城,人口数十万。若能得到扬州百姓支持,何愁守不住扬州?如今扬州百姓不愿加入太平军,扬州城内的钱粮又被天京方面洗劫一空。 “老兄只能靠自己的亲军守卫扬州,粮食、兵源都是问题。天京方面又要抽兵西征,挖咱们的墙角?这城怎么守?我不是批评老兄不得人心,实因太平军的城市政策太失败了,把百姓推向了清军阵营。” 雲娘是罗大纲继女,吴捷便是罗大纲的女婿。但吴捷总觉得别扭,仍旧称他为兄长。罗大纲也不以为忤。 罗大纲守扬州,生怕洪杨猜忌他,执行男女别营、圣库制度十分积极。 男女别营会拆散家庭,圣库制度会没收百姓财产。这种违反人伦的城市政策,怎会不引起百姓反感呢? 扬州百姓并不支持太平军,反而盼着清军早日入城。城内暗流涌动,间谍案时有发生。 罗大纲主持扬州城防,既要防备城外的清军,也要提防城内百姓作清军内应,颇为狼狈。 不过,罗大纲因祸得福。他的卖力表现得到洪杨赏识,杨秀清放出风声,准备派罗大纲去西征战场。以罗大纲的才干卓识,他必能在西征战场上再立新功。 罗大纲说:“镇江、扬州离天京太近了。咱们还是得想办法去九江。你好歹是杨秀清嫡系,有资格镇守一方。后面咱们再想想办法,争取早点从镇江脱身,前往九江驻防,远离洪扬。” 杨秀清老谋深算,他选人镇守要害城池,既得是东殿亲信,又得有军政才能。吴捷符合他的条件,又提前做过许多铺垫工作,由他驻防九江还是很有可能的。 吴捷点点头,问道:“依老兄之见,我大概什么时候可以脱身去九江?” 罗大纲想了会,说道:“我请你过来打这场仗,也有私心。咱们打了胜仗,清妖胆寒,一时半会不敢进攻扬州。若我此时离开扬州,曾立昌也能顶得上,杨秀清心里也放心。 “你要想离开九江,总归要在镇江打一场大仗,好让清妖不敢窥视镇江。如此,杨秀清才会让你离开镇江,吴如孝也能顶上你的缺。” 吴捷眼前一亮,觉得罗大纲说得在理。 罗大纲语重心长地说: “向荣是绿营名将,并非琦善这样的酒囊饭袋。向荣在天京久战不利,必会移兵镇江,向你挑衅。江南大营里张国梁、邓绍良、虎嵩林都骁勇善战,你可要小心了。 “要是打了败仗,情形就要糟糕了。第一,杨秀清要怪罪你。第二,即便你想离开镇江,恐怕也脱身不得。此次扬州之战,你我能够联手。未来镇江之战,你只能靠自己了,务必要小心,务必要打赢。” 吴捷深感沉重,他强作笑容,说道:“这个不怕,我有把握打败向荣。现在是初夏,江南盛夏炎热,不利两军交战。依向荣的个性,恐怕要抢在盛夏前挑衅我军。镇江之战,也就不远了。” 吴捷难得来一次扬州,在此逗留两日,又是游园,又是泡澡,十分惬意。 这日,他正要去个园参观。镇江方面送来急信,说不列颠国公使文翰率舰队进犯镇江,准备访问天京,请吴捷速回镇江应对。 第123章 公使来访 早在1853年初,江苏巡抚杨文定便指示上海道吴健彰,要他向洋人寻求援助,共同镇压太平军。 当时,外国货物大多经上海输入内地。上海海关又称江海关,关税收入很丰,上海道是天下第一肥缺。 吴健彰原是广州十三洋行的仆役,因他乖巧勤快,学得一口流利的英语,逐渐脱颖而出,跻身十三行行商之列。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吴健彰看准时机,从广州转移至上海,成为旗昌洋行的大股东。他豪掷五十万两,捐官成为上海道台。 清廷认为吴健彰有“通夷之才”,任命他为苏松太道(上海道)兼江海关监督。吴健彰雇佣洋行武装商船,又去澳门招募了数百名洋人雇佣军。 除此之外,吴健彰还伪造太平军檄文,在上海洋人中间散播仇恨情绪。 洋人不信任吴健彰,不肯轻易下场支持清军。 杨文定无奈,只好亲自上阵。他以江苏巡抚的身份照会各国驻沪领事,请求列强帮忙镇压太平军。 各国领事本在上海观望,拿到江苏巡抚的照会后,他们才踊跃起来,准备在清军和太平军之间寻找合适的立场。 不列颠驻沪领事阿礼国最是积极。他向驻扎香港的不列颠公使文翰发出一道紧急公文,建议文翰调遣舰队,干涉太平军与清军的战争,从中渔利。 阿礼国认为,太平军难成大事。此乃天赐良机,若英军及时干预,帮助清军镇压太平军,则不难从中攫取利益,争取“无限制进入内地和沿海一切口岸,在北京建立直接外交关系”。 文翰拿到阿礼国的急信,十分重视,若能干涉华夏内战,不列颠必能从中渔利。他立即行动起来,从香港起身前往上海,并向高卢国、米国驻华公使致信。 文翰建议,三国应迅速联合起来,组织一支联合舰队,首先占领“镇江府”,防止叛军骚扰上海,再伺机武装干涉华夏内战。 为炫耀武力,文翰集结了一支舰队,以“哈米士舰”为旗舰,又从厦门调来“撒拉曼特”舰,从宁波调来“拉特雷”舰,先后在上海集结、补给。 第一次鸦片战争中,满清与不列颠国签订《金陵条约》,开放上海、厦门、宁波、广州、福州五座城市,与外国通商。不列颠国因此得以在五口驻泊军舰。 文翰在沪期间,太平军攻下天京,各国领事大为震惊。他们这才发现,叛军战斗力强,清军一战即溃。看样子,叛军是有实力问鼎天下的。 文翰随风转舵,对太平军态度大反转,转而宣布“不干涉”,既不支持清军,也不支持太平军。 当时,不列颠国为世界第一强国,文翰也以洋人领袖自居。他在上海召集不列颠侨民,召开全体英侨会议,决定建立“上海义勇队”,由不列颠军官任队长,试图武力阻止太平军入沪。 安排已定,文翰决定亲自到天京走一趟,实地观察太平军实力,试探洪杨态度。 不列颠人船坚炮利,哈米士舰是世界最一流的战舰。文翰乘坐哈米士舰,自然不把太平军放在眼里。 舰队来到镇江江面,文翰没有照会焦山太平军,径直往上游闯去。 谁知,太平军毫不怯敌,当场向不列颠舰队开炮示威。焦山炮台已经装备了洋铁炮,不列颠人大为震撼。 太平军炮火猛烈,装备精良,大大出乎文翰意料。他不得不按照外交礼节,向焦山太平军投递书信,说明自己准备前往天京访问。 吴捷正在扬州,邹世安不敢擅作主张,急忙派人去扬州送信。 待吴捷返回镇江,双方已经僵持半天了。 文翰派来的使者叫密迪乐,他是个“华夏通”,对华夏情况十分熟悉,曾专门到德国慕尼黑大学学习中文。 密迪乐早在1843年就已来到华夏,先后辗转香港、广州、上海,担任驻扎三地的领事翻译。此刻,他任不列颠驻沪领事阿礼国的翻译,被文翰看中,要他一同前往天京。 一见面,吴捷便和密迪乐握手行礼,给密迪乐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密迪乐会一口流利的汉语,寒暄过后,两人开始唇枪舌剑起来。密迪乐质问吴捷,说: “吴将军,我们不列颠人秉持友好态度,抢在各国之先,前往天京访问。贵军为何不问青红皂白,贸然向我大英舰队开炮。为了我们的友谊,愚以为,将军应该严惩焦山守将,以儆效尤!” 这话说得蛮不讲理。 吴捷当即反驳道:“按照国际法,他国武装力量不得随意进入别国领土。你们自以为船坚炮利,率舰队溯江而上,已经严重侵犯了我国主权。我们不是清妖,不怕任何侵略者,敢于迎击一切来犯之敌。” 吴捷声调不高,语速不紧不慢,却有理有节,自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力量。 密迪乐有些出乎意料,这个年轻的太平军大将竟然知道国际法。看来,太平军中人才济济,不可小觑。他狡辩道: “将军实有不知,文翰先生是不列颠驻华公使,我们是以外交使节的身份访问天京的。我们的态度是一惯的,那就是尽可能与华夏和平相处,互利通商。” 在各国列强中,吴捷对不列颠国最不感冒,最无好感。不列颠国是世界第一强国,在全球霸占大片殖民地。他们巧取豪夺,极力压榨殖民地人民。 不列颠官员自诩为绅士,其实至为阴险,屡次将小国玩弄于股掌之间。 当年林则徐虎门销烟,激怒了不列颠人。他们不远万里远征华夏,迫使华夏五口通商,向华夏倾销鸦片。 前有黑奴贸易,今有鸦片贸易。不列颠人为了所谓的“商业利益”不择手段,手上沾满了殖民地人的鲜血,还有什么信义可言呢? 吴捷反驳道:“文翰先生既然以外交使节身份访问天京,为何要携带一支庞大的舰队呢?若别的国家带着一支武装舰队访问贵国,贵国会怎么想?” 密迪乐脸上闪过一丝不屑,说道:“大不列颠为日不落国,海军世界第一。就算把其他国家的所有海军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我国皇家舰队。吴将军所设想的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这话十分傲慢,吴捷十分不忿。不过,弱国无外交,和他逞口舌之勇也没什么用。他说: “贵国既然打算与我国和平共处,就应当提前照会我们,说明来意,得到我允许后方可前往镇江。你们大摇大摆进入我军领土,带着军舰到我国耀武扬威,也休怪我的部将开炮轰击你们了。” 密迪乐顾左右而言化,说: “吴将军既然晓得国际法,就应该知道,我们大英帝国目前只承认清国为华夏唯一合法政府。清国署理两江总督杨文定已经照会文翰先生,请我军帮助清军剿灭太平军。我们在清国领土上航行,得到清国外交大臣杨文定的邀请,自然合理合法。” 清廷为了避免和洋人打交道,规定由两江总督处理地方洋务。杨文定署理两江总督,所以被密迪乐称为清国外交大臣。 吴捷冷笑道:“既然这么说,我们天国和贵国便是敌对国了,贵舰队便是太平军的敌军了?” 密迪乐尽逞口舌之勇,却并不想惹怒吴捷,免得陷于外交被动。可吴捷态度太强硬,动不动就说不列颠舰队为敌军,令密迪乐大惊失色。 如今,太平军攻势凌厉,大有问鼎天下之势。若太平天国真以不列颠为敌,将大大损害不列颠人的利益。 密迪乐服软,说道:“吴将军言重了。公使先生此番前去访问天京,本就以和平相处为目的,希望我们两国交好。还请将军不要误会,准许我们访问天京。” 这些不列颠人,尽是些欺软怕硬的家伙!吴捷脸色有所缓和,说:“既然如此,我就准你们访问天京。请你们务必遵守天朝法度,不得妄起歹意。” 第124章 义正辞严 密迪乐一走,吴捷立马修书一封,使用“云马文书”急递天京。 云马文书专门呈递紧急军情,在文报上加印圆戳,中刻有翅飞马。其印只有镇守各地主将才有资格使用,平时亦不得轻用。云马文书每一时辰(两小时)必须驰五十里,即使半夜也得进城。 信中,吴捷把英舰路过镇江的情形简单描述,指出英人阴险狡诈,建议东王不要轻信英人。 次日,不列颠舰队到达天京江面。江边炮台果然开炮,文翰不得不升起白旗,派使者上岸,说明来由。太平军才停火,要英舰耐心等待。 太平天国与满清一样,把自己视作天朝上国,认为洪秀全为“天下万国之共主”。不列颠公使访问天京,在洪杨看来,自然算作属国下面的属臣,应向洪杨行跪拜大礼。 但在洋人看来,向他人下跪乃是奇耻大辱。骑士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要高,怎么可能向这些黄皮肤的华人下跪呢? 一百多年前,乾隆年间,不列颠特使马葛尔尼访华,希望与华夏友好通商。 马葛尔尼坚决不肯下跪,大臣们毫无办法。他们自欺欺人地谎称洋人身材颀长,膝盖与僵尸一样僵硬笔直,无法下跪。 最后,双方互相让步,马葛尔尼改行单膝跪拜礼。 一百多年前,清朝正值乾隆年间,正是国力强盛之时。 如今,满清已经衰落。只因他体量太大,列强吞不下去,才没有殖民满清。 十年前,不列颠人便打得清军落花流水。文翰又自恃有舰队作后盾,怎么会向洪秀全、杨秀清这两个神棍下跪呢? 密迪乐先上岸,到天京投石问路。杨秀清担心密迪乐不肯向自己下跪,有损自己的威风,便令韦昌辉、石达开接见密迪乐。 密迪乐果然不肯下跪,只向韦、石二人行鞠躬礼。他向二人表明不列颠国的中立立场,既而询问太平天国对洋人持何种立场,是否打算进攻上海,采取何种仪式接待公使先生。 韦昌辉不敢作主,只是告诫密迪乐,洋人不应帮助清妖。石达开则说,大家同信上帝,日后定能成为亲密的朋友。 不久,东王谕令下来。东王以强硬的口气说,天王乃天下共主,若公使来访,应谨守礼制。着英使文翰先行奏明,自己是什么人,干什么的,所来为何目的。待东王恩准,方准许文翰进城。 文翰大失所望,将东王来谕退回,并送上一份《金陵条约》文本,请太平天国遵守条约,支持中英贸易。 杨秀清既而后悔,派石达开到英舰表示歉意,准文翰上岸谒见东王。 文翰先是答应,继而犹豫,临时以天气不佳为由爽约,改以书面照会东王。在照会中,文翰语气强硬,要东王遵守《金陵条约》,承认不列颠在华利益,并警告太平军不得攻占上海。 杨秀清回书,声称洪秀全为天父第二子,自己为天父第三子,起兵造反乃是替天行道。又称不列颠人既然崇信基督教,就应同敬天王、东王,帮助太平军诛灭清妖。如果不列颠人诚心归附,愿意为天王、东王效力,则准其随意出入天京,彼此平等贸易。 另外,杨秀清说不列颠人的《圣经》里有错误,回送文翰若干洪秀全编写的宗教书籍。 文翰见过杨秀清回信,知道洪扬不可理喻,便回了封短信。信中,文翰驳斥了太平天国的宗教观点,特意重申不列颠乃世界第一强国,不可能隶属太平天国。 他要求太平天国遵守《金陵条约》,不得进攻上海,也不得进攻其他四个通商口岸。 不等杨秀清回书,文翰便率舰起航。当时,英舰燃煤将尽,文翰听说江浦码头上有煤,便溯江而上,打算到江浦买煤。 杨秀清见他不辞而别,大为恼怒,令江浦守军开炮示警。 文翰买不到煤,只能靠风帆行进,情形十分狼狈。幸而清军江北大营正在围困江浦,便主动向文翰提供燃煤,文翰始得离开天京。 此次天京之行,文翰被太平军弄得灰头土脸,心情十分郁闷。他判定太平天国虽然以基督教为国教,却以天朝上国自居,难以与之和平相处。 但太平军士气高涨,沿江守军江防绵密,与清军截然不同。假如一切顺利,太平军还是有希望夺得天下的。 文翰打定主意,决定在对华问题上“严守中立”。他向不列颠议会去信,建议采取“等着瞧”政策,即“waitandseepolicy”。 返回途中,路过镇江时,文翰心有不甘,继续派密迪乐上岸谒见吴捷。 出乎密迪乐意料的是,吴捷居然说上了流利的英语。 吴捷见他惊讶,便说道:“我军中也有洋人,我从他们那里学得许多英语,先生无需诧异。” 密迪乐来了兴趣,说道:“将军天资聪慧,我着实佩服得很。不知将军能否恩准,让我和贵军中的洋人见上一面?” 吴捷知道密迪乐有鬼点子,可他有心在密迪乐面前逞能,便着人把史潘西和卢波克叫来。 密迪乐见两人一副太平军打扮,便知道他们是雇佣军,说道:“两位先生,我国公使已与各国公使议定,将在华夏执行严守中立政策。届时,各国公民都不得介入华夏内战。两位身处镇江前线,危险得很,还是尽早回上海吧。” 史潘西笑笑,以戏谑的口吻说道:“密迪乐先生,我俩都是激进革命分子。若回了上海,恐怕要在洋人中间煽动革命。若回了祖国,恐怕要大肆宣扬不列颠人在华夏的恶行。为了大英帝国的利益,我们还是留在镇江吧。” 卢波克也露出难得的笑容,说道:“我们志愿到太平军中服役,不求报酬。你们即便有领事裁判权,也管不到我们吧。” 1843年,中英签署《金陵条约》,规定在华英国人的涉讼案件由英国自行裁判,是为严重侵犯华夏主权的“领事裁判权制度”。 吴捷也反驳道:“吴健彰不也在上海招募洋人雇佣军了嘛,你们要解散他们吗?还有,你们不列颠人组织了‘上海义勇队’。按照你们的中立‘政策’,是不是也要把它解散?” 密迪乐被吴捷三人驳得哑口无言,只得尴尬地笑笑,并不回答吴捷。洋人最是欺软怕硬,尊敬强者。吴捷对密迪乐强硬,反而能够赢得他的尊敬。 尤其是,史潘西和卢波克似乎都对吴捷忠心耿耿,甘心献身太平军。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军官,也都是名门之后。太平天国的邪教,是不足以蛊惑他们的。 这引起了密迪乐的警惕。他想了想,说道:“公使先生已向东王投书,警告贵军不得进攻上海。为了维护上海的安全稳定,也为了我们两国友好,我们认为,贵军不应出现在上海一百华里以内。” 奈尼? 史潘西十分震惊,抢先嘲笑道:“说好的中立呢?上海是华夏的,不是你们不列颠人的。” 吴捷也哑然失笑,冷冷地说道:“国际法规定,各国领海不得超过十二海里。你倒好,一开口就是一百华里,真把上海当成你家了。” 密迪乐脸露尴尬,说道:“我只是传达公使先生的意见。若贵军能够遵守一百华里之约,将为我们的友谊奠定良好的基础。” 该死的外交辞令。 上海华洋杂居,又有洋人的租界,事关洋人利益。若贸然进攻上海,必会导致洋人反目。 杨秀清主政时,将兵力重心放在西征战场上,不曾想过进攻上海。 杨秀清死后,李秀成二破清军江北、江南大营,执意经营苏南、浙北,才开始进攻上海。洋人坚决抵抗,李秀成始终未能攻下上海。 吴捷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当然无意进攻上海,也无意招惹不列颠人。他说: “大家同信基督,自当亲如兄弟。我无意进攻上海,先生自管放心。只是,华夏乃华人之华夏,非洋人之华夏。上海乃华人之上海,非洋人之上海。你们既然要与我国友好通商,自当遵守我国法度,彼此互利贸易。” 密迪乐笑笑,言不由衷地说道:“将军说得极是。若大家都像将军这样明白事理,华夏何愁不兴?太平军何愁坐不了江山?其实,我们来华夏,也是为了帮助华人的。我们做贸易,也是想带给华人物美价廉的商品,从而改善华人生活。” 好一个巧言令色的伪君子,还是外交官呢,如此大言不惭。 吴捷冷笑道:“先生既然这么说,就应该严禁英商倒卖鸦片。此物毒害百姓身心健康,流毒甚远,有百害而无一利。若你们不列颠人真想和我们华人做朋友,就真的要禁售鸦片。” 密迪乐也有良心,深知鸦片的危害。可他是外交官,知道不列颠最看重商业利益,而商业最大宗利润便是鸦片贸易。 面对吴捷的灵魂拷问,他只是无奈地耸耸肩,怅然若失地。 第125章 大敌当前 清军江南大营在天京城外顿兵已久。向荣指挥部下连战多月,师老无功。 向荣是汉人,出身行伍,既非科甲正途,也不是汉军八旗,手中却握有五万大军,是当今兵权最重者。咸丰皇上对他很不信任,屡屡下旨切责,催促他早日攻下天京。 天京为太平军老巢,向荣疲弱之卒,哪能攻得下天京?接连几个月,向荣指挥江南大营进攻天京。仗着人多,清军攻破太平军在天京城东的营垒,从东面逼近天京城墙。 但向荣也就到此为止了,再也不能前进一步。他把大营扎在孝陵卫,企图长期围困天京。 咸丰皇上对他十分失望,可也没有办法。因为向荣是唯一一个敢于抵近天京的清将,比琦善之流强多了。 向荣久攻天京不下,与咸丰不肯放权也有莫大关系。他虽任命向荣为钦差大臣,却不让他节制辖区督抚。 江南大营的钱粮供给,都要靠督抚们筹措。向荣节制不了督抚,也就不能保证充足的粮饷。绿营将士缺钱缺粮,谁还肯卖命呢? 这也是咸丰的帝王术,他故意为之,防止向荣军权膨胀。日后湘军崛起,咸丰以同样手段驾驭曾国藩,气得曾国藩干脆撂挑子不干了。 向荣打不下天京,又被咸丰骂得狗血淋头,只好打起镇江的主意。他上书咸丰,请求先拿下镇江,剪除天京羽翼,再集中兵力进攻天京。 咸丰毫无办法,也没有良将代替向荣,只好同意了向荣的主张,令江南提督邓绍良主持镇江战事。 邓绍良是向荣麾下的悍将,作战很是勇猛。向荣是江南大营主帅,对邓绍良很支持,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勉励他务必夺下镇江。 6月,邓绍良集结了一万大军,气势汹汹地扑向镇江。 吴捷手下只有四千男军、两千女军,兵力上处于弱势。好在全军上下士气很高,众将纷纷请战,要求在城外阻击邓绍良,给他一个下马威。 敌众我寡。若与清军硬拼,恐怕不仅得不到好处,还将损兵折将。 罗大纲已经离开扬州去西征战场了。只要吴捷能够打赢这次镇江之战,他就有希望离开镇江。 反正镇江迟早都是吴如孝的,自己早晚都要走。既然要走,就要想办法保存实力,打一场“巧战”,既能打败清军,也尽量减少自己的伤亡。 吴捷打定主意,决定收缩战线,示弱于敌。他令吴如孝自城外诸点撤回,集中后二军兵力,在离城不远的釜鼎山扎营,建立据点。 邓绍良见状,蠢蠢欲动。6日,清军移营官塘桥,与京口副都统文艺会师。文艺本是后二军的手下败将。几个月前,太平军进攻镇江,后二军监军康可铨率军大败文艺,歼敌八百。 文艺有邓绍良一万大军为后盾,急于报仇血恨。7日,清军先锋进抵甘棠桥,在此筑营防守,离镇江城仅十里。 吴捷派徐琛前往甘棠桥挑战清军。 文艺自恃兵力雄厚,率手下旗兵应战。 两军在观音山下交仗。 徐琛假装不敌,率部逃往镇江城。 文艺不知是计,派兵追击,一直追到镇江城下。 此时,驻守在釜鼎山的太平军吴如孝部率军出击,绕至旗兵侧后,乘虚偷袭。徐琛亦反身回击旗兵,与吴如孝前后夹击,歼灭旗兵三百。 邓绍良派大军来救。 吴捷鸣金收兵,令徐琛撤回城内,令吴如孝回防釜鼎山。 首战获胜,太平军士气大震。原以为清军人多势众,原来还是些不中用的酒囊饭袋。 再看邓绍良的部署,他虽有一万之众,却顿兵在镇江城外,少部围困釜鼎山,大部部署在城外交通要道上。看样子,邓绍良是想长期围困镇江,并不敢强攻镇江城。 镇江北临长江,假如清军不能封锁江面,就不能真正困住吴捷。 不出所料,清军总兵和春受命指挥水师,从水面进攻镇江。和春纠集了三百余艘战船,包括五艘从洋人处雇佣的武装商船。 和春敢于率水师进攻镇江,全靠洋人的武装商船。他们自丹徒溯江而上,到达焦山。 左七军水营主帅史潘西早已严阵以待。他将“振兴号”、“福兴号”、“昌兴号”三艘战舰配置在焦山上游,派小船过去诱敌。 清军水师看见太平军小船,纷纷哈哈大笑,集中炮火打沉数十艘太平军小船,然后大摇大摆进入焦山江面。 焦山吸江楼上升起一面红旗,正是敌军进入火炮射程的信号。 史潘西当即立断,率领三艘主力战舰扬帆起航,顺水扑向下游。同时,焦山炮台开炮,配合主力战舰轰击清军水师。 清军猝不及防,雇佣的洋舰不听招呼,抢先逃往下游。和春不能节制。清军水师本就是拼凑而来的,既有江南水师,又有广东水师,还有雇佣的洋舰。洋舰一逃,水师大乱,纷纷向下游四散奔逃。 史潘西率领战船拼命追赶,一直追到丹徒江面,打沉八艘清军战船,打伤无算。 太平军水师大获全胜。 18日,清军总兵音德布率领两千援军抵达镇江。邓绍良胆子大壮,派音德布向城东进军。 吴捷见清军兵势浩大,只得进一步收缩兵力,令城外守军悉数进城,只留吴如孝京釜鼎山,留雷振邦守京砚山。 邓绍良洋洋得意,以为太平军怕了他,将釜鼎山、京砚山团团包围,又从西、南、东三个方面围住镇江。 吴捷也沉得住气,坚守城池,并不出战。 一连几日,帅府内都没动静,吴捷也不传令部署工作。 徐琛首先沉不住气,带着几个同袍闯入帅府。一打听,吴捷正在和冯桂芳、卢波克研究眼药水呢! 徐琛哭笑不得,执意要见吴捷。一见面,行礼已毕,徐琛小心问道:“大帅,咱们坚守不出,清妖整天在城下挑战。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们不敢应战呢!” 吴捷知道徐琛求战心切。他扫了眼随行的人,发现有李珊元、姜铖、高恬、周洋、郑光聪等人,便招呼大家坐下。趁着亲兵上茶的功夫,吴捷让人把斥候总管倪云鹏叫了过来来。 吴捷问倪云鹏:“城内人心如何?” 倪云鹏说:“军人这块,有急于求战的,也有静待军令的,只是没有怯战的人。老百姓这块,民心稳定,商铺照常营业,学生照常上学。全赖大帅平时爱民,战时军民一心,城防坚固。” 吴捷又问徐琛:“老徐,之前咱们去扬州,帮助罗大帅守城。进了扬州城,城防如何?” 徐琛想了想,说:“罗大帅守扬州时,军心不稳。太平军人少,清妖数倍于己,军人怯战。老百姓更是趁机作乱,不时便有内应,试图骗开城门,接应城外清军。因此,罗大帅守扬州,不如大帅守镇江。” 吴捷笑笑,说道:“我没让你做比较。镇江城防坚固,老弟无需担忧。如今敌强我弱,敌人不敢进攻镇江,而是企图长期围困我军。既然要围困我军,却只围西、东、南三面,不围北面,可知其并无战心。 “当初,吴如孝劝我在城北加筑城墙,把北固山也包进城墙。我嫌劳民伤财,不肯筑城。这次清军来攻,我就怕他在北面围城,隔断我们陆军与水军的联系。如今,邓绍良不围北面,又不掘壕封控,可知其无能为力。我们只需静待其变。” 徐琛心有不甘,说:“大帅,吴如孝和雷振邦孤悬城外,被清妖团团围住,粮饷供应不上,我担心他们支撑不住呀。” 吴捷胸有成竹地说道:“怕什么,我们供应不上粮饷,清妖也供应不上。当初两人守城外,我已让他们准备一月的口粮。一个月后,天气转热,清军粮草供应不上,便是我们破敌之时。” 第126章 火烧连营 6月下旬,江南进入梅雨季。镇江接连下雨,城外泥泞不堪,低洼处积满了雨水,宛如一片泽国。 吴捷令左七军坚守不出。吴如孝和雷振邦在城外孤守釜鼎山、京砚山,苦不堪言,屡次请求入城休整。 吴捷执意不让他们入城。 清军那边更糟糕。 太平军西征军进入安徽、江西,一路势如破竹。这两地也是清军江南大营的重要饷源。 西征军攻入安徽、江西,清军江南大营粮饷不继,士气更加低落。 邓绍良陈兵镇江城外,军队欠饷数月,长官又肆意克扣下级军饷。士卒极为不满,邓绍良难以节制。 他本来自恃人多,可与太平军一战。但太平军坚守城池、营垒,拒不出战。清军粮饷不继,无心战斗。 双方就这样相持起来。 雨季一来,太平军倒还好,或驻守在城内,或驻扎在城外高地。 清军那边,邓绍良将兵力分散在城外东、西、南三面,试图围困镇江城。到了梅雨季,军营水深盈尺,官兵苦不堪言。 于是,不少绿营将士干脆到老百姓家宿营。 绿营本来军纪就败坏,官兵们缺少军饷,便肆无忌惮地抢劫百姓、**民妇。 这一天,川兵与楚兵发生械斗。究其原因,竟是两军争夺民妇。当时,有人作诗讥讽他们“从来攻城时,未见今日武”。 消息传到邓绍良那里,邓主帅也无可奈何,只是把手下将官申饬了一顿,要他们顾及同袍情谊,不要私下争斗。 至于**民妇一事,邓绍良只字不提。此事在绿营中已成风气,上至将官,下至卒长,莫不知晓,莫不参与。邓绍良不敢纠察此事,生怕引起将士哗变。 粮食倒还够,江南大营军饷却已积欠多时。向荣没办法给邓绍良补发军饷,便买了一批鸦片送到镇江。邓绍良将鸦片分发手下诸营,官兵“士气大震”。 官兵为争夺民妇械斗,长官分发鸦片鼓舞士气。这种事放到今天,实在出乎我们今人的想象力。但此事确实发生在号称精锐的清军江南大营里,由当时的文人白纸黑字流传下来。 除此之外,绿营长官在军营里蓄养小妾,军队下乡洗劫村庄,旗兵在军营里逗鸟唱戏……种种丑端,不一而足。 与之相反,吴捷镇守镇江,严厉约束部下,绝不允许违反群众纪律。 镇江城内,吴捷一直以战事仍频为借口,不肯推行男女别营、圣库制度。百姓对左七军并无恶感,待看到城外清军的丑态,两相比较,反而拥护起左七军来。 7月上旬,天气转晴,由之而来是溽热不堪的酷暑。 天不下雨,左七军可以充分发挥他们的火器优势。将士们纷纷向吴捷请战,吴捷仍然不许,要大家耐心等待。 10日,清军总兵音德布率一千五百人离开镇江,驰援南昌。 太平军赖汉英部已经进逼南昌,将南昌城团团包围。南昌是江西省会,清军不得不防。 音德布一走,清军防线空虚。邓绍良上奏清廷,吹嘘已将镇江团团包围,太平军不敢出战。其实,他的包围圈已是千疮百孔,处处都是漏洞。 13日,吴捷开始酝酿出城战斗。众将踊跃报名,急不可耐地要求打大仗。 出乎众将意料的是,吴将似乎与往日大不相同,显得格外胆小。他说: “诸位,邓绍良手下仍有一万兵马,都是绿营精锐。邓绍良也并非酒囊饭袋,为人骁勇善战。咱们人少,不可与之硬拼,只能智取。 “我们这边,城内有两千男军、两千女军。城外,吴如孝在釜鼎山有两千人,雷振邦在京砚山有一千人。城外吴、雷两军,我仍令两人坚守营垒,不得浪战。 “城内这边,由女军负责城防,男军这边,全部从城墙上撤下来,到城中待命。这两千人中,火器营四百人不参战,剩下一千六百人分为四队,每队四百人。 “从明天起,白天派两队人马出城挑战,两队人马休息。晚上时,白天出城的人马回城休息,白天在城内休息的人马出城作战。如此轮流战斗、休息。 “切记,出城挑战时,不得与清军死战,不得与大队清军纠缠。每次出城八百人,只管骚扰清军,让他们日夜不得休息。” 众将面面相觑。徐琛说:“大帅,这是什么打法?疲敌战术吗?我们以区区四百人马出城挑战,万一惹怒了清军,被他们团团围住,岂不糟糕?” 吴捷环顾众将,指了下镇江地图,说:“敌军虽多,兵力却很分散。两队人马,主要骚扰釜鼎山、京砚山附近的敌人。若敌人大举来围,人马即可逃回城内,也可逃入吴如孝、雷振邦的军营。” 众将稍微宽心。吴捷勉励大家道:“我知道大家都急于战斗,可是敌众我寡,假如我们与之硬拼,胜算不大。请大家辛苦三天,敌军疲惫,必有破绽。然后,我们再乘隙进攻,必能破敌。” 左七军连续三天疲扰清军,清军疲惫不堪。加上天气炎热,梅雨过后疫病横行,清军厌战情绪浓烈。 时机终于到了。 18日正中午,左七军出动一千男军、一千女军,前往京砚山进攻清军。 太平军在城外有京砚山、釜鼎山两个孤点,清军也在此厚集兵力。尤其是京砚山,是城外制高点,乃双方必争之地。 清军已经围困京砚山多日。奈何太平军守将雷振邦以善守著称,清军师老无功,拿不下京砚山。 京砚山为两争必争之地。太平军进攻京砚山清营,邓绍良随即从釜鼎山调兵助战。 双方在京砚山附近展开激战。 战至申时,吴捷孤注一掷,令城内一千男军尽数出城,前往釜鼎山进攻清军。镇江城内,仅留一千女军守城。 这一千左七军以火器营和骑兵营为主,乃是左七军精锐。 吴如孝也憋了一肚子气,率后二军冲下釜鼎山,与左七军合军一处,会攻釜鼎山之敌。 釜鼎山的清军已被调往京砚山,此刻尚有两千五百人,人数略多于太平军,但他们士气低落,战斗意志一般。 清军知道太平军装备有先进的火枪,试图坚守营垒,拒不出战。他们依靠火枪火炮,与太平平对射,不甘示弱。 太平军随即改变战术,以火器营正面进攻清军,凭借火器优势与清军对射。 骑兵营绕至清军侧后,抵近清军营垒前,向清军营内发射火箭,投掷火筒、火罐。 此时,天气火热干燥。太平军的火器引燃了帐篷、木栅,清军营垒顿成火海。 釜鼎山清军心理崩溃,抱头鼠窜。他们哪跑得过左七军骑兵营的骑兵? 骑兵营一顿砍杀,杀死清军无数。 京砚山那边,清军见自家釜鼎山大营起火,军心动摇。吴如孝也引军支援京砚山,清军更加胆寒,纷纷败下阵来。 太平军乘机掩杀,连烧清军七座营垒,打破了清军对镇江的包围。 邓绍良率军退保丹阳,镇江之围终得破解。 太平军诸将还想进逼丹阳,被吴捷制止。丹阳离镇江远,离清军江南大营近,太平军本来就人数过多,追至丹阳胜算不大。 此役,太平军大获全胜。邓绍良勇悍一时,颇被太平军忌惮。如今,就连他也败下阵来,清军更加胆寒,从此不敢窥视镇江。 清军水师见邓绍良大败,也主动从丹徒江面后撤至常州。 镇江的局势稳定了下来。 西征战场上,赖汉英围攻南昌,久攻不下。吴捷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镇江了。 第127章 进京 打败邓绍良后,吴捷动用“云马文书”,向天京方面写了一封报捷的急信。 镇江离天京很近,正常情况下,杨秀清次日便能见到书信。此人勤于政事,才思敏捷,处理文书很快。 史载杨秀清一天之内,曾对外发出三百多封文书。由此可见杨秀清处理政事之勤快,也不难看出杨秀清权力之集中。 就算吴捷的报捷文书在天京延宕一天,他也该在第三天收到杨秀清的回信了。 第三天,吴捷并未收到回信。 吴捷怅然若失,不知道杨秀清卖得是什么药。 第五天,天京方面终于来信,却都是普通文书。 一封出自韦昌辉,要各地镇将访求名医,尤其是善于治眼疾的医生。若发现此类眼科医生,则以厚币邀入天京,给予“恩赏丞相”的官爵。 在太平天国,丞相官居极品,但仅有二十四位。为了封赏功臣,便在丞相之外增加“职同丞相”。职同丞相之外,又增加“恩赏丞相”。恩赏丞相相当于一种荣誉官位,却是荣誉官位中最高者。 杨秀清为眼疾所苦,在天国已经尽人皆知。他赏罚分明,百官信服。现在,他肯以“恩赏丞相”的最高荣誉官位招揽名医,可见其眼疾已经很严重了。 另一件文书来自杨秀清本人,却是封普通文书。上面说,洪秀全次子洪天曾刚满一周岁,却体弱多病,要各地镇将搜检钱粮宝贝,敬献天京,为洪天曾消灾。 这杨秀清可真是的,要各地镇将上缴钱粮就是了,偏偏要在文书上带上一把,把洪天曾多病的消息泄露出去。他这不是故意让洪秀全难堪吗? 第七天,杨秀清终于来信了。吴捷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览毕文书,大失所望。 杨秀清回信极短。信中说,吴捷镇守镇江有功,先帮罗大纲守扬州,又打败清妖头邓绍良,不愧是东殿大将。 接着,杨秀清笔锋一转,说据闻吴捷军中有洋人、洋枪、洋炮,要吴捷亲自押解洋枪洋炮来京,带洋兄弟进京效力,以显天国威风。 上次,吴捷上奏天京的报捷文书中,照例保举了不少亲信。杨秀清只字不提封赏的事。 杨秀清是什么意思?怀疑自己了吗?他要自己押解枪炮去天京,是要摆鸿门宴吗? 想到这,吴捷后背一凉。他赶紧召集诸位心腹,商议对策。 看完杨秀清的信,众将默然不语。最后,还是冯桂芳打破了沉静,说道:“依我看,大帅还是去天京为好。” 众将把目光投向冯桂芳,疑惑中带着一丝埋怨。 徐琛首先嚷嚷起来,说道:“不成不成。杨秀清不安好心,恐怕已经怀疑起咱们了。大帅去了天京,岂不自投罗网?马的,要是他逼得紧,大不了,咱们扯旗反了!” 众将纷纷附和徐琛。雲娘尤其不同意,她说: “杨秀清心狠手辣,手下眼线甚多,恐怕已经怀疑起咱们了。大帅可以随便编个理由,就说自己有病在身,或者说清军进逼镇江,离不开镇江。 “咱们在镇江好歹有左七军,就算抗命不从,杨秀清也奈何不了我们。若大帅去了天京,便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水,岂不任由杨秀清宰割?” 雲娘这个月断了月信,已经怀有身孕,更舍不得吴捷离开镇江,生怕他在天京遇险。 邹世安也插话道:“大帅是一方镇将,不宜轻易进京。不如这样,由我代替大帅前往天京。我是左七军总制,也一直是大帅的副手。我去天京,晾他杨秀清也能理解。” 雲娘向邹世安投去感激的眼光。邹世安才能一般,论智谋不如康可铨、冯桂芳,论勇猛不如徐琛、雷振邦。但他最早追随吴捷,又在战场上替吴捷挡过子弹,对吴捷忠心耿耿。 邹世安为人宽和,没有野心,心甘情愿地辅佐吴捷,由他担任吴捷副手,确实不会威胁吴捷的地位。 患难见真情,邹世安敢于替吴捷去天京,更令雲娘感激不已。 不过,吴捷倒觉得,事情似乎并没那么糟糕。仅凭直觉,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去一趟天京的。也许,能不能离开镇江,能不能镇守九江,全靠此次天京之行。 他不动声色,问冯桂芳道:“雨亭兄,你说说看?” 雨亭是冯桂芳的字,吴捷十分尊敬冯桂芳,所以尊称他为雨亭。 众人见状,知道吴捷有意前往天京,不禁皱起眉毛。却听冯桂芳说道: “大帅,诸位,杨秀清让大帅带洋枪洋炮洋兄弟进京陛见。大家想一想,洋枪洋炮都是凶器,洋兄弟也都是大帅的手下。杨秀清敢让大帅带着属下,带着凶器进入天京,可见他仍是信任大帅的。 “而且,他在信里讲得明白,这些洋兄弟是要留在天京,为他东王效力的。若杨秀清不信任大帅,会把大帅的部下引为亲信,会让洋兄弟充任东王府侍卫吗?” 这话讲得有理,众人稍感轻松了些。 史潘西也在场,他本就有些汉语基础,经过连月苦学,如今已能听懂汉语。他同意冯桂芳的意见,插话道: “雨亭讲的话有理。上次我招募的洋人良莠不齐,既然杨秀清问我们要洋人,我就把那些表现不佳的、贪图饷银的洋人推给杨秀清。到时,我和卢波克也随同大帅前往天京。 “按照我们洋人的传统,士兵都害怕军官,要无条件服从军官。我本就是海军军官,卢波克又是他们的统帅,能够镇得住他们。只是,好不容易买来那些洋枪洋炮,杨秀清说要就要,未免太便宜了他!” 史潘西主动请缨,吴捷十分感动,说道:“中国有句老话,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洋枪洋炮易买,人才难得。只要杨秀清不点名要史兄、卢兄,我一切都依他!” 看样子,吴捷已经准备前往天京了。众将还有些担忧,却听冯桂芳说道: “而且,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杨秀清问大帅要洋枪、要洋炮、要洋兄弟,却并未要‘振兴号’等三艘战舰。为何?因为战舰要在长江上航行,没法搬到东王府内。 “由此可见,杨秀清并非真的要解除左七军的武装,只不过贪图我们的洋枪洋炮,要在东王府内配洋枪洋炮,增加东王威风。” “不错”,吴捷目露精光,说道:“我不仅要去天京,还要大张旗鼓地去,带着三艘战舰大摇大摆地过去。洪秀全、杨秀全最要面子,最是好大喜功。我投其所好,让他们赚足面子。这样一来,他们顾及我的功劳、名声,就算猜忌我,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徐琛面露凶光,说:“既然坐大船过去,卑职愿意率领一支精兵,装作运载洋炮洋炮的士卒,随大帅一起进城。若万一有失,也好保护大帅。” 吴捷笑笑,拒绝了徐琛的好意,说:“你一直是左七军先锋,名声太大,不少人都认识你。我仍带王杉过去,让他从亲兵中挑数十个好手。” 王杉是吴捷的侍卫长,他眼里只有吴捷,没有洪杨。 雲娘还是不放心,说道:“你既然要去,我也没法拦你。可你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不能一时大意,马失前蹄。” 吴捷说:“我离开镇江后,由雲娘总负责,政事请邹世安老兄帮办,军事请雨亭兄帮办。后二军那边,仍让吴如孝驻守城外,不准他进城。若他胆敢进城,或者不守规矩,你们不要犹豫,以敌军对待他。 “诸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有预感,此次天京之行,弄得好,我们就能离开镇江,前往九江。你们始终是我最大的后盾,有你们守镇江,就算我在天京犯了天大的错,洪杨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雲娘看着吴捷,眼睛一红,呜咽道:“相公,你要有什么闪失,叫我如何是好?” 吴捷鼻子一酸。当着众将的面,他故意挤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地说道:“别担心,此次天京之行,我必能走大运。我已经配好了眼药,必能治好杨秀清的眼疾。说不定,我还能弄个恩赏丞相当当呢。” 雲娘还不放心,说道:“相公调康可铨、周庭森到天京驻防,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康可铨是相公的心腹,也是咱们复兴会的元老。相公到了天京,一定要想办法接触康可铨。万一有急事,康可铨必能舍身相救。” 康可铨是后二军监军,也是吴捷手下最能独当一面的大将。 吴捷点点头,说:“雲娘想得周全,放心吧,我自有算计。”环顾众将,吴捷坚定地说:“诸位,此次天京之行至关重要,大家无须多虑。从明天起,我们便着手准备进京事宜,争取在三日内进京。” 第128章 泊船下关 三天后,吴捷带着两门阿姆斯特朗重炮、两百杆德莱赛步枪,乘坐三艘水营主力战舰,前往天京陛见东王杨秀清。 同行的人有水营主帅史潘西、火器营主帅卢波克、侍卫长王杉、幕僚张允华,另有四十个亲兵、一百二十个洋人火枪手。 “振兴号”战舰并未开动蒸汽机,三艘战舰也都收起了舰炮,避免太过招摇,引起太平军注意。 战舰逆水行驶两天一夜,于二更时分抵达天京下关码头。 江风习习,赶走了一天的暑热。长江两岸火光点点,战船在江面来回巡逻,两岸亦有兵丁巡防,十分警觉。 天色已晚,天京城门已闭。按照天朝规矩,非紧急军情,人员一概不得在夜晚出入城门。 杨秀清已派太平军水营主帅康正才在岸边等候。为笼络洋人,他让唐正才送来五千两白银,要吴捷封赏洋人,鼓励他们抖擞精神,在明天入城内显露威风。 唐正才是湖南粮商,在长江、洞庭湖流域走船贩运粮食、木材,去年才加入太平军。当时,罗大纲觊觎水营主帅位置,拉吴捷一起游说杨秀清。杨秀清担心罗大纲尾大不掉,反而超擢唐正才为水营主帅。 太平天国建都天京,得长江水利,本应大力发展水师。但洪杨都无此远见,也无力打破太平军中的各座山头。 杨秀清令唐正才为水营主帅,把他引为亲信,企图以水师制陆师,抑制军中各座山头。因为太平军行军打仗,多要靠水师战船运送人马辎重。 可惜,唐正才名为“正才”,人也忠心,其实才干一般,并无远见,在太平军水营主帅的位置上毫无建树。几个月下来,除了在天京江面设立数座修船厂,他并无其他可圈可点的政绩。 在唐正才治下,太平军水师沦为陆师附庸。水师战船都为掳掠来的民船,无法装载船炮。唐正才也想过造船,但缺少工匠、巨木。 西征军进入安徽、江西,弄来一些木匠、巨木,却被洪秀全、杨秀清召去营建天王府、东王府。 看到吴捷的三艘巨舰,唐正才十分羡慕,问吴捷:“老弟这三艘战船真是威风。我愧为水营主帅,手下可无一艘这样的好船。” 唐正才是检点,吴捷为殿前左一指挥,唐正才官职高于吴捷,故称吴捷为老弟。 吴捷当然不容唐正才觊觎自己的战船了。他笑着说道:“什么战船,不过是俘虏的洋船罢了。老弟我不懂水师,也不懂战船。我想,这洋船与我们的战船也并无区别,只不过大了一些,重了一些。 “就像洋人一样,比我们华人个子高大些。检点大人是天军水师主帅,什么战船没见过。这几艘破船,还能入您的法眼?” 唐正才提出上船参观,吴捷借口时间已晚、水手疲乏,明白拒绝了他。 唐正才悻悻而归。 一刻钟后,几个黑影靠近码头。对过暗号,吴捷确认来人是康可铨,便带康可铨上船。 在船长室内,在油灯的摇曳下,康可铨显得憔悴、清瘦。 吴捷握着他的笔,说道:“老弟孤悬天京,置身险境。这两个月来,你辛苦了,也瘦了。特别是你留了胡子,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了。” 康可铨笑笑,说:“我在天京驻守,手下好歹还有两千兵马。主公这次进京,无异于单刀赴会。卑职敬佩得很,至于这脸胡子,也是入乡随俗了。” 太平军禁止军民留辫、剪胡子。但将士打仗,留长发、长胡十分不便。不少人便留短发、定期剪胡子。左七军镇守镇江,离天京远,不怎么执行这条禁令。 天京附近的太平军,在洪杨眼皮底下活动,留长发、蓄胡子的人比较多。 吴捷听康可铨喊自己为主公,心里不免窃喜。康可铨追随自己委早,有自己的嫡系武装,是吴捷手下诸将中实力最强的。 若论实力、才干,康可铨最有资格担任吴捷副手。但吴捷担心他尾大不掉,一直让邹世安担任自己的副手。这里面的微妙,康可铨自然心领神会。 之前,杨秀清让吴捷派人回防天京。吴捷左思右想,觉得康可铨最合适,既能独当一面,又是复兴会的元老。 吴捷又有些不放心。康可铨能力出众,若他被洪杨设法笼络,恐他心生异心。若他实力渐长,恐怕他危及自己的地位。 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必要的防备还是要有的。两个月未见,谁知他经历了什么,心境有无变化? 康可铨上船时,吴捷的侍卫长王杉特意把康可铨的亲兵留在船下。康可铨何其聪明,便喊吴捷为主公,以示忠诚。 吴捷笑笑,说:“什么主公不主公的,老弟以后不许喊我为主公。大家都是复兴会员,复兴会员都是同志,彼此平等。咱们不搞帝王将相那一套。” 康可铨也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算是消除了刚才的芥蒂。他说: “这两个月来,清军江南大营逼迫甚急,杨秀清从镇江、扬州调来援军,总算打退了向荣的进攻。杨秀清本来把天京城防交给东殿亲信,但东殿兵马都去了北伐、西征战场。 “天京内外多是北殿、翼殿兵马,他们打仗不积极。杨秀清无奈之下,只好把天京城防大权交给韦昌辉。后二军在这里表现尚可,得到韦昌辉、杨秀清的肯定。” 杨秀清十分猜忌韦昌辉、石达开,不敢放他们出城作战。以两王的实力、威望,不难在战场上立功、扩充实力。 赖汉英久攻南昌不下,杨秀清一时心急,派韦昌辉出城主持西征。韦昌辉刚走到芜湖,杨秀清后悔不迭,安排亲信上书挽留韦昌辉。杨秀清趁机召回韦昌辉,把他置于自己眼皮底下。 韦昌辉得以长期主持天京城防,对城内外守军配置、地形、道路交通等情况一清二楚,为日后“天京内讧”埋下伏笔。 “天京内讧”的事,吴捷还未向任何人透露。聪明如冯桂芳者,已经猜到洪杨将要火并。不久之后,湘军情报机关也准确确定诸王之间会有火并。 康可铨十分聪明,迟早会看出火并的端倪。现在,吴捷还不想向他透露过多东西。吴捷问他:“周庭森那边怎么样?听你话吗?” 周庭森是后二军军帅,位在康可铨之下。因他是杨秀清的小舅子,吴捷等人并不信任他。 康可铨说:“周庭森有勇无谋。他虽是军帅,却对部队管理、训练一概不知,全都推给我办理,自己只知道逞勇打仗。杨秀清勉励他做用心杀妖,准备封他‘国宗’,他目前办事十分卖力,尚无贰心。” 定都天京后,洪杨共封了四十多个国宗。国宗的条件非常严格,除了得是首义诸王的近亲属,还得有一定的才能、功劳。 国宗若不带兵打仗,则无实权,要留在天京,是为“闲散国宗”。若带兵打仗,则掌兵权,加“提督军务”衔,是为“国宗提督军务”。 当时,罗大纲、吴捷、胡以晄等异姓大将屡屡建功。洪杨为了集权,便有意培养国宗,让这些同姓的“王亲国戚”建立战功。毕竟,他们要坐稳江山,还是用自己人可靠。 周庭森是杨秀清的妾弟,又没有能力,基本不可能受封国宗,更不可能做“国宗提督军务”。 他不明就里,还心心念念要守湖口呢?当然要卖力打仗了。 吴捷挑了挑油灯芯,使船舱内的亮度提升不少。他问康可铨:“周庭森这个草包,心地倒也不坏。你觉得,他是想留在天京,还是想去镇守湖口?” 康可铨挑了下眉毛,坚定地说:“他想去湖口,多次问我什么时候能去。” 吴捷叹了口气,说道:“他倒好,去哪都无所谓。我是担心你,你在天京城外表现不错,得到杨秀清的赏识。若他不肯放你,让你长期留在天京,我怎么办?就算我去了九江,手上缺少你这样的大将,不好开拓事业呀!” 这话说得言不由衷。左七军中人才济济,如冯桂芳,才干便在康可铨之上。吴捷这样说,也是有意敲打康可铨,提醒他不要自立门户。 康可铨会意,连忙说:“会长多虑了。会长英明果敢,何愁不能在九江开拓事业。若我能追随会长去九江,这样最好。如若不然,我们也不好强求。说不定,还会因祸得福。” 吴捷来了兴趣,凑近身子,却听康可铨继续说:“会长想,我留在天京,为会长布下一手好棋。日后洪杨相争,我在天京近水楼台,也好就近掌握情况,灵机处置。” 吴捷眼见一亮,经康可铨这么一说,他转而改变了观念,觉得还是留康可铨在天京为好。这样的话,复兴会便能在天京打下一颗楔子。 见吴捷动心,康可铨凑近身子,说:“赖汉英去西征时,告诉我一个秘密。他在天京留有心腹,发展了几个复兴会员。这几个新会员都和赖汉英单线联系,有的还在天京官居要职。” 居然有这事,吴捷大感兴趣,问:“大概是哪些人?有范围吗?” 康可铨摇摇头,说:“不清楚。我一直在城外作战,从未进过天京。” 吴捷心想,自己这次进京,得想办法接触这几个新会员。他问:“我这次进京,天京城外太平军可有什么说法?左七军口碑如何?” 康可铨面露微笑,说:“洪杨十分高兴,派人大肆宣扬,说洋兄弟带着洋枪洋炮进京,帮助天国诛妖。城外守军士气高涨,认为左七军是新军,却屡立战功,足见会长带兵有方。” 吴捷笑笑,说:“这样的话,我也就放心了。我明日进城,万一遇到危险,还要仰仗老弟费心营救。” 康可铨拍拍胸脯,说道:“会长放心,若洪杨胆敢加害会长,我第一个提兵攻城,杀洪杨一个措手不及。” 有康可铨两千兵马在城外,吴捷心安不少。 两人聊至四更方散。 第129章 入城 次日一大早,吴捷等人便忙了起来,先卸载洋炮、洋枪,又组织洋人列队。 火器营主帅卢波克向洋人训话,大意是彼此曾为同袍,友情深厚。今日有幸为东王效力,要他们不忘旧恩,抖擞精神,在入城仪式上显露威风。 卢波克出门名门,又是炮兵军官,在洋人中很有威望。这些洋人虽然贪财,改为东王效力,却也对卢波克恋恋不舍。 杨秀清主张在城东或城南入城,这两处都驻有清军江南大营的官兵。他想让洋兄弟带着洋枪洋炮,在清军眼皮底下入城,以向清军炫耀武力。 属下极力劝阻,说洋人初来乍到,不能放心信任。又说清军若是不自量力,过来干扰洋兄弟入城,岂不扫兴? 杨秀清想了想,只好作罢,令吴捷改从城北仪凤门入城,又令城外太平军派人过来围观,以壮天军声势。 辰时,吴捷等人来到仪凤门。 两门阿姆斯特朗重炮在队伍前面开道,由四十名军夫拖拽。这些军夫都是吴捷亲兵。 洋炮之后,是一百二十名手持德莱赛步枪的洋人。再往后,吴捷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十名亲兵。 仪凤门外围了不少太平军。他们看到洋枪洋炮,艳羡不已。再看到吴捷年纪轻轻便成为东殿大将,享受入城荣誉,更是羡慕嫉妒恨。 仪凤门本是个大城门,宽达数丈。韦昌辉为了方便城防,下令将城门砌小,只留一丈宽度。又在城门下设置炮位,安排两员军官司炮,炮手平时但住在炮位旁的城圈里。 城门外、城楼上的防御工事更是绵密。仪凤门地处天京入江要道,地位十分重要。此时,太平军水师尚能控制长江,仪凤门外本没什么清军,太平军在此防御如此得力,更别提其他城门了。 吴捷心中不禁感叹,天京城防还是十分完备的。以清军江南大营的尿性,必是攻不下天京的。 只是,洪杨入主天京后倒行逆施,严格推行男女别营、圣库、一元宗教等制度。一座繁华的六朝古都,瞬间成了一座大兵营,城内暗流涌动。 太平军抽兵西征、北伐,城防空虚。洪杨不得不大量任用天京本地人,以便收笼人心。不少本地人乘机而起,勾连结合,试图接应清军入城。 其中最著名的间谍,莫过于大名鼎鼎的张继庚。他曾经给清军江南大营写过七次信,催促向荣攻城,他将带人接应。 可惜清军江南大营太窝囊,以为这是太平军诱敌之计,不敢进城响应,屡屡失约。 韦昌辉听到风声,又担忧城内守军单薄,便将各处城门砌小,实行通行证制度,严格限制人员进出天京。 由于仪凤门城门变小,吴捷的队伍卡在城门口,行动缓慢。 这时,一员战将从观众中窜了出来,跑到吴捷面前,叫道:“大帅,你可来天京了,想得我好苦!” 那人正是周庭森。吴捷下马,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可别喊我大帅了。听说你马上要做国宗了,恭喜恭喜。” 周庭森也不谦让,挫挫手,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不管周某做什么,周某始终都是大帅的部下。没有大帅栽培,哪有周某今天?” 吴捷笑笑,说道:“国宗就是国宗。我是外臣,日后凡事还得仰仗你呢。” 周庭森憨憨一笑。 马上轮到吴捷入城了,他凑过身子,小声说道:“我这次进京,准备游说东王,请东王准我到九江驻防。你现在还有兴趣驻守湖口吗?” 周庭森两眼放光,忙不迭地说:“在天京有什么意思?小的情愿追随大帅驻守湖口,做一方镇将,威风凛凛。” 吴捷点点头,说道:“好样的,有志气。这两天,你若有机会,就进城找我,咱们一起游说东王。” 周庭森应允,目送吴捷入城。 杨秀清主政,规矩甚严。即便周庭森是后二军军帅、周娘娘亲弟,也不得随意出入天京。 东王府最开始在江宁布政使衙门,明朝时为开国功臣徐达的府邸。杨秀清觉得它太小,搬到了满城内的江宁将军府。但随后,清军江南大营调来五千斤大炮,炮弹可以直达王府。 杨秀清无奈,又将府邸移至前山东运盐使何其兴的宅第,在此基础上大肆扩建。 吴捷带着队伍路过东王“侍从馆”,里面住有两千牌刀手,是杨秀清的武装卫队居住之所。 “侍从馆”又叫“参护府”,外表其貌不扬,门联倒是触目惊心,上面写着“参拜天父,永为我父,护卫东王,早做人王”。 杨秀清敢把这样狂妄的话挂在门联上,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到达东王府,在府前广场列队完毕。但见东王府前筑有一座高大门楼,上设五层高楼。王府大门金碧辉煌,夸张炫丽。 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文武官员。杨秀清特意传令,召集百官观摩洋枪、洋炮、洋兄弟。他本人还在忙着处理政务,由亲信卢贤拔代为接待。 杨秀清本非拜上帝会元老,只是普通的“平在山勋旧”。他一路脱颖而出,成为太平军军师,大权独揽。 虽然杨秀清功劳甚大,但百官尚有不服,不少人并不诚心信服他的“天父下父”把戏。 杨秀清让百官过来观摩洋人放炮,便是有心在他们面前逞威风,让他们见识见识东殿兵马的强大,逼迫他们就范。 不久前,卢贤拔与陈宗扬两位东殿骨干同犯“夫妻共宿罪”,即偷偷与妻子约会交合,被人告发。二人都身居东殿要职,也是杨秀清得力干将。 按照太平军法令,杨秀清果真将陈宗扬夫妇斩首。但卢贤拔是杨秀清的心腹谋士,彼此又是亲戚,杨秀清徇私枉法,仅将卢贤拔革职,令其戴罪立功,连戴枷游街都免了。 天京上下对此不服。杨秀清无奈,借助“天父下凡”宣布自己犯了“徇私枉法罪”,令东殿女官杖责二十。 当然,女官们只是敷衍了事,轻轻打了杨秀清二十大板。一场风波才算平息下来。 此刻,杨秀清又让卢贤拔当着百官之面接待吴捷,其跋扈弄权之心暴露无遗。 吴捷走到大门前,向卢贤拔行礼。卢贤拔满脸堆笑,说道: “吴捷,你在镇江立了大功,又带来许多洋枪洋炮洋兄弟。东王非常高兴。咱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先让洋兄弟当着百官的面演放火炮,然后演放火枪,最后把洋炮移到这里。” 卢贤拔指了指东王府大门两侧的空地。那里原本是一对石狮子,已被人移走。杨秀清要以洋炮代替石狮子,要显露东王威风,改善王府风水。 两门威力巨大的新式洋炮,自此就要成为装点东王府的摆设。 按照计划,洋兄弟要先把一里外的两座望楼轰塌,然后再在广场前演放火枪,靶子是二百米远的城隍、菩萨、弥勒、三清道祖等各种神像。 望楼是天京城内的瞭望设施。杨秀清嫌王府前望楼影响风水,早就想拔除那两座望楼。 吴捷告诉卢波克大炮目标是眼前的两座望楼。卢波克大吃一惊,他早就知道东王铁石心肠,没想到他竟敢在百官面前放炮。那两座望楼离居民楼不远,一旦倒塌,岂不损坏民居? 王令之下,卢波克只得照办。 半个时辰后,东王杨秀清终于姗姗来迟。他戴了副墨镜,坐在一副四十八人抬的“敞篷”大轿内,排场极大。 他在人群中找到吴捷,向吴捷微微点头。一旁的侍从飞民似的跑到吴捷面前,说:“东王谕,吴捷,开始吧。” 在百官注目下,吴捷来到阿姆斯特朗重炮前,命令卢波克开炮。 卢波克镇定自若,使用英语下令“fire!”(放) 两组炮兵点燃火绳。“轰隆”两声,两发炮弹出膛,一里外的两座望楼应声而倒。 吴捷悬着的心放下了。阿姆斯特朗炮精度高,威力大,果然名不虚传。 在百官面前,吴捷挣足了风头,也让杨秀清倍感有面子。 再看百官,东殿官员异常兴奋,眉飞色舞地左右交谈。其他非东殿官员则面露惧色,惶恐不已。 杨秀清又向旁边侍从示意,那人跑过来向吴捷宣谕,让洋人演放火枪。 于是,吴捷再传令卢波克,命令火枪手击毁两百米外的神像靶子。 一百二十个火枪手分成两排,前排半跪,后排站立。一听到卢波克的命令,立即个个逞勇,争先恐后地开枪射击。瞬间把那些神像打得粉碎。 卢波克又是一声“ceasefire”(停火),洋人迅速收枪,列队,严整有序。 百官感叹不已。 杨秀清非常高兴,当即命令赏赐。旁边早有东殿官员备好了黄金,分发给洋人。 洋人每人分到十两黄金。他们捧着黄澄澄的金子,一个个感恩戴德,忙不迭地称赞东王英明。 第130章 深入虎穴 演放完火炮、火枪,杨秀清随即回府,百官也纷纷散去。 也有官员过来和吴捷攀谈,不过人多耳杂,大家无非谈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 东殿承宣使过来传谕,要吴捷进府参见,众官员纷纷向他道喜告辞。 东殿官员十分精干,办事井井有条。有官员带着洋兄弟去“侍从馆”休息,有官员指挥人手搬运洋炮,有官员引着吴捷手下亲兵到王府外的招待机构用餐休息。 一员看起来十分精干的东殿官员带吴捷进入东王府,随行的有史潘西、卢波克和王杉三人。府内人员来来往往,忙而不乱。 吴捷趁机观察起东王府来。 杨秀清的王府宛如一座神仙洞窟,果然名不虚传。大门一副对联,尽显东王霸气:“东方诸侯,替天行道;王畿千里,顺地无疆”。 进了大门,左右各有一座官厅。东为“承宣厅”,为等待接受召见的官员休息之所。西为“参护厅”,为“天父”下凡后官员跪听圣旨或外臣议事之所。 吴捷、王杉、卢波克三人在承宣厅用过午饭,小憩片刻。等了半个时辰,一员承宣使宣召吴捷,要吴捷单独过去晋见东王。 于是,吴捷随他出参护厅,到达“重门”,即二门。门联更显东王权威为:“位冠百僚,肇启天朝新日月,职司左辅,宏开景运大乾坤;东风解冻,暖回阳谷之春;王泽敷天,普锡群黎之福”。 重门内为议事大厅,是东王招集官员议事的地方,里面的门窗、桌椅都涂以明黄色,望板画龙凤,铺垫用锦缎,与满清皇宫无异。杨秀清自己也像皇帝一样每日进行早朝,东王座位于大殿正中。 东王府规模形制上不及天王府,但府内雕梁画栋、有山有水,屋宇宏大,内部铺陈之华丽、珍宝之充盈,又过于天王府。 譬如,满城在明朝时为皇城,留有白石方砖一百数十块,乃明朝大殿遗物,杨秀清将其取出,铺在自家大殿上。这种待遇,是洪秀全不曾有的。 府内共有九进院落,取“九重天庭”之意。穿过三进院子,吴捷跟着来到一座大殿。这里气派更显森严,侍卫把守甚严。吴捷有些心虚,加之天气炎热,头上冒起了汗。 门口跪着一个女子,脖子上戴了个木枷。 杨秀清法令甚严,动不动就要治人罪过。府人有人犯罪戴枷,料想也不奇怪。 他大权在握,执掌全国上下生杀予夺大权。本来,但凡要杀人,杨秀清必须奏请洪秀全批准。进入天京后,杨秀清指挥北伐、西征、东征三面开花,一路势如破竹,威望大涨。 杨秀清再次借助天父下凡,从洪秀全手中夺取杀人特权,从此无需向洪秀全奏请,即可专擅杀人。 只是这女子却衣饰华美,满头珠玉,略施粉黛,清雅脱俗。虽是罪人,依然不卑不亢,虽然下跪,膝盖下却垫了个软垫,骄阳似火,自有一顶大华伞替他遮阳。 看样子,她肯定不是个普通人,不是东殿女官,便是杨秀清的姬妾。 想到这,吴捷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那女子却不以为然,好奇地看着吴捷。 侍卫通报,吴捷得以进屋。他才发现杨秀清正站在窗户口。刚才那一幕,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虽说杨秀清并未显露出敌意,吴捷却心里有鬼,赶紧向他下跪行礼,抢先说道:“臣吴捷拜见东王九千岁,祝东王福如东海,早作人王。” 杨秀清微微一笑,让侍卫扶起吴捷,赐坐。几个月不见,杨秀清依然瘦弱,皮肤却变白了不少。他说:“如今人王是洪秀全。你让我做人王,岂不是诬我造反?” 一听到“造反”二字,吴捷后背直冒冷汗。他才思敏捷,赶忙辩解道: “臣上午路过参护府,见上面写着‘参拜天父,永为我父,护卫东王,早做人王’。这句对联写得极好,说出了臣的心声。臣去年才投天军,不巧还得罪了天王。 “幸赖东王出手相救,不嫌臣德能鲜薄,抬举臣做东殿参护。一路下来,东王屡次超擢臣,短短一年,便提拔臣做了殿前左一指挥。 “臣不胜感激,不管臣做什么官,臣永远都是东王的参护。只要东王一声令下,臣一定立马回京,甘愿回到参护府做一牌刀手,忠心护卫东王。臣心里只有东王一人,衷心期盼东王早作人王。” 说完,吴捷再次下拜。 杨秀清十分高兴,亲自过来扶起吴捷,对他说: “亏你忠心耿耿,我全都知道。你一路升迁,主要还是你自己多谋善战。至于我能不能做人王,还得看你们得力不得力。譬如你守镇江,弄来这许多洋枪洋炮洋兄弟,我看你就比较得力。” 说完,杨秀清回到王座上,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笑,右眼便止不住地流水。侍从见状,赶忙拿起一块湿毛巾,为他蘸取脓水。 吴捷见杨秀清没有怀疑自己,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他见杨秀清狼狈不堪,大气也不敢出。待他缓和过来,吴捷小心说道: “东王殿下,臣在镇江时,偶然遇到一个老道士。那人仙风道骨,须发皆白,虽然年过八十,动作矫健灵活,宛如神仙。臣一再央求,向他讨来一瓶药水,可治百病,包括眼疾……” 不等吴捷说完,杨秀清打断他:“药水带来了吗?那位老神仙呢?” 杨秀清情急之下,一时说漏了眼。在拜上帝会神学体系中,道士神仙、土地神、佛祖菩萨、阎罗王等全都是妖魔鬼怪,哪能称之为神仙呢? 吴捷当然不敢提醒他了,见杨秀清上钩,他赶忙从衣袖内掏出一个鼻烟壶模样的药瓶,说: “东王,这便是药水。至于那道士,臣一再挽留,贿以金银、屋舍、美女、田地,他统统不要,执意要走。臣无能,只好向他探讨养生治病之法,最后让他离开了镇江。” 杨秀清赶忙追问:“他怎么说?” 吴捷不慌不忙,侃侃而谈道:“那老道士讲,养生以养心为要,养心以清心寡欲为要。只要做到清心寡欲,让体内长存纯阳之气,自然可以长命百岁。至于治病,一则靠药,二则靠强身健体。药用对了,病自然好。病好之后,再勤加锻炼,自然百病不侵。” 杨秀清陷入了沉思,又问:“何谓锻炼?那道士讲了吗?” 吴捷说:“锻炼方法不一而足。骑马是锻炼,走路也是锻炼,打太极拳是锻炼,干农活也是锻炼。” 杨秀清哑然失笑,说道:“老道士真这么讲?干农活也是锻炼?那么多老农一天到晚干农活,怎么不见他们长命百岁?” 这可难不倒吴捷,他说:“老道士确实这么说。臣亲眼见他精锐矍铄,身体矫健。东王的问题,臣也追问过他。他说,凡事都应适可而止,过犹不及。 “老农干活,日夜不得休息,吃的又差,属于锻炼过度。达官贵人食则精细,出则轿舆,穿衣洗澡都有人伺候,属于锻炼不足。因此,达官贵人与老农一样,鲜有长命百岁者。” 杨秀清听得认真,似乎认同了吴捷的说法。他不置可否,接着问:“老道士什么来头?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吴捷小心说道:“那老道士真如神仙一般,来无影去无踪,真正淡泊名利,对金钱、美女、权位一概不屑一顾。至于他的去向,似乎是去了江西龙虎山。” 江西龙虎山是道教圣地。吴捷这样胡诌,也说得过去。他本就想去江西九江镇守,说一定,杨秀清脑子一热,还真会派他去江西呢! 不过,杨秀清何其精明,不会那么容易上当。他很快冷静下来,让侍从先试下药水。 药水珍贵,吴捷在侍从眼上滴了一小滴药水。 杨秀清也凑了过来,迫不及待地盯着侍从。吴捷闻到一股难闻的腥臭味,气味正出自杨秀清右眼上的脓水。 正是暑天,杨秀清为眼疾头疼死了。他已让韦昌辉通令全国,但凡能医好他的眼疾者,给予“恩赏丞相”之衔。 有那么一瞬间,吴捷突然在脑海中浮过一个恶毒的想法:他与杨秀清近在咫尺,若他此刻掐死杨秀清,岂不为天国除了大害? 可他必然难逃罗网。杀死杨秀清,说不定韦昌辉会上位,比杨秀清还要糟糕。 杨秀清问侍从:“感觉怎么样?” 侍从说:“回东王,小人感觉眼睛清爽,看东西也清晰了。” 吴捷在心中长舒一口气,在杨秀清的要求下为他滴眼药水。 其实,这眼药水是吴捷托洋兄弟唐约翰买来的。唐约翰在上海开有仁和洋行,几经打听,得知厦门有个米国传教士。 这便是詹姆士·柯蒂斯·赫本博士,他拥有医学博士学位,被美国长老会任命为医学传教士,在厦门发明了眼药水。 赫本博士有个孙女,日后赫赫有名,是为好莱坞明星奥黛丽.赫本。 吴捷的眼药水便来自詹姆士·柯蒂斯·赫本博士。 在眼药水的刺激下,杨秀清的眼睛分泌出不少液体。这些液体与脓水似有不同。 过了片刻,杨秀清感觉神清目明,右眼眩痛缓解不少。他心情大悦,放眼向屋外望去。 此刻暑日正毒,放在往日,杨秀清的眼睛肯定受不了。现在,他的眼睛竟然不怕强光了,目之所至,视线很是清晰。 这时,杨秀清看到门口跪着的罪女,心生一计,对吴捷说: “吴捷,这门口跪的是天国女状元傅善详,我把她赐与你为妻如何?” 第131章 闪婚 傅善祥是金陵人,出生于书香世家,自幼聪慧过人,喜读经史。 八岁那年,傅善祥父母去世,家道中落。十三岁那样,傅善祥的哥哥遵照父命,把她嫁给指腹为婚的李氏人家。丈夫只有七岁。 傅善祥十八岁那年,丈夫去世。傅善祥尚未圆房,便成了寡妇。婆婆打算把她卖掉换钱,未果。 1853年,太平军攻克金陵,改名天京。洪秀全早年屡次科考,连秀才都没有考中,发誓再也不参加科举,由自己开科取士。 如今,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太平天国的科举,一年举试四次,男女均可应考。 傅善祥走投无路,报名参加女科考试,高中鼎甲第一名。她很有才学,应试文章处处精华,字字珠玑,洋洋洒洒一万有余。 文章中有一句:“三皇不足为皇,五帝不足为帝,惟我皇帝,乃真皇帝”。 杨秀清听说后,大为赞叹,钦点傅善祥为状元,把她召进东王府,加以重用。 傅善祥精明强干,才思敏捷,熟悉史书,被杨秀清委以东殿“簿书”之职。她代杨秀清批阅来往文书、书札,参与天国政务,参画大政方针。 杨秀清好色,又漂亮又有才的傅善祥也没能例外,沦为杨秀清的玩物。 傅善祥恃才傲物,与东殿诸多泥腿子出身的广西老兄弟不和。她自以为得到杨秀清宠爱,屡骂老兄弟狗屁不通,又犯颜直谏,要杨秀清收敛个性,善待下属。 杨秀清刚愎自用,听过东殿属官的谗言,便有些冷落傅善祥。 东殿官员落井下石,告发傅善祥吸食黄烟。黄烟类似现在的纸烟,也被太平天国禁止。 天国律令,吸食黄烟枷首,杖二十。只饶其三次,若有第四次吸黄烟,则处以斩首。 杨秀清念傅善祥有功,对其从轻发落,仅对其处以枷刑,免其杖责。 杨秀清听吴捷劝他清心寡欲,颇受触动。又见二人眉目传情,杨秀清心生一计,要把傅善祥配给吴捷,一来笼络大将,二来给她寻个好人家。 吴捷先是一惊,心里有些恼怒,你杨秀清玩剩下的女人,像破鞋一样踢给我,当我是捡破烂的吗? 杨秀清见吴捷不言语,以为他不愿意,便劝道:“傅善祥因偷吸黄烟,被我枷首,罚跪三日,其实她并无大的过错。而且,她很有学问,熟读经史,才思敏捷。我把她配给你,你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吴捷反应过来,雲娘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婉言拒杨秀清,把话题引到西征战场上,说: “臣多谢东王厚爱。只是,天下未定,扫北军、西征军仍在前方苦战。臣年富力强,正想向东王主动请缨,到战场上诛杀清妖,不敢稍存儿女私情。” 傅善祥毕竟和杨秀清有一腿,算杨秀清的女人。即便杨秀清把她赐给吴捷,难保两人藕断丝连。若吴捷和傅善祥做了床上夫妻,他的秘密就难保住了。 杨秀清笑笑,说:“你们这些在外镇守地方的大将,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宛如当地的土皇帝,无人约束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 吴捷讪讪地看了下杨秀清,小心说道:“臣知罪”。看他的表情,似乎尚未对自己起疑。 杨秀清接着说:“我听说,罗大纲在扬州时,和苏三娘勾搭上了。这两个人都是功臣宿将,却私下苟合。但我有心成全他们,并不愿追究他们。” 吴捷先是一惊,后是一喜。太平天国严格实行男女别营,即便是夫妻亦不得团聚。此前,杨秀清已经将私下约会的大臣陈宗扬夫妇斩杀。 罗大纲、苏三娘手下握有重兵,且都是忠心耿耿的天地会党徒,杨秀清不敢冒险追究他们的责任。 杨秀清察觉到吴捷脸上的喜色,冷冷地告诫他道: “罗大纲待你好,你知恩图报,这是好事。可你要明白,罗大纲是天地会出身,屡屡冒犯天条,出言不逊,我和天王都不喜欢他。你要和他划清界限,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吴捷惶恐,违心说道: “东王教训的极是,臣一定谨遵东王教诲,和他划清界限。罗大纲与苏三娘苟合,东王不仅不惩罚,还成全他们两个,可见东王仁厚,爱护我们部属。这一番心意,想必罗大纲也能领会,日后也会皤然醒悟,尽忠王事。” 一番恭维话把杨秀清也逗笑了,他指着吴捷骂道:“你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吴捷瞪大眼睛瞧杨秀清,额头真冒冷汗。难道,杨秀清侦知了自己和雲娘的事? 却听杨秀清说:“听说你养了个小书童,长得比女人还要俊俏。我以为你和其他大将不一样,没想到你和他们一样是个莽夫,一样喜欢娈童。” 吴捷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假装惭愧地说道:“臣罪该万死。” 杨秀清大笑,说道:“男人嘛,一有权力,尾巴就容易翘起来。你也不要娈童了,我便把傅善祥配与你,你和她光明正大做夫妻。” 吴捷急忙说:“东王,这如何使得?天国施行男女别营制度,我是东王部将,怎敢破坏东王的法度?” 杨秀清不屑地笑笑,说道:“法度不还是人制定的。前番杀陈宗扬夫妇,许多人劝谏我。我想了想,确实有道理,也有心想废掉夫妻生活禁令,让天国的夫妻得以团聚。奈何天王不同意,我还得再劝劝他。” 吴捷乘机劝道:“东王所言极是。天王本就允诺,到了小天堂,就准许夫妻团聚。现在咱们占了天京,天王就该兑换当初的承诺。要不然,早晚还会有人私下约会,总不能一概将他们斩首吧。” 杨秀清点点头,说:“你看,你小子也是想过夫妻生活的,是不是?今天我作主,把傅善祥配与你。” 说完,杨秀清以一种威严的眼神盯向吴捷。 吴捷心里七上八下的。 马的,这都什么事。自己来东王府是求杨秀清调他去九江的,怎么稀里糊涂得了个老婆。要是让雲娘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向她解释? 不过,自己娶了傅善祥,也能在天京安插一个得力的眼线。傅善祥是杨秀清的机要秘书,天国大小文书都由她代为批阅。有了傅善祥做老婆,天国大小事务吴捷岂不一清二楚?调左七军去九江驻防,岂不轻而易举? 吴捷是男主,就算有三妻四妾,让谁做正妻,不还是自己说了算?杨秀清算什么,早晚都要横死。 再说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要是杨秀清要拆散吴捷和雲娘,吴捷当然要和他拼命了。现在杨秀清也是要笼络他,吴捷平白多个娇妻,也不吃亏。 君不见,当年曹操雄才大略,还娶了好几个人妻呢! 卞夫人出身倡优,是曹丕、曹植的母亲,后来取代丁夫人成为曹操正室,还成了魏国皇太后。 杜夫人,原为吕布将秦宜禄之妻,生曹林、曹衮、金乡公主。关羽作曹操部将时,请求破城后夺秦妻为夫人。曹操先是答应,见过秦妻之后,惊为天人,自己把她纳为姬妾,耍了关羽一道。 尹夫人,原东汉大将军何进的儿媳,丈夫早逝,生有一子何晏,后与曹操生有一子曹矩。曹操不仅收了尹夫人,还把何晏收为养子,何晏还是魏晋风流代表人物呢。 邹夫人,原西凉军阀张济的遗孀,张绣婶婶。曹操征张绣,张绣本来投降了。曹操当晚就睡了邹氏,张绣气得降而复叛,把曹操杀得落花流水,还搭上了儿子曹昂。 吴捷一咬牙,只好点头答应。 马的,含泪也要吃下这口软饭,软饭硬吃! 杨秀清大笑,让侍卫把傅善祥带进房间。 杨秀清让侍卫把钥匙交给吴捷,让吴捷为傅善祥开枷。 傅善祥冰雪聪明,已经猜出了一二。她见吴捷气宇轩昂,英气勃发,除了权势不如杨秀清,其他方面可比杨秀清好太多了。吴捷为她开枷时,她便低下了头,脸红到了脖子根。 杨秀清亲自上前,把两人拉到跟前。 吴捷见杨秀清拉傅善祥的手,心里便有些不悦。 杨秀清说:“傅善祥,这位是吴捷,前面镇守镇江,刚刚以少胜多,打败了清妖头邓绍良。他是我们天国第一流的大将,你应该听过他的威名。现在,我把他配给你做丈夫,你是否愿意?” 傅善祥倒是落落大方,说的:“罪臣愿意。” 杨秀清打喜,把傅善祥的手交到吴捷手里,说:“今天,我作你们的证婚人,你们现在便拜堂成婚。日后,你们再举办一个声势壮大的婚礼。” 再看傅善祥,则一脸欢喜。历史上的权臣大多没有好下场,杨秀清比董卓、王敦、恒温、霍光等权臣又有过之而无不及。 傅善祥跟着杨秀清,又和东殿官吏不和,日后恐怕也难得善终。吴捷一表人才,有勇有谋,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侍从们忙上忙下,一会儿便布置好了结婚现场。 吴捷脸色沉重,傅善祥却喜滋滋地。两人合拿着一张红纸,上面正是太平天国结婚仪式上法定祷告词,合声念道: “小子吴捷、小女傅善祥跪在地下,祷告天父皇上帝,今有小子吴捷、小女傅善祥嫁娶,虔具牲醴茶饭敬奉天父皇上帝。 “恳求天父皇上帝,祝福小子吴捷、小女傅善祥家中吉庆,万事胜意。托救世主天兄耶稣赎罪功劳,转求天父皇上帝,在天圣旨成行,在地如在天焉。俯准所求,心诚所愿!” 第132章 洞房花烛 杨秀清做了回媒人,眼疾又有望痊愈,心里十分高兴。他对吴捷、傅善祥二人说道: “恭喜恭喜。你二位一个文武双全,一个冰雪聪明,都是我东王府的得力干将。如今珠联璧合,此乃天意。今日我促成你俩婚事,比吴捷打下镇江还要高兴。 “只是天京城男女之防还很严,夫妻至今不得团聚。我私自让你们结婚,准备十分仓促,也没有合适的礼物。你们先回洞房休息,改日我再送你们嫁妆。” 听到“嫁妆”二字,吴捷心里一动。要什么嫁妆呢?把九江给我就行了,我帮你把九江守得牢牢的! 吴捷鼓足勇气,说:“臣不敢奢望礼物,只想求东王一件事。” 杨秀清怔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问:“你有何事,但讲无妨。” 吴捷镇定地说道:“臣听说西征军久攻南昌不下,前进受阻,心里十分焦急。因此,臣想请东王派我到西征战场上,让臣到战场上奋力杀贼,以报东王大恩大德。” 东王猛然扭过头,紧盯着吴捷,似乎想从吴捷的眼神中看出破绽。 吴捷不卑不亢,用坚定地眼光迎视东王。他正要解释,却被傅善祥抢了先,只听她说道: “东王,西征成败事关天京安危。天京地处长江下游,欲守天京,必须占据长江上游。如今,镇江扬州局势都已稳定,无仗可打,西征战场地位上升。 “吴捷智勇双全,又是您的心腹大将,恳请您派他到西征战场上,好让他再立功劳。罪臣不敢奢望东王赐予嫁妆,只求东王开恩,让吴捷去西征战场上建功。吴捷是您的部将,他在战场建功,您脸上也光彩。” 傅善祥应变很快,言辞恳切,颇有见地。吴捷对她好感大增,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但见她皮肤湿润如玉,五官精致,比雲娘大上四五岁,更显得成熟妩媚。 杨秀清冷笑一下,并未立即答应。这一对新人,才认识不久,就已夫唱妇随,令杨秀清颇有一丝酸溜溜的感觉。他冷冷地说: “西征的事,后面再说吧。你难得来一次天京,在这儿多住些时光,公事往后推推。” 眼见吴捷有些失望,杨秀清转而换上一副笑脸,说:“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你俩先回房休息吧。” 吴捷无奈,赶紧说道:“谢东王成全。东王大恩大德,臣没齿难忘。” 傅善祥也感谢了杨秀清一番。 这时,门外有官员过来请示机宜。杨秀清见状,对吴捷说道: “这几天,你先住‘紫环坞’。你带来的那些人,洋兄弟那边你不用管了,以后都是我的侍卫了。其他人,你留下十个亲随,先住在东王府里。剩下的,今天就打发他们回镇江。记得明早准时参加早朝。” 吴捷和傅善祥见杨秀清忙,也就和他告辞。傅善祥先回紫环坞,吴捷急忙来到参护厅,找到史潘西、卢波克和王杉。 三员东殿侍卫始终跟着吴捷。吴捷把史潘西、卢波克和王杉拉到一边,告诉他们一切顺利,只不过要在天京逗留一段时间。至于傅善祥的事,他则一字未提。 吴捷要史潘西把人带回镇江,要他传话给雲娘。请雲娘坚守镇江,仔细防备吴如孝,绝对不可让吴如孝进镇江城。若清军过来挑衅,则让冯桂芳相机办理,尽量不要轻易浪战。 他还叮嘱史潘西注意江防,催促上海的唐约翰赶紧把订购的洋炮、洋枪等军械送来。 吴捷交待完,一员侍卫便带着史潘西,发给史潘西路凭,安排他出城。 卢波克和王杉则去府外召集亲兵,从中挑出八个好手,其他人都随史潘西回镇江。一员侍卫立马带着他们到王府入住,正是第一进房子的参护厅。 安排完一切,第三员侍卫便带着吴捷去紫环坞。紫环坞是傅善祥居住的地方,她是才女,掌管东殿机要,被府中称为“女学士”。 正要出发,那侍卫已召来一顶小轿,请吴捷上轿。杨秀清想到周到,特意交待手下安排轿子,以便掩人耳目。 吴捷坐在轿子里,感到闷热,打开轿帘朝外窥视。那侍卫立马制止,小声说道:“大人,不好意思,还是拉下轿帘吧。” 吴捷无奈,心里烦躁不已。 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到天京第一天,就稀里糊涂结了婚,还被杨秀清软禁在东王府。 虽说自己没有生命危险,杨秀清又要倚仗他治眼疾,可他还是感觉不自在。 在镇江,他可是说一不二的大帅,威风凛凛。在天京,在东王府,他啥也不是,还得向杨秀清打哈哈,在他面前装孙子。 吴捷只好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一次,自己还是很有希望镇守九江的。为了九江,就委屈自己一次。再说,得到傅善祥这个美女,自己也不吃亏! 东王府很大,周长七八里。轿里闷热,轿夫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把吴捷送到紫环坞。 吴捷下轿,看见一座高楼。那些轿夫低着头,急匆匆起轿离去。那侍卫向吴捷微微一笑,说:“大人,到了,请进吧。”说完便也离开。 时近傍晚,凑着最后一点光明,吴捷看到那座高楼正中一块大匾,上书“紫环坞”三个大字。 此楼明显处于东王府深处,大概在七、八进院落的偏殿里。 早有一个婢女出来,见到吴捷后赶紧行礼,说:“大人您来了,请进吧。” 走到屋内,傅善祥已经等候多时了。屋内经过简单装饰,点上了大红蜡烛,贴起了喜字剪纸,显然准备得很仓促。 傅善祥脸含羞涩,对吴捷说:“相公饿了吧,咱们先吃饭吧。” 饭菜十分丰盛。太平军已经夺下安徽、江西大块地盘,掠夺了不少钱粮。天京缺粮的问题早已解决。 两人刚认识不久,却突然成了夫妻,当着婢女的面,也不好说话。 场面不免有些尴尬。 吃完话,傅善祥便引着吴捷上楼休息。今晚也算两人的洞房花烛夜,虽然是秘密结婚,卧室里也铺陈一新,换上了红色的枕头、被套。 婢女打来热水,伺候傅善祥洗澡更衣。 吴捷虽是镇江的守将,也算一方土皇帝,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可除了雲娘,他确实不曾和其他女人单处一室。 吴捷并不认同男女别营制度,也未在镇江分营别馆。但在左七军、后二军,吴捷却严禁官兵们私下接触女军、民妇。 卧室那边传来一股皂豆的香味。吴捷心猿意马,来到书房翻起书来。 傅善祥果然是个才女,书房里摆满了经史,又有金石古玩,颇为雅致。在一个角落里,吴捷看到几本天国新近发行的书籍,便随手翻了翻。 先是一本《建天京于金陵论》。 建都天京后,洪秀全念念不忘建都开封,下诏让群臣讨论建都金陵得失。杨秀清示意群臣上书,全部赞成建都金陵,此书便收录了四十一篇论文。 吴捷随手翻了下,其中一篇为袁名杰的论文,说:“河南为天下之中,四达之地,土厚水深。不若天京雄踞东南,足以壮天威而成王业者也。” 又有一篇沈世祁的论文,说:“湖北、河南、金陵皆为天下之中,然湖北、河南皆有水患,惟金陵地势崇隆,民情富厚,且天下粮食尽出于南方。” 这本论文集清楚地说明,杨秀清的权势已经盖过洪秀全,达到了指鹿为马的地步。百官怕杨秀清甚于怕洪秀全,已经不敢讲真话了。 又有一本《武略》。这本是一本古兵书,经过了洪秀全的亲自删改。他在孙子九变篇中删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又改周文王为文狂,武王为武狂,可谓荒谬。这部武略,还是太平天国武科考试的兵书呢! 吴捷随手翻了几本书,都了无滋味。洪杨在天京主政,连古兵书都不放过。这天京,确实是不能呆下去了。 傅善祥已经洗过澡。婢女换过热水,请吴捷过去沐浴。当着婢女的面,吴捷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傅善祥见状,便打发婢女出去,要亲自伺候吴捷沐浴。 她善解人意,吹灭了蜡烛,借着月光帮吴捷脱衣、沐浴。 娇滴滴的美女面前,吴捷暂时忘了雲娘。 第133章 软饭硬吃 房中事毕,卧室时有些闷热。以往时候,傅善祥总是让婢女帮她打扇扇风,以便使房间里凉快些。 她轻声问吴捷,是否要婢女进卧室打扇。 吴捷顶烦这些老爷作风的,说:“婢女也是人,让她休息吧。” 傅善祥轻声唤来婢女,让她拿来两块湿毛巾。 那婢女大概是习惯了,掀开珍珠织成的门帘,径直闯进了卧室,拿着湿毛巾就要揩凉席。 吴捷吓了一跳,连忙用凉被遮住身体,对那婢女说:“你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了。你就睡在一楼门口,若有风吹草动,立马跑上来报告。” 那婢女连忙答应,却看着傅善祥不敢言语。傅善祥做了主子,早就对婢女颐指气使惯了,婢女也只听她的话。 傅善祥见吴捷不喜欢婢女打扰他们,便说:“以后你要听爷的话,不必事事听我吩咐。你把茶水准备好,然后就下楼休息。” 那婢女把湿毛巾递给傅善祥,面有喜色,离开了卧室。 傅善祥只得亲自揩凉席。她先拿湿毛巾为吴捷揩了下身子,又揩了下自己的身体,然后又揩凉席。 透着朦胧的月光,吴捷看见她赤身裸体,夹着大腿,在大床上忙来忙去。吴捷心里狐疑,傅善祥夹着大腿,显然不想让自己的人精流出来。难道,她着急要怀孕? 按说,傅善祥进入东王府不久,身子还算干净。她漂亮,又有才,吴捷把她娶为姬妾也不为过。 大不了,自己像曹孟德那样,百年之后得一个“雅好人妻”的诨名。 揩过汗水,感觉凉爽了许多。傅善祥许久不曾干这些粗活,累得娇喘嘘嘘。她伏在吴捷胸膛上,一点也不害羞。 论年纪,她只比吴捷小一两岁。但在那个年代,男女成熟得早,她早年经历凄苦,也让她凡事有主见,待人接物不卑不亢,在吴捷面前像个御姐。 吴捷借口天气热,把她推到一边。 傅善祥有些气馁,没话找话地说:“相公体恤下人,让婢女下楼休息。贱妾心里感动,知道自己找到了人,从此有了依靠。” 吴捷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傅善祥受封建荼毒太深。若跟她说“人人生而平等”,岂不是对牛弹琴?他在军中事务繁忙,也要亲兵伺候衣食住行。但涉及到私事,都让雲娘亲自干,并不假手他人。他说: “婢女也是人,也有人格。我们都有双手,都能自食其力,涉及到卧室里的私事,都由我们亲自干,免得别人探知我们的秘密。” 傅善祥何其聪明,连忙称是。 吴捷见她还算听话,便明知故问地说:“你为何戴枷?” 傅善祥不卑不亢,把自己偷吸黄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似乎并不感到羞耻。 吴捷见她不吃教训,便说道:“但凡吸食黄烟、鸦片,皆因心有不快,郁结堵塞,只好借黄烟、鸦片排遣烦闷,忘却一时之忧,酿成长久之病。天国严禁鸦片、黄烟,你要引以为戒,不要自以为是东殿女官,就敢为所欲为。” 一番话说到傅善祥心坎处。她羞愧难当,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穿起了亵衣。 吴捷见她难过,便也坐了起来,帮她穿亵衣,问她:“你今天戴了一天枷,我还没问你,脖子疼吗?” 难得他说了一句暖心的话。傅善祥心理破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亵衣还没穿上,两人又躺了下来。吴捷把她搂在怀里,轻轻为她揉捏脖子。 她的泪水流到吴捷胸口,热乎乎的。 傅善祥是杨秀清的机要秘书,来往文书都要经她的手,还经常代杨秀清批阅文书。吴捷先教训她,再给她颗糖豆,好收服她的心。 现在,他要从傅善祥嘴中套话了。 过了一会儿,傅善祥停止了抽泣。 吴捷语重心长地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今日咱们有幸作了夫妻,自是千年修来的福分,自当相互扶持,相互信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应相互隐瞒,相互提防,你说是不是?” 傅善祥点头:“相公说得极是。奴家跟了相公,自当一心侍奉相公,决不敢再有其他非分之想。相公不嫌弃奴家身子不干净,娶奴家为妻,奴家感恩戴德……” 吴捷把手指放在她嘴唇上,制止住她。傅善祥是金陵本地人,做过童养媳,丈夫早死,算是寡妇。因着这个缘故,杨秀清只用其才,并不肯给她名分。 这是傅善祥心里最痛的伤疤,吴捷不愿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便说道: “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我也不在乎你的身世,不在乎你在东王府的经历。今后我们做夫妻,要一生一世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共度余生。” 傅善祥喜极而泣,说:“贱妾得到相公垂顾,三生荣幸。自当诚心侍奉相公,至死不渝。” 吴捷继续为傅善祥揉捏脖子,问她:“听说娘子在东王府任簿书,来往文书都由你批阅。我想问你,我在东王府口碑如何?东王如何看我?你不必隐瞒,直管实话实说。” 傅善祥久在杨秀清身边,帮他处理机要,对此一清二楚。她想了想说: “奴家不敢隐瞒。东王府不少泥腿子十分嫉妒相公,但他们忌惮相公功劳大,不敢太猖狂。这些小人向东王谗言,说相公与罗大纲走得近,故意疏远吴如孝,又说相公不肯在镇江推行男女别营,刻意收买人心。他们还说……” 吴捷见傅善祥心里犹豫,心里一惊,以为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连忙追问她。 傅善祥只得小心说道:“他们说相公娈童,在身边养了个俊俏的小书童……” 原来是这事,吴捷长舒一口气。他尴尬地笑笑,说:“如今我有你做娇妻,再也不娈童了。” 傅善祥明知他说谎,却也不好点破他。太平军大将在外征战,多有娈童的。与其他们招纳姬妾,还不如让他们娈童呢。她冰雪聪明,知道吴捷想西征,便说: “白天在东王面前,相公说想去西征战场,贱妾深以为然。” 吴捷来了兴趣,移防九江,恐怕还要请傅善祥帮忙。自己正不好开口呢,她倒主动提了出来,可见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只听她说: “镇江形势局促,清妖大军云集,相公在镇江难有作为。北伐虽然眼下势如破竹,但也是个死局。相公要想建功,只能去西征战场上。贱妾虽然不舍得相公离开天京,却也支持相公在沙场上建功。” 吴捷心想,天京就如龙潭虎穴,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揪住把柄,怎么会愿意留在天京呢!他想了想,说: “实不相瞒,我想到西征战场上镇守城池,成为一方诸侯。东王迟早会准许夫妻团聚,到时,我再想办法把你接出天京,到外面做个诸侯夫人。我做镇将,不受他人约束,咱们潇潇洒洒,做一对快活夫妻,岂不美哉?” 傅善祥先是欣喜,然后又转为忧虑,说: “贱妾当然愿意时刻追随相公。只是,东王把我嫁给相公,就是想以此笼络相公。按照他的为人,恐怕要把贱妾留在天京,作为人质,好教相公忠诚于他。” 吴捷开过天眼,知道杨秀清不足为惧,便不以为然地说:“事在人为。咱们为东王辛苦一场,立下许多功劳,总有办法夫妻团聚的。娘子无须多虑,我自有办法。” 傅善祥十分欣喜,对吴捷又敬佩了许多。她早就知道,吴捷文武双全,也隐约听东殿官员说他素有大志,不甘人下。如今做了夫妻,才知此事不假。她掌管东王府机要,熟知军政大事,为吴捷出谋划策,说: “相公既要去西边镇守城池,则应占据沿江要地,以得水利之便。长江上游,武昌、九江、湖口、安庆、芜湖都很重要,值得相公镇守。安庆、芜湖离天京太近,不方便相公大展拳脚。 “武昌又太远,至今还在清妖手里,将成为西征战场前沿。依奴家看,相公不如守九江、湖口,不远不近。两地地处皖、赣、湘、鄂四省交界处,是东南诸省的腰肋。 “如今守九江、湖口的分别是林启荣、黄文金,虽是东殿大将,才能功劳远不及相公。相公既能治好东王的眼疾,东王又要说分发咱们嫁妆,咱们就能求他派相公守九江。” 吴捷趁机说道:“娘子是东殿簿书,掌管东王府机要。只要娘子向东王美言两句,我去九江也就成了。” 说完这话,吴捷也感到有些羞愧。不过,为了九江,为了复兴会大业,这软饭,他是吃定了,还要把软饭吃成硬饭! 傅善祥黯然神伤,说: “相公,东王居功自傲,不知收敛,把天王也得罪了,日后恐怕也难得善终。贱妾与东殿官员不和,吸食黄烟,也是故意为之,以明哲保身,从东王府抽身出来,以免引火上身。 “东王已经免去贱妾的簿书之职,又把贱妾嫁给了相公,一定不会再让我参与机要事务。贱妾有心辅佐相公,想继续担任簿书也不能了。” 吴捷未免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又有些羞愧:大丈夫光明磊落,岂能靠女人向杨秀清摇尾乞怜?他说: “东王飞扬跋扈,你不贪恋权位,宁可自污而脱身,做得很对,也很聪明。” 傅善祥向吴捷说了心里话,心里好受了许多,她说: “相公,贱妾无日不想离开这紫环坞,无日不想离开天京。如今有了相公,咱们在紫环坞做了夫妻,贱妾不胜感激,今后只愿为相公做牛做马……” 看来,傅善祥对自己是真心的,吴捷心也软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把复兴会的事告诉她,吸收她为新会员。可他还是忍住,准备过些天再视情告诉她。 他吻住傅善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第134章 张继庚间谍案 第二天,吴捷吃过早饭,早有一顶小轿侯在紫环坞门口,接吴捷去东王府第二进议事大厅上朝。 仍是昨天那员侍卫,指挥着一众轿夫。 吴捷问那侍卫:“这两天有劳你殷勤侍奉,还没问兄弟大名?” 那侍卫说:“回指挥大人的话,小人名叫黄功华。能来侍奉大人,小人不胜荣幸。” 吴捷心想,杨秀清调黄功华来监视吴捷,黄功华必已知道自己与傅善祥交好的秘密。可见,他深得杨秀清信任,必有过人之处。 果然,吴捷在轿中接连试探黄功华,黄功华十分谨慎,只捡些无关紧要的话应付吴捷。 吴捷见状,也就不再多话。昨夜,傅善祥已经把东王府的规模形制、进出紫环坞的路线告诉吴捷。 此刻,他便在轿中闭目养神,根据轿夫的步子模画东王府内的道路。 杨秀清每天早上都要在议事大厅内早朝,如皇帝无二。吴捷到了议事大厅,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丞相、六部尚书、承宣、仆射、引赞等官员陆续到齐。 吴捷久在军中任职,和东殿属官相熟的不多。一员礼部官员为吴捷排定班位。 不多时,杨秀清大驾光临。众人下跪行礼,齐呼九千岁,卢贤拔主持早朝,六部官员依次汇报请示。 杨秀清才思敏捷,处理政事极快。几件事倒是引起了吴捷的注意。 扬州守将曾立昌汇报,清妖头琦善在扬州城外调来一万五千斤重大礮,可投掷巨石,坏城垣数处,清军攻入城内。曾立昌击退清妖,毁敌大礮,为此保举若干人。 杨秀清当即指示吏部,要他们仔细核查曾立昌的保举名单,量才擢升。 兵部汇报,扫北军方面林凤祥报告,清妖在山东黄河沿岸防卫严密,林凤祥决定从山东入河南,从河南寻找渡口渡过黄河。林凤祥说,将士们士气高昂,准备直扫燕京。为进一步鼓舞士气,林凤祥特保举若干属下。 杨秀清当即指示吏部,扫北军劳苦功高,林凤祥所保举诸人一一照准。至于林凤祥、李开芳、叶芸来、朱锡琨等扫北军大将,只要大军进了罪隶省,就封四人为侯爵。 罪隶省即为直隶省。洪秀全说直隶省为清妖老巢所在地,特将直隶贬为罪隶。 礼部报告,两名高卢国传教士请求进京,请求查勘天京城内天主教徒情况。 杨秀清指示礼部,准其入城,好生接待,严加看管。 不到一个时辰,杨秀清便料理完毕各项事务,散朝。 人员纷纷散去,吴捷正无处可去。侍卫黄功华走过来,把吴捷带到议事厅旁一座休息室内。 杨秀清已在休息室内,旁边簇拥了好几个天朝高官。 见到吴捷,杨秀清十分高兴,说:“吴捷,昨天用过你的眼药,我今天视力好多了,眼睛也没那么痛了。” 众人纷纷向杨秀清贺喜。吴捷说:“东王为天下子民赎病,受百般苦。天父见东王劳苦,故赐福东王,为东王祛除眼疾,臣不敢抢功。” 杨秀清哈哈大笑,说:“你小子,越来越会说话了。你在天京反正也没事,这几天,你先随李俊良一起,研究研究眼药的配方。” 旁边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拱手向吴捷行礼。此人便是殿前国医李俊良,总管天国医疗卫生事业。 杨秀清说完,便忙公事去了。李俊良恭送杨秀清离开,然后带吴捷去国医馆。 李俊良也是杨秀清的人,被杨秀清任命为天国最高医官,对杨秀清感恩戴德。 他是恩赏丞相,比吴捷高两级。但吴捷是杨秀清的爱将,手上有兵权,故李俊良对吴捷很客气,丝毫不敢在吴捷面前摆架子。 昨天,吴捷率洋兄弟入城,在百官面前出尽风头,李俊良也在场, 国医馆门口候着好几个人。李俊良介绍说,北王发出求贤令,但凡医术精湛者,尤其是精通眼科者,给予“恩赏丞相”的官衔。 求贤令一发,登门造访的江湖郎中络绎不绝,真正医术精湛的却没几个,让李俊良烦不胜烦。 吴捷猛然想起,太平天国历史上有名“张继庚间谍案”,不正是李俊良发现的吗? 韦昌辉发出求贤令,张继庚趁机派出死士,伪装成江湖郎中,试图趁机刺杀杨秀清。 可惜,那个刺客太笨拙,连基本的中医常识都没有,被李俊良识破。 吴捷当机立断,对李俊良说:“国医大人,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咱们何不把这些江湖郎中都召集到一起,说不定,真能问出些门道呢!” 李俊良摆摆手,说道:“老弟有所不知。这些人多不学无术,只会看治感冒发烧,哪懂眼疾呢?咱们和他们理论,纯粹是浪费时间。” 吴捷摇头,说道:“不然。假若里面真有名医,咱们冷落他们,岂不耽误了东王的眼疾?假若里面混入了奸细,咱们未加甄别,若惹出了祸,岂能担待得起?” 李俊良瞪大了眼睛,这一层,他确实没有想到。他连忙说:“亏是老弟想得仔细,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吴捷给他出主意,先调兵把国医馆围起来,然后把江湖郎中们召集到一起。先让他们默写《千金方》、《汤头歌》等中医常识,然后再详加盘问他们。 不查不当紧,吴捷、李俊良还当真查出了个假郎中,连《千金方》、《汤头歌》都不会。 酷刑之下,假郎中很快招供,他受叶芝发指使,准备以为杨秀清治眼疾为名,趁机刺杀杨秀清。 叶芝发时任北王韦昌辉的属官“典衙吏”,负责教育韦氏子侄读书。叶芝发是个化名,真名就是张继庚! 张继庚是个死硬分子。早在太平军攻破天京城前,他便组织起数千人的团练,辅佐清朝官员对抗太平军,作战十分卖力。 天京城陷时,张继庚率领团练和太平军巷战。战败后,他念及老母尚在城中,没有逃出去,而是在天京城内潜伏下来,联络了一大批反对太平天国的叛党。 史载,天京神策门、太平门、水西门的守城者都被张继庚策反,愿做清军内应。杨秀清的亲兵牌刀手、城内机织营、土营、木营和南门外军营共六七千人也答应起事。 如此大规模的叛乱行动,难免不会泄密。但张继庚心理素质极强,极具间谍才能。有时候,他的属下被抓,却因为单线联系,供出的都是小虾小米,牵连不到张继庚。 即便供出了张继庚,也被张继庚反咬一口,说同伙抽鸦片,为了鸦片而构陷张继庚,把太平军耍得团团转。 吴捷开有上帝视角,知道这里面的内幕。他布置严密,迅速抓到张继庚,自然是大功一件。有这件功劳,自己离九江又近了一步。 吴捷想:反正你张继庚早晚都要死。为了九江,为了复兴会大业,我就借用你的项上人头。百年之后,你也算为革命立了功劳! 杨秀清听说张继庚准备派人刺杀自己,气急败坏,指定韦昌辉、黄玉昆和吴捷会审此案。 黄玉昆是石达开的岳父,早年是一名讼师,熟悉刑名法律,如今正主管天国刑律。 韦昌辉是天京城防司令,也是张继庚的上司。杨秀清让韦昌辉主审张继庚,自然另有一番深意:亏你还是北王,在你府中藏下巨奸,你是何居心! 韦昌辉使用酷刑,把张继庚折磨得遍体鳞伤。 张继庚很快招供。不过,他说:“天京本地人身体柔弱、意志不坚,你们清楚得很。若没有广西老兄弟做内应,我哪敢做内奸?我张继庚只是个小虾米,大鱼在藏在深水底呢!” 韦昌辉、黄玉昆、吴捷三人面面相觑。难不成,还有其他大鱼? 韦昌辉连忙追问张继庚内应是谁。 张继庚吐出一口血水,说:“我被你们折磨得头晕脑胀,记不太清了。你们拿份花名册出来,我一个个圈点,必不会遗漏。” 黄玉昆是个老实人,不知是计,就要找花名册。韦昌辉和吴捷连忙阻止黄玉昆,让张继庚想到哪个报哪个。 张继庚是北王府典衙吏,官职不高,也不认识什么高级官员。他知道假如自己说吴捷、黄玉昆谋反,杨秀清、韦昌辉必然不信,便说了几个官位不高、资历不深、岗位却很关键的人。 譬如翼王尚书周北顺、秦日纲谋士严定邦、北王尚书邓辅廷、国医主管刘春山等,共揭露三十四个人。 吴捷心里明镜一般,知道张继庚在胡说八道。他正要提醒韦昌辉,转而一想:这些人都是广西老兄弟,也是诸王心腹。若借张继庚之手除掉他们,也会有利于自己的事业。 无毒不丈夫!想到这,吴捷袖手旁观,静看韦昌辉应对。 韦昌辉不敢怠慢,抱着“宁可错杀一百,也不叫一人落网”的态度,把三十四人的名单全部呈给杨秀清。 杨秀清气急败坏,不分青红皂白,也不讯问盘查,也不审判,立即抓捕这三十四人,统统砍头。 有权力就是这么任性!可惜却被张继庚耍弄了。 张继庚尝到甜头,一不作二不休,干脆说胡以晄和秦日纲也是内奸。这两人都是拜上帝会元勋,排位仅在诸王之下,怎么可能谋反呢? 杨秀清这才反应过来,惊呼中计,将张继庚车裂。 第135章 叛军夜袭神策门 吴捷连日参加审讯张继庚间谍案,白天疲惫,这晚早早睡下。 夜半时分,吴捷被一阵急促的战鼓声惊醒。 紫环坞地处东王府深处,战鼓声传至紫环坞,可见此次战事非常紧急,事态非常严重。 吴捷、傅善祥夫妇从床上一跃而起。傅善祥说:“以往时,清妖江南大营也偶尔会夜袭天京,但战鼓从未像今天这样紧促、急切。” 吴捷抄起衣服,说:“看来,这次必有非常之变。” 两人边穿衣服,边跳至窗前,隐约见天京城内火光点点,似乎有兵马在急匆匆赶往城门。 吴捷说:“张继庚被抓,真是铁骨铮铮,没有供出一个同伙。他借刀杀人,让三十多个天国骨干死于非命。我看,今晚多是张继庚的同党起事了。我得出去看看。” 傅善祥拉住吴捷,劝道:“相公管这些干什么!你现在秘密住在紫环坞,一般人都不知情。现在黑灯瞎火的,若遇到些不晓事的,把你当作内奸拿住,岂不坏事?” 吴捷着急穿衣服,来不及理会她。 傅传祥见状,一把抓住吴捷的手,凑过身子小声说道:“相公,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天京戒备森严,天国刑法严峻。在这种环境下,张继庚仍能串联这么多叛党,可见人心向背。太平天国倒行逆施,不得人心,日后难成大事。咱们虽是东殿大将,也应该明哲保身,为日后留一条后路。” 吴捷眼前一亮,对傅善祥的信任又添一分。他正要说话,婢女从楼下跑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人,城内出大事了。” 夫妇俩还以为婢女掌握情况了,连忙追问她,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傅善祥见状,把婢女斥责一顿,打发她到楼下警戒。 夫妻两个来到阁楼上,登高望远。紫环坞前面有数座殿宇,站在阁楼上视野也不开阔,只能隐约看到远处点点火光,战鼓声时紧紧松。 吴捷对傅善祥说:“你躲在阁楼上不要动,我出去看看。” 情急之下,傅善祥流了泪,急切说道: “相公,我不怕城外清妖攻城,就怕城内有叛党。若真是叛党,他们既然敢起事,必已抱紧必死之心。一个张继庚便能杀掉许多天国高官,这么多叛党,声势如此浩大!你手下没有一兵一卒,何必趟这混水呢!只要咱们两个平平安安的,管他外面洪水滔天呢!” 患难见真情。吴捷心中大喜,看来,傅善祥对自己是真心的。听她的话意,她并不认同太平天国这一套。 若现在吴捷扯旗造反,恐怕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倒向吴捷这边。 吴捷把她搂在怀里,说:“你放心,我才没那么傻呢,不会与叛党拼命。我那几个心腹一直住在参护厅,那黄功华防范甚严,我平时难得与他们沟通联络。今晚,我趁乱联系他们,安排几项机密大事。” 傅善祥只好同意,说道:“既然如此,你便去罢。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逞能。对了,我这还藏有一把古剑,你把它带上防身。” 二人下楼。傅善祥到吴捷来到一间收藏金石古玩的房间,从墙壁上取下一柄古剑。 在烛光闪烁下,此剑长逾二尺,剑柄襄有珠玉。吴捷拔剑出鞘,“嗖”的一声嘶鸣,剑身保存完好,剑锋敏锐,略有锈迹,在烛光下闪出点点幽光。 吴捷忍不住赞叹道:“好一把宝剑!” 但凡外人出入东王府,必须搜缴武器,绝不允许携带武器进入王府。 傅善祥说:“此剑名叫辅尧剑,甚有来历。明朝抗倭名将俞大猷与戚继光齐名,时称‘俞龙戚虎’,但俞大猷操守品德优于戚继光。他缴获了一把日本将领的武士刀,将其熔断重铸,得到此剑。 “俞大猷字志辅,又字逊尧,便将此剑取名辅尧剑。辅尧,又有辅佐尧舜之意。后来,几经辗转,此剑落入南明督师史可法手中。 “史可法在拥立弘光帝问题上犯错,他忍辱负重,不得不离开金陵,到扬州督师,抵抗清妖南下。为团结朝廷众臣,他将此剑赠予权臣马士英,希望马士英以大局为重,团结东林党。 “谁知道,马士英排挤东林党,引荐奸臣阮大铖,朝政败坏。南明弘光朝只一年时间便土崩瓦解。马士英仓促出京,逃到浙江投奔鲁监国,阮大铖则投降清妖。 “此剑也就流落在天京。太平军攻入天京,实行圣库制度,搜缴到这把宝剑。底下人讨好杨秀清,便把这辅尧剑献给他,说他有辅尧之才。” 吴捷抚摸着剑身,回想起南明那段可歌可泣的历史,感慨地说道:“想不到,这把剑竟是俞大猷、史可法两位先哲用过的剑。今日到我手中,岂非天意?” 傅善祥叹口气说:“辅尧剑到相公手里,尧舜又是谁呢?相公又能辅佐谁呢?” 吴捷笑笑,豪情万丈地说:“娘子学贯五车,岂不闻孟子有云‘人皆可以为尧舜’。洪秀全、杨秀清做不了尧舜,咱们不妨努力,试着做一下尧舜!” 傅善祥闻言又惊又喜,说道:“相公胸怀大志,奴家不胜欢喜。” 吴捷怀揣宝剑,向傅善祥告别。 出了紫环坞大门,没走几步,有人厉声喝道:“站住,口令?” 吴捷哪知道口令?回头一看,只见身后四五个兵丁,也不举火把,埋伏在紫环坞外。他知道太平军军令严整,夜晚不得无故出行。路人夜行,遇上兵丁巡逻,若答不上口令,兵丁可径行杀人,不负责任。 情急之下,他喊道:“我是殿前左一指挥吴捷!” 当中一人应道:“原来是指挥大人。” 听声音,似乎是黄功华,这几天一直跟着吴捷。 那人走上前来,吴捷一看,果然是他。 吴捷冷笑道:“你可真是用心,大晚上也不睡觉,还要保护我。” 黄功华不卑不亢,解释道:“卑职不敢。卑职住得近,见外面起火,便匆忙赶了过来,碰巧遇到大人出门。” 吴捷说:“外面什么情况,咱们出去看看。” 黄功华不敢应允,说道:“大人,外面恐怕有变乱。请大人呆在坞内为妙。” 吴捷大怒,喝道:“糊涂东西!外面乱成那样,以前可曾有过?万一歹人冲进王府,咱们不预作准备,你可担待得起?” 黄功华十分机灵。他知道杨秀清撮合吴捷和傅善祥,可见吴捷深得器重,日后不可限量。如今外面乱成一锅粥,吴捷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于是,黄功华引着吴捷,一行人直奔东王府大门。路过参护厅,吴捷把王杉、张允华、卢波克等心腹都带上。 大门那儿正乱得很。 吴捷登上望楼,只见神策门那里火光冲天,城门内外聚集了无数兵马。 早有探子过来报告,说城内有内奸,裹挟了数百名叛党,正在猛攻神策门。神策门外面,数千员清妖精锐正在猛攻城门,试图里应外合,攻入天京。 韦昌辉已经调集了数千援军,正在向神策门方向涌去。 这次机会千载难逢,可惜清军江南大营意志不坚,太平军援军一到,向荣便引军撤退。数百叛军白白牺牲。 眼看城外火把逐渐远去,吴捷心中惋惜不已。 这时,东王府外又骚乱起来。原来,吴捷带来一百二十名洋兄弟,都住在东王府一墙之隔的侍从馆。他们是洋人,薪水丰厚,和其他牌刀手们渐生嫌隙,彼此不和。 这晚,洋兄弟见神策门骚乱,便逞能要过去援救。东殿参护首领不肯放他们去,彼此争吵不休。 吴捷见状,计上心来,借机带着卢波克等人出门,调解牌刀手“华洋矛盾”。 东王府戒备森严,夜间非寻常事务不得出门。吴捷等人好不容易出门,吴捷让王杉支开黄功华,自己带着卢波克、张允华混在洋人中间。 吴捷把最近一些见闻通报给二人,与他们密议,决定借洋兄弟闹事,让洋兄弟先从侍从馆搬出来。届时,由卢波克训练管带他们,大家借机从东王府脱身。 【作者题外话】:各位读友,本书马上要下推荐了,请多多支持,点赞、评论、投票,谢谢! 第136章 傅善祥请入复兴会 叛乱终于平息,天京城内重新恢复宁静。 吴捷回到紫环坞,时间已是五更。傅善祥仍未睡觉,披了件衣服候在门口。看见吴捷回来,傅善祥放下心来,打发丫环端茶倒水。 吴捷口渴,喝下一大杯茶,拉傅善祥上了二楼。他把叛军攻打神策门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说: “大致弄明白了。张继庚有个同党,名叫金和,是今晚叛军头目,买通了神策门守军。今晚,他纠集了四百多个叛军,又联络了城外清军。 “但神策门内拦有木栅,木栅上拴有铁链,铁链串有巨锁,钥匙都在城头太平军军官那里。金声拿不到钥匙,使用铁斧砍铁链,惊动了城头守军。 “事泄,城头太平军当即发出警报,招来各路援军。叛军寡不敌众,战死三百余人,仅有五十多人被俘。我此番带来一百多个洋兄弟,都住在侍从馆。 “今晚,洋兄弟与广西老兄弟争吵,彼此不和,差点打起来。我上前劝阻,平息了争端。明天早朝时,我会奏明东王,将洋兄弟另外找个地方单独居住,由我亲自训练管带,严格洋人军纪。” 傅善祥狐疑,问吴捷:“相公要和洋兄弟吃住在一起吗?” 其实,她并不关心吴捷训练洋兄弟的事,而是担心吴捷会就此搬出紫环坞,彼此难得相见。 吴捷避而不答她的问题,说道:“天京城内暗流涌动,咱们必须预作准备。这些洋人虽然贪财,却也讲信用。当初,是我把他们招募过来的。现在由我来管带他们,也能在他们中间培养几个心腹。日后,若天京真的有事,说不定也用得着他们。” 这一百二十多个洋人中,虽有不少人贪财,却也有七八个心地正直之人。中间有一个步兵少尉,名叫史蒂芬,是卢波克的心腹,也是个复兴会员。 吴捷把史蒂芬安插在洋兄弟中,正是希望他以洋兄弟身份为掩护,在东王府中潜伏下来。 天京城外,康可铨有两千兵马。天京城内,史蒂芬也能串联起数十个洋兄弟。日后天京内讧,这两人说不定可以扭转乾坤,改变历史。 傅善祥皱起眉毛,说:“相公。奴家说句心里话,你可能听了之后会不高兴。杨秀清现在大权独揽,八面威风,不把众人放在眼里。可在奴家看来,他飞扬跋扈,洪秀全、韦昌辉、石达开、秦日纲、胡以晄等天国高官都与他面和心不和。 “他久居洪秀全之下,而功劳过之,早就有了异心。至于洪秀全,别看他现在不大管事,其实内心精细、性格暴烈,又是拜上帝会的宗教领袖,在天国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日后两人相争,杨秀清不一定斗得过洪秀全。相公为杨秀清训练洋人卫队,痕迹太过明显,虽能一时得到杨秀清的信任,但以洪秀全锱铢必较的性格,日后恐怕要清算相公呀!” 傅善祥想错了。吴捷训练洋人卫队,并非是为了杨秀清,而是想是洋人中间进一步培植心腹,为己所用。 要不要告诉傅善祥呢?吴捷纠结了一下,说: “娘子有所不知。这些洋人本来就是我招募来的,大家有同袍之谊,他们也听我的话。我训练这些洋人,也并非为了杨秀清。洪杨之间已经势同水火,日后难免会有刀光剑影之事。 “洪秀全久不掌权,必要依靠韦昌辉、石达开对付杨秀清。这些两广老兄弟素不读书,只知打打杀杀,个个心狠手辣。一旦火并,势必祸及他人。娘子是东殿簿书,身居要职,早就被这些人嫉恨。 “如果洪杨火并,势必血流成河,殃及娘子。咱们把这些洋人引为心腹,日后在天京城内也能倚靠他们。我提前训练这些洋人,说不定在关键时刻也能保护娘子。” 傅善祥感动不已,没想到,吴捷考虑得深远,训练洋人竟是为了保护自己。她说:“要是奴家能够跟随相公出征就好了。这样一来,相公不用牵挂奴家,奴家也能随时侍奉相公了。” 两人都知道,太平天国严禁夫妻团聚,他们奉杨秀清之令秘密结婚,怎么可能公开夫唱妇随呢? 历来帝王驾驭大将,往往将大将的家室软禁在京城,作为人质要挟大将。以洪秀全、杨秀清的尿性,恐怕只会变本加厉。 历史上,天京事变爆发,韦昌辉诛杀杨秀清同党两万余人。石达开指责韦昌辉牵连太广,韦昌辉便要杀石达开。石达开只身逃出天京,韦昌辉就将天京城内的石家老小全部杀光! 吴捷叹口气,说:“洪秀全、杨秀全只怕不会允许我们团聚呀!” 傅善祥一时难过,留下了泪水,说:“奴家心里只有相公,没有洪秀全、杨秀清!我支持相公训练洋人,可又舍不得相公。若相公离开了紫环坞,我也要离开东王府,找个女营安顿下来。” 才做了十来天夫妻,彼此就要分离。吴捷也十分难过,说:“哎!实在不行,我白天训练洋人,晚上再回紫环坞。等我离开天京,你再搬出东王府不迟。” 一听“离开天京”几个字,傅善祥更加难过,小声抽泣起来。 吴捷心软,决定向傅善祥坦白。他止住妻子,说:“娘子不要哭了。我有件大事和你相商,你要认真记在心底,不可向旁人吐露一字。” 看吴捷一脸严肃,傅善祥擦去泪水,却听吴捷说道: “我训练这些洋人,除了要保护你,另有企图。洪秀全、杨秀清势同水火,日后必将火并。我虽是东殿大将,实则并不认同太平天国政策。 “男女别营、圣库、拜上帝会等制度荒谬至极。就算洪杨和衷共济,太平天国也不可能长久。咱们未雨绸缪,不能做太平天国的陪葬品。” 说到这,吴捷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傅善祥。 傅善祥小心问道:“相公的意思是,咱们弃暗投明?离开太平天国,投顺清国?” 吴捷摇摇头,未免有些失望。傅善祥接着猜道:“难道,相公要另立旗帜?” 吴捷点点头。 傅善祥深吸一口气。她接受的都是传统教育,虽然冰雪聪明,却并不了解左七军的实力,也从未接触过共和政制、殖产兴业、文明开化等西学知识。 在她看来,吴捷虽是殿前左一指挥,手下只有左七军,不过区区三四千人。满清有百万大军,太平军也有十数万精兵。吴捷想在太平军和清军中间另立旗帜,谈何容易! 却听吴捷说道:“娘子可能觉得,我实力太弱,想要另立旗帜,恐怕是痴人说梦。但如今,我军中有一个复会员,会员遍布大江南北。 “复兴会虽是个秘密会党,却旗帜鲜明,以五族共和、平分地权、富国强兵、殖产兴业、文明开化等为纲领,以建立共和国家、实现百姓安居乐业为奋斗目标……” 吴捷把复兴会的纲领简要介绍给傅善祥。她十分聪明,领悟得很快,不禁心向往之,大为敬服。 傅善祥十分高兴,说:“怪不得左七军能征善战,虽是新军,却比老军还要厉害。原来,是因为有复兴会。只是,奴家能加入复兴会吗?” 吴捷大喜,说道:“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复兴会主张妇女解放、男女平等,娘子当然可以加入了。” 于是,傅善祥成为一名复兴会新会员。 吴捷斟酌再三,告诉妻子:“太平天国已有多位高官加入复兴会。但组织上有规定,咱们都得保守秘密,慎之又慎。日后假如天京有事,娘子在天京城内可以找赖汉英、史蒂芬,城外可以找后二军监军康可铨。 “史蒂芬是洋兄弟中的军官,日后有望成为杨秀清的洋人卫队头目。这三人都是我们复兴会干将,值得娘子依赖。你后,你便做复兴会在天京支部的负责人,他们都得听你的话。赖汉英正受杨秀清忌恨,在南昌作战不利,恐怕不久就要回京。他手下也有几个复兴会员。” 傅善祥又惊又喜,对丈夫更加崇敬,心里也有了无限的力量。她问:“假如洪杨火并,咱们该怎么办?” 窗外天色渐明。 吴捷拉着傅善祥,说道: “战事仍急,洪杨一时仍会和衷共济。一旦太平军取得大胜,战场形势缓和,杨秀清很可能就要逼宫,洪杨也将火并。 “到时,你以复兴会天京支部负责人的身份,对外联络康可铨,对内联络史蒂芬,我带兵勤王。咱们一起火中取栗!” 【作者题外话】:各位读友,本书马上要下推荐了,请一如继往地投票、支持、点赞! 第137章 天王招婿 次日早朝,杨秀清大发雷霆。他本以为,天京城不说是铜墙铁壁,起码也要固若金汤。不承想,竟有叛军公然造反。看来,张继庚还有同党。 杨秀清指示属下,要他们在城内搜捕叛军,重要搜查那些南京本地读书人,宁可错杀一百,不可使一人漏网。 吴捷趁机向杨秀清建议,说洋兄弟昨晚与广西老兄弟口角,彼此有失和睦。推究起来,还是吴捷当初管教不严。 因此,吴捷请将洋兄弟先从侍从馆中搬出来,找个单独的营房单独居住,由吴捷严加训练。等洋兄弟明白东王规矩后,再让他们回归侍从馆。 杨秀清觉得有理,准奏。但他仍不放心,让侍卫黄功华白天跟着吴捷,晚上仍带吴捷回东王府入住。 于是,东殿官员在东王府附近找到一处营房,供洋兄弟在此训练、居住。 白天,吴捷和卢波克、史蒂芬等心腹一起训练洋人雇佣军,趁机培植心腥。晚上,吴捷仍在黄功华的监视下,回到紫环坞居住。 如此过了三四天,吴捷正在训练洋兄弟。突然天王洪秀全传旨,要吴捷进宫陛见。 洪秀全是太平天国天王,也是天国老大,吴捷不敢不从。黄功华派人向杨秀清报信,陪吴捷进天王府。 天王府建在两江总督衙门,明代时是汉王府,是天京城内最气派的房子。 天王府方圆十余里,分为内外两城,外城称“太阳城”、内城称“金龙城”,共有“九重天庭”,分别为:荣光门、五龙桥、大照壁、天堂路通、天父台、圣天门、金龙殿、西花园、后林苑。 洪秀全于3月29日进入天京城,4月份便调集上万工匠,开始营建天王府。现在是8月份,过了4个月,天王府仍未完工。 在天王府内官引领下,吴捷来到荣光门,只见上面悬挂着一条十余丈的黄匾,上书二十个大字:“大小众臣工,到此止行踪。有诏方许进,否则云中雪。” 太平天国讳字极多,“云中雪”便是砍头的隐语。 定都天京后,洪秀全将大小政务都委给杨秀清,自己深居天王府,不理朝政。不仅如此,他还在大门口挂上这样一幅字,威胁众臣不得擅闯天王府。 主臣相隔,杨秀清趁机弄权,天京不乱才怪呢! 走到大照壁,洪秀全的宠臣蒙得恩迎上来,笑嘻嘻地对吴捷说:“老弟最近很威风呀,又是带洋兄弟放枪放炮,又是组织洋兄弟训练。恭喜恭喜!” 吴捷弄不清楚蒙得恩的话意,和他客套两句,小心问道:“检点大人,天王召我陛见,不知所为何事?” 蒙得恩嘴巴很紧,笑道:“到时你就知道了。天王从不轻易召见外臣,今天破例召见你,必有好事。” 吴捷还想追问,蒙得恩却板起了面孔,说天王府重地,要吴捷谨言慎行,不要再说悄悄话。 一直走到内城的金龙殿,吴捷才见到洪秀全。 金龙殿是内城正殿,洪秀全正端坐在黄金王座上。那王座高高在上、金光闪闪,把洪秀全衬托得十分高大、威严。 吴捷抢先一步,向洪秀全行礼,说道:“臣吴捷叩见天王,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洪秀全面无表情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赐坐,让吴捷靠近王座坐下。 这是从未有过的礼遇。 吴捷小心看了下洪秀全,发现他正盯着自己,便重新低下头。洪秀全眼袋浮肿,隐隐透着一丝青色,显然是纵欲过度。 史载,洪秀全共有八十八名妻子,除了正妻赖氏外,其他八十七个妻子都没有名号,统称为妻。为管理方便,洪秀全开启“数字化管理”的先河,对妻子编号,称之为“第某妻”,如第五妻、第五十妻等。 除了八十八个妻子外,天王府中还有二千多个宫女,只服侍洪秀全一人。 这些宫女全是太平军一路搜刮而来。譬如,1861年,李秀成经略苏浙,搜刮三千余名美女送至天京。洪秀全从中选择一百八十名,充实到天王府中。 洪秀全在天王府中醉生梦死,把精力放在管理后宫、研究神学上,与原来那帮生死与共的两广老兄弟彻底隔离。 洪秀全以一种缓慢而威严的声音说道:“吴捷,你今年多大,籍贯在哪?” 怎么问起这种私事了?吴捷心中狐疑,小声说道:“回天王陛下,臣江苏无锡人,今年二十五岁。” 洪秀全并未吭声,过了片刻,才说:“嗯。无锡离天京不远。过不了多久,天军便能攻占无锡,你便能见到家人了。你前番镇守镇江,屡立功劳。我回头和清胞说说,让他上个折子,升你做个检点。” 吴捷心想,我来自未来,哪有什么家人。至于官升一级,他却是乐意的,说道:“上赖天父保佑,下赖天王栽培,臣才有一点微末功劳。” 洪秀全不再说话,场面有些尴尬。过了片刻,洪秀全向侍立在一旁的蒙得恩使使眼色。蒙得恩会意,说道: “吴捷,天王有心抬举你,让你娶天长金,你意下如何?” 天长金即为洪秀全长女,名叫洪天美,今年十九岁,到了结婚年龄。 史载,洪秀全本来有意把洪天美嫁给陈丕成,即后来的英王陈玉成。洪秀全此举,一是看陈丕成少年英雄,日后必成大器;二是想借机拉笼陈丕成的叔叔陈承镕。 陈承镕在太平天国排位很高,仅在秦日纲、胡以晄之下。算上已经“升天”的南王冯云山、西王萧朝贵,陈承镕排位第九。 陈丕成久在罗大纲帐下做亲兵,为人十分机灵。他生怕得罪杨秀清,百般拒绝这门婚事。 陈承镕暗中相助,陈丕成得以离开天京,到西征战场立功。洪秀全也无可奈何,不能强迫陈丕成做女婿。 历史上,洪天美被陈丕成拒绝后,整天郁郁寡欢,不久便出家做了尼姑。天国破灭后,其事迹不详。 现在,洪秀全又瞄上了吴捷,准备收吴捷做女婿。他自以为是天王,大家都巴结他。但吴捷是东殿大将,怎么会做洪秀全的女婿呢? 吴捷小心说道:“臣多谢天王好意。只是天国规定男女别营,未得天下之前,男女不得结婚。臣不敢因为天王厚爱,擅自破坏天国法度。” 洪秀全十分不悦。 蒙得恩赔着笑脸,说道:“你这小子,好不晓事。法度都是天王立的,天王让你结婚,从此便和天父是一家人,你就成了天父的孙女婿,天兄的侄女婿。这是多大的荣耀,你小子还不领情。” 吴捷只是不言语,他明白,自己千万不能答应洪秀全。杨秀清已经让他和傅善祥结婚了,怎能再娶洪天美? 若被杨秀清知道了,不是啪啪打杨秀清脸吗?自己就算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活了。 洪秀全见状,勃然大怒,说道:“今天朕有心抬举你,情愿为你改动法律。你如此不知好歹,心中还有天父吗!” 当年科举失利,洪秀全深受打击,重病一场,落下了精神疾病。他性格大变,平时不苟言笑,神态肃穆,举止严谨,但极暴烈,整日烦躁不安。 杨秀清主政在外,动不动就拿天父下凡打压洪秀全。洪秀全久失权柄,斗不过杨秀清,便忍辱负重,从此深居天王府。生气时,他便拿宫女、妻子出气,动不动就虐杀宫女。 眼下洪秀全发怒,吴捷震恐不已,但也只能硬顶,沉默不语。 洪秀全更怒,说道:“你心中无天父,眼中无朕……” 洪秀全杀机四起,但念及吴捷是杨秀清部将,不敢十分紧逼。可他又拉不下面子,话说到一半儿便停了下来。 金龙殿内出奇的安静。洪秀全气极败坏,控制不住情绪,走下御府,一脚踢翻一个香炉。 吴捷还是不语,气氛尴尬到极点。 恰在此时,一员内官忙不迭跑到金龙殿,说到:“天王,天父老人家下凡了,已经出东王府了。” 洪秀全大惊,连忙带着一众内臣迎接,吴捷也跟了过去。 走到荣光门,洪秀全碰到了韦昌辉、石达开等人。他们惊闻天父下凡,早早赶了过来。 原来,杨秀清特意传令给韦昌辉、石达开,要他们一起过来听训。 洪秀全看到韦昌辉、石达开,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不久,杨秀清坐着四十八抬大轿,威风凛凛地过来。洪秀全等人赶紧跪下,迎接“天父老人家”。 “天父”下了轿,劈头盖脸问道:“秀全小子,尔有过错,可知么?” 洪秀全早就熟悉了这一套,说道:“小子知错,求天父开恩赦宥。” “天父”不管“儿子”认错态度端正,说:“尔既有错,即杖四十!” 众人大惊。虽然天父多次下凡教训洪秀全,却从未打过洪秀全板子。 洪秀全可是天国老大。若打了他板子,洪秀全面子往哪搁? 第138章 夺妻 “天父”当着百官的面,要公然打洪秀全板子。这事放在华夏历史上,可谓闻所未闻。 大家心里都清楚,“天父下凡”不过是杨秀清的把戏。天父要打洪秀全,其实就是杨秀清要打洪秀全。 可杨秀清是臣子,洪秀全是主君,哪里臣子打主君板子的道理? 历史上的权臣,不管是赵高、霍光,还是董卓、曹操,也都和杨秀清一样飞扬跋扈。但在公开场合,他们还是卖皇帝面子的,仍得客客气气地尊奉皇帝。 杨秀清虽然才能杰出,可情商太低,不知收敛,竟然如此狂妄。以他当今的权势,固然压得住洪秀全。 但现在,韦昌辉、石达开、秦日纲、陈承镕、蒙得恩等重臣都在场。杨秀清当着这些人的面怒责洪秀全,让这些重臣怎么想? 吴捷跪在一旁,也为杨秀清捏把汗。他偷偷看了下杨秀清,却见杨表清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似乎真把自己当成天父了。 至于韦昌辉等群臣,也都伏在洪秀全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似乎真的相信杨秀清就是天父了。 谎言之所以成为谎言,就是因为有人信。 可有的时候,大家明明不信,却不得不假装相信。 历史上,韦昌辉诛杀杨秀清,拆穿了杨秀清天父下凡的谎言,洪秀全将杨秀清斥为东孽。 可没过多久,洪秀全为了团结群臣,凝聚人心,又不得不为杨秀清平反,继续维持谎言。 杨秀清要当众打洪秀全的屁股,这是万万打不得的。 韦昌辉抢先爬到洪秀全跟前,痛哭流涕地说道:“求天父开恩,赦宥我主应得的责罚,小子原代天王受杖。” 众人醒悟过来,纷纷跟着韦昌辉喊:“求天父开恩,赦宥我主应得的责罚,小人原代天王受杖。” 洪秀全感激地回头望了下群臣。 吴捷蹲在蒙得恩身后,赶紧埋下头来,心里略感失望。洪秀全毕竟是一国之主,有这么多人为他求情,这板子肯定打不得了。 杨秀清见众人为洪秀全求情,不禁怒从心头起,拉下脸来,十分生气。 洪秀全也脸色铁青,昂首说道:“各弟不得逆天父圣旨,天父开恩教导你们哥子,自当受责罚。” 杨秀清见洪秀全脸上仍有傲气,便怒道:“子之过,父之错。有错就当杖责,你们为何在此哭哭啼啼,不许朕教训小子!左右,给我杖责秀全小子!” 杨秀清身后两个狗腿子,当真拿出木棍来,摆出杖责洪秀全的架势来。 韦昌辉痛哭流涕,挡在洪秀全身前。 洪秀全推开韦昌辉,俯伏在杨秀清脚下,镇定地说:“小子遵旨。” 他一向暴躁如火,此刻却出奇地镇定,仿佛真的相信杨秀清就是天父,而自己真的诚心接受天父的责罚。 镇定的神情下,隐藏着他对杨秀清刻骨铭心的仇恨。洪秀全极其自负,始终相信自己就是天父次子,岂能被杨秀清这个神棍当众羞辱? 若真要杖责洪秀全,自然要褪去他的裤子。杨秀清的狗腿子脸上露怯,僵在原地不敢上前。 杨秀清见状,也不敢过分紧逼。反正洪秀全已经屈服,他也达到目的,便得意地说道:“尔已遵旨,朕便不杖尔。吴捷一心为国,正在抓紧时间训练洋兄弟,尔不可妄行干涉,即刻让他回去。” 洪秀全面无表情,回头望了下吴捷,说道:“臣遵旨。” 杨秀清又说:“石汀兰、杨长妹当使她们各至王府与国宗一体安享天福,无用协理天事。朱九妹两大小前亦有功,亦准她们居王府安享天福,其馀的事都由你清胞向你奏知。” 石汀兰、杨长妹、朱九妹姐妹等四人都是天王府女官,帮助蒙得恩协理天王府事务。 石汀兰是石达开的姊妹,杨长妹是杨秀清的姊妹。杨秀清让他们各归王府,其意不言自明,自然是要回翼王府、东王府。 只是,朱九妹姐妹两个并非诸王亲室。杨秀清让她俩也离开天王府,又该回哪个王府呢?此时的太平天国只有四个王府,天王府、东王府、北王府、翼王府。 假天父让朱九妹姐妹离开天王府,只能去剩下三个王府。那韦昌辉、石达开又没吃豹子胆,怎么敢收留朱九妹姐妹呢? 朱九妹姐妹两个国色天香,才思敏捷,杨秀清垂涎已久。此刻便借助天父下凡,从洪秀全后宫里争夺女人。 难不成,杨秀清也和曹操一样,喜欢人妻?还喜欢主子的女人? 史载,杨秀清不仅当众抢夺洪秀全的宠妾,还将此事堂而皇之地编入《天父下凡诏书》,将其刊刻传布,借此事宣扬他的威风、洪秀全的屈服。 奇葩至极。 此刻,洪秀全异常沉静,说道:“臣遵旨。” 杨秀清很满意,说道:“朕回天矣。” 说罢,杨秀清头也不回,下令起轿回东王府,留下一帮错愕不已的朝臣。 东殿侍卫黄功华跑到吴捷身边,拉起他就往回走。 路上,杨秀清把吴捷叫至身边,问道:“吴捷,你看我刚才是否威风?” 吴捷恭维他道:“东王威风凛凛,所以天父要借东王之身下凡,以显天父神威。若不是东王救场,臣在天王府,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哦?”杨秀清来了兴趣,连忙追问吴捷所为何事。 吴捷隔着轿子,不好向杨秀清说话。杨秀清见状,下令停轿。 吴捷凑过身子,把洪秀全拉拢他作女婿、自己严辞拒绝、洪秀全气急败坏等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杨秀清哈哈大笑,也不顾周围有许多亲随,大声说道: “洪天美这个老处女,估计是嫁不出去了。我听说天王准备把她嫁给陈丕成,可陈丕成不愿娶她,弄得洪天美整天郁郁寡欢的。据说,她已经开始在天王府里吃斋念佛了。 “天王的长女不信拜上帝会,却信佛教。天王最恨佛教、道教,这让他那张老脸往哪搁?今天,天王居然打起了你小子的主意。我看你呀,真是艳福不浅!” 杨秀清这样肆无忌惮地大声说话,不少亲随便猜出洪秀全要招吴捷作女婿,忍不住偷偷发笑。 吴捷趁机说道:“东王,臣此次得罪了天王,恐怕不宜在天京久留。臣不才,想学一学陈丕成,先到西征战场上躲一躲。还请东王成全。” 杨秀清刚才大耍威风,又听说吴捷拒绝了洪秀全的拉拢,心里十分高兴。他没多想,随口说道: “此事不成问题。你先把洋人卫队练好,等我眼疾好了,就准你西征。” 吴捷大喜,进一步说道:“东王,九江乃东南钥匙,地位至关重要。臣想守卫九江,为东王保住九江这块重地。” 杨秀清猛地回头,死死地盯住吴捷。这也是他的一惯伎俩,希望从中窥出属下是否心怀鬼胎。 吴捷临危不乱,没有显出慌张。 杨秀清冷冷地说:“这个不急,回头再议。” 吴捷还要分辩,却听杨秀清笑道:“你这小子,倒是对九江念念不忘呀。假若我没记错的话,二月时,你便一心想守九江吧。” 吴捷点头,正要说话,却被杨秀清抢先说道:“这个还需从长计议,不急。” 吴捷见状,只好作罢。 杨秀清转而对身边的亲随说:“把今天的事记下来,准备刊刻下发。” 第139章 多面人 次日,吴捷会同卢波克,抓紧时间训练洋兄弟。 这些洋人雇佣军虽然枪法精湛,但也贪财,所以卢波克把他们从火器营踢出,送到天京做东王府侍卫。 里面也有七八个忠义之士,如史蒂芬。洋人军队最讲究出身,史蒂芬是爱尔兰人,出身平民,早年在天竺服役。他亲眼看到英军在天竺暴行,又因为自己是爱尔兰平民出身,在军中不甚多志,多年来仍是中尉,便退役到了魔都。 吴捷知道他堪当大任,心思精细,便吸收他加入复兴会,派他到天京潜伏下来。史蒂芬是军官,足智多谋,镇得住手下这一百二十名洋人雇佣军。 东殿侍卫黄功华仍片刻不离吴捷,防止吴捷背着杨秀清搞小动作。 下午申时,天官正丞相陈承镕来访。陈承镕是天国百官之长,地位仅在秦日纲、胡以晄以下。 吴捷不敢怠慢,慌忙到门口迎接。 陈承镕很有权谋,八面玲珑,是个名副其实的多面人。杨秀清把他当作心腹,洪秀全亦很信任他。陈承镕能同时得到洪秀全、杨秀清两人的信任,可见其城府之深。 如今,他接替秦日纲,担任天国百官之首,负责在杨秀清、洪秀全之间上承下达。 按照天国规矩,杨秀清虽然大权独揽,但大项方针必须向洪秀全请旨,待洪秀全旨准后,才得执行。洪秀全虽然是天王,但惮于杨秀清势力过大,对杨秀清的请旨无不照从。 就这样,洪秀全、杨秀清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全靠陈承镕来维系。 一旦陈承镕有所倾斜,洪秀全、杨秀清之间的平衡将被打破。到时,必有刀光倒影,必将血流成河。 见到陈承镕,吴捷慌忙向他行礼。 陈承镕一把拉住吴捷,说:“老弟劳苦功高,为天国挣下许多功劳,真是我天国的大功臣。” 吴捷连忙谦让,说道:“上有天父保佑,下有天王、东王栽培,又靠丞相大人鼎力扶持,小人才有微末功劳。” 陈承镕呵呵一笑,对一旁的黄功华说:“我和吴捷有些小事要商量,不想被旁人打扰。老弟在一旁休息休息,如何?” 陈承镕被杨秀清引为心腹,又是天国百官之才,黄功华巴结还来不及呢,怎敢违抗他的意思? 于是,吴捷带陈承镕来到一间内室。 陈承镕三十四五,长得短小精悍,目光炯炯有神,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 吴捷心中狐疑,不知陈承镕找他所为何事。 陈承镕不慌不忙,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纸递给吴捷。 吴捷打开纸张,心中大惊!只见纸上画了一片桑叶,上书复兴二字。 这不是复兴会的会徽吗? 难道,陈承镕是复兴会员? 吴捷心中一喜,却见陈承镕面无表情,不知是敌是友。若他是敌人,怎么会单独把吴捷约在内室?若他是复兴会员,在会长面前,怎么不献殷勤,反而板着个脸? 陈承镕是个典型的多面人,八面玲珑。洪秀全、杨秀清势同水火,他却能在两人中间小心走钢丝绳,同时得到两人信任。 洪秀全饱读史书,费心笼络陈承镕,不惜将长女嫁给陈承镕的侄子陈丕成。 杨秀清不读书,为人刚愎自负。他见陈承镕曲意逢迎自己,时不时地向他透露天王的秘密,便把陈承镕引为心腹。 然而,陈承镕最终背叛了杨秀清,给予杨秀清最致命的一击。 天京内讧时,韦昌辉、石达开、秦日纲正在外督师,天京城防司令是陈承镕。韦昌辉在半夜带兵回京,陈承镕悄悄打开城门,韦昌辉率三千亲兵悄悄进城,杀杨秀清一个措手不及,血洗东殿军民两万余人。 若没有陈承镕的支持,洪秀全、韦昌辉根本不可能诛杀杨秀清。 这样一个两面三刀的人,手上拿着一幅印有复兴会会徽的纸张。他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要继续投机,在吴捷这里也押上一注? 吴捷强挤一丝笑意,说道:“这张纸上画了幅树叶,上面写了复兴二字,不知是哪个无聊的人所画?我实在眼拙,看不出这幅画有什么意思。” 陈承镕笑笑,说:“实不相瞒,这幅画是老兄我画的。听说咱天军中有一个复兴会,老兄我十分感兴趣。这幅画呢,画的便是复兴会的会徽。” 他是什么意思?康可铨曾说过,赖汉英曾在天京发展了几个会员。难不成,指的便是陈承镕? 吴捷不敢轻信,试探着问道:“复兴会?这是个什么玩意?大人官居天官正丞相,是咱们天国百官之长。这复兴会能入大人的法眼,可见也不简单。” 陈承镕微微一笑,说道:“我也是刚听说复兴会。虽然它是个新兴团体,但首领年轻有为,纲领鲜明、先进,令老兄我心向往之。” 他说“首领年轻有为”,讲得不正是自己吗? 吴捷心中窃喜,表面却不动声色,继续说道: “咱们天军崇奉拜上帝教,故能所向披靡。但欲成大事,就得团结会党。例如,罗大纲、苏三娘手下有许多天地会党,是咱们天国的股肱之臣,为天国立下汗马功劳。 “要是这复兴会和天地会一样反清,倒也值得天军信任。说不定,里面也有许多像罗大纲、苏三娘这样的人才。敢问丞相大人,这复兴会有何纲领?值得大人为之向往?” 这也没有难倒陈承镕,只听他侃侃而谈,说道: “复兴会有许多纲领,其中不少内容与我天国暗合。譬如,平分地权,将地主的土地收归国有,平均分给农民,地主则投身实业。这一点,比天国的《天朝田亩制度》便要先进,也更可行。” 《天朝田亩制度》尚未颁布,吴捷上个礼拜才在东王府看到草稿。陈承镕为百官之长,经常带着《天朝田亩制度》草稿在天王、东王之间来回沟通修改,自然熟知这其中的内容。 《天朝田亩制度》是太平天国的纲领性文件,主张“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在土地问题上,它把土地分为九等,好坏平均搭配。然后以户为单位,不分男女按人口平均分配。16岁以上分全份,15岁以下分半份。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历史上,太平天国忙于征战,也没有能力为农民平分土地,《天朝田亩制度》并未实施,沦为一纸空文。 在太平天国占领区内,他们像满清那样,委任地主作粮长,从地主手里征缴粮赋。 陈承镕知道复兴会平分地权的主张,看来确是复兴会员无疑。吴捷也就不再与他绕弯子了,问道:“请问老兄,是谁告诉你复兴会的事?” 结果不出所料,陈承镕说是赖汉英告诉他的。陈承镕进而说,自己加入复兴会是真心的,愿为复兴华夏而奋斗。 就算陈承镕要搞投机,他位高权重,大大有益于复兴会的事业。吴捷也就向他坦白,说道: “老兄拿这张纸找我,自然知道我也是个复兴会员。老兄加入复兴会,复兴会如虎添翼,岂有不兴之理?” 陈承镕只是笑笑,显得深不可测。 吴捷不敢完全信任他,便问道:“咱们复兴会的主张,与拜上帝会有些不同。老兄身居天国高位,弟且试问,若日后复兴会与拜上帝会相争,老兄将站在哪边?” 陈承镕并未立刻答应,而是看了眼吴捷,眼珠滴溜溜地乱转,过了一会儿方说道:“复兴会纲领先进,我当然要支持复兴会了。” 他犹豫了!人有犹豫,说明心思不专,不能完全相信。依他在历史上的表现,此人八面玲珑,在各方力量之间左右逢源。 说不定,陈承镕加入复兴会,只是想投机。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能过多指责他。 革命就是造反,这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若会众真心实意,这样最好不过。若他们只是投机革命,也不无不可。毕竟,干革命就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陈承镕身居高位,是左右天京事变的核心人物。没有他,天京事变无法暴发。没有他,吴捷便不能在天京事变中火中取栗。 吴捷计议已定,便问道:“此番来天京,我有一个心愿,想去做九江的守将。老兄深得天王、东王信任,弟想请老兄为我美言几句,助我镇守九江,如何?” 陈承镕一口答应,说道:“大家都是复兴会员,自当彼此协助。老弟放心,天王和东王那边,我会尽力劝说他们。” 他之前说过“复兴会会长年轻有为”,应该指的便是吴捷,此番怎么又说“大家都是复兴会员”呢? 吴捷狐疑,却也不敢完全信任陈承镕,就和他扯起最近的新闻。 第140章 如愿以偿 时间已经9月,吴捷已在天京一个多月。杨秀清仍不肯放他出京,吴捷内心焦急,却也不好去找杨秀清。 这天,周庭森自天京城外进城,风尘仆仆地来找吴捷。他是周娘娘亲弟,和黄功华相熟,便支开了黄功华,送来一封康可铨的密信。 吴捷边和周庭森寒暄,边拆开密信,当着周庭森的面看信。那周庭森不识字,也看不出来什么名堂。 这封信是雲娘寄来的。信中问候吴捷近况,问他何时离京。又说魔都那边小刀会准备起义,派密使来镇江,请求左七军援助。左七军人少,周围清妖密布,不好派兵增援,相关情况已经上报东王。 吴捷阅毕密信,将信烧掉,心中有些不安。魔都那边小刀会密谋起义,请求左七军军援助。这可是大事,邹世安必要奏明杨秀清。 可杨秀清竟然只字没向吴捷透露。吴捷又被黄功华监视,音信隔绝。难道,杨秀清真的怀疑自己? 也许,杨秀清军务太忙,忘记把这事通报给吴捷了。 听到周庭森喊自己名字,吴捷才反应过来,怅然若失。 周庭森不解,说道:“大帅,我刚才问你的事,你怎么看?” 吴捷根本就没注意他的问题。 周庭森原本十分认真,见吴捷不甚在意,便有些扫兴,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原来,洪杨封了三十多个国宗,允许他们在天京城内建立国宗府,分派数十个男兵伺候服侍他们。 这些国宗遴选条件严格,除了得是首义诸王的近亲属,还得有才干、有功劳。 国宗分封太少,其他人便闹意见了。譬如周庭森,才能一般、血缘关系一般,自然封不了国宗。可他毕竟是后二军军帅,又是杨秀清的小舅子,大小也是个人物,免不了就要发牢骚。 洪杨为了安抚这些人,便打了个折扣,不封这些人为国宗,却给予其国宗的待遇,允许他们在衣食出行上采用国宗礼仪。 周庭森因此得以入城,准备找织营做几套国宗的黄袍。没想到,他在路上遇到了韦志滨。 韦志滨是韦昌辉的亲哥哥。此人没什么才能,虽是韦家长子,却把族长大权让给韦昌辉。他周庭森一样,没被封为国宗,却已像国宗一样乘坐八抬大轿,身着金黄色袍服。 周庭森路上和韦志滨相遇,彼此乘轿,谁也不肯让对方。他只是杨秀清小妾的弟弟,在血缘关系上比不上韦志滨。周庭森自忖敌不过韦志滨,只好让路给韦志滨。 太平军大多出身底层,却把等级看得极重。小到服饰、称呼,大到车驾、宅邸,不同级别大不相同。 周庭森让路给韦志滨,感到十分扫兴,过来找吴捷讨教。 吴捷心想,这韦志滨是个老实巴交的土财主,虽是韦家长子,却让弟弟韦昌辉做了族长。这土财主没有权势地位,最看重面子,轻易不会相让。 历史上,韦志滨曾和杨秀清的妾兄争夺房产。他不顾杨秀清权势大,让手下把杨秀清的妾兄打个半死。 杨秀清闻讯大怒,把韦志滨抓了起来,交给韦昌辉发落。韦昌辉一咬牙,把亲哥哥五马分尸! 韦昌辉慑于杨秀清的淫威,竟将亲哥哥处以极刑。他口蜜腹剑,在杨秀清面前装孙子,实则恨透了杨秀清,最终发动天京事变,将杨秀清全家屠杀殆尽,连带诛杀东殿兵马两万多人。 吴捷看周庭森全身完好,显然并未和韦志滨厮打。也难怪,他久在天京城外带兵,还不敢在城内太过放肆。 前些日,杨秀清借天父下凡,要打洪秀全板子,韦昌辉带头求情。杨秀清和韦昌辉之间已生嫌隙。 吴捷心想,自己何不再烧一把火呢!于是,他说道:“老弟啊老弟,你虽然高风亮节,不跟韦志滨一般见识。可你也犯了大错呀!” 周庭森大惊,忙问原因。 吴捷说:“你谦让,这固然没错。可你想想,韦志滨代表了北王,你代表的是东王。从来都是北王让东王,哪有东王让北王?你这样做,岂不让东王丢了面子,失了威风?” 周庭森额头冒汗,情绪激动起来:“要不,咱再过去和韦志滨理论理论,让他当面道歉?” 这个周庭森,也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吴捷摇头,劝道:“不可不可。你已经丢了面子,再过去找韦志滨理论,已经挽不回面子了。再说了,咱们志在九江、湖口,不应在这种小事上和韦志滨纠结。” 周庭森一拍脑袋,说:“差点把正事忘了。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他韦志滨一回。大帅,要不咱们现在就去东王府,恳求东王恩准,让咱们守九江、湖口。” 吴捷求之不得,和他一起求见杨秀清。 杨秀清军务繁忙,两人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到他。 行礼已毕,周庭森便把刚才与韦志滨相争的事说了一遍。 杨秀清把他夸了一顿,说道:“你主动谦让,这是极好的。只是要记住,谦让归谦让,不能丢掉咱东殿的威风。回头我想办法给你找块宅子,让你长长威风。” 杨秀清最喜欢讲“威风”二字,在太平天国的官方文献中,“威风”二字出现频次很高。 在他看来,讲捧场便是“威风”,丢面子便是丢“威风”。周庭森主动让路,虽然有失威风,却也显得成熟进步不少,让杨秀清感到孺子可教。 为周庭森置办房产,可是格外的荣耀。此时天国法律规定,只有王、侯、国宗方可单独置办房产,单独居住。 周庭森却说:“东王宽宏大量,体恤小人,小人不胜感激。古人云,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小人不愿要宅子,只想到西征战场上建功,还请东王成全。” 杨秀清哈哈大笑,说道:“几天不见,你小子长进不少。这句‘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是吴捷教你的,还是康可铨教你的?” 周庭森老实回答,说道:“是吴捷大人教的。” 杨秀清敛起笑容,问周庭森:“我且问你,你去西征战场,准备去哪?” 周庭森鼓足勇气,说道:“小人愿去湖口,为东王守卫湖口要地。” 杨秀清顿了一下,说道:“湖口地位重要,我让黄文金驻守彭湖口。你自己掂量掂量,就你那点道行,比得过黄文金吗?” 黄文金是东殿大将,骁勇善战。周庭森自然是比不过胡文金的。 吴捷见周庭森口拙,便说道:“小人不才,愿意做九江守将,配合周庭森守卫湖口。” 杨秀清沉吟片刻,并未说话。 这时,有人过来报告,说韦昌辉带着韦志滨来东王府负荆请罪了。 杨秀清闻言大喜,在众人簇拥下来到议事大厅。 只见韦昌辉将亲哥哥五花大绑,一起跪在议事大厅内。一见杨秀清过来,韦昌辉抢先说道:“四兄,韦志滨不遵礼制,轿舆张扬,小弟已将他捆绑起来,交给四兄处置。” 在拜上帝会神学体系中,杨秀清是天父四子,韦昌辉是天父五子。故韦昌辉称杨秀清为四兄。 不久前,因此张继庚间谍案、叛军夜袭神策门,杨秀清趁机免去了韦昌辉的城防司令之职,改由石达开负责天京城防。 韦昌辉内心十分惶恐,又见哥哥不识时务,生怕杨秀清找他麻烦,便带着哥哥一起向杨秀清请罪。 杨秀清态度冷淡,说道:“他是你亲哥哥,坐轿张扬点,也没什么关系,就由他去吧。” 韦昌辉更加害怕。他不怕杨秀清骂他,就怕杨秀清跟他客气。如果杨秀清表面客气,背后必已磨起屠刀。 韦昌辉赶紧说:“韦志滨不仅轿舆张扬,还与别人争夺,丢尽天国脸面,罪不容诛。小弟恳请四兄宽宥韦志滨,让他知耻后勇,戴罪立功。” 杨秀清十分轻蔑,说道:“韦志滨有何才能,他能戴罪立功?” 此话一出,韦昌辉更加恐惧,拉着韦志滨叩头不已。兄弟俩还算诚心,把汉白玉地砖磕得叮咚响。 杨秀清总算满意,说道:“好啦好啦,五弟快起吧。韦志滨有错,你犯不着跟着他磕头。至于他该怎么处置,五弟你看着办吧。” 韦昌辉早已备好木棍、躺椅,让随从把韦志滨拉出门外,当着杨秀清的面打韦志滨屁股。 在古时候,杖责是一种十分残酷的刑罚。若挥杖的人用力打,很快便能把人打得血肉模糊,只需二十杖就能把人打死。即便受刑的人身体强壮,也往往留下残疾。 挥杖的人都是北殿亲信,自然不敢往死里打韦志滨。可杨秀清坐在议事大厅王座,也不离开,也不议事,兴趣盎然地看着韦志滨被打板子。 杨秀清不发话,韦昌辉便不敢停止杖击。 吴捷等人也不敢上前劝告。 韦志滨也够硬气,忍痛硬是不叫。如此捱了七八十下,终于晕了过去。 杨秀清终于满意,摆摆手让韦昌辉带韦志滨离开东王府。 韦昌辉面不红心不跳,讪笑着科了一大堆肉麻的话,又是感谢杨秀清宽宏大量,又说他执法公正无私。 杨秀清内心得到极大满足,不耐烦地打发韦昌辉等人离府。 他以为韦昌辉彻底怕了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开心。 兴奋之余,杨秀清看见吴捷和周庭森,大手之挥,说道:“今日,我就依你们所请。吴捷,你来守九江。周庭森,你来守湖口。你们齐心协力,守好天国西大门。” 第141章 伤离别 盼望已久的东西,说来就来了,吴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时之间,他竟然忘了向杨秀清谢恩。直到看到周庭森扯他袖子,他才醒悟过来,和周庭森一起感谢起杨秀清来。 杨秀清满脸堆笑,说道: “你们不用谢我,要谢也得谢天父老人家。天父时常保佑你们,尤其偏爱咱们东殿的人。你吴捷才加入天军一年多,就已屡立战功。上次你在镇江打败邓绍良,我还没来得及赏你。 “这次你去九江,接替林启荣守九江,我便升你做殿前右八检点,让你威风凛凛地去九江。你周庭森也不差,也不靠裙带关系上位。这次,我升你两级,让你做土二总制。 两人大喜,再次谢杨秀清恩赏。 杨秀清又说:“吴捷,你的左七军得有四千人了吧。九江地位极其重要,你把左七军四千人全部带去。周庭森那边,你从康可铨那里要一千人,我再补你两千新兵,凑成三千人马。以后你独领一军,番号为中四军。” 周庭森大喜。 吴捷见杨秀清要挖康可铨的墙角,便问道:“东王殿下,九江太重要,臣担心左七军一军守九江有些吃力,想请东王把康可铨也调给我。” 杨秀清断然拒绝,说道:“康可铨要留在天京守城,不能脱身。” 其实,吴捷并不想让康可铨离开天京。他故意这样说,是摸准了杨秀清的心思。 杨秀清生性猜忌,吴捷请调康可铨,杨秀清便以为吴捷结党营私,偏偏不会允许。 见吴捷略感失望,杨秀清便安慰他道:“你们考虑问题只考虑自己的,我做军师,却不得不考虑全局。康可铨劳苦功高,如今是后二军监军,总要升他一级,让他做个总制。 “我准备让他独领一军,让他创建一支新军,因此也就不要跟着去九江了。至于镇江那边,让吴如孝领后二军,接替你守卫镇江。” 吴捷心悦诚服,说道:“臣鼠目寸光,看问题只看自己,比不上东王一星半点。” 杨秀清摆摆手,冷冰冰地说道:“吴捷,你很有想法,敢闯敢干,一点儿也不鼠目寸光。” 吴捷内心惶恐,听杨秀清的语气,似乎已经抓到了自己的把柄。他只好说道:“臣有罪。” 杨秀清继而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同情儒教,我也同情儒教。可你要知道,咱们天军是以拜上帝教起家的。就算同情儒教,也绝对不能把儒教摆在拜上帝教前面。” 吴捷在心中长舒一口气。看来,杨秀清并不知晓自己的秘密,也没抓到复兴会的把柄。 他小心说道:“臣知罪,以后一定悔改,从此诚心敬奉天父皇上帝。” 杨秀清事无巨细,开始安排移防问题,说:“周庭森,你明天到兵部领取将凭,出城调遣兵马,请水营安排船只。后天一大早,你便乘船出发去湖口。” 周庭森喜滋滋地说:“臣遵命,一定按时出发!” 杨秀清接着对吴捷说:“吴捷,你明天领取将凭,把洋兄弟调归侍从馆。后天一大早,你便出城,乘船带两千新兵到镇江,把新兵全部交给吴如孝。你在镇江停留两天,和吴如孝交接防务,然后溯江而上,直达九江。” 吴捷满脸欢喜,说道:“臣遵命,一定按时到达九江!” 傍晚时,吴捷回到紫环坞。 傅善祥双眼红肿,梨花带雨,显然已经大哭一场。她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强颜欢笑,帮吴捷洗脸更衣。 看她那伤心的样子,一定得到了消息,知道吴捷要走了。 吴捷不知怎么向她开口,端起饭碗,却毫无胃口。他把丫环支开,看着饭桌对面的傅善祥,欲言又止。 傅善祥埋着头,不敢直视吴捷,用筷子夹起一粒米,放入嘴里,不知滋味。 吴捷放下碗筷。 傅善祥见状,看了眼吴捷,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流到饭碗里。 虽然才做了四五十天的夫妻,两人已经情深意切,从心存芥蒂变为患难与共,一日难以分离。 如今,吴捷就要离开天京,前去镇守九江。傅善祥将留在天京,彼此相隔,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九江地处西征前线,左七军兵单将寡,吴捷能坚持下来吗? 天京如同龙潭虎穴,内部暗潮汹涌。傅善祥搬出东王府,能在残酷的斗争中幸存下来吗? 此次一别,彼此何时方能相见? 两人黯然无语,只有泪千行。 犹豫了片刻,吴捷坐到傅善祥旁边,拿一块干净的手帕替她擦拭眼泪。然后,他打破沉默,说:“娘子,今天杨秀清准我去九江。后天一大早,我就要走了,先回镇江,再带左七军去九江。” 傅善祥听到吴捷的话,身体微微颤抖。她抹去眼中的泪水,在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这是好事,恭喜相公,终得如愿以偿镇守九江。” 她的话言不由衷,表面高兴,内心痛苦不堪。有那么一阵子,她真希望杨秀清继续软禁吴捷,这样的话,两人就能长相厮守了。 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天国就会允许夫妻团聚。到时,他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做夫妻了。杨秀清再安排吴捷做个东殿官员,夫妻两个就能在天京朝夕相处了。 可吴捷志向远大,并非池中之物,不会甘心蜗居在天京。 而且,天京城内暗流涌动,各派人物勾心斗角。吴捷留在天京,终究难有作为。为长远计,傅善祥也希望吴捷到九江建功去。 于私,傅善祥想让丈夫留在天京。于公,她又想让丈夫尽快离开天京。 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下,她惶惶不可终日,只愿祈求吴捷晚一点走。 没想到,命令说来就来了。事已到此,谁也阻挡不了。傅善祥只好强颜欢笑,祝福吴捷成功得到九江。 吴捷说:“我这次离开天京,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在天京要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傅善祥抬起头,看着吴捷凄然一笑,说道:“相公,我后天送你出京,然后搬至女营里居住。杨秀清已经派人传话,着我到删书衙工作。” 定都天京后,洪秀全曾经发起过一段灭孔灭佛运动,四处搜检四书五经,当众焚毁书籍。杨秀清借天父下凡,及时制止了洪秀全的过激举动。 事后,杨秀清组建“删书衙”,对传统四书五经等进行删改,使其符合拜上帝会教义。 删书衙虽然是个不起眼的衙门,但门槛也高。只有那些读过书的、肚子里有些墨水的人才能进入删书衙。 另外,一些大臣犯了错、大将在外征战失利,杨秀清往往把他们贬入删书衙。历史上,赖汉英久攻南昌不下,曾水源坐罪当诛,都被杨秀清贬入删书衙工作。 傅善祥得进删书衙工作,也将有机会与赖汉英等人接触。赖汉英是复兴会员,也是洪秀全正妻之弟。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吴捷说:“删书衙就删书衙吧,娘子在那里,也算人尽其才。” 傅善祥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说道:“相公,我这个月没来月信,已经怀有相公身孕了。” 上个月,傅善祥来过月信,吴捷是知道的。她这月没来月信,恐怕已经怀上吴捷的孩子了。 欣喜之余,吴捷又担忧起来。傅善祥到女营里居住,肚子却一天天大起来,别人岂不起疑?得想办法催促洪杨下诏,允许天国夫妻团聚。 吴捷说:“你住在女营,就怕你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引起别人怀疑。这件事,我会找陈承镕帮忙,让他想办法解决。” 傅善祥冰雪聪明,脸上露出喜色,说:“相公这样信任他,他也是复兴会员吗?” 吴捷点点头,说:“此人虽是复兴会员,却是个多面人,八面玲珑,多处下注。咱们不能轻信他。这件事,他还是会过来帮忙的。” 夫妇两人不想去央求杨秀清。陈承镕是百官之长,有这个能力帮助傅善祥,也愿意卖人情给吴捷。 傅善祥用央求的眼神望着吴捷,说道:“贱妾真想跟着相公,一走了之。这样的话,咱们便能长相厮守,贱妾也能时常侍奉相公了。” 吴捷叹口气,说道:“我也想把你带走,可情况不允许呀。不过,九江乃国之重地,我在外面镇守九江,可以保你在天京平平安安。日后一有机会,我便找机会接你出京,把你风风光光地接到身边。” 傅善祥凄然一笑,说道:“奴家在天京等你。” 她把辅尧剑递给吴捷,说道:“相公,宝剑配英雄,奴家把这把辅尧宝剑赠给你。相公看到宝剑,若还能想起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吴捷把傅善祥搂在怀里,说:“娘子说的哪里话。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身上怀着我的骨肉,我一日也不会忘你。” 他很想送傅善祥一件宝贝,摸遍全身,只找到一块白色的宝玉。这宝玉还是雲娘赠他的。 吴捷也不敢那么多了,取下宝玉,说道: “娘子,这块宝玉是我随身佩带的。你把它戴在身上,贴在胸口,可保我平平安安。若想我了,就拿出来看看。你放心,我决不会忘记你,我们夫妻日后也必能团聚。 “咱们也看开一点,不要太悲观。我兵强马壮,镇守九江要点,在天京内外都有奥援,你们母子必能相安无事。你要多保重身体,平时多吃饭,为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傅善祥接过宝玉,两滴热泪落了下来。她感到一丝饥饿,笑了笑,为吴捷夹了块豆腐,两个人大口吃起饭菜来。 第142章 水营哗变 上午己时,吴捷终于离开天京城,到达下关码头。虽说早上和傅善祥依依惜别,难免有一番心痛,但到了下关,他的心情还是轻松的、愉快的。 只要到了九江,天高皇帝远,他就能在那里大展拳脚了。诸如平分土地、兴办教育这等大事,在镇江断难实行,在九江却是势在必行。 至于傅善祥,吴捷对她还是真心的。从闪婚到分离,两人朝夕相处两个月,傅善祥又怀上了他的孩子。一朝分离,怎会不难过呢? 不过,相比雲娘来说,吴捷还是更喜欢雲娘一些。从天京到镇江,如果顺风顺水的话,上午出发,半夜便能到达。想到即将见到雲娘,吴捷心中又是窃喜不已。 吴捷已经打发快船向镇江方面报信。此刻,水营正在调配船只。新兵侯在码头上,只等船只全部靠岸,就要上船。 这时,上游不远处传来一阵争吵声。水营官兵们纷纷聚拢过去,就连吴捷这边的船只也受到影响。 吴捷心里大惊:马上就要出发去镇江了,千万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他叮嘱张允华抓紧组织新兵登船,不必等船只全部来齐,来几艘船,上几艘。然后,他带上王杉等心腹,调了一百人马,一起到喧闹处勘察情况。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 只见一员大将手持一根马鞭,身后数百个甲胄鲜明的精兵,正在围殴几个水营将士。 吴捷靠近一看,这厮不是北殿右二承宣使张子朋吗? 几个月前,吴捷攻下九江,临时占据九江。韦昌辉路过九江时,吴捷曾殷勤招待过他。当时,张子朋作为北殿大将,吴捷还和他一起喝过酒呢! 张子朋一只眼瞎了,人称张瞎子,为人凶猛残暴,是韦昌辉麾下得力干将。历史上,张子朋曾经虐杀水营将士,差点激起水营哗变。不过,那是太平天国甲寅四年的事,也即1854年的事。 水营将士都是湖南人,并被太平军掳掠而来。洪秀全、杨秀清曾经许诺过他们,只要太平军攻下天京,就允许他们各自回乡。 太平军攻下天京,洪杨却只字不提放他们回乡的事。几个月前,天京缺粮。两广老兄弟可以吃干饭,两湖将士只能喝稀粥。 在用人上,洪杨信任两广老兄弟,提拔赏赐两广老兄弟的多,提拔两湖人士的少。 而且,水营比陆营更加危险、辛苦。但杨秀清一直都不够重视水营,将水营视作陆营的附庸。 水营将士心怀不满已久。 张继庚活着时,已经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花费大量精力离间水营将士。 吴捷来到天京,提前破获张继庚间谍案。水营哗变也就提前发生了。 却听张子朋正急躁地来回走动,把手中的马鞭挥得啪啪响。他说: “我奉北王命令,前往安徽、湖北搜检钱粮,让你们吃饱穿暖。你们如此不领情,竟敢不分发给我船只。若让我误了事,北王怪罪下来,你们担待得起吗?” 水营主帅唐正才是杨秀清亲自任命的。因此,水营将士一直把自己当作东殿的人,不怎么把张子朋放在眼里。 两湖民风剽悍,虽被张子朋殴打,嘴上依然强硬得很。有人大声说: “非是我们不愿听令。只是东王有令在先,要我们为殿前右八检点吴捷大人、土二总制周庭森大人准备船只。如今这船只,实在是不够了。若你急着要船,不妨自己找他们商量,反正你们都顺路。” 张子朋大怒,指挥手下抓住讲话的水营军官,不由分说,便开始杖责他。 水营将士敢怒不敢言,不少船只扬帆离岸,摆出溯江返回老家的架势。 吴捷见势不对,一面派人回城,十万火急向杨秀清报信,一面上前劝阻。他说: “承宣大人息怒。非是水营故意违抗大人军令,实因东王军令在先,要我和周庭森火速前往九江、湖口助防。水营船只短缺,还请你多加担待。” 张子朋看到吴捷,心里一沉。他虽然资历比吴捷老,官职比吴捷高,但吴捷是东殿大将,前些日子在天京城内出尽风头。以张子朋现在的能量,是不能得罪吴捷的。他不得不换上副笑脸,说道: “原来是吴老弟。听说老弟刚升任殿前右八检点,恭喜恭喜。只是这些水营将士懒怠不服号令,我便依军令惩治他们一下。” 水营将士们见吴捷过来救场,就像看到救星一样。中间一员军官不畏淫威,上前对吴捷说: “检点大人,非是兄弟们懒怠不服号令,只因张大人无理取闹。我们水营调遣船只,历来是先人后粮,先满足运兵需求,再满足运粮需求。 “眼下船只紧缺,我们又先得到东殿军令,自然要优先保障吴大人、周大人。张大人无故杖责水营将士,把兄弟们打得死去活来。还请吴大人为我等作主。若不然,水营将士群情激愤,恐怕就要哗变了!” 张子朋性格暴烈,听到水营军官顶嘴,当即骂道:“混蛋,你叫什么名字,敢在本帅面前颠倒黑白!” 那水营军官也不示弱,说道:“回张大人,本人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名叫曲长丰。” 这曲长丰三十出头,看衣着似乎是个水营下级军官。他皮肤黝黑,表情坚毅,虽临危而不惧,也算是个好汉。 吴捷心里为他叫好,嘴上却说道:“曲长丰不得无礼。你敢顶撞张大人,必是猪油蒙了心。你且退下,我和张大人解释解释,回头再治你的罪。” 曲长丰会意,闪到一边去。 吴捷转身对张子朋说:“张大人,你也打了人,气也该消了,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张子朋怒气冲冲,不依不饶,说道:“吴大人,军纪无小事。水营将士不服号令,此事不应姑息,不能滋长他们的骄气。依我看,咱们得让天军军律办,把领头的抓起来,以军法论处。” 太平军军法,拒不服从上司号令,处以斩首,顶撞上司,处以割舌。 这张子朋激起水营哗变,已经快下不来台了。 吴捷给他个台阶下,他却不知好歹,反而恶狠狠地盯着吴捷,真是蠢不可及。 吴捷冷笑一下,不再理他,对水营将士说: “兄弟们,我是东殿大将殿前右八检点吴捷,此次奉东王之令镇守九江。不管是天父皇上帝,还是东王,一向看重水营,一向爱护水营将士。 “兄弟们想想,长江就像是天国的脐带,水营就像是肚脐眼,关系天国兴衰存亡。天父无所不知,知道有人欺负咱们,一定会让东王解救咱们,东王也一定会还大家一个公道。 “请大家耐心等等,把船帆解下来,不要激于一时义愤,痛失天国庇佑。吴某和东王一样,站在兄弟们这一边。如果兄弟们信得过我,不妨让我的兵马上船。若果真有事,吴某一定保护大家,不让大家再受欺负。” 水营将士本就以东殿嫡系自居,哪受得了张子朋这个北殿偏将的窝囊气。听闻吴捷为他们作主,不少人便掉转船头,将船只靠岸,供吴捷兵马上船。 这样一来,吴捷便和张子朋结下了梁子。不过,张子朋有勇无谋,难成大器,吴捷也不怕他。 张子朋恶狠狠地看着水营将士,却也无可奈何。 吴捷也不理他,只管让新兵上船。 张子朋无计可施,派手下沿江搜检船只。 正在忙乱时,东殿右丞相曾钊扬快马加鞭来到码头,宣召张子朋回城受罚。 张子朋仍然不服,辩解道:“丞相大人,我五年前便开始信教,这些水兵去年才加入天军。难道东王宁肯罚我,也要牵就这些不服管教的水兵?” 曾钊扬大怒,说道:“混帐东西!天军少你一个张子朋,说不定会运转得更好。若少了水营,谁来运兵,谁来运粮?别说东王罚你,天父老人家都气得下凡了。你家主子正在府中受杖罚呢!你刚才打了水兵多少杖?” 吴捷心里暗笑。杨秀清绝不会坐视水营哗变,加之张子朋是韦昌辉的心腹,杨秀清肯定要借题发挥,狠狠杖责韦昌辉。张子朋身为罪魁祸首,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水营将士不敢言语。最后还是曲长丰壮着胆子说,回:“丞相大人的话,刚张大人打了水营兄弟一百大棍。” 曾钊扬恶狠狠地看了眼张子朋,冷笑道:“好一个张子朋,你好威风。天父有令,‘张子朋打别人一下,还他十下’。左右,给我拿下,还他一千军棍。” 几个东殿狗腿子如同恶狗一般扑上来,当着水营将士的面打起张子朋屁股来。 一场水营哗变,幸而被吴捷、曾钊扬化解于无形。 曾钊扬来到吴捷面前,笑呵呵地说道:“今日老弟又立了大功,东王十分高兴,夸老弟灵活机变。现在,水营军心已稳,老弟赶紧上船吧。我祝老弟顺利到达九江,在西征战场上再立新功。” 吴捷再三感谢曾钊扬美意。 他走到曲长丰面前,说道:“老弟刚得罪了张子朋,也就得罪了北王,何不跟我一起去九江,在西征战场上建功?” 曲长丰大喜,率领十来个亲信加入吴捷军中。 第143章 返回镇江 因为水营闹哗变,吴捷行程耽搁,直到下午未时才开船,扬帆向镇江驶去。 清军水师虽有红单船,却胆小如鼠,一直龟缩在镇江以东江面。从天京到镇江,长江江面上尽是太平军的战船。吴捷率领上百船战船下驶镇江,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太平军战船航速慢,傍晚时才走到仪征江面。 仪征已被清军江北大营收复。眼见太平军战船东下,仪征清军如临大敌。清军在长江北岸筑有炮台,当即向江面开火。 太平军战船上没有船炮,无法还击清军。船只装载的都是新兵,一见敌军炮击,立马慌乱起来。他们本就是被强征入伍的,有些水性好的吓得干脆跳入江中,希望游到对岸,从太平军中逃脱。 吴捷不愿与之纠缠,下令急驶而下。偏偏刮起了东风,战船逆风行驶,航速甚慢。一时间,船队队形也乱了,形势颇为狼狈。 关键时刻,远处驶来一艘冒着黑烟的巨舰。不用说,那便是水营旗舰“振兴号”了。 清军最怕“振兴号”。他们以讹传讹,说“振兴号”可以自动航行,航行时可以搅起一丈高的风浪。又说船上载有几十门巨炮,一炮便能洞穿城墙。 一见“振兴号”驶来,太平军欢呼雀跃,清军却吓得停了火,生怕激怒“振兴号”。 有“振兴号”护航,太平军舰队得以顺利通过仪征。吴捷换乘“振兴号”,急忙向镇江驶去。 等到“振兴号”抵达镇江北固山码头,时间已近三更。 码头上侯着十来个人。借着火把,吴捷看到邹世安、徐琛、冯桂芬等心腹都在那里,唯独不见雲娘的身影。 吴捷来不及多想,和众将逐一握手,宣示主权回归。他向大家问好,简要介绍了下天京之行,要大家尽快准备,两天后启程去九江。 邹世安则简要汇报了镇江方面的情况,保证可以按照到达九江。 两个月不见,众将一直担心吴捷。他深入虎穴,为左七军谋到九江,更令大家钦佩。 吴捷又简单向大家布置起明天的任务。完毕,他便打发众将离开,只留下冯桂芳、邹世安、史潘西和徐琛。 四人找了间军帐坐下,亲兵送来酒菜。 吴捷终于忍不住,问起雲娘来。 众人相视一笑,先向吴捷恭喜。 邹世安说:“恭喜大帅,雲娘身上有喜了,咱们的事业后继有人了。” 吴捷大喜,连忙追问详情。 邹世安说,雲娘下午便在北固山翘首等待,晚上困乏,先在北固山甘露寺歇息了。 吴捷一天都漂在船上,此时肚饿,先和大家喝酒吃饭。 邹世安说:“镇江今年夏粮丰收,咱们向农民收三成租子,向地主收五成租子,一共收粮十二万石。我准备留给吴如孝两万石粮,咱们再向天京解送两万石粮,自己带八万石粮食去九江。” 吴捷狼吞虎咽,已经吃了半碗饭。怪不得今晚的米饭特别好吃,原来正是今年的新米。他问:“要运八万石粮食,咱们的船只够吗?” 邹世安正为此事忧愁,说道:“不够不够。此次移防九江,是一次大搬家,战士、辎重都要上船。我已向唐约翰借船,准备大量租借洋船。” 各国领事已经发出禁令,要求洋人严守中立。但上海爆发小刀会起义,小刀会会党已经攻占魔都,上海乱成了一窝粥。不少洋人对禁令阳奉阴违,趁机与太平军、清军做起生意,获益匪浅。 吴捷有些不满,说道:“大军马上就要开拔了,怎么还存了这许多粮食。” 邹世安有些委屈,辩解道:“粮食刚收上来不久。我们又一直得不到大帅的消息,对于移防九江心里也没数。” 吴捷叹口气,安慰他道:“这不怪你。只怪杨秀清反复无常,不肯爽快地把九江给我。这样,让唐约翰火速派船过来,能运多少运多少。运不了的,低价卖给他。” 邹世安心里舒服了些,说道:“我已经向唐约翰传信了。不出意外,他明天中午就会派船过来。这两个月我们一直忙着准备去九江,采办各种机器、物资,开销极大,账上只剩三万两银子了。” 吴捷却一点也不怪罪邹世安,反而笑道:“我去天京,留你在镇江当家,不怕你乱花钱,就怕你不敢花钱。等咱们到了九江,咱们就要请洋兄弟开设银行,借钱办事。” 历来华夏强调勤俭节约,朝廷花钱唯恐超支。 但现代工商业扩张,却必须依靠银行信贷,借钱办事,以便扩大产业规模。这一层,是邹世安所不能理解的。复兴会势必要倚重洋人,借助现代资本知识,创办现代意义上的银行。 不过,邹世安敢把近百万银子的钱花掉,也算有胆量。他生怕吴捷怪罪他乱花钱,没想到吴捷不仅不怪罪,反而夸奖他敢办事,心里十分高兴。 吴捷语重心长地说: “听你们说,咱们左七军现在有五千人了,且都是诚心投军的。但兵马、钱粮都是小事,我最关心人才问题。现在,水军有史潘西老弟主持。陆军这边,我亲自抓。咱们一到九江,先办一批学校,会务、陆军、水师、实务各一个。 “此事至关重要,必须投入十二分的精力,广泛搜罗人才。我走之前,拜托冯桂芳老弟搜罗人才,筹备学校。不知老弟准备得怎么样了。” 冯桂芳胸有成竹,侃侃而谈地说道: “我按照大帅所托,四面网罗人才,办学校的事总算有了些眉目。会务学校,实则是咱们复兴会的干部培养学校,地位最为重要。我本想建议让雲娘主持会务学校,但她身体欠佳。” 吴捷插话道:“这个党务学校,先挂我的名字,让李珊元主持实际工作。” 李珊元也是吴捷手下大将,治军很严,手段颇为狠辣,有几分像酷吏。吴捷认为,整治会务,首先要强化自己的领导地位,排除复兴会里的杂音。 李珊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复兴会中心耿耿,是个合适的人选。 尽管徐琛提出了异议,吴捷还是决定起用李珊元。 冯桂芳接着说:“水师学校这边,我建议以史帅为校长。陆军学校这边,我建议以会长为校长。” 吴捷想了想,说道:“水师学校这边,自然当以史潘西老弟为校长。水师不同于陆师,水战、炮战、航行、修船、保养船只,都需要复杂的专业知识,只能史帅能够胜任。 “陆军地位最为重要,卢波克虽然精通炮术,却并不熟悉华夏文化,洋兄弟的战略战术也不一定适合华夏国情。这样,这陆军学校,还是由我做校长,你冯桂芳具体主持,卢波克任炮术教官。” 冯桂芳明白这里面的道理,也不谦让,继续说: “实务学校方面,我建议由邹帅担任校长,预设军工、工业、农业、科技、冶炼、翻译、法律、医学、造船、金融、新闻等学科。这次小刀会在上海闹事,上海人心惶惶,咱们也趁机招揽了不少人才,足以支撑这些学科。” 吴捷大喜,随口问道:“军工方面,准备让谁来主持?” 冯桂芳说:“此人与大帅是同乡,名叫徐寿,今年三十五岁。他虽是华人,但学富五车,熟悉洋务……” 吴捷是无锡人,自小就熟悉徐寿的大名。徐寿是清末著名科学家、中国近代化学的启蒙者、中国近代造船工业的先驱。1868年,他试制成功华夏第一艘机器动力轮船——“黄鹄”号。 他醉心洋务,不应科举,对太平军没有偏见,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吴捷十分高兴,说道: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办学校关系复兴会大业。我从天京回来,不关心钱粮、兵马,只关心人才、学校。有这些人才,咱们就能办理学校,就能培养更多的人才,就能实现华夏复兴大业。 “咱们办教育,决不能纸上谈兵,而要集教学、研究、生产于一体。例如,徐寿主持军工,既要负责教学,也要带着学生搞研究,还要组织工人生产。 “同样的,史帅作水师校长,既要培养水师学生,也要带着水师学生上船实操,甚至带着他们打水仗。华夏国情不同,左七军的敌人也不同。史帅要结合我军实际,设计制造战船,设计组织水战。 “另位,此次移防九江,仍由邹帅具体负责。徐琛,你一向作先锋,此次照例请你开路。时间紧迫,两天后咱们就得出发,大家回去抓紧准备吧。” 吴捷辞别众将,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甘露寺寻找雲娘。 第144章 团聚 雲娘还在熟睡。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睡在卧室外间。看到屋里来了好几个男人,她吓得惊叫起来,跑到了卧室里间。 一个亲兵连忙喝住她,要她不要慌张。 卧室里传来雲娘的声音:“是相公回来了吗?” 吴捷的疲惫一扫而空,答道:“我回来了。” 王杉见状,便关上了房门,安排亲兵在门外警戒。 小丫头正服侍雲娘穿衣服,见到吴捷,不知如何行礼,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吴捷打发丫头到外间休息,为雲娘倒上一杯凉开水,小声问道:“怎么找了个这样笨的丫头?” 雲娘喝过凉开水,说: “她叫翠儿,也是个苦命人。家里的房子都被清军占了,父亲兄弟也被清妖拉了壮丁,生死未卜。她自己也被清妖奸污,走投无路,只好投奔我们左七军。刚好我身上有喜,便调她过来做丫头。她人还挺勤快的,就是没见过世面,胆子小。” 吴捷又问:“我们军中还有其他这样的妇女吗?这次移防九江,可有百姓愿意追随?” 雲娘说:“左七军中就她一个妇女,其他都在苏三娘的女军中。现在移防九江的消息还未公布,百姓也有愿意追随的,只是船只不够,我们也不打算捎带他们。” 吴捷点点头,继而笑笑,说:“不谈这些了。咱们夫妻终于见面,却谈起这些琐事。” 雲娘笑笑,取过一盒红枣糕,让给吴捷吃。 吴捷刚吃过酒饭,尝了一小口红枣糕,只觉得这糕点稍显甜腻。 雲娘连吃两个,又喝了口凉开水,说:“相公莫要见笑,我最近饭量大增,经常半夜饿醒,尤其喜欢吃甜食。” 吴捷摸摸她的肚子,明显感到隆起,说道:“得有三个月了吧。你现在肚子里多了个小人,要多吃点饭,保证营养。” 傅善祥的音容笑貌,又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傅夫人也怀有身孕,却在天京形单影只。她新近搬到女营,和普通妇女共同生活。 她是删书衙的女官,有人伺候她起居吗?半夜若饿了,能吃到喜欢的点心吗? 吴捷和傅善祥结婚,虽是出于无奈,却也算修成正果。从内心深处,他还是喜欢傅善祥的。更何况,傅夫人还怀有他的骨血呢! 复兴会主张一夫一妻,他这个会长却首先违反了这条规定。邹世安、冯桂芳、徐琛等人至今尚未结婚呢。若让他们知道了,岂不又要嫉妒? 面对着雲娘,吴捷决定暂时隐瞒他和傅善祥的婚事。 雲娘说:“肚里宝宝已经快四个月了。你想一想,给他取个好听点的名字。” 吴捷沉思片刻,当目光无意间瞥向辅尧剑时,他灵机一动,说道:“吴尧这个名字如何?尧舜的尧。既能当男孩名字,也能当女孩名字。” 雲娘眼前一亮,说道:“这名字好。你名字吴捷,捷有快捷、锋利、敏锐、胜利之意,适合创业之主。尧字规矩沉稳,适合守成之主。” 创业之主?守成之主? 吴捷大笑,说道:“难不成,我成了开国太祖?咱儿子会成为二世的文宗?” 李雲也咯咯咯地笑起来,说:“你要是太祖,我便是马皇后了。” 朱元璋出身微末,未发达时,在义军头领郭子兴手下做亲兵。 郭子兴见朱元璋年轻有为,便把义女马皇后嫁给他。两人患难与共,一辈子相濡以沫。 朱元璋虽然雄才大略,却猜忌防范大臣,晚年滥杀无辜。马皇后便时常劝谏朱元璋,是历史上有名的贤后。 吴捷假装生气,说道:“你是马皇后,我便是朱元璋了,岂不平添一个滥杀大臣的罪名?” 夫妻间说些玩笑话,原也不必当真。 吴捷扶雲娘上床,叹道: “当年朱元璋在郭子兴帐下作亲兵,很快便脱颖而出,受到郭子兴父子的猜忌。我此番去天京,就像进了龙潭虎穴,虽然不像朱元璋那样被郭子兴关入大牢,却也被杨秀清时刻防范。不管我去哪,都有东殿狗腿子跟着,晚上也要回东王府居住。” 雲娘鼻子一酸,差点流出泪来。她说:“你去天京后,音信不通,我整天提心吊胆,担心你出事。如今你出了京,咱们又得以移防九江,从此再也不要分离了。” 吴捷搂住她,说:“是的。今后咱们再也不要分离了。” 他把手放在雲娘肚子上。也许是心理感应,吴捷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碰他的手,是肚里的小生命吗? 吴捷好奇,把耳朵贴在雲娘肚皮上,试图听到婴儿的颤动。 他粗重的气息呼在雲娘肚皮上,惹得她心痒难耐。 两人忍不住拥吻在一起。 事毕,吴捷懒懒地问道:“我在天京这段时间,镇江方面有什么新闻?” 雲娘不假思索,说道:“清军那边,自从相公七月份大败邓绍良,他们便老实了起来。不久前,上海小刀会起义,占据上海县城。 “太平军在安徽、江西攻城略地,威胁清军江南大营粮源。向荣不得不派兵支援上海、安徽。眼下,清军江南大营空虚,只能采取守势,无力窥视镇江。” 吴捷又问:“诸将对上海小刀会起义怎么看?” 雲娘对答,说道:“冯桂芳认为,小刀会是天地会分支,多为乌合之众,难成大事。加之左七军兵少,志在九江,不应发兵支援。也有人认为,上海财富甲于天下,人才云集,主张全军东下,占据上海,另立旗帜。我认同冯桂芳的看法,多次拒绝小刀会的求援。” 正如历史上那样,小刀会于1854年9月发动起义。他们多次向镇江方面的太平军求援,但太平军兵少,主力都去了西边,没法支援小刀会。 吴捷叹道:“咱们实力不济呀。上海重要性远过于镇江,又有洋人掺杂其中。以左七军现有的力量,还吃不下上海。霍恩那边怎么样,复兴会上海支部怎么样了?” 雲娘说: “上海支部开销很大,成果也很大。仁和洋行老板唐约翰、耶稣会传教士麦都思、士子王瀚都入了会。除此之外,霍恩依大帅指示,着重在码头工人中间发展会员、组织帮会。 “按照霍恩最近的报告,上海支部已有两百多个正式会员,帮会也有近千名会众。霍恩总负责,主管工人和帮会事务,唐约翰做副手,主管人才和洋务事务。” 上海华洋混杂,官府管制力量弱。霍恩和唐约翰主持上海支部,可以源源不断地为左七军输送人才、机器。不管花多大的价钱,都是值得的。 今后左七军移防九江,与上海相隔甚远,中间又隔着天京。上海支部能搞成什么样,就要靠霍恩和唐约翰了。只要两人忠于复兴会,就可以放手让他们大展拳脚。 想到这,吴捷便说:“咱们的事业刚刚起步,摊子铺得很大,招揽的人也多,全靠复兴会统领人心。只要咱们抓住复兴会,不断健全完善复兴会的组织,就能把分散的力量攥到一起。” 雲娘点头,说道:“相公说得有理。靠官爵、钱财收买人心,势难长久。以复兴华夏为号召,以政党为组织,咱们才能团结各派力量,不断壮大自己。相公不在镇江时,邹世安等人并无二心,办事兢兢业业,全赖复兴会组织有方,领导得力。” 她提起一件小事,引起了吴捷的兴趣。李珊元手下有一个卒长,是湖南人,因为奸污民妇,害怕被李珊元惩罚,便私自叛逃左七军。 此人是邹世安的天地会老部下,手下也有百十号人。他原来想带着队伍叛逃,但部下不仅不跟从他,还指责他背叛左七军,要反过来捉他,逼得他狼狈而逃,只带走了五个新兵。 见微知著。从这件小事,也能看出左七军军心之齐。 吴捷大喜,说:“待咱们到了九江,便让复兴会公开活动,利用复兴会大刀阔斧地改编左七军!” 第145章 小刀会侠女求援 临走前一天,上海小刀会又派使者来镇江求援。 使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性,名叫周秀英,是青浦县白鹤塘湾人。 左七军就要移防,吴捷正在与吴如孝交接城防,本没空接待周秀英。但周秀英甚是虔诚,大帅府外等候了两个时辰仍不肯走,又敬奉五千两银子给左七军。 1852年,青浦县连年歉收,前任知县本已免征钱粮。但新官不买旧账,不仅要征收当年钱粮,还要追征前年已经减免的钱粮,引起民愤。 乡民走投无路。周秀英的父亲叫周立春,原是青浦地保,率众武装抗粮,多次击退清军进攻。 周秀英自幼习武,在白鹤江战斗中一战成名。当时有乡歌赞颂周秀英道:“女中英雄周秀英,大红裤子小紧身,手提大刀百廿斤,塘湾桥上杀四门。” 当时,华夏民变四起。周秀英父女武装抗粮,起先并不起眼,并未引起朝廷注意。 1853年,太平军攻占天京。周秀英父女与嘉定南翔农民秘密组织罗汉党,联合上海小刀会首领刘丽川,举行嘉定起义,于9月占领嘉定。 与此同时,在小刀会首领刘丽川率领下,各路起义军风卷残云,迅速攻占嘉定、上海、南汇、川沙、宝山、青浦等六座县城。 这六座县城环绕上海,民富甲于天下。上海又有租界,有江海关,有各类洋人工厂、洋行,关系国际观瞻。江海关税收丰厚,对捉襟见肘的清廷财政至关重要。 清廷震动,调动大军围攻小刀会起义军。 小刀会乌合之众,难以抵挡清廷大军,屡次向镇江方面求援。 历史上,罗大纲镇守镇江,曾亲自到天京替小刀会求援,劝说杨秀清派兵攻占上海。杨秀清垂涎上海已久,终因兵力不敷,没能派兵增援。 吴捷镇守镇江,马上就要启程前往九江,也无力支援上海。吴如孝接替吴捷守镇江,兵力更加单薄,见识又短浅,更加不能帮助小刀会。 小刀会必败无疑。 吴捷见过周秀英,颇有些出乎意料。只见她气质沉静,皮肤皎白,看似弱不禁风,与吴捷心目中的小刀会女英雄形象大不相同。 一见面,周秀英捣头便拜,说道:“久闻大帅大名,屡败清妖首。家父特派小女前来,请大帅派兵支援上海。” 吴捷不想向她透露移防的事,说道: “镇江与上海相距太远,我军兵力单薄,恐怕不能分兵前往上海。况且,上海财富甲于天下,洋人云集,清妖必会倾尽全力反攻上海。 “小刀会会众庞杂,人心不齐,虽然占有六座县城,组织并不统一,人心也不齐整,日后恐要败散。依本帅看,侠女不如劝说周帅,请他率众归入天军。本帅钦佩周帅,可为你们父女作保。” 周秀英并不气馁,说道:“小女世居青浦,在家乡薄有名声,岂有不战而退之理?我来镇江前,小刀会首领刘丽川交待我,只要大帅肯出兵相助,刘统领愿意接受太平天国年号,尊奉太平天国法令。” 本来,小刀会起义极为顺利。 9月,上海小刀会领袖刘丽川、潘启亮,联合福建帮小刀会首领李咸池、陈阿林等在上海起义。当天,起义军占领上海县城,击毙上海知县袁祖德,活捉上海道吴健彰。 刘丽川宣称建立大明国,被推为“大明国统理政教招讨大元帅”;李咸池为平胡大都督;陈阿林为左元帅,总理军务;林阿福为右元帅,兼署上海县事。 看似锐不可当,实则矛盾重重。 刘丽川是广东香山人,李咸池是福建人,周立春是江苏青浦人。小刀会山头林立,广东帮、福建帮、江苏帮彼此勾心斗角。大家遥奉刘丽川为统领,刘丽川也不能统一指挥各部。 全靠上海支部送来情报,吴捷对此一清二楚。小刀会攻势凌厉,实因上海附近没有大股清军:他们都被调往江北、江南大营,正在与太平军作战呢。 吴捷急于离城,劝周秀英道:“小刀会愿意接受天国法令,我们也求之不得。但上海战局已成死局,即便我们派兵过去,恐怕也不能挽救危局。” 他带周秀英来到地图前,指着上海说道:“侠女请看,自从我攻占镇江后,江南漕粮改走海路,经上海北上天津。另外,上海江海关税收丰厚,是清妖重要财源。小刀会攻占上海,清妖必会倾力争夺。 “本帅得到情报,说清廷已派署理江苏巡抚许乃钊主持上海战事,又从江南大营抽调大军。除此之外,江北大营也调来马队,正准备渡江南下。 “为了镇压小刀会,清廷不惜以江海关为交换,争取洋人支持。我听说小刀会内部,刘丽川威望有限,决断也不坚决,福建人并不听他的话。” 小刀会攻占上海,上海道兼江海关监督吴健彰被活捉,江海关工作停滞。小刀会趁机接管江海关,但洋人拒不缴纳关税。 后来,吴健彰逃出来,在黄浦江上设立临时海关,洋人仍不买账,吴健彰无可奈何。 英国领事阿礼国趁机抛出“外国成员和中国当局相结合”的海关组织方案。不久,吴健彰和英、美、法领事商定上海海关章程,由三国领事各推委员一人,主持上海海关税收。 从此,江海关落入外国人手里。洋人管理江海关,引进先进的海关制度,远比清朝官员管理江海关时高效、廉洁,为清廷带来大量税收,清廷甚是满意。 日后,洋人巧取豪夺,逐渐掌控华夏全国海关,长期实行低关税政策,向华夏倾销廉价工业品。华夏工商业长期受到洋人压制。 吴捷抛出一大堆问题给周秀英,就是想让周秀英知难而退。 她仍不放弃,说道:“若大帅不方便派兵援助上海,何不挑选几个大将,到上海统一指挥各部兵马。以天军的威名,小刀会中的广东帮、福建帮必会欣然领命。” 吴捷心里好笑。这周秀英枉有巾帼英雄之名,却于时务人心颇为生疏。 小刀会在上海经营已久,尚且不能统一号令。若真派几个大将过去统领小刀会,手下又无兵马,小刀会众凭什么服从他们? 周秀英这般提议,恐怕是病急乱投医了。但小刀会人马甚众,有一万多人,若能为己所用,倒也利多于弊。 吴捷见她言辞殷切,灵机一动,郑重其事地说道: “实不相瞒,我马上就要带兵离开镇江,前往九江驻防。之所以要离开镇江,只因此地清妖云集,我在此难有作为。吴如孝会接替我守卫镇江,我一走,他兵力更少,更不可能支援上海。 “上海已成死局。就算我派大将过去,也不能约束小刀会众。侠女年纪轻轻,日后大有可为。若你不嫌弃我左七军兵多将寡,何不屈尊到我这避避风头呢?待咱们在九江练精兵马,再瞅准时机杀回上海。” 周秀英先是欢喜,继而担忧。她说:“大帅所言,小女深以为是。只是,我们周家世居青浦,安土重迁。去年便开始武装抗粮,不管清妖多厉害,都不怕他们,也没有迁徙他乡。若说迁至天京,尚能考虑。若要迁至九江,恐怕族人不肯呢!” 亲兵报说吴如孝求见,吴捷没空再和周秀英纠缠,最后说道: “去年你们武装抗粮,只因贪官横征暴敛,算不得造反,上头不愿深究。这次你们攻占县城,朝廷震动,洋人瞩目,清妖决不会善罢甘休。 “我明天傍晚出发离镇,若你们情愿追随,我举双手欢迎,你们可以乘船追上我们的船队,从此加入我军。若你们不愿去九江,可以到天京城外找后二军总制康可铨。 “若你们只想留在上海,可以到租界大兴公司找霍恩,向他寻求庇护。康可铨和霍恩都是我的心腹,你尽可信任他们。我还要忙移防的事,侠女请回吧。” 周秀英眼含热泪,再三拜谢而去。 吴如孝辅助吴捷守镇江,本有负有监视吴捷的秘密任务。 没想到吴捷防范甚紧,一直把他晾在城外,轻易不让其入城。吴如孝也巴不得吴捷早日前往镇江。 如今,吴捷终于要走了,两人握手言和。 吴捷不仅没给他留下什么钱粮军械,还借了地主家几十万两银子,托吴如孝偿还债务。 吴如孝哈哈大笑,一口答应。他准备一入城就落实圣库制度,到时候,地主家的钱财都是太平军的,哪还有什么债务? 吴捷也不点破他,彼此心怀鬼胎。 这两天,左七军就要开拔,每顿饭都有会餐,又是宰猪,又是宰羊。 吴捷特意让厨子送来一桌酒菜,破开荒和吴如孝喝了次酒。 吴如孝也是一员悍将,在历史上坚守镇江多年。若吴捷日后真的入主天京,恐怕还要倚仗吴如孝作大将呢。 夕阳西下,把西方的天空染成橘红色。 明日此时,左七军就要溯江而上,直驶九江了! 第146章 西征 1853年下半年,太平军尚不重视西征战场,总体战略以北伐和保卫天京为主。 尽管杨秀清组织部队东征、西征,但在本质上,东征、西征战场都是配角,服从服务于北伐、保卫天京两大战略。 东征镇扬,一则可以屏卫天京,二可以支持北伐军北上山东。若进一步,则能进占苏、浙。 清廷视苏浙为命脉,把最精锐的江南大营部署在芜湖至常州一线,堵住了太平军东进苏、浙的道路,在江南一带四处搜杀太平军间谍,防范甚是严密。 尤其是向荣的江南大营,一路从广西追至天京,虽屡败而不溃,虽频乱而不散。如今,向荣又在天京城南孝陵卫扎下老营,令太平军上下胆寒。 杨秀清本来打算进军苏、浙,但见清军把精锐兵力横亘在江南,便放弃了东征苏、浙的打算。 太平军东征成果不大,只取得了镇江、扬州两座孤城,把天京防御前沿前推至镇江、扬州,也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东征受阻,杨秀清便把目光转移至西征战场上。太平天国建都天京,地处长江下游。欲守天京,必须占据上游,必要须高度重视西征战场。 元末时,朱元璋占据金陵,西有陈友谅,东有张士诚、方国珍。当时,敌人西强东弱。不少人主张先弱后强,先打张士诚、方国珍,再回兵打陈友谅。朱元璋力排众议,先打陈友谅,也是为了力争上游,确保金陵安全。 杨秀清虽然精明强干,但不识字,也不读书,在战略眼光上存在严重短板。 他并未认识到西征的重要性,虽然早在5月便派胡以晄、赖汉英抽兵西征,但西征兵力单薄,并不打算长期经营上游。 太平军西征,实乃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之。一开始,西征只是为了筹措粮食、缓解天京军事压力。 粮食紧缺问题,一直困扰着杨秀清。 太平军进占天京,实施男女别营、圣库制度。这是一种“按需分配”的“伪共产主义”制度。天京是座大城,天京市民逃散过后,城内仍有三十万人口。 这么多人口,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粮食。而太平军在城内禁绝商业,毫无生产,纯粹是坐吃山空。 为了节省粮食,太平军竟然驱赶老弱出城,声称是让他们出城割麦取食。待这几万名老弱一出城,太平军就紧闭城门,以便节省口粮。 江西、安徽、湖南、湖北皆是华夏有名的粮产地。太平军西征,第一目的便是收集粮食,供给天京。 西征第二目的,是为了缓解天京军事压力,迫使清军江南大营抽兵回防。这是太平军中有名的战术:避实就虚、攻敌必救。 要想迫使清军回援,就得攻击敌人要害。清军的要害在于江西,江西的要害在于南昌。 所以,西征军的首要目标是夺取南昌。 江西位于长江中游,天京上游,东连闽、浙,南邻广东,北接鄂、皖,西接湖南,处于六省交界之地,为东南诸省的腰肋,军事地位极其重要。 清军江南大营环绕天京扎营,以江西为“粮台根本重地”。鄱阳湖、赣江流域盛产大米,物产丰富,是清廷粮赋重地。 向荣的江南大营每月仅军饷就要三十余万两白银,需要南方各省协饷。湖南、广东、广西、福建、浙江等省向清军江南大营调拨粮饷,一般都要经过江西转送。 江西战局的成败事关东南全局。南昌是江西省会,临扼赣江。一旦南昌有失,江西全省动摇。江西一动摇,则东南大局糜烂矣。 清帝咸丰气急败坏地惊呼:“江西毗连六省,形势极关重要。现在贼势蔓延,非迅速剿除,则东南均难安枕。” 咸丰眼见太平军西征军直逼南昌城下,便四处调集兵马,指示江西巡抚张芾:“此地最关紧要,万不可稍有疏虞。” 张芾将奏请将名将江忠源招至麾下,将江西军事尽委江忠源,司、道以下均受其节制。 太平军这边,西征军以胡以晄为统帅,赖汉英为前敌统帅,兵马只有七八千人,于1853年5月誓师西征。 一开始,太平军攻势极为顺利。几个月前,太平军放弃武昌,东取天京,一路将清军绿营、团练打残。清军仅存的精锐也被调往江北大营、江南大营。 西征军乘船进入江西、安徽,清军望风披靡,沿江城池几乎全部不战而降。 此时,杨秀清尚未认识到西征战场的重要性,也没想过长期经营安徽、江西,指示太平军直取南昌。 西征军每到一地,就烧毁孔庙,掳掠钱粮,随占随弃。即便是芜湖这样的重镇,太平军亦未留兵驻守。实际上,他们只有七八千兵马,也无力分兵留守。 杨秀清之所以迟迟不肯将吴捷调防九江,正是对西征重要性估计不足,没打算大力经营九江。 西征军攻下安庆后,因为安庆是天京门户,胡以晄便留在安庆,统筹指挥西征全局。 赖汉英率领六七千主力,继续向南昌开拔。杨秀清本不重视西征,又一向猜忌赖汉英,派给赖汉英的并非精兵强将。 赖汉英是洪秀全正妻之弟,早在金田起义时便被封为“职同军师”。在太平军领导体制中,天王临朝不理政,军师掌管一切军政大权。杨秀清得以独揽大权,靠的就是军师一职。 因此,赖汉英颇受杨秀清猜忌。他的才干在于民政,军事指挥并非他的强项。 而清军那边,实际主持战斗的人是江忠源。他久经战阵,早在蓑衣渡之战时便已崭露头角。 赖汉英进攻南昌三个月,师老无功。清军的援军四处云集,总兵力已有一万九千人。 赖汉英虽然等来了援军,援军主将却是石祥祯。石祥祯是石达开的哥哥,与赖汉英一样是国宗提督军务。两人在职务上平级,石祥祯并不情愿服从赖汉英。 最要命的是,两人早些年便有个人矛盾。杨秀清明知两人有矛盾,故意派石祥祯到南昌援助赖汉英。 石祥祯会同石镇贞、韦俊等国宗提督军务,带来两万援军,却并未将其投入南昌战场,而是分兵掠取附近州县,美其名曰“剪其枝叶,坐困南昌”。 石祥祯明里支持赖汉英,暗里落井下石,向杨秀清发回密信,诬告赖汉英暗通官军,不想攻下南昌。 杨秀清明知石祥祯污告赖汉英,却仍令赖汉英自南昌撤围,严厉责备他久攻南昌不下。 此时,北伐军攻势受阻。杨秀清好大喜功,不愿召回北伐军,决定大力经营西征战场。他改令石达开出京,担任西征军统帅。 石达开虽然年纪轻轻,却自小闯荡江湖,颇读诗书,是太平军中难得的文武双全的帅才。 9月下旬,石达开抵达安庆,以安庆为西征军大本营,标志着太平军西征战略的转变。 西征不再是为了筹措粮草、攻敌必救,而是要重点占据沿江要点,争城略地,建设地方政权。 在此背景下,西征军主力自南昌撤围,兵分两路。一路进攻湖北,以武昌为主要目标,另一路进攻皖北,以庐州(今合肥)为主要目标。 25日,西征军大将林启荣攻下九江。 九江位居长江中游,是鄂、赣、皖三省水陆交通枢纽。太平军据有九江,下可以保卫安庆、屏护天京,上可以西取武汉,南下江西,北上安徽,实乃三省锁钥。 因为九江太过重要,故杨秀清特命林启荣留在九江镇守。林启荣之前是杨秀清的亲兵,名声不显。此次西征,杨秀清大胆起用林启荣,授予其士官正将军之职,随赖汉英西征。 此人忠勇坚忍,一克九江便开始加筑城墙,部署防御工事。 没想到,九江早就被吴捷盯上。他在天京活动两个多月,又是医治杨秀清的眼疾,又是为杨秀清训练卫队,又是争取陈承镕的奥援,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九江。 林启荣一番努力,全都为吴捷作了嫁衣裳。 第147章 溯江而上 10月13日傍晚,左七军五千余人,分乘五百余艘战船,浩浩荡荡地驶向上游,溯江直趋九江。 虽然太平军严密封锁消息,不少百姓还是得知左七军要移防。 在吴捷治下,不少无地少地的农民分到了土地,佃农的粮租也大大减轻。 惊闻左七军移防九江,不少百姓自发来到江边挽留。城里的商行也公摊钱粮,赠送左七军两千两银子作程仪。 最令吴捷感叹的是,城中格致公学里有数十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他们毅然辞别家人,追随左七军而去。 这格致公学是左七军在镇江城里设立的,才成立四个月,带有试验性质,鼓吹复兴华夏,采用复兴会员王瀚编写的新式教材授课。 学校费用全免,专门录取那些天资聪颖、家贫不能读书的十四五岁少年。 人心如此,吴捷甚感欣慰。镇江离天京近,城外又有吴如孝的后二军,干什么事情都束手束脚。他暗下决心,一到九江,就要大展拳脚。 例如平分土地,在九江就要一步到位,不能像在镇江那样只分公田,不分私田。 再如军制问题,太平军军制虽然优于绿营,却不如曾国藩的湘军,更没法和现代军制相比。到了九江,天高皇帝远,改革军制也不成问题。 这两件事是当今最迫切之事,一到九江,就要尽快着手实施。 正值傍晚,夕阳染红了江面,五百余艘战船装载着左七军的全部家当,浩浩荡荡地驶向上游。 虽然全军上下都称之为战船,实际上全部都是民船。“振兴舰”、“丰兴舰”、“福兴舰”三艘战船为主力战船,俘虏自洋人的武装商船。 复兴会上海支部趁小刀会作乱,从洋人处秘密采购八艘武装商船,两艘为蒸汽、风帆混合动力,六艘为风帆动力,排水量由三百吨至一千吨不等。 但霍恩和唐约翰只招募到四十名水手。所幸水营主帅史潘西手下有两百来名熟练水手,勉强驾驭起这些大型战船。 除了这十一艘洋船,左七军还有两艘“红单船”,俘虏自广东水师,排水量不到两百吨。 这十三艘大船,是左七军水营的骨干船只。 另外,早在岳阳、汉口时,吴捷和罗大纲作太平军先锋,收编五千余条民船。吴捷从中私自截留一百余艘大船,供左七军使用。这些大船原在洞庭湖流域跑航运,航速较慢,没法安置大炮,虽称大船,其实排水量不超过一百吨。 剩下四百余艘战船,全是天京方面调拨过来的,等到了九江,就要重新返回天京。 吴捷从天京离开时,碰巧遇到北殿大将张子朋殴打水营将士。他帮水营战士出了恶气,惩治了张子朋,顺便收编了数十个水营骨干。这些来自天京的水营将士,也对吴捷感恩戴德,积极配合左七军的移防行动。 五百余艘战船,船只大小不同,航速快慢不同,在长江江面上绵延近十里。 溯江而上,又是逆水,航速十分缓慢。吴捷也不着急,故意拖到傍晚才出发。这样的话,船队明天晚上路过天京,正好掩人耳目。 他以“昌兴舰”为座舰,居中指挥整个船队,舰上有冯桂芳、王杉、张允华、李雲等亲信。 史潘西为水营主帅,以“振兴舰”为旗舰。这是一艘蒸汽、风帆混合动力船,排水量两千吨,来往自如,方便史潘西掌控整支船队。 徐琛照例作先锋,邹世安作后卫。 五百余艘战船,风帆如雪,旌旗蔽空,令人看了胆气一壮。 张允华兴奋地说:“大军旌旗蔽空,战舰绵延近十里。想不到我左七军才成军一年,竟如此精壮。大帅,可喜可贺啊!” 吴捷也踌躇满志,说道:“全靠诸将尽心用命,矢志复兴大业,咱们才取得些许成就。到了九江,天高皇帝远,咱们不得有丝毫懈怠,可得放开手脚,抓紧干事创业。” 此时此刻,曾国藩正在湖南抓紧训练湘军。 太平军西征军从南昌撤围,一路西上湘北,准备攻占长沙,再从长沙南下,打通两广。 杨秀清的胃口不可谓不小。 历史上,西征军将在湘北与湘军交手,先胜后败。湘军屡战屡胜,从湘北进入长江,先夺武昌,再夺田家镇天险。太平军节节败退。 湘军乘胜追击,从湖北东进江西,抵达九江、湖口,时间在1854年12月。 如今是1853年10月,左七军将在10月下旬抵达九江,从林启荣手中接过九江防务。 满打满算,左七军仅有13个月准备时间。13个月后,左七军将与初出茅庐、如狼似虎般的湘军对决。 陆军方面,吴捷有把握与湘军一战。但曾国藩极为重视湘军水师,花大力气营建新式水师。湘军水师头目彭玉麟、杨载福都是不世出的名将。 左七军虽有十三艘大船,又有史潘西等洋兄弟,但吴捷还是心里没底。欲与湘军决战,必须加快建设水师。 这一点,冯桂芳与吴捷想到一起了。他说:“太平军在长江纵横驰骋,全靠水营战船。但水营战船全系民船,不能载炮,杨秀清又不愿费力建设水营。若为长远计,咱们得想办法修造新型战船,着力建设水师。” 张允华提出异议,说道:“咱们株守九江,只是一方镇将,恐怕没有力量、也没有财力建设一支完整的水师。若真的修成了大船,难免要被洪杨觊觎,到时候又为他们做嫁衣裳。” 吴捷想了想,说道:“水师关系长远,费时费力,必须提前筹划。这一次守九江,杨秀清允许我新建一军,番号为右二军。我打算自己亲任右二军总制,让史潘西做监军兼军帅,将右二军打造成专门的水师。” 众人不禁诧异。大家都知道水营重要,但若要将水营单独成军,将珍贵的新番号授予水营,众人还是有些舍不得。 却听吴捷侃侃而谈道:“眼下太平军虽有水营,其实名不副实,更像是陆营的水上运输队。陆兵上了水营战船,就变成了水兵。水兵下船上了岸,就变成了陆兵。 “如今清军孱弱,水师怯战,太平军水营或可纵横一时。但清军正在大量征调广东水师‘红单船’,太平军粗陋战船,如何对付红单船?以后中外有战事,太平军民船如何对付洋人坚船利炮? “听人说,湖南那边正在大练团勇。有个名叫曾国藩的大臣,特别重视水师,从广东征调上千名工匠,在湖南衡阳昼夜打造战船。所造大船专门针对太平军战船,载有大量洋铁炮。恐怕要成为我们强有力的对手。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复兴会以复兴华夏为大业,势必要大兴水师,怎能瞻前顾后?九江城东南不远处,有个叫做姑塘的地方,地靠鄱阳湖,造船历史悠久,官府在那里设有造船厂。 “我准备在以姑塘为水师基地,设置船厂,大造战船,在鄱阳湖内大练水师。若被洪杨惦记上了,我就联络朝内外大臣,共同上书洪杨,要求他们调拨军费,支持船厂。洪杨给银子,我们便不妨送些粗陋战船。洪杨不给银子,咱们也要想办法经营水师。” 李雲自然要支持丈夫,她说:“太平天国肆行圣库制度,一路掳掠,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会长要银子造船,洪杨断无不准之理。” 船外月色凄凄,江水幽咽。 正在谈话间,邹世安派人来报,说上海小刀会送来急信:周秀英部准备投奔左七军,带来五十余艘清廷漕船、粮船,来人还有墨海书馆王瀚、红帮大佬萧亚光! 第148章 红帮大佬 道光末年,京杭大运河淤塞严重,河运成本居高不下。当时,燕京每年需输粮四百万石,但南方各省粮道收粮在一千四百万石以上。 这就意味着,朝廷只得到四百万石粮,各级贪官污吏、漕丁却贪到一千万石粮。 漕运改走海路势在必行,但阻力很大:数十万漕丁依赖河运作生计:沿线经济重镇依赖漕运:漕运系统亦有成百上千名官吏无法安置:海运风险大,清廷难以控制…… 太平军攻占镇江、扬州,彻底截断京杭大运河,推动漕运改走海路。海运船载量更大,沿途损耗少,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但是,因为漕粮改行海运,大量漕船闲置,聚集在上海。不少漕丁生计无着,改行做码头工人,替洋人装卸货物。 随着上海开埠,码头工人数量逐渐增加。青红帮趁机而起,在码头工人中培养帮会成员。 青帮由漕丁发展而来,主要目的是保护漕运,站在清朝一边。红帮由洪门(即天地会)发展而来,主要目的是反清复明,站在清廷对立面。 本来,两大帮会本来是水火不容的。 但青帮在两淮地区贩卖私盐,要装船运往长江流域红帮势力所在的码头。同样,红帮走私鸦片,运往沿海各个码头也要借助于青帮的势力。 原本水火不容的两帮,也开始为了经济利益而整合。 历史上,到了二十世纪初期,青红帮正式合流,成为左右华夏历史的重要力量。 例如,辛亥革命前,同盟会元老陈其美刻意结交青红帮,成为青帮“大”字辈头目。武昌起义打响后,陈其美立即率兵响应,在青红帮支持下,如愿成为沪军都督。 陈其美的弟子蒋志清有样学样,也认了青帮大佬黄金荣作师父。蒋志清即为蒋介石,日后率军北伐,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也是收编了青帮作反革命先锋。 吴捷认为,复兴华夏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既要阳春白雪,也要下里巴人。 早在镇守镇江期间,他已经开始和当地的青红帮头目称兄道弟。 霍恩前往上海创办复兴会支部时,吴捷便告诫他要注意团结青红帮,必要时,可以吸收帮会成员作复兴会员。 听说周秀英带队归顺,又带来漕船,吴捷十分高兴。尤其是红帮大佬萧亚光,令吴捷十分期待。 据霍恩的密信称,此人才识过人,是上海红帮第三号人物,堪当大任,已成为复兴会上海支部会员。 第二天中午,船队进抵仪征江面。周秀英的船队追上左七军,正式加入左七军序列。 出乎意料的是,王瀚也来了。王瀚即后世的王韬,是近代中国资产阶级思想家、教育家、报人。 三个月前,他曾随同唐约翰、麦都思等人访问镇江,吴捷当时便想把王瀚招致麾下。但王瀚有顾虑,只肯帮吴捷设计新式教育,编写新式教育教材。 吴捷喜出望外,当即邀请王瀚、周秀英、萧亚光三人登上“昌兴舰”。 一见面,吴捷便握住王瀚的手,说道:“兰瀛兄,没想到你终究来了。” 王瀚笑道:“惭愧惭愧。敝人应该早日追随大帅,为左七军效犬马之劳。” 王瀚思想开明,涉猎甚广。有王瀚加盟左七军,日后教育、宣传、新闻事业便都能托付给他了。 吴捷想起镇江格致公学的事,说道:“我们在镇江试办了一所格致公学,教授新式学科,效果极好。此次移防九江,有数十个学生心甘情愿追随左七军。 “待咱们到了九江,就要大兴教育,大办学校,这方面,非要兰瀛兄帮忙不可。前面我拜托兰瀛兄设计一整套教育体系,编写相关教材,不知道现在进展得怎样了?” 为了这,吴捷曾付给王瀚三千两银子。 王瀚有备而来,说道:“教育方面,我参考了普鲁士的做法,准备分为义务教育、职业教育、大学教育。七到十三岁为义务教育,主要以国语、算术两门课为主,辅之以物理、化学、地理、体育等课程。 “义务教育结束后,其佼佼者可接受职业教育,特别优秀者,则可选拔进入大学。义务教育的教材,我刚刚全部编好国语、算术两门课。其他课程的教材尚未开始编写。” 王瀚的教育理念已经相当超前,可惜不合实际,难以全部实行。若复兴会已得天下,王瀚的教育理念倒是不错,可在全国试行。 但九江地处西征战场,吴捷在九江大办教育,也得服从军事斗争大局。 按照他的设想,义务教育势在必行,但王瀚设计的时间太长,应当压缩至六年,最多七年。义务教育之外,只能再设置会务、陆军、海军、实务四所学堂。 不过,教育乃百年大计,需要从长计议。吴捷不便打击王瀚的积极性,只是勉励他抓紧编写教材。待到了九江,体会到战场的严峻形势,吴捷再劝他收缩教育阵地。 至于周秀英,吴捷前天才见过她,当时便劝她弃守青浦,加入左七军。 大军扬帆起航时,吴捷见上海小刀会并没来人,当时稍有遗憾。幸好,周秀英终究还是来了。 史载小刀会周秀英父女最终战死。周秀英前来投靠左七军,也算为革命保留火种。 吴捷问她:“令尊没来吗?” 周秀英眼含热泪,说道:“我父亲安土重迁,部下都是青浦、嘉定老乡,不愿轻易离开家乡。父亲只好留在青浦,预备和清妖血战到底。他认为太平军兵强马壮,大帅志向远大,让小女特来投奔大帅。” 周秀英之父名叫周立春,原是青浦县地保,在家乡素有威望。他联合刘丽川发动起义,带领乡民占据青浦、嘉定县城。 按照刘丽川的计划,他们准备接受太平天国年号,坚守城池,等待太平天国派出援军。 然而,太平天国自顾不暇,无兵可派。刘丽川举措失当,只得熬一天是一天,祈盼出现奇迹。 周立春不想让女儿留在嘉定等死,派他投奔吴捷,以图东山再起。 吴捷感慨不已,说道:“刘丽川遇事犹豫不决,不能约束部下。令尊忠义之士,不应跟着刘丽川,一条死胡同走到底。” 周秀英只是说:“父亲甚是倔强,耻于抛弃同袍,不肯离开上海。我再三劝说也无用,只得祈求上天保佑。” 吴捷无语以对,安慰周秀英一番,把目光投向萧亚光。 萧亚光时年四十岁,已经加入复兴会。此次前来,是想从此追随吴捷,到左七军开展实际工作。 他本是宝山人,出身纺织主家庭。上海开埠以后,洋货大量输入,大量纺织工人失业。萧家的事业受到冲击,难以为继,官府的盘剥却日甚一日。 清朝官府对内横征暴敛,对外懦弱无能。官逼民反,为了自保,萧亚光只得加入上海红帮寻求庇护。 上海红帮本是天地会的分支,因纺织工人、漕丁大量失业,红帮不断壮大。萧亚光精明强干,饱读诗书,逐渐在红帮中脱颖而出,成为上海红帮第三号头目。 然而,红帮托言“反清复明”,却从事走私鸦片、组织卖淫等勾当,与青帮逐渐同流合污。 萧亚光大失所望,碰巧接触到复兴会,大受触动,成为复兴会上海支部的骨干成员。 吴捷对萧亚光期望很高,希望他留在上海。他说: “革命有分工,样样都光荣。不是我不想接纳萧大哥,萧大哥呆在红帮,更有利于我们的事业。上海华洋混杂,地位特殊,官府管不到租界,各国洋人也鬼胎。 “官府和洋人中间,存在着权力真空,红帮正可乘虚而入。萧大哥可以利用自己在帮会中的特殊地位,暗中保护、支持复兴会上海支部。复兴会也将支持萧大哥,提升萧大哥的帮会地位。 “上海是华夏明珠,也是洋人在华夏最大的落脚点。复兴会欲争天下,必须努力经营上海,在上海采购军械、联络洋人、办理报纸……请萧大哥考虑一下我的意见,为了复兴会的大业,请留在上海。” 按照复兴会的章程,下级需无条件服从上级。吴捷是会长,萧亚光当然要服从他的指示。他说: “萧某谨遵大帅指示,情愿留在红帮,暗中支持上海支部的工作。” 第149章 招募矿工 当天傍晚,左七军船队靠近天京东郊栖霞江面。为了掩人耳目,尽快通过天京江面,吴捷下令鼓帆急进,水手不间断摇橹。 幸好晚上顺风,全军顺利通过天京。吴捷心中长舒一口气,他原本担心洪杨垂涎他的战船。如今看来,都是杞人忧天。 杨秀清不重视水营,不曾系统性地规划水营建设问题。水营主帅唐正才职位仅是殿左五指挥,官职甚至低于吴捷。 不久前,北殿大将张子朋虐杀水营将士,水营差点哗变。为了安抚唐正才,杨秀清封赏唐正才为“恩赏丞相”。 大军抵达铜陵,在此停留一天,收拢船队。他们已在江上航行五天,此时行程刚好过半。 吴捷提前派人到铜陵召唤程险峰。 年初,吴捷、罗大纲率军路过铜陵,程险峰过来投奔。考虑到他出身于铜矿世家,吴捷把他留在铜陵,馈以巨资,委托他仔细调查皖南矿藏,串联矿工。 铜陵已被西征军洗劫过一遍,城池残破,附近也没有驻扎清军。铜陵知县献城投降。 程险峰早已侯在江边码头,置酒一席,招待吴捷一行。 徐寿、卢波克上岸随行,和程险峰探讨开发矿藏的可能性。 一见面寒暄过后,程险峰便向吴捷汇报起工作情况。他说: “皖南一带的矿藏,铜矿、铁矿、煤矿品质很好,埋藏浅,易于开采。道光以前,朝廷担心开矿聚民,影响社会稳定,导致农业荒废,严格限制民间开发矿藏。 “道光、咸丰以来,清廷财政拮据,开始鼓励民间开采金、银、铜、铅等重金属矿,希望解决货币供应问题。铜陵铜、煤丰富,这些年来开采力度很大。 “清廷的政策是官督民采,官府从中抽取四成,剩下的都是矿主的。矿藏开采几乎稳赚不赔,吸引到很多缙绅富户争相过来开矿。 “但对矿工们来说,官府、矿主层层盘剥之下,他们累死累活,反而所得无几,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矿工通过天地会秘密结社,互帮互助。我家在铜陵根植已久,在矿工中间很有威望。 “皖南一带开采矿藏,仍然采用传统手工业模式,效率低下,作业环境差。开采的铜大多用来铸造钱币,开采的铁矿只能炼成生铁,杂质含量较高。 “会长之前说过,希望采用西式方法开采矿藏,开设工厂,恐怕一时之间都难以实现。太平军西征军几个月前一路攻占芜湖、铜陵、池州,随占随弃,似乎并无持久经营皖南的打算。” 说到这,程险峰停了下来。他并不了解西征军的战略意图,不便在吴捷面前妄加猜测。 历史上,太平军虽然占有过大片领土,却并未有针对性地建设行政系统。 石达开主持西征期间,以安庆为大本营,试图在安徽建立政权,成效显著。杨秀清见石达开上马能打仗,下马能安民,十分猜忌,动不动就把石达开召回天京。 西征军始终未能建立统一的指挥系统,胡以晄、秦日纲、韦昌辉、罗大纲等都做过西征军大帅。 后期,李秀成脱颖而出,大力经营江浙,建立苏福省,以苏州为省会,还算有模有样。但江浙地处长江下游,战略上处于劣势,苏福省很快被李鸿章、左宗棠攻占。 同样的,皖南虽然矿藏丰富,地处江西通江南交通要道,却并未引起太平军的重视。他们并未大力经营皖南,也就不能顺利开采皖南的矿藏,从而改善军械。 吴捷镇守九江,离皖南相距不远。若有机会,他还是要试一试的。他说: “西征军不准备持久经营皖南,也就不能保证矿藏的安全。西式采矿法投入较大,见效较慢,工序复杂。假若咱们不能牢牢地掌握皖南,也就不能采用西式采矿法。 “此番我前去镇守九江,还是有把握守好九江的。皖南的矿藏开发,恐怕要往后推一推。咱们先集中力量,在九江开采矿藏,开办新式工厂。险峰兄,你可知道九江有什么矿产吗?” 程险峰出身铜矿世家,对江南一带矿产如数家珍。他不假思索,说道:“九江城门山有铁矿,铁矿是露天的,含铁量高,具有一千多年开采历史。明代时,铁矿开采频繁,挖掘加深,发现铁矿下面还有铜矿。” 吴捷眼前一亮,这不就是复合矿吗?事实上,直至今天,城门山铜矿仍是华夏重要铜工业基地。他连忙问道:“城门山位于九江哪里?” 程险峰答道:“城门山位于九江城西南二十里处,濒临赛城湖,赛城湖离长江仅二里远,有水道沟通长江、赛湖。” 吴捷大喜,说道:“如此甚妙。既能开采铜、铁,又得水利之便,真是天助我也。” “不错”,程险峰答道:“九江附近多煤矿,可以方便地取得燃煤。煤、铁、船都已俱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矣!” 卢波克插话道:“大帅镇守九江,可以与上海的仁和洋行签订合同,一起合资办厂。只要把我们洋人拉下水,就算清军过来阻挠我们,也会投鼠忌器,不敢横加干涉。” 华夏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大败,满朝官员谈“夷”色变,畏“洋”如虎。卢波克提议让洋人出面站台,保护工厂,不失为一条妙计。 吴捷赞道:“卢老兄说得不错。依老兄看,咱们投资开设工厂,首要开采铁矿,办炼钢厂,继而制成枪炮,这大概需要多久时间?” 卢波克掐指算了算,说道:“办厂需要筹集经费,需要引进机器,招募工匠,开建厂房,试生产。依我看,至少需要三年时间才能见成效。” 三年?三年之后就是1856年10月了。1856年9月,天京事变爆发。 在天京事变之前,吴捷必须练精兵马,修造枪炮。要不然,怎么在各路太平军中脱颖而出?怎么在天京事变中夺权? 三年还是太久了。 吴捷大失所望,转而问徐寿。 徐寿说:“假如不受干扰,假如人才、资金、机器一切齐备,一年半到两年时间,应该足够了。” 见卢波克有些不服气,徐寿解释道:“卢先生,我们中华民族是一个吃苦耐劳、聪明能干的民族,表面逆来顺受,像一群沉默的羔羊。一旦我们被组织起来,将会迸发惊人的力量,创造出别人想象不到的奇迹。” 卢波克有些难以置信。考虑到九江一穷二白,又受到战火威胁,他所给出的三年时间,已经是相当简短了。 徐寿的话令吴捷备感亲切。他的家庭并不富裕,父亲早亡,曾经一边务农一边自学算术。 难能可贵的是,徐寿自小便对科学抱有浓厚的兴趣,年轻时并不热衷科举,结婚后曾自费前往上海墨海书馆学习西学。 他对华夏时弊、国民性格一清二楚,既有科学探索精神,又有求真务实的实干作风。 吴捷对徐寿刮目相看。此人天资聪颖,踏实肯干,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历史上,是曾国藩赏识提拔了他。现在,吴捷抢在曾国藩之前得到徐寿,应该大加重用才是。若在九江采矿办厂,非徐寿出面主持不可。 吴捷问程险峰,说道:“我率军到了九江,就会着手开展开矿办厂。老兄这边有不少矿工兄弟,不知能否调拨一些好手去九江?” 程险峰想了一下,说道:“如今兵荒马乱,不少矿工衣衣食无着。大帅既然立志要在九江开矿办厂,程某也应当效犬马之劳。我这边,可以带过去一千矿工。” 吴捷大喜。 第150章 国舅待罪 西征军大本营设在安庆。前期,西征军以胡以晄为统帅,赖汉英为前敌统帅。 赖汉英久攻南昌不下,西征军攻势放缓。杨秀清十分不满,令石达开出京,接替胡以晄主持西征战事。 吴捷路过天京时,石达开尚在天京调遣兵马,还未出京。 听说罗大纲在安庆,吴捷兴冲冲地乘坐“昌兴舰”抵达安庆。谁知,却听城内太平军说,罗大纲已经带兵前往皖北重镇庐州了。 庐州即后世的合肥。太平军夺占安徽省会安庆后,清廷改以庐州为安徽省临时省会,在此集有重兵。 没有遇到罗大纲,吴捷却碰到另外两件喜事。一是天京方面来了诏书,加封吴捷为“恩赏丞相”。 诏书中公开讲,杨秀清眼疾痊愈,视力恢复。吴捷医治杨秀清眼疾有功,加封“恩赏丞相”。 在太平天国早期官制中,丞相官居极品。丞相再往上,就是候、王,属于爵,而非官了。 丞相只有二十四位。为了加封功臣,杨秀清在丞相之外增加“职同丞相”,又在“职同丞相”之外增加“恩赏丞相”。 这也暗示出太平天国官爵正在逐渐泛滥。为了鼓舞士气,洪杨不得不借助官爵笼络人心。 杨秀清在世时,官员进退升迁还算严整有序。 杨秀清死后,洪秀全主政,滥封王爵,共封两千多个王,连天王府的马夫都被封王,成为天国覆亡的重要原因。 吴捷去年才加入太平军,不到一年半,就由两司马升为“恩赏丞相”,在军中颇为引为注目。 赞赏他的人,说他文武双全,屡立战功,得封“恩赏丞相”确是实至名归。 嫉妒他的人,说他阿附杨秀清,信仰拜上帝会不够虔诚,左七军内鱼龙混杂。又说他的崛起,一靠杨秀清,二靠罗大纲,是个奸佞小人。 所谓誉满天下者,毁满天下也。吴捷也没心思和他们争辩,把心思都放在复兴会的事业上。 吴捷在太平军中迁转虽快,却并非最快者。诸位国宗手无寸功,地位却在丞相之上。卢贤拔等东殿文官,从来不曾在战场上手无丝毫战功,却被杨秀清封为侯爵,地位亦在丞相之上。 日后,陈玉成年纪轻轻,以二十岁之尊担任天国又正掌率,全国兵马都归其节制,世所罕见,都是后话。 除了受封“恩赏丞相”,另一件值得吴捷高兴的事是:他在安庆偶遇了赖汉英。 赖汉英身为西征军前敌统帅,围攻南昌失利。杨秀清一纸诏书,把他召回天京议罪。 赖汉英的长处在于保境安民,而非攻城略地。他一无嫡系部队,二来兵微将寡。对手是清军名将江忠源,兵马多于太平军,又有南昌坚城作为倚恃。赖汉英此败,本也无可厚非。 可他深怕杨秀清落井下石,此刻遇到吴捷,欣喜之余,难免有些心灰意冷。 吴捷劝他道:“国舅是天王内弟,杨秀清总要卖天王面子,不会把国舅怎么样的。” 赖汉英叹口气道:“天王久失权柄,听说前面杨秀清借天父下凡,还要杖责天王。我此番围攻南昌不利,深怕杨秀清落井下石……” 说到这,赖汉英停了下来,面露忧戚。 杨秀清刻薄寡恩,不懂收敛人心。他不仅对洪秀全、韦昌辉等政敌十分防范、苛刻,对手下亲信更是吹毛求疵,动不动便大刑伺候。 史载,杨秀清借“天父下凡”令仆射黄仕珍给洪秀全送丹药。黄仕珍因事耽搁没有去,杨秀清下令将他斩首。 东殿尚书李寿春、天官丞相曾水源,听闻东殿女官说“东王若升天,你们为官的就难了”,却没有及时报告,也被杨秀清斩首。 对政敌狠,对自己人也狠。杨秀清此举,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天京内讧时,杨秀清在天京城内外有数万嫡系部队。事发时,他们却并未与韦昌辉拼命,被韦昌辉各个击破。这与杨秀清刻薄寡恩不无关系。 杨秀清对自己人尚且如此苛刻,更何况赖汉英这个深有韬略的政敌呢? 可赖汉英又能怎么办呢?若是回了天京,杨秀清看在洪秀全面上,尚且能够饶他一回。若是拒不回京,杨秀清岂不更要落井下石? 吴捷小心说道:“杨秀清召国舅回京议罪,最多也就夺去国舅的兵权,把国舅贬到冷衙门中工作。如今洪杨势同水火,国舅手上无权,与世无争,正好保全自己。” 赖汉英苦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杨秀清早就对我萌生了杀机,就怕我与世无争,恐怕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了。” 吴捷心里犯愁,难不成,赖汉英想留在自己军中,以求庇护? 按道理,赖汉英是复兴会员,同志有难,吴捷作为会长,有义务出手相救。但吴捷刚得到九江,队伍还没到呢,可不能因为赖汉英而坏了九江大局。 从历史上看,天京事变后,洪秀全成为最大赢家。为了防止出现杨秀清、韦昌辉这样的权臣,他开始重用亲族。赖汉英作为洪秀全妻弟,若能活到天京事变后,必得重用。 他地位尊贵,虽然一时落魄,但也奇货可居。 想到这,吴捷说道:“咱在天京内外也有奥援。城内陈承镕、城外康可铨都是复兴会员,城外康可铨手握兵权。必要时,赖国舅可向他们求助。另外,傅善祥也是我复兴会员,目前正在删书衙工作。国舅若被杨秀清议罪,可申请调到删书衙。” 赖汉英心里狐疑,忍不住问道:“傅善祥是东殿女官,怎么成了复兴会员?” 吴捷凑过身子,把自己与傅善祥秘密成婚的事透露给赖汉英。他特意交待赖汉英,傅善祥是复兴会天京支部负责人,要赖汉英用心辅佐傅善祥。 赖汉英会意,无可奈何地说道:“有傅夫人在天京,我就放心了,凡事可以找她商量。” 赖汉英此话言不由衷。此人性子刚强,不屈不挠。史载他西征南昌失利,被杨秀清贬入删书衙。没过多久,扬州守军告急。 国中无人。杨秀清只得重新启用赖汉英,让他领军冲破重围,接应扬州守军回城。事成,杨秀清为每个参加战斗的将士授平胡加一等勋位,唯独不赏赖汉英,反而调他作东殿尚书,意欲寻找赖汉英把柄。 赖汉英不忿,撺掇洪秀全诛杨,洪秀全不敢骤然下手。赖汉英难以在天京立足,寻机逃出天京,被东殿爪牙追捕,落水自尽。 这样一个奇货可居的人物,吴捷可不能让他死。他说:“国舅只管放心回京。杨秀清嫉贤妒能,若国舅在天京默默无闻,杨秀清不会和国舅计较。若国舅日后再立大功,必被杨秀清嫉恨。那时,国舅就危险了。” 此话并非危言耸听,赖汉英也听了进去,凑近身子,问道:“依会长看,我该怎么办?” 吴捷说:“国舅才能卓越,若要立大功,必是在战场上立功。国舅可以金蝉脱壳,诈死在战场上,然后隐姓埋名,来到九江。若实在脱身不得,可以就近向康可铨求助。他足智多谋,在天京城外有数千兵马,必要时可以掩护国舅。” 赖汉英思考片刻,若有所得,说道:“会长所言极是,令人豁然开朗。今后,我便依会长所言,小心谨慎,留得一副贱躯,为复兴大业贡献微薄之力。” 吴捷望着天京方向,心里又想起了傅善祥。不知她在天京,一切安好吗? 第151章 换防 10月下旬,吴捷率领左七军抵达九江。 原九江守将林启荣亲到码头迎接。此人在太平军历史上以善于守城著称,曾坚守九江五年多时间。 湘军名将塔齐布、罗泽南、李续宾等曾轮番进攻九江,纷纷折戟城下。塔齐布更是久攻九江不下,忧愤呕血而死。 曾国藩曾经写信弟弟曾国荃,叹息道:“林启荣之坚忍,吾辈不能及也。” 胡林翼也说:“昔年九江之贼,剖腹皆菜色。三日无米,究能坐困,兵不如贼,其理难通”。 日本改革家宫崎寅藏评价林启荣:“睢阳之后有斯人”,将其与唐朝名将张巡相提并论,对其敬佩有加。 早在一年前,吴捷率领五百瑶人攻占湖南永明。为了加强防御,杨秀清派林启荣率五百广西老兄弟增援永明。 吴捷和林启荣自此相识。 林启荣加入太平军晚,初为杨秀清亲兵,为人沉默寡言,实则坚忍勇悍。杨秀清慧眼识珠,超擢他为西征大将,命他镇守九江重镇。 一方镇将便是一方小诸侯。林启荣镇守九江才一个月,就被迫让城给吴捷。说起来,吴捷都有些不好意思。 林启荣亲自出城迎接,更出乎吴捷意料。 寒暄过后,吴捷便笑道:“老兄好不容易攻下九江,却被弟夺了过来。老弟我心中甚是不安呀!” 林启荣皮肤黝黑,憨憨地笑了笑,说道:“丞相大人说得哪里话?东王运筹帷幄,掌握大局,咱们身为东殿大将,都应该服从东王调遣才对。”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吴捷听了心喜,说道:“老兄顾大局、识大体,真是我天国栋梁。不知此次老兄离开九江,将要去哪里建功?” 吴捷已经得到消息,纯粹是明知故问。 消息果然不假。林启荣说:“东王着我去镇守田家镇天险。” 田家镇是九江上游的一处天险,地势极为险要,是历史上有名的古战场。距今最近一次战斗,是1938年的中日田家镇之战。此战国军失利,日军进占田家镇,武汉再无屏蔽,武汉会战宣布失败。 1854年,湘军出湖南,攻克武昌,然后顺流而下。当时,杨秀清派燕王秦日纲亲自指挥田家镇之战,最终失利。 如今,杨秀清派林启荣镇守田家镇。他能守得住吗? 林启荣善于防守。若有他守卫田家镇,说不定就能在田家镇挡住湘军,为吴捷经营九江争取宝贵的时间。 可田家镇只是一处乡镇,对岸为半壁山、马鞍山,地势险要,虽是兵家必争之地,却并无城池。 相比九江这样的大城,田家镇充其量也就是一处村镇,人口、资源、财富都很有限。 这在别人看来,林启荣由九江移防田家镇,无疑是一种贬斥。 吴捷说道:“田家镇只是一座小乡镇,比不过九江这样的大城。老兄移防田家镇,可真是委屈了。说起来,我难辞其咎。” 林启荣摆摆手,说道:“东王加封我为殿右十二检点,令我兼顾田家镇周围的武穴、广济、蕲水等城池。我倒不觉得有什么损失,反正都是为天父杀妖。” 原来如此,杨秀清为了安抚林启荣,也是煞费苦心。这样一来,在实际职务上,林启荣便和吴捷平级了。只是吴捷比他多个“恩赏丞相”的头衔。 头衔虽小,但也意味着吴捷级别比林启荣高。日后若两军并肩作战,林启荣就得听吴捷的指挥。太平军等级严明,人人盼着升官,其奥妙正在于此。 林启荣正要带吴捷交接防务,却见一队骑兵沿江岸风驰电掣般赶来。 来人正是湖口守将周庭森。他是杨秀清妾弟,也是吴捷旧部。吴捷能够得到九江,与周庭森的特殊身份不无关系。 他们同日谋得湖口、九江,周庭森先于吴捷抵达湖口,已和原湖口守将黄文金交接完防务。 一见面,寒暄过后,周庭森便沮丧地说:“两位大人,原驻湖口的好多水营将士,都驾船逃跑,反草变妖了!” 林启荣忙问:“跑了多少船?怎么会逃跑?” 周庭森说:“湖口一共才三百多条船,这下跑了七八十艘。我派人好说歹说,稳住了军心。听说吴大帅抵达九江,特地过来迎接,并向大帅讨教对策。” 吴捷心里好笑,这周庭森还真是心眼实在。他想了想,说道: “其实,这事也不能怪水营将士。想当初,天王、东王软硬兼施,逼迫湖南船户加入天军,允诺他们一进入小天堂,便让他们回乡。如今,咱们占了小天堂,却不让人家回乡。 “不仅如此,北王还在水营中强推男女别营。须知湖南的船户世世代代以船为家,一家人住在船上。若强行让他们分开居住,他们怎么不会变心? “听说,北王秉承天王、东王旨意,把不愿意男女别营的水营将士编入陆军,把愿意男女别营的水营将士换船混编。水营将士十分不满。 “若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我们是水营将士,会不会变心呢?不久前,北殿大将张子朋激起水营哗变,被东王杖责一千。殷鉴不远,周老弟,你可不能硬来呀。” 林启荣神情沉静,周庭森却瞪大了眼睛,颇有些不以为然。他说:“大帅,我担心若不大力惩罚他们,让他们小瞧了咱们,深怕后面出现更大的逃散。” 吴捷看着周庭森,心里有些恨铁不成钢。不过,周庭森镇守湖口,湖口位于九江下游五十里处,是九江的后背。若若湖口出了问题,九江防线难保。为了九江大局,吴捷得帮助周庭森守住湖口。 他语重心长地告诫周庭森:“历来治军以得军心为根本。若使用严刑峻法,士卒出于恐惧,一时会出现军令严整的假象。时间一久,士卒便会伺机逃跑,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 “如今你是湖口守将,既要治军也要打仗,不能逞匹夫之勇,更不能逞一时之快,妄行杀戮。依我看,对水营将士还是以安抚为主。当然,你是湖口守将,湖口的事都由你做主。这事,你掂量着办即可。” 周庭森默然不语,似有所悟。 林启荣看着江面上船帆如雪的左七军,忍不住叹道:“丞相大人军威如此雄壮,真是可喜可贺。” 吴捷只是笑笑。这林启荣一直称自己为“丞相大人”,虽说是出于礼制,但语气未免有些生硬。吴捷称他“老兄”,按照太平天国礼制,已是格外客气,林启荣也该有所反应才对。 看林启荣这个样子,吴捷知道不好拉笼他,便客气地说道:“老兄熟悉九江情况,才干优长。弟想请教老兄,这九江该如何守?” 吴捷对于守卫九江,心里早就有了蓝图。 林启荣毫无保留,直抒己见,说道:“九江位于长江南岸,若敌军来攻九江,必从江北而来。江北小池口是九江门户,欲守九江,必先派兵渡江,守卫小池口。 “小池口只是一座小村镇,有必要在此加筑城池,设置炮台,巩固江防。九江往下五十里,是为湖口,紧扼鄱阳湖入江口,与九江唇亡齿寒。九江与湖口互为犄角,缺一不可。 “九江与湖口之间,在长江江心中有一大沙洲,为梅家洲。若在梅家洲设置营垒,可以阻断长江,与九江、湖口遥相呼应。因此,愚以为,小池口、九江、梅家洲、湖口四位一体,需要联防联控。” 林启荣眼光老辣,吴捷暗自佩服。不过,米军有句话说得很好,兵怎么练,仗就怎么打。对于如何经营九江,他自有一番见解,不便与外人道。 吴捷笑道:“老兄见解超凡,令弟茅塞顿开。到时,我和庭森老弟齐心协力,按老兄所说,把九江、湖口建得固若金汤。” 第152章 改组复兴会 吴捷从林启荣手中接管九江,工作千头万绪。最要紧的是改革军制、平分土地。改革军制可以增强左七军的实力,平分土地可以赢得九江百姓的支持。 要想顺利改革军制、平分土地,又必须大力改组复兴会,加强复兴会的领导力、组织力、凝聚力。 相关方案已在十来天的旅途中拟制完成。吴捷决定召开一次复兴会代表大会,尽快统一全会思想。 说起来,复兴会上一次开会还是在一年前的汉口。那次会议也是复会兴的创建会议,决定了目标、纲领等大项内容。 这是复兴会第二次会议,将进一步统一会员思想,决定改革军制、平分田地等大政方针。 出席会议的有吴捷、李雲、冯桂芳、徐琛、史潘西、徐寿、李珊元等骨干,共有二十六名复兴会高级干部。 吴捷作开场白:“各位同袍,今日我们抽出专门时间,在此集会,主要是为了统一全会思想,改组复兴会组织,决定改革军制、平分地权、兴办教育、开矿炼厂等大政方针。 “我们的事业必能成功,华夏必能复兴。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是一个先进的政党,既能争取到史潘西、徐寿这样的西学人才,也能争取到徐琛、李珊元这样的大将,还能争取到张允华、冯桂芳这样的文人。 “假以时日,我们必能争取到足够多的人才,必能团结到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等到我们的力量足够强大了,我们必能实现复兴华夏的伟大目标。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们必须抓紧改组复兴会组织,把她建成一个领导有力、组织健全、上下如一的先进政党。从今以后,我们每个会员都要效忠于复兴会,都要服从组织的指挥。” 接下来,吴捷为与会代表介绍了复兴会改组要点。 第一,复兴会领导一切。不分军事、民政、工厂、学校、政府等,都由复兴会组织领导。但凡核心岗位,都由复兴会员担任。 复兴会总部成立执行委员会,执行重大方针政策,简称执委会。第一届执行委员会,由吴捷、李雲、邹世安、冯桂芳、史潘西五人组成,主任为吴捷。 执行委员会之外,成立复兴会****会,参会二十六人均为****,另有四人缺席当选****:上海支部的霍恩、唐约翰,天京支部的傅善祥、康可铨。 复兴会最高领导机构为****会,定期召开会议。执行委员会为常设机构,下设军事部、政治部、民政部、财政部、农工部、工商部、交通部等,领导复兴会各个领域事业。 执委会各部以军事部、政治部、民政部最为紧要。 军事部部长由吴捷亲任,冯桂芳、史潘西副之,主军事。 政治部部长为李雲,李珊元副之,主党建。 民政部部长为邹世安,朱启明副之,主民政。 其他类此。 第二,上级领导下级。在军队各级建立复兴会支部,上级组织对下级组织拥有领导权。但凡遇到大事要事,只要时间不是特别紧急,下级都应向上级请示汇报。 第三,建强基层支部。在军队连队一级、地方村庄一级建立复兴会支部,加强复兴会对基层的掌控。 第四,个人服从组织。为维持复兴会的战斗力、凝聚力,会员个人应当无条件地服从支部。 第五,定期参加思想教育。复兴会各级支部应当定期开展思想教育,原则上每个礼拜都要组织一次思想汇报、一次集体教育、一次谈心交心。 第六,实行集中民主。复兴会不搞一言堂,发扬集体民主。 各级支部均要参照中央模式,成立执行委员会、支部委员会,作为支部领导机构。平时,执行委员会主持支部日常工作,定期召开支部委员会。 执行委员会是各级支部、各级部队最高领导机构,全面领导本级和下级组织工作。 第七,军队实行双首长制。各级部队除了军事长官,需要额外配属复兴委员,复兴委员兼任同级支部主任、支部委员会主任。 军事长官管打仗、管理、练兵等,复兴委员主要管部队党建、人事、宣传等。 军中事务,军事长官应与复兴委员意见一致。若有不同意见,以复兴委员意见为主。 众人面面相觑。吴捷知道,他们担心此举会削弱他们的权力。按照当前惯例,军官在部下面前拥有近乎绝对的权力。如果在部队中建立同级复兴会支部,凡事都由支部说了算,军官将威风大减。 李雲见状,补充道:“当前,我们复兴会已有五百余名会员,卒长以上军官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复兴委员。把支部建在基层,条件已经成熟。” 徐琛快言快语,说道:“会长,若要在我的部队中建立复兴会支部,以后是我说了算,还是支部说了算?” 吴捷瞪了他一眼,说:“当然是支部说了算。如今战事仍急,会员数量也少,咱们可以有所变通。譬如,徐琛作部队长官,也可以兼任同级支部主任。 “我们复兴会员不争个人兵权,而是要把兵权牢牢掌握在复兴会组织手里。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我们不相信大家,而是要建立一种普遍的制度,发扬一种良好的风气。 “譬如,凡事商量着办,有助于维护团队团结,也助于集思广益,避免因个人莽撞而发生错误。同时,支部也能起到良好的监督作用,防止个人滥用权力。 “除了支部,军队各级还要建立士兵委员会,花大力气解决官兵伙食一致问题,解决军官随意打骂体罚士兵问题。我带头在中央成立执行委员会,诸将也要带头在部队里成立支部,发扬集体民主。” 众武将仍然心存顾虑,其他如张允华、王瀚、徐寿等文人则欣然同意。 吴捷断然说道:“在军队各级建立支部,是加强复兴会领导的关键之举。大家试目以待,只要在各级建立建强复兴会支部,左七军、右二军一定能够脱胎换骨,迸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民主是一个新名词。众将早就习惯了在部下面前说一不二。建立执行委员会、支部委员会,众将还能理解。若说建立士兵委员会,让士兵骑在军官头上,这还真是难以置信? 雷振邦忍不住问道:“会长。若建立了士兵委员会,让士兵主管伙食、刑罚,军官在士兵面前还有什么威信?部队还怎么管?” 吴捷略有失望。这个弯子,雷振邦也没有绕过来。 吴捷耐心解释道:“大家需要坚持一个原则,一切由复兴会说了算。一个部队里有军事长官、有复兴委员,有执行委员会、支部委员会,还有士兵委员会?到底谁说了算? “当然是复兴会说了算。谁能代表复兴会,那就是执行委员会、支部委员会。执行委员会是常设机构,支部委员会不常设。所以,通俗来讲,部队由执行委员会说了算。 “执行委员会一般由五到七人组成。复兴委员任主任,军事主官任副主任。咱们复兴会刚刚起步,会员还比较少,军事主官可以兼任复兴委员。” 徐琛一时激动,一拍桌子,众人纷纷朝他望去。他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样一来,咱们的权力反而更巩固了!” 众将略有领悟。 吴捷笑着批评他道:“你这个徐琛,可要注意了。权力是归组织的,不归个人。你的思想可得好好改造改造,不要老是把个人权力放在嘴边。” 徐琛脸上微红,说道:“一定一定。” 冯桂芳是吴捷最重要的谋士,参与拟订复兴会改组方案。他也说道:“会长此举,乃是深谋远虑,着眼长远。大家都是复兴会高级干部,都应该带头拥护会长。” 吴捷继而说道:“同志们,到了九江之后,工作千头万绪,改革军制、平分土地、开矿设厂、兴办教育……每一件事都刻不容缓。但是,一切工作的前提,是要尽快改组和完善复兴会。这是一项提纲挈领的工作,由我亲自主持,李雲和李珊元具体落实。” 复兴会规定,废除尊上卑下的称号,会员间平等,以“同志”互称。 李珊元连忙表态,说:“我一定竭尽全力,跟上会长的思路,用最短时间完成改组工作。” 李珊元作风上有些瑕疵,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被人私下戏称为“酷吏”。 在各级推行复兴会,势必要遭遇阻力。李珊元霸道执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吴捷严肃地环视众人,说道:“我们实行组织领导,不实行个人领导。复兴会组织建设是一项长久的、强本固基的举措,大家必须坚决拥护,坚决支持,带头贯彻落实,带头配合我和李珊元的工作。 “在座的各位,带兵的手下都有上千兵马,不带兵的,也都是各个领域的负责人。此次改组,关系复兴会的兴衰存亡。我丑话说到前头,谁不支持改组,谁就是复兴会的敌人,就要把自己的位置上让出来,让给支持改组的人。” 最后,大家一致通过了复兴会改组方案。 第153章 改革军制 紧接着,吴捷开始介绍军队改制问题。时局正乱,复兴会最大的力量便是军队。只有建强军队,复兴会才能发展壮大。而要建强军队,非改革军制不可。 一开始,吴捷便论及改革军制的重要性: “明末时,满洲八旗起于东北苦寒之地,却最终打败火器先进、人马充沛的明军。何也?军制优良也。我们抛开明军不足,单讲八旗军制优越性,诸位能讲一二吗?” 李珊元受命帮办重组复兴会,大受鼓舞,有心在众人面前逞能,抢先说道: “八旗将士自幼尚武,在马背上长大,以渔猎为生,天生便是合格的战士。他们全民皆兵,平时散居为民,战时合而为兵,虽然人少,但能以一当十,故而能够战胜明军。” 吴捷点点头,说道:“李珊元所说不假,但依我看,八旗之所以能够以一当十,主要还在于他们的‘牛录’制度。牛录为八旗基层单位,以血亲、家族、村寨为纽带。这种血缘上的亲密关系,辅之以尚武精神,使得八旗迸发出强大的战斗力。 “时至今日,八旗腐懦不堪,以二十万之众,散之于全国大城市之中,早年为兵民合一,如今已经兵民不分,兵弱于民了。绿营更已朽烂,以六十万之众,要守卫城池、管理监狱、缉捕盗贼、巡护河堤、保护运河、押运漕船、守护仓库…… “太平军之所以能够屡胜八旗、绿营,很大一方面原因在于军制优越。我们要想在太平军中一枝独秀,就得想办法创造最先进的军制,再辅之以复兴会,则可天下无敌矣。” 有人对此提出异议:“咱们改革军制,动作如此大,会不会招惹天京方面猜忌?” 立马就有好些人反对他: “太平军中的天地会部队,基本都处于半独立状态。那个花旗军,连旗帜都使用天地会的旗帜,洪秀全、杨秀清可曾管过他们?” “九江天高黄帝远,怕他作甚!” “欲建非常之功,必行非常之事。不改革军制,不足以壮大我军。” “只要将士拥护、百姓拥护,就算洪杨心里恼火,也管不到咱们!” “洪杨势同水火,各地战事仍频,他们管着了咱们吗?” …… 吴捷止住大家,说道:“同志们,改革军制势在必行。九江与镇江不同,离天京很远,附近敌人不多。现在战事不急,正是咱们大展拳脚之时。” 大家屏气凝神,认真听吴捷介绍此次军制改革要点: 第一,复兴会绝对掌握军权。军权不归个人,归于复兴会。为确保复兴会绝对控制军队,要在军队各级建立复兴会支部,支部要建至基层连一级,要建立军事主官、复兴委员双首长制。这是此次军制改革的核心要点,要与改组复兴会同步实施。 第二,改行新编制。废除原太平军编制,改行新编制,使用军、师、团、营、连、排、班七级编制。原则上使用三三制,一支部队下辖三个分队。 一军辖三师,一师辖三团,一团辖三营,一营辖三连。 连是部队的基层单位,是军队建设的关键,复兴会支部要建在连一级。一连下辖三排,每排下辖三班。一班十人,一连可达一百人。 团为基本作战单位,可以单独到一地执行任务。一团辖三个主力营,另外配属侦察连、骑兵连、通信连、炮兵连、工兵连、特务连等直属部队。 师为战役级单位,可以单独组织一场战役,享有相当大的独立指挥权。 第三,完善指挥系统。团以上设置指挥机关,分为参谋部、政工部、保障部,直接为军政首长服务。 参谋部负责作战指挥,下辖侦察科、作战科、通信机要科、军务科等,首长称参谋长。 政工部主抓复兴会支部建设,下辖组织科、宣传科、干部科、教育科、纪检科等,首长称主任。 保障部负责后勤装备保障,下辖后勤科、军械科等,首长称部长。 第四,陆军、水师分立。陆军番号为左七军、水师番号为右二军,对外仍称太平军左七军、右二军。 左七军、右二军受复兴会总部直接领导。 左七军辖三个主力步兵师,另有炮兵团、骑兵团、工兵团、侦察营、特务营、通信营等直属部队。 冯桂芳任军长,邹世安任复兴委员,参谋长为卢波克。一师师长为徐琛,二师师长为倪云鹏,三师师长为雷振邦,各自兼任复兴委员。 倪云鹏是九江本地人,之前任左七军斥候总管,此次吴捷特别把他超拔为师长,成为一方大员。 水师这边,右二军军长为史潘西,复兴委员为张允华,参谋长为崔克。崔克为米国人,海军军官出身,与史潘西相熟,四十岁,参加过欧洲海战。 右二军下辖三师,一师以崔克兼任师长,主水战。二师以杨易峰为师长,主登陆作战。三师以晏仲武为师长,主船运。 晏仲武船民出身,在湖南岳州加入了左七军。 右二军另有九江码头、修船厂、姑塘造船厂等附属机构。 第五,军队要履行多种职能。复兴会抵达九江,并非只是为了单纯防守九江,而是要以九江为基地,长期经营九江。因此,军队既是战斗队,也是工作队,也是宣传队。 军队是战斗队,不言而喻,就是为了打仗,为了保卫九江。为了守卫九江,必须向南占据南康府,向西占据瑞昌府,向北渡江,占据黄梅,向东直抵湖口。 除了湖口由周庭森守卫,其他南昌、瑞昌、黄梅,三府县,必须尽快占领之。 军队是工作队,是指军队除了打仗,还要执行其他功能。譬如,军队占了城池,就要组织军政府。为了提高效率,政府应由军队接管,采取军政府的形式。 要把地主的土地平分给农民,这就要统计人口,测量土地,设计分地方案。这些工作,只能由军队来承担。 要开矿办厂,就得派军队过去保卫矿山,组织培训矿工,执行突击任务。 要大办学校,但一时招募不到许多合格教师,就要组织教学培训,从军中选拔教学骨干,从民间遴选优秀知识分子,把民间知识分子培养成合格教师。 军队是宣传队,是指军队要大力宣传复兴会的路线方针政策,不断吸收优秀人才加入复兴会,壮大复兴会的组织,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第六,要建立民兵组织,牢固农村根据地。平分土地给农民,可以赢得农民支持,可以把九江建成一块牢不可破的根据地。但要想巩固农村分田成果,要想打消农民顾虑,必须在农村建立民兵组织,将政权末梢延伸至农村。 在军队,复兴会要把支部建在连一级。在地方,复兴会要把支部建在村庄一级。为了建强支部,必须依赖民兵组织,从而把基层政权从地主、保长手里夺回来。 红钱会会长朱启明是复兴会员,在九江农村经营已久。这方面,可以找朱启明帮忙。 第七,要扩大游击区域。九江、瑞昌、南康、黄梅诸地,是九江根据地的核心地域,吴捷志在必得。对于其他地方,特别是江西地区,应派出游击部队,深入敌后,占领广大农村,扩大复兴会影响。 大家对军制改革并无异议,反而十分踊跃。譬如,按照新编制,一师可编一万人,徐琛做一师师长,就可招募一万兵马,这是多好的事! 吴捷告诫大家,说道:“改革军制要力求稳健,不求一步到位,凡事都要一步步按实际来。譬如姑塘造船厂,至今仍在清军手里。等水师拿下姑塘,才能算作你们水师的。否则,一切都是白谈。这项工作,由执委会军事部主导。” 改革军制没有什么阻力。接下来,便是研究平均地权问题。 第154章 平均地权 华夏封建王朝有个通病,基本都熬不过三百年。三百年后,必是民变四起,或农民起义,或外族入侵,然后新朝取代旧朝。 儒家将这种现象归咎为“开国之君多勤勉,亡国之君多奢侈”,实则盲人摸象。 封建王朝之所以不能长久,最主要的是土地兼并问题。在封建时代,这是一个全世界都有的通病。 一般来说,一个王朝持续一两百年,土地兼并就会相当严重,绝大多数土地将集中到地主手中。 历代帝王也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解决土地兼并问题。 王莽篡汉,宣布将全国土地收归国有,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口重新分配,然后禁止土地买卖,试图从根本上终结土地兼并的根源。 不得不说,王莽智商超凡,眼光超前,他的解决方案已经相当接近后世土地改革方案。可惜,各地地主官僚带头抵制,豪强纷纷造反,王莽也身首异处。 隋唐时期实行“均田制”,将无主土地收归国有,然后租借给农民,农民死后再收归国有,重新租借给别的农民。后来,国家掌握的土地越来越少,“均田制”无田可分,难以为继。 宋朝将失去土地的流民收入军队,维持了一支两百万人的庞大军队。这样的军队毫无战斗力,被辽、金、西夏、元诸国军队轮流胖揍。宋朝也成为华夏历史上武功最弱的大一统王朝。 清朝得国不正,初期肆行“圈地、投充、逃人”三大弊政,一开始便面临严重的土地兼并问题。 圈地是指将汉人土地圈给满州贵州、旗人。 投充便是把被圈地的失地汉人投入旗人门下,充任奴仆,为旗人耕作土地。 逃人是指被奴役的汉人从旗人门下逃亡的现象。 清朝从一开始,便面临着棘手的民族矛盾、土地兼并问题。 为了解决土地兼并问题,雍正皇帝强力推行“摊丁入亩”和“官民一体当差纳粮”。 “官民一体当差纳粮”受到官绅抑制,连雍正这样的铁腕皇帝也只得将其废除。 倒是“摊丁入亩”政策,缓解了土地兼并问题。“摊丁入亩”是指取消人头税,将以人头计税,改为以田亩计税。该政策有利于减轻无地少地农民的赋税,可以从地主手中收取更多赋税。 加上红薯、玉米、土豆等农作物在华夏逐渐普及,清朝人口暴增。至十九世纪中叶,华夏总人口已达四亿多人。 但地主阶级开始隐瞒土地,到了咸丰年间,土地兼并问题日益严重。当时气候处于小冰河期,自然灾害不断,民变四起。 复兴会要想发展壮大,就必须解决土地兼并问题,赢得农民支持。 西方解决土地兼并问题,靠的是工业革命。华夏解决土地兼并问题,得靠土地改革。 吴捷的土地改革方案,结合了后世国共两党的方案,以我党方案为主,参考国党方案。 我党以土地革命起家,土地改革成效显著。国党败退台湾后,痛定思痛,也开展了卓有成效的土地改革。国党的土地改革,还被联和国视为典范,在全世界推广呢。 改组复兴会,讲了一上午。改革军制,讲了一下午。吃过晚饭,简单休息后,大家继续开会,由吴捷介绍土地改革方案。他说: “我国绝大多数人口是农民,九江也不例外。复兴会要想成就大业,非赢得农民的支持不可。请问怎样赢得农民的支持呢?答案是平分土地。 “我们不能像历代农民军那样只说不做,而是要切切实实地把土地分到农民手里。如今,正是晚稻收割季,我们又要忙着改组复兴会、改革军制,来不及平分九江土地。 “一个月后,农闲下来,咱们立即开展平分土地工作。今后每到一地,咱们都要发动农民,把当地土地分给无地少地的农民,从而得到农民支持。下面,我来讲一讲土地改革的要点。” 第一,依靠贫农,团结中农,有步骤地、有分别地平分土地。根据占有土地的多寡,将农村人口分为贫民、中农、富农、地主。 土改时,由部队派遣工作队到村庄,依靠贫农、团结中农,成立农民协会,丈量土地,确定土地分配方案。原则上,要按照人口多少,不分男女老幼,将土地全部平均分配。 应控制打击面,只惩治土豪劣绅、恶霸匪徒,不过分打击地主、富农。没收地主、富农的财产,仅限于田地、牲畜、农具等农业生产资料。 第二,要广泛发动农村农民。为了巩固土地改革成果,应当在村庄成立农民协会,以其中的骨干分子组成民兵连。条件成熟时,应在村庄一级建立复兴会支部。 第三,要在复兴会领导下开展土地改革。土地改革激烈改变农村财产格局,要没收地主土地分给无地少地农民。农民被发动起来,声势浩大,一旦失控,容易肆行杀戮,造成农村阶级对立。军队派出工作队开展土地改革,要把握好土地改革政策,牢牢掌握土改主导权。 第四,要平稳有序开展土改。一般来说,应分为四个阶段:“清匪灭霸、免租退押”的前期准备阶段、“宣传动员、典型试验”的初步开展阶段、“划阶级、分土地”的全面实施阶段、“全面检查、颁发土地证”的收尾阶段。 前期准备阶段,重在树立土改工作队威信,增加农民信心。 初步开展阶段,重在结合当地实际制订科学有效的分地方案,避免走弯路,避免出现过激行为。 全面实施阶段,重在划分阶级,为农村生产资料重新分配作准备。工作队可以组织贫民“诉苦会”、“公审”恶霸匪徒等配合活动,进一步提高农民觉悟,减少土改阻力。 收尾阶段,重在解决土改遗留问题,打击反动地主,纠正过激行为,确定土地权属。 第五,农村土地权统归村集体,禁止买卖。现行情况下,村民兵连代表村集体,对全村土地拥有所有权,促使广大农民积极向村集体靠拢。部队在城市成立军政府,派军队骨干在乡镇成立民兵营,实行军政府-民兵营-民兵连三级政权。 第六,区别占领区和游击区。占领区实行彻底的土地改革,游击区只作宣传工作和隐蔽的组织工作,向贫民分发土豪劣绅的浮财。 第七,应积极争取可能潜在支持复兴会的农村知识分子、半知识分子,不分阶级,都可为我所用。应对其教育改造,防止其把持权力,妨碍土地改革。 第八,全面掌控乡村社会。彻底颠覆传统乡村权力格局,粉碎传统族权、夫权、地主特权。将复兴会的组织深植乡村基层,从乡村中得到源源不断的人力、物力、财力,将乡村建成最牢固的根据地。 第九,允许地主继续持有除田产、农业生产资料以外的财产,强迫他们将这些财产投入新式工厂,以股份的形式投资实业,督促他们投身近代工商业。 这样一来,有望将地主与复兴会的事业捆绑到一起,将地主由潜在的敌人转化为合作者。 复兴会将首先在城门山铁矿开矿办厂,在姑塘设立造船厂。城门山铁矿将吸收黄梅、瑞昌两地地主股份,姑塘造船厂将吸收九江、南康两地地主股份。 第十,坚决镇压一切暴力反抗土地改革的反动分子,防止反动地主反攻倒算。 最后,吴捷总结道:“同志们,我们已在镇江实行过平分公田政策,在丈量土地、划分阶级、分配土地上都有丰富的经验。朱启明同志是红钱会会长,会众在农村中广泛分布,可为此次土改提供不小帮助。 “一个月后,晚稻收割完毕,咱们就要全面开展土改工作。时不我待,大家要抓紧时间,必要时要连夜加班干。这件事至关重要,由我全面主持,执委会民政部的同志具体落实,大家要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 第155章 近卫团 近卫团由吴捷亲兵营改组而成,编制一千人,实有三百人。首任团长为王杉,兼任复兴委员。 近卫团的主要任务是负责保卫复兴会总部,有点类似于封建王朝的禁卫军。她必须保持高度的纯洁性和忠诚度,才能对得起近卫军的称号。 以前,她叫亲兵营,服务于吴捷一人。如今,她叫近卫团,负责保卫整个复兴会总部,责任更加重大,要求更加严格。 复兴会总部位于原清军九江镇总兵府,这处衙门很大,以前驻有数百名绿营。近卫团便驻扎在总兵府衙门内,方便执行保卫任务。 这天,吴捷亲自来到近卫团,列席近卫团执行委员会第二次会议,以示重视,近距离观察部队党建情况。 近卫团执行委员会共有五人,分别为团长(兼任复兴委员)、副团长、参谋长、政工部主任、保障部部长。 吴捷耐心听他们开会。 只听王杉说道:“我首先讲一讲党建问题。总部已经再三强调过了,要把党建作为部队建设的头等大事来抓。从我这段时间巡视来看,我们团本级、营一级的支部已经建立起来了,但连一级仍未完全建立。主任,这事归你分管,你说说看,问题出在哪里?” 主任名叫张琦,是湖北人,在汉口加入的左七军,也算是个老资格了。他毫不客气,说道:“支部建在连上,虽然是总部的决策,但与我们近卫团实际并不贴合。我们落实起来确有困难。” 吴捷有些疑惑地望着张琦。 王杉见状,便有些不悦,说道:“有困难也要想办法解决嘛。咱们刚开始抓党建,总会冒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先克服,克服不了的再上报。” 吴捷摆摆手,问张琦:“近卫团的党建刚刚起步,难免会遇到各种困难。我们不能逃避困难,开支部会议,就是要集思广益,解决问题。张琦,你说说看,都有哪些问题?” 张琦受到鼓舞,说道:“主要是部队缺编严重,全团编制应有一千余人,实际只有三百余人。我们按照编制编了九个连队,但一个连队只有三十个人。 “这三十个人中,有的连队只有一两个复兴会员。按照复兴会章程,拥有三人以上会员的单位应当设立支部。连队会员不足三人,不能设立支部。 “我们已经在加快发展新会员,但发展会员是一件严肃的事情,需要详细考察会员背景,了解其入会动机、思想状态,不能贪快求易。因此,在我看来,支部建在连急不得,恐怕得等到部队满编后才好办。” 张琦这样一说,参谋长于中川就急了,说道:“不能等到部队满编,部队满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于中川是湖南长沙人,地道贫民出身,没读过书,在左七军夜校认了字。他作战勇猛,勤于学习,是个好苗子。 复兴会现在有部队六千人,左七军编制三万五千人,右二军编制两万五千人。要想达到满编,部队需要扩充十倍。 按照计划,大部队要在12月初开赴各地,左七军一师开往南康,二师开往瑞昌,三师开往江北黄梅。右二军一师留驻九江码头,二师开往鄱阳湖,驻姑塘,三师来回运送部队。 到了驻地,部队不难攻下各城,然后就要紧锣密鼓地开展土改。先从会党、流民中招募士兵,再从土改后的农村招募农民,不难实现满编。 近卫团负责保卫复兴会总部,地位极其重要,深受吴捷重视。她编制一千人,实力三百人,缺额问题算是好的了。 吴捷想了想,插话道:“这样,咱们考虑一下,能否这样做。把三个营九个连,缩编成一个营三个连。这样的话,支部建在连上就不成问题了。其他可以缺编,但连一级是部队基层单位,缺编不得。” 众人眼前一亮。 王杉说道:“会长所言极是。我们回头立马缩编成一营三连。另外,团机关是不是也要缩编下呢?以前我指挥部队,都是直接指挥部队,现在反而要通过参谋部下令,总感觉没以前那么爽快。” 吴捷笑笑,说道:“你以前指挥部队,不还要通过传令兵向下传令?参谋部是专门为军政主官服务的,为其参画机宜。遍观洋人军队,无不重视指挥机关。我们的部队要脱胎换骨,除了要在各级建立复兴会支部,还要坚决实行新军制,脱离农民军习气。” 与会诸位纷纷附和吴捷,然后开始讨论其他问题。 吴捷对近卫团执行委员会总体感到满意,他勉励大家: “近卫团直属于复兴会总部,负责保卫复兴会总部,必须绝对忠诚可靠,必须在党建方面走在全军前列。刚才,我列席了近卫团执行委员会会议。 “我总体感到,近卫团执委班子是团结的,大家的精神面貌是积极向上的。当前,近卫团刚刚筹建,面临着这样那样的问题。大家要敢于面对问题,要勇于解决问题,要努力在全军面前做出近卫团好榜样。” 接下来,吴捷来到近卫团一营一连,列席一连支部执委会会议,近距离观察基层连队党建情况。 一连在近卫团中序列第一,在诸多连队中一枝独秀。连长沈骏,十八岁,湖南永明人,做过吴捷亲兵。复兴委员吕大良,十九岁,湖北汉口人,读过书。 一连有四十多人,缺编不算特别严重,已经建起执委会。今天的议题主要有两项:一是研究是否批准两名新同志加入复兴会支部,二是研究处分一排长曹子川。 新入会人员有两人:罗正文和刘扬。罗正文便是罗大纲之子,此时只有十岁,在一连担任通讯员。刘扬是九江本地人,年初加入左七军。 复兴委员吕大良主持会议,说道:“同志们,我们先进行第一个议题,研究罗正文和刘扬两名同志入会问题。下面,由我介绍两名同志的基本情况…… “两名同志都是我连的好战士,入会申请恳切,动机纯正,背景清白,平时工作兢兢业业,符合入会条件。下面,请大家就是否批准两名同志入会发表意见。” 参会的人有连长、复兴委员、副连长、二排长、三排长。众人对刘扬入会都无异议,唯独认为罗正文年纪太小,对此心存疑虑。 罗大纲认为吴捷文武双全,故把儿子罗正文托付给吴捷。之前,罗正文一直在左七军夜校打杂,边学习,边工作。军中很少有人知道罗正文的真实身份。 吕大良解释说:“关于入会年龄问题,我请教过政工部主任张琦,他的态度是只要人政治成熟,就可以发展入会。但10岁毕竟太小,他建议我们先等等,他会请示上级,但至今尚无回音。” 说到这,众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吴捷。 吴捷见状,表态道:“张琦说得很对,只要罗正文政治成熟,就可以发展入会。罗正文这小子我熟悉,自永明时便加入了左七军,人灵活,能吃苦,有文化,能够成为一名合格会员。” 支部表决通过,批准罗正文、刘扬两名同志入会。 接下来研究第二个问题,是否处分一排长曹子川。曹子川是一排长,也是个复兴会员,镇江人,曾是红帮成员。 两天前,曹子川带队在城内巡逻。因为手下士兵饥饿,曹子川擅自作主,强“借”摊贩烧饼给士兵吃。摊贩找到近卫团来,曹子川事情暴露,造成不好影响。 与会人员认为,曹子川虽然违反了群众纪律,但是出于公心,不应处罚他。另外,他是连队士兵委员会主任,若处分他,恐怕会引起士兵逆反。不如,由连长、复兴委员对他口头批评下算了。 吴捷却不这样认为,他说:“曹子川虽然出于好心,但违反了群众纪律,就得处罚他。我们复兴会员诚心为民服务,群众纪律无小事,今天抢摊贩烧饼,明天就要抢夺人家钱财,此风决不可长。 “我看呐,处分一定要有,得把他罚得心痛,至少把他的官降一级,降成班长,取消他的士兵委员会主任一职。这个主任一职比较重要,得由复兴员支部成员担任。你们看看,由副连长担任士兵委员会主任怎么样?” 会长发话了,大家当然不便再说什么。 吴捷又语重心长地告诫众人:“同志犯了错,该处分要处分。处分之后,思想教育要跟得上,要及时解开他的思想疙瘩,不能让他带着负面情绪干工作。你们把曹子川叫过来,我来和他谈谈。” 曹子川本以为连队不会处分他,没想到,会长竟要拿他杀鸡儆猴,不免内心忐忑。却听吴捷说道: “曹子川,我听说你出身红帮,很讲哥们义气。这是好事,有助于官兵团结。但你要注意,群众纪律违反不得。曹阿瞒的坐骑践踏了麦田,他还要割发赎罪呢! “你也姓曹,又是复兴会员,也得像曹阿瞒那样严守群众纪律。这次你犯了错误,连队支部都为你求情,可见你平时工作做得好,群众基础好。我作主罚你,降你做班长,取消你的士兵委员会主任一职?你服不服?” 曹子川当然服罪了。 吴捷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是个好同志,不能因为一时犯错而灰心。我调你做纠察班长,专门纠正城中官兵违反军纪问题,你是否愿意?” 纠察班长虽然只是个班长,手中权力很大,可以纠察城中一切违反军纪问题。曹子川喜出望外,表示愿意。 今日在近卫团参加复兴会组织生活,吴捷感触良多。党建是一项长期工程、系统工程,急躁不得、马虎不得,必须坚持长久,久久为功。 他交待随行的秘书,要办公室尽快通知全军:一要尽量保证连以下基层单位满编;二要重点建设团以上指挥机关、基层连以下部队;三要建强基层支部,士兵委员会主任由支部委员担任。 第156章 美法中兴公司 城门山铁矿位于九江城西二十里、瑞昌城东十五里,矿址逼近赛城湖。赛城湖是个大湖,通过一条二里长的水道与长江相连,交通、取水十分方便。 这是一座复合矿,铁矿位于矿区表面。铁矿之下是储量更加丰富的铜矿,以及金、银等伴生矿。 城门山铁矿东南二十里、九江城西南十八里有一座狮子山煤矿。狮子山煤矿离沙河不远,船只可以通过沙河进入八里湖,再经过八里湖、赛城湖,运抵城门山铁矿。 有矿,有煤,有湖,有水道。城门山铁矿位置得天独厚,是一座理想的工业基地。 吴捷进入九江后不久,便开始委派程险峰勘察城门山铁矿,预备在此建设钢铁厂。 两个月后,美法中兴公司在城门山铁矿挂牌成立,开始试运行。美法中兴公司背后的大股东为米商仁和洋行、“法商”大兴公司,另有若干股东来自九江富绅。 仁和洋行归米商唐约翰,他也是复兴会上海支部的二把手。 大兴公司表面是一家高卢洋行,法人代表也为高卢人崔莱斯,实际由复兴会上海支部负责人霍恩掌控,为复兴会上海支部开展活动提供掩护。 崔莱斯本是仁和洋行的雇员,和老板唐约翰一样喜欢华夏文化,同情华夏人民。他是复兴会员,也是霍恩、唐约翰的得力助手。 其他股东来自九江富绅,这些富绅思想相对开明。他们被土改工作队剥夺田产后,或愿意,或被迫,投资成为中兴公司股东。 一方面,富绅们有钱,有能力投资中兴公司。另一方面,此举也能将富绅们与复兴会的事业捆绑起来。 虽说有些人心里不愿意,但复兴会毕竟没有强夺他们的财产。投资矿产,也算是为国兴利。时间长了,吴捷会让他们吃到甜头的。 根据美法中兴公司章程,仁和洋行占四成股份,大兴公司占三成股份,其余归九江富绅。这样一来,美法中兴公司就成了一家外资公司,清军、太平军都不敢对它轻举妄动。 在外界看来,由于美法中兴公司在左七军防区内成立,与吴捷签订有土地租赁、矿产开发协议,所以左七军得以与美法中兴公司保持紧密关系。 实际上,仁和洋行、大兴公司都接受复兴会的领导,美法中兴公司已是复兴会的私产。 这天,吴捷乘船前往城门山铁矿,视察美法中兴公司运行情况。 还在船上时,吴捷便用望远镜看到一片灰褐色的矿区,在满眼苍翠中格外扎眼。这便是矿区了,紧邻赛城湖西南湖岸,已经开采了近千年。 由于古代开采技术有限,铜门山铁矿开采是有限,只是挖掘了矿山的表层,并未往地下深挖。 矿坑右侧不远,是钢铁厂。厂内已经竖起了两座小高炉,正是为了冶炼钢铁而设。数百个工人正在紧锣密鼓地安装机器、整治厂房。 下了船,吴捷直奔高炉而去。美法中兴公司由复兴会执委会科技部长徐寿具体负责,一期预备先成立钢铁厂、枪炮厂、弹药厂三家工厂。 仁和洋行唐约翰高价招募来十来名洋人工程师,领头的名叫德崔柏,是军工方面的专家,担任公司总工程师。 在徐寿和德崔柏陪同下,吴捷近距离观察了高炉。这两座高炉约一米五高,带有实验性质。一座用于冶炼生铁,名叫生铁炉。另一座以生铁为原料,用于炼钢,可以翻转,是为转炉。 炼钢法采用为钢铁工业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碱性转炉炼钢法。这种炼钢法发明于1856年,成熟于1879年,是一项划时代的发明。 幸而吴捷涉猎甚广,了解这种炼钢方法。在他的坚持下,徐寿首先建造两座高炉,试炼钢铁。 钢铁是现代工业是基础。现代工业意义上的炼钢法,最早是由英国工程师贝赛麦于1856年发明的酸性转炉炼钢法。 贝赛麦采用形如梨状的炉子,用黏土作为炉衬,从炉底向炉内的铁水吹入空气来进行炼钢,称为底吹空气酸性转炉炼钢法。 这种炼钢法有个弊端,由于采用酸性酸性炉衬,因而不能进行脱磷和脱硫,只能冶炼含硫、磷量低的铁矿石。 1879年,英国人s.g.thomas发明了碱性空气底吹转炉炼钢法,使用镁砂或白云石等碱性材料作高炉内衬,成功在冶炼过程中脱硫,解决了冶炼高磷生铁的问题。 华夏铁矿品质不高,含硫、含磷量高,非使用碱性空气底吹转炉法炼钢不可。 其方法为:先在第一个高炉中冶炼出生铁。从炉顶倒入铁矿石、焦炭、溶剂(石灰石、白云石、萤石等),点燃焦炭,从炉底不断鼓入空气,促进铁矿石、焦炭、溶剂剧烈反应,形成高温环境。 反应过程中,铁矿石中的杂质将被燃烧,形成炉渣,生成高温铁水。 第二座高炉可以翻转,也叫转炉。先将铁水倒入转炉内,使用鼓风机吹进空气。从倒入铁水起,在鼓风机作用下,铁水温度很快将达到1600摄氏度。 在这种高温下,铁水中的锰和硅氧化,形成褐色烟雾逸出,铁水中的碳也被氧化成二氧化碳,进而消除生铁中的杂质,使铁水变为钢水。 由于转炉使用碱性炉衬,在炉内加入生石灰,使炉内反应在碱性高温条件下进行。生铁中的磷在高温条件下被氧化,与石灰结合起来,残留于渣内而不返回钢内,脱磷问题因此得以解决。 因此,这种碱性转炉炼钢法可以冶炼城门山铁矿中的含磷铁矿石。 这是一种生产率高、成本低的炼钢方法,成为冶金史上的一大创举。 时至今日,各国仍使用这种原理冶炼钢铁。今日的高炉更大,使用纯氧代替空气,自动化程度更高,但原理仍与百年前相同。 总工程师德崔柏本对这种炼钢方法心存疑虑。吴捷极力劝说徐寿和德崔柏,要求他们采用这种创新办法。 如今小高炉已经建成,只等炼出第一炉钢水。吴捷特地来到现场,观摩这激动人心的一刻。 铁矿石、焦炭、溶剂已经加入生铁炉内,鼓风机已经待命。 德崔柏一声令下,生铁炉内生火,鼓风机轰隆隆地把空气吹入炉内。 众人离生铁炉约五六米远,才过一刻钟,就感到热浪袭来。 高炉炼钢法古已有之,华夏历史上也使用高炉炼铁。时至1853年,各国也都使用高炉炼铁,只不过只能冶炼生铁,产生杂质较高。 众人并不稀奇。吴捷地问徐寿道:“如果此次炼钢成功,多久可以投产?多久可以生产枪炮?” 徐寿想了想,说道:“这两座高炉都是实验炉,容量有限。若这种方法果真有效,就要加建大高炉,安装调试,确定温度、原料比例,至少要四个月时间。因此,生产出第一块钢坯,最早也要在1854年4月底。 “有了钢坯,才能制造枪炮的原料。我们一边加盖厂房,调试机器,一边培训工人,组织生产。至少还得再有四个月,到8月底才能生产出来样枪、样炮。 “有了样枪、样炮,要对其进行试验、改进,至少又要三个月时间。至于金属定装弹、无烟火药,我们正在组织研究。但工程师不够,熟练工人不多,得等上海方面加派人手。” 吴捷颇有些焦躁,11月底才能生产出来第一批枪炮。虽说这已经够快了,但还是难令他满意。 历史上,湘军是1854年12月初开始进攻九江的。以枪炮厂的生产能力,即使试制枪炮成功,恐怕也难大批量生产。部队也将没有足够的时间训练新枪械。 虽说他有信心打败湘军,可他可不想花费太大的代价。例如美法中兴公司、姑塘造船厂,都是复兴会的宝贵资产。若在战火中被湘军损毁,可就不妙了。 吴捷勉励他说:“这段时间你辛苦了。上海方面,我再催催,看他们能不能招来更多工程师。对了,有个名叫容闳的留学生,听说回到了上海。我准备邀请他过来帮办公司事务,给你找个助手。” 容闳是华夏第一个米国留学生,毕业于米国耶鲁大学,是华夏近代著名的教育家、外交家和社会活动家。 在中国近代西学东渐、戊戌变法和辛亥革命中,容闳都曾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最为后人称道的成就是:促成上海江南机器制造局、组织幼童官费赴美留学。 徐寿眼前一亮,说道:“这太好了。容闳喝过洋墨水,足以主持公司大局。我真想抛开公司总经理一职,专心致志搞研究。” 吴捷对他肃然起敬。美法中兴公司董事长是唐约翰,远在上海,公司大小事务都由徐寿主持。可以说,他大权在握,每天经手的银子成百上千两。 徐寿心向科学,主动提出让出手中大权,真是难能可贵。 吴捷叹道:“先生高风亮节,不尚虚荣,不揽权力,一心只为科学。吴某敬佩不已。” 这时,第一座高炉内的生铁水炼好了。工人往第二座转炉内加入生石灰,将转炉转平,小心打开生铁炉的阀门,将生铁水引入转炉内。 紧接着,工人再将转炉竖直,将空气鼓入炉内。仅过十五分钟,吴捷下令停止鼓风,放出钢水。 在众人注目之下,钢水逐渐冷却,露出精钢特有的银白色。 吴捷主张的碱性转炉炼钢法,成功了! 众人兴奋得手舞足蹈。 仅用十五分钟,仅用空气,就能把生铁水炼成钢水,这是一项多么伟大的创举! 第157章 姑塘水师基地 长江流域水网纵横,湖、河、浜、汊星罗棋布,长江更一条贯通东西的交通大动脉。 太平军攻克金陵、西征,全靠水营掌握制江权,以快速运兵、运送辎重、配合陆营机动。 太平军水营战船虽系民船,但战船数量多。清军绿营水师怯敌如虎,数量又少。故这一时期,太平军水营占上风,西征军长驱直入,从江西一直打到湖北、湘北。 1853年初,在湖南湘乡老家守孝的曾国藩开始办理团练。所谓团练,是正规军之外的民间武装。曾国藩眼光老辣,仿戚家军创制新军,是为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湘军。 自筹建湘军之初,曾国藩便十分重视水师建设,也非常重视水战。他认为,与太平军作战,“必以焚贼船为第一要着”。 湘军大将罗泽南则认为:“长江数千里,一帆可以上下,故东南征战,必恃水陆兼济。” 曾国藩从广东召募熟练工匠,购买洋铁炮,创制适合长江作战的长龙、快蟹、三版等新式战船。又召来杨载福、彭玉麟两员水师大将,日夜操练水师。 史载,到1854年4月,曾国藩已练成水师十营五千人,战船五百艘,辎重船百余艘,洋炮五百余门。湘军水师操演得法,战船适合长江水情,战斗力相当强。 反观太平军这边,洪秀全、杨秀清都不重视水师建设。太平军水师仅为陆军附庸,沦为陆军的运输队。 因为男女别营制度,水营将士离心离德,不断叛逃。北殿大将张子朋虐待水营将士,激起水营哗变,只是其中一个缩影。 建设水师的重任,落在了吴捷身上。他将珍贵的右二军番号授予水师,把水师拔高到与陆军平起平坐的地位。 右二军目前有近两百艘木船,其中有十一艘西式战船,由洋人商船改造而成,三艘为风帆、混合动力,八艘为风帆动力。这十一艘新式战船,是右二军主力战舰,以“振兴舰”为旗舰,归右二军一师,主水战。 右二军二师主要装备洞庭湖民船,有一百来艘,都是华夏传统河湖帆船,载重在二十吨以下,主登陆作战。 右二军三师主要装备大运河漕船,载重二十吨至五十吨不等,船只笨重,抗风浪差,航速缓慢,数量不到五十艘,主航运。另有两艘红单船,主护航。 除了一师稍可对抗湘军水师,二师、三师都不是湘军水师的对手。 水师不同于陆军,底子薄,专业复杂,危险系数大,造船成本高。 然而,水师又是对敌作战的关键,必须加紧操练水师,加紧修造战船。 右二军的水师基地不在九江,而在九江东南二十里外的姑塘。姑塘位于鄱阳湖西北岸,扼守鄱阳湖水道,距鄱阳湖入江口仅十里远,地理位置紧要。 太平进据天京后,咸丰帝认为水师重要,令湖南、湖北、四川、江西等省设立船厂,修造战船,供清军作战。这几省盛产巨木,又得长江水利之便,可以修船战船。 江西的造船厂便设在姑塘,江西巡抚接到上谕后便开始日夜赶造战船。除此之外,江西腹地的商品大多通过鄱阳湖转运长江。清朝在姑塘设有钞关,对来往船只查验收税。 姑塘有造船厂,设施完善,鄱阳湖水深湖大,是一处理想的水师基地。这里离长江不近不远,既便于掩人耳目,遇事也可以迅速的调兵遣将。 1853年12月初,复兴会改革军制初步成效,立即从九江出兵。 左七军一师南下,占据南康府,截断姑塘清军陆上退路。右二军一师从长江绕湖口进入鄱阳湖,堵住清军水上陆路。 清军在姑塘只驻有一营绿营,另有一营水师,都不成体系,总人数在千人左右。绿营稍作抵抗,便作鸟兽散。 放在以往时,太平军往往合围不严,任其逃窜。但此次左七军与右二军配合紧密,进军神速,绿营大部都被包围,逃也逃不得,只好投降了事。清军造船厂的工匠更是大部全部被俘。 史潘西遴选绿营中的精壮力量,将其补入军队,其余遣往城门山铁矿做工。造船厂工匠则全部留用。 拿下姑塘后,吴捷故伎重演,与美法中兴公司签订合同,在此设立造船厂,挂牌美法中兴公司姑塘造船厂。 姑塘造船厂,实际上是右二军水师基地。这里除了造船厂,还有修船厂、水师学堂等其他机构。 造船厂相当一部分投资来自南康府的富绅。复兴会在土改中免征其农业生产资料以外的财产,令其投入工厂做股份。 吴捷视察完城门山铁矿后没多久,便走陆路前往姑塘,视察水师基地。 站在姑塘,可以望见十五里外的湖口城。右二军军长史潘西叹道: “湖口地处鄱阳湖与长江交汇处,又在九江腹背。要是咱们能拿下湖口,就能与九江连成一体,该有多好。只可惜,湖口守将周庭森是个草包。他守湖口,恐怕难以担此大任,咱们可得提前预作谋划。” 吴捷叹口气道:“能拿下湖口,这样最好。但九江、湖口太过重要,杨秀清不会把这两座城交给同一个人。周庭森守湖口,从另一个方面讲,对我们利大于弊。” 史潘西面露疑惑,连忙讨教吴捷,却听他说道: “周庭森是草包不假,他是草包,就方便我们上下其手。早年他担任我部将时,我派许渊辅佐周庭森,又派数员小将潜伏在周庭森军中,担任中级军官。如今,许渊已做到军帅,周庭森对他言听计从。 “若换一个精明的人,譬如原湖口守将黄文金,我们哪有机会在黄文金军中安插心腹?恐怕我们不仅不能在他军中安插心腹,还要被他猜忌,把我们的事情密报给洪秀全、杨秀全。” 史潘西恍然大悟。他既而向吴捷介绍,说水师学堂征用姑塘地主宅园作校园,即将开班,主设水战、驾驶、管轮、造船四科。师生主要来自水师官兵、造船厂工人、本地知识分子。 吴捷十分感兴趣,本地知识分子也愿意到水师学堂学习。窥一斑而知全豹,人心向背已知矣。 众人来到造船厂。清军造船厂只能生产传统老式木帆船,显然达不到吴捷和史潘西的期望。但美法中兴公司又刚刚起步,无力生产蒸汽轮机。 主持姑塘造船厂工作的人是李善兰,他是浙江海宁人,四十多岁。李善兰是徐寿在上海墨海书馆的同事,被徐寿邀请过来经理造船厂。 除了李善兰,二十出头的华蘅芳也来了姑塘。华蘅芳是徐寿的忘年交,也是徐寿同乡,江苏无锡人,曾和徐寿一起结伴前往上海墨海书馆学习西学。 上海墨海书馆的几个华人学者,都已成为复兴会员,且已担当大任。王瀚地位地尊,是执委会教育部长、****。徐寿是美法中兴公司总经理。李善兰是中兴公司下属姑塘造船厂经理,华蘅芳是姑塘造船厂副总工程师。 这几个人在华夏近代史上赫赫有名,或为思想家,或为科学家,或为教育家。如今,吴捷将他们招揽进复兴会,让他们在中兴公司担任要职,他们必将取得更大的成就。 姑塘造船厂总工程师名叫裴修德,是米国人,造船专家。 吴捷关心战船修造问题,问裴修德:“目前咱们建造蒸汽机船,存在什么问题?” 裴修德说:“主要是蒸汽机问题。以我们现有的能力,还靠不出蒸汽机。前面,我们在上海采购了二十台船用蒸汽机,动力在两百马力左右,可以安装在一千吨战船上。 “之前大军攻下姑塘,俘虏了十余艘已完工的大木船,二十来艘未完工的木船。其中有一艘大拖罟船,原本是用来作水师旗舰的,载重五百吨。我们试装了蒸汽机、明轮,前些日已经下水,这些天还在试航。” 吴捷大感兴趣,请李善兰下令拖罟船出航。 一员传令兵挥动令旗。很快的,拖罟船鸣笛示意,准备出航。蒸汽机起动慢,吴捷趁着船只起航的空当,把李善兰拉到一边,问起李善兰造船问题。 李善兰坦承,自己在造船方面并不精通,技术方面都倚重裴修德。好在裴修德与史潘西、唐约翰等相善,造船技术精湛,人品也好。自己更多的是把方向,落实吴捷指示。 比如,裴修德主张修大船,使用新式螺旋桨。李善兰觉得右二军平时都在长江上水战,敌人战船弱小,大船成本太高,不值得修。新式螺旋桨技术还不成熟,传动效率不如明轮,因此仍使用明轮驱动。 吴捷点点头,说道:“竟芳兄做得很好,就是这么个理。华夏要复兴,要自强,不能总靠外国人。他们技术精湛,经验丰富,技术方面是要听他们的。但也不能都由着他们,毕竟这土地是咱们华夏的,工厂也是咱们复兴会的。 “办事要求真务实,要结合华夏实际,不能好高骛远。咱们现在要倚重洋人,也要抓紧培养自己的工程师、工人,把洋人的本领学到手里。只要咱们一步一个脚印,一心为公,咱们的造船厂必能蒸蒸日上,造出能与洋舰媲美的战舰。” 竞芳是李善兰的字,他已经四十多岁,故吴捷敬称他为竞芳兄。 这时,拖罟船驶离码头,向鄱阳湖冲去。两只大明轮拨动着水面,激起朵朵水花。 第158章 农业讲习所 此时已是1854年1月,天寒地冻。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从不结冰的鄱阳湖,岸边也结了薄薄一层碎冰。 世界进入小冰河期,气候转冷,自然灾害不断。吴捷心中暗想,得抓紧推广耐寒高产作物,例如玉米、土豆、马铃薯等。 粮食问题始终困扰着天京,成为压倒天京太平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史载太平天国后期,皖北、江南一带久经战事,灾害连年,动不动就粮食绝收。就连特产丰富的江南一带,竟然也出现了惨绝人寰的饥荒。 天京陷落前,太平军仍有数十万大军。因为天京缺粮,各地太平军不愿解救天京。洪秀全屡屡诏令各军回援,各军均不奉诏。 江浙一带的太平军改去江西就食,准备在江西过冬后,再回救天京。 西北远征军回援天京,走到皖北一带,赤地千里,部队找不到吃的,重金难买粮谷,士卒溃散。 天京太平军无粮可吃,无力御敌。湘军重重围困天京,太平军千金难买一石粮。 洪秀全本人也只能吃“甜露”(一种野菜),最后因食用过多野草而病死。太平军眼睁睁地看着湘军攻入天京,无力守城。 湘军曾国荃部抢在秋收前攻克了天京。 这样的历史悲剧绝对不能重演。吴捷非常重视粮食问题,特别在执委会下设立粮食部,首任部长名叫张欣。 张欣是镇江人,地主出身,思想开明。吴捷镇守镇江期间,对百姓秋毫无犯,革除弊政,把公田平分给贫农。张欣受到触动,主动结交吴捷,加入复兴会。 此人不好名利,涉猎甚广,尤其敬佩东晋五柳先生陶渊明。在镇江做乡绅时,张欣和佃农们一起干农活,改良水稻种植技术,兴修水利,是个农业方面的实干家。 为配合土改工作,张欣受命创办了九江农业讲习所,一边培训农业骨干,一边试验培育农作物新品种。 农业讲习所离姑塘不远,吴捷离开姑塘,便直奔农业讲习所。 张欣正在亲自为学生上课,听闻吴捷过来,赶紧迎接过来。他知道吴捷非常重视农业技术推广问题,正要向吴捷汇报农业骨干培训情况。 吴捷却说:“我听说你有几亩试验田,准备试验农作物新品种,想过去看看。” 这大冬天的,哪能试验什么农作物新品种?会长不会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吧。 张欣有些哭笑不得,说:“11月初,咱们一开完复兴会代表大会,我便谨遵会长指示,开始筹建农业讲习所,弄了块试验田。可这时间毕竟太晚了,今年冬天又格外冷,实在没法种作物。 “这不,我只抢种了一小块冬小麦,一小块土豆。温度太低,会长指示我的玉米、红薯都没法种。至于会长说的杂交水稻,我还在寻找老农研究,至今仍未得要领。” 吴捷忍不住叹口气。他脑袋里有很多现代农业增产技术,可都没法跟张欣说。 譬如,大棚技术。大棚技术要求大量使用透光材料,可在1853年,华夏唯一可生产的透光材料便是玻璃。可玻璃生产成本高昂,根本不可能用于蔬菜大棚。 再如,化肥技术。化肥可以大量增加农作量产量,是现代农业的重要基础。在1853年,西方科学家已在实验室里发明了磷肥和钾肥,却一直无法大规模工业化生产。 化肥工业化生产技术,是一战前的德国化学家哈伯与博施联合发明的。以当前九江一穷二白的现状,是毫无可能生产化肥的。 唯一可行的,便是推广高产农作物,譬如土豆、红薯、玉米。另外,稻米一直是南方人喜欢的主食,还应研究杂交水稻,扩大水稻产量。 吴捷说:“张大哥,你应该也注意到了,这些年华夏气候转冷,自然灾害不断,不是旱便是涝。这样一来,粮食产量势必要减少。咱们要未雨绸缪,提前扩大粮食产量。这样的话,非推广高产作物不可。” 张欣犹疑道:“会长,江西与苏南一样,都归两江总督管。这里的饮食习惯也和苏南一样,人们喜食大米,不喜欢土豆、红薯、玉米这样的杂粮。 “况且,江西一向盛产稻米,是清朝的粮赋重地,每年都要上缴大量粮赋到燕京。咱们想在江西推广土豆、红薯、玉米,老百姓恐怕不会理解,有难度呀。 “尤其是土豆,虽然产量大,对土壤要求不高,但容易发生疫病,不容易保存。一旦有疫病,就会绝收。一旦保存不恰当,就会病变,人吃了会中毒。” 张欣说的是实情。大米是江南人的主食。就士绅阶层而言,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吃杂粮的。 但吴捷也有反驳他的理由,他说:“张大哥,你的话只说对了一半。江西是鱼米之乡,每年稻米产量很高,需要输供燕京,这句话确实不假。但普通老百姓有几家能够一年到头吃大米?穷人到了年底,不还要饿肚子? “有钱人可以顿顿吃白米饭,咱们是复兴会干部,也能顿顿吃白米饭。但我听说,这几年江西粮产量在下降,不少地主开始从佃农手中收回土地,自己亲自耕种了。因此呀,推广高产粮作物确有必要。” 想不到,会长百忙之中,还调查得这么仔细,知道地主收回土地的事。张欣暗自佩服,但吴捷接下来教他的土豆种植技术,他可是第一次听说: 播种前,将土豆放在温暖阳光下照射,促进土豆发芽。土豆发芽后,剔除其中的病薯、烂薯,选用健康、饱满的土豆,用刀切成块,每块留一到两个芽眼。 使用大蒜泥、滑石粉制成消毒溶剂,将土豆块浸泡在消毒溶剂中一天,促进土豆块刀伤整合。同时,土豆块埋入地下后,可以防止病虫害。 选择合适的时机,将土豆块埋入土壤中,按照平时种植方法护理土豆。 为大量保存土豆,可以将其制成土豆粉条,也可以将其进入沙土中,长期保存。 张欣问:“会长,大蒜泥也能防土豆病虫害?” 大蒜泥并不能防病毒害。只是大蒜泥中含有大蒜素,大蒜素可以起到广谱杀菌消毒作用。 吴捷不便向他解释,只是告诫他说:“是的。大蒜泥可以土豆防病虫害,对于人体也能预防疾病的作用。今后咱们也要大量推广种植大蒜。” 张欣早就听说吴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既然他已经给出了明确的土豆种植技术,张欣也不妨试试。至于杂交水稻,他却并无思路。他说: “会长所言,使用大蒜泥为切块土豆消毒,确实别出心裁,值得一试。等一开春,我就再补种一批土豆,和这批已经种下的土豆做对比试验。 “至于杂交水稻,我国先民已有论述。但杂交水稻有个最大的问题,第一代产量会增加,到了第二代,产量反而会大量减少。因此,先民无法推广杂交水稻。不知会长有何妙见?” 这样专业的问题,也难不倒吴捷。他说: “先民杂交水稻不成功,主要因为水稻是一种自花授粉作物,雌花和雄花在同一个花朵上。因为这种缘故,水稻的自花授粉早于异花授粉,所以不能实现异交,只能借助人工授粉。 “杂交水稻的关键,在于寻找雄性不育的水稻。雄性不育水稻,是指雄花发育不正常的水稻。这种水稻不能自花授粉,只能借助外来水稻授粉,得到的种子就是杂交水稻种子。 “好的杂交水稻,雄性不育水稻与外来水稻应当相隔足够远,差距足够大,以便培育出上好的杂交水稻种子。若有条件,咱们可以去广东、海南、福建等外省寻找野生雄性不育水稻,与本地水稻杂交,得到种子。 “现在,咱们条件有限,也难以出省寻找野生雄性不育稻。咱们可以在九江附近寻找野生雄性不育稻,再与本地正常水稻杂交,得到第一代杂交水稻种子。 “这是一项耗时长久的工程,丝毫着急不得。一株杂交水稻,只能得几十粒种子。一年两季,也只能得上千粒种子。但一旦试制成功,杂交水稻的产量将是现有水稻的两倍多,足以解决老百姓吃饭问题。” 张欣本来对杂交水稻半信半疑。听过吴捷的话,才知道吴捷深知水稻习性,连自花授粉都知道。杂交水稻产量巨大,前景诱人,张欣深受鼓舞,决心尽心尽力试制杂交水稻。 第159章 白鹿镇公审恶霸 吴捷最关心的,还是土改问题。他这天轻车简从,准备到南康府调研土改工作。 前一晚,他留在农业讲习所,亲自为学员讲授土豆种植技术,现场演示制作土豆消毒剂。上完课,吴捷又和粮食部长张欣聊到很晚,很晚才睡下。 早上醒来后,吴捷晕沉沉的,却怎么也睡不着,只好起床洗漱。 沈骏见吴捷状态不佳,外面天气又冷,便劝吴捷休息一天再动身。 这沈骏是近卫团一营一连连长。此次吴捷出巡,沈骏带了一排战士护卫吴捷。 吴捷不肯,执意要去南康府。 沈骏无奈,便从农业讲习所借了牛车、被子。 吴捷嫌牛车走得慢,坚持要骑马。他喝了碗热腾腾的姜茶,顿时感到精神大振,骑马直奔南康府而去。 路过一个名叫白鹿镇的地方,众人看见镇上有上千个百姓在集会。一打听,原来镇上正在举办公审大会。 吴捷来了兴趣,停马来到公审大会现场。老百姓们见吴捷等人身着太平军军装,自觉给他们让出一条道路。 这原是白鹿镇群众看戏的地方。戏台上,一个五花大绑的土财主衣着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旁边站了一队太平军士兵,吴捷并不认识他们。 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是白鹿镇民兵营的人。当中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军官,正是白鹿镇民兵营营长。 吴捷并不认识那青年军官,问沈骏,沈骏离得远,也看不清他到底是谁。白鹿镇属于南康府,是左七军一师的地盘。这民兵营长,必是一师师长徐琛的属下了。 民兵营长注意到吴捷等人,正要过来问候,却见吴捷摆摆手,示意他继续。 只听那民兵营长说道:“父老乡亲们,台上这个罪大恶极的地主,正是咱们白鹿镇的恶霸马龙。他身为白鹿镇粮长对上勾结官府,对下欺压百姓,自己有三百亩良田,却不肯纳一斗粮,反而把自己的田赋转到贫民上。 “天军进驻白鹿镇,把他的田地分给各位乡亲父老。他表面服从,暗地里使阴招,纠集鄱阳湖船匪袭击土改工作队。我们天军可不是好招惹的,三下五除二就击溃了鄱阳湖船匪。 “今天,我们在此公审这个姓马的。大家若有冤屈,尽管都说出来。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要为土改工作队的兄弟报仇,也要为乡亲们作主,让这个姓马的血债血偿!” 民兵营长杀气腾腾,必欲杀之而后快。但百姓反应冷淡。民兵营长白吆喝了一场,也不见百姓上台诉苦。 老百姓足有上千人,又冒着严寒,把戏台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白鹿镇是个大镇,又濒临着鄱阳湖,特产丰富,老百姓也多,足有两三千口人。 这次公审大会,来了一千多个老百姓。可见老百姓们们对此次公审大会还是很热情的。看他们咬牙切齿的样子,明显对这个粮长憎恨已久。 为什么不敢公开揭露恶霸恶行呢?恐怕是心有顾虑。果然不如所料,吴捷一问身旁的老百姓,他们见吴捷是个太平军高官,七嘴八舌地向他诉起苦来: “大帅有所不知,这粮长名叫马龙,是白鹿一霸。他仗着自己的哥哥在绿营做官,在本地为非作歹,罪恶多端。” “非是小的们不愿揭露他,只因马龙族人甚多,黑道白道通吃。天军在白鹿镇为大伙分田时,马龙就敢招揽鄱阳湖里的船匪,还敢袭击土改工作队员。若我们揭露他,惹怒了他,日后他哥哥回来找我们算账,我们哪能对付了他呢?” “马龙作恶多端,杀了他固然大快人心。但他有很多族人,长子也成年了。天军杀了马龙,他儿子、族人不敢找天军报仇,恐怕要拿我们老百姓撒气呀。” “对对对。这位大帅,干脆咱们斩根除根,把他们全族杀光,一个不留。”说话的人是一个中年贫农,衣服破破烂烂。 立马有个老学究反驳他道:“不妥不妥。刑者,慎也。朝廷杀人既要刑部审核,又要皇上亲自御笔勾决。咱们杀马龙一人就行了,不能株连无辜。” 那贫农不服气了,说道:“嘿!你这老先生,不长记性吗?现在天军说了算。天军给咱们分田,咱们要听天军的话,怎么还能惦记着清朝的皇上呢?” 老学究不服气了,说道:“天军为咱们老百姓作主,这是极好的事。万一天军走了呢?天军走了后,清军杀回来,清算咱们,咱们手无寸铁,怎么办?” 那贫农默然不语。 几个月前,赖汉英率领太平军西征军坐船经湖口进入鄱阳湖,直奔南昌而去。路过南康府时,当地会党活捉了南康知府,献城给太平军。 赖汉英开仓放粮,分了不少官粮给老百姓,受到老百姓拥戴。但他志在南昌,并未留兵驻守南康。后来,赖汉英自南昌撤围,南康府重回清军手中。清军以通匪为名,诛戮了好些会党。 这个左七军,会不会和西征军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起呢? 老百姓心里有顾虑,这也不能怪罪他们。他们都是小农出身,思想觉悟不高,不能指望他们主动起来抗争。还得靠复兴会把他们组织起来,这个马龙还是有必要杀的,至于他的族人,当然不能动,不能诛连太广。 老百姓不敢公开揭露马龙恶行,民兵营长在台上干着急,一直在鼓励老百姓。吴捷看着着急,正要上台鼓动,却只听刚才那个中年贫农喊道: “营长大人,我有话要说。” 那民兵营长像抓到了救星一样,满脸堆笑,派人把贫农接上台,说:“这位老乡,你喊我营长就行了,不要加大人两字。咱们天军是为老乡作主的,大家彼此平等,不分大人小人。我以前也是贫民,你喊我大人,让我感到生分了。” 中年贫农惊奇地说:“营长大人,不对,营长。您以前也是贫农?真的?哦,那我也是贫农,若加入天军,是不是也能做个营长。” 民兵营长哈哈大笑,说道:“咱天军不看出身。只要你一心为百姓,只要你打仗勇猛,别说是营长,就是团长、师长也做得。” 中年贫农备受鼓舞,说道:“各位老乡,我先打个头。我是马龙家的佃户,今年夏天,天军西征军路过南康府,宣布免除今年的田租。天军一走,马龙不仅正常收取粮租,还借口城池残破,粮仓亏空,要加收三成租赋。 “小的不服,和粮丁理论了几句,粮丁穷凶极恶,把小的打了一顿。老乡们想一想,咱们的粮租已有六成了,加收三成粮租,就是七成八,近八成粮租,还让咱们活不活了?” 民兵营长马上在一旁补刀,说道:“马龙一天也不劳作,整天在镇子上作威作福,却要收咱们近八成租赋。这是要饿死我们呀!是可忍孰不可忍!” 底下果然群情激愤。立马有人接着回应: “去年,马龙征调百姓服徭役,到府城修葺城墙。我家儿子服徭役期间病死,我夫妻两个多次去找马龙,马龙拒不接见,还放恶犬驱赶我们。马龙,你好狠的心!我去官府鸣冤,狗官与马龙狼狈为奸,反而诬蔑我无理取闹。” 上一个人还没说完,一个辫子花白的小老头抢上台来,喊道:“谁有我冤屈!我家黄花大闺女,被马龙看上,要收她为妾。我夫妻一直不肯应允这门亲事。前年,马龙趁我家粮缺,送来几石粮食作聘礼,又威胁其他人不得娶我家闺女。 “我们夫妻两个被猪油蒙了心,为了几石粮食把闺女嫁了过去。那马家大媳妇十分厉害,百般嫉妒整治我家闺女,她在马家连个下人都不如。 “不到两年,我闺女就死在了马家,姓马的连口棺材都不给。她才十八岁呀,还不如马家一条狗、一头牛。姓马的,老子跟你不共戴天!” 旁人说,这老头看起来苍老,其实才四十多。他儿子早夭,就剩一个闺女,本来还指望她养老呢,却被马龙害死。 老头手里攥着一根木棍,说完就死命抽打马龙。那马龙嘴里堵着破布团,还在拼命躲闪。 早有一个年轻的太平军战士气愤不过,一脚踹倒了马龙。 老百姓们早就恨透了马龙,十来个百姓一窝蜂挤上戏台,对马龙拳打脚踢。 过了一刻钟,马龙已经血肉模糊,不知是死是活。 群众的情绪调动起来了,吴捷忍不住走上台来,制止住大家,说道: “父老乡亲们,马龙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大家请放心,我们左七军将长驻在南康府,将永远和乡亲们在一起。若有地主胆敢反对咱们,咱们一定派出大军坚决镇压,决不姑息他们。 “鄱阳湖上的匪帮惯于欺压百姓,等土改完成,我一定派出大军剿灭他们。大家请放心,在咱们左七军治下,一定会让大家安居乐业,人人有田耕,人人吃饱穿暖。” 吴捷向民兵营长使个眼色,那营长十分乖巧,上前说道:“马龙罪不容诛,经公审大会判决,我宣布,判处马龙死刑,立即执行!” 两名太平军士兵上前,一名把马龙扶着跪起,另一名挥舞明晃晃的大刀,刀起头落。 对此血腥场面,老百姓不仅不害怕,反而拍手称快。 第160章 土改 公审大会后,吴捷留下民兵营长,向他询问白鹿镇土改进展情况。 民兵营长名叫张海涛,湖南永明人,是一师二团四营营长,奉命驻守白鹿镇,负责主持白鹿镇土改工作。 吴捷见张海涛应答得体,在公审大会上表现灵活,对他印象很好。 据张海涛讲,白鹿镇是个大镇,属下有十二个村庄。它濒临鄱阳湖,有一处水陆码头,经常有船队在此停船歇息。此地情况有些繁杂,既有农民、地主,也有船民、渔民。 四营原有一百三十人,经过前期动员、招募,招到一百名新兵。尽管工作人手不够,白鹿镇的土改工作已进行了一半。 内陆七个村子都是小村子,土地结构简单。四营利用两个月时间,完成了内陆七个小村的土改。剩下还有五个村子,都濒临鄱阳湖,土地结构相对复杂,又面临鄱阳湖匪帮的袭扰,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尤其是白鹿镇本级,人口近两千人,仅划分阶级成分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吴捷忍不住问张海涛:“现在已是1月了,最好抢在3月份开春前把土地分掉,让百姓种上自己的土地。能完成吗?” 张海涛想了想,镇定地说:“有把握。土改工作就怕百姓不理解、不支持,有百姓支持,工作就好开展多了。今天的公审大会大快人心,砍了恶霸马龙的头,百姓积极性一下子就调动起来了。” 吴捷微微一笑,他不喜欢听这种虚话,直接单刀直入,问道:“划分阶级、丈量土地,这两项工作是土改的难点。你准备怎么做,能在两个月内完成土改?” 张海涛略微有些紧张,他不敢隐瞒吴捷,说道:“会长,时间实在太紧张,从12月初开始土改,3月初要完成土改,满打满算只有四个月时间。我们的人手不够,部队里有很多新兵,实在忙不过来。” 看吴捷并无责备他的意思,张海涛才继续小声说道:“划分阶级、丈量土地,我们是结合着一起搞的。具体来说,就是从县城拿到鱼鳞册,再从粮长家里找到粮册,两相比对,得出大致的田亩、人口数量,再计算分田方案。” 听过张海涛的办法,吴捷才发起火来:“大致大致,简直是胡闹!平均地权这样重要的事,怎么能靠官府的鱼鳞册、粮长家的粮册?我问你,南康府的鱼鳞册,是哪一年造册?粮长家的粮册,准确不准确?” 张海涛小心赔着罪,说道:“鱼鳞册是道光十八年的,虽然不够准确,但大致也能描画现在的土地状况。粮长家的黄册造于前年,除了粮长、粮长亲友家的土地情况统计不准,其他土地还算准确。” 吴捷本想责备张海涛,但转念一想,自己确实要求太高了。时间太紧,四个月时间完成土改,对张海涛来说,确有难度。人手又太少,左七军本来就缺编严重,还要抽兵去支援姑塘水师基地,还要执行剿匪、办学校等其他任务。 张海涛能办成这样,确实也很不容易了。况且,道光十八年,也就是1838年,离现在只有十五年时间,人口、土地变动不大,官府的鱼鳞册还是可信的。 吴捷转而说道:“你这样做呢,灵活机变,能够按时完成土改任务,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且问你,是不是大家都在这样办?” 张海涛吱吱唔唔不敢说。吴捷一会儿批评他,一会儿又夸他,现在又要套他的话,让他颇有些不知所措。 吴捷却说:“张海涛,你是复兴会员,可不能对组织说瞎话。我下来调研土改工作,就是想了解真实情况,你要对组织负责,讲真话,办实事。” 张海涛见吴捷说得恳切,只好说道:“小人不敢隐瞒会长。我们一师搞土改,确实在按这个办法来搞。但经过实验,发现这样效率最高,偏差也能接受。” 吴捷心里有了底,继续问:“贫民、中家、富家、地主阶级怎么划分?按这种方法分地,粮长家的、粮长亲友家的土地大概会空出来吧。” 张海涛干脆全坦白了,说道:“上面说了,反正土地要全部平分,只区分农民、地主。人均持有田地五亩以上者,皆为地主,其余为农民。 “划分阶级呢,要等到分完田以后,让百姓主动上报,再由民兵营、民兵连核查。地主是必须核查的,与鱼鳞册、粮册不符的,也要重新核查。 “空出来的土地,主要留作民兵营、民兵连备用。将来若有流民,若有战士受伤退伍,可以把多出来的土地分给他们。我们的工作,主要是核对人口。因为分田是按人口多寡分的,难免会有百姓虚报人口。” 吴捷总算弄明白了。 当年建国后土改,全国兵强马壮、干部完备,尚要花费半年功夫才能完成一地的土改。 左七军将士们能在四个月内完成土改,充分创造土办法、土智慧,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创举。 吴捷不好批评张海涛,勉励他道:“你们虽然变通了土改办法,但目标是一致的,任务也是能够完成的。接下来,你们不能放松,得把剩下的硬骨头啃掉,在3月前完成白鹿镇土改工作。 “记得有几个要点。一要力保公平,百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能厚此薄彼。二要稳住地主,不能株连太广。一般情况下,只诛首恶,只没收地主的田地、耕牛、耕具、铁具等。 “三要善后修正。若后期有分配不公、隐匿财产人口等问题,要及时修正完善。四要保持稳定。商人、手工业者等其他阶层暂不要动,防止社会动荡。” 张海涛点点头,把吴捷的叮嘱记在心底。 吃过午饭,张海涛陪吴捷视察民兵营、镇公学。 白鹿镇民兵营夺恶霸马龙的宅邸为营部,镇公学则以寺庙为校舍。 马龙作为一方恶霸,宅邸十分阔大,足够三四百人居住。太平军士兵都出身社会底层,对住宿也不讲究,往往一个排睡一间大通铺。 营部人都出去忙土改了,只留了三十多号人。门口进进出出,有前面各村过来领土地证的,也有过来抄录粮册的,十分繁忙。 一切忙而不乱,忙而有序。吴捷十分满意,问张海涛:“海涛,你是一师二团四营营长,又是白鹿镇民兵营营长。我且问你,你分得清这里面的奥妙吗?” 张海涛怔了一下,说道:“民兵营偏重民政,四营偏重军事。民兵营属于白鹿镇,四营属于复兴会。” 吴捷哈哈大笑,对张海涛刮目相看。这是个人才,值得重用。他拍了拍张海涛的脑袋,说道: “总结得很到位。你现在是四营营长,等完成土改,就得把民兵营长的位置让出来。你有什么想法?准备怎么平稳交接?” 张海涛说:“前面七个已经完成土改的村庄,村民要保卫土改成果,对民兵连事务十分踊跃,自己推选本村人,成立民兵连。我们没有往村庄派出兵力,他们照样把村子管得很好,遇到事情就往营部请示报告。 “白鹿镇的民兵营,要管理十二个民兵连,职责重大,不能全部交给本地人。我准备按照土改指导手册上所说,从营中挑选几个年纪大的、有文化的、受过伤不宜服役的老兵,担任民兵营的骨干,再积极从本地人中发展复兴会员,组成民兵营。” 吴捷点点头,在民兵营、连问题上,张海涛还是能够严格执行复兴会总部指示的。他问: “民兵营、民兵连的建设还是要重视的。我们的要求是,把支部建在村一级。现在民兵连里会员都很少,甚至一个都没有。你们要积极从村里发掘积极分子,从民兵连里发展会员,争取迟早把复兴会支部建立起来。” 吴捷等人又参观了镇公学。 镇公学刚成立不久,老师既有私塾先生,也有左七军军官,既为幼儿上课,也为成人扫盲,白天上课,夜晚亦组织夜校。授课内容既包括识字、语文、算术等基本课,也宣传土改政策,培训民兵连积极分子。 但一切都处于草创阶段,显得十分粗糙简陋。吴捷略微看了下镇公学。现在是白天,共有两个大教室。这教室取自寺庙里的大殿,讲台后面还有佛像,显得颇为滑稽。 一个大教室里,一个老学究正在组织识字,学生既有幼儿,也有大人,课堂秩序颇显混乱。吴捷有些不耐烦,指示张海涛把佛像移走,把教室布置得庄重些。 另一个大教室里,一个在左七军军官正在为民兵连骨干培训,教他们如何组织连队,如何开展训练。 时近傍晚,吴捷本想赶往南康府,但身体颇感不适。他是特战连长出身,身体一直健壮得很。最近,他来回在各地奔波,又冒着严寒天气骑马,受了风寒。 早上从农业讲习所出门时,吴捷便有些不适。他只好留在白鹿镇,准备睡一晚后再去南康府。 第161章 自制大蒜素 第二天,吴捷醒来,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他只感觉额头烫得厉害,头脑也晕沉沉的,四肢酸软乏力,又流起了鼻涕。这是感冒发烧的典型症状。 自从穿越以来,吴捷很少生病,也很少像这样病来如山倒。他一向身强力壮,很少头疼发烧。没想到,受了一点风寒,就病成了这样。 最近一段时间,吴捷连续到各地视察,又要亲自参与各项重大建设,每天晚上只能睡五六个小时,身体确实吃不消了。 民兵营长张海涛和近卫团一连连长沈骏不敢怠慢,飞马向九江总部、南康府求助。 一师师部驻南康府,师长徐琛去德安前线了。倒是民政部副部长朱启明在南康巡视土改工作。 朱启明兼任卫生部长,原是九江一带的红钱会会长。他医术精湛,以行医为掩护,四处联络会众,在九江民间很有威信。 去年初,吴捷领军路过九江,将朱启明发展为复兴会员。后来,左七军东下金陵,朱启明留在九江开展活动,暗中标记地形要点,统计各地人口、土地。 此次左七军、右二军移防九江,在很短时间内扎下根来,朱启明功劳很大。故吴捷钦命他为民政部副部长,佐助邹世安管理民政事务。 又因朱启明医术精湛,吴捷令他为卫生部长,令不列颠人佛来明担任卫生部副部长。 佛来明毕业于不列颠圣玛利亚医学院,是一位医学博士,本是唐约翰仁和洋行船队的随船医生。唐约翰见他热爱医学,同情中国百姓,便将他发展为复兴会员。 佛来明一直在九江总部主持卫生部工作。说是卫生部,其实只有十来个中医郎中、军医,一切简陋得很。 朱启明和佛来明很快便来到了白鹿镇。 朱启明在南康府,离得近,先到白鹿镇。他以柳树根、姜黄、柴胡为原料,开了个中药方子。 以前,吴捷不相信中医,几乎从来不吃中药。十九世纪的华夏,条件简陋,抗生素等均未发明,他也只能乖乖服用朱启明煎好的中药。 中药甚苦,见效也慢。吴捷喝下后,到傍晚依然不见好转。 晚饭时,吴捷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喝了些稀粥。 这时候,佛来明来了。 他是不列颠圣马利亚医学院的高才生,是个不折不扣的“西医”。吴捷对他甚是期待。 谁知,佛来明看过朱启明的中药方子,表示认可,却也没有其他好办法。他主张给吴捷注射马非,以消炎镇痛。 马非是鸦片的提纯物,也是一种毒品,虽然具有很好的镇痛作用,但很容易上瘾。 吴捷一直迷信西医,听过佛来明的话,顿时大感失望。 其实,在十九世纪之前,世界各地的医学基本都一样,主要靠传统经验治病,药品也都来自自然界的动植物中。 当时的西医中,有臭名昭著的放血疗法、巫术、痢疾疗法等,相比中医要差劲多了。 中医历史悠久,博大精深。直至今天,传统中医在医学领域仍然占有一席之地,针灸更是走出国门,在全世界开花结果。 进入十九世纪,西方各个领域科技开始勃发,西医有了初步发展,赶在了中医前面。 譬如朱启明开出的药方中含有柳树皮。当时,中医、西医都使用柳树皮作退烧药。 中医一直不知道柳树皮治疗发烧的有效成分是什么,也没想过要提纯其中的有效成分。西医已经通过科学实验,确定柳树皮中可以退烧的有效成分是水杨酸,并提纯了水杨酸。 西方科学家逐渐从鸦片中提纯出马非,从金鸡纳树中提纯出奎宁,从柳树皮中提纯出水杨酸,从咖啡中提纯出咖啡因等,并将其用于治病。 显微镜的发明也帮助西方科学家了解到各种细菌,由此产生了消毒、护理等医学概念。 到了十九世纪后期,西方科技出现一波小高潮。西医也借着这波科技小高潮,发明了阿斯匹林、磺铵等现代药物,实现了批量化生产。而阿斯匹林正是在水杨酸的基础上发明的。 到1928年,不列颠人弗莱明发明青霉素,开创人工合成抗生素的先河,将人类平均寿命直接提高15岁。 至此,中医全面落后于西医,已成定局,再也无法追赶。 吴捷拒绝注射马非,宁愿使用朱启明开出的中医方子。柳树根含有水杨酸,姜黄中含有姜黄素(一种天然抗生素),都可以消炎退烧,只是含量比较低而已。 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提纯大蒜素的方法。反正闲着也无事,吴捷便让朱启明开展试验。 先取来一斤大蒜,祛除其中的霉变、破损者,将其洗净、捣碎,静置一个小时。 大蒜中含有大蒜素,大蒜被挤压、捣碎后,会生成大蒜素。 接下来,便是提纯大蒜素了。 取来三斤重的白酒。这白酒是江西底层百姓喜欢喝的土烧酒,度数在四五十度,纯度不高。加入生石灰,与白酒中的水分结合,祛除水分,提高酒精纯度。 同时,一边将白酒微微加热,祛除白酒中的醛类有毒物,加速生石灰吸水反应。 待生石灰沉淀过后,以木炭过滤酒精、熟石灰混合物,得到高纯度酒精。 再将大蒜泥倒入高纯度酒精中,搅拌、静置。大蒜素易溶于酒精,这样就得到一种简易的大蒜素制剂了。 大蒜素在极低浓度时即可抑制多种革兰氏阳性球菌和革兰氏阴性杆菌,对霉菌、病毒、原虫、蛲虫、大肠杆菌、痢疾杆菌抑制效果明显。 时至今日,大蒜素仍然广泛用于畜牧业生产中。 大蒜素虽然药效不如青霉素等抗生素,但却很容易制取。青霉素虽然效果显著,但极难制备。1928年,弗莱明发明青霉素,在实验室里加班加点提纯,一个月的产量只够一人一次使用。 二战时,英美两国不惜一切代价,总算发明了青霉素的工业生产办法。但那时青霉素产量极低,价格比黄金还要昂贵。青霉素真正普及,成为人人用得起的寻常药品,还得靠新中国的科学家们。 抗生素不止青霉素,还有红霉素、四环素等,都是现代医学的基础药物,也是现代家庭的常备药。但放在1854年初,根本不具备可行性。 譬如青霉素,若让复兴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佛来明制作实验室,也可能制作青霉素。但以这种方法制作的青霉素含量极低,附带有毒物质,根本不能用于药用。 倒是大蒜素简单易得,不失为一种简单实用的制取抗生素的方法。 吴捷自制大蒜素制剂成功,让佛来明使用注射针管为自己治病。朱启明、佛来明以为不可,认为土法制大蒜素不可靠,再三劝谏吴捷。 吴捷十分执拗,佛来明无奈,只好抽取十毫升大蒜素制剂,小心翼翼地注入吴捷体内。 睡觉前,吴捷病情好了许多。佛来明大受鼓舞,又为吴捷注射二十毫升大蒜素药液。 到了第二天早晨,吴捷身体痊愈,生龙活虎,与昨日截然不同。 朱启明、佛来明万般惊奇。他们两人一个是中医名手,一个是西医高才生,竟然不如吴捷这个门外汉。 看来,会长高深莫测,不仅雄才大略,而且学富五车,真是神一般的人物。 经此大病,吴捷决定好好指导朱启明、佛来明二人发展近代医学,制备现代药物。 往小了说,这可以减少部队伤亡,提高部队战斗力,甚至还可以卖药赚钱。 往大了说,可以发扬中医国粹,让中医搭上近代科学的顺风车,避免被西医踩在脚下。 出于实际,吴捷让卫生部优先发展两种药物:大蒜素和阿司匹林。 阿司匹林发明于十九世纪后期,是一种水杨酸衍生物,可以用于镇痛、退烧、消炎,用途很久,疗效很好。 工业合成阿司匹林是现代有机合成化学里面最简单、最基础的反应,相比制作青霉素可要简单多了。 大蒜素的制备方法,吴捷已经演示过了。他又详细介绍了阿司匹林的制备方法: 制作阿司匹林的原料主要有三种,水杨酸、醋酸酐、浓硫酸,其中浓硫酸作催化剂。 一、制作水杨酸。把大量的杨柳树叶碾碎,和酒精水溶液混合熬煮,便可得到水杨酸。酒精可用蒸馏酒代替。 为节省粮食,吴捷已经下令禁止使用大米、小麦酿酒。使用红薯等作物酿酒不在禁止之列。 二、制作浓硫酸。制作浓硫酸可使用铅室法,这种工艺发明于十八世纪初,在欧美已经成熟。美法中兴公司总工程师德崔柏便懂得铅室法。 三、制作醋酸酐。醋酸酐最难制取,吴捷决定采用醋酸钠和乙酰氯作原料制醋酸酐。醋酸钠不难制取,难的是乙酰氯。 乙酰氯可用二氯亚砜和羧酸制成。二氯亚砜由氯气和硫磺合成,而氯气可以用软锰矿和浓盐酸制备。 前面已经制备过浓硫酸。浓硫酸的制备很容易,沸点高于浓盐酸。因此,可用mannheim方法制备浓盐酸。即让食盐和浓硫酸反应,加强热,高沸点酸制低沸点酸,从而由浓硫酸制成浓盐酸。 至此,所有材料配齐,有望制作阿司匹林。 当前,卫生部一切处于草创阶段,当以制备大蒜素为主要生产目标。科研上,则应以阿司匹林为重点,先研究可行性,待条件成熟了再开展生产。 第162章 一师 徐琛本在前线视察军务,听闻吴捷生病,急忙催马来到白鹿镇。 吴捷已经痊愈,正在和朱启明、佛来明商量研制大蒜素、阿司匹林的事。 徐琛听不懂三人讲的话,一直在一边插不上话。 交待已毕,佛来明飞马返回九江。朱启明正要走,被吴捷拦下,问起朱启明土改的事来。 徐琛擅作主张,带一师变通执行复兴会总部的土改政策。他心里有鬼,正想脚底抹油,也被吴捷一把拦住。 朱启明想了想,说道:“我在前面先去了黄梅,又去了九江。总体感觉,二师的倪云鹏、三师的雷振邦,对土改政策理解比较到位,执行得比较坚决,效果也比较好。 “特别是雷振邦,孤军渡过长江,又要在小池口加筑城池,又要在黄梅执行土改,很不容易。雷振邦为人正直,嫉恶如仇,干工作也细致,黄梅的老百姓对三师很是拥护。 “至于二师的倪云鹏,除了分兵帮助中兴公司开矿设厂,也在瑞昌、德安开展了土改。倪云鹏年纪小,帮助二师工作的军参谋长卢波克又是洋兄弟。没想到,二师的土改搞得有模有样,出人意料。” 讲完一师、二师,朱启明打住了。三师抓土改工作不尽人意,与师长徐琛不重视有着莫大的关系。朱启明不便当面指责三师,故停住不讲。 吴捷有些不耐烦,明知故问道:“三师呢?三师土改怎么样?” 朱启明犹豫片刻,小心说道:“三师驻守南康府,地盘最大,有南康、都昌、建昌三座城池,又横跨了鄱阳湖,情况比较复杂,困难比较多。三师灵活机变,总体进度不差于一师、二师,唯独在执行土改政策上有变通,容易出现纰漏,后面要注意修正。” 朱启明虽是民政部副部长,但手下没兵,资历又浅,故不敢过多批评徐琛。 毕竟,徐琛资历老,既是左七军猛将,又是军政委员会委员,虽然职务不比朱启明高,手里的权力却比朱启明大。 徐琛感激地望了下朱启明,却听吴捷毫不客气,说道:“你这个徐琛,很不像话!还敢变通执行总部政策!一师、二师执行总部政策很彻底,丝毫不讲困难。怎么到了你三师这里,就要变通执行?最可气的是,你还自以为是,沾沾自喜,不向总部报告!我问你,你最近不抓土改,在忙什么?” 会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徐琛自恃是吴捷爱将,腆着脸说道:“会长,建昌紧临南昌。我得到情报,说清妖正在调兵遣将,正在准备反攻建昌。所以呢,就跑到建昌去侦察敌情了。” 吴捷在气头上,骂道:“你是一师之长,要分清轻重缓急。土改是当前最紧要的工作,你不抓土改,就坐不稳南康府,就建不成根据地。这样下去,一师就壮大不起来,你也成不了气候。你这是流寇作风!小农作风!你一师序列在二师、三师前面,如今却掉了头,掉在人家后面了。” 徐琛面红耳赤,大气也不敢出。吴捷不轻易骂人,若要骂人,必是人家犯了大错。 骂完之后,吴捷气消了大半,转而问道:“我让你一师到南康,是因为一师人马最多,你徐琛最善战,顶得南昌的清妖。我问你,南昌的清妖有什么动静?” 徐琛小心说道:“南昌城内外只有六七千绿营。江西巡抚正在策划收复南康府。” 吴捷笑笑,对清军不屑一顾。他说:“江西巡抚张芾是个无能之辈,前面赖汉英攻南昌,张芾全靠江忠源守卫南昌。江忠源虽然能征善战,可惜重打仗不重治军,手下兵马太少。 “胡以晄、罗大纲进攻庐州,手下都是虎狼之师,对庐州志在必得。咸丰加封江忠源为安徽巡抚,接连催促他去庐州上任。江忠源此番去庐州解围,听说只带了两千兵马。这一次,江忠源恐怕在劫难逃了。” 徐琛大喜,一时说漏了嘴:“看来,清妖想收复南康,纯粹是痴人说梦了。前几天,饶州府天地会联合当地窑户,邀请我们派兵占领饶州呢!” 这徐琛,南康府的土改还没完成,又想着吞下饶州府了。 吴捷瞪他一眼,说道:“土改意义重大,你是一师师长,必须把主要精力放在土改上。南康府的土改不完成,你就别想着饶州府。若是你还认不清形势,我就派个复兴委员过来,让他好好帮带帮带你。” 徐琛连忙讨饶,说道:“会长,我知错了,回去立马改正。” 要改正,怎么改呢?南康府不像瑞昌、黄梅,是个大地方,都昌县还在鄱阳湖另一面。以徐琛那点人马,让他主持土改确实有些困难。 吴捷叹口气,说道:“瑞昌、德安、黄梅都是小地方,倪云鹏、雷振邦都应付得住。九江一带,在复兴会眼皮底下,有左七军本级各直属部队在主抓,都不成问题。你这边,确实有难度呀。” 吴捷盯着徐琛,把他盯得很不自在,说道:“这样,我把邹世安调过来,让他帮你搞土改。” 邹世安长期担任吴捷的副手,如今在党内的职务是执委会民政部长,在军中职务是左七军复兴委员。 按照吴捷的规划,左七军为陆军,主导各地土改工作;右二军为水师,专心执行水战、登陆、运输、造船等任务,并不参与土改工作。 若让朱启明留在南康府,徐琛不一定听他的话。 邹世安是徐琛的顶头上司,徐琛焉敢不听? 朱启明笑笑,徐琛则无可奈何地说道:“会长派老邹过来,足见对我师的关爱。我一定谦虚向老邹取经,把南康府的土改工作抓到位。” 徐琛最早追随吴捷,两人有着过命的交情。 吴捷拍拍徐琛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作大将,冲锋陷阵一向没话说。但冲锋陷阵不过是匹夫之勇,换了别人也能干。你得做个帅才,既要能冲锋,也要能谋划,还要能组织民政。这样的话,你日后才能成为一方大员,像清朝的总督、巡抚那样威风。 “我让你驻守南康,也是有心栽培你。这里地方大,跨越鄱阳湖,又与南昌府接壤,没有两三脚功夫确实打理不好。我且问你,你一师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对于日后的战局,有何打算?” 这个问题,徐琛专门请教过参谋长高恬,就是预防吴捷提问的。他胸有成竹,侃侃而谈道: “我一师原有一千二百人,占领南康府后,大力招募壮丁,如今已有三千两百人。一团驻在都昌,二团随师部驻在南康府城,三团驻在建昌。 “将士们士气很高,有信心守住各地城池。目前,各部正在抓紧开展土改工作。等开春之后,我们准备重点开展几项工作,巩固土改成果、练兵、招募流民开恳荒田、联合水营打击鄱阳湖船匪、开矿、办被服厂……” 吴捷笑笑,打断了徐琛的话,说道:“你们胃口倒还不小,准备干这许多事。这开矿、办厂,还是交给中兴公司统一搞,你们做好配合。土改、练兵,是你们今后一段时间的中心工作,要抓紧办。” 徐琛连忙称是,接着说:“下步战局嘛,我们认为,太平军攻势凌厉,在两湖、安徽进展顺利。我们不妨大力经营江西,把江西营建为复兴会的地盘。而且江西境内清军很弱,只要咱们集中兵力,不难攻下南昌,然后江西传檄可定矣。” 1854年初,整个西征军都处于一种十分乐观的情绪状态。西征军轻取庐州、武昌等重镇,各地清军望风披靡。徐琛也蠢蠢欲动,想拿下南昌。 他不知道的是,湘军即将在湖南崛起。初起的湘军将爆发出惊人的战斗人,连败西征军,从长沙一直打到九江。 吴捷不便向他解释,冷冷地说道:“杨秀清派给我们的任务是固守九江,南康、瑞昌、德安、黄梅等都处于九江外围。我们占据这几座城池,目的仍是为了坚守九江。 “今后一年内,我军战略仍然固守为主,利用一年时间巩固土改成果,将南康、九江、黄梅等地牢牢攥入手里。你一师守南康府,责任很大,不要好高骛远,整天想着南昌、饶州。” 徐琛还要劝吴捷争取饶州,见吴捷态度冷淡,只好作罢。 九江城内,雲娘派人过来问候吴捷身体,督促吴捷回城。他这些天一直在外奔波,便准备起程回九江。 徐琛送吴捷回城,欲言又止。待吴捷上马,终于忍不住问道:“会长,听说天京方面洪秀全已经出了诏令,允许夫妻团聚,亦允许男女结婚了。” 吴捷一愣,继而笑道:“你看上谁了?我帮你提亲。” 徐琛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她是建昌县人,乡绅家的闺女。” 吴捷笑道:“这是好事呀。咱们复兴会也出政策了,允许营以上干部结婚。你回头向组织部、民政部提出结婚申请,我要有空,就过来喝你的喜酒。” 徐琛不好意思地笑笑,继而说道:“我跟会长说下就行了,还要跟组织部、民政部说吗?” 吴捷故意瞪他一下,说道:“你是高级干部,结婚要经过组织部审核、批准,还要去民政部履行手续。今后你一师军官结婚,照样要师政工部审核、批准。我先走了,回头我给你备份好礼。” 第163章 公学 吴捷和朱启明结伴返回九江。 这些天来,他先后视察了城门山铁矿、姑塘水师基地、农业讲习所、白鹿镇,对各方面的工作总体满意。 虽说一师在南康府的土改打了折扣,却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能过分责备他们。 倒是教育问题,利在千秋,令吴捷一直放心不下。 四所学堂是复兴会重点建设的,由总部主抓,期望尽快培养出实用人才,总体进展顺利。 水师学堂刚刚筹建,挂在姑塘造船厂名下,尚未开课,好在报名情况良好,师资也可以。 陆军学堂以原左七军教导队为底子,由左七军军长冯桂芳亲自主抓,开展得有色有色。 复兴学堂以培训复兴会干部为主要目的,为此投入大量财力物力。李珊元具体筹建复兴学堂,精力过人,复兴学堂初具雏形。 实务学堂主要培养各类实务人才,挂在美法中兴公司(简称中兴公司)名下,学科最多,规模最大。中兴公司财力雄厚,人才济济,对实务学堂投入很大。 事实上,很多中兴公司工程师便是实务学堂的教师。很多公司员工便是学堂学生。 四所学堂均采用军事化管理,是复兴会的大学学校,由复兴会总部直接管理。 除了四所学堂,便是散布在各村、镇、县城的公学。 这些公学的教学质量,就难以保证了。公学由民兵营统一管理,民兵连具体落实。很多地方尚未完成土改,民兵连尚未建立起来,这些地方的公学也就无从谈起。 从白鹿镇公学的情况看,不少公学组织潦草,效果不尽人意。由白鹿镇一地,可见各地公学之现状。 这也不能急于求成。四所大学是复兴会总部亲自抓建的,各地公学则主要由民兵营抓建。民兵营搞土改还忙不完呢,哪有多余的精力搞教育呢? 朱启明提醒吴捷,教育部长王瀚在九江城外狮子山附近建了个模范公学,不妨过去参观参观。 吴捷来了兴趣,便打发人回报九江城,告诉雲娘自己先去狮子山模范公学,预计明天才能回九江城。 于是,一行人在白鹿镇吃过午饭,又骑马向狮子山开去。 白鹿镇位于鄱阳湖西岸、庐山东侧,狮子山位于庐山西侧。从白鹿镇到狮子山,需要绕过庐山。 吴捷大病初愈,也不着急骑快马,晃晃悠悠地骑向庐山。他们先向北走,在庐山北麓抄近道绕过庐山,直往狮子山而去。 等到了狮子山模范公学,时间已是傍晚。公学晚上有夜校课程,来了不少过来听课的人。 果然是模范公学,看学生听课的盛况,可见这所公学还是很受欢迎的。 校长得信,过来迎接吴捷等人,招待他们吃了碗面。 他自我介绍,说自己原是九江县的“训导”。 在清朝,设有学官系统,主管一省教育、科举等事务。省一级,学官叫“学政”,又称“学台”。县一级,学官叫“教谕”,“训导”是“教谕”的副手。 学官自成系统,是不折不扣的清水衙门,日子过得相当清苦。 那校长四十来岁,脑袋还算灵光,言行举止十分得体。 他介绍说,狮子山模范公学主要招收猴子山煤矿矿工子弟。因为有煤矿补贴公学,所以学校经费倒还充足。 学校的老师主要来自县官学里精通文墨的学生。另外,左七军的将士、煤矿里的工程师都会定期过来上课。 部队过来讲课,主要是宣传复兴会的政策,从师生中发现优秀苗子。 煤矿工程师过来授课,主要是讲授医学常识、煤炭生产常识等拓展知识。 公学分为小学、中学,小学学制五年,中学学制两年。 小学为义务教育,由民兵连筹建、管理。主要教授语文、算术、体育等基础基础课程,传统四书五经全部废除,改用教育部编写的新式教材。所有七至十二岁的幼童,不分男女,都必须上学,家长不得阻拦。 为鼓励幼儿过来上课,学校提供一顿免费午餐。 在当时,能上得起私塾的幼童少之又少,造成很高的文盲率。为扫除文盲,教育部特意规定,七至十八岁的青少年均可过来上课。 中学为升级教育,学制两年,由民兵营筹建、管理。除继续学习语文、算术外,学校还将开设医学、英语、农业、物理、化学、军事等其他实用学科。 升级教育顾名思义,乃是义务教育的升级。只有在前五年学习中的佼佼者,才能经过小学毕业考试,升入中学。 小学、中学均要接受军事训练,以队列、体育为主,着重培养孩子的纪律意识,健强青少年体魄。 完成两年升级教育后,其中的成绩优异者,可以通过中学毕业考试,进入复兴学堂、陆军学堂、水师学堂、实务学堂四所大学。 学生从四所大学毕业后,可进入复兴会各级军政部门工作。 通过小学、中学,考入大学,进而成为复兴会干部,这将是复兴会选用人才的重要依据。 复兴会还从部队、工厂中选拔苗子,送入大学培训。 吴捷希望通过公学-大学教育,颠覆传统的科举教育,将教育权抓到复兴会手里。 复兴会将通过普及义务教育,扫除文盲,从思想教育上抓起,得到百姓的衷心拥护。 至于升级教育和大学教育,将注重从民间选拔优秀人才,为复兴会各级组织输送干部。 根据当前的实际情况,村里只设置小学,乡镇、县城可以设置中学。 狮子山模范公学由煤矿资助兴建,具有其特殊性,集小学、中学于一体。 那校长又拿来一份狮子山模范公学章程,交给吴捷过目。 吴捷认真阅读章程,觉得王瀚办事十分得力。模范公学的章程,与教育部的公学试行方案契合严整,总体上没有打折扣。 按照章程上所讲,教育部、军政府会派出督察专员,不定期对公学教学情况进行督察。 根据吴捷的建议,各公学还将引入评价机制。公学毕业考试成绩、中学升入大学的人数多寡,将成为评价公学好坏的重要根据。 赏优罚劣,老师的升迁、薪水都将与教学质量挂钩。 教师是关系教学质量的最关键因素,遴选教师是办理公学的重要环节。 按照公学试行方案,校长需由复兴会员担任,教师主要来自本地知识分子,首先要拥护复兴会,其次要有真才学。 公学校长由军政府遴选、任命,公学教师则由民兵营任命。民兵营对校长、民兵连对教师拥有举荐权。 不过,本地知识分子多致身于科举应试,注重学习四书五经,很少有学习物理化学等其他学科的人。 复兴会的科学、教学人才都集中在四所大学里,各中学极其缺乏教授物理、化学的教师。 王瀚的解决方案是,在实务学堂里开设师范速成班,以一月为一期,培训各公学老师。 培训以树立复兴会的信仰、传授教学知识为主要目的。另外,根据学员在培训班中的表现,及时剔除其中的不合格者,确保教师队伍的纯洁性。 教育事业处于草创阶段,一切因陋就简。教育部想方设法,在有限的人力物力财力下,办成公学-大学教育体系,王瀚功劳不小。 当然,这也与吴捷重视教育不无关系。办教育虽然不像练兵、办厂那样成效显著,但却关系长远,是复兴华夏的重要基础。 章程里有一点特别引起吴捷注意,说外地学生需转入模范公学者,需持民兵营开具的凭证。 校长解释说,模范公学才开办不久,在附近已经名声雀起,不少人慕名过来,想把小孩送入模范公学上学。 但狮子山模范公学容量有限,主要以煤矿子弟为学生。因此,校长请示过王瀚,便在公学章程上加了这条规定。 这也无可厚非。 天已经大黑了,公学里还有几间教室灯火通明。吴捷过去参观。这所公学征用了本地地主家的宅院,面积倒还宽广,教室也都够用。 一间教室稍小,里面坐了二十多个青年。校长介绍,他们模仿实务学堂的师范速成班,也在搞教学培训,主要是集中研习物理、化学、算术等学科。 另一间教室很大,里面挤了百十号人,男女老幼都有。民兵营借教室组织诉苦大会,进一步巩固土改成果,争取群众拥护。 还有一间教室,借给煤矿作夜校,煤矿自己派人上识字课,为矿工扫盲。除了矿工,还有其他人过来蹭课,学校都不禁止。 吴捷对狮子山模范公学表示满意,当晚在学校里歇息。 第164章 报社、内务处、银行 一回到九江复兴会总部,吴捷还未来得及歇息,便有许多人上门请示。他在外巡视近半个月,许多工作等着他决策。 近卫团团长王杉送来一份名单,请吴捷挑选秘书、侍卫长。之前一直由王杉亲自护卫吴捷,如今一切都走上正轨,王杉也担任了近卫团团长。 吴捷看过名单,浏览了人员简历,决定挑选张琦作自己的秘书,曹子川作自己的侍卫长。张琦是近卫团政工部主任,曹子川现任近卫团纠察班长。 两人都是忠心耿耿的复兴委员,张琦精通文墨,曹子川头脑灵活。 王瀚过来报告,请示创办报纸。他说:“我在上海时,看见欧洲人主张言论自由,创办了许多份报纸,不仅洋人看,中国人也看。譬如《北华捷报》,就连两江总督都有订阅。因此,我也想仿照洋人,创办一份中国人自己的报纸,作为我们复兴会的机关报。” 历史上,王瀚是华夏近代新闻事业的先驱,也是近代史上有名的报人。 吴捷赞同王瀚的想法,问道:“挺好,挺好。既然要办报,就要想办法把他办好。清朝官方也有报纸,不过叫做邸报,只发表官方消息,算不上新闻报纸。你准备具体怎么办?” 王瀚早就胸有成竹,说道:“我准备以九江城里的书肆为报馆,加上从上海带过来不少印刷设备,硬件上不成问题。报纸呢,准备取名为复兴报,准备先办成周报,每周发行一期,主要鼓吹复兴会的主张,刊登各地新闻。” 吴捷想了想,觉得王瀚讲得不错,说道:“不错。你和徐寿等人都在上海墨海书馆高就,我听说上海墨海书馆还出版图书呢。我觉得,不如趁这次办报,一起创办一家出版社,直属于宣传部。你觉得怎样?” 王瀚大喜过望,连称可以。 吴捷接着说:“复兴报不一定都由咱们自己人撰稿,也可以接受其他人供稿。或者,若地方知识分子想办报,想开出版社,也允许他们。我们欢迎他们给我们提意见,只要不是恶毒中伤复兴会,咱们都能接受。” 王瀚点头称是。门外探出一个身影,正是政工部副部长李珊元。 李珊元虽是副部长,但政工部是要害部门。 王瀚见状,便向吴捷告辞。 李珊元所求事情甚为秘密,他不便当着其他人的面明说,先向吴捷递上一份草案,上面赫然写着:“增设政工部内务处刍议”。 吴捷认真浏览了下草案,顿时心情沉重起来。原来,李珊元主张在政工部底下建立一个特务组织,取名为内务处。 他的理由是: 一、近期复兴会扩张太快,新会员鱼龙混杂,有的新会员浑水摸鱼,试图投机革命,有必要配备专门的力量调查会员背景、入伍动机。 二、九江城内已经出现清军奸细,天京方面也极可能会派细作潜入九江。都昌、建昌部分地主叛逃,在外组织了团练反动武装。 三、部队有侦察员,分散在敌后,执行军事侦察任务。复兴会同样应该有间谍,提前渗透进入官府、民间会党、城市行会组织、矿场。 四、复兴会员已经存在叛变行为。早在镇江时,便有一名卒长叛变清军。到了九江后,复兴会扩张太快,已经接连有七八个人叛变组织,多逃到了南昌清军大营。 五、有的部队在地方作威作福,违反了复兴会为民作主的初衷。按照当前架构,团一级才设监察科,但监察科接受本级首长领导,本级首长护犊子,不愿惩治部下。 为此,李珊元主张在政工部增设内务处,内务处下分设特务科、调查科、监察科等,执行反间谍、除奸、审查干部、纪检等任务。 我去,李珊元思路倒是超前,不知是受了明朝特务制度的启发,还是他另有创新? 这个内务处,还是有必要设立的。只是,古往今来,特务制度都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以巩固统治,用得不好,反而会反噬母体。 吴捷把草案拿在手里来回翻阅,最后问道:“草案给李雲看过了吗?” 李雲是政工部部长,也是李珊元的顶头上司。 李珊元赶紧说道:“我已经请示过李部长了,她同意增设内务处,提出了几条中肯的意见,我都加在草案里了。” 既然李雲已经同意了,吴捷也就定下了决心,决定增设内务处。他思考片刻,说道: “我原则上同意此事。但此事非同小可,要执委会五委员一致同意才行。你把草案拿给邹世安、冯桂芳、史潘西三人,问一下他们的意见。” 李珊元略感失望,却也只得遵命。 李珊元刚走,冯春晖又在门外等候。 冯春晖读过书,在汉口官方典当行里担任书办。他在汉口加入了左七军,之前一直担任左七军粮台,总管全军财政事务,如今是执委会财政部长。 冯春晖过来,无非是哭穷,说美法中兴公司用度浩大,教育、练兵等各项事业都很耗钱。财政部全靠年底那次打土豪得到的六十万两银子,如今已经快要见底了。 本来,他指望收税补贴财政,税源主要来自田租、各城商铺、各地税卡。 田租收得很顺利,结合土改从地主家收取,按五成比例,收到很多实粮。根据土改政策,自1854年始,各地土改完成,改行新税率,每亩田收四成税赋。 田租是收上来了,但工商税则见不到影子。原因在于各地拥兵自重,各自在防区内收税,不愿把税款上交财政部。 这引起了吴捷的警惕。 按照复兴会的政策,军队人事权归复兴会。但实际上,各地军政主官驻守一城,享有相当大的用人自主权。只要是他们上报来的用人名单,总部一般都会照准。 军队有用人权,如果财政也能独立,岂不成了唐末的藩镇? 晚清之所以崩溃,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中央权威堕落,地方尾大不掉。究其渊源,则在湘军。湘军以厘金制度自主筹措军费,不花朝廷一分一毫,最终成功镇压太平军。 事后,湘军大佬出任全国大半督抚。他们军功赫赫,思想开明,在任上多主张办理洋务,花钱如流水,清廷也不得不追认他们的财政自主权。 庚子事变,慈禧太后向十一国列强宣战,东南半壁江山拒不奉诏。事后,慈禧还要夸他们灵活机变,保全了大清江山。 当时的东南大吏,有李鸿章、刘坤一这样的湘淮大佬,也有张之洞这样的洋务派。他们之所以敢不奉诏,除了有新军,更在于拥有地方财政独立。 慈禧在时,地方已经尾大不掉了。慈禧死后没几年,武昌起义爆发,各地纷纷独立,敲响了清廷丧钟。 这一切的渊源,都可追溯至湘军。曾国藩以厘金获得财政自主权,湘军只听营官的话,不听朝廷的话。 想到这,吴捷不禁心有余悸。他当即指示冯春晖,要抓紧办好两件大事: 一、创办税务处,归财政部直接领导。税务处向军政府派遣税务专员,执行税收任务。税务专员实行包片制,可以吸收原清朝税吏,但需仔细甄别。 二、创办银行,归财政部直接领导。从中兴公司里挑选理财专家,仿照西式银行,在九江创立银行,下设信贷、铸钱、典当等部门。 至于资金短缺的问题,吴捷着令粮食部出售一批粮食,换取资金。再令复兴会总部向各级军政府发通知,要军政府上交税额,原则上地方和总部五五分。 另外,复兴会兴办各项事业,都可吸收民间资本。那些失地地主,里面有不少开明知识分子,可以争取他们投身复兴会的各项事业。 吴捷安慰冯春晖,说:“中兴公司钢铁厂、枪炮厂、造船厂投入巨大,一旦投产,将产生惊人的利润。至于煤矿、被服厂等,已经投产,到时都会产生利润。那时候,你这个管家就好当了。” 冯春晖笑笑,拜谢而去。 第165章 傅善祥密信 半个月不见,雲娘肚子又大了许多。她本来就身材娇小,有了身孕,行动更加艰难。 吴捷一见到雲娘,看她挺着个大肚子,不禁心生怜爱,说道:“娘子真是辛苦了。不要乱走动了,坐下来休息会儿。” 雲娘挣扎着起来,说:“我坐得久了,身子疲乏得很,站起来走走。” 贴身丫环翠儿为吴捷倒过茶水,便要扶雲娘起来走路。 雲娘打发翠儿出门,由吴捷扶着,在书屋里走起路来。她笑道:“幸亏我不是小脚。要不然,挺个大肚子,连路也走不得了。” 吴捷生怕她跌倒,小心扶着她,说道:“是呀。但凡留辫、裹脚、重男轻女、纳妾,都是华夏陋习,复兴会已经在呼吁革除陋习了。可现在,老百姓还是不理解,不管城里乡下,很多人还是留着根长辫子。哎,愚昧!” 雲娘笑笑,说道:“你呀,又发这些没用的牢骚。咱们初来乍到,老百姓也摸不准咱们能否长期留在九江。他们首鼠两端,害怕清军清算他们,也怪不得他们。” “就是这个理”,吴捷叹口气,说道:“我也就在你面前发发牢骚,移风易俗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若咱们已经统一全国,自然可以强力禁止。如今咱们只有九江弹丸之地,不便在移风易俗问题上兴起大狱。” 雲娘跟着吴捷的步子,两人走得倒也默契。她说:“我许久不出门,不知道九江城内情况怎么样了。倒是我透过窗户,时常见近卫团训练官兵走队列,十分新鲜有趣,效果也不错。” 吴捷告诉她: “但凡是公职人员,譬如复兴会员、公学的教师、部队官兵、大学堂师生、中兴公司员工,是必须要剪辫的。至于女童裹脚,一经发现,就要加重税赋,由四成增至六成,以示惩戒。 “现在九江城内生机勃勃,虽然仍有许多留辫子的人,但人们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抽烟片、嫖娼、赌博等现象已经禁绝。我们的政策是好的,城内的风气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总有一天,城内风俗习气都会大变的。” 李雲看到吴捷的辅尧剑,心里一动,怅然若失,良久没有讲话。 吴捷见状,以为她不舒服,要扶她上床休息。 雲娘笑笑,说道:“我身孕才七个月,身子没那么娇气。若现在就要上床休息,往后岂不要天天躺床上?” 这时候,胎动明显。吴捷把手放在雲娘肚子上,感到肚里的小人活力四射,似乎在抖动四肢。 想到自己就要有孩子了,吴捷十分高兴,盼着雲娘早日为自己生个白胖小子。 雲娘说:“我最近胎动很明显,这小人生命力很强,将来估计是个男孩。” 吴捷高兴,说道:“要是个男孩就好了,咱们的事业就后继有人了。” 雲娘也说:“我也希望他是个男孩。这样的话,他将来就不用吃这份苦了。” 吴捷一时没弄明白,面露疑惑。雲娘跟他解释,说男孩比女孩好,地位高,将来也不用怀孕,不用承受分娩的痛苦。 吴捷恍然大悟,哈哈大笑。 雲娘感到有些疲乏,倚着椅子坐下。趁吴捷高兴,她说:“我这段时间怀孕,身体疲乏得很,很多事情都帮不上忙,凡事都要有劳相公。前日听说你生病,我心里着急,却一点儿也帮不上忙。” 吴捷注意到雲娘神情有异,正要劝慰她,却听她说:“要是傅善祥来到九江就好了,必能帮忙相公分担政务。” 雲娘说话言不由衷,脸上颇露委屈之情。吴捷与傅善祥秘密结婚的事,雲娘并不知情,吴捷也没告诉她。 但雲娘是个精细敏感的人。吴捷任命傅善祥为复兴会天京支部负责人,又将傅善祥缺席补为军政委员,雲娘已经从中感到了一丝疑虑。 她送吴捷的白玉,吴捷说弄丢了。但那把辅尧剑,吴捷却与它形影不离。 此事最令雲娘气愤。因为那白玉是雲娘的母亲送她的传家之宝,吴捷竟然把它弄丢了。 以吴捷的精细,必不可能把它弄丢,必是把它送人了。 联想到傅善祥无故成为天京支部负责人,雲娘认为,必是吴捷和傅善祥好上了。自己那块白玉,也多半到了傅善祥那里。 送什么不好,偏偏要送雲娘的白玉! 昨天,天京那边寄来一封公文。公文里说,江西鄱阳湖两岸盛产稻米,要吴捷广为掳掠,送往天京。 天京方面经常向各地镇将要钱要粮。雲娘代吴捷回信,说将按时送回一万石粮食。 公文之外,倒是另有一封密信,夹在公文封袋之内。信封上指明收信人为吴捷,没有落款,字迹娟秀,明显是女人的笔迹。 雲娘大为猜疑,猜测此信来自傅善祥。她几次想拆开密信,最后都忍住了。 听到雲娘又提起傅善祥,吴捷像前几次那样,照例故作轻松,把话题引到别处,企图蒙混过关。 谁知道,雲娘丢来一封密信。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吴捷愣住了,一把抢过信件,撕过信封,迫不及待地读起信来。 果然是傅善祥的信。 她在信中说,自己住在女营,白天在删书衙工作。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外知一眼便知怀了身孕。 洪秀全已于12月初下诏同意夫妻团聚,但亲贵勋臣、领军大将必须把妻子家人留在天京。 傅善祥和吴捷结婚在8月份,吴捷又于10月份离开了天京,故她没法公开宣布自己是吴捷的妻子。 看到这,吴捷一阵心痛。傅善祥明明怀的是自己的孩子,却不敢公开承认。这在天京百官眼里,她怀的岂非杨秀清的孩子? 马的,吴捷真想杀回天京,把傅善祥从天京解救出来。 再往后看,傅善祥说承蒙天官正丞相陈承镕照顾,自己在城内一切安好。她能寄这封信,也全靠陈承镕帮忙。只是时间紧迫,来不及写许多。 然后,傅善祥笔锋一转,说国舅赖汉英西征南昌失利,被杨秀清召回天京,打入删书衙冷衙门。 扬州太平军守军不支,被清军江北大营团团包围。天京城内没有大将,杨秀清无奈起用赖汉英,派赖汉英接应扬州守军回京。傅善祥特此通报给吴捷。 赖汉英出京时,找到城外的康可铨,请康可铨向吴捷转达此事。康可铨的密信说,赖汉英已经受到杨秀清的猜忌,不敢轻易向九江方面寄信。 吴捷指示康可铨,要他想办法劝说赖汉英,请赖汉英趁机逃出来,可以来九江避难。但康可铨尚未回信。 最后,傅善祥说,天京婴幼儿都要统一送交娃崽馆,由抚育师统一养育。她担心自己的孩子也会被送到娃崽馆,由此生出对吴捷的无限思念。不知两人何时才能再见? 吴捷怅然若失。 傅善祥留在天京,无依无靠,假若生下孩子,真的被送进娃崽馆,如何是好? 两人夫妻一场,曾经患难与共。傅善祥又怀上了吴捷的孩子,吴捷岂能坐视不管? 可他远在九江,爱莫能助。如今之计,也只有给陈承镕写封密信,请陈承镕帮忙照顾傅善祥了。 雲娘接连喊吴捷数声,吴捷才缓过神来。看吴捷失魂落魄的样子,雲娘知道自己猜对了。懊恼之余,她便作势要抢吴捷手中的信。 吴捷还想躲闪,转念一想,反正纸里包不住火,干脆把密信递给雲娘。又把自己在天京被迫娶下傅善祥,两人如何患难与共,都一五一十地讲给雲娘。 雲娘脸色难看,委屈地落下了泪。 吴捷心乱如麻,一会儿安慰雲娘,一会儿又思念起傅善祥。 末了,雲娘气消了大半,说道:“我知道你有苦衷,娶下傅善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你不该把我那块宝玉送给她,那可是我家的传家之宝。还有,我也是通情达理的,你这事不应该瞒我这么久。” 吴捷默然不语,不知如何应对。 最后,还是雲娘强颜欢笑,说道:“傅善祥年纪比我大,我应该喊她姐姐。她毕竟怀有你的骨肉,也曾和你患难与共。天京暗流涌动,洪杨暴虐无常,你得想办法救她出来。” 吴捷叹口气,说道:“谈何容易呀!” 第166章 剿匪 十九世纪中期,华夏民变四起。 太平天国声势最大,北伐军直趋直隶,西征军深入湖南。 会党方面,上海小刀会占据上海县城,福建小刀会攻占厦门,西南哥佬会大闹川、滇,捻子作乱江北。 少数民族方面,南方有壮族、苗族起义军,西北、西南有回乱。 除了太平军、会党、少数民族起义军,全国各地还盘踞着大大小小的帮会组织。 帮会是一种复杂的社会现象,与会党、行业有着密切的联系。譬如青红帮、烟帮。 青红帮主要分布在长江流域水陆码头,斗争手段相对温和。烟帮则曾发动起义,震动一时。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各地公开种植鸦片。云南适合罂粟种植,所产鸦片价格较低。四川的烟贩便从云烟购烟,运往四川。 鸦片是一种大额交易,官府肆意勒索。烟贩雇佣破产农民贩烟,配置火器、刀枪,由此形成烟帮。为寻求庇护,烟帮主动向川、滇哥佬会靠拢,对抗官府索贿。 咸丰年间,烟帮首领李永和、蓝大顺在云南昭通起义,纵横川、陕、滇三省,便是帮会活动的生动写照。 之前,九江一带亦有很多帮会组织,与活跃在此地的红钱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红钱会会长朱启明是复兴会民政部副部长、卫生部长,在红钱会影响很大。在他的改造下,红钱会接受复兴会的领导,按照复兴会的理念重塑为复兴会的下级组织。 九江各地的帮会或逃或散,大多土崩瓦解。只有两个帮会不自量力,不肯解散,试图螳臂当车。一个是鄱阳湖船匪,一个是镖帮。 鄱阳湖船匪活跃在鄱阳湖上,以船为家,行踪莫定。他们本是鄱阳湖的惯匪,官府莫能征剿。复兴会攻下姑塘,全歼清军鄱阳湖水师。 清军失去水师,无力反攻南康,便招安鄱阳湖船匪。可恨的是,这些船匪作战颇为积极,时常驾着小船神出鬼没,袭扰沿岸村镇。 镖帮本是镖夫组成的帮会。九江是皖、鄂、赣三省门户,南康府横跨鄱阳湖,南达南昌,直通江西腹地。两府地处交通要道,城内有很多镖局。镖局内的镖夫便组成了镖帮。 复兴会进占九江府、南康府,镖帮生意锐减。官府、反动地主趁机拉拢镖帮,许以厚利,要他们对抗复兴会。 镖帮不自量力,竟也拉起了一支队伍,接受官府招安,在建昌南部活跃。 镖夫们勤于习武,身强力壮,组织严密,时常北上袭击建昌一带的村镇,老百姓很怕他们。 左七军本在忙着土改,无暇剿匪。 镖帮更加有恃无恐,与反动地主团练合流,人数达到千余人,叫嚣着要收复南康府。 吴捷本想等土改完成后,再集中兵力剿灭镖帮。没想到,镖帮制造了一起血腥的屠村事件,迫使吴捷不得不提前谋划剿匪行动。 2月,镖帮窜至建昌南郊的李家庄。李家庄已经完成土改,当地民兵连一边向涂家埠民兵营求援,一边率领村民奋起反抗。 镖帮人多马壮,很快便击败了民兵连。年关将近,镖帮趁机打劫,四处掳掠村里的牛、羊、年轻妇女。村民不从,镖帮恼羞成怒,竟放火烧村,将全村男女老少屠杀殆尽。 待涂家埠民兵营赶过来时,镖帮已经逃回南昌,李家庄也已经只剩下一片废墟了。 在当时民变四起的华夏,大规模屠杀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 现在网上有种言论,说太平天国运动是一种完全倒退的运动,致使中国损失五千万人口,比两次大战损失人口还要多。 这其实是一种以偏概全的说法。 太平军杀人,清军也杀人。清军不仅杀太平军,还杀俘虏,杀老百姓,比太平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蒙古王公僧格林沁受命剿灭捻军。捻军飘忽不定,迅如疾风,把僧格林沁耍得团团转。僧格林沁一气之下,跑到捻军大本营蒙城、亳州,把两城杀光、烧光、抢光。 湘军大佬曾国荃豪言,平生第一快事是“挥金如土,杀人如麻”。 不仅曾国荃如此,就连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等其他大佬都极力主张杀头立威。 曾国藩办理团练之初,便私设审案局,动不动便把百姓当作叛军杀头,被人称为曾剃头,引起湖南官员侧目。 在当时民变四起的情况下,杀人立威,确实是一种简单粗暴的“安民”捷径。 就连以“不死、不降、不走、不战、不和、不守”遗笑后世的两广总督叶名琛,也在镇压广东天地会起义时,放纵兵勇屠杀百姓,将整村整村的广东百姓屠杀殆尽。 太平天国后期,李鸿章率淮军进攻苏州。太平军请降,英国军官戈登从中作保。淮军大将程学启擅自杀降,戈登要找李鸿章决斗,差点引起国际纠纷。李鸿章深怕朝廷怪罪,谁知朝廷却对淮军杀降行为大加褒扬。 上行下效,镖帮被江西官府招安,又有反动地主加盟,气焰更加嚣张。 镖帮屠杀李家庄百姓,手上沾满了老百姓的鲜血。不灭镖帮,复兴会威信何在? 吴捷闻讯大怒,当即要抽调部队,剿灭镖帮、鄱阳湖船匪。 镖帮由左七军负责剿灭,鄱阳湖船匪由右二军负责剿灭。 左七军以军骑兵团为主力,由参谋长卢波克亲自指挥,抽调一师一团助战。 右二军由一师为主力,由参谋长兼一师师长崔克亲自指挥。 首先向镖帮、船匪盘踞的地方派出侦察员。镖帮、船匪本就是帮会组织,与九江一带的红钱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侦察员以红钱会会员身份作掩护,很快便摸清了镖帮、船匪的位置、实力。 原来,船匪巢穴位于南昌府昌邑镇码头附近。由于接受了官府的招安,船匪算是江西“官军”了。官府向他们许以厚利,怂恿他们反攻南康府。 船匪当然无力收复南康府,却凭借着船小轻便的优势,四处驾船袭扰南康府沿湖村镇。民兵营要派兵追剿,他们便逃之夭夭,钻入湖中,令人不胜其扰。 镖帮盘踞在南昌府北郊的新兴镇,以镖夫为骨干,约有五百人,另有地主团练七百人。 镖帮本不足虑,但清军在南昌城外驻有大量正规军。左七军不难打败镖帮,难在能否阻住清军援军,进而全歼镖帮。 进攻日期选在了农历大年初一。 农历是华夏传统历法,以月亮绕行地球一周作为一月。农历历年长度和回归年不符,日期和气候变化没有固定关系,进而不得不设置闰月,出现二十四节气不准的现象。 太平天国使用天历,这种历法是太平军南王冯云山在狱中创立的。 天历以立春为岁首,以节气定岁时,解决了农历“岁年错乱、四时失位”的弊端,有利于农业生产。 复兴会在名面上仍得服从天京,故使用天历作历法。此时农历为大年初一,天历早就过了初一。清军仍在欢度春节,太平军已经开始新年新工作了。 华夏习俗,大年初一要静养休息,一切工作概要停止。 镖帮和船匪也不例外。昨晚大年三十,他们喝酒喝得醉生梦死。今天是大年初一,他们各自请来一台戏班子,正在听人唱戏呢。 他们得意洋洋,却不知道已经大祸临头了。 第167章 血债血偿 大年初一这天,鄱阳湖船匪聚在昌邑港看戏。 昨天大年三十,大当家的犒赏全军,大伙喊了个大醉。今天是大年初一,按照华夏习俗不能妄动兵戈。 南昌方面特地送来一台戏班子,请大家看戏。船匪上至诸位头目,下至划船的水手,都离了木船,或去看戏,或去赌博,毫无防备。 下午未时,鄱阳湖方向来了七八艘大船,悬挂着洋人旗帜。湖上本无风,湖面平静,帆船寸步难行。 那些大船头上冒着黑烟,依靠明轮拨动水面,比顺风顺水的帆船还要快出许多。不用说,这就是右二军的西式战船了。 两艘大船提前靠岸,放下四百余名精兵,正是右二军二师的将士。 右二军二师主登陆作战。在侦察员的接应下,他们携带火弹、大刀,直奔戏台而去。 其余大船继续向港口驶去,迅速包围了港口。船匪中有人发现了大船,但看见大船上悬挂着洋人旗帜,以为这是洋船。他们正要向头目报告,忽见戏台处乱成了一锅粥。 原来,二师四百余名精兵直奔戏台而去。那船匪宿醉未醒,正眼巴巴地看着戏,毫无防备。 二师精兵迅速包围戏台,往人群中央投掷火弹。船匪猝不及防,被火弹炸死炸伤无数。 火弹即为进攻信号。一师战船见二师发起攻击,当即开始放出小船,纵火焚烧船匪船只。 也有灵光的船匪跳上了木船。但他们或是人手不齐,划不快船只,或是宿醉未醒,无力划船。 右二军一师战船或炮击,或纵火,将船匪战船焚毁大半。 二师登陆兵也不遑多让,又是扔火弹,又是挥大刀,乘敌不备,杀得船匪哭爹喊娘。他们想逃跑,却醉酒跑不快,想乘船,船又被焚毁,真正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此役,右二军彻底捣毁船匪,焚船两百,斩首四百,俘虏五百。鄱阳湖船匪从此一蹶不振。 右二军剿灭船匪的同时,左七军也开始向镖帮发动进攻。 镖帮不同于船匪,镖夫本就武艺高强,组织严密。一些反动地主在土改中失去土地,逃到了南昌,招募了团练。 这些反动地主拉笼镖帮,以团练兵勇充实镖帮,使镖帮的兵马扩充到上千人,颇有些战斗力。 他们仇视土改,经常袭扰建昌村镇。最令吴捷无法忍受的是,镖帮竟敢屠村,将李家庄全村老小屠杀殆尽。 吴捷特意指示左七军参谋长卢波克,要卢波克务必全歼镖帮。只有让镖帮血债血偿,老百姓才会相信复兴会,才会坚定不移地拥护复兴会。 为此,卢波克集结了两千人马,以骑兵、火枪手为主力,先于右二军水师出发。 下午未时初,大军抵达新兴镇。镖帮也在看戏,戏台也搭在营垒内,四周派有警戒哨。 左七军骑兵部队率先抵达,试图突袭进入敌营。敌营设有炮位,又有火枪、火铳,骑兵营难以抵挡,只好在敌营外扎营,试图包围敌营。 但骑兵营只有一千多人,不足以包围敌营,只好分兵在四个方向,防止镖帮逃窜。 镖帮不甘示弱,由镖夫打头,试图冲出营垒,趁骑兵营立马未稳,冲垮骑兵营。 镖夫马术不精,骑兵也不如左七军多,但他们刀法精湛,双方势均力敌。 骑兵营死死咬住镖帮,防止他们逃跑。吴捷已经发话了,要四面围住镖帮,不叫一名敌军漏网。 不久,左七军火器营跟了上来。火器营装备有德莱赛m1841针发枪。这种枪在当时相当先进,每分钟可击发6至10发子弹,精准度高,射程远。 在火器营的支援下,骑兵营稳住了阵脚。镖帮不敌,纷纷退入堡垒,闭不出战。 镖帮的堡垒与普通营垒不同,使用砖石搭建围墙,十分坚固。这座堡垒由本地王姓大地主兴建,用于防备盗贼。 去年,太平军西征军围攻南昌,听说王家家资百万,便想强攻这座堡垒。谁知道,堡垒固若金汤,西征军竟未攻破。 堡垒内藏着数万石粮食,还有数十万两白银,都是王家从江西老百姓身上剥削而来的。王家将镖帮引为己用,试图守卫这些民脂民膏,却无意中招惹了左七军。 李家庄百姓被杀,王家也脱不了干系。 眼见自家堡垒被太平军大军围住,王家急忙向南昌方向求救。 唇亡齿寒,南昌官府还指望镖帮保卫南昌呢。他们不敢怠慢,派出一千绿营前往营救。 绿营援兵走到一半,在鸡笼山中了埋伏。原来,徐琛自率左七军一师一团近千人参战,早已在南昌城至新兴镇必经之路上设伏。 这批绿营援军的战斗力还不如镖帮。才一中伏,就惊慌失措,准备向南昌逃去。 吴捷说过,打仗以歼灭敌军有生力量为第一目标。卢波克安排徐琛的一师围点打援,在此次围剿镖帮之战中是配角。 徐琛一向争强好胜,即便是配角,也要打出主角的感觉。 一团耐心等绿营后队进入伏击圈,一声炮响,便开始发动突袭。火枪手瞄准绿营将官,一轮齐射,首先击毙几个绿营头目。 然后,伏兵四起,截断绿营退路,又将火弹投入绿营队伍中,炸得绿营人仰马翻。 绿营兵没了头目,又骤然中伏,顿时六神无主,官兵四散逃命。 徐琛见状,干脆以乱制乱,不管三七二十一,下令部队放开手脚,勇猛冲入绿营阵中,逮到一个砍一个。 这便是追击敌军时的“猛打、猛冲、猛追”战术了。吴捷在镇江焦山组织教导队集训,为众将传授战略战术。徐琛觉得这“三猛”战术最是畅快人心,最如徐琛之意。 一团将士听令,也不管队形了,纷纷冲入绿营阵中,如切菜割瓜般奋勇杀敌。 一千绿营分崩离析,丢下三四百具尸体,剩下的逃得逃,散的散。 徐琛留下两百人打扫战场,监视南昌方面的清军,自己率领剩余主力返回新兴,参与合围镖帮。 此时,天已大黑。左七军将镖帮堡垒团团围住,可这堡垒实在太过坚固,院墙由青砖砌成。左七军没有重火器,土炮打在院墙上,只能磕出一个小小的弹坑,营垒岿然不动。 左七军为了出奇制胜,并未携带云梯、重炮等攻城利器。营垒足有两丈高,没有云梯、重炮,实在难以破城。 徐琛建议卢波克抵近营垒,在院墙底下埋设火药,试图以火药崩塌院墙。但镖夫甚是悍勇,站在墙头往下丢掷火弹、石块,左七军将士无法在墙跟立足。 镖夫的勇悍出乎卢波克意料,他不想强攻营垒,以免造成无谓的伤亡。无奈之下,卢波克派人向右二军求援。 右二军参谋长崔克得信,急派快船返回南康府,从南康府运来两门阿姆斯特朗重炮。快船沿鄱阳湖,逆流进入赣江,在樵舍镇停船。 左七军早已派人在此接应,卸下重炮,急忙运往新兴镇。等重炮抵达镖帮营垒处时,时间已是次日中午。 清军接连大败,此刻已经胆寒,不敢再派援军支援新兴镇的镖帮 左七军拿到重炮,就像看到了救星,阵地欢声雷动。阿姆斯特朗重炮不负重望,炮弹打在院墙上,如同铁锤敲打豆腐。 一炮青砖迸裂,两炮院墙凹陷,三炮尘土飞扬。第四炮打过去,院墙上霍然一个大洞。 阿姆斯特朗重炮在近距离精度极高,几乎指哪打哪。炮兵再接再厉,再轰出第五炮,院墙轰然倒下,露出一块两丈多长的缺口。 镖帮的堡垒虽然坚固,却是用青砖砌成。若是由巨石砌成,阿姆斯特朗重炮恐怕无能为力。但这种青砖院墙,却是难不倒阿姆斯特朗重炮的。 镖夫还想填补缺口,他们刚抢到缺口处,就被炮弹击伤。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重炮,出乎镖夫想象。面对这种威力巨大的重炮,镖勇只得落荒而逃。 左七军将士恨透了这股镖夫,从缺口处突入营垒内。火枪手先冲入营垒内,对着镖夫一阵扫射。在德莱赛火枪下,镖夫毫无还手之力,或毙命,或投降。 堡垒内数万石粮食,数十万两白银,都成了左七军的战利品。 左七军将俘虏的镖夫带回建昌,在李家庄、建昌城内举行公审大会,将镖夫中的顽固分子、反动地主判处死刑,其他镖夫则送入矿厂充当苦役。 血债血偿,左七军为李家庄百姓报仇雪恨,大快人心。老百姓对复兴会更加拥戴。 第168章 陈丕成催粮 太平军西征前期,赖汉英作前敌统帅,久攻南昌不下,西征军渐显颓势。杨秀清十分不满,将赖汉英撤回天京问罪。 石达开于1853年9月底出京,担任西征军统帅。在他的指挥下,西征军指西打东,神出鬼没,清军疲于奔命。 10月,西征军主力西进,突破田家镇重镇,一路击溃湖北绿营和江忠源的楚勇,占兴国、黄州,轻取汉阳、汉口。 石达开坐镇安庆,令韦俊率西征军主力围攻武昌,连陷孝感、汉川,纵军劫掠,广征钱粮。 韦俊是北王韦昌辉的弟弟,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担任西征军前敌统帅。 武昌为湖北省会,也是湖广总督、湖北巡抚驻地。总督、巡抚皆有守土之责,当即调集大军守卫武昌。 一时间,清军云集武昌城内外,与西征军形成对峙之势。 谁知,石达开虚晃一枪,令韦俊、石祥祯放弃汉阳、汉口,直向下游撤退,分守把守蕲州、黄州。 清军胆战心惊,不知太平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敢轻易追击,把主力留在武昌附近。 韦俊、石祥祯率领西征军主力,会同胡以晄、曾天养、罗大纲一万大军,急向庐州进发。 庐州是安徽省临时省会。江忠源临危受命,担任安徽巡抚,率楚勇从湖北战场撤离,回防庐州。 清军这才反应过来。但他们的主力都在武昌,征调困难,受到太平军层层阻击,难以支援庐州。 这正是石达开用兵的高明之处。他先将清军主力调动至武昌周围,造成庐州空虚的局面,再迅速回师,集中力量进攻庐州。庐州焉能不破? 1854年1月15日,太平军攻克庐州,悍将江忠源自杀殉国。南王冯云山在全州中炮牺牲,太平军把这笔帐记在了江忠源头上。如今,他们终于为南王冯云山报了仇。 太平军攻克庐州,开始大力经营皖北,将皖北与天京连成一片,天京防御压力大为减轻。 然而,就在庐州攻克之前,在1853年12月底,杨秀清召石达开回京。 他对韦昌辉、石达开十分猜忌,看到石达开在西征战场上建功,就把石达开召回天京,接替韦昌辉担任天京城防司令。 此举一石二鸟,既打击了石达开,又打击了韦昌辉。 杨秀清改任秦日纲担任西征军统帅。秦日纲执行命令一丝不苟,但为人缺少谋略,不会灵活机变,并不适合担任西征统帅。 皖北的胜利令好大喜功的杨秀清振奋不已。他遥控指挥秦日纲,要西征军主力离开皖北,兵分三路,图谋两湖: 一路由石祥祯率领万人,绕过武昌,直入湖南,目标直指长沙。 一路由韦俊率领九千人,围攻武昌。 一路由曾天养率领万人,穿过武汉,图谋鄂中、鄂北,目标直指荆州、襄阳。 太平军精锐都在北伐、天京城内外,西征军多为杂牌部队,新兵、天地会党较多。 以区区三万杂牌部队,竟敢谋取湖南、湖北,战线拉得近千里,杨秀清这是怎么想的? 西征军虽然攻占了庐州,但庐州城外有三万清军正规军。杨秀清令胡以晄留守庐州,留给他一万兵力,要他兼顾皖北。这让胡以晄怎么守? 以三万杂牌部队图谋两湖,就算一切顺利,攻占了沿途城市,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巩固占领区呀! 不能巩固占领区,就不能形成牢固的根据地。虽然西征军攻势凌厉,攻占了大量城池,但他们得也快,失也快,兴也快,亡也快。 秦日纲已经受封顶天侯,在天国的地位仅次于石达开。但论起智谋才干,他比石达开可差远了。 他只会机械执行杨秀清的指示,根本没有主见。杨秀清令他做西征军统帅,用意正在于此。 1854年2月,西征军在湖北黄州堵城击溃清朝湖广总督吴文镕督率的绿营,吴文镕战败自杀。 吴文镕是曾国藩、江忠源等湘军大佬的老师,也是湖南籍经世派官员的领袖。 吴文镕的死,极大的鼓舞了太平军西征军的士气。 注意,西征军是击溃清军,而非全歼清军。太平军一向不注重歼灭敌军有生力量,虽然屡败清军,但清军往往能在很短时间内卷土重来。 韦俊三克汉阳、汉口,再次率军围攻武昌。陈丕成时任左四军正典圣粮,职同监军,负责为韦俊的部队运输粮草。 陈丕成刚十七岁,从牌尾脱籍不久,却已立功无数。他多次向杨秀清请缨,请求带领部队上阵杀敌。杨秀清认为他太年轻,还须历练,便让他负责供应前线粮草。 3月,陈丕成路过九江,向吴捷讨要军粮。 吴捷本不想理会他,但陈丕成手中持有天京方面的运粮指示,吴捷不好拒绝他。 他转念一想,陈丕成涉世不深,正好向他打听一下前线新闻,自己又要顺路到中兴公司枪炮厂视察,便破例来到九江码头会见陈丕成。 陈丕成正在江边军营内等待消息,没料到吴捷会亲自过来,慌忙向吴捷行礼。 吴捷刚穿越时,第一个见到的人便是陈丕成。当时陈丕成身受重伤,要不是吴捷出手相救,陈丕成恐怕就要死翘翘了。 吴捷开玩笑道:“监军大人别来无恙。听说你差点成为天王女婿?此番到九江,不知有何贵干?” 洪秀全为拉拢陈丕成的叔叔陈承镕,曾有意把女儿嫁给陈丕成。但陈丕成害怕得罪杨秀清,找借口离开天京,推掉了这门亲事。 他避而不谈天王招亲的事,不卑不亢地说道:“丞相大人见笑了。小的路过九江,是想向大人讨要一点军粮,接济武昌前线的国宗石大人?” 吴捷一愣,什么国宗石大人?主持武昌战事的,不是国宗韦俊吗? 还未等他发问,陈丕成便猜到了他的疑惑,解释道:“清妖围攻我扬州瓜州、镇江两处堡垒,战事甚急。东王召国宗韦俊回扬州瓜州要塞主持战事,武昌那边,改由国宗石凤魁统领。” 我去。石凤魁可是个大草包,与韦俊相比,差得不是一点两点。 可杨秀清执意派国宗上前线,好让这些王亲国戚们掌握军权,巩固诸王地位。譬如,韦俊是韦昌辉的弟弟,石凤魁是石达开的哥哥。 吴捷冷笑道:“石凤魁主持武昌战事,你陈丕成可就要辛苦了。” 陈丕成苦笑一下,认同吴捷的想法。行军打仗,必须要确保粮草供给。石凤魁才能远不如韦俊,势必长久拿不下武昌。陈丕成负责为石凤魁筹措粮草,就得劳心劳力了。 历史上,石凤魁久攻武昌不下,连陈丕成都看不下去了。陈丕成自告奋勇,率领五百敢死队员,乘着夜色,用绳索套住武昌城墙垛口,爬上城墙,一举攻破武昌。 得到消息后,杨秀清非常高兴,连升陈丕成四级,把他超擢为殿右三十检点。洪秀全龙颜大悦,特意赐名“玉成”。 从此陈丕成改名陈玉成,便是太平天国后期的顶梁柱-英王陈玉成。 吴捷无力改变历史,乘机撺掇起陈丕成,说道: “前番,咱们打死了清妖头湖广总督吴文镕。我听说,武昌城内清妖士气低落,闭城不出,试图固守待援。只是,国宗石兄志大才疏,不如国宗韦兄精明强干,不知他准备怎么攻城?” 陈丕成犹豫了一下,不便在吴捷讨论此类机要大事。 吴捷见状,继续说道:“以石凤魁的能力,恐怕是攻不下武昌的。老弟这次去武昌,正是你立功的大好时机。” 陈丕成眼前一亮,大感兴趣,却听吴捷说:“石观魁久攻南昌不下,南昌城内清妖必定士气低落,戒备松弛。老弟可向石凤魁主动请缨,带上几百个兄弟,半夜用绳索套住城墙垛口,摸上武昌城墙,在墙头插满天军旗帜。然后振臂一呼,必能夺下城门,接应天军入城。” 历史上,陈丕成正是靠这种办法攻入武昌的。 陈丕成大喜,再次向吴捷行礼拜谢,并向吴捷透露了一个大消息。 马的,吴捷不禁有些嫉妒。陈丕成是陈承镕的亲侄子,很早就加入了拜上帝会。他虽然年纪小,却深受太平天国高层信任,已经挤入高层小圈子。 吴捷是外臣,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都难以挤入太平天国核心圈子。 据陈丕成讲,他在安庆讨粮时,西征军统帅秦日纲向他透露,东王已经派林绍璋率领两万大军,正星夜向湖南进发,准备合攻长沙。然后,再由长沙南下两广,打到太平家老家。 这杨秀清,胃口也太大了,不怕被撑破吗? 历史上,林绍璋确实率两万大军进攻长沙。他在湘潭被湘军大将塔齐布大败,两万大军全军覆没,自己只带回五骑人马。 林绍璋大败,湘军大受鼓舞,一路收复湖南、湖北,进入江西。西征军开始出现崩败的态势。 于公于私,吴捷必须阻止林绍璋进攻长沙。 他向陈丕成抱怨道:“林绍璋这个庸才,哪有资格统领两万大军。我要向东王上书,请他另派高明。” 林如璋忠心耿耿,可惜并不是个将才。去年,他随朱锡琨等人率军支援北伐。援军在六合县宿营,夜晚遭遇大火,各军伤亡逃散,唯独林绍璋的部队保全下来,撤回天京。 杨秀清凭此事认为他有大才,加封他为恩赏丞相,将林绍璋收为心腹。 林绍璋将在湘潭大败,西征军将逐渐崩败。 最主要的是,湘军初出茅庐,羽翼未成。西征军攻入湖南,正可歼灭湘军。这机会,千载难逢! 历史上,曾国藩亲率湘军主力,在长沙郊外的靖港大败。曾国藩羞愤难当,投水自杀未果。 湘军大将塔齐布却在湘潭大败林绍璋,湘军声势复振,愈战愈勇。 太平军本有机会将初出茅庐的湘军扼杀在摇篮之中。 林绍璋的失误,使太平军错失了这一良机。湘军如狼似虎,逐渐成为太平军的头号敌人。 第169章 无烟火药 中兴公司钢铁厂使用碱性转炉炼钢法试产钢铁成功,正在想方设法扩大产能。 与此同时,枪炮厂开始加紧试制枪炮,弹药厂也在紧锣密鼓地研制金属定装弹、无烟火药。 不久后,无烟火药取得重大突破。吴捷早就想去枪炮厂、弹药厂先睹为快。 在九江码头别过陈丕成,吴捷乘船直奔城门山的弹药厂。 当时,各国普通使用黑火药作子弹、炮弹的装药。黑火药是我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历史悠久。它的制作方法很简单,只需使用木炭,配以硝、硫磺。 这三种原材料都很容易制取。因此,黑火药制备简单,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都是火枪、火炮的装药。 但黑火药也有着非常明显的缺点。它热值不高,为了扩大威力,不得不大量装药。由此造成火枪口径过大,火枪十分沉重,威力却很有限。 例如吴捷军中装备的德莱赛步枪,在当时非常先进,口径却达15.4毫米,简直就是一门小型火炮。清军大量装备的抬枪,口径更是达到惊人的41.3毫米。 苏联名枪ak-47自动步枪、我国模仿ak-47仿制的56式半自动步枪、81式自动步枪,均采用7.62毫米口径。现代的95式步枪、03式步枪、191式步枪,又将口径压缩至5.8毫米。 现代枪支口径变小、子弹变小,威力却大于以前的步枪,奥妙正在于火药。现代的子弹火药,远优于前代的黑火药。 黑火药的另一大弊端,在于燃烧后产生的残渣太多、烟雾很大。 在吴捷军中,若天气无风,一排德莱赛步枪射击过后,会产生白烟,久久不能散去。这种白烟既呛鼻子,又遮挡视线。黑火药残渣还会带来子弹卡壳、腐蚀枪管等问题。 发明新式火药迫在眉睫。 历史上,取代黑火药的正是无烟火药。所谓无烟火药,顾名思义,就是燃烧后没有烟、没有残渣的火药。 无烟火药热值高,不腐蚀枪管,是取代黑火药的不二之选。正是有了无烟火药,金属定装弹才得到普及,进而产生了机枪、自动步枪等高射速枪炮。 事实上,早在1845年,德国化学家舍恩拜就已经发明了无烟火药。舍恩拜发现,只需将浓硫酸、浓硝酸混合,加入棉花等植物纤维,就能制成无烟火药。 这其实便是硝化纤维,属于无烟火药的一种。但这种硝化纤维很不稳定,极易爆炸,无法大规模推广。 直至1884年,法国化学家、工程师p·维埃利将硝化纤维溶解在乙醚和乙醇里,在其中加入适量的稳定剂,成为胶状物,通过压成片状、切条、干燥硬化,制成了世界上第一种可推广的无烟火药。 之后,无烟火药迅速得到推广。小口径无烟火药步枪逐渐取代大口径黑火药火枪。早已发明的马克沁重机枪,在无烟火药的加持下,才具有了实战价值。 中兴公司的无烟火药,是在复兴会执委会科技部长徐寿的主持下发明出来的。 此时,容闳已经来到九江公司,担任中兴公司副总经理。他是华夏第一个留美学生,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时年二十六岁,见多识广。 有容闳分管公司经理业务,徐寿大感轻松,把精力放在研制无烟火药上。 吴捷认为,发明无烟火药比发明新式步枪、火炮要简单得多。同时,无烟火药消耗量大,使用广泛,若抢先发明无烟火药,有助于中兴公司尽早营利。 如今世界上最有价值的科技奖项为诺贝尔奖,为富豪诺贝尔所创。诺贝尔是无烟火药专家,持有355项火药相关专利,创办了一百多家炸药方面的公司和工厂,并借此成为世界大富豪。 若中兴公司能够抢先发明性能稳定的无烟火药,则有望抢在诺贝尔之前,创造无与伦比的财富。 1854年,西方已经发明硝化纤维无烟火药。但这种火药极不稳定,无法大规模推广。 按照吴捷的指示,徐寿将硝化纤维溶入乙醚和乙醇,在其中加入适量的稳定剂,成为胶状物,再经过压片、切条、干燥、硬化等工艺,制成颗粒状的无烟火药。 现在,徐寿、容闳等人陪同吴捷,在他面前现场演示无烟火药。 工程师用黑火药、无烟火药,在地面上撒出了两道二十米长的药道,左侧为黑火药,颗粒粗糙,右侧为无烟火药,颗粒精细。二十米开外,堆放了20g火药,左侧为黑火药,右侧为无烟火药。 徐寿一声令下,两个工程师同时点燃火药。 只见黑火药冒出浓烈的白烟,燃烧得也慢,发出刺激的气味。 无烟火药几乎无烟,燃烧迅速,抢先烧完二十米药道,“嘭”的一声,引燃了二十米外的火药堆,炸出无数土块。 过了十来秒,黑火药才燃完二十米药道,炸出的威力也远不及无烟火药。 黑火药和无烟火药高下立判矣。 历史上,徐寿在于1874年,在江南制造总局使用铅室法生产出浓硫酸和浓硝酸,成功试制硝棉无烟火药和作为引爆药的雷汞无烟火药。他也被称为“中国近代化学之父”。 在我国化学历史上,工业意义上的无烟火药,是由徐寿的儿子徐建寅于1900年试制成功的。可惜,次年,徐建寅便因火药爆炸而遇难,是中国近代第一个因科学试验而殉难的科学家。 如今,在吴捷的指导下,徐寿于1854年便抢在洋人之先,试制成功可大规模推广的无烟火药。 吴捷非常兴奋,有了钢铁,又有了无烟火药,很多军械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譬如,可以用钢铁铸成钢度、韧度适宜的重炮炮管。可以制成钢制炮弹,装入更多炸药。有了重炮,再配以适宜的炮弹,就能制造出威力更大的火炮。 吴捷军中装备有阿姆斯特朗重炮,固然比华夏的土炮要好。但说是重炮,但该炮仍然使用黑火药作炮弹炸药,威力相当有限。 这种炮面对石头城墙,根本无能为力。对于厚度足够的砖制城墙,也要望洋兴叹。 有了无烟火药,就可以制作金属定装弹。 金属定装弹已经在1845的米国被发明了出来。但由于装配黑火药,金属定装弹射击效果并不理想,没能得到大规模推广。 有了无烟火药,金属定装弹才有推广的价值,从而大规模地提高子弹初速。 有了无烟火药、金属定装弹,便可以缩小步枪口径,提高步枪射速、射程、威力。 有了无烟火药、金属定装弹,枪膛膛压不足、导气不畅、气密性不够、发射残渣多、后座装置和导气式自动机匹配不好等一系列问题将迎刃而解。 因为金属定装弹在枪膛中被击发时,高热值的无烟火药剧烈燃烧,无残渣遗留,金属弹壳膨胀,以上难题不攻自破。 基于此,自动步枪、轻机枪、重机枪都将有望实现。 有了无烟火药,不难制作tnt高性能炸药,辅之以钢制炮弹弹壳,也就能够制作现代杀爆弹,即后世闻名的“开花弹”。 有了tnt高性能炸药,人类可以制造口径更大、装药更多的炸弹,舰炮、岸炮、野战炮等各种火炮的射程更远,威力更大。战争形态将更“热”,冷兵器将提前退出历史舞台。 另外,在中兴公司总工程师德崔柏的主持下,试制样枪、洋炮已经摆上日程。 第170章 枪管、炮管 样枪、样炮生产起来颇为不易,最主要是枪管、炮管问题。 在当时中外各国,枪管、炮管的制造同样是一件难题。 太平天国的火炮有铁炮,也有铜炮,铁炮由生铁制成。这两种炮质量一般,射程也很短,连续开炮时间久了,就很容易炸膛。 太平军火炮,不管是生铁炮,还是铜炮,均采用工艺落后的铸造法铸造炮身。即将生铁水、铜水灌入炮模,待生铁水、铜水冷却后,炮管自然形成。 这种制造炮管的方法称为“铸造法”。铸造过程上,炮管精度很难把握,铁水、铜水中容易混入空气。由此而产生的炮管,表面坑坑洼洼,金属内部存在气泡,质量非常拙劣。 太平军本就出身于底层农民,缺乏熟练工匠,连铸造法也不熟练,只能铸造四百斤重以下的土炮。所产土炮威力非常有限,也极容易炸膛。 清军比太平军好不到哪里去。开国两百年来,清军不思进取,使用的铸炮技术仍是开国之初的,技术落后,远逊于同期的洋炮。 1835年,鸦片贸易引起中英关系恶化。为积极备战,清朝广东水师在虎门新造59门火炮。水师提督关天培组织试射。关天培便是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英勇殉国的清军将领。 在试射中,新炮炸膛10门、损坏3门,损失率占22%。关天培失望地发现,新炮炮身渣滓遍布,炮膛内坑洼不平,毫无光滑度可言,其中最大的孔洞竟然可以装一碗水。 这一时期的清朝火炮,远逊于洋人的熟铁炮,还比不上开国之初所铸造的火炮。 清军悍将向荣在852年守卫长沙时,曾冒险启用一门五万斤重的火炮。这门火炮铸于康熙年间,比一百年后的清军火炮还要先进。 不管是太平军还是清军,自制土炮还有一个劣势,炮位都是严格固定的,不能左右上下旋转。这样一来,土炮只能在固定的炮位上,打击固定距离、固定方位的敌人。 在实战中,华夏的土炮根本就不是洋人火炮的对手。 但是,清军有一个太平军没有的优势,可向洋人“借炮”、“买炮”。 1853年前后,各国公使先后访问天京,在近距离观察太平天国后,对太平天国大失所望。原本有一些传教士对天国抱有好感,进入天国后,也大跌眼镜,反而争相攻击太平天国。 洪秀全、杨秀清虽然出身底层,但民族自尊心极强,根本不可能承认洋人的侵略事实。不列颠公使曾建议洪杨与洋人合作,事成之后平分华夏,被洪杨严辞拒绝。 洋人迅速调转立场,表面“中立”,实则开始暗中支持清军。 特别是在第二次鸦片战争前后(1856-1858年),清廷认为洋人只要钱、不要地,默认了洋人的侵华要求。 洋人逼迫清廷签订《燕京条约》,开始直接下场支援清军。他们不仅组织了“常胜军”、“常捷军”等雇佣军组织,还指挥海军公开支援清军行动、进攻太平军城池。 在第二次鸦片战争前,洋人借“中立”幌子,严禁对太平军出售军火,却将淘汰下来的前膛旧式洋铁炮成千成万尊地接济清军。 湘军的水师对太平军水师形成碾压优势,靠的正是洋铁炮。 太平军只能高价从黑市购买军火,或像吴捷那样,从同情太平军的洋商手中购买枪炮。 湘军的洋铁炮虽是洋人淘汰下来的,却使用熟铁铸成,威力大、耐用、射程远,远比太平军土炮先进。 日后,湘淮大佬们从清廷手中争取到地方财政自主权,财政充足,争相斥巨资从洋人手中高价购买枪炮。很多先进的火炮、火枪,洋人军队还未装备,湘军、淮军就装备了。 幸而吴捷在九江创办了中兴公司,有望抢在洋人之前生产出新式火枪火炮。 枪炮以枪管、炮管最为紧要,制造最为困难。 枪管口径小,需要承受的膛压小,制造稍微简单。 炮管口径大,需要承受的膛压极大,制造极为困难。炮弹击发时,炮管内外温差、压差极大,对炮管材料要求极高。 黑火药时代,火药性能较低,炮弹压力有限,使用熟铁、精铜作炮管,尚能差强人意。 到了无烟火药时代,火药性能急剧上升,只能使用精钢作炮管。考虑到耐磨性问题,必须在精钢中加入稀有金属,特别是锰元素,以提高炮管钢度。 时至今日,高性能坦克火炮炮管仍是一项高精尖技术,只能中、美、俄、德等少数国家能够制造。 有了枪管、炮管,其他枪炮零部件不难制造。但中兴公司制造枪管、炮管,仍然花费了极大的工夫。 这项工作由总工程师唐约翰具体负责。为了确保枪管、炮管的耐用性,防止步枪、火炮炸膛,中兴公司决定采用新型工艺制造炮管、枪管。 所谓新工艺,便是以圆柱性钢坯为原材料。先在钻床上为钢坯钻孔,再在镗床上使用镗刀精加工炮管、枪管内膛,最后使用特制刀片划刻膛线。 十九世纪初期,欧美军工厂已经使用这种新工艺制造枪管。吴捷军中装备的德莱赛步枪,其枪管就是以这种工艺制造的。 现代枪炮仍使用此种工艺制造枪管、炮管,只不过工艺更加复杂,需要锻压、电渣重熔、深孔加工、身管自紧、内膛精加工等数十道复杂工艺。 仁和洋行唐约翰花费重金,购买到制造枪炮管的钻床、镗床等专用机器。 中兴公司枪炮厂采用钢铁厂生产的钢坯做原料,试制枪管、炮管。然而,购买自国外的机床,主要是用来加工熟铁的,其钻头、镗刀、膛线刻刀硬度不够,不能加工钢坯。 另外,为机床提供动力的蒸汽机马力不够,只得从姑塘造船厂调来船用大马力蒸汽机。 唐约翰只得重新铸造、打磨钻头、镗刀、膛线刀片,又花费了许多工夫,总算制成了两支8mm内径枪管、一个75mm内径炮管。 按照吴捷指示,唐约翰在制作炮管的钢水中加入了锰,生成锰钢。这种锰钢硬度极高,能够有效应付炮弹对炮管的磨损。 日后大名鼎鼎的德国克虏伯火炮,正是以采用锰钢而闻名于世。 制成了枪管、炮管,其他火炮、火枪零部件就好办多了。 但中兴公司精力有限,尚未制成样枪、样炮。 唐约翰坦言,从枪管炮管到样枪样炮,从样枪样炮到批量生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工厂必须重新设计生产线,必须培训熟练工人,必须扩大钢铁产能。这其中,第一步都耗时耗力。但他又说: “中国人吃苦耐劳,几乎不向工厂索取任何报酬。也非常聪明,模仿能力很强。很多工人并不识字,却能掌握复杂的技术要领。假以时日,枪炮厂一定能生产出大批量的枪炮来。” 是的,有了枪管、炮管,不难制作样枪样炮。有了样枪样炮,不难实现量产。 眼前两支8mm枪管,一个75mm炮管正摆在桌子上。 吴捷上前视察,只见枪管、炮管闪出明亮的幽光。其外表光滑锃亮,内径阴线和阳线均匀连贯。再看炮管切口,钢铁紧密坚固,与生铁、熟铁截然不同。吴捷拎起枪管、炮管,觉得分外沉重。他勉励他们道: “大家在短短时间内生产出了枪管、炮管,成果显著,很不容易。这些枪管、炮管凝聚了全厂工人的心血,印证了中外人民的友谊,必将在世界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家要注意,我们此次创办枪炮厂、弹药厂,以钢铁作枪炮原材料,以无烟火药作弹药装药。这是一种全新的生产技术,将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步枪、火炮,创造出威力超强的炮弹、子弹。 “譬如,金属定装弹、锰钢炮管、火炮反后座装置,每一项发明都是划时代的。我们将创造巨量的财富,也将在国内战争中装备起最先进的枪炮,获得问鼎天下的实力。 “在枪炮量产过程中:一要引入标准化概念,制定标准化制造流程。各类零部件要通用,同一型号的枪炮,零部件要实现彼此通用。对于易损件,要留足备用件。 “二要控制公差,提高机器加工精度,每个零部件都要制订误差标准。只有这样,才能变手工制造为大规模机器生产。” 第171章 奇货可居 4月,赖汉英自天京发来密信,说杨秀清对自己猜忌日甚,已隐隐动了杀机。他准备寻机潜出天京,乞求吴捷接纳他到九江避难。 原来,赖汉英去年久攻南昌不下,被杨秀清召回天京,贬入删书衙工作。年初,扬州告急,天京城内没有大将。杨秀清无奈,派赖汉英率军救援扬州。 当时,清军江北大营数万兵马,已将扬州团团围住。杨秀清数次派出援军,都被清军顽强阻击,都没到达扬州城下。 赖汉英不负众望,带将士们顽强战斗,突入扬州城下,接应城内数万军民返回天京。 此役极大地鼓舞了太平军士气。杨秀清非常高兴,为每名参战将士加勋一等,唯独不赏统帅赖汉英。 赖汉英难免有怨言,又向洪秀全献计,请洪秀全诛杀杨秀清。洪秀全无能为力。 杨秀清听到风声,将赖汉英调入东殿,担任东殿尚书,企图寻找赖汉英过错,将他置于死地。 接到赖汉英的密信,吴捷召集心腹商量。总的来说,反对接纳赖汉英的人居多。 他们的理由是:洪秀全久失权柄,杨秀清在天京占了上风。洪秀全贵为天王,是太平天国元首,却保护不了自己的正妻之弟。可以说,形势已明,洪秀全斗不过杨秀清。复兴会力量仍弱,何必要得罪杨秀清呢? 也有人主张搭救赖汉英。毕竟,赖汉英是复兴委员,复兴会有营救会员的责任。他又是洪秀全正妻的亲弟弟,也是太平天国元老,了解太平天国高层秘密。若能为我所用,他必将发挥巨大的作用。 最后,吴捷力排众议,决定接纳赖汉英。他是复兴会会长,会员有难,他有责任出手相救。 最重要的是,吴捷知道,洪杨相争,杨秀清是斗不过洪秀全的。 历史上,杨秀清的势力如日中天,党羽遍布天国。洪秀全手上无一兵一卒,却仅凭三封密诏,从天京城外召来韦昌辉、秦日纲、石达开,诛杀了杨秀清。 杨秀清死后,韦昌辉继而作乱,率军攻打天王府。洪秀全靠着他是拜上帝会会长的崇高威望,依靠两千广西妇女,硬是顶住了韦昌辉如狼似虎的亲军。 洪秀全故伎重演,召石达开、秦日纲诛杀韦昌辉。秦日纲本是韦昌辉的死党,得令后也只好反戈一击,率军讨伐韦昌辉,最终诛杀韦昌辉。 通过经常性的宗教宣传、严酷的刑罚,洪秀全的宗教地位已经牢不可破。这种精神上的地位,有时候,是胜过千军万马的。 杨秀清不懂得这层道理,反而时不时借天父下凡羞辱洪秀全。 赖汉英是洪秀全正妻之弟,不同其他泛泛之辈,是天国“国舅”。杨秀清要杀赖汉英,难道不掂量掂量赖汉英的分量吗? 赖汉英者,奇货也!奇货者,可居也! 洪杨内讧后,洪秀全不信外臣,只重用身旁的近臣、洪氏族人。 若赖汉英还活着,洪秀全必会重用他。就算洪秀全死了,以赖汉英的国舅身份,也能团结大量太平军。 奇货可居,吴捷决心救赖汉英,就不能不顾忌杨秀清。若让杨秀清得知自己胆敢收留赖汉英,恐怕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历史上,赖汉英出京奔逃,走的是水路。但长江上都是太平军战船,水营又是杨秀清的嫡系,唯杨秀清马首是瞻。赖汉英出京后没多久,就被杨秀清掌握了行踪。 杨秀清派出杀手,在安庆追上了赖汉英。赖汉英不愿受辱,愤而投江死。 为防止历史悲剧重演,吴捷派人向赖汉英传信,要他在铜陵改走陆路。到时,他会派骑兵在铜陵接应赖汉英。 这一重任落在了左七军骑兵团团长周洋身上。周洋捻子出身,他率领三十个精锐骑兵,扮作捻子,从九江一路东下。 果然,周洋在铜陵接到赖汉英,然后沿长江南岸,策马急驰九江。 然而,赖汉英随从有五个赖氏族人,都是赖汉英亲信。他们冒死追随赖汉英,赖汉英不愿抛弃他们,恳求周洋带他们一同前往九江。 周洋无奈,只好照办。这样一来,多出来五个人,战马就不够用了。 按照计划,周洋一人两马,额外带五匹备用马。现在多出了五个人,有几个人只能分到一匹马。 骑兵急行军时,一般得一人多马,至少也要一人两马。这匹马骑累了,就换一匹马。有时候,骑兵还会额外安排一匹专门驮运行李的马匹。 只有一人多马,才能加快行军速度。 例如,大名鼎鼎的蒙古骑兵,曾经西征到西亚、东欧。蒙古骑兵往往一人五六匹蒙古好马,行军距离、行军速度惊人。 最夸张的一次,蒙古大将哲别(郭靖的师父)曾一夜急行军五百里,出敌不意地出现在花喇子漠国讹答刺城下,轻取该城。 杨秀清对赖汉英很重视,派东殿吏部一尚书李寿春截杀赖汉英。李寿春亲调一营老兵,星夜追击赖汉英。 东殿耳目遍布长江流域。李寿春很快便侦知赖汉英改走陆路,正在沿长江南岸向西行军,便也亲率五十骑兵追击。 李寿春的骑兵前锋在池州追上了赖汉英。 周洋的战马不够,力劝赖汉英舍卒保帅。他说:“国舅,事急矣。吴大帅冒险营救国舅,若被杨秀清侦知,后果不堪设想。国舅不如先让族人潜伏在池州郊外,咱们先急驰九江,日后再派人接他们来九江。” 赖汉英眼含热泪,说道:“周帅,这些族人冒着生命危险追随敝人。敝人虽然无能,却也不愿抛弃他们。若真的要死,我也要和他们死在一起。承蒙周帅好意,敝人不愿拖累周帅。不如周帅先走,我带族人潜入入池州乡下,剃发易服,潜行至九江即可。” 清军防范太平军甚严。若有疑似太平军者,池州官府就能先斩后奏。赖汉英此计,岂不自投罗网? 周洋无奈,叹道:“国舅如此仁义,周某自愧不如。要死,咱们一齐死。要活,咱们一起活。” 众人大受鼓舞,简单休息后,继续策马向西奔去。 周洋的骑兵走得筋疲力尽,战马又不够,被李寿春的追兵咬得很紧。 幸而,周洋的三十骑兵都是捻子中的好手,马上功夫十分了得。这些捻子虽然打仗不行,但论起单挑,还是要胜出太平军骑兵不少。 李寿春虽然人多,却也占不了上风。只是周洋要顾及赖汉英,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到湖口县境内时,湖口县守将为杨秀清妾弟周庭森。他派出两百精骑支援李寿春。 李寿春得到援军,又是生力军,士气大振,再次追上周洋、赖汉英等人。 骑兵团将士们人困马乏,抵挡不住,落荒而逃。 赖汉英也不得自家亲随了,拍马向西逃去,朝后大叫道:“李寿春,你我都是天王近臣,何必手足相残,把我逼上死路呢?” 李寿春也不惭愧,叫道:“东王有令,敝人不得不从。” 一阵箭雨过来,赖汉英肩膀中箭。周洋见状,连忙射箭回击,救回赖汉英。他们兵力单薄,不敢恋战,只好且战且退,冒险进入都昌县。 按计划,周洋本要带赖汉英绕至饶州,从敌占区穿行至鄱阳湖,以便掩人耳目。 如今事急矣,他只好就近逃入湖口南侧的都昌县。 都昌县属于南康府,时为左七军一师的地盘。进入都昌县后,周洋的骑兵如鱼得水。在都昌军民帮助下,他们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里是左七军的地盘。李寿春追击赖汉英一路,却让赖汉英成功走脱。他震怒不已,便留在都昌,要左七军限期捉拿赖汉英。 他是东殿吏部一尚书,主管官员升降罢绌,位不高却权重。 吴捷不敢怠慢,亲自来到都昌,劝说李寿春回京。 第172章 打狗吃肉 李寿春派头甚大,赖在都昌县城里,逼迫守将派人出城缉捕赖汉英。 都昌守将为左七军一师一团团长方涛。方涛和徐琛是同乡,出身于东殿参护。吴捷最早做杨秀清东殿两司马时,方涛便是吴捷手下的伍长。 他虽是广西人,却早已接受复兴会的主张,是一名忠心耿耿的复兴会员,也是徐琛手下第一猛将。 李寿春在都昌颐指气使,方涛甚是不满。要换了别人,方涛早就把他剁了。考虑到李寿春是杨秀清的人,若处置不好,恐怕会让吴捷得罪杨秀清。 方涛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一面把赖汉英藏好,一面和李寿春周旋,再急忙派人向南康府、九江府请示机宜。 对于李寿春,吴捷却是不怕他的。 吴捷已有了九江,有地盘,有兵马,正是所谓的骄兵悍将,根本不把李寿春放在眼里。 况且,李寿春的死期也不远了。 历史上,1855年7月,杨秀清便诛杀了李寿春。起因很简单:东殿女官在东王府行色匆匆,李寿春、曾水源两员东殿高官见状,便斥责起女官们。 女官们不甘示弱,对这两个狐假虎威的东殿高官说道:“若东王升天了,你们为官的就难了。” 这句话意思是,杨秀清得罪人太多,李、曾二人现在得势,可以狐假虎威。若杨秀清死了,就会有人找他们算账。 李寿春、曾水源两人心中惶恐,没把这事报告给杨秀清。 杨秀清听到风声,借天父下凡锁拿李寿春、曾水源两人,将两人斩首示众。 李寿春、曾水源都是东殿高官。尤其是曾水源,功勋卓著。1852年,西王萧朝贵长途奔袭长沙,不幸中炮身亡。曾水源接替萧朝贵,指挥李开芳、林凤祥等人继续攻城。由此可见,曾水源的地位在李开芳、林凤祥等大将之上。 对自己人,杨秀清尚且如此狠毒,更何况其他人呢?杨秀清之败,实属必然。 李寿春是个将死之人,吴捷本就瞧不起他。只是他背后站有杨秀清,吴捷不得不跟他虚与委蛇。 吴捷特令方涛在都昌城内置下一桌好酒好菜,自己亲自来到九江,过来招待李寿春。 一见面,李寿春慌忙站起,拱手向吴捷行礼,说道:“丞相大人亲自来到都昌,李某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太平天国非常强调等级秩序,官员见面接触,有一整套的繁文缛节。若有违反,轻则杖责,重则斩首。 吴捷官居检点,又有“恩赏丞相”加衔,官在李寿春之上。按照规定,李寿春当向吴捷行跪拜之礼。 但李寿春是东殿吏部一尚书,掌全国官员升降罢绌。经他手提拔的“恩赏丞相”,多了去了。有时候,李寿春见到“恩赏丞相”,不仅不向他们行礼,反而视若无睹,等着他们向自己行礼。 这个地位不高、权力很大的李寿春,一向作威作福惯了。他敬吴捷是一方镇将,手下兵多将广,故向他行拱手礼。这在李寿春看来,已是格外牵就了。 在场的一师师长徐琛、一师参谋长高恬、近卫团团长王杉、一团团长方涛等人,见李寿春无礼,不禁脸色铁青,怒目相视。 李寿春对众将的敌意视若无睹,脸上露出不屑之情。他觉得赖汉英在都昌逃脱,吴捷等人都逃不了干系,自己也没必要给他们好脸色看。 吴捷反而不以为忤,笑嘻嘻地请李寿春到宴会厅,请他到主位落座。 李寿春再三谦让,吴捷却一定要他坐主位。他以为吴捷怕他向杨秀清告罪,便大剌剌地坐到了主位上。 一落座,吴捷便令人抬过一架半人高的珊瑚树。这珊瑚树红光耀眼,枝丫繁复,放在宴会厅里,光彩夺目。 李寿春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吴捷送给杨秀清的,自己恐怕没福享受。 果然,吴捷说道:“东王在天京劳心劳力,弟每夜念及东王,都感怀不已。特送东王一架珊瑚树,请兄为弟运抵天京,转送东王。弟也送兄一件宝贝,聊作谢意,还请兄笑纳。” 说完,吴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鸡蛋大的夜明珠。这珠子晶莹中透着一丝血红,放在烛光下,宛如碧海生涛,妙不可言。摸在手里,一股凉气直入心底,令人心旷神怡。 李寿春接过夜明珠,爱不释手。他嘴里说着不敢当,假作谦让,手里却攥紧了珠子,藏到了怀里。 吴捷送出了贿赂,心里放心了,便招呼李寿春喝酒吃菜。 李寿春在天京,还吃不到如此好的菜,更喝不到酒。他一路追杀赖汉英,风尘仆仆,疲惫不堪。 如今面前摆了一桌好酒好菜,吴捷又十分客气,李寿春也就放开架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酒酣耳热,李寿春就着一盘肉大嚼特嚼起来。他说:“李某不才,妄自揣测一下,这盘肉大概是狗肉吧。李某也吃过不少狗肉,却都不如这狗肉好。这其中,可有什么奥妙?” 太平军起于社会底层,平时吃不到好肉。偶尔打只野狗解解谗,也是难道的美味了。李寿春和其他太平军高官一样,仍然喜欢吃狗肉。 为招待李寿春,方涛特意招来一名大厨,弄了盘上好的狗肉。 吴捷笑着说:“兄有所不知。这盘狗肉颇有来历。方涛本在都昌县衙内养了条大狗,本打算让它看家护院,平日都是好饭好菜伺候着。今天,本帅来到都昌,这大狗不认识我,竟对着我狂吠,还扑过来要咬我。 “王杉见状,一刀劈死了它。好端端一条看家护院的大狗,也不能白白浪费了,咱们就趁热烧了盆狗肉。咱们一尝,果然异常美味。这好饭好菜伺候出来的狗肉,味道果然不一般。” 说完,吴捷哈哈大笑起来,众将也跟着大笑。 李寿春不明就里,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他正要说话,却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笑容里带着一丝鄙视、愚弄、嘲笑。 他这才反应过来:吴捷所说的大狗,不就是自己吗?他虽然为杨秀清看家护院,可如今这是吴捷的地盘。 若自己不老实,岂不要被这群骄兵悍将宰掉?自己又受了吴捷的贿赂,还敢说个不字吗? 李寿春满脸通红,慌了半天,才小心说道:“多谢丞相大人招待,只是赖汉英有罪,东王严令小人缉捕。大人也是东殿大将,还请鼎力相助,帮小人捉拿赖汉英。” 这李寿春终于老实了,改称吴捷为大人,自称小人了。 吴捷心里得意,说道:“赖汉英罪不容诛,不劳李兄费心,弟一定替大人拿住赖汉英。” 说完,吴捷向方涛使个眼色。方涛便离席,带来一个歌伎,一边谈琴,一个唱曲,为宴会助兴。 这歌伎原是都昌县里的娼妓。复兴会移风易俗,禁绝黄赌毒,她没了生意,却也不肯从良。经过一番打扮,她露出了几分姿色。 李寿春是个好色之徒,见了娼妓,两眼放光,刚才的不快一扫而空。 一曲唱完,那婊子便坐在了李寿春身旁。 吴捷趁机说道:“这位美女是都昌县有名的头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普通人平时难得一见。听说李大人智勇双全,前途无量,该美女愿意终身侍奉李大人,为李大人作一小妾,好让兄全心全意服务天国。不知兄意下如何?” 色字当头,李寿春早就忘了赖汉英的事,慌忙应允。 大家又喝起酒来。 李寿春不经常喝酒,到后面便颇有些酒醉。正要倒下时,一员小将闯入宴会厅,大声叫道:“禀告大帅,赖汉英伏法了!” 李寿春大喜过望,连忙追问那小将详情。那小将却说:“赖汉英躲在一间阁楼内负隅顽抗,兄弟们攻不进去,一把火烧了阁楼,把赖汉英一把烧掉了。” 吴捷假装怒道:“没用的东西,连个阁楼都攻不下来。赖汉英呢,有尸首吗?” 那小将十分惶恐,说道:“都烧成黑炭了。” 吴捷叹口气道:“赖汉英罪不容诛,他死于大火,真是便宜他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大人,咱们一起过去验明正身吧。” 李寿春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哪还走得了路,哪还辨得清东南西北? 第173章 灵魂拷问 打发走了李寿春,吴捷立刻前去探望赖汉英。 赖汉英肩膀中了箭伤,正躲在都昌乡下一处民兵营营部养伤。劫后余生,他对吴捷感激涕零。 寒暄过后,吴捷便迫不及待地问起傅善祥的近况。傅善祥怀有他的骨肉,算下来,应该有七个月身孕了。 赖汉英说,傅善祥在女营过得还好。承蒙佐天侯陈承镕照顾,傅善祥一切安好,吃穿用度供应齐全。 不过,在天京人看来,傅善祥怀的是杨秀清的骨肉,杨秀清却对他态度冷淡。这一点,颇令天京人起疑。 于是天京城内便有流言,说傅善祥和东王府内的文官私通,被杨秀清逐出东王府。至于那文官,流言纷纷传说是卢贤拔,因卢贤拔最受杨秀清宠信。 赖汉英没好向吴捷说明这一点,吴捷也不便发问。 妻子远在天京,怀有自己的身孕,正是最需要吴捷的时候。吴捷却不能回到天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到天京。 天京城内暗流涌动。洪杨斗法,会不会殃及傅善祥呢?她生下了吴捷的孩子,能破例亲自抚育孩子吗?夫妻两个何时能够再见面? 吴捷心乱如麻。 过了好一会儿,赖汉英向吴捷说出一个天大的新闻,转移了吴捷的思绪,让他稍微好受了些。 据赖汉英讲,他走之前,杨秀清在天京城内兴起大狱,大发淫威,天京城内的高官都卷入了此次事件。 吴捷来了兴趣,赖汉英讲得如此严重,莫非是“牧马人事件”? 他连忙追问赖汉英,果然不出所料,正是太平天国历史上非常有名的“牧马人事件”。 1854年,洪秀全为了对抗杨秀清,加封秦日纲为燕王、胡以晄为豫王,企图将两人收为心腹。 胡以晄年纪偏大,身体多病,长期在皖北作战。 倒是秦日纲年富力强,颇令杨秀清忌惮。秦日纲受封燕王,意义重大。王的称号倒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他可在天京城内开府,设置六部官员等王府属官,从而光明正大地培植自己的班底。 一时间,秦日纲颇为意气风发,手下们也跟着威风起来。 这天,杨秀清的一个“同庚叔”路过燕王府。燕王府门口有个马夫,没有及时向同庚叔行礼。 杨秀清是个孤儿,家里赤贫。这个“同庚叔”与杨秀清八竿子打不着,只不过和杨秀清同年,辈分比杨秀清高一级。杨秀清为培植党羽,便认他为“同庚叔”。 同样的,杨辅清、杨元清这些杨氏国宗,与杨秀清并无血缘关系。 天国规矩,东王部属身份高于其他王府的。燕王府马夫应东王同庚叔行礼,但这个马夫不知是没看见东王同庚叔,还是压根不认识他,一时没有向东王同庚叔行礼。 这位东王同庚叔非常生气,当场鞭打马夫两百。打完后,同庚叔还不解气,把马夫扭送到黄玉昆处,要黄玉昆将马夫五马分尸。 黄玉昆是拜上帝会元老,在天国德高望重。他年轻时做过讼师,为人正直,据说还曾免费替穷人打官司。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后,黄玉昆主管天国刑狱。 他还有个特殊的身份:翼王石达开是他的亲女婿。此时,黄玉昆已经受封卫国侯,跻身天国高层。 黄玉昆刚直不阿,认为东王同庚叔已经鞭责过燕王府马夫,不同意将马夫五马分尸。他安慰同庚叔,要同庚叔以和为贵。东王同庚叔不依不饶,黄玉昆只好将燕王府马夫杖责两百了事。 可怜这个燕王府牧马人,先被鞭打两百,又被杖责两百。 然而,东王同庚叔还不满意,非要置马夫于死地。他跑到杨秀清处哭诉,杨秀清闻信大怒! 东王同庚叔委屈事小,蔑视东王权威是大! 杨秀清觉得秦日纲、黄玉昆不给自己面子,决定借题发挥,小题大做,好好杀一杀这些人的威风。 他马上玩起“天父下凡”的老把戏,斥责燕王秦日纲、卫天侯黄玉昆,说他们处置不力,并强制将马夫五马分尸,公开执行。 黄玉昆主管天国刑名法律,杨秀清为了给同庚叔出气,竟然公开推倒黄玉昆的判案,将全国法律视若无物。 更令人难堪的是,杨秀清觉得黄玉昆之所以敢不顺从同庚叔,主要是背后有石达开。于是,他命令石达开前去捉拿黄玉昆,准备当面向黄玉昆问罪。 石达开是黄玉昆的女婿,好歹也是翼王五千岁。杨秀清让石达开这个女婿来捉拿岳父,这让翁婿两个情何以堪? 黄玉昆读过书,刚直不阿,哪能受此奇耻大辱?他愤而投水自尽,幸亏被朋友及时救起。 在太平天国,自杀是一项大罪。黄玉昆人缘好,朋友冒着生命危险隐瞒他自杀的事。 黄玉昆自杀未果,愤而辞职。 听闻黄玉昆辞职,马夫的主人-秦日纲也以辞职要挟杨秀清。 佐天侯陈承镕本是东殿官他啊,也是天国百官之首,深受杨秀清、洪秀全信任。他同时也是黄玉昆、秦日纲的好友,很讲义气。为两位好友,陈承镕也提出辞职。 一时之间,天京城内一王二侯,争相辞职。 读者请注意,石达开作为黄玉昆的岳父,又是翼王五千岁,本该为黄玉昆出头。 但是,就连陈承镕这个不相干的人都敢辞职,石达开却始终不声不响,坐视岳父受难。 石达开表面豪爽,实则相当阴柔,凡事讨巧,不轻易得罪他人。在牧马人事件中,他这个性格表露无遗。 杨秀清被秦日纲、陈承镕、黄玉昆三人要挟,颇有些下不来台。但他心一横,豁出去了,再次“天父下凡”。 天父面前,再没人敢说不字了。天父决定,秦日纲杖责一百,陈承瑢杖责两百,黄玉昆杖责三百,公开执行。 去年,杨秀清已经杖责过韦昌辉,还差点杖责洪秀全。 石达开做事小心,性格阴柔,杨秀清抓不到他的把柄,未曾杖责过他。这一次,杨秀清也狠狠地把石达开羞辱了一顿。 至此,杨秀清彻底得罪了韦昌辉、石达开、秦日纲、陈承镕、黄玉昆等天国高层。可以说,杨秀清能得罪了,全被他得罪了。 “牧马人事件”加速了“反杨联盟”的形成。尤其是陈承镕,既为东殿首席官员,又是天国百官之首,被杨秀清视为心腹。 经此事件,陈承镕怀恨在心,酿下了叛变的种子。天京事变中,正是陈承镕叛变,洪秀全才得以顺利诛杀杨秀清。 听完赖汉英的叙述,吴捷陷入了沉思。杨秀清尽揽天国军政大权,却如此飞扬跋扈,把天国高层得罪了一个遍。 放眼太平天国,杨秀清几乎连一个政治盟友也没有。再看天国高层,除了胡以晄,几乎每个人都是他的政敌。 胡以晄一直在外督战,年纪又大,不问政事,在洪杨之争中置身事外。 杨秀清所能依恃的,除了“天父下凡”鬼把戏,便是吴捷、林启荣、吴如孝这些统兵大将。 对吴捷来说,杨秀清在天京闹得越凶,自己在九江越安全。因为天国的旋涡在天京,吴捷虽在九江搞了许多小动作,却远不如洪杨之争那样引人注目。 不过,他是东殿大将,被人视作杨秀清的人。杨秀清一旦落败,也将殃及吴捷。所以,他必须预作准备,为自己留好后路。 况且,即便复兴会要独立,要夺权,也得想办法团结太平军。而赖汉英,正是吴捷向洪秀全示好的不二人选。 吴捷问赖汉英:“失道者寡助。经过牧马人事件,杨秀清在天京已成孤家寡人。石达开、秦日纲等人,估计要倒向天王。依国舅看,日后洪杨相争,到底谁能获胜?” 赖汉英对杨秀清恨之入骨,不假思索地说道:“杨秀清虽有才干,却四面树敌。而且,他刻薄寡恩,动不动就要杖责、处决自己的亲信。会长刚才说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别看他现在威风,日后难免不会四面楚歌。” 吴捷点点头,盯紧赖汉英,继续问道:“若洪秀全和杨秀清两败俱伤呢?” 赖汉英知道吴捷的意思。吴捷志向远大,根本没把洪杨放在眼里。他虽是洪秀全的妻弟,但洪秀全保护不了他,吴捷却营救了他。 吴捷为了救赖汉英,不惜得罪杨秀清。赖汉英感激之余,不得不在杨秀清、洪秀全、吴捷之间选择正确的立场。 他迟疑片刻,说道:“若洪杨两败俱伤,复兴会正可乘机而起。” 这样的回答,吴捷并不满意。他再次盯住赖汉英,冷冷地问道:“洪杨二人都难成大器。二人相争,难免两败俱伤。如果事出意外,譬如,两人都死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赖汉英大吃一惊。吴捷的眼睛犀利、冷漠、坚定,令赖汉英不寒而栗。 他明白了吴捷的意思,低下头,顺从地说道:“会长可取而代之,我当助会长一臂之力。” 第174章 湘军崛起 太平军西征军四面开花,势力遍布皖、赣、鄂、湘诸省。战斗比较激烈的地方有: 庐州胡以晄部,以一万人对抗清军正规军三万余人,经略皖北;武昌石凤魁部,志在夺取武昌;湘北石祥祯部,志在夺取长沙;鄂西曾天养部,志在夺取荆州、襄阳,进窥湘西、四川、鄂西。 2月,湘军从湖南衡阳大本营出师。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湘军,自此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4月,湘军抵达湘北,和太平军西征军在岳州遭遇。湘军初出茅庐,太平军西征军却是百战之师。西征军小胜湘军,曾国藩退守长沙。 石祥祯趁机进占靖港。靖港位于长沙西北不远处,临扼湘江,是长沙城北面门户。他一面等待援军,一面分兵进军湘潭。 湘潭位于长沙南部,同样临扼湘江,是长沙城南面门户。西征军企图南北夹攻,攻下长沙。 在西征战场诸方向中,杨秀清最重视湘北战事,派林绍璋统率两万大军增援。按照杨秀清的指示,石祥祯占据岳州、靖港,从北路进攻长沙。林绍璋占据湘潭,从南路进攻长沙。 这样一来,石、林共有三万大军,不难打下长沙。 一旦两军打下长沙,则合军进攻湘南,从湘南进入两广,接应两广兄弟,则南方可定矣。 然而,林绍璋资历太浅,带兵经验不足。石祥祯是国宗提督军务,两人平级,互不隶属。两军配合不够紧密,为此次战事失利埋下了隐患。 石祥祯派出间谍,在长沙城内散播假消息,说靖港太平军营垒空虚。又有间谍来到湘军营中,当面力劝曾国藩乘虚偷袭太平军。 曾国藩初次带兵,经验不足。他虽是团练大臣,练成了一支湘军,但也侵夺了湖南官场的财权、军权、刑权。 湖南大小官员都很敌视曾国藩,一见曾国藩落败,便纷纷讥刺他,怂恿湘军出战。 曾国藩一向谨慎,对间谍的话将信将疑。然而,湖南官场多讥讽他不敢出战,令曾国藩十分苦恼。 因湘潭林绍璋的太平军声势甚壮,曾国藩打算亲自带兵增援湘潭,与林绍璋决战。 由于受到同僚讥讽,又有间谍送来假消息,曾国藩决定自率水师主力,乘虚袭击靖港之敌。 进驻靖港的太平军为石祥祯部。石祥祯为翼王石达开的族兄,为人骁勇善战,人称“铁公鸡”,被洪杨封为国宗提督军务。 石达开自小闯荡江湖,与天地会过从紧密,石氏宗族繁盛,全族有五千多人。拜上帝会早期,洪秀全十分看重石家势力,力劝石达开入伙。 石家势力雄厚,有人马五千余人,族中人才济济。永安建制时,年纪轻轻的石达开便被封为翼王五千岁。 太平军建都天京后,石祥祯、石镇仑、石镇吉、石凤魁等石氏族人都被封为国宗。 石祥祯早就在靖港严阵以待,专等曾国藩把湘军送上门来。 湘军水师顺风顺水,扬帆向靖港急驰而去。 石祥祯沉着指挥,令太平军隐蔽不发。待湘军战船靠近营垒,才发炮猛轰。 湘军水师猝不及防,损失若干战船。他们急忙收下船帆,企图停船。但风大流急,战船难以停泊。于是,湘军水师派出水兵上岸,拉纤上行。 石祥祯见状,改派太平军上岸,专攻拉纤的湘军水兵。湘军初次战斗,没有战斗经验,一触即溃。 湘军水师无奈,只好停靠在靖港对岸的铜官渚,动弹不得。 石祥祯见机行军,派出两百多艘小划船,逼近湘军水师。 湘军战船船大炮高,只能轰击远距离目标。小划船十分灵活轻便,专门钻到湘军战船船下,乘虚火攻湘军战船。 湘军水师不敌,大乱,水兵纷纷弃船上岸。 曾国藩在后方白沙洲,惊闻水师战败,连忙派出陆军前出靖港支援。陆军见水兵溃败,亦不战而溃。 曾国藩气极,在岸边树立大旗,传令“过旗者斩”。湘军兵败如山倒,溃兵绕过大旗,径直逃去。 日后大名鼎鼎的中兴名臣曾国藩,面对着败兵毫无办法。自从办理团练以来,曾国藩勇于任事,一年来披荆斩棘,不惜得罪湖南官场,又在民间留下“曾剃头”的恶名,终于练成七千湘军。 原以为,湘军能够旗开得胜。谁知,它竟也和绿营一样不中用。 湖南官场早就看曾国藩不顺眼了,眼见曾国藩战败,纷纷落井下石,预谋上书弹劾曾国藩。湖南巡抚骆秉章老谋深算,压住同僚,准备待湘潭战事一结束,再弹劾曾国藩,彻底扳倒湘军。 曾国藩羞愧难当,意欲投水自尽,却被左右属员救起。 好友左宗棠正在骆秉章幕下效力,骆秉章对左宗棠言听计从,比前任张亮基还要信任左宗棠。 惊闻曾国藩自杀未遂,左宗棠跑到湘军营中,把曾国藩骂了一顿。 曾国藩心里好受了许多,不再寻死。次日,湘潭大捷的消息传入靖港。 湘军大将塔齐布大败太平军林绍璋部! 林绍璋两万多太平军全军覆没,只带了五骑骑兵返回靖港! 吴捷早就知道林绍璋不中用,特意写信给杨秀清,要杨秀清另选他人主持湘潭战事。信发出去后,犹如石沉大海。 若换其他人挺进湘潭,会不会避免林绍璋全军覆没的厄运,从而将湘军扼杀于摇篮之中? 吴捷在失望之余,不禁心中起疑:难道,历史大势真的不可违? 湘军在湘潭的胜利挽救了曾国藩,使曾国藩名噪一时。 考虑到湘军在湘潭大胜,清帝咸丰免治曾国藩靖港兵败之罪。除此之外,他还罢绌了反曾干将-湖南提督鲍起豹,令湘军陆军首领塔齐布接任。 塔齐布是满人,原是鲍起豹手下的一员小小偏将,却颇为忠勇。曾国藩慧眼识珠,将塔齐布超擢为湘军副帅、陆军统领。 此举也有向满清示好之意。汉人独练一军,独掌军权,这在清朝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曾国藩以塔齐布为湘军副帅,也是为了减少满人的忌恨。 即便如此,咸丰始终不信任曾国藩,虽重用曾国藩,却始终不给曾国藩权力。曾国藩与湖南官场交恶,很大一部分发原因是手上无权,为办湘军侵夺了湖南地方权力。 塔齐布对曾国藩感激涕零。按官职,塔齐布已是湖南提督,曾国藩只是个在籍侍郎,又被咸丰革了职。塔齐布官职高于曾国藩,但侍奉曾国藩十分恭敬,犹如偏将对于大帅。 湘潭大捷,让曾国藩扬眉吐气了一把。咸丰帝罢绌鲍起豹,重用塔齐布,也向世人释放了一个明确的信号。 湖南官场纷纷掉转立场,转而支持湘军。湖南按察使徐有壬“诣国藩顿首谢”。巡抚骆秉章也对曾国藩刮目相看,认为绿营、八旗皆不足恃,只有湘军可以平定太平军。 从此,湖南成为湘军的后方基地,倾尽全力支援湘军。 湘军也正式崛起,成为太平军的头号敌人。 湖南文人多“经世派”,眼见湘军崛起,也纷纷投靠曾国藩。他们仇视太平军,认为“我不杀贼,贼即杀我”。 曾国藩已经网罗了很多功名的“逸才”,如彭玉麟、杨载福、禇如航、罗泽南、李续宾、王錱等。湘军崛起,不少进士出身的官员也纷纷投靠曾国藩。 曾国藩早就是二品侍郎,属于朝廷大员,名声很好。他克尽艰难,练成湘军,成为众人心中名副其实的湘军领袖。 湘军编制严格,训练刻苦,与绿营、八旗截然不同,特点十分鲜明,成为近代军阀的雏形。直至国民革命军、红军,华夏军队组织形式才摆脱了湘军习气。其特点有: 一、书生作将,农民作兵。湘军中的主要将领、幕僚,多为地主知识分子,以不第秀才为主,进士出身者亦有。士兵则来自湖南山村,以质朴山民为主。 二、兵归将募,兵为将有。士兵由将领亲募,不得假手外人。将领必须在湖南原籍招募,由当地取具保结,防止士兵逃亡。将领死,则部队解散。如此一来,士兵只听将领一人,将领只听曾国藩一人。 曾国藩依靠封建宗法秩序,组成了一支组织严密的新式军队,纠正了八旗、绿营散漫无能的弊端。 三、军饷优厚。湘军陆军普通兵丁口粮每日一钱二分,每月军饷四两二钱,是绿营士兵的数倍。水兵、军官待遇更优厚。譬如,营官统带五百人,月饷二百六十两,直比满清封疆大吏。 日后,湘军为了鼓舞士气,更是放纵士兵抢劫。每打下一城,官兵都将城池洗劫一空,大发其财。不少军官往往打下一城,劫掠财宝后,就请假回湖南老家。这其中最著名者,就是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 不少湖南农民争相充当湘军,期望在战场上发财。湘乡荷叶塘曾家老宅里,一天到晚挤满了湖南山民,请求到湘军中充当下级军官、士兵。 四、严格训练,强化教育。曾国藩亲自制订营规、家规,赤膊上阵为官兵说教,灌输忠勇理念。 湘军是一支全新的部队,一跃登上历史主舞台,成为镇压太平军的主力。日后的淮军、楚军,乃至近代军阀,无不脱胎于湘军。 林绍璋在湘潭全军覆没,遭受前所未有之大败。 杨秀清震怒之余,开始调派各军援军入湘,必欲打败湘军,夺下长沙。 吴捷本在九江驻守,也收到杨秀清军令,要他抽调兵力,支援西征军。 第175章 借兵 杨秀清最重视湘北战事,却没想到湘北战事最先失利。更令他难堪的是,自己一手提拔林绍璋,交付他两万大军。才经过一场战斗,林绍璋便损兵折将,全军覆没。 虽说林绍璋统带的都是新兵,战斗力不强,但也不应该败成这样。他是杨秀清亲自提拔的,杨秀清岂不有“失察”之过,岂不有损他的威望? 杨秀清气急败坏,将林绍璋革职,令石祥祯退守岳州。他见湘军初次登台,表现卓异,不得不给予十足的重视,便将在鄂西作战的曾天养征调回湘,由曾天养主持湘北战事。 就连驻守九江重镇的吴捷,也接到命令,要他限期派兵增援西征军。 虽然都姓曾,曾天养可不是曾国藩的对手。西征前线上,石祥祯、韦俊、石凤魁等人都是国宗提督军务,地位与曾天养相等。 曾天养管制不住这许多骄兵悍将,自己能力又有限,哪敌得过如狼似虎的湘军? 秦日纲本为西征军统帅,却被杨秀清派为北伐军援军主帅,率军北上。他深知北伐已成死局,才走到皖北,就借口清军势大,率军返回天京。 秦日纲离开安庆后,罗大纲守安庆,负责为西征军筹措粮草,却无西征统帅之权。 杨秀清远在天京,遥控指挥湘北战局。前线军情瞬息万变,前敌统帅曾天养能力有限,又无统帅统揽西征全局,西征军焉能不败? 湘北战场已成烂局,是个不折不扣的无底洞,派再多的援军过去都无济于事。 吴捷当然不愿派部队去湘北送死,可杨秀清有令,他不好不从。杨秀清认为吴捷有守卫九江的重责,故格外开恩,令吴捷解送三千人马前往岳州,交由曾天养指挥。 不管是左七军,还是右二军,都是吴捷的心肝宝贝,决不能把他们送往岳州送死。 若是临时招募流民成军,时间上来不及。另外,流民毫无军队样子,送到前线,不说白白送死,也会引起前线西征军的不满。 前线的曾天养是拜上帝会元老,已经五十多岁,在太平军中很有威望。他曾做过洪秀全的卫队长,与洪秀全关系密切。石祥祯、韦俊等人都是国宗,身份特殊。 若得罪这些人,也没吴捷好果子吃。 为了应付这项差事,吴捷颇为踟蹰。 左七军中倒也有人想去西征,和湘军一决高下。譬如,好战的一师师长徐琛,听说吴捷要派军西征,一下子来了劲,跑到九江主动请缨。 吴捷先把他责骂一顿,然后问道:“你去了岳州,凡事都要听曾天养、石祥祯的,自己的部队都作不了主。那湘军如狼似虎,林绍璋两万大军都全军覆没。你才几个毛人,够塞湘军牙缝的?” 徐琛颇有不服,说道:“大帅,咱一师也有四五千人,咱也久经战阵。大帅何不让咱去岳州碰碰运气呢?弄不好,咱也能和曾天养并肩战斗,立下许多功劳。” 曾天养时年六十四岁,虽然年纪很大,但骁勇善战,这富有谋略,被军中称为“飞将军”,所部被称为“虎头军”。他是拜上帝会元老,金田起义时受封御林侍卫,在太平军中很有威望。 在太平军西征军中,曾天养最富威名,不少捻子、天地会听闻他的大名,纷纷带军归附。 清军悍将、大名鼎鼎的楚勇头目、前安徽巡抚江忠源便死于曾天养之手。 曾国藩的老师、前湖广总督吴文镕亦被曾天养所败,愤而投水死。 徐琛出身于广西老兄弟,自然对曾天养十分崇拜。 他不知道的是,日后,漩湖港之役,曾天养以败军之余,击败湘军水师,斩杀湘军大将陈辉龙、禇汝航。这场战役,是曾天养军事指挥的得意之笔,他个人声望也达到了最高峰。 紧接着,曾天养单骑挑战湘军大将塔齐布,以身试险,却身死军败。 曾天养一死,天地会党纷纷叛逃,西征军不得不退出湖南,开始崩败。 曾天养虽然威名素著,其实并非曾国藩的对手。湘军崛起,西征军即将崩败,徐琛过去纯粹是屎壳郎找屎。 吴捷骂徐琛道:“蠢才!你也不想想,曾天养手下都是些什么人。韦俊、石祥祯都是国宗提督军务,林绍璋是杨秀清的宠将。你到了曾天养手下,有什么资格和韦俊、石祥祯平起平坐?你去岳州,不是我小瞧你,只能过去给韦俊、石祥祯充炮灰。” 徐琛惊道:“韦俊不是去扬州解围了吗?怎么还在岳州?” 吴捷告诉他,洪杨彻底放弃了扬州,只在扬州城外瓜州驻有营垒,留兵防守。天京方面战事缓和,韦俊又来到了武昌,主持武昌方面的战事,归曾天养调遣。 这时候,清军江南大营、江北大营正在分兵围剿上海小刀会、皖北捻军。天京方面军事压力顿减,杨秀清改令韦俊西上武昌,接替石凤魁围攻武昌。 徐琛大失所望,有韦俊这些国宗在西征前线,自己这种无名之辈就难以出头。 吴捷带徐琛来到地图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我不让你去湖南,实因对你另有重用。你看地图,江西的太平军,除了我们复兴会,还有湖口周庭森部、彭泽胡鼎文部。 “目前,咱们完成了土改,部队人马普遍扩充了两到三倍。你一师一团占据了都昌县,堵住了周庭森、胡鼎文南下的道路。都昌县南部的饶州府,粮产丰富,百姓殷实,地处皖、赣交界处,必须尽早夺取。 “同样的,一师三团占据了建昌县,往南便是南昌。南昌是江西省会,敌所必保,咱们不好与敌争锋。但建昌西侧的义宁州、武宁县,乃是赣西门户,地处鄂、湘、赣三省交界,敌我所必争。” 吴捷这一番话把徐琛的心撩得痒痒的。他停顿了下来,故意问徐琛道:“这饶州府、义宁州、武宁县,你难道不想拿下吗?你是想去湖南送死,还是想留在江西开疆拓土?” 徐琛大感惭愧,连忙向吴捷赔罪,表示愿意留在江西。 打发走了徐琛,吴捷还是没解决派兵增援西征军的事。 晚上睡觉时,雲娘提醒吴捷,何不向罗大纲借兵呢?罗大纲如今镇守安庆,负责为西征军供应粮草、兵马,手下钱粮兵马极多,让他帮忙出三千兵马,还是问题不大的。 吴捷想了想,说道:“我也想过向爹爹借兵,只是他镇守安庆,地位紧要,无数眼睛紧盯着他。若咱们贸然行事,被小人侦知了,岂不累及爹爹?” 罗大纲已经五十多岁了,劳苦功高,至今却仍是冬官正丞相。卢贤拔、黄玉昆等人功劳、能力远不如罗大纲,却已经封侯,地位在罗大纲之上。 这与罗大纲横行无忌的性格不无关系。加入复兴会后,罗大纲依然我行我素,性格不加收敛,俨然以吴捷的老大哥自居,颇令吴捷不喜。 另外,他暗地里还是吴捷的“岳父”,总有些倚老卖老。吴捷在复兴会说一不二,唯独难以收服罗大纲。 此次遇到难题,吴捷便抹不开面子,不好开口向罗大纲求助。 雲娘知道丈夫的心思,委婉地说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爹爹如今掌管兵马钱粮,若咱们向他求助,他定无不允之理。依我看,咱们不如联名向爹爹写封密信,邀请他来九江坐坐,看看咱们创下的许多事业,好教他知道咱们的本事。” 吴捷坦然道:“咱们既然写密信,就向爹爹挑明了,问他讨要三千援军。爹爹一向深明大义,又是复兴会员,定会顾全大局。” 穿越之初,多亏罗大纲不断提携,吴捷才能迅速在太平军中脱颖而出。对此,吴捷还是很感激罗大纲的。 雲娘点点头,说道:“刚好我也要分娩了,我请爹爹把我娘也带过来,让她帮忙分娩。” 吴捷看着雲娘隆起的肚子,想起自己也要喜当爹了,不禁喜不自胜。 【作者题外话】:这两天笔者要忙于疫情防控,争取不断更,还请各位读友理解 第176章 争取罗大纲 出人意料的是,罗大纲收到吴捷密信后,欣然决定前往九江。他让使者带回一封回信,说自己将带足三千人马,送交吴捷。除此之外,他还将带来许多钱粮,作为复兴会的活动经费。 吴捷十分高兴,对罗大纲的误会冰消雪释。罗大纲毕竟已经五十多岁了,英雄一世,什么世面没见过,在自己面前摆摆谱,也不算什么。 况且,吴捷已是复兴会的领袖。做领袖者,应该胸怀宽广,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罗大纲能力出众,威望甚高,既是复兴会员,又是吴捷的“岳父”,理应大力笼络。 前面,皖北战事频繁,杨秀清把罗大纲派往皖北战场,先是为北伐援军开拓前进基地,后是配合胡以晄攻占庐州,将皖北与天京联成一片。 如今,罗大纲坐镇安庆,虽然不是西征军统帅,却与西征军供应粮草兵马,大权在握。 罗大纲感觉自己受到了洪杨重用,作战办事颇为积极,积功至冬官正丞相。 他年轻时便是天地会头目,在部下面前说一不二惯了,对复兴会中双主官制度颇为不解。 尤其是,复兴会规定,军中以复兴委员为尊,军事长官要服从同级复兴委员。罗大纲对此很不认同,对复兴会的热情大减。 吴捷年纪轻轻,又是罗大纲的女婿。若让罗大纲臣服吴捷,他确实有些抹不开面子。 在太平军中,罗大纲一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别看他地位不高,功劳却很大,连韦昌辉、石达开、秦日纲等人都得让他三分。 另外,罗大纲官职一直高于吴捷。要是没有罗大纲的提携,吴捷也不可能在太平军中一帆风顺。 自去年扬州一别,罗大纲便一门心思配合太平军作战,并不热衷复兴会的事业。 吴捷认为他身为复兴会元老,却忘了入会初衷,彼此有些疏远,乃至渐行渐远。 如今,罗大纲坐镇安庆,为前线西征军供应兵马粮草,位高权重。此人又智勇双全,堪当大任。 吴捷决定在九江好好招待罗大纲,消除罗大纲对复兴会的误解,争取他积极投身复兴事业。 当罗大纲的船队浩浩荡荡地驶往九江码头时,吴捷已在岸边等候多时。 自去年扬州一别,两人已经大半年没有见面了。 罗大纲终获重用,显得神采奕奕。吴捷在九江大展拳脚,创立许多事业,更显得英雄倜傥。 寒暄过后,吴捷立马带罗大纲坐上小火轮,前往中兴公司参观。 小火轮虽小,却比罗大纲的战船大出许多、快出许多。 去年,罗大纲镇守扬州,吴捷镇守镇江,小火轮已在长江上四处出没。有的小火轮是洋人的,有的是华人富商的。不过,即便小火轮归华人富商有,也都注册在洋人公司旗下,悬挂外国旗帜。 吴捷等人乘坐的小火轮上,照例挂着中兴公司的旗帜。 罗大纲忍不住问吴捷:“老弟有通夷之才,我一向佩服得很。只是,这洋人在华夏横行霸道惯了。中兴公司在老弟防区内,听说里面的洋人对老弟服从得很。不知老弟使用了什么手段,把这许多骄横的洋人治得服服帖帖?” 当时,太平军中也有许多洋人雇佣军。譬如,燕王秦日纲便有两个黑人卫士,杨秀清也有一支一百多人的洋人卫队。 但太平军统带这些洋人雇佣军,靠的是丰厚的军饷。洪杨并不信任这些洋人雇佣军,只用其勇,不授其权。洪杨多次发出谕令,不得将军中大权授予洋人。 清军也大量雇佣洋人雇佣军。除了薪水丰厚,还给予洋人独立统带雇佣军的大权。如“常捷军”、“常胜军”都以洋人为司令,独立指挥作战。 吴捷说道:“国人皆以为洋人嗜利,然而洋人嗜利,国人亦嗜利。这是人之常情,放之四海而皆准。我与洋人合作开发矿藏,共同赚取利钱,则洋人与我同心,听我指挥。 “最重要的是,洋人嗜利,也重义。我们高举复兴会大旗,主张为民谋利、科技兴国、殖产兴业,洋人对此深为赞同,心甘情愿为复兴会效力。左手为利,右手为义,义、利并不矛盾,故洋人甘愿为我所用。” 其实,更重要的是,吴捷头脑中有许多科技创新的点子。在他的指导下,中兴公司攻克了多项技术难关,掌握了很多先进的技术,发展前景诱人。 假以时日,中兴公司必能扩大产能,在全世界科技界、产业界,占据重要地位。 洋人正是看重了这一点,才愿意深入内陆,冒着生命危险加入中兴公司。 譬如仁和洋行的唐约翰。吴捷已经向他许诺,准许他将炼钢技术带回米国,在米国创办中兴公司子公司,以便扩大钢铁产能。 钢铁应用前景广阔,需求量极大。一旦在米国设立子公司,以米国良好的工业基础,必能迅速扩大产能,帮助唐约翰赚取大量利润。 唐约翰为复兴会贡献大量精力、钱财,吴捷则回报他以丰厚的利润。他名利双收,又在复兴会占据高位,岂不美哉? 罗大纲对吴捷的话将信将疑,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弟能驾驭住洋人,确实本事非凡。只是军中多有流言,认为老弟与洋人走得太近,出卖了天国权益。 “至于复兴会,名声渐显,引起不少人注意。老弟在九江分田到户,办理工厂,成果显著。可老弟动作太大,也得小心谨慎,不要被洪杨盯上呀。” 这些副作用,原就在吴捷的意料之中。只是罗大纲如此英雄,竟也顾虑重重,吴捷不免有些失望。他说: “复兴会主张为民作主,自然要分田到户,惠及广大农民。况且,洪秀全、杨秀清不已经颁布《天朝田亩制度》,主张‘耕者有其田’了吗? “只不过,他们没能力分田到户,依旧在占领区内实行‘照旧交粮纳税’,像清朝那样依靠粮长收税。他们办不成的事,我办成了。 “我在九江特立独行,分田到户、招商办厂,难免会引起别人忌恨。欲建非常之功,必行非常之事。洪杨难成大事,不久之后必有非常之变。罗大哥何其英雄,何必要为洪杨这两个神棍做事呢?” 罗大纲默然不语。洪杨是神棍不假,但实力雄厚。吴捷虽有前途,却年纪轻轻,实力还弱。 想当初,吴捷一文不名,还是罗大纲一手提携的。如今,他翅膀硬了,若让罗大纲效忠吴捷,罗大纲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然而,等罗大纲参观过中兴公司、近卫团、公学,罗大纲始知自己在吴捷面前,不过是个井底之蛙。自己坐镇安庆,经手钱粮兵马无数,可在复兴会的事业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钢铁厂的炼钢高炉、造船厂的新式战船、枪炮厂的无缝钢管、弹药厂的无烟火药、医药厂的大蒜素……虽然都未量产,但其应用前景诱人,每一项都是划时代的发明,超越同期洋人。 农村里,农民拥有自己的农田,种植农作物积极性很高。 公学普及小学、中学教育,青少年一改麻木无知的面孔,焕发出勃勃生机。 民兵营、民兵连统治农村有力,农民参与民兵连建设,对复兴会发自内心地拥护。 除了中兴公司,各地也兴建起了被服厂、砖窑厂、编织厂等,对传统手工业进行改造。传统地主阶级在土改中失去了土地,转而开始经营新兴工厂。 这一切,都大大出乎罗大纲的想象。九江虽地处江西一隅,却在短短半年时间内焕发出强大的生命力。 这一切,都是吴捷的功劳,都是复兴会的功劳。罗大纲感慨良多,对吴捷更加刮目相看,再不敢生异心。 第三日,吴捷正在陪罗大纲参观农业讲习所。九江城内传来好消息:雲娘就要分娩了! 【作者题外话】:这两天笔者要忙于疫情防控,争取不断更,还请各位读友理解 第177章 喜得千金 吴捷、罗大纲听闻雲娘分娩,匆匆赶回九江城。 回到帅府,吴捷才知道,雲娘胎位不正,分娩困难。 雲娘身材本就娇小,年纪又小,才二十岁,怀孕期间吃了很多苦头。没想到,她即将分娩了,竟又遇到困难。 羊水已经破了大半天了,雲娘疼得厉害,却始终生不下孩子。 当时,华夏陋习,妻子分娩,丈夫不得进入产房,以防“晦气”。 不仅丈夫不得进入产房,就连男医生亦不得进入产房,以维护男女之防。 吴捷不顾阻拦,闯入产房。雲娘疼得满头大汗,面色苍白。接生婆、雲娘的母亲彩娘、丫环翠儿在一旁束手无策。 雲娘看见吴捷来到产房,备感欣慰。她死死抓住吴捷的手,虚弱地说道:“相公来了,我好受了许多。只是我身体十分不中用,浑身疼痛得很。” 吴捷见雲娘大汗淋漓,面色苍白,显然是难产。在当时的华夏,孕妇遇到难产非常危险,轻则堕胎,重则累及孕妇性命。 他当即立断,让侍卫送来一剂鸦片酊,服侍雲娘服下。 鸦片酊即是吗啡,是洋人从鸦片中提纯出来的药品,可以镇痛、消炎。 在当时的欧美各国,鸦片酊是一种家庭常备药物。很多不列颠人甚至让婴儿服用鸦片酊,以便让婴儿快速入睡。 鸦片酊剂量小,不容易上瘾,在国外造成的危害并不如国内的鸦片大。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鸦片战争后,华夏不少地方官员鼓励鸦片种植,试图以本土鸦片代替进口鸦片。 他们竟然做到了。譬如,云贵地区的鸦片产量高、品质好,后期返销出口到不列颠国。 后来,不列颠国的鸦片酊滥用越来越严重,华人的烟馆和鸦片吸食方法也传入不列颠。不列颠政府这才意识到鸦片问题的严重性,迅速颁布《毒品药店法案》,阻断了鸦片在不列颠的泛滥。 雲娘难产,吴捷连忙派人请卫生部长朱启明、副部长佛来明,请他们过来帮助雲娘分娩。 朱启明深知华夏男女之防,不敢擅入产房。 佛来明倒是不列颠人,思想开明。他一眼便看出雲娘难产,主张让雲娘站着分娩。 雲娘已无力气,看见佛来明,顿时羞得满面通红,立即央求吴捷下令,让佛来明离开产房。 佛来明也没有好的办法,只得离开产房。 好在鸦片酊起了作用,雲娘恢复了气力,在吴捷搀扶下,挣扎着站立起来。 有吴捷在身边,雲娘仿佛有了依靠,生出无限力气。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终于顺利产下婴儿。 随着一声啼哭刺破产房,众人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帅府内一片欢腾,将士们比打了胜仗还高兴。 接生婆拿来剪刀,剪断脐带,又拿来热毛巾,小心为婴儿擦洗身子。 婴儿哭了一会儿,仿佛累了一样,不再作响。一双黑色的小眼睛布灵布灵的,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接生婆小心翻动婴儿的身子,满脸堆笑地说道:“恭喜大帅,喜得千金。” 原来是个女儿。 吴捷在欣喜之余,未免有些失落。在这个战乱频仍的年代,男人能够上马杀敌,能够决胜沙场,能够继承父业。吴捷的许多事业,都需要有人继承。 不过,他是现代人,本没有重男轻女的偏见。在江苏无锡老家,不少小夫妻还盼着生个女儿,好减轻生活负担呢。 有了个千金女儿,自己从此就为人父,吴捷十分高兴,满面春风。雲娘吃了无数苦头,看到千金女儿,也感到一切都值了。 三天后,吴捷设下一席家宴,为罗大纲送行,兼为庆祝雲娘产女。席上人不多,有吴捷夫妇、罗大纲李彩夫妇。 罗大纲的儿子罗正文在近卫团一连担任通讯员,此刻也被吴捷叫来赴宴。 罗大纲本想带儿子回安庆,让他在西征军大本营历练历练。但罗正文已是复兴会员,立志献身复兴事业,不愿随罗大纲回安庆。 李彩一直伴随罗大纲四处征战。但罗大纲身边还有苏三娘,以苏三娘为正妻。李彩也厌倦了四处漂泊的日子,以照顾女儿做月子为借口,执意留在九江。 罗大纲颇为郁闷。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罗正文和李彩情愿留在九江,虽说各有理由,但也从另一个方面印证了吴捷的潜力、实力。 他自己英雄一世,终究还是敌不过吴捷这个毛头小子。 但罗大纲还是故作洒脱,在酒席上说道:“我此番来九江,参观了中兴公司、近卫团、公学、民兵营连,对吴捷真是刮目相看。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如今,李雲又喜得千金,咱们复兴会的事业后继有人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对了,吴捷,贵千金取什么名字?” 吴捷笑道:“取名为吴越,超越的越。” 吴越正躺在雲娘身旁的摇篮里,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令人看了心喜。 罗大纲动手捏捏她的脸蛋。他的手指十分粗糙,弄得吴越很不舒服。可吴越也不哭,只是微感不悦,皱起了眉头。 众人大笑。罗大纲说:“好名字。这姑娘一看就是个机灵鬼,巾帼不让须眉。想不到,我罗大纲也抱上外孙女了。” 吴捷趁机说道:“这次爹爹鼎力相助,又是送兵,又是送钱,我们夫妇感激不尽。这几天爹爹也将九江参观了一遍,复兴会前途无量,各项事业蓬勃发展。爹爹何不留在九江,一来襄助我办成许多大事,二来全家团聚,尽享天伦之乐,岂不快哉?” 罗大纲身份特殊,被洪杨寄予重任。吴捷提议罗大纲留在九江,基本不可行。他这样说,只是想争取罗大纲全力支持复兴会。 李彩也说道:“一年多来,我跟着你,除了在扬州有段安稳日子,其他时间都是在打仗。打来打去,拼死拼活,你也没挣下一片地盘。这颠沛流离的日子,何日是个头?” 罗大纲的性格、出身,决定了他不可能得到洪杨的信任。如今战事紧急,天国无人可用,洪杨才想起罗大纲,让他镇守安庆。 安庆是西征军的在本营,守将负有为前线调配钱粮兵马之重责。罗大纲一时得意,却也清楚洪杨只是把他当作救火队长,根本不会放手让他大展拳脚。 罗大纲的才能,相当出众。曾国藩对他印象很深,俘虏李秀成后,特意询问罗大纲、林启荣为何不受洪杨重用。 李秀成在自述中,把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等人贬抑了一遍,唯独认为冯云山、罗大纲在太平军中开天辟地,居功最伟。 这样一个智勇双全的人物,却始终不受洪杨重用,从不曾掌握千军万马,在西征战场上建功不多。 历史上,罗大纲在西征战场上从来不曾独当一面。除了短暂镇守安庆,他都是西征军配角,配合胡以晄、石达开等西征军统帅作战。 韦俊、曾天养、石祥祯、林绍璋、石凤魁等人尚且能在前线做个统帅,但罗大纲就连做个前敌统帅的资格都没有。 1855年,皖南战事紧急。杨秀清又调罗大纲回救皖南,罗大纲在皖南战死。死时仅是冬官正丞相,连侯爵都没混上。 听过吴捷、李彩的话,罗大纲默然不语。倒是儿子罗正文的话,深深地触动了罗大纲。他说: “爹爹,复兴会为民谋利,会长志存高远,非洪杨那种神棍可比。你是复兴会元老,应当始终牢记入会初衷,把组织需要放在个人得失前面。 “况且,你在安庆,虽然看起来威风,不过是手中多些钱粮、壮丁。可到了九江,咱们可以分田给农民,可以兴办教育、工厂,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罗正文只有十一岁,可讲得道理来头头是道,驳得罗大纲哑口无言。 他扑哧一笑,说得:“你小子,竟敢教训起你爹了!” 恼怒之余,罗大纲也颇为高兴。罗正文能讲出这许多道理,立下很高的志向,说明孺子可教,未来可期。他解释道: “我在安庆,为吴捷送来许多兵马、钱粮,照样是为复兴会做贡献。况且,我也是金田起义元勋,官在吴捷之上,若真的留在九江,形迹太过明显,岂不令人生疑?” 这话说的也是实情。以罗大纲的地位,确实不便屈居吴捷之下。 吴捷想了下,说道:“爹爹是天地会的英雄,也是太平军中的骁将。日后复兴会争夺天下,非要争取天地会、太平军支持不可,非要倚仗爹爹不可。 “就当前而言,杨秀清正在抽调兵力支援湘北战场,如此一来,安徽、江西、湖北兵力空虚,正是我们大展身手之时。 “爹爹坐镇安庆,不妨趁机经略皖南。我再派兵攻占饶州,与皖南联成一片。如此一来,则你我可互通声气,互相支援。爹爹意下如何?” 罗大纲大喜。 第178章 清军来袭 湘潭之战后,湘北战场渐趋沉寂。 沉寂的背后,往往酝酿着新的更大规模的战斗。 湘军这边,水师战船折损过半,水陆军在岳州、靖港表现差劲,令曾国藩大为恼火。他退守长沙,抓紧时机裁撤败军,重整湘军。 曾国藩尤其重视水师,派亲信到两广召募水勇,购置洋铁炮七百余门。又在衡阳、湘潭新造战船六十余号,在长沙修整旧船,大力整治水师。 太平军这边,石祥祯、林绍璋退守岳州,一面等待曾天养的援军,一面派兵经略常德府。 双方都在加紧备战,为即将而来的岳州会战作准备。 历史上,湘军在岳州会战中得胜,太平军彻底撤出湖南。尔后,湘军愈战愈勇,先克武昌,再克田家镇,一路沿江东下,节节胜利,在九江、湖口才遭败绩。 一旦湘军开近田家镇,吴捷必须抽兵支援田家镇守军。 一旦湘军开近九江,吴捷作为九江守将,必须倾尽全力与湘军决战。 现在,吴捷必须抓紧时间,扩大地盘,积极扩军备战。 九江往北便是长江,江北多被太平军占据,吴捷不好向北扩张。 左七军三师雷振邦部驻湖北黄梅,往西便是太平军林启荣部,往北便是大别山,只能往东发展。 好在东面是安徽宿松、太湖、望江等县,都归安庆府管。罗大纲坐镇安庆,对三师的扩张自然不会说什么。 吴捷担心的是,历来敌军攻打九江,必从江北攻来,先夺黄梅,剪除九江羽翼,再拔下小池口要塞,然后渡江直逼九江。 曾国藩熟读兵书,必会把湘军主力放在江北。到时候,雷振邦守黄梅,一要与太平军败兵周旋,二要抵抗湘军大军。 以雷振邦三师这点兵力,恐怕挡不住湘军的虎狼之师。然而,守九江必守小池口,守小池口必守黄梅。 当初,吴捷令雷振邦渡江守黄梅,就是考虑到他善于守城。即便他兵单将寡,守不住黄梅,也得抵挡湘军一段时间。 再三考虑之后,吴捷授意雷振邦,让他占领宿松、太湖、望江三县。这三县都位于黄梅东面,属于安徽省安庆府的辖地,归安庆镇将罗大纲直接管辖。 罗大纲一纸文书,将此三县的太平军守军调离。雷振邦轻取三县,争分夺秒在此开展土改工作。 至于九江这边,吴捷要扩张地盘,就没那么轻巧了。 去年时,杨秀清尚不重视西征。赖汉英虽然率军深入江西,但随占随弃,并未在此设立政权。 赖汉英一撤军,清军卷土重来。太平军所占有的,不过九江、湖口、彭泽三县。 吴捷移防九江后,占领了整个九江府、南康府。两府北临长江,南临南昌府。长江为天险,江北有三师雷振邦。南昌府为江西省会、清军云集。 吴捷只能往西、往东两个方向发展。 往西以湖北兴国州、江西武宁县为目标。此二县地处鄂、赣交界处,地理位置重要,是复兴会的防御前沿,必须牢固占有。 兴国州可以屏蔽瑞昌,进而保护城门山的中兴公司。武宁县地处鄂、赣交通要道,复兴会据有武宁,可以进入湖北,从陆路威胁武昌。 往东以饶州府为主要目标。占据饶州府,可以一举两得。一来堵住湖口周庭森南下道路,防止其他太平军染指江西。二来可以沟通皖南、窥视浙西。 进入6月,初夏,天气即将炎热起来。 吴捷正在调兵遣将,准备扩张地盘。出乎意料的是,清军居然主动北上,向复兴会发起了挑战。 原来,时任江西巡抚陈启迈是湖南武陵人,和曾国藩是湖南老乡。两人于1838年同中进士,一起进入翰林院学习,在京城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日后,曾国藩留任京官,短短几年便成为正二品的侍郎。而陈启迈则外放江西,在地方上历练多年。 1854年初,陈启迈才从江宁布政使升任江西巡抚,成为从二品的地方大员。 在仕途上,陈启迈落后于曾国藩。如今,曾国藩统帅湘军,又在湘潭打了胜仗,陈启迈眼红不已。 陈启迈不甘落后,准备挟湘军战胜之威,率军收复南康府,好教世人知道他并不比曾国藩差。 去年太平军赖汉英部围攻南昌,各路清军云集南昌。鼎峰时,南昌城内外的清军兵勇共有一万九千余人。 赖汉英撤围后,南昌周围的清军也裁的裁,移防的移防,如今尚有一万两千余人,主要分为三个部分:江西绿营、八旗音德布部、陈孚恩的团练武装。 江西绿营是正规军。音德布原归清军江南大营指挥,去年移防保卫南昌。陈孚恩与曾国藩一样,是朝廷在籍大员,奉命在家乡办理团练。 陈启迈纠集了七千兵马,以吴城镇为主攻方向,总兵吴锡光作统领,辖五千正规军,以建昌县为辅攻方向,两千团勇为攻城主力。 这七千人虽然战斗力不强,但人数众多,来势汹汹。 吴城镇地处赣江、修水与鄱阳湖交汇处,赣西的物资多经过赣江输入鄱阳湖,再经湖口输入长江,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左七军在吴城镇设有防御工事,平时有五百人驻守,设卡收税。 五千清军进攻吴城镇,事出突然,守军猝不及防。面对黑压压的敌军,他们只能一边飞书向南康府救援,一边硬着头皮应战。 清军总兵吴锡光自恃人多,多路齐进,使用炮火猛轰吴城镇。 左七军守军人少不敌。东岸守军率先不支,自毁营垒,乘小船渡过赣江,与西岸守军合兵一处。 吴城镇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守军所筑营垒简陋,挡不住清军的炮火,只守了一天,就抵挡不住,向建昌方向撤退。 清军早就对繁华富庶的吴城镇垂涎已久,无心追击败军,立马开始大肆抢劫。马锡元、音德布不能禁止,也无力约束部下追击太平军败军。 进攻建昌的清军为陈孚恩的团勇。陈孚恩时年五十二岁,拔贡出身,却精明强干,道光年间便出任军机大臣、刑部尚书。 陈孚恩所练的团勇,虽然比不过曾国藩的湘军,但比起江西绿营等正规军,还要凶悍不少。 绿营、八旗攻占吴城镇,大发横财,团勇十分眼红,也希望攻入建昌城,好抢劫发财。 建昌城内只有五百守军,加上吴城镇的败兵,合计近千人,人数少于团勇。好在守军有城墙可作倚恃,周围民兵营、民兵连亦被动员起来,四处袭扰团勇。 按照清军计划,吴城镇方向的清军主力一旦得手,就要分兵支援建昌。 但清军主力正在大肆抢劫,哪还顾不上建昌的友军。陈孚恩大骂吴锡光、音德布,却也无可奈何。 清军绿营、八旗、团勇等部队互不隶属、败不相救,已成为一项顽疾,屡屡误事。即便是总督、巡抚、钦差大臣,也难以革除这一弊端。 清军争相抢劫,在吴城镇抢完还不满足,又在吴城镇附近的芦潭镇抢劫,耽搁了一天时间。 抢劫之后,志得意满的清军才开始沿修水向建昌进军。 这一耽搁不要紧,吴捷调来各路援军,必欲全歼清军而后快。 第179章 右二军奇袭吴城镇 吴捷正打算扩张领土,敌人却送上门来,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执委会政工部内务处在南昌城内安插有间谍。早在清军出动之前,间谍便向九江发回了密信,预测清军不日之后或有大动作。 吴捷得到情报,将信将疑。不管是左七军还是右二军,其参谋部侦察科并无类似情报,执委会军事部情报处也无类似报告。 直到南康府发来急信,吴捷才对内务处刮目相看。李珊元是政工部副部长,筹建内务处才不久,竟已卓有成效。此人搞地下工作果然有一手,能抢在军队前面拿到情报。 看来,复兴会必须高度重视地下工作。以近代史上的经验来看,若地下工作得力,能胜过战场上千军万马。这个内务处,今后还得着重加强。 吴捷本就在调兵遣将,准备向东、西两个方向扩张。 惊闻清军大举来袭,吴捷不敢怠慢,立即调转枪头,派左七军救援建昌,派右二军反攻吴城镇。 江西绿营一向颓败,本不足为虑。但吴捷想趁此机会全歼敌军,为下步的扩张扫清障碍。为此,就必须慎重行事,尽量不使敌军漏网。 此次清军以七千正规军奇袭吴城镇、建昌县,复兴会毫无准备。一开始,官兵们未免有些恐慌。 自去年移防九江以来,复兴会大量扩军,总人数达到一万八千人。这一万八千人要守城、办厂、办学、垦田,还得执行其他各种各样的任务,能用于机动作战的不足一半人。 其中,江北的左七军第三师不便渡江,中兴公司各类工厂一刻也不能暂停,吴捷能用于和清军作战的兵力实际仅有六千人。 吴捷正在筹划扩张,已经集中了部分兵力。加上紧急动员,吴捷调集到六千兵力。 其中,右二军两千人,主要集中在姑塘。左七军一师两千人,集中在建昌县西北的河浒镇,原本准备进攻江西义宁州、武宁县。二师两千人,主要集中在瑞昌,原本准备进攻湖北兴国州。 水师右二军主要以一师和二师为主,各有一千人,由军长史潘西亲自指挥。右二军一师多大船,以蒸汽战船为先锋,最先抵达吴城镇。 清军水师也知道右二军有蒸汽战船,船坚炮利,自己并非其对手。他们把战船集中在赣江沿岸的吴城镇、昌邑镇两处港口,又用沉船堵塞赣江入湖口,在赣江两岸设置岸炮,严防蒸汽战船突入赣江。 史潘西见状,令一师沿鄱阳湖西岸兜剿滞留湖中的清军水师,相机寻找水道,准备派船经鄱阳湖支流溯入赣江上游。 赣江从赣南一路北上,汇集无数河流,在吴城镇汇入鄱阳湖。从南昌至吴城镇,水网密布,不少河流连通赣江和鄱阳湖。 右二军一师由老水手带路,试图寻找合适的河流进入赣江,绕至清军背后反攻吴城镇。 然而,通往赣江的河流虽然很多,却要么水太浅,难以通行,要么清军早有准备,以沉船阻塞河面。 一师师长崔克亲自率领蒸汽战船,不愿轻言放弃,沿鄱阳湖西岸南行近百里,终于在几山附近找到一处通往赣江的支流。 这处支流水流甚急,但可通行三百吨以下船只。清军在此驻有百名绿营兵,一见庞然大物般的蒸汽战船,守军便不战而溃。 一师中虽有多艘蒸汽战船,但吃水太重,难以通行。全师仅有三艘小蒸汽战船,排水量在三百吨左右。 经过试验,此处水流太急,帆船不能上行。平时,要想逆流而上,只由由纤夫拉船。 此处为敌占区,纤夫早已逃之夭夭。机不可失,崔克改乘小船,亲率三艘小型蒸汽战船,以三艘蒸汽战船拖拽六艘帆船,冒险溯河而上,溯往赣江。 一师余部回援吴城镇,在吴城镇附近湖面监视清军水师,支援二师登陆。 二师在吴城镇东侧不远处的汪家墩登陆。但汪家墩与吴城镇中间隔着赣江,赣江上都是清军水师战船,二师官兵无法渡过赣江,只能干着急。 清军水师以火炮严密封锁赣江口,又以沉船阻塞江面。左七军一师虽有千吨大船,也没法突入赣江。 水师能否攻克吴城镇,只能看崔克的了。 崔克不负众望,连夜率领九艘战船,出乎意料的从赣江上游从天而降,出现在清军背后。这九艘战船虽是小船,排水量也有三百余吨,在清军水师面前,却是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 九艘战船都是西式战船,装备有洋铁炮,对付清军战船都是小菜一碟。 右二军一师连夜奔袭,目标直指清军水师。 为防范右二军水师,清军水师都躲在赣江里,主要集中在吴城镇、昌邑镇两处港口。 一师首先抵达昌邑镇。根据怀表指示,当时已是凌晨五点,天已微微亮。 昌邑港内的清军战船都静静地停在岸边,毫无防备,船帆都没升起来。清军军官都在岸上休息,水兵还在船上睡觉。 右二军一师仿佛从天而降一样,突然从上游出现在昌邑港清军战船面前。崔克也不浪费炮弹,纵火把清军战船烧成一片火海。 清军水师猝不及防,毫无还手之力,仅击伤一师一艘帆船。 崔克也不恋战,继续向下游吴城镇进发。吴城镇的清军水师看到昌邑镇火光冲天,已有准备,凭岸炮、船炮和右二军一师战船对轰。 清军炮多,右二军战船火炮射程远,双方势均力敌。关键时刻,吴城镇、卢潭镇的民兵营、民兵连率领民兵参战,从背后袭扰清军。 之前,清军将吴城镇、卢潭镇洗劫一空,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 吴城镇、卢潭镇的民兵们虽然不能和清军正面对战,却能在背后袭扰清军。 清军主力都去了建昌,留在吴城镇的主要为水师,仅有兵力一千人。 他们见民兵营连浩浩荡荡地从北面袭来,以为太平军主力来援,不敢抵抗。等天黑后,吴城镇的清军自毁战船,走陆路向建昌方向撤去。 右二军顺利攻下吴城镇。史潘西连忙动员附近百姓,连夜清除赣江口的沉船。 次日上午,沉船清除完毕。 右二军留民兵营守卫吴城镇,率领两千主力乘坐战船,溯修水而上,直往涂家埠扑去。 涂家埠位于建昌东南十里处,位于修水与潦水交汇处,是清军进攻建昌的前进基地。 建昌县地处修水北岸,从吴城镇到建昌县,可以走修水。修水水深河宽,可通行五百吨以下战船。 因吴城镇的清军水师只有帆船,逆流速度慢,故自毁船只,改走陆路抵达建昌。他们耍了个心眼,走的是修水南岸,随时准备后撤。 右二军以五艘小型蒸汽战船为先导,拖拽十艘木帆船,急向涂家埠驰去。 此时,清军已将建昌团团围住,围攻建昌多日。 左七军在建昌城外有两千兵力,主要为左七军一师、骑兵团,和清军连战两日。 清军以六千正规军围攻建昌,自恃人多,以为建昌势在必得,故渡过修水攻城,成背水一战之势。 刚开始时,太平军人数少于清军,清军没有退路,又想着攻进城后抢劫,故作战十分积极。 如今太平军越来越多,清军人数已不占优势,本该迅速后撤。 吴捷故意示弱于敌,接连佯败,引诱清军滞留建昌,好为右二军、左七军二师争取时间。 左七军二师远在瑞昌,还有两天时间才能抵达建昌。 倒是右二军前锋乘坐蒸汽战船,率先加入建昌战场,开始和清军争夺涂家埠。 涂家埠地处修水、潦水交汇处,清军在此筑有浮桥,派重兵防守浮桥,作为全军退路。 一旦右二军夺占涂家埠,将切断清军退路,左七军方有机会全歼清军。 此为两军必争之地。 清军见右二军过来争夺涂家埠,一下子慌了神,只得调集炮火猛轰右二军战船。 清军人多,背水一战。太平军人少,反而要强行切断清军退路。 两军激烈交锋。右二军二师在修水南岸登陆,试图拿下浮桥。但清军拼死抵抗,二师夺桥失利,只得撤退。 右二军战船开始源源不断地开抵涂家埠。清军见势不对,开始从浮桥向修水南岸撤退。 若让他们跑了,岂不白忙活一场。 右二军一师师长崔克把心一横,命令两艘五百吨的蒸汽战船开足马力,撞击浮桥。 清军猛烈开炮,将其中一艘蒸汽战船击成重伤,搁浅岸边。另外一艘蒸汽战船躲过炮火,在身受炮伤的情况下成功撞散浮桥。 没了浮桥,清军士气大乱,修水南岸的五百八旗兵率先溃逃。修水北岸还有近六千名清军主力,他们也想逃,却没了浮桥。 右二军大受鼓舞,冒着炮火一拥而上,一边拆散浮桥,一边溯河而上,控制了修水江面,顺利切断清军退路。 修水北岸的六千清军,顿成瓮中之鳖。 第180章 一网打尽 清军后路被切断,统帅马锡元当机立断,决定向西北方向突围。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前面连战皆败的左七军竟突然变得异常神勇。更要命的是,左七军中竟然装备有先进的洋枪洋炮。 枪炮面前,一切勇气都微不足道。 清军突围不得,马锡元无奈,转而收缩阵营,将六千清军收缩至建昌、涂家埠一线,防止太平军各个击破,一来准备择机突围,二来试图固守待援。 这又是一招臭棋。清军收缩阵线,合军一处,力量大大增强。短时间内,清军是安全了。但这样一来,清军很容易被左七军合围,也失去了分头突围的良机。 左七军二师本来集中兵力在瑞昌一带,预备进攻湖北兴国州。为了歼灭这股清军,吴捷特地将左七军二师调来。 二师两千人长途跋涉近两百里,于第五日下午抵达建昌战场,突然出现在建昌县西北方向。 吴捷也亲临前线,亲自指挥这场会战。 从兵力上看,太平军六千人,清军亦有六千人,双方势均力敌。 但太平军是在主场作战,又有民兵踊跃助战,民兵营连就近运送粮草。 清军久攻建昌不下,又在吴城镇惨败,水师战船损失殆尽,士气十分低落。 右二军凭借战船优势,攻下涂家埠,在此修筑营垒,截断清军粮道。清军士气更加崩沮。 清军主帅马锡元优柔寡断,担心清军强行突围会兵败如山倒,迟迟下不了突围决心,接连向南昌方面求援。 也许,只要他等到南昌方面的援军,就能全军而退,带着部队返回南昌。 吴捷对于强攻敌军亦没有信心,担心会扩大部队伤亡。他的部队多是新兵,虽然装备有先进的火枪,但清军已经构筑了完善的营垒。 自己虽有六千人,但两千水师要负责控制修水江面,要在南岸阻击清军援军,不能分兵进攻北岸的清军。 左七军这边,二师连日急行军,士卒极其疲惫,不能马上投入战斗。算上二师,左七军能用于强攻清军的兵力仅有四千多人。 以四千人进攻六千严阵以待的清军,吴捷着实没有把握。 不久后,间谍来报,清军南昌方面果真派出了援军。吴捷只得抢在援军到来之前发动一波强攻。 清军背水一战,七八座营垒互相支援,左七军连续两日强攻,均告失利,徒增伤亡。但清军亦不得不收缩阵营,龟缩在建昌至涂家埠之间的狭长地带上。 南昌方面派来两千援军,被右二军层层阻击,好不容易到达修水,却无船渡江。因右二军的战船已经牢牢控制修水,清军无法渡河。 马锡元更加绝望。 一时之间,左七军无力吃掉这六千清军,吴捷也十分苦恼。 再过半年,湘军就要打到家门口了。为积极备战,吴捷花费不菲买来许多西式战船。谁知道,这些大型战船连修水都进入不了。 复兴会在九江又是开矿办厂,又是造船造枪造炮,闹了大半年,不说枪炮没能造出来,就连打几千江西绿营都这么困难。 湘军来了,左七军、右二军能挡得住如狼似虎的湘军吗? 至于在建昌这边,指望左七军以少胜多,或者速胜清军是不可能的了。 吴捷不免有些沮丧。他转念一想,伟大领袖教导过我们:“战争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 开矿、办厂、造船、公学、医学、造枪造炮……这些事业都是基础性、长久性的事业,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复兴会在九江全力兴办各项事业,这些举措都没有错,都应当坚持下来。 要怪,只能怪自己思路有问题。对付清军,尤其是对付人数上占优势的清军,还得从民众之中挖掘战争之伟力。 左七军也已经动员了民兵,但只是帮忙护送粮草补给、巡逻放哨。民兵的数量也很有限,起到的作用很有限。 若把附近的百姓都动员过来,好歹也有几千人。要他们干什么呢?他们不能打仗,运粮放哨也不需要那么多人。 不如,挖战壕?对,挖一条深壕,封锁清军! 既然右二军已经切断了清军的粮道,不如严密封锁清军,等他们粮尽,自然不战自乱。 历史上,湘军名将曾国荃屡屡攻克太平军重镇。他的攻城办法非常简单粗暴:先率领一支孤军直迫敌军城下,打死也不撤退。然后开挖深壕,长期围困敌军。 湘军只需顶住敌军援军,保证粮草供应不缺,便能坐困太平军守军。只要城内粮尽,太平军必会不战自乱,湘军也能顺利攻下城池。 曾国荃号称“曾铁桶”,性格非常执拗,认准了的事,决不轻易放弃。曾国藩对他这个亲弟弟,自然是有求必应,在军火粮草上优先供应弟弟。 凭借这种简单、粗暴、笨拙的办法,曾国荃攻无不克,成为攻克天京的头号功臣。 湘军挖掘战壕,往往靠随军的军夫,或者以厚利招募民夫。 复兴会平分田地给百姓,耕者皆有其田。如今敌军侵袭家园,百姓皆受其害。复兴会以义激之,百姓焉能无动于衷? 果然,吴捷向百姓许以减租,再经过复兴会的深入动员,附近百姓踊跃过来支前。 在左七军保护下,几千名当地百姓,历时两天,在建昌至涂家埠,挖出一条两丈宽、一丈深的长壕。 清军南临修水,北面深壕,已陷入绝境。只等粮草一尽,必将不战自乱。 吴捷以左七军阻敌向北越过长壕,以右二军阻敌渡河。 清军开始小股小股地投降,吴捷令人向清军营中射出书信,准许清军投降,并保全清军官兵性命。 清军士气更加低落,但统帅马锡元不敢擅自投降,八旗兵统领音德布更是叫嚣死战到底。 当时,太平军执行排满政策,决不允许旗人投降,见一个杀一个。因为洪杨鼓吹满人是狐妖后代,希望借助排满政策争取汉人支持。 清军粮食渐尽,开始杀马取食。他们又拆毁营垒,准备破釜沉舟,与左七军决一死战。 吴捷见清军开始拆毁营垒,知道清军要突围,便传令全军,务要严格把守,不可使一名清军逃脱。 清军准备用营垒木料填塞长壕,从西北方向突围。左七军早有准备,集中火枪火炮对准清军的突围点。枪炮声一响,清军胆寒,转而抱着木料奔向修水。 真是兵败如山倒。就连宁死不降的八旗兵,也纷纷溃散,跳入修水中。 修水水深河宽,普通人难以泅渡。清军中会泅水的人不多,那些不会泅水的,互相争抢木板,企图靠木板游到对岸,却多被修水溺死。 右二军战船在修水中横行无忌,南岸也有水兵来回巡逻。清军就算游到南岸,也多被右二军斩杀。 败军混乱不堪,已经失去理性,成群结队的跳入修水。只有一个疯狂而固执的念头在支撑着他们:也许,我可能顺利浮到修水对面,捡回一条小命。 最后,清军统帅马锡元只得投降,八旗统领音德布自杀。 此役,吴捷俘虏清军四千余人,斩杀一千余人,大获全胜。 第181章 善待俘虏 一下子在建昌俘虏近四千名清军,大大出乎吴捷的意料。如何处理这四千名清军,也成为一件棘手的难题。 战斗刚一结束,战场上便出现打骂清军俘虏的现象,引起了吴捷的警惕。 清军将吴城镇、芦潭镇洗劫一空,又在建昌城外的村庄里肆行抢劫,百姓对其恨之入骨。 这次战斗历时近半个月,战士们奔波辛苦,又损失了战友,把仇恨都转移到了俘虏身上。 一时间,颇有人主张一不作二不休,干脆把这些俘虏全部杀掉。 杀俘问题自古有之。直至近代,杀俘问题仍很严重,欧洲有,亚洲亦有。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红军一直强调“不杀俘虏”,把不杀俘作为俘虏工作的底线原则。 以不杀俘为开端,红军创造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俘虏政策,在瓦解敌军、战胜强敌发挥出巨大作用。 历来杀俘不祥。 从唯心主义观点来看,历史上嗜杀的武将,大多不得善终。 战国时,秦将白起坑杀赵国四十万降卒,赵国几乎户户挂丧。白起最终失信于秦王,身死族灭。 西楚霸王项羽,于洛阳新安坑杀秦国二十万降卒,最终在垓下兵败自刎。 明朝开国名将常遇春,屡屡屠城,三十九岁暴薨,两子为国公,都失位而死。 明朝抗倭名臣胡宗宪诱杀倭寇首领汪直、徐海,最终酿成更大的倭乱,胡宗宪也受到严蒿父子牵连,最终自杀谢罪。 在十九世纪中期的华夏,杀降却是一件公开而普遍的事。例如,湘军统帅曾国藩便极力怂恿部下杀降,认为杀的太平军越多,太平军的力量越弱。 1861年,曾国荃攻下安庆,俘虏一万六千多名饥饿无力的太平军。这些太平军多为英王陈玉成的部下,意志坚定,头脑顽固。曾国荃不好处理俘虏,只好接受幕僚意见,将其全部坑杀。 事后,曾国荃又放纵部队在安庆城内抢劫,屠杀城中百姓。湘军水师统帅彭玉麟自小在安庆长大,为人嫉恶如仇,听闻安庆被屠,便请求曾国藩诛杀曾国荃。 曾国藩当然不可能诛杀自己的亲弟弟,他反而语重心长地教导彭玉麟,要彭玉麟不要书生意气,放胆杀俘。 曾国荃因为杀俘太多,心中担惊受怕,萌生了退意。曾国藩立马来信鼓励曾国荃,夸他杀得好,杀得对。 曾国藩的门生李鸿章也有样学样,在江苏大肆屠杀太平军战俘。尤其是苏州杀俘事件,影响极为恶劣。 因牵涉到洋人,差点酿成国际事件。李鸿章内心忐忑,生怕政敌落井下石。谁知道,清廷不仅不怪罪,反而下诏说淮军杀俘杀得好。 抛开“杀俘不祥”这种唯心主义观点,贸然杀俘,定会增强敌军抵抗意志,增加战斗难度。 例如,湘军、淮军在太平天国后期大规模杀俘。即使太平军将领主动投降,湘军也经常先诱降,再出尔反尔,诛杀太平军降将。一些太平军守将干脆破罐子破摔,和湘军鱼死网破。 湘军、淮军敢于杀俘,是因为他们力量强大,坐拥数十万部队,又有华夏数省财力作后盾,不怕太平军死扛到底。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湘军属于私人武装,战争一结束就要解散。不少军头巴不得天下好乱,好避免、拖延裁撤湘军。 对于复兴会来说,敌强我弱的局面将长期存在。假若贸然杀俘,必会引起敌军仇视,绝对是不可行的。 这层道理,复兴会的高级干部也都懂得。但在吴捷看来,不杀俘虏仅是最基本的要求。复兴会必须完善俘虏政策,确实善待俘虏。 早在镇江时,吴捷组织教导队,在培训复兴会干部时,便特意强调军队要善待俘虏,注重瓦解敌军。 自镇江以来,左七军经历的战斗不多,俘获有限,大体上能够执行复兴会的俘虏政策,没有出现杀俘虐俘等现象。 但这一次,部队一下子俘虏四千清军,必须慎重处理。既不能杀俘虐俘,也不能贸然释放俘虏。 否则,俘虏转身又跑回南昌,重新加入清军,吴捷岂不白忙活一场? 对俘虏问题,吴捷高度重视。他在建昌专门设置俘虏营,调政工部副部长李珊元到建昌具体主持俘虏工作。 正巧各军骨干云集建昌县,吴捷也让他们现场学习领会俘虏政策。 结合当时实际,吴捷制订了以下俘虏政策: 一、尊重俘虏人格,给予其同等待遇。除抢劫而来的财物外,允许俘虏保留私人财物。不杀、不打、不骂、不虐待、不歧视俘虏,关心俘虏生活,受伤的给予医治,生病给予医药。 二、大力改造俘虏,争取为我所用。各级政工部负责宣传、教育、感化俘虏,通过“诉苦大会”、“欢迎大会”等形式提高俘虏思想觉悟。 清军俘虏大多来自社会底层,以农民居多,与复兴会士兵属于同一阶级。复兴会坚持为民谋利,主张平分土地,同样可以得到俘虏的共鸣。 争取俘虏投身我军,务必要尊重俘虏本人意愿,不得强迫俘虏投诚。同时,也要检查俘虏的身体、入伍动机,歪瓜裂枣者不要,动机不纯者不要。 欢迎俘虏加入我军,对加入我军的俘虏改称新兵,通常应将老兵、新兵混编。俘虏一旦成为新兵,则与老兵取得同等地位,立功者可以正常晋升、受奖。 三、及时释放俘虏。经过宣传教育后,对于不愿加入我军的俘虏,则给予路费,将其遣散。此原则主要针对敌军士兵和下级军官。中高级军官身份特殊,思想顽固,危害甚大,应严格控制,不能轻易释放。 通常情况下,部队俘获俘虏后,应至少进行半个月的宣传教育,再让俘虏决定走留。战事紧急时,宣传教育时间可以缩短,以一个礼拜为宜。 四、慎重对待特殊俘虏。特殊俘虏主要分为两种,一种为被俘的当地百姓,一种为敌军中高级军官。 在建昌之战中,大多数百姓都支持复兴会,却也有少数百姓支持清军,为清军带路、搬运物资,甚至直接加入清军。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复兴会立足未稳,有百姓支持敌军也属于正常。假若不分青红皂白,对他们以俘虏论处,恐怕会在农民当中造成不良影响。 为此,吴捷的对策是,召集群众大会,由复兴会宣布这些人犯有过错。由于这些人觉悟不够,受到地主蒙骗,此次原谅他们,由村民兵连作保证人。若下次再敢犯错,一定严惩不殆。 对于敌军中高级军官,决不能轻易释放,应对其进行反复的宣传教育,争取其为我所用。 只要我军始终扣押、控制住俘虏的敌军中高级军官,敌军就难以重建队伍,也就不能卷土重来。 敌军中高级军官大多读过书,了解敌军详情,懂得军事指挥和军工技术,属于部队紧缺人才。 如果他们洗心革面,可以安排他们到技术性岗位上,比如到学堂授课、到军工厂指导生产。如果确实可靠,可以安排他们继续带兵打仗,但应防止兵权旁落。 对于中高级军官中的顽固分子,应安排他们从事体力劳动,譬如到矿山开矿。对于罪大恶极者,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者,不能姑息,应公审后杀之。 尽管事务繁忙,吴捷还是决定留在建昌,亲自指导善待俘虏工作。他计划利用半个月的时间,让部队一边休整,一边处理俘虏工作。 为提高工作效率,吴捷指示李珊元把四千名俘虏分配给参战各部队。他鼓励部队留用俘虏,趁此机会扩军。 这天,吴捷外出散布,路过二师一团,碰巧看到一团五连正在召开“诉苦大会”。 两个连队老兵上台发言。 一个讲复兴会来之前,土豪劣绅、贪官污吏如何压迫农民。农民们一年到头辛苦劳累,却吃不饱,穿不暖,为地主做牛做马。讲到情深处,台下不分老兵新兵,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土豪劣绅、贪官污吏生吞活剥。 另一个讲复兴会来之后,把地主的土地分给农民。农民从此当家作主人,又在农村兴办公学,穷苦家的孩子也能免费上学。又在村里组建民兵连,农民的事自己说了算。台下的老兵们笑逐颜开,俘虏们则充满了期待。 一个俘虏受到感染,上台说道:“以前,清妖对我们说假话,说太平军杀人不眨眼,不准百姓结婚,强行没收百姓财产。如今到了天军营里,才知道清妖说的都是屁话、鬼话! “这些天来,天军把我们这些俘虏当成自家兄弟,我们有吃有喝,生病了有人医治,伤兵还有营养餐。我们亲眼看到天军里面官兵平等如一家人,上级不打不骂下级,下级尊重服从上级。 “我们也明白了,天军分田给农民,办公学让小孩免费读书,是实打实地为普天之下的老百姓谋福利的。我叫张惟侠,原是个绿营把总,情愿加入天军,恳求天军开恩收留我。” 这张惟侠讲话不卑不亢,引起了吴捷的注意。五连连长本来十分欢迎张惟侠,但一听他是个绿营军官,未免有些犹豫。绿营把总也是个七品武官,平时也能管个百十号人,若有张惟侠在连队,俘虏们岂不要敬他几分? 吴捷见状,便指示随行的李珊元,让他将愿意投诚的清军下级军官召集到一起,办一期简短的培训班,再分发到各部队充任排长、班长。 最后,在尊重俘虏意愿,考察俘虏身体、动机之后,复兴会共吸收两千五百名俘虏投诚,正五品以上军官暂时全部扣留。 第182章 建昌整军 建昌之战意义重大,是复兴会成军以来最大规模的战役。是役中,水陆军密切配合、参战部队众多、俘虏众多、战果显著。 部队难得集中一次。在处理战俘的同时,吴捷决定及时总结建昌之战的经验教训,整肃部队,为下一步扩张作准备。 首先,继续坚定不移地加强党建。 各级复兴会支部组织部队有力,尤其是连一级支部,堪称一座打不破的战斗堡垒。复兴会员,特别是支部成员身先士卒,士兵拥戴,在建昌之战中表现抢眼。 在处理俘虏工作上,部队各级支部深入一线,组织开展“诉苦大会”、“迎新大会”,广泛宣传复兴会的主张,在短短时间内争取到一半多俘虏投诚。 第二,大力建设水师。 此战中,水师右二军功劳最大,尤其是右二军一师,居功最伟,为全军所公认。 右二军一师绕行近百里,在洞庭湖几山附近溯流而上,冒险进入赣江。尔后,一师六艘战船绕至清军背后,焚毁清军水师战船,重新夺回吴城镇。 在涂家埠,为破坏敌军浮桥,一师不惜牺牲一艘五百吨蒸汽战船,顺利切断敌军退路。 右二军二师占据修水南岸,阻击清军援军,切断清军粮道。 右二军三师主要负责运输粮草补给,有力地支援了部队作战。 按照复兴会的规定,左七军为陆军,除了打仗,还要代建地方政权,组织地方政府,职权很大。 右二军为水师,主要负责水战、登陆、运输等任务,并不执行土改任务,也不深入内陆组建政府,是一支专业化水师部队。 左七军人多,右二军人少。左七军是复兴会的起家部队,右二军是新建部队。 在复兴会内部,大家总习惯多高看左七军一些。经过建昌之战,大家才认清水师的重要性,对右二军刮目相看。 复兴会以九江为基地,地处长江重镇。不管是行军还是打仗,都离不开一支强大的水师。 半年后,湘军就要打到九江来。湘军之强,强在水师。陆师方面,太平军尚且能与湘军一战,水师则绝对不是湘军的对手。 1855年初,石达开力挽狂澜,采用诱敌深入之计,大败湘军水师,将湘军水师隔成外江水师和内湖水师。但湘军水师很快便重整旗鼓,太平军水师不强,只能望江兴叹。 吴捷镇守九江,将在半年后的九江之战中阻击湘军。为彻底打垮湘军,必须打垮湘军水师,为此就得重点加强右二军水师。 在复兴会内部,不少高级干部都想尽快从太平军中独立,并夺取天京作为复兴会总部。要想和太平军争夺天京,非建强水师不可。 经此一役,水师也吃了不少教训。当前,右二军水师的主要敌人是湘军和绿营水师,未来可能包括太平军水师。 敌人水师孱弱,对付他们并不需要特别先进的战船。在敌军水师战船明显落后的情况下,右二军水师应当着力发展五百吨以下小型火轮,不应盲目求大求快。 另外,水师主要在内陆沿江沿河作战,内地江河湖泊通航条件有限。 千吨战船大而无用,战力浪费,对付国内之敌,就如牛刀杀鸡。 在下一步工作中,水师要着重发展五百吨以下蒸汽战船,积极适应国内江河作战。 第三,重视情报工作,将复兴会政工部内务处改组为敌工处。 战前,内务处率先得到情报。可惜,吴捷并未重视该情报,在战斗初期颇为被动。 情报工作至关重要。湘军中就有专门的情报机构:采编所。采编所曾在1855年预言杨秀清、韦昌辉之间会有火并之事,时间在一年之内,非常准确。 为加强复兴会的情报工作,吴捷特将内务处改组为敌工处,全称为对敌工作处。敌工处总领对敌工作,包括处置俘虏、策反敌人、情报侦察等,与左七军、右二军参谋部情报科互通情报。 第四,扩建骑兵部队。 水师之外,立功最大的,要数骑兵团。 清军进攻建昌县,事出突然,左七军毫无防备。建昌城内守军人数很少,几乎不能支撑。 关键时刻,骑兵团率先赶到,分散敌军兵力,帮助守军顶住敌军进攻,为援军到来争取到宝贵时间。 在当时的战争形态下,骑兵堪称快速机动部队,是陆地作战的重要力量。在不通水路的内陆,骑兵的作用更加明显,必须给予十二分的重视。 吴捷决定扩建骑兵,将左七军骑兵团升级为骑兵师,番号为左七军骑兵师。 同时,各级部队也应提高直属骑兵建制。各步兵师要将师属骑兵营升级为骑兵团。同理,步兵团要有骑兵营,步兵营要有骑兵连。 第五,加强火力建设。 火力面前,一切人心、士气、公理都不足为道。中兴公司的无烟火药、钢质火炮、新式步枪都未投产,对敌人无法形成压倒性的火力优势。 炮兵为战争之神。必须大力加强火力建设,尽早装备优势火力。为此,吴捷决定在复兴会军事部成立火力处,主抓这项工作。 第六,新建步兵第四师。 为了更好的经略饶州府,吴捷决定额外成立一师,番号为左七军第四步兵师。师长为程险峰,兼任师复兴委员,参谋长为方涛。 程险峰原是铜陵天地会的首领,祖上世代经营铜矿,在九江城门山铁矿开矿方面立功很大。 方涛原是左七军第一步兵师一团团长,在鄱阳湖东岸孤军镇守都昌,具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四师的防区主要分布在鄱阳湖东岸,包括南康府都昌县、饶州府。 目前,四师仅据有都昌县一县。吴捷要求他们在一个月内占据整个饶州府,四个月内完成土改。 四师的防区与皖南接壤。皖南矿产丰富,借道皖南可以通往苏南、浙西。日后天京方面有事,四师可以近水楼台,经皖南率先开抵天京。 1856年,杨秀清调石达开回京,进攻清军江南大营。当时,石达开便是经皖南回的天京。 第七,改善指挥体制,捋顺军政主官关系。 在建昌战斗中,不少中下级军官反应,个别复兴委员不懂军事,决策失误,造成无谓的伤亡。 经过反复调研,复兴会下达通知,在军事问题上,改以军事主官的意见为主。尤其是战事紧急时,复兴委员要尊重军事主官,由军事主官专断军事决策。 在各级军政主官配备上,要合理搭配。譬如,军事主官资历浅、经验不足,则应配以资历深、经验足的复兴委员。军事主官性格急躁,则要配以沉稳谨慎的复兴委员。 第八,建立正式的奖惩制度。 有功者奖之,有罪者罚之。这有助于鼓励先进,惩治落后。 按照吴捷的设计,奖励的项目主要包括升职、记功、通报表彰、物质奖励、口头奖励。 升职主要针对士兵和营以下干部,乃是硬性规定。记功分为三等,与日后升职挂钩。 通报表彰,是指在复兴会机关报上、部队内部文件上公开表彰。 物质奖励最为实在,以现钱作表彰。 口头奖励则是在连以上部队集会时,公开给予表扬。 对于犯有过错的官兵,亦有惩戒措施,包括警告、记过、降职、除名等,严重程度依次上升。 第九,其他事项。 譬如,建立军饷制度。复兴会并不以厚饷吸引人当兵,规定士兵每月一两银子军饷。 建昌整军极大地提高了部队的组织力和战斗力,为复兴会下步扩张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第183章 弃攻南昌 俘虏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清军前敌统帅马锡元。马锡元官居绿营总兵,是个正二品的武官。 虽然清军在此次战斗中战败,但马锡元总体指挥中规中矩,并无特别大的失误。 吴捷本想重用他,为俘虏工作做个榜样。但马锡元治军不严,在吴城镇、芦潭镇纵兵劫掠,民愤很大。 后来,马锡元家属过来接洽,愿意出五万两银子赎人。吴捷顺水推舟,和他讨价还价,拿到八万两赎金。 清军制度,像马锡元这样全军覆没者,一般都要治以重罪,不说斩首,起码也要罚戍边疆、降级停俸。马锡元即便活着回去,也难以再受到清军重用。 此例一开,又有不少清军中高级军官愿出赎金赎身。只要不是特别紧要者、罪大恶极者,复兴会政工部内务处都一一照准,既得到二十多万银子,又缓和了清军的敌视态度。 马锡元回到南昌前,吴捷特意好酒好菜招待他,说自己无意与清军为敌,责备清军不该擅自过来挑衅。 吴捷又在马锡元面前炫耀武力,要马锡元向江西巡抚陈启迈带信,暗示自己缺钱花,要陈启迈奉送银子。如果陈启迈这样做,他将考虑弃攻南昌。 马锡元唯唯诺诺,弄不清吴捷的真实意图。 其实,吴捷自己也颇为犹豫,不知该打南昌好,还是按计划向东、向西扩张好。 众将多倾向于进攻南昌。吴捷则主张弃攻南昌,正常向东、向西扩张。 建昌之战前,吴捷便在调兵遣将,准备向东、西两个方向扩张。 解决完俘虏问题,整顿过部队,复兴会人马集中,士气高涨,正是出兵扩张的大好时机。 复兴会在建昌取得大胜,官兵信心满满,纷纷向吴捷请缨,要求挥军南下,直奔南昌。 南昌城内,早已是风声鹤唳。江西巡抚陈启迈、团练大臣陈孚恩等紧急募勇,凑够一万人马,竭力安定人心。 然而,南昌官绅并不买陈启迈、陈孚恩的账,成群结队逃出南昌。陈启迈有守城之责,不得不紧闭城门,严防南昌百姓逃亡。 去年,太平军赖汉英部围攻南昌。前任江西巡抚张芾奏留悍将江忠源,请江忠源帮忙守卫南昌。江忠源不负众望,成功守住南昌。 那时候,清军有一万九千人。太平军仅有六七多人,却始终占据着战场主动权,差点攻入南昌。 如今,建昌的太平军已有七八千人,又是得胜之师。 南昌仅有清军万余人,半数为临时招募的练勇。江忠源又已在庐州战死。这南昌城还怎么守? 巡抚陈启迈肠子都悔青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建昌挑衅太平军呀。 他紧急从周围调动江西绿营,星夜救援南昌,又奏请咸丰,请从湘军、清军江南大营中择其精锐,共卫南昌。 与此同时,陈启迈效仿江忠源,开始一系列骚操作: 一、焚毁城外民居。江忠源守城时,为防止太平军借助民居攻城,把靠近城墙的民居焚毁。就连大名鼎鼎的滕王阁,也被江忠源一把火烧掉。陈启迈更进一步,把靠近城墙二里内的民居全部拆毁、烧毁。 二、严刑峻法,杀头立威。派兵勇把守城门,严防官绅出城。但有疑似奸细者、妖言惑众者、煽风点火者,一概先斩后奏。 三、许以重利,四处求援。陈启迈力保南昌,把附近的江西绿营都调到南昌。他与曾国藩是老朋友,知道曾国藩的湘军缺少军饷,极力怂恿曾国藩派军来援,许以丰厚的军饷。 此时,曾国藩与陈启迈关系好得很。日后,曾国藩率湘军进军江西,侵夺了陈启迈的权力。两人自此交恶,互相参劾。曾国藩手上有兵权,陈启迈不敌,好友终成仇敌。 吴捷这边,众将也纷纷请缨,请求进攻南昌。以建昌大胜之余威,加诸南昌之败军,复兴会不难攻下南昌。据有南昌,可以号令四方,江西诸县可以传檄而定矣。 一师师长徐琛的说法很有代表性,他说:“会长说过,江西是东南六省的腰肋。一旦咱们坐稳江西,将具备问鼎东南的实力。会长,咱们如今兵强马壮,集中了八千兵马在建昌、吴城镇。 “南昌的清军已经胆寒,势必守不住南昌。干脆咱们挥师南下,直捣南昌!一旦有了南昌,咱们有望占据整个江西。有了江西,咱们将有实力分疆裂土,什么洪秀全、杨秀清、曾国藩、向荣,统统不值一提。” 有那么一瞬间,连吴捷都心动了。这确实是一条独立的捷径。 吴捷问冯桂芳意见。冯桂芳是左七军军长,虽然不是复兴会创会元老,却深得吴捷信任。 冯桂芳知道吴捷不愿进攻南昌,但他同样主张进攻南昌,说道: “南昌守军只有一万人,城内的陈启迈、陈孚恩只会纸上谈兵,不足道耳。咱们夺下南昌,则可进可退,也不一定非要**独立,只要事实独立即可。有江西全省做根据地,咱们的复兴大业可以加速不少。” 然而,几经斟酌,吴捷还是决定弃攻南昌,仍按照预定计划进攻湖北兴国州,江西饶州府、义宁州、武宁县。 众将惋惜不已。 吴捷解释道:“进攻南昌弊大于利。以目前我军实力看,我们不难打下南昌。然而,南昌是江西省会,江西是东南六省腰肋。一旦我们夺下南昌,清军一定会全力过来争夺。 “复兴会力量还小,不应过早暴露实力。此次咱们在建昌取得大胜,我不让大家大肆宣扬,原因正在于此。除了不应被清军忌恨,还要防备洪秀全、杨秀清惦记咱们。” 1856年7月,西征军韦俊部攻克武昌。武昌为湖北省会,长江中游重镇。清廷震动,调来各路军队反攻武昌。 曾国藩也再次从长沙誓师北上,率领湘军,会同绿营、八旗、团勇争夺武昌。 假如复兴会攻下南昌,清廷也将不惜代价反攻南昌。目前,复兴会仍处于创业阶段,钢铁厂、枪炮厂等尚未投产。 复兴会羽翼未丰,还应继续韬光养晦。 另外,吴捷也得防备洪秀全、杨秀清。当前,两人正试图大力培养国宗,石祥祯、韦俊、石凤魁等国宗都得以重任。 一旦复兴会打下南昌,难保不会让洪秀全、杨秀清背后偷桃,改派其他亲信镇守南昌。 历史上,石达开在1855年初大败湘军,纵兵经略江西。杨秀清十分眼红,将石达开召回天京攻打清军江南大营,改派杨辅清等亲信接收江西,抢夺胜利果实。 若复兴会攻下南昌,宣布独立,将损失很多潜在的合作者。譬如李秀成、陈玉成,吴捷都与他们有很好的交情。一旦吴捷独立,李秀成、陈玉成恐怕都会反戈一击。 而且,吴捷的妻子傅善祥还留在天京,被杨秀清留作人质。若吴捷贸然独立,恐怕要被洪杨下黑手。 吴捷继续说道:“湘军已在长沙崛起,前番将林绍璋两万大军打得全军覆没,决非等闲之物。这湘军乃是曾国藩办理的团练,凶悍过于绿营、八旗。我估计,今后,团练武装将代替绿营、八旗,成为太平军的主要敌人。 “南昌附近亦有不少团练。陈孚恩回江西老家前,是清廷军机大臣,能力并不比曾国藩弱。由他训练的的团练,咱们也在建昌城外见识过了,确实比绿营、八旗凶悍。 “假若我们集中全军攻打南昌,必会遭到敌人拼死抵抗。韦俊围攻武昌四个多月,听说前几天才攻下武昌。咱们的兵力少于武昌,而南昌之坚固过于武昌。即便我军能打下南昌,也要面临较大的伤亡,也要浪费较长的时间。 “因此,我决定仍按原计划,向东、向西两个方向发展,以江西饶州府、义宁州、武宁县,湖北兴国州为目标。此事已成定论,毋庸再议。” 徐琛心中惋惜,有些不甘心地问道:“会长,那咱们就不进攻南昌了?” 吴捷笑笑,说道:“该进攻还是要进攻的。若咱们不进攻南昌,事出反常,可能会引起洪杨怀疑。也好,咱们去南昌探探虚实,把江西各地的兵力都调到南昌,然后假装败北,再分兵四出,该往东的往东,该往西的往西,该回九江的回九江。” 第184章 花钱赎城 7月中旬,复兴会建昌整军结束。吴捷兵分多路,正式开始向外扩张。 一路向东扩张,由左七军军长冯桂芳率领,以步兵第四师为主力,走水路。右二军第三师为其提供船只,运载步兵第四师沿修水进入鄱阳湖,直捣鄱阳湖东岸的饶州府。 一路向北回撤,由左七军参谋长卢波克率领,以步兵第二师为主力,走陆路,以湖北兴国州为目标。 第三路佯攻南昌,由吴捷亲自率领,以右二军一师、左七军一师为主力。右二军一师沿赣江溯江而上,左七军一师走陆路。 吴捷佯攻南昌,带去的兵力并不多,加上水师也不过三千多人。但他在建昌大败马锡元,威名大振。 南昌城位于赣江东岸。对清军来说,欲守南昌城,必守赣江,欲守赣江,必要渡江守卫赣江西岸。 但清军已是惊弓之鸟,虽有上万人马,却丝毫不敢主动挑战。 不仅如此,他们干脆收缩战线,把兵力集中在赣江东岸。 在赣江西岸,竟无清军一兵一卒。 吴捷率军长驱直入,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南昌郊外的鸡笼山。 南昌城位于赣江东岸,西北濒临赣江,城外一马平川,山峦很少。鸡笼山位于赣江西岸,是一处难得的险要。若清军在此防守,至少也能抵挡一下左七军。 但右二军水师有蒸汽战船,可以控制赣江。清军担心被右二军的战船截断退路,故不敢背水一战。 在水师掩护下,徐琛率一师在南昌城北鸡笼山搭设浮桥,预备在鸡笼山渡江。 太平军水营主帅唐正才善于搭设浮桥。早在1852年,太平军围攻武昌时,唐正才便组织水营官兵修设浮桥,曾在一夜之间搭设一条横跨长江的大浮桥。 该浮桥以铁索做船索,贯以木船,木船上铺设平板,再系以三四千斤重的铁锭。人马走在浮桥上,如履平地。 左七军亦从太平军水营那里学来了搭设浮桥的技术。按编制,每个主力步兵师均编有一个舟桥营,负责遇山开路,遇水搭桥。 负责守卫赣江东岸的清军是临时招募来的练勇。他们见左七军一师搭设浮桥,准备渡江,丝毫不敢抵抗,不战自乱。 清军将练勇部署在城外,把正规军部署在城内,摆明了是要拿练勇当炮灰。练勇也不傻,拿到饷银,未经战斗,便四散奔逃。 清军主力龟缩在城内,任由左七军一师搭设浮桥,不敢出战。看样子,他们已经彻底放弃城外阵地,全靠城墙守卫南昌了。 南昌城墙又高又厚,若想突破城墙,决非易事。按照正常的逻辑,左七军要想攻破城墙,应当挖掘地道,埋设炸药,轰塌城墙。 但南昌西临赣江,东近鄱阳湖,土质松软,地下水位很高。若挖掘地道,很容易渗出水来。 去年赖汉英准备挖掘地道破城,就吃了这方面的亏。当时,江忠源为防止太平军借助城外民居攻城,放火烧毁民居。 赖汉英急忙救火,保住了德胜门外的北兰寺、文孝庙,以两寺为掩护,挖掘地道攻城。 如今,清军为了守城,把仅存的北兰寺、文孝庙全都付之一炬。若左七军要挖地道,只能从远离城墙的、残存的民居里开挖,费时费力。 左七军自鸡笼山渡江,逼近南昌城下,看到的却是一片废墟。 战争的残酷就在于此。一方为了攻城,一方为了守城。城外的老百姓却遭了殃,自家房屋被官军平白烧毁。 真是印证了那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南昌城城高墙厚,易守难攻。若让左七军一师强攻,难免要下一番苦功夫。在新式火炮发明之前,左七军只能依赖传统攻城方式,要么挖地道、埋炸药,要么攀云梯、爬墙头。 不过,吴捷本就不打算攻城,不过是为了虚晃一枪,吸引清军主力。 根据敌工处汇总来的情报,清军已将南昌附近的部队抽调一空,全部集中到南昌城内。饶州府、义宁州、武宁县都很空虚。 吴捷声东击西之策已见成效。 不过,既然到了南昌,也该做点什么。既然要演戏,也要演得真一些。 吴捷释放了一名俘虏,让他向江西巡抚陈启迈送信。信中,吴捷极力炫耀武力,试图恐吓陈启迈。结尾,他笔锋一转,要陈启迈奉送五十万两银子。一拿到五十万两银子,他将迅速撤军,回防九江。 另一方面,吴捷又令人向南昌城内射箭,绑上书信,极力劝降城里的清军,要他们放弃抵抗。 陈启迈没有回信。城内防范甚紧,严禁军民出城,复兴会的间谍也不能向外发送消息。 吴捷有些焦躁,令水师战船向城内发炮示威。 清军不甘示弱,凭城头火炮还击。但他们的火炮都是固定炮位,不能上下左右移动,存在射击死角。 右二军一师战船躲在敌炮射击死角内,接连不断向城内发炮。 水师船炮毁伤有限,但对清军的士气打击很大。陈启迈是江西巡抚,有守卫南昌之责,却毫无守城之法。 每次开军事会议,同僚、属下都低头不语。前军机大臣陈孚恩,在江西办理团练,一向以“知兵”自诩。 当陈启迈问计于他,陈孚恩都摇头不语,说全赖抚台主持大计。问及属下,文官只会皱眉,武官只会叫嚣与城共存亡。 哼,满城文武,没有一个靠得住的。去年前任巡抚张芾尚能借江忠源守卫南昌。如今江忠源也死了,陈启迈又能找谁去? 难不成,自己的仕途要止步于此?难不成,自己真的要死在南昌? 陈启迈不得不认真考虑“花钱赎城”的事。 以五十万两银子保全南昌,进而保全满城文武大员的乌纱帽,这可是一件划得来的买卖。 但这种事听起来十分荒唐,若被传出去,可是天大的丑闻。 十年前,不列颠皇家舰队兵临镇江,截断大运河漕运,逼迫清廷屈服。当时,扬州官方便派士绅向不列颠人“花钱赎城”,奉送大量白银,不列颠人果然没有进攻扬州。事后,清廷并未追究这件丑事。 南昌难以守卫,“花钱赎城”似乎也不无道理。 陈启迈老奸巨猾,和陈孚恩略微商量,得到陈孚恩的默许,便派马锡元出城和吴捷谈判。 马锡元前番在建昌大败,花十万两银子赎回一条性命。陈启迈认为马锡元是待罪之身,又和吴捷打过交道,故派马锡元和吴捷交涉。 若“花钱赎城”失败,责任都在马锡元身上。若事情成功,陈启迈将妙笔生花,捏造战绩,把功劳都揽到自己头上。 马锡元是戴罪之身,只好硬着头皮出城,面见吴捷,和吴捷讨价还价。 吴捷见陈启迈中计,心中暗喜。他一面让水师加紧炮轰南昌,一面让左七军一师抵近南昌城,摆出不日就要强攻南昌的态势。 陈启迈束手无策,城内清军毫无斗志,只能凭借城头的火炮还击。 不久前,太平军韦俊部攻下武昌,清朝湖北大员死伤无数。这种事,可千万不能发生在南昌。要不然,自己的仕途就毁了,家眷财宝也难保了! 要想固守待援,也不大可能了。咸丰已经下诏,从附近各省调集大军反攻武昌,恐怕抽不出多余的兵力增援南昌。 放眼周围,能增援南昌的也就是湘军和江南大营了。湘军离南昌最近,却正在岳州和太平军大战,分身不得。江南大营离南昌很远,皖南又以沦陷,远水难解近渴。 马的,这年头,各家自扫门前雪。南昌之围,也只能靠自己了。 陈启迈一咬牙,死马当活马医,答应了吴捷的勒索,乖乖奉送五十万两银子。 吴捷拿到银子,言出必行,果真从南昌城外撤军。他本人随右二军一师,沿赣江顺流而下,经鄱阳湖返回姑塘水师基地。 左七军一师在师长徐琛的率领下,自南昌向西进发,先攻占靖安、安义、奉新三县。然后兵分两路,继续西进,攻占义宁州和武宁县。 由于清军主力都在南昌,左七军一师、二师、四师总体进展顺利,都能够按时占领原定目标。 吴捷要他们迅速在新的占领区内建立军政府,开展土改,建立巩固的根据地。 如今已是8月,湘军在岳州打败太平军曾天养部,即将进入长江,逼近武昌。 大战,已经不远了。 第185章 收编天地会武装 复兴会向赣西、赣东两个方向扩张,一个意料之外的收获是:大量天地会武装请求加入左七军。 天地会是当时华夏最大的会党,以“反清复明”为纲领。 早在乾隆年间,天地会就开始发动武装起义,规模较大者有乾隆五十一年台湾林爽文起义、六十年台湾陈周全起义等。 鸦片战争后,天地会发动起义更加频繁,影响更大。规模较大者有湖南雷再浩起义,广西大成国、升平天国起义,厦门小刀会起义,上海小刀会起义等。 但天地会组织较为松散,缺少统一领导。即便在同一地区,不同的天地会山堂也互不隶属,互不服从。 天地会虽然人多势众,但支派众多,山堂林立,始终缺少坚定有力的组织领导,始终未成气候。 太平军金田起义后,不少天地会武装加入太平军。例如罗大纲、苏三娘夫妇,都是天地会首领。 早期太平军戒律甚严,洪杨亦不欢迎天地会。不少天地会武装难以忍受太平军的清规戒律,逐渐脱离太平军。 太平军西征时,兵力左支右绌,开始大量接纳天地会武装。不过,这些天地会武装战斗力并不强,在太平军中处于半独立的状态。 譬如,曾天养率部征讨鄂西时,就有大量天地会武装慕名投奔曾天养。 不久前,曾天养在岳州战死。那些天地会武装见西征军在湘军面前落了下风,又纷纷叛逃,加速了西征军在湘北的崩败。 对于是否接纳这些天地会武装,复兴会内部态度不一。 邹世安主张接纳,他本来就是湖南天地会的堂主,天然亲近天地会武装。如今,邹世安已是复兴会二号人物,兼任左七军复兴委员。 邹世安的观点在左七军中很有市场。目前,左七军总人数才一万多人,但前来投奔的天地会武装就多达两三万人。 若能将他们顺利收编,左七军的力量将大大增强。 就连清军的俘虏都能被复兴会收编,更何况这些天地会武装呢? 天地会武装以“反清复明”为目标,是复兴会的天然盟友。若不接纳他们,岂不有违复兴会“统一战线”的主张? 水师右二军那边,则明确反对接纳天地会武装。右二军军长为史潘西,复兴委员为张允华,一个是洋人,一个是读书人。水师官兵文化程度相对更高一些,专业化程度更高一些。 水师专门沿江沿湖作战,平时不参与土改、组织政府等工作,人数更为精干,只有五六千人。即便复兴会要吸收天地会武装,水师的力量也难以得到加强。 史潘西和张允华一致认为,天地会武装鱼龙混杂,矢志抗清者有之,打家劫舍者亦有之。 太平军兴以来,天地会武装加入太平军的多达一二十万。但这些天地会武装战斗力奇差,组织纪律性极差,徒成太平军的累赘。 不久前,曾天养在岳州战败,数万天地会武装四散溃逃,正是复兴会的前车之鉴。 兵者,国之大事。武装问题关系复兴会生死存亡,不能为了扩军而不加甄别地随意吸收天地会武装,必须慎之又慎,宁缺勿滥。 陆军和水师吵来吵去。 最后,吴捷一锤定音:天地会武装,该收编还是要收编的,只是要对其厉行改造,使之真正能够为我所用。 1855年,石达开在湖口大败湘军,然后开始纵兵经略江西。在短短半年间,江西大半尽归太平军旗下。其中,天地会武装功不可没。 当时,两广天地会起义,先后建立大成国、升平天国。在清军严厉征剿下,十来万天地会起义军难以立足,进入江西,归入石达开旗下。 有了天地会武装,石达开如虎添翼,在江西如鱼得水,先败湘军于樟树镇,再围曾国藩于南昌。各路湘军大佬见势不妙,纷纷寻找借口离开南昌,曾国藩也做好了殉节准备。 要不是杨秀清急召石达开回京,曾国藩很可能就死在南昌了。 吴捷暗想,自己镇守九江,已经牢牢控制赣北。日后,他必要经略江西,石达开办不成的事,要由他吴捷办成。到时候,自己必须得有足够的武装,方能围攻南昌,击败湘军。 天地会虽然鱼龙混杂,但贵在人多,历来都有反清传统。若能对其厉行改造,也并无不可。 况且,复兴会中已有不少天地会出身的高级干部,如邹世安、程险峰、周秀英等。 邹世安的五百瑶人,是吴捷赖以起家的部队。刚开始时,这些瑶人也是群乌合之众。经过两年来的浴血奋斗,这支瑶人已经成为全军精锐,不少瑶人成为中级军官。 程险峰招募了一千矿工前往城门山开矿,为中兴公司做出了突出贡献。他有五百天地会亲兵,此次进军饶州府,表现亦很突出。除了顺利占领饶州府,还征调了数万名窑户。 所谓窑户,便是世代烧制瓷器的工匠。饶州府内有景德镇,是华夏有名的瓷器重镇。这些窑户世代遭受官府和窑主盘剥,踊跃加入程险峰的第四师。 程险峰择其精锐补入第四师,又在饶州组织瓷器厂、采煤厂,安置大量窑户。 周秀英是江苏青浦人,小刀会头领,率会众加入左七军,如今已是左七军第二步兵师的团长。她是军中有名的女英雄,为广大妇女做出了表率。 吴捷力排众议,决定积极接纳、收编天地会武装。针对不同的天地会武装,吴捷制订了不同的收编策略。 江西特产丰饶,社会相对富庶,民间社会矛盾不像湖南、广西、粤北那样尖锐。因此,江西本地的天地会武装,力量相对弱小、分散,不成体系。 天地会分支称为山堂,每个山堂间互不隶属。江西本土各个山堂人数不多,少则数百,多则一两千,超过两千人以上的山堂很少。 对于这些山堂,吴捷要求对他们直接收编。 在饶州府、义宁州、武宁县等地,复兴会已经组织起行之有效的军政府,清朝官府已经不复存在。 在这些地方,复兴会左七军是唯一的合法部队。天地会武装要么接受收编,要么解散为民,不得再聚众骚扰地方。 对于堂主以下的天地会干部,吴捷允许他们担任军官。堂主最高可担任副团长,香主等干部可担任副营长以下军官。 对于普通天地会兵丁,则由左七军仔细甄别,分散补入部队。至于那些吸食鸦片者、身体弱病者、好吃懒做者,绝对不能让他们混入左七军,应交由民兵营组织劳动改造。 另外,从湖南、广东两个方向,各有一支万余人的天地会武装。听说左七军能征善战,故进入江西,申请加入左七军。 湖南那支天地会武装,头目叫彭程,原是曾天养的部下。因曾天养战败,彭程不愿服从石祥祯指挥,逃离西征军。 湖南一带团练武装盛行,这支天地会武装无法立足,再次逃入江西,请求归入左七军。 广东那支天地会武装,原是天地会大统领李文茂的部下。因被清军围剿,他们走投无路,北上江西,投奔左七军。 这两支天地会武装各有万余人,又有实战经验,不可等闲视之。 吴捷允许他们保持独立,但只给他们一团的编制。湖南那支天地会武装,归入二师,称二师四团。广东那支天地会武装,归入一师,称一师四团。 一师四团、二师四团可保留三千人,余下的人归一师、二师调配。两个新建团必须按照左七军的编制加以改造,并为连以上军官配备复兴委员,以加强改造。 总的来说,要按照收编、改造、清洗的步骤,对一师四团、二师四团进行彻底的改造,使之成为复兴会领导的武装。 收编是初始的、温和的,先为各级军官配备复兴委员。 改造是循序渐进的、稳健的,着重在各级建立复兴会支部。 清洗是急进的、严酷的。一旦发现有叛离复兴会的现象,即应坚决镇压之、清洗之。 《第三卷 大战湘军》第186章 初战湘军 1854年6月,曾国藩一边在长沙整顿湘军,一边兵分三路,开始反击太平军西征军。 西路由胡林翼、周凤山率领,反攻常德。 中路为主攻方向,由塔齐布率领,反攻岳州。 东路由江忠淑率领,自湖南平江反攻湖北崇阳、通城。江忠淑即是江忠源的弟弟。 太平军西征军前敌统帅曾天养见湘军主攻岳州,立即随机应变,自常德东撤岳州,全力保卫岳州。 岳州地处洞庭湖东北岸,是湘北门户。岳州一失,太平军将被湘军逐出湖南。曾天养将主力集中在岳州布防,全力防备湘军北上。 7月7日,湘军水师两千人自长沙起程,罗泽南亦率领两千陆师,北上支援岳州的塔齐布。 23日,两军水师交战。太平军战败,曾天养弃守岳州,退保城陵矶。城陵矶地处洞庭湖与长江交汇处,地势极为险要,易守难攻,是太平军在湖南的最后一个立脚点。 27日,曾天养率军反攻岳州,失利。 29日,韦俊、石镇仑、陈玉成等自湖北武昌来援,会同曾天养反攻岳州,不胜。 陈玉成便是陈丕成,则在武昌之战中率先攀上城头,立下大功,被洪秀全赐名为陈玉成。大约在同一时期,李寿成也被洪秀全赐名李秀成。 8月8日,曾国藩亲率湘军水师五千人、陆师两千人自长沙启程,进援岳州。 9日,曾天养以屡败之师,在象骨港大败湘军水师,斩广东水师大将陈辉龙、湘军水师大将禇汝航。 此役是曾天养军事指挥的得意之笔,其个人声望也达到最高锋。 象骨港大胜后,曾天养大受鼓舞,于8月11日自城陵矶前出,舍舟登岸。 湘军大将塔齐布率陆师抵近城陵矶逼战。一看到塔齐布,曾天养便想起林绍璋的两万败军,不禁怒从心起,单骑挑战塔齐布。 曾天养时年六十四岁,勇悍过于塔齐布。甫一交手,曾天养便持矛刺伤塔齐布坐马。塔齐布慌不择路,落荒而逃。 然而,不巧的是,曾天养气力不足,也掉落马下。清军一拥而上,将曾天养乱刀砍死。他是太平军主帅,却轻易前出挑战,逞匹夫之勇,身死军败。 曾天养在江湖中很有威望,军中有大量天地会武装。他们见曾天养战死,纷纷不辞而别,西征军实力大损。 武昌方面的太平军派出一万九千余援军,试图与湘军继续争夺湘北,屡败,最终退出城陵矶,撤往武昌。 8月底,太平军宿敌、清军江南大营统帅向荣命令广东红单船队突破天京江防,切断了天京的粮草供应。杨秀清急调西征军回防天京,韦俊亲自率军回援。 曾天养死后,韦俊是西征军中首屈一指的将才。韦俊回援天京,湖北军务改由国宗提督军务石凤魁全权负责。石凤魁粗通文墨,志大才疏,根本没有能力守卫武昌。 9月,湘军主力水陆并进,进犯武昌。塔齐布率陆军,由通城北犯崇阳、蒲圻等地。曾国藩自率水师,沿长江东下。 通城位于崇阳之南,是武昌南侧门户,太平军在两地布置有重兵。湘军江忠淑部于8月底攻占通城,无力夺取崇阳。塔齐布率湘军陆师主力进抵通城,与江忠淑合军一处,顺利夺下崇阳。 崇阳位于鄂东南,与江西义宁州接壤。拿下崇阳后,塔齐布率湘军陆师主力北上,进逼武昌,分兵固守通城、崇阳,又派江忠信进犯义宁,试图打开通往江西的通道。 江忠信与江忠淑一样,是江忠源的弟弟。江忠源共有六个兄弟,全部投军。加上江忠源,七兄弟在平定太平军、少数民族起义中战死六个,仅有江忠濬一人善终。 江忠源这一路湘军,是湘军的开山鼻祖。早在1847年,湖南新宁人江忠源便开始办理团练,当年成功镇压湖南天地会雷再浩起义。江忠源也因为剿“贼”有功,两年九迁,堪称传奇。 这一派湘军,日后也出了不少湘军大佬。譬如刘长佑、刘坤一,都曾出任总督,威震东南。 然而,江忠源死得早,没来得及提携六兄弟。江氏一门牺牲甚大,却远不如曾国藩兄弟、李鸿章兄弟显赫。 却说江忠信时年十九,正是少年英雄。年初,江忠源被围庐州,江忠信便率领十名精兵,潜入庐州城内。江忠源知道庐州战事已不可为,将江忠信赶出庐州,嘱咐江忠信尽忠王事,为自己报仇雪恨。 湘军水陆军在湘北大败太平军,江忠信也跃跃欲试,率一千楚勇进犯江西义宁州。 义宁时为左七军一师的防区。到此,左七军终于与湘军交手。 湘军屡次大败西征军,又斩杀了老将曾天养。消息传来,左七军也震动不已。 当时,左七军一师刚夺下义宁州、武宁县不久,尚未完成土改。 惊闻江忠信率军来犯,吴捷非常重视,写信给一师师长徐琛,要他亲自上前指挥,务必要保住义宁州。他在信中说道: “江西义宁州、武宁县,湖北兴国州,此三地地处湘、鄂、赣三省交界处,为我军西部门户,也是我军防御前沿。只有坚决守住以上三地,我们才能安心在九江搞建设。 “湘军初出茅庐,一战而全歼林绍璋大军,再战而阵斩曾天养,实力不容小觑。如今,石凤魁总理湖北军务,他擅自放弃武昌外围防线,轻弃险要,将西征军兵力收缩在武昌城内外,此败亡之兆也。 “目前而言,湘军的主要目标在武昌。塔齐布进攻通城、崇阳,目的仍是为了武昌,暂时不会挥兵东进,进入江西。江忠信只有十九岁,年轻气盛,此番率一千楚勇进犯义宁州,不过是为了试探我左七军的虚实。 “湘军一时得势,左七军将士上下有一种害怕湘军的苗头。此战,你必须坚决抗击江忠信,争取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提升一下全军士气。 “依我看,湘军志在武昌,不可能使用主力进犯义宁州。只要你能击败江忠信,就能为一师争取一段宝贵的时间。你以两个月为限,着重完成三项工作,一、消化掉收编的天地会武装;二、完成土改;三、建立军政府。 “我估计,两个月后,湘军就会开抵九江。如今已是9月中旬,到11月中旬,我们必须完成一切准备,全力迎战湘军。” 徐琛接信,不敢怠慢,立刻调兵遣将,前往义宁州迎战江忠信。 义宁州一带多山,往西南有一条大道通往鄂东南重镇通城,往南有一条大道直通湖南省会长沙,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可以说,只要复兴会拿下义宁州,就有希望窥视湖北武昌、湖南长沙。 正因为如此,江忠信率领一千楚勇前来争夺。左七军一师一团在此驻有一千人马。 这一团是新组建的,由原近卫团参谋长于中川作团长,兼任复兴委员。原一团团长为方涛,吴捷新组建四师,以方涛为四师参谋长,原一团的兵马都归入了四师。 于中川是长沙人,深知义宁州的重要性,亲自坐镇州城,指挥一团兵马抗击江忠信。 一团据险防守,在城外层层阻击湘军。然而,义宁州地处三省交界,土改尚未完成,群众基础一般。一团又是新组建的部队,各级还处于磨合期。 江忠信的兵马是江忠源一手带出来的,战斗经验丰富,官兵十分凶悍。 一团难以抵挡,被江忠信直逼城下。义宁州城墙年久修,楚勇使用劈山大炮猛轰西门。 这种劈山炮是诞生于乾隆年间的大小金川战争时期,是一种轻型火炮,重仅五百斤,可发射三磅重的霰弹。清军重视机动作战,大量装备这种劈山炮。 实际上,这种火炮相当落后,大约处在欧洲三十年战争的火炮水平上。 但太平军的火炮更为落后。不久前,湘军塔齐布部硬是凭借劈山大炮,轰破了湖北崇阳的西门,打开了通往武昌之路。 一团为新建部队,火炮尚未配齐,难以反击楚勇。只得固守待援。 幸而徐琛带了一千援兵及时赶到。 这江忠信虽然勇猛,毕竟太年轻,勇有余而谋不足,只会一味强攻。 徐琛挥兵绕至江忠信背后,突然发动袭击。江忠信顽强抵抗,死战不退。奈何太平军人多势众,楚勇最终溃败,退往湖北通山。 太平军纵兵追击,楚勇溃而不散,节节抵抗。徐琛望楚勇而兴叹,湘军如此凶悍,确实罕见,远胜八旗、绿营。 第187章 秦日纲造访九江 9月15日,湘军进驻湖北金口镇。金口为武昌上游门户,乃兵家必争之地。石凤魁命太平军反攻金口,失利。 因天京方面告急,杨秀清抽调西征军回援。石凤魁与湘军连战皆败,战心全无,令太平军撤出汉川、孝感、黄陂等县,集中兵力防卫武昌。 湖北军事渐成糜烂,杨秀清改令秦日纲巡视长江河道,整合西征军事。他又令石达开出京,担任西征军统帅,坐镇安庆。 石达开与秦日纲都是广西贵县人,但矛盾很深,几乎势不两立。金田起义时,秦日纲率两千矿工入伙,石达开率石氏宗族、天地会党共五千人入伙。 石达开人多,故被封为翼王。秦日纲人少,仅被封为天官正丞相。但矿工组织纪律性远胜天地会武装,故秦日纲十分不服。 秦日纲身上也有光环:他是洪秀全的亲信。 洪秀全虽然创立了拜上帝会,但将其发扬光大的人是南王冯云山。别的不说,就早期元老而言,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胡以晃、曾天养等人,都是冯云山拉着入会的。 唯独秦日纲,是由洪秀全拉着入会的。李秀成兵败被俘后,评论秦日纲“并无才情”,但“忠勇信义”,故被洪秀全引为心腹。 去年,石达开首次主持西征,在安徽颇得民心。杨秀清十分忌惮,改令秦日纲接替石达开担任西征军统帅。石达开、秦日纲再生芥蒂。 历史上,天京事变中,韦昌辉知道石、秦二人矛盾重重,指使秦日纲屠杀石达开全家。石达开率军逼宫,逼迫洪秀全诛杀秦日纲。两人的恩怨,最终以如此惨烈的结局收场。 却说石达开再次出京,担任西征军统帅。杨秀清不放心,又令秦日纲巡视长江河道,担任事实上的前敌统帅。 石达开不想与秦日纲共事,把精力放在安徽战事上。他指挥罗大纲、胡以晄等大将,一边坚守庐州,攻略皖北,一边克复皖南,改善天京上游防御形势。 此时,清朝已经调集大军,对武昌志在必得。参与武汉会战的清军,除了曾国藩的湘军,还有荆州将军官文的荆州兵、湖广总督杨霈的襄阳兵等,人马多于太平军。 国宗提督军务石凤魁负责总理湖北军务。他是石达开的族兄,志大才疏,一见清军大军来袭,便主动放弃鄂北、鄂东南等重镇,收缩兵力至武汉三镇。 武昌城外有很多险要,若能据险防守,必能层层阻击湘军。石凤魁擅自弃守险要,把重兵调入武昌城中。 这种消极防御,实在是自取败亡。秦日纲明知石凤魁举措失当,但因为石凤魁是石达开的族兄,不便当面指摘石凤魁,反而等着看石凤魁的笑话。 是时,清军进攻武昌下游重镇蕲州。秦日纲谕令蕲州守将陈玉成坚守营盘,巩固武汉下游江防。对于石凤魁守武昌,秦日纲依然不管不问。 秦日纲坐镇湖口,坐看武昌战事逐渐糜烂。这天,秦日纲来到九江,吴捷不敢怠慢。他已受封燕王,与洪秀全、韦昌辉关系密切,又是西征军前敌统帅。 在名义上,吴捷需要接受秦日纲的领导。秦日纲也明白,吴捷是杨秀清的亲信,就像石凤魁是石达开的族兄一样,各自背后都有靠山。 燕王府“牧马人事件”的教训犹在眼前,秦日纲十分低调,排场不大。 虽然吴捷极力遮掩,秦日纲还是发现九江城内出现了许多新名堂。公学、银行、报社等新事物,秦日纲闻所未闻。商户照常开铺营业,部队施行新式队列,更令秦日纲疑惑。 他不禁疑问道:“老弟这九江城,不仅固若金汤,而且焕发了勃勃生机呀!” 秦日纲出身于穷苦矿工,本没读过什么诗书。 吴捷见他一句话连用两个成语,颇显文化水平,不禁有些意外,对秦日纲多瞧了一眼。 他才三十四岁,却颇显衰老,显然在年轻时吃了不少苦。表面看来,秦日纲像个乡间的佃农。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他那平静的小眼睛下,隐藏着精明与果敢。 秦日纲虽然加入拜上帝会很晚,却是洪秀全亲自发展来的,被洪秀全引为心腹。洪秀全欲立江山,此为极度机密之事,除了首义五王外,只有秦日纲一人参与机密大事。 但秦日纲才能一般,长处在于执行能力强,对洪秀全忠心耿耿,指挥打仗并不在行,更无统揽全局的本领。 杨秀清令秦日纲为前敌统帅,指挥石达开的嫡系石凤魁,明显是不怀好意。 九江城内一片新气象,颇令秦日纲起疑。 吴捷笑道:“燕王过奖了。不过,东王认为九江乃长江重镇,上保武昌,下护安庆,乃鄂、皖、赣三省之锁钥。九江太过重要,东王令我以守城为第一要务,许我灵活机变,大展拳脚,不必受许多约束。是故,九江城中有许多新事物,请燕王不要见怪。” 吴捷搬出杨秀清这块金字招牌,秦日纲哑口无言。倒是他旁边有个洋人卫士,操一口生硬的汉语问道:“听说九江有许多洋兄弟,办了许多西式工厂,大帅能带我们过去看看吗?” 说话的人名叫肯能,是个爱尔兰人,充任秦日纲的卫士。 吴捷冷冷扫视了肯能一眼,说道:“洋兄弟都是美法中兴公司的人,我可管他们不着。若肯能兄弟有兴趣,不妨自行过去碰碰运气。不过,中兴公司一向防范甚紧,人家不一定肯接待肯能先生。” 吴捷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肯能却很不识相,向秦日纲请假,又请吴捷为他开路凭,对中兴公司显露出浓厚的兴趣。 太平军制度,探访外地均要持有路凭。否则,将被视为敌军奸细,一经发现,可以先斩后奏。 吴捷态度冷淡,也不管秦日纲态度如何,直接回绝了肯能的请求。 秦日纲见状,把肯能斥退,又询问起九江的防务来。 吴捷侃侃而谈,说自己正积极备战,已将九江防御前沿推进至湖北黄梅县、兴国州,江西义宁州、武宁县。 秦日纲赞赏道:“老弟文武双全,实乃我天国栋梁。有老弟镇守九江,我九江城必将固若金汤,敌人休想越雷池一步。前面,我听说老弟曾在建昌大败清妖,又率天军兵临南昌。以老弟之大才,料想也不难攻下南昌,怎么不试试强攻呢?” 吴捷顿生警惕,听秦日纲的话,似乎已对他佯攻南昌之事起了疑心。他小心说道: “不敢隐瞒燕王。南昌城高墙厚,清妖云集,易守难攻。赖国舅、国宗石祥祯曾以数万大军围攻南昌无果,我何德何能,又能超过赖国舅?况且,当时,湘北战事已经崩坏,湘军咄咄逼人。 “我必须分兵占据湖北兴国州,江西义宁州、武宁县,改善九江防御态势,无力再进攻南昌。如今,敌人已经云集武昌,国宗石兄守卫武昌。不知燕王有何高见?” 吴捷反问秦日纲,令他无言以对。武昌战事糜烂,石凤魁要负主要责任。 另外,杨秀清抽调韦俊率重兵回防天京,秦日纲对武昌不管不问,坐等石凤魁笑话,两人都难辞其咎。 秦日纲闪烁其辞地说道:“国宗石兄智勇双全,武昌三镇易守难攻。天军在武昌有数万兵力,以逸待劳,何愁杀不了清妖?” 他是在自欺欺人。 历史上,石凤魁是个大草包,在武昌稍作抵抗,便率军逃离武昌。湘军轻取武昌,然后移师进攻田家镇天险。秦日纲这才开始担起西征军前敌统帅的重责,指挥田家镇防卫战。 然而,湘军最终攻破田家镇。杨秀清大怒,把石凤魁问罪斩首。秦日纲因在田家镇之战中战败,也被杨秀清贬为顶天燕,下狱待审,后又被罢绌为奴。 秦日纲说得如此轻巧,毫不关心武昌战事。西征焉能不败? 吴捷对秦日纲大失所望,慨然说道:“湘军来势汹汹,我却是不怕它的。我们左七军已经进占湖北兴国州,屏护田家镇天险。假若武昌真的失守,我必要和林启荣紧密合作,守住田家镇,防止湘军东下。” 湖北兴国境内有半壁山,与田家镇夹江对峙,构成田家镇天险。守田家镇必守半壁山,如此方能阻止湘军。 秦日纲颇感意外,又看了吴捷一眼,说道:“老弟如此豪迈,我深为佩服。有老弟在九江,浔城必将坚不可摧。日后,我会奏明天王、东王,为老弟请功。” 吴捷也不管秦日纲所说是真是假,赶忙向他致谢。 秦日纲急着向蕲州视察防务,便向吴捷告辞。临别时,他突然说道:“差点忘了,佐天侯托我向你送信。” 他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吴捷,令吴捷颇生疑惑。 佐天侯便是陈承镕,地位仅在秦日纲之下,是秦日纲的死党,也是洪秀全、杨秀清的宠臣。 陈承镕是个多面人,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复兴会天京支部会员。 第188章 傅善祥产子 陈承镕在太平天国领导人总排序中位居第九,地位仅在胡以晄之下。和其他天国高层一样,陈承镕出身低微,是个御驾马车的车夫。 此人长得个头矮小,形容猥琐,但智商极高,富有权谋。他和秦日纲是死党,都是洪秀全的心腹。 太平军金田起义前,洪秀全派秦日纲和陈承镕回广东老家迎接家属到广西。由此可见,二人自一开始便深得洪秀全的信任。 最绝的是,陈承镕不仅深得洪秀全的信任,还被杨秀清引为心腹,被杨秀清一步步提拔为东殿百官之首。 在天京,身为百官之首,陈承镕肩负着两项非常重要的职责:一、作为中间人,在洪秀全和杨秀清之间沟通消息。二、向百官传达洪、杨政令。 看起来,陈承镕似乎只是个传令官。实际上,他能同时得到洪秀全、杨秀清信赖,地位无人可以替代,有权向百官发号施令。 更令吴捷称叹的是,早在一年前,身居高位的陈承镕便被赖汉英秘密发展为复兴会员。当时,复兴会还非常弱小,陈承镕竟情愿加入复兴员。 陈承镕一惯八面玲珑,四处下注。也许,他加入复兴会只是觉得复兴会前途无量,想趁机投机一把。 吴捷的另一得力干将康可铨,一直留在天京外面,参与天京城防。从他发回的情报来看,陈承镕举止谨慎,做事不留痕迹,倒是在保护吴捷妻子傅善祥上颇为积极。 陈承镕这封密信,也是关于傅善祥的。信中说,傅善祥产下一子,取名为傅尧。幸赖陈承镕妥善照顾,傅善祥母子一切安好,目前仍生活在女营中。 时隔一年,吴捷在九江忙于复兴大业,对傅善祥已经有些淡忘了。刚开始,他时不时就会思念傅善祥。时间久了,彼此又难通书信,吴捷对她也就有些淡忘。 当初,东王杨秀清为笼络吴捷,把傅善祥配给吴捷为妻。两人结合为夫妻,本就事出突然,毫无感情基础。 虽然当时患难与共,但彼此很快就别离了。就连她的相貌,吴捷都有些遗忘了。 历史上,傅善祥自天京事变后,便销声匿迹。也许,她和众多东殿军民一样,死于天京事变。 有时候,一个悲观的念头从吴捷心中一闪而过:洪杨内讧前,自己是决不会再回天京了。若傅善祥死于天京事变,自己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傅善祥是死是活,还是让老天爷来决定吧。 看过陈承镕的密信,得知傅善祥为自己生了个儿子,吴捷对她重新燃起一股强烈的思念之情。 李雲在九江养尊处优,生女儿时尚且吃下许多苦头。傅善祥在天京无亲无故,和女营里的妇女相依为命。她分娩时顺利吗?分娩后母子由谁照顾?营养跟得上吗?儿子的教育怎么办? 吴捷心乱如麻。历史上的枭雄大多冷血无情,为了权势地位可以抛妻弃子。可他是个来自现代的人,接受过现代教育,有血有肉,讲感情,讲道义。 吴捷在天京两个月,犹如龙游浅水。傅善祥虽是一介女流,却也帮了吴捷不少大忙。两人曾患难与共,傅善祥又为他生下一子。 如今,吴捷在九江创业许多事业,连洋人都慕名而来。九江的荣华富贵,傅善祥无福享受,只能在天京默默吃苦。 吴捷心生愧疚,对傅善祥倍感思念。 陈承镕的密信很短,主要关于傅善祥。至于洪杨近况,陈承镕只字未提,只在末尾说,洪杨对吴捷镇守九江十分满意。 信中又说,吴捷动作太大,已经引起了洪杨猜忌,要吴捷小心行事。又说他出于谨慎,避免直接寄信,特托燕王秦日纲转递信件。 看来,陈承镕与秦日纲之间关系非同小可。吴捷心里疑问:陈承镕是复兴委员,秦日纲知道吗?或者,秦日纲知道他与傅善祥的事吗? 不过,陈承镕此人两面三刀,也不可轻信。他帮助傅善祥,显然是认为复兴会大有可为,想投机革命。要不,他怎么不在信中传递一些重要的情报呢? 陈承镕一直在洪杨身边,对洪杨近况知之甚祥。吴捷急于了解天京城内的情报,陈承镕却只字不提。 他不敢直接寄信给吴捷,却托秦日纲递信,既不讲他与秦日纲的关系,也不讲秦日纲是否可信?他这是在故弄玄虚,还是在借秦日纲抬高自己的身价? 当着秦日纲的面,吴捷把密信烧掉,然后送秦日纲出城。他斟酌了半天,也不好当面询问,便屏去两人的随从,拐弯抹角说道: “燕王殿下,前面听说天京城内发生牧马人事件,东王徇私枉法,牵连甚广。我虽是东殿大将,其实很不认同东王的做法。贵殿马夫何罪之有? “那东王同庚叔狗仗人势,欺人太甚。卫国侯黄玉昆执法公正,佐天侯陈承镕义薄云天,燕王殿下卫护属下。有燕王、佐天侯、兴国侯三位勋臣辅佐天王,我天国何愁不兴?” 虽未言及东王杨秀清,但吴捷批评东王同庚叔,夸奖秦日纲等三人,使秦日纲大感意外。 秦日纲笑笑,盯着吴捷看了半天。他弄不清楚吴捷所说是出于真心,还是为了试探自己、讨好自己。 犹豫片刻,秦日纲缓缓说道:“公道自在人心。我府内马夫不向东王同庚叔行礼,着实罪有应得。既然天父老人家都气得下凡了,必是我和佐天侯、卫国侯犯了大错。 “不过,我们都是泥腿子出身,肚子里墨水不多,见识有限。老弟文武双全,精明强干,又有通夷之才,深得东王器重,才是我天国的栋梁呀!” 东王为了替同庚叔出气,小题大作,对秦日纲、陈承镕、黄玉昆三人大加惩罚。秦日纲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呢?他搬出天父下凡的大道理,搪塞吴捷的试探。 事后,杨秀清先令秦日纲率军北伐。秦日纲知道北伐已成死局,在安徽舒城兵败,毅然回了天京。杨秀清知道北伐战事已不可为,并未责备秦日纲。 如今,秦日纲又出任西征军前敌主帅。难道,秦日纲觉得自己被杨秀清重用了,不再怨恨杨秀清了? 这种可能性很小。 秦日纲能得到洪秀全信任,又能在残酷的太平天国中荣登燕王大位,必有过人之处。 很可能,他只是在提防吴捷,防止被吴捷拿到把柄,从而被杨秀清问罪。 吴捷见秦日纲不上钩,便把话题转移到陈承镕身上,说道: “佐天侯如今是天国百官之首,身膺重任,虽未上阵杀妖,但在天京运筹帷幄,庙算无遗,他一人胜过我们千军万马呀。最可贵的是,在牧马人事件中,佐天侯义薄云天,和燕王殿下、卫国侯同进退、共荣辱,实乃我辈楷模呀!” 话题谈到陈承镕,秦日纲稍微放松了警惕,说道:“老陈谋略过人,我辈皆不能及。他深得天王、东王信任,却不顾惜身份尊贵,为我和卫国侯挺身而出,实在是可敬可佩。老陈这个朋友,够义气。” 看来,秦日纲和陈承镕关系非同一般。吴捷趁机撺掇道: “牧马人之事,皆因卫国侯而起。翼王是卫国侯的女婿,却不敢保护卫国侯。燕王、佐天侯与卫国侯非亲非故,却敢与卫国侯同进退、共生死。这一点,翼王可远不如燕王呀。” 翼王石达开和燕王秦日纲之间矛盾很深。听过吴捷的撺掇,秦日纲脸上露出笑意,说道: “翼王就是这样,虽然年纪轻轻,却一向深藏不露,就算是至亲遇难,也不敢强行出头。这样的人,虽然绝顶聪明,却不足以交朋友。老弟,你说是不是?” 吴捷点头称是。 秦日纲转而问道:“佐天侯托我给你递信,不知所为何事?” 吴捷一下子警惕起来。 秦日纲问信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明知故问,试探自己,另一种是确实不知道信中内容。 看秦日纲的神情,他似乎真的不知道信中内容。那么,秦日纲很可能并不知道傅善祥的事,也就不知道陈承镕是复兴委员。 不错,秦日纲是天国高级官员,又生性忠勇仁义,不可能轻易被赖汉英拉下水。陈承镕是多面人,习惯多处下注,即便成为复兴委员,也很难真心拥护复兴会。 吴捷谨慎地说道:“佐天侯给我写信,一是叮嘱我管好九江,不让洋人侵夺天国权益;二是要我预作谋划,做好九江防卫,防止湘军东下。” 秦日纲释然,说道:“老陈说得很对。特别是九江防务,一定要注视。我估计,石凤魁这次是守不住武昌了。武昌一失,湘军将进军田家镇。老兄兵马已进至湖北兴国州,与田家镇隔江相望,重任在肩呀!” 第189章 样枪样炮 直到临走时,秦日纲才向吴捷吐露心声。在秦日纲看来,武昌战局已经无可挽回,石凤魁必败无疑。一旦湘军攻破武昌,将把兵锋指向武昌下游重镇:田家镇。 田家镇位于长江北岸,由林启荣负责镇守。田家镇是长江中游天险,地势极为险要,是历史上有名的古战场。 历来守田家镇,必须与长江南岸的半壁山联成一体。林启荣的任务是守田家镇,兵力都部署在北岸上,未曾在半壁山部署人马。 半壁山位于湖北兴国州。不久前,左七军第二步兵师进占湖北兴国,防守半壁山的任务也就落在了左七军二师头上。 这也是形势所逼。复兴会有三块战略要地,不容有失。一为九江城,系复兴会总部驻地。二是美法中兴公司,主厂位于城门山铁矿附近。三是姑塘水师基地。 中兴公司地处九江城西,由左七军二师负责防卫。它虽是一家中外合资公司,受国际法保护,但暗地里归复兴会控制。若敌军杀红了眼,很可能会派兵袭击中兴公司。 为保护中兴公司,左七军二师进占瑞昌,挡在中兴公司以西。为扩大防御纵深,吴捷令二师前出至湖北兴国州,以瑞昌为师部驻地。 从战略全局上看,守田家镇必守半壁山,守半壁山必守兴国州。吴捷此举,也有助于改善田家镇防御态势。 历史上,秦日纲负责主持田家镇之战,派重兵防守半壁山。然而,秦日纲未派兵在兴国州设防。湘军长驱直入,先破半壁山防线,再破田家镇防线,轻松突破田家镇天险,直逼九江。 指望友军屏护九江,这是不可能的了。吴捷提前谋划,先令雷振邦率三师渡江,以黄梅为基地,保护小池口要塞。再令倪云鹏率二师前出至湖北兴国州,侧卫田家镇天险。 吴捷送秦日纲至九江码头,然后直奔城门山中兴公司而去。此行主要有两大目的,一是视察中兴公司防务,二是考察中兴公司枪炮厂。 二师二团具体负责中兴公司防务,团长为周旻虎。周旻虎是湖南郴州人,煤矿矿工出身,也是吴捷的老部下。 周旻虎介绍说:“我团共有一千两百人,专门负责保卫中兴公司。周围的民兵营、民兵连有四百多人,遇到战事,可直接补入我团。 “除此之外,中兴公司亦建有工人自卫队,人数在五百人左右,平时接受军事训练,遇有战事,可武装保卫公司,战斗力不容小觑。” 这样一来,可直接用于保卫中兴公司的兵力便有两千余人。对于保卫公司来说,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吴捷问道:“民兵营、民兵连的战斗力如何?二师二团可曾与民兵营连、工人自卫连联合训练过?若遇到战事,你们如何协同指挥,以谁为主?” 这三连问,问得周旻虎额头冒汗。他小心说道:“民兵营连战斗力一般,所辖兵力都是农民,平时忙于农业生产,只有农闲时才开展军事训练。他们的装备也比较落后,以长矛为主,只能执行辅助性的任务。 “至于联合训练嘛,我们曾派骨干到民兵营连、工人自卫队,帮助训练底下的民兵、工人。大规模的联合训练,确实不曾搞过。协同指挥的话,民兵营连那边,自然要听我们二团的。工人自卫队那边,到时我过去和他们沟通一下,商量个解决办法出来。” 周旻虎的话,吴捷并不满意。他说:“你二团是正规军,要主动担起责任。我来作个主,联合训练、协同指挥,都由你二团牵头负责。这项工作要抓紧,等到秋季农忙结束,你们就得抓紧落实。” 周旻虎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吴捷继而说道:“石凤魁是个草包,由他守卫武昌,武昌必失。湘军一旦夺下武昌,下一个目标就是九江。中兴公司是我们复兴会的核心资产,决不容有丝毫闪失。 “你负责保卫中兴公司,责任重大。我回头会和中兴公司方面讲,让他们配合积极配合你的工作,争取在11月份前,开展一次联合训练。” 有吴捷发话,周旻虎不敢再讲困难,表态要圆满完成任务。 中兴公司方面,吴捷最关心的还是枪炮厂。枪炮厂已经生产出了样枪、样炮,只是都还不完善,正在加紧时间试验改良。 步枪这边,枪炮厂制造出了两支样枪,均采用8mm内径,使用无烟火药、金属定装弹。 按照吴捷的思路,步枪设计当以结构简单、经久耐用为主要目标,兼顾精度、威力。 枪炮厂以此为目标,设计出了第一款样枪,取名为1854式甲型步枪。但总工程师德崔柏认为这支步枪太过粗糙,私下设计了另一款步枪,取名为1854式乙型步枪。 甲型步枪的优点是结构简单,易于瞄准。但缺点也很明显,为了提高精度,枪管偏长,重量偏重,看起来也很粗糙。 乙型步枪的优点是精度高,威力大,枪管重量适中。为了让乙型步枪胜出,德崔柏又设计了一种竖式弹仓,可装6发子弹。 有了弹仓,乙型步枪的射速大大提高,每分钟可击发二十发子弹。但它的缺点也很明显,成本偏高,零部件偏多,保养复杂,不易维修。 德崔柏极力主张选用乙型步枪。枪炮厂的工程师们也更偏爱乙型步枪。 不过,在吴捷看来,最好的不一定就是最适用的。华夏士兵文化水平低,工业基础差,经费紧张,理应优先选用甲型步枪。 空说无凭,吴捷决定现场试验两支步枪。他令自己的贴身卫士曹子川打靶,在一百米外打一百发子弹,哪支枪故障率低,哪支枪胜出。 答案很快揭晓。甲型步枪中靶七十三发,费时六分二十秒,出现故障一次。乙型步枪中靶八十四发,费时三分四十秒,出现故障三次。 吴捷对甲型步枪很满意,当场拍板要求选用甲型步枪,取名为1854式步枪。他好奇地端起步枪,亲自打出五发子弹。 由于采用了金属定装弹、无烟火药等新技术,1854式步枪口径虽然小于德莱赛步枪,但威力、精度却远胜之。 吴捷十分高兴,对德崔柏等人说道:“德先生,我国工业基础弱,百姓文化程度低。甲型步枪结构简单,方便使用,显然更适合我国国情。不过,乙型步枪的弹仓设计十分精巧,有利于提高射速。 “因此,我想请德先生将乙型步枪的弹仓设计移植到甲型步枪上。这款新式步枪将成为一支划时代的产品,德先生也将因此名垂青史。” 德崔柏连忙应允。 接着,吴捷又参观了一门75mm样炮。这门样炮威力极大,炮弹打出去,可以轻松轰塌砖木工事。但它有个很致命的缺点:炮膛磨损太严重! 钢铁厂的炼钢技术还不到家,炼出的钢杂质偏高。吴捷凑过去仔细观察炮身,发现炮身钢材颜色较黑,显然是含碳量过高。 这种钢材已经加入了锰元素,属于合金钢。幸好当时火炮装药有限,膛压不高,对钢材要求不是特别严格。 中兴公司所炼出来的炮管用钢材,大概比现代广泛使用的45号钢还要弱一些。45号钢属于中碳钢,含碳量在0.4%以上,在现代广泛用于制造普通钢制器具。 把45号钢放在十九世纪中期,绝对是一种黑科技。中兴公司所炼钢材,虽然含碳量稍高,但含磷量已经大大减少,可以用来制造高强度炮管。 经过试验,样炮膛线磨损太严重。用时间久了,炮管内径变粗,炮弹与炮膛贴合不紧密,造成气密性不足、尾气灼人等问题。 暂时间,枪炮厂还难以解决这一问题。 吴捷灵机一动,说道:“部队急着用炮,咱们也只能先将就着使用了。这样,你们生产炮弹时,生产一些炮径不同的炮弹。部队打炮时,先打粗的炮弹,再打细的炮弹。你们看,可行吗?” 德崔柏和徐寿等中兴公司高管表示认可。 吴捷说:“如今已是10月了。目前湘军正在积极围攻武昌,对武昌是志在必得。我估计,再过两个月,湘军就要打到九江了。请大家加紧努力,为部队生产一批枪炮来。两个月时间内,十门炮、五百杆步枪,有可能生产出来吗?” 德崔柏倒吸一口冷气,说道:“大帅,很有困难呀。目前,钢铁厂高炉刚刚投产。枪炮厂通用机床还在研制过程中,工程师只能靠手工制造枪炮。 “按照现有情况,枪炮厂日夜不停机器,工人两班倒,一月可产两门炮、一百杆步枪。两个月下来,也不过是四门炮、两百杆步枪。钢铁厂、枪炮厂能在一年时间内投产,我身为总工程师,甚是意外。 “一年来,为了加快进度,工厂贪多求快,很多工艺都存在风险。为此,我强烈建议大帅,不要给工厂施加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工程师们按照自己的节奏组织生产。” 吴捷颇有些失望,可枪炮是部队最主要的装备,一点儿也急不得。他对德崔柏表示理解,勉励中兴公司再接再厉,尽早实现量产。 第190章 游击要诀 石凤魁主持武昌战事,纯粹是消极防御。他令西征军在武昌城外构筑防御工事,丝毫不敢主动出击。 武昌是座大城,位于长江南岸,长江北岸有汉阳、汉口,是武昌的后方。此三城合称武汉,是西征军在湖北的立脚点。武汉一失,西征军将彻底失去湖北。 为守卫武昌,石凤魁在城外险要处修筑木城、营垒,设置炮位,令部将严加防守。 例如,武昌上游二十里处的花园,外濒长江,内枕青林湖,地势险要。西征军在此设置三座大营,挖三丈宽的深壕,引长江水入壕。 壕外密植木桩,密布竹签。周围修筑木城,实以黄沙,开有枪眼。木城之内又筑砖城,城内设置炮位,封锁长江。 花园位于长江东岸,西岸又有蛤蟆矶,防御情形与花园相似。 花园要塞与蛤蟆矶要塞相互配合,封锁长江,是武昌城外最后一道防线。 西征军身经百战,防御工事绵密。这样的防御,对付绿营、八旗、团练是足够了。 但对付湘军,则远远不够。因为湘军训练有素,特别是水师战船先进,适合长江作战,可以轻松突破江防。 武昌城外多险要,石凤魁不得不分兵固守各处险要。这样一样,再多的兵力都不够用。 各处太平军守军各自为战,兵力分散,很容易被湘军各个击破。 石凤魁只好把兵力尽量收缩,先从鄂北、鄂东南抽调兵力,再从武昌周围抽调兵力,试图固守武昌附近要点。 另外,西征军经过湘潭大败、曾天养战死,士气十分低落。军中的天地会党、新兵纷纷逃亡。 石凤魁胸无点墨,只能依靠严刑峻法弹压部队。他虽是国宗提督军务,却从来不曾独当一面,更没有负责过一省军事。 更要命的是,石凤魁自恃自己是翼王石达开的族兄,刚愎自用,丝毫听不进旁人意见。 地官副丞相黄再兴,时为石凤魁的副手。他见石凤魁不足以守武昌,密奏杨秀清,请杨秀清派骁将陈桂棠接替石凤魁。 石凤魁贪生怕死,屡次放弃城外险要,将兵力集中在武昌城内。黄再兴忍无可忍,自率兵马出城,试图阻击湘军。 10月8日,清军在金口召开军事会议。曾国藩决定先以水师优势控制长江江面,隔断武昌与汉阳、汉口的联系,然后先攻武昌,再攻汉阳、汉口。 紧接着,清军兵分三路,向武昌进军:罗泽南率湘军陆师主力沿东岸进犯花园;水师直冲下游,猛扑太平军水师,试图焚毁太平军水师;魁玉、杨昌泗率八旗、绿营沿西岸进犯蛤蟆矶。 太平军水师泊守两岸,与陆师互相掩护。 与湘军水师相比,太平军水师战船皆为民船,水兵即为上船之步兵,决非湘军水师对手。 湘军水师前锋鼓帆直驶,越过太平军水师,深入敌后,直抵鹦鹉洲。这正是湘军水师大将杨载福的拿手好戏:孤军深入,迂回至敌水师背后,直捣敌军老巢。 太平军水师为保护老巢,连忙向下游鹦鹉洲驶去。 湘军水师后队蜂拥而至,与前锋前后夹击,大败太平军水师,将太平军战船中的师船焚毁殆尽。(师船为太平军战船,主战斗。) 太平军水师一败,陆师顿失屏障。 湘军率先攻克长江东岸花园要塞,八旗绿营亦夺下西岸蛤蟆矶要塞。湘军水师大将李孟群连破鹦鹉洲、白沙洲、金沙洲要塞。 在湘军打击下,西征军屡战屡改,武昌城外各处要点依次被湘军拔除。 武昌城内人心惶惶,太平军纷纷逃亡。石凤魁接连斩杀数十名逃兵,依然弹压不住败兵,武昌的陷落已是板上钉钉。 一旦武昌陷落,田家镇将成为湘军下一个目标。 湖北兴国州与田家镇隔江而望,是田家镇防线侧翼,湘军必会派兵争夺。 左七军二师已经夺下兴国州,作为九江防御前沿。复兴会与湘军发生大战,将首先在湖北兴国州展开。 吴捷来到湖北兴国,视察兴国防务,二师师长倪云鹏陪同。 倪云鹏简要介绍说,二师于九月上旬占据兴国,迄今不足一月。遵照吴捷指示,二师正在集中精力抓土改工作,力争在10月底完成土改,争取获得百姓支持。 吴捷说:“我们夺取兴国州,并不是为了占据兴国,固守兴国,而是要扩大九江防御纵深,改善九江防御态势,力保九江、中兴公司、姑塘水师基地三地。 “湘军夺下武昌后,必将顺流而下,从西边打过来。你们二师地处九江西大门,首当其冲,将首先与湘军接仗。湘军来势汹汹,你说说看,准备怎样抗击湘军?” 倪云鹏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不假思索地说道:“会长指示过我们,让我们拿下兴国后,全力开展土改,争取百姓支持。至于兴国州的城防问题,会长亦有指示。 “我们二师不准备固守兴国,打算和湘军打游击战。若湘军来时,我们便放弃兴国州城,避开湘军主力,节节抵抗湘军,等湘军进入瑞昌,我们再和他们决战。” 吴捷早就指示过倪云鹏,要他诱敌深入,将湘军诱至瑞昌、九江一带,再寻机决战。倪云鹏一向听话,善于学习,吴捷很满意。 按照计划,二师三团将留在兴国,开展游击战。三团团长为王铮,是左七军复兴委员邹世安的亲信。他是湖南永明人,原是邹世安旗下的天地会瑶人,积功至三团团长。 吴捷对王铮说: “你是三团团长,要留在敌后打游击。我送你十六字游击战要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只要你能把这十六个字领悟明白,不难打破湘军。 “具体在战术上,一是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二是重在消磨敌人,不在消灭敌人;三是支配敌人,掌握主动;四是积极进攻,绝少防御;五是飘忽不定,出没无常;六是越是敌人后方,越是容易成功。 “具体在战斗行动上,一是反敌人之道而行,竭尽欺诈之能事;二是不要企图大胜,要循序渐进;三是站在敌人翼侧、后方和圈子外围,不为敌人所合击;四是一切行动必须迅速、勇猛、坚决,迟疑犹豫等于等死。 “游击战的前提,在于拥有良好的群众基础,而土改正是赢得群众的关键之举。倪云鹏,你要调集二师兵力,帮三团抢在湘军到来之前完成土改,消灭兴国境内的土匪、团练。” 王铮似有所悟,问道:“大帅的意思是,我们二师三团要一直留在兴国吗?即便是湘军越过兴国,进入瑞昌,我们也要留在兴国打游击?” 吴捷点点头,说道:“不错,湘军来势汹汹,太平军不仅守不住武昌,恐怕也守不住田家镇。兴国是田家镇的侧翼,也是我们左七军的防区。湘军来攻田家镇,将首先和三团交手。 “你们的目标是保存实力,疲扰湘军,不宜做大的牺牲。一旦湘军攻陷武昌,必有大量太平军败兵进入兴国。到时,你只管把兴国城让给石凤魁的太平军,把保卫兴国,特别是保卫半壁山的责任丢给太平军。” 如何与太平军败兵相处,一直苦恼着王铮。吴捷的话令他豁然开朗,只是部队辛苦打下兴国,却要拱手让给太平军,官兵难免会有不理解。 吴捷解释道:“对于我们来说,夺占兴国,可以增加防御纵深,非常有必要。同样的,把兴国州城拱手交给太平军,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少二师伤亡,保存二师实力。这一点,你要向官兵们讲清楚。” 当时,不管是清军还是太平军,防御城池都要求死守不退,讲究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若由三团负责兴国城防,将陷于被动的境地。擅自弃城,要被太平军治罪。死守城池,又要损兵折将。 吴捷令三团把兴国城让给太平军,不失为一条规避责任的妙计。 大家正在探讨游击战策略时,传令兵来信,说江北田家镇守将林启荣来访,正在现地勘察半壁山防务。 第191章 筹议田家镇江防 田家镇紧临长江,周围诸山雄峙,位于湖北武穴西南,地处大别山南麓,位置在湖北武昌与江西九江之间,地势极为险要,素有“天险”之称。 田家镇位于江北,长江斜对面为半壁山。半壁山直插长江,山不高却陡绝。长江流至此处,要经过半壁山北绕行,再折而往东。 长江流经至此,陡然变窄,宽度仅有五百米,水流非常湍急,且有漩涡,水文复杂。 来往船只途径此段江面时,必须紧贴北岸的田家镇,以避湍流。 田家镇有“楚江锁钥”之称,与南岸半壁山共扼长江航路。 杨秀清认为田家镇为“天国咽喉,上下通衢”,是“最为紧要”之地,故派林启荣镇守田家镇。 林启荣是太平天国历史上最善守城的名将。他为人坚忍不拔,忠心耿耿,曾孤军守卫九江,使湘军数万人马在九江顿足不前。 吴捷改变了历史,从他手里夺去九江,杨秀清改派他守田家镇。 一年来,经过林启荣的大力经营,田家镇已经固若金汤,与周围的蕲州、广济、武穴同气连枝。 因为水师偏弱,林启荣只得把主要精力放在田家镇防御上,仅在半壁山驻有一千人马。他此番到半壁山,正是担心武昌守不住,试图加强半壁山防线。 历史上,湘军攻陷田家镇,正是以半壁山为突破口。秦日纲派在半壁山两万兵马,却很快被湘军突破,国宗石镇仑、韦以德等人均在半壁山战死。 听闻林启荣来访半壁山,吴捷也来到半壁山,探问林启荣防御之策。 他心里始终有些好奇:林启荣善于防守。可这一次,他能守住田家镇吗?面对穷凶极恶的湘军,他又有什么防守妙计? 对于林启荣,吴捷始终一直都很有好感。一方面,他一直都很敬重林启荣。另一方面,他夺了林启荣的九江,心里稍有愧疚。 这样一个人才,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争取到复兴会中。 一见面,寒暄过后,两人便谈论起武昌战事。吴捷坦承道: “湘军已经兵临武昌城下,武昌水师战船又被焚毁大半。依我看,国宗石兄是守不住武昌了。老兄驻守田家镇,为我九江上游屏障。九江能否安全,全赖老兄。不知老兄准备怎样守卫田家镇?” 林启荣望了下远处的长江,叹道:“田家镇虽是天险,但长江横跨南北,非有一支强大的水师不可。听说洋兄弟在姑塘建有船厂,能够生产小火轮。要是能有数十艘小火轮,我何愁守不住田家镇?” 看样子,林启荣似乎想问吴捷借船。只是他性格憨厚,不好意思向吴捷开口。 复兴会在姑塘建有造船厂,名字挂在中兴公司旗下。相关事宜,吴捷都已向东王杨秀清报告。 根据双方“协议”,太平军可向姑塘造船厂购买船只,并为之付出高昂的费用。 实际上,姑塘造船厂刚投产不久,所造船只有限。吴捷一直借口造船厂产能不足,优先将战船装备右二军,迟迟不肯向太平军交付船只,太平军中对此颇有怨言。 但田家镇与九江唇亡齿寒,一旦田家镇失守,湘军将长驱直入。吴捷负责镇守九江,届时将不得不全力和湘军决战。 因此,吴捷必须鼎力支持林启荣,让他尽可能地在田家镇拖住湘军。以林启荣的能力,还是有希望守住田家镇的。 吴捷思考片刻,决定帮助林启荣。但他先摆困难,说道: “实不相瞒,洋兄弟在九江设立造船厂时,我和他们订有相当严格的协议。即便我是九江守将,也不得干预他们的生产、销售计划。而且,造船厂产能有限,每月仅能产小火轮两艘,蒸汽机、明轮等关键设备还得从国外订购。 “如今,清妖水师在天京下游封锁长江航道,蒸汽机等设备都运不过来。这造船厂,只是徒有虚名。当初,我向东王夸下海口,请东王准予设立船厂。如今造船厂遭遇许多困难,我甚是不安,生怕东王怪罪呢。” 林启荣大失所望,眼神中露出一丝怨恨。却听吴捷接着说道: “老兄无需失望,弟与造船厂厂长有些交情。造船厂还有两艘小火轮,排水量三百吨,本来准备交付给翼王和燕王,两人各一艘。如今田家镇方面告急,我向厂长求个情,让他把这两艘船卖给老兄如何?” 林启荣脸露兴奋,说道:“多谢丞相大人美意。只是船只本来要卖给翼王、燕王,被我截胡了,岂不要得罪两位王爷?” 吴捷摆摆手,说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防守田家镇为第一要务,老兄何必瞻前顾后呢?” 林启荣这才应承下来。据吴捷说,每艘战船售价五万两银子,由船厂负责培训水手。对于太平军来说,钱都不是问题。依靠圣库制度,太平军中总能聚敛起大量的钱财。 不过,两艘战船是新船,太平军水手又不熟悉西式战船,新战船可能难以在田家镇之战中发挥作用。 林启荣又打起了右二军的主意,鼓起勇气说道:“听说丞相大人军中有千吨以上战船,不知能否借敝人一用,帮忙守卫田家镇?” 把船借给林启荣?这是万万不行的。吴捷断然拒绝,说道: “我军中的千吨大船,俘虏自洋人雇佣军。为俘获这几艘大船,死伤官兵无数,万不能轻易出借。何况,九江为鄂、皖、赣三省锁钥,地势紧要。我是九江守将,身负守卫九江之责,这几艘战船,都得用来加强九江防卫,万万是离不得九江的。” 换作是林启荣守九江,他也不会把自己的看家宝贝外借。林启荣惋惜地说道: “丞相大人宁愿得罪翼王、燕王,也要把船卖给林某,林某真是感激不尽。有了两艘小火轮,田家镇江防将更加稳固。届时,我再在长江上扯上几根铁索,拦阻江面。就算湘军水师精湛,他还能飞过田家镇?” 以铁索拦阻长江,早在三国时便有先例。南宋末年,四川宋军为了防备元朝水军逆流而上,也曾在瞿塘峡部署过拦阻长江的铁链。 受制于当时的炼铁技术,古人并不能冶炼出强度、粗度足够的铁链。敌军往往借助烈火,就能烧断铁链。 到了晚清,华夏的炼铁技术有所进步。但敌军仍然可以通过烈火烧红铁链,再使用特制的剪刀、巨斧斩断铁链。 历史上,湘军便是通过这种方法斩断太平军在田家镇布置的铁索的。 吴捷劝林启荣道:“老兄,弟有几句肺腑之言,还请兄一定要听进去。武昌战局糜烂,失守已成定局。但武昌方面,我军人多,清妖人少,我军为百战之师,清妖多为新兵。奈何我军败,清妖胜? “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军消极防御,敌军积极进取。国宗石凤魁把兵力分散部署在各处阵地,各地守军各自为战,毫无配合,毫无主动,任由清妖将我各个击破。 “田家镇的重要性不亚于武昌。老兄负责镇守田家镇,一定不能指望田家镇天险固守,而要积极主动,采取攻势防御。何为攻势防御,率军深入敌后,以积极的进取,打乱敌人的部署,扰乱敌人的进攻节奏。 “譬如,假若敌人要攻打田家镇。我们就不能在田家镇守株待兔,而要把防御前沿往前推。至少前推五十里,到达蕲州、大冶、兴国一线,决不能让敌军长驱直入,直达田家镇。 “蕲州、大冶皆在田家镇上游五十里开外。我们可以在此层层阻击清妖,迟滞清妖进军速度。就算打不过清妖,让清妖来到田家镇,我们也可以继续留在大冶、蕲州,在清妖背后骚扰他们,切断他们的粮道。” 林启荣很快就领悟了吴捷的意思,大声叫好,说道:“此计甚妙。只是我兵力有限,还要守半壁山,实在分不出多余的兵力。蕲州方面,陈玉成作守将,颇有才干,我可以过去说服他。大冶、兴国方面,还请老兄费心,如何?” 吴捷拍拍胸脯,说道:“大敌当前,咱们应当众志成城。老兄放心,我一定在兴国、大冶放胆杀妖,为老兄分忧。” 第192章 湘军点将录 武昌战局再度恶化! 10月13日,湘军兵分三路,陆师沿长江东岸、西岸,水师沿长江航道,再度进逼武昌。 尤其是湘军水师,所向无敌,攻势极为凌厉。 李孟群作水师先锋,将鲇鱼套湘军水师战船付之一炬,然后调头回攻汉阳朝宗门土城。 吴捷认为湘军之强,强在水师。湘军水师人才济济,除了李孟群,湘军水师还有彭玉麟和杨载福两员大将,都是曾国藩嫡系中的嫡系。 湘军打败太平军后,曾国藩立马开始裁撤陆军,水师不仅不裁撤,还大力扩建,摇身一变成为清朝水师正规军:长江水师。 长江水师采用新式编制,新式战船,由湘军水师大将彭玉麟创建。李鸿章创办北洋水师,以长江水师为班底。可以说,长江水师是华夏近代海军的雏形。 彭玉麟也被誉为华夏近代海军的奠基人。 若湘军进攻九江,将借助长江的便利,首先从水路上展开攻势。李孟群作湘军水师前营主帅,很可能会是第一个和复兴会交手的湘军大将。 为此,复兴会政工部敌工处早就开始收集李孟群等湘军大将的情报。 不久前,吴捷正式指示复兴会,今后要以湘军为假想敌,利用一个月的时间,准备和湘军打仗。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在此,有必要详细介绍一下复兴会的敌人。 李孟群是河南固始人,进士出身,早年担任广西灵川县知县,在镇压境内天地会起义中脱颖而出,深受清军大佬赏识。 1852年冬,太平军攻陷武昌,擒杀城内的清朝文武大员。李孟群的父亲李卿谷,时任湖北督粮道兼署按察使,也在此役中身殁。 为报太平军杀父之仇,李孟群作战非常积极,引起曾国藩的注意。曾国藩上奏咸丰帝,认为李孟群“忠勇奋发”,将李孟群调入湘军,充任水师前营主帅。 水师的危险性远大于陆师。水师先锋常常孤军深入,作战风险更大。李孟群担任湘军水师前营主帅,经常不避炮火,亲自指挥战船冲锋,深得曾国藩嘉许。 李孟群与湘军悍将李续宾、鲍超齐名,太平军英王陈玉成向来蔑视清军,唯独对“一鲍二李”素来钦佩。 但李孟群在湘军中混得并不如意。他是河南人,并非湖南人,又是科甲正途,在草根出身的湘籍水师将领中显得格格不入。 历史上,曾国藩主持湘军时,尚能时刻扶持李孟群。1856年,曾国藩丁父忧,又得不到咸丰信任,在江西深受排挤,干脆挂冠而去。 李孟群在湘军水师中也受到排挤,几乎不能立足,只得改统陆师。因太平军会同捻子围攻豫南,李孟群借口保卫家乡,率军前往皖北作战。 咸丰令李孟群署理安徽巡抚。脱离湘军主力后,李孟群形单势孤,兵败被俘。陈玉成对他颇为优待,亲自劝降,李孟群不屈而死。 李孟群攻破武昌城外险要鲇鱼套重地,杨载福也不遑多让,率湘军水师后队冲过太平军防线,直扑塘角,冲到武昌下游,分兵进攻汉口,截断太平军水师退路。 湘军水师一把火把武昌城外的太平军战船烧得干干净净。 湘军水师有两位统帅,一为彭玉麟,一为杨载福,皆为智勇双全,是不世出的奇才。 彭玉麟生员出身,杨载福行伍出身,两人不相上下。若非要比出高下,总体上,彭玉麟胜在谋略文采,杨载福胜在勇猛刚强。 彭玉麟和杨载福起初都是湘军水师中下级军官,经过岳州之战,褚汝航等水师大将阵亡,两人大放异彩,被曾国藩大胆提拔为湘军水师统帅。 彭玉麟是晚清中兴名臣,与曾国藩、胡林翼、李鸿章、左宗棠等湘淮大佬齐名。 他一生六辞高官,不置私产,不近女色,痴爱梅花,痴念梅姑,是一个真正的报国真忠臣、刚正真丈夫、淡泊真名士、痴情真男儿。 吴捷年轻时,便非常崇敬彭玉麟。若能争取彭玉麟加入复兴会,复兴会必将如虎添翼。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彭玉麟刚直不阿,早就看不惯腐败无能的清政府,不愿做清朝的官员。他还曾劝告曾国藩称帝,一生以天下苍生为重,并不盲目忠君。 至于杨载福,也是智勇双全。只不过他文采一般,身体又多病,最后位至陕甘总督。 杨载福的私德非常清正,平时沉默寡言,谨言慎行。他戎马一生,位列督抚,经手的银子上千万两,自己却毫不贪墨,和彭玉麟一样不治私产。 从陕甘总督任上致仕后,杨载福日子过得十分拮据,不得不跑到四川找老部下鲍超化缘。鲍超府中的门子见他衣着简陋,如同乡下老农,根本就不搭理杨载福。 杨载福也不废话,赖在鲍府门口不走。门子只好向鲍超报告。鲍超问过来人长相,慌忙出门迎接杨载福,奉送老领导一万两银子。 鲍超原是湘军水师军官,后改统陆营。与水师相比,湘军陆军可就鱼龙混杂多了。鲍超字春霆,所统陆营称为霆字营,是湘军陆军中最能打的。 但霆字营纪律非常败坏,每打下一城,就要大肆抢劫。平时行军驻防,所过之处鸡犬不宁。若遇到粮草不济,霆字营甚至敢公然抢劫八旗、绿营的军饷、军火。 霆字营只听鲍超的,鲍超只听曾国藩的。湘军打下天京后,鲍超发了横财,跑到老家送钱送物。他不在时,霆字营中的哥佬会造反,数营上千人哗变,成为曾国藩裁撤湘军陆师的导火索。 其他湘军陆军与霆军相似,军纪、战斗力远不能与水师比。 湘军水师由曾国藩亲自创建,几乎全是曾氏嫡系。但湘军陆军派系甚多,大致可分为曾胡系、江刘系、王左系、外帅系。 曾胡系,曾指的是曾国藩,胡指的是胡林翼。曾胡系悍将云集,在湘军中最具战斗力,著名将领有罗泽南、塔齐布、彭玉麟、杨载福、李孟群、李续宾、李续宜、李元度、曾国荃、多隆阿、鲍超等。 曾胡系兵精粮足,武器先进,实力最强,活动范围集中在长江流域,在平定太平天国运动中起着核心作用。 曾胡系人马虽多,真正算作曾国藩核心嫡系的只有曾国荃的吉字营、鲍超的霆字营、彭玉麟的水师。(杨载福也是曾国藩核心嫡系,统水师,后来上岸做了陕甘总督,到西北平回乱了。) 假若曾国藩敢称帝,也唯有这三支部队会死心踏地地追随曾国藩。 江刘系,江指的是江忠源,刘指的是刘长佑。江刘系最早登上晚清军事舞台,领袖人物先是江忠源,后是刘长佑。这一派的著名将领有江忠义、江忠济、江忠濬、江忠淑、刘坤一、萧启江、田兴恕等。 江忠源最早与太平军作战,最早担任督抚,最早认识到水师的重要性。在他的力劝之下,曾国藩才开始着手创办水师,将水师独立于陆师。 江刘系在湘军中起步最早,活动范围很大,存在感一般,将领之间多为亲族同乡。例如,江忠义等人都是江忠源的兄弟。刘长佑与江忠源一样都是湖南新宁人,刘坤一又是刘长佑的族叔。 王左系,王指的是王錱,左指的是左宗棠。王左系前期领袖是王錱,后期领袖是左宗棠。这一派的重要将领有张运兰、王开林、王开化、蒋益沣、杨昌浚、刘松山、刘锦堂等。 王錱是罗泽南的学生,罗泽南最早办理团练。曾国藩创办湘军陆军,便是以罗泽南的团练为底子。罗泽南是曾国藩的好友,名声很大,学生很多。 曾国藩为培植心腹,对自己的门生大加重用。很多罗泽南的学生都改投在曾国藩门下。王錱为人刚直,坚决不肯改换门庭,在湘军中相对独立,与曾国藩交恶。 王錱治军非常严。曾经有一次,他有事外出,部队一直集合等着开饭。因为没有王錱命令,部队不敢开饭,坐在原地不敢乱动。直到王錱回来,才下令部队开饭,官兵们已经饿了半天肚子。 王左系在湘军中相对黯淡,两位领袖性格都很刚直,命途多舛,仕途不顺。王錱死得很早,死前与曾国藩不睦。左宗堂年轻时历尽艰难,好不容易在湖南巡抚幕中得到重用,却差点因樊燮京控案丢掉小命。 湖南永州镇总兵樊燮平时贪赃枉法,左宗棠早就想治他。樊燮向骆秉章汇报工作时,左宗棠逼樊燮向自己下跪行礼,樊燮不肯。左宗棠一脚踹翻樊燮,对他大加辱骂。 樊燮是堂堂二品武官,堂妹为满清尊贵-湖广总督官文的五姨太。左宗堂只是一个师爷,何敢如此嚣张?咸丰闻讯大怒,要斩了左宗堂。 为营救左宗棠,整个湘官集团都动员起来,和官文等满官集团斗智斗勇。因湘军势大,咸丰要倚靠湘军平叛,不得不饶了左宗堂。 樊燮京控案也标志着湘军集团的正式崛起。 此外,王左系湘军与列强关系非常紧密。左宗棠之才远过于曾国藩,在处理洋务上,也比曾国藩高明的多。左宗棠曾招募“花头勇”(中法混合军)、“绿头勇”(中英混合军)在浙江与太平军作战,还创办了福州船政局。 最后,湘军中还有一个派系:外帅系。所谓外帅系,是指将帅非湘籍,但下级官兵兵为湖南人的部队。外帅系重要将领有骆秉章、官文、沈葆桢、刘蓉、萧启江、王德榜、席宝田等。 外帅系的头目皆非湖南人,才具也一般。除了刘蓉,其他人与曾国藩等湘军核心大佬关系一般,多为清廷牵制曾国藩的工具。 如骆秉章,才具一般,全靠左宗棠辅佐。官文身为满人,靠胡林翼支撑湖北局面。沈葆桢原被曾国藩举荐为江西巡抚,却与曾国藩交恶。 湘军平定太平天国后,湘军官僚集团成为清政府重点打击和防范的对象。湘军将领虽然屡屡担任督抚大臣,但鲜有入主中枢,成为军机大臣者。 随着曾国藩、、左宗棠、彭玉麟等人相继离世,湘军影响力不断削弱。1902年,刘坤一病故,湘军基本退出历史舞台。 起而代之者,先是淮军,后是北洋新军。 李鸿章的淮军脱胎于湘军,但创建较晚,1862年才正式成立。 由于吴捷的穿越,世上很难再有淮军矣。 第193章 田家镇江防 湘军水师将武昌城外的太平军战船焚毁殆尽。 太平军没有水师,没有战船,断难守卫武昌。石凤魁将武昌城外的太平军全部撤入城内,准备弃守武昌。 10月14日,石凤魁派军出城反攻洪山,堵击湘军塔齐布部,又留数百人在武昌城西南方向摇旗放炮,佯装坚守城池。 太平军军主力轻弃城池,自城东门冲出,沿长江东岸向大冶、兴国方向急撤。 同日,太平军汉阳守将、殿左三十九指挥古隆贤率军撤出汉阳。 石凤魁贪生怕死,抢先撤退。他一走,太平军秩序大乱,争相溃逃。 令人不耻的是,石凤魁只顾着自己逃命,忘了通知汉口的水师。 汉口汉水中还有上千条辎重船,都被湘军瓮中捉鳖,纵火焚烧! 10月15日,汉阳汉口两地的西征军乘坐残余战船,顺流东下。湘军水师不依不饶,严密阻击西征军败兵。 西征军损失惨重,只得在汉口登陆,经长江北岸撤往湖北黄州。 武汉三镇原为西征军在两湖的基地,太平军在此集聚了大量的水师战船。经此一役,太平军水师大船折损大半,黄州以西再无一只太平军战船。 湘军夺下武汉镇,咸丰帝龙颜大悦,将署理湖广总督杨霈改为实授。对于立下首功的曾国藩,咸丰赏其两品顶戴,署理湖北巡抚。 然而,咸丰担心曾国藩尾大不掉,很快便收回成命,改授曾国藩兵部侍郎衔。 总督、巡抚为地方主官,权力极大。湘军并非正规军,军饷、粮草都要靠自筹。 数万大军,每天吃喝都是一笔极大的费用。曾国藩虽是团练大臣,并无实际权力,地方督抚完全不买曾国藩的账。 曾国藩要筹措军饷,只能在各地建立厘金局,擅自在地方上设卡收税,侵夺地方财权。 这样一来,曾国藩难免要得罪地方大员。各地战事急时,积极供应湘军粮草,战事缓和下来,就翻脸不认人。 曾国藩屡受其苦,早就盼着做个督抚。若能荣膺湖北巡抚,湘军粮草军饷难题将大大缓解。 咸丰以皇帝之尊,出尔反尔。个中微妙,曾国藩一清二楚,却也满肚苦水无处倒。 湘军攻下武昌,留在武汉附近休整兵马,清剿太平军残敌。 却说太平军这边,石凤魁、黄再兴率武昌败军来到田家镇,与林启荣合军一处,企图固守田家镇,戴罪立功。 10月23日,石凤魁急向安庆方面的石达开求救,请求派出援兵,接济粮草弹药。 石达开正在皖北督战,安庆由罗大纲驻守。罗大纲回函,要石凤魁“坚耐自守,教导士兵”,又称秦日纲正在湖口。 秦日纲则严谕石凤魁严守田家镇,自己亲自率兵进援田家镇。 一到田家镇,秦日纲立马开始着手完善田家镇江防。石凤魁是武昌战败的罪魁祸首,秦日纲将其撤职,严加看守。 这在石达开看来,秦日纲未免有些落井下石。两人之间的裂隙进一步扩大。 不久,杨秀清诰谕秦日纲,要秦日纲全面主持田家镇战事,又将石凤魁拘拿回京,大刑伺候。 杨秀清对田家镇之战非常重视,除了命令秦日纲死守田家镇,还从各地调来精兵强将,把豫王胡以晄、佐天侯陈承镕都调到田家助防。 对于田家镇的防御,杨秀清自有高见。他派涂镇兴押解一座大木簰到田家镇,要秦日纲模仿制作。 为防止湘军破坏铁链,杨秀清指示秦日纲在长江中横设铁链,在铁链下排列小船,使用铁锚固定小船。如此一来,即便湘军烧断铁链,铁链其余部分也将雄峙江上。 秦日纲深知田家镇的重要性,不敢怠慢,日夜赶造防御工事。 11月3日,秦日纲在田家镇召开军事会议,传达杨秀清指示,部署机宜。参加田家镇会议的有林启荣、陈玉成、李秀成、张子朋、侯裕宽、涂镇兴、曾传凤等太平军大将。 九江与田家镇唇亡齿寒,左七军又已进占田家镇之南的兴国州,故吴捷也被邀请参会。 吴捷骑马,沿长江南岸到半壁山。 路过富池口,太平军已在此扎了一座营垒。富池口地处半壁山之东,是半壁山的后背。为防止湘军包抄半壁山守军后路,秦日纲特派一千兵马在此防御。 富池口与半壁山之间隔着一条富河,富河上的渡桥已被太平军拆毁,只留一座小型浮桥。 太平军防备甚严,吴捷一行人出示过路凭后,才得以通过浮桥。 半壁山的防御更加绵密。不久前,吴捷到兴国视察防务,顺便到半壁山会晤。当时,太平军仅在半壁山上设置了一座营垒。 十来天不见,半壁山模样大变。太平军在此广修工事,试图把半壁山打造成一座铜墙铁壁般的要塞。 小小的半壁山上,奇迹般地多出了一座大营、三座小营。营垒前挖有一道一丈多深、三丈多宽的深壕,壕内遍立炮台、木栅,壕外密布竹签、木桩。 太平军士卒正在日夜修挖深壕,一旦挖成,将引入长江水灌满其中。 吴捷绕半壁山来到江边,六道大铁缆、七道竹缆赫然出现在眼前。 数十名工匠从山崖吊下,悬在山壁上,正在往悬崖上锲入大铁环。铁环是用来固定铁链的。因铁环尚未设好,铁链被临时扣在岸边的大石头上。 各道铁缆、竹缆之间,相隔大概十丈。铁缆西侧,有四五十艘师船。这些师船已被铁索隔断了退路,只能背水一战。铁缆东侧,放眼望去尽是太平军民船,绵延数十里,一眼望不到头。 每条铁缆下面,又有数十条小船,船上系有大铁锚,沉于水底。这样一来,即便铁链在中间熔断,其余部分仍能岿然不动。 铁链之间又有一座大木簰,由竹排扎成,上面布设火炮、火枪。木簰上铺有黄沙、清水,防止敌军纵火,宛如一座水上木城。 这座木簰是杨秀清从天京送来的,秦日纲正在加紧仿造。秦日纲准备在铁索下布置三座木簰,加固铁链。 铁索的北端扎在长江北岸的吴王庙,由秦日纲亲自驻守。 吴捷乘坐太平军的渡船,沿铁索来到北岸。此处水流果然非常湍急。太平军拼命划船,到达长江北岸时,已被江水冲到下游甚远。 沿北岸朝田家镇进发,只见田家镇的防御更加严密。太平军在田家镇外加筑一座土木结构的堡垒,长约二里。从田家镇街尾吴王庙至牛肝矶,太平军布置有三座营垒、一座炮台,火炮密集,封锁长江江面。 会议定在吴王庙秦日纲大营里。吴捷登上北岸,正要向吴王庙走去,恰巧遇到李秀成。 去年,吴捷作太平军水师先锋,轻兵急进,抢占田家镇天险,在此收编了五百捻子。捻子犯上作乱,吴捷差点遇险。幸亏李秀成及时赶到,帮吴捷解了围。 那时,李秀成还叫李寿成。一年来,李秀成战功卓著,被杨秀清屡次提拔,洪秀全也为他赐名“李秀成”。 李秀成时任殿右二十指挥,一见吴捷,慌忙向他行礼。 寒暄过后,吴捷问他:“去年我送你一百捻子,他们现在还好吗?” 李秀成笑道:“多谢丞相大人关心。那一百捻子作战十分卖力,有的已经做上了师帅呢!” 陈玉成和李秀成是太平天国后期主要将领,吴捷和他们都有交情。 陈玉成少年得志,十八岁便已出任检点,位在李秀成之上。 李秀成年轻时历尽苦难,如今也更加成熟,更加稳重。他官职低陈玉成一级,而谋略过之。 定都天京后,李秀成先是在天京城外守卫外高桥,后来赴皖北作战,还曾接替胡以晄做过庐州守将。 如今田家镇有事,杨秀清也把他调了过来帮助秦日纲。 听闻李秀成把捻子治得服服帖帖,吴捷暗自佩服,说道:“老弟大才,我一向佩服得很。待田家镇之战后,请老弟到九江一游,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吴捷一直很欣赏李秀成,想拉笼他为己所用。但李秀成为人谨慎,深知吴捷在太平军中特立独行,引发同袍侧目。若与吴捷走得太近,可能会祸及于己。 李秀成小心说道:“谢丞相大人美意。若李某能在田家镇之战幸存,再择机拜访大人罢。” 第194章 田家镇军事会议 秦日纲主持军事会议,把田家镇附近的太平军大将召集过来,商议防守田家镇机宜。他高居主位,众将依官职大小分两列坐下。 大战迫在眉睫,杨秀清派来援助田家镇的胡以晄、陈承镕、韦俊等大将尚未抵达。在场的众将中,吴捷、林启荣、陈玉成、侯裕宽等人都是检点。 吴捷有“恩赏丞相”加衔,故比林启荣等人地位高半级,坐秦日纲右首,以示地位仅在秦日纲之下。 吴捷对面坐着侯裕宽。他是东殿户部二尚书,职同检点。按照太平天国官制,职同检点与检点品级相同,但略逊于检点。 只因侯裕宽是杨秀清心腹,故秦日纲高看他一眼,抬举他坐第三个位置。 侯裕宽坦然坐在秦日纲左侧,沉静中带着一丝傲慢。 众人心里清楚的很,侯裕宽是杨秀清派来监视田家镇战事的。别说吴捷等人得罪不起他,就是秦日纲也得让他三分。 秦日纲和众将寒暄过后,便说道:“各位,东王说过,田家镇为天国咽喉、天下通衢。田家镇之战事关西征大局,事关天国兴衰。为此,我们必须竭尽全力,力保田家镇。 “除了在座的诸位,东王又调派了?王胡以晄,佐天侯陈承镕,国宗韦俊、韦以德、石镇仑,冬官正丞相罗大纲等人,可谓兵强马壮。届时,我们将在田家镇周围集聚五万人马。” 罗大纲要来田家镇?吴捷确实不知道这事。看来,杨秀清又临时改变主意了。至于韦俊、韦以德、石镇仑等人,杨秀清认为田家镇兵马足够,临时截留韦俊部。 历史上,田家镇之战暴发时,韦俊等人压根就不在战场上! 秦日纲知道罗大纲要来,怎么会不知道韦俊不来了呢?吴捷猜想,大概是杨秀清没来得及通知他。要么就是杨秀清故意的,谁让秦日纲和韦俊一样都是韦昌辉的死党呢。 秦日纲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用沉重的语气说道: “各位应该听说了,国宗石凤魁、地官副丞相黄再兴守城不力,丢失武昌。东王已将此二人锁拿回京,将要治以重罪。一个贵为国宗,一个是地官副丞相,上个月还是一方镇将,如今都成了阶下囚。他们都是我们的前车之鉴呀!” 石凤魁、黄再兴都是石达开的人。石达开是韦昌辉的死对头。秦日纲乐于对他们落井下石。 杨秀清做得更绝。石凤魁、黄再兴到天京后,杨秀清将此二人斩首。 石凤魁是石达开的族兄,杨秀清说杀就杀了。 黄再兴辅助石凤魁守武昌,曾密奏杨秀清,指摘石凤魁举措失当,要杨秀清派骁将陈桂棠代替石凤魁。黄再兴虽有错,但罪不至死。只因他是石达开的人,杨秀清便让他陪葬石凤魁。 杀了石凤魁、黄再兴,杨秀清再让秦日纲接收他们的部队,顺便又笼络了秦日纲,扩大了秦日纲与石达开之间的矛盾。 石凤魁虽然草包,但西征军一路从天京打到两湖,十分精锐。 10月14日,西征军从武昌撤退时,派出一支疑兵进攻武昌城外的洪山,堵击湘军塔齐布部。 疑兵中有数百名“牌尾”,即童子兵。童子兵力竭不屈,全部投入东湖而死。 石凤魁又留下数百人在城西南摇旗放炮,佯装守城。其中有数十名女兵,来不及出城,被湘军围攻。 湘军人多势众,女兵且退且退。最后只剩九名女兵,退到长江岸边,无路可走,全部投江而死。 史书记载,她们“四顾无路,互劝勉,誓死不受俘执之辱,从容携手,投湖殉国。” 至今在武汉东湖西北岸边,有一块地方叫九女墩,正是纪念这九个为太平天国殉国的太平军女兵。 由誓死不降的童子兵、女兵,不难看出,西征军百战精锐。武昌城外又多险要,若有一员骁将统率西征军,不难守住武昌。至少不会像石凤魁那样,未经大的战斗,就擅自弃守武昌。 不过,石凤魁、黄再兴弃守武昌,也把西征军主力带回了田家镇,保存了西征军的实力。 杨秀清擅自换将,以石达开的死对头秦日纲统率石凤魁的部队,极大地打击了西征军的士气。 不久后,石凤魁、黄再兴被斩的消息传至田家镇,太平军士气更加低落。 秦日纲开始传达杨秀清的指示。 杨秀清指示,田家镇之防,重在长江,因此要配以六道铁缆、七道竹缆、三座大木簰。 为固定铁缆、木簰,又要在铁缆底下铺陈木船,固以铁锚。木簰宛如一座小型木城,浮在铁链之间,配以枪炮。 如此一来,清妖万万不可能突破长江,他们的优势水师将无用武之地。 至于田家镇、半壁山,杨秀清要守军筑高垒、挖深壕、布密炮,布置绵密的防御工事。 然后,西征军分兵固守各处险要,各自用心,“筑好坚固营盘,点足兵士,实力镇守”。 至于田家镇上游,则以北岸蕲州、南岸兴国最为紧要。杨秀清着大将陈玉成、曾传凤镇守蕲州,着吴捷镇守兴国。 不得不说,杨秀清远在天京,对着简陋的地图布置田家镇防御,可谓事无巨细,就连木簰、铁链如何配置,都交待得一清二楚。 但前线战事瞬息万变,杨秀远在天京,如何顾得过来。等他的命令传到田家镇,战场形势早就面目全非了。 林启荣长久镇守田家镇,秦日纲又亲临前线,在田家镇防御问题上显然更有话语权。 秦日纲是一个杰出的执行家,上级制订的战略、计划,秦日纲总能一丝不苟、想方设法地完成。 杨秀清要治石凤魁重罪,又派侯裕宽做监军,秦日纲压力倍增,只能严格执行杨秀清的指示。 秦日纲虽有统帅之名,但各地由各将分别戍守,各自包干,秦日纲并无统筹调配全军的胆识和魅力。 杨秀清这个防守田家镇的策略,显然和石凤魁守武昌一样,纯粹是消极防御。石凤魁守不住武昌,秦日纲同样消极防御田家镇,他能守得住田家镇吗? 另外,胡以晄、陈承镕、罗大纲等人要来助守田家镇,却迟迟未到。田家镇之战,从一开始便显露出败亡的征兆。 最后,秦日纲问侯裕宽:“东王派弟从天京过来助守,不知可有其他指示?” 侯裕宽笑笑,说道:“东王运筹帷幄,燕王布置周到,侯某深为佩服。我想,林启荣戍守田家镇一年,对田家镇之防必有高见。咱们不妨听听他的意见。” 秦日纲赶忙请林启荣发表高见。林启荣和侯裕宽同是杨秀清亲信,他也不谦让,说道: “林某不才,抖胆在燕王、尚书面前发表一二拙见。敝人认为,我们除了要坚守田家镇、半壁山,还应积极前出,布置重兵在蕲州、大冶、兴国三地。 “此三城地处田家镇上游,是田家镇的门户。若能守住此三地,清妖陆师就到不了田家镇。就算我们守不住三城,清妖主力东下田家镇,我们也可以留兵在敌后,不断骚扰清妖。” 众将十分好奇,历来守一城就是守一地。城池都守不住,还怎么守一地呢? 林启荣解释说:“咱们铁索拦江,湘军水师难以发挥优势,必会从陆路寻找突破口。若我们在蕲州、兴国、大冶留下重兵,即便守不住城池,也可以留下不走,不断骚扰清妖,寻机切断清妖粮道。” 众将议论纷纷。 吴捷也趁机说道: “林启荣说得不错。上次清妖进攻武昌,水陆兵分三路。陆路方面,北路为绿营,南路为湘军。这次田家镇之战,清妖很可能仍会兵分三路。湘军战斗力远强于绿营,半壁山的防御又弱于田家镇。 “我认为,湘军很可能走南路,以半壁山为突破口。如今,咱们的田家镇防御体系,明显是江防重于陆防。若被清妖突破半壁山,则长江江面上的铁链、木簰不攻自破矣!” 历史上,湘军正是以南路为主攻方向,塔齐布部、罗泽南部攻破半壁山,田家镇江防顿时瓦解。 此言一出,不少人纷纷附和。 秦日纲犹豫不决,转而征询侯裕宽的意见。 侯裕宽却说:“燕王负责田家镇战事,尽可自行作主。不过,东王一向神机妙算,咱们只要按照东王部署来,一定是攻必克、守必坚。假若咱们违背东王意愿,擅自主张,万一战败了,责任归到谁头上?” 此言一出,众人默然不语,吴捷顿感不妙。 第195章 调兵遣将 田家镇会议一结束,吴捷立即渡江,马不停蹄赶回九江。 等他回到九江,时间已是11月4日下午。时间紧急,吴捷立即派通信兵向外传令,令众将于5日下午申时前到达九江帅府。 11月5日下午,众将陆续抵达九江,参加紧急会议。 参会的人有左七军、右二军师以上干部,复兴会军政委员会委员,中兴公司、姑塘造船厂负责人。 历史就像一个难以撼动的巨人,总是在坚定不移地朝着既定方向行走。 湘军攻克武昌,分兵进攻田家镇,与历史上的记载如出一辙。 史书记载,湘军将在12月底进攻九江。 吴捷原本以为,杨秀清派林启荣守田家镇,以林启荣的才能,即便不能挡住湘军,也能把湘军拖在田家镇。这样的话,到12月底,湘军很有可能到不了九江。 谁知道,杨秀清来了个神助攻,坐镇天京遥控指挥。秦日纲压在林启荣头上,侯裕宽又明里暗里监视秦日纲。 这样一来,田家镇之战,只能按照杨秀清的部署办。如此消极防御,太平军焉能不败? 湘军岂不将准时于12月底抵达九江? 看来,太平军是靠不住了,林启荣也靠不住了。吴捷要改变历史,要挡住湘军,只能靠自己,只能靠左七军、右二军了。 战事日益临近,复兴会不能坐等战火临近,必须主动出击,迟滞湘军。 众将风尘仆仆来到九江。 四师驻鄱阳湖东岸的饶州府,离九江最远。四师师长程险峰刚到九江不久,骑马骑了一身汗。 吴捷环顾众将,缓缓说道: “诸位,事出紧急,咱们开一次紧急会议。据敌工处的情报,湘军已经开始动身,准备东下进攻田家镇。我前天在田家镇开会,秦日纲已经代替林启荣主持田家镇战事。 “杨秀清在天京遥控指挥,派侯裕宽做监军,实施消极防御,分兵固守各处要点,又以大铁索拦阻江面。秦日纲毫无远见,一味执行杨秀清的部署。 “依我看,此次田家镇之战,太平军必败。湘军很可能会在11月底前攻克田家镇。九江与田家镇相距甚近,中间没有什么险要。即便秦日纲层层阻击,也挡不住湘军的虎狼之师。 “这样一来,湘军大概会在12月底前抵达九江。我原本指望林启荣在田家镇拖住湘军。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积极介入田家镇战事,为枪炮厂、姑塘厂,为九江城防,争取更多时间。” 此言一出,底下就像炸开了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对当前局势发表意见,有乐观主战的,也有消极避战的,还有主张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的。 好战者如一师师长徐琛,恨不得立马和二师调换防区,尽快和湘军一决高下。 消极者如中兴公司的容闳,担心湘军进攻中兴公司,从而影响公司的科研、生产进度。 徐琛说:“会长,咱们千万不可让湘军进入江西。若让他们进了江西,将干扰我们复兴会的大业。中兴公司、姑塘造船厂、各类学堂、工厂煤矿、农业讲习所等机构设施分散在九江诸地。 “假若湘军进犯江西,必将干扰我们的各项事业。因此,我主张御敌于国门之外,至少要把湘军阻挡在瑞昌以西。我一师愿主动请缨,前出兴国与湘军决战。” 二师师长倪云鹏也不甘示弱,说道:“兴国和瑞昌是我二师的防区。我二师上下齐心,求战心切,加上一师相助,必能和湘军一较高下。” 论起口舌之勇,谁都不甘人下。很快的,主战派的声音压过了其他声音。 相比于绿营、八旗的畏葸不前,众将闻战则喜,令吴捷颇感欣慰。 但行军打仗是一件极其凶险的事,轻则丢城失地,重则损兵折将。在会议上一味打嘴仗,在战场上一味逞能,是行不通的,也是不可取的。 吴捷说道: “大家不怕湘军,求战心切,我很高兴。但湘军不同于一般清军,乃是一支全新的、穷凶极恶的敌人。大家不能轻敌,不能逞匹夫之勇,更不能轻率重兵,擅自与湘军决战。 “另外,大家一定要分清主次关系。在田家镇,太平军为主,我为次。在九江,我为主,太平军为次。我们与湘军的主战场在九江,不在田家镇。 “我们之所以在田家镇参战,目的不在于帮助田家镇的太平军,而在于减轻九江城防压力,减缓敌人进攻九江的速度。 “因此,我们在田家镇方面参战,主要是辅助田家镇方面的太平军,不使湘军轻易夺取田家镇。我们派出的兵力将是小规模的零散部队,以游击战、袭扰战为主。 “待湘军攻下田家镇,湘军必将元气大伤,又远离两湖根据地,补给困难。田家镇虽是天险,却并非大城市,政治意义不大。 “湘军将领大多不是科甲正途,立功心切,必会马不停蹄进攻九江。湘军后勤补给线越拉越长,粮草供应困难。到那时,咱们再倾尽全力,和湘军决战。” 说罢,不容诸将质疑,吴捷开始调兵遣将,准备迎战湘军: 第一,立即开始战略收缩。 三师雷振邦部渡江南撤。三师可留下一团兵马,作为复兴会在江北的支点。其余人马尽数渡江,负责保卫九江、中兴公司以及学堂、农业讲习所等重要目标。 吴捷已接到罗大纲的密信。杨秀清令罗大纲坐镇黄梅,负责供应田家镇太平军的粮草、弹药。有罗大纲在,黄梅就始终是三师的,跑不到别人手里。 九江以西,长江以南多山地。湖北兴国、江西瑞昌两地山峦起伏,不便行军打仗。 湘军陆军打下田家镇后,若要继续进攻九江,必会渡江至江北,从江北东下至黄梅,然后再渡江进攻九江。 到时,田家镇方面的秦日纲,必会率领败兵退至黄梅。 雷振邦留在黄梅,不好处理与秦日纲的关系。既然杨秀清已经令罗大纲镇守黄梅,雷振邦也就没必要留在江北了。 一师、二师和四师要停止扩张,巩固既有地盘。这三个主力师,可留下三分之一的部队用于留守,其余三分之二的部队要立即动员起来,准备和湘军作战。 各师可留一名副师长留在驻地,负责统率留守部队,固守原有阵地。一师要重点防备南昌方向的清军,四师要重点防备皖南方向的清军。 师长和师复兴委员都得离开驻地,参加对湘军的战斗。 第二,全面转入战时体制。从即日起,复兴会要调整目标,以打败湘军、保卫九江为主要目标。 为此,要把一切资源转向军事,与军事相关的医药、钢铁、军械、农业等事业应优先得到发展。 为此,要进一步加强战时管理。近几个月来,来九江考察学习的学子、商人、缙绅明显增多。敌工处要加强盘查,防止混入奸细。 为此,要进一步发动动员。特别是黄梅、饶州、南康等地,大部队撤走后,留守部队要积极发动农民,扩建民兵营、民兵连,为下一步大战做好基础。 第三,组建战时指挥班子。 以复兴会执委会军事部为基础,吸收政工部、财政部、后勤部、军工部等部门人员,成立战时司令部,统一指挥战时各项行动。 军事部部长吴捷为战时司令部司令,副部长冯桂芳、史潘西为副司令。冯桂芳、史潘西分别为左七军、右二军军长,即复兴会陆军、水军统帅。 第四,确定对敌策略。 田家镇之战,当以游击战为主,重在疲扰湘军、切断湘军粮道。复兴会只需使出半分力,不必全力以赴。 九江之战,当以阵地战、运动战为主,重在歼灭湘军有生力量。此复兴会生死之战,必须全力迎战。 第196章 兴国陷落 11月3日,就在田家镇会议当天,湘军开始大举东下。 陆师由塔齐布、罗泽南率领,塔齐布直奔大冶,罗率南则从梁子湖南侧绕过,经金牛堡直扑兴国州。 湘军水师由李孟群作前营主帅,起锚东下。彭玉麟、杨载福率领水师后队,逐渐起程。 湘军初期,主要有四位统帅,陆师方面为塔齐布、罗泽南,水师方面为彭玉麟、杨载福。 北路清军为湖北绿营,由湖广总督杨霈统领,行动迟缓,尚未动身。 杨霈出身汉军正黄旗,年轻时任侠使气,斗鸡走狗,交游极广,是京师中有名的五陵少年。 他天资聪颖,考中了进士,一路官运亨通。武昌之战时,杨霈料定湘军必能攻克武昌,抢先向咸丰报捷。 当时,武昌还在太平军手中。杨霈这样做,冒了很大的风险。万一湘军攻不下武昌,杨霈捏造战绩,可是欺君大罪。 幸而湘军顺利攻下武昌。咸丰得到杨霈的报捷奏折,龙颜大悦,将杨霈实授为湖广总督。 这样一来,杨霈就抢了曾国藩的风头,抢了湘军的功劳。两人自此结怨。 杨霈这一路绿营战斗力低下,但有一员骁将,名叫王国才。 王国才是云南武官,被前任湖广总督吴文镕调至麾下。吴文镕战死后,王国才无路可去,准备返回云南老家。他走到荆州,被荆州将军官文留用,委以重任。 1857年,王国才在皖北被英王陈玉成围攻,战死。 惊闻湘军从南路大举来犯,秦日纲才明白吴捷所说不假,南岸湘军正是敌军主力。他急派六千兵马渡江,试图支援大冶、兴国。 11月8日,吴捷率战时司令部抵达瑞昌县码头镇。此地位于长江南岸,地处半壁山下游三十里,对岸便是江防重镇、湖北武穴县。 沿长江南岸,从半壁山至瑞昌,尽是崇山峻岭,陆路交通非常不方便。 吴捷带来三千人马,加上驻湖北兴国的二师三团,复兴会在半壁山战场共投入四千人马。二师师长倪云鹏作前敌统帅,统一指挥这四千人马。 部队在半壁山下游不远处的富池口登陆,准备支援半壁山附近的太平军。 湘军进军神速,战场局势迅速恶化。 11月10日,支援大冶的三千名太平军在兴国州与湘军罗泽南部遭遇。太平军主动出击,但被罗泽南击退,太平军退守兴国州。 湖北兴国州原为左七军二师三团驻地。自武昌失守后,大批太平军败兵退入大冶县、兴国州。 二师遵照吴捷指示,将兴国州城让给太平军驻守。时兴国镇将为天试进士、育才官胡万智。 太平军定都天国后,也模仿清朝开科取士。天国科举每年都要举办,分男女两种考试。 男子考试又分为天试、东试、北试、翼试,分别由天王洪秀全、东王杨秀清、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主持。 女子考试称为女试。吴捷妻子傅善祥就是太平天国第一届女试状元。 清朝科举甚是严格,虽然已经废除贱籍,但出身不好的,如乐手、船户等依然不得参加考试。 太平天国唯才是举,科举不问出身,即便出身贱籍,依然可以参加考试。这一点具有相当积极的意义。 胡万智出身低下,在清朝没有出路,却在天国考中了进士,对太平天国感恩戴德。他先是担任抚育儿童的育才官,然后随西征军出征,此时正担任兴国州监军,负责镇守兴国。 11月11日,罗泽南马不停蹄,继续进攻兴国州。此人为湘军陆师统帅,老早便开始办理团练。曾国藩的湘军陆师,便是以罗泽南的团练为底子。 罗泽南自恃兵强马壮,从兴国州南门绕过,改从东门进攻兴国。 这是一种自绝后路的打法。因为湘军从西边打来,粮草弹药都要从西边供应。若太平军敢主动出击,断了罗泽南的粮道,也能与湘军纠缠一段时间。 然而,太平军败兵已是惊弓之鸟,不敢抵抗湘军,任由罗泽南从容进军、攻城。 湘军跑到东门进军兴国,同样也切断了太平军的退路。守军更加胆寒,无心战斗。 当时,兴国州周围有四千多名太平军。二师三团也驻在兴国州,有一千余人。 数千名太平军,眼见湘军如潮水般涌来,不少人慌不择路,出城逃跑。 胡万智约束不住守军,无力组织守军反击,只好任由他们逃散。他自己悲从心起,决定率领亲军死守不退,以身殉国。 二师三团团长王铮力劝胡万智,说道: “监军大人,湘军势大,连败天军。官兵毫无战心,兴国战事已不可为。咱们赶紧撤退吧,一来为天军保存实力,二来可以退到半壁山。 “咱们可以依靠半壁山天险阻击湘军,再派出数支劲旅在湘军后方骚扰游击,寻机切断湘军粮道。如此,咱们方有机会战胜湘军。” 胡万智悲怆地说道: “自武昌以来,天军人数数倍于湘军,却一败再败,皆因主将畏敌怯战,轻弃城池。我胡万智出身贱籍,赖天国宏恩,高中进士,被天王委以镇守兴国。 “我愿死守兴国,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为天军广大官兵做个表率。也教清妖知道,天军中不乏忠君报国的好男儿。” 王铮不禁对他肃然起敬。若太平军将官都像胡万智这样,若太平军士兵都像武昌之战中誓死不降的童子军、女兵这样,太平军何愁打不败湘军?何愁拿不下天下? 但如今,战局糜烂至此,胡万智死守兴国,无济于大局,只会白白牺牲自己的性命。 王铮劝道:“胡大人,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既然大人要尽忠王事,就要想方设法保全自己性命,为天国保留火种。若只是逞匹夫之勇,不过赚得一个以身殉国的虚名,于大局毫无裨益。” 胡万智总算听进去了,不再吵着要死。 王铮为他出谋划策,说道: “大人,你应当知道,我之前已将兴国的农田平分给农民,农民对我们很是拥戴。因此,我决心率部退入农村,坚持在敌后打游击,四处骚扰湘军,寻机烧毁湘军粮草。 “大人不妨率军退出兴国,和我一起下乡打游击。我有一千人马,你有四千人马,咱们坚持在敌后骚扰湘军,必能让湘军叫苦不迭。” 胡万智有些心动。但他很快就改变了主意,说道: “没了兴国州城,部队岂不成了流寇,哪还有心思在乡下打什么游击?再说,部队到了乡下,数千大军的粮草弹药从哪里来?乡下没有城堡,若要修筑营垒,时间上又为不及。下乡打游击,此事断不可行。” 打游击,还要什么营垒?王铮本想把游击战的真谛讲给胡万智,看胡万智斩钉截铁的样子,估计也领会不到游击战的精髓。 最后,胡万智悻悻地说: “老弟,城内守军已经开始溃逃,我约束不住。趁罗泽南没有合围兴国州城,你赶紧撤退吧。或是回守半壁山,或是下乡打游击,都行。 “我决定留在兴国州。如果清妖攻入兴国,我就化装易服,潜伏在城内。日后,若老弟要反攻兴国,我必会在城内响应老弟。你快走吧!” 王铮含泪拜别而去,率军来到乡下,开始在湘军背后打游击。 第197章 “铁牛”舰首战立功 11月11日,湘军塔齐布部进犯湖北大冶。 大冶有五千名太平军,他们主动出战,设伏于城外。塔齐布轻敌冒进,中伏。太平军猛烈出击,刺伤塔齐布的战马。亲兵拼死救护,方救出塔齐布。 太平军武器简陋,要是有几件堪用的火器,塔齐布性命难保。 塔齐布虽是满人,却对曾国藩惟命是从。半年前,塔齐布在湘潭大败林绍璋的两万太平军,清廷将塔齐布提拔为湖南提督。 塔齐布正式成为封疆大吏,官在曾国藩之上。他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升官全拜曾国藩所赐,对曾国藩十分敬服。 自从升任提督,塔齐布更加悍勇。他在手臂上纹上“精忠报国”四字,每战都一马当先,背负火枪,携带弓箭,并让亲兵手持长矛、套马竿,紧随其后。 武昌之战时,石凤魁派兵佯攻洪山,堵击塔齐布。这波太平军自然打不过湘军,塔齐布率军将太平军围困在沙湖塘。 太平军士卒争相跳水而死,以童子军居多。塔齐布见投水的多是儿童,痛苦流涕,命人救出数百人。太平军见塔齐布如此仁义,有七百多人向他投降。 塔齐布将其中悍勇之人杀死,其余全部释放。 相比于曾国荃、鲍超等湘军将领的残暴,塔齐布可谓仁勇矣。 塔齐布这样的人,与彭玉麟相似,既讲忠义,又有良知,是复兴会的潜在统战对象。 吴捷已经开列出一张名单,要政工部敌工处着意收集情报,视情策反这些潜在的统战对象。 这些人才干优长,头脑灵活,不会盲目忠君。只要机缘巧合,他们还是有可能加入复兴会的,如彭玉麟、塔齐布、左宗棠、杨载福、刘蓉、李秀成、林启荣、陈玉成等。 譬如左宗棠,前半年郁郁不得志,差点被咸丰砍头。再如李秀成,后期颇被洪秀全猜忌,又与吴捷有着不浅的交情。 甚至一些才高于德的人,也有统战价值,有可能加入复兴会。如曾国荃、鲍超、韦俊、杨辅清、李世贤、张乐行等。 曾国荃、鲍超唯利是图,曾怂恿曾国藩称帝。韦俊虽能征善战,却被哥哥韦昌辉牵连,日后走投无路,投降了清军。 当然,这些人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精,又在清朝、太平天国担任要职,不可能轻易就范。 但陈承镕尚能看出复兴会的巨大潜力,假如因缘巧合,复兴会还是有可能争取到这些人的。 忠勇如塔齐布者,在历史上的九江城外顿足不前,忧愤而死。若复兴会将其俘虏了,激以大义,还是有可能争取到他的。 却说塔齐布率南路湘军在大冶中伏,次日便疯狂反扑。太平军久败之师,挡不住塔齐布的虎狼之师,伤亡惨重。他们只得弃守大冶,向兴国、瑞昌撤去。 罗泽南正在猛攻兴国州。但湘军兵马不多,不足以封锁道路。 太平军逐渐后撤,在半壁山一带收拢部队,准备依靠半壁山阻击湘军。 至此,湘军攻陷兴国、大冶,扫清了通往半壁山之路。 11月9日,湘军水师驶抵蕲州江面。 蕲州由陈玉成、曾凤传镇守,两人都是检点。陈玉成虽然才十九岁,但名声、功劳、才干都过于曾凤传,故蕲州战事由陈玉成负责。 陈玉成手下有三百艘师船,其实都是由普通民船改装而来。太平军在长江流域活动,每到一地,都要四处劫掠民船,充为水师战船。 这三百艘师船战斗力聊胜于无。但陈玉成有件杀手锏武器:一艘排水量三百吨的蒸汽战船。 这艘蒸汽战船,本是吴捷卖给林启荣的田家镇守军的,一共卖了两艘。秦日纲配了一艘船给陈玉成,留了一艘自己用。 因田家镇江面铁索拦江,这两艘战船已经被铁索分隔开。陈玉成那艘战船已被铁索阻断退路,只能在蕲州一带巡游。 水师极为烧钱。 当时,陆军装备还比较简陋,大宗装备主要是火炮、火枪、战马。火枪、战马价格有限,火炮就贵多了。 但与昂贵的水师战船相比,火炮根本不值一提。 吴捷以姑塘造船厂的名义卖给林启荣战船,一艘战船就要五万两银子。 想当年,曾国藩私自截留四万两广东解饷,在衡阳创办了一整支的湘军水师。 一艘蒸汽战船,吴捷就敢问林启荣要五万两银子。这种蒸汽战船成本大概在一万五千两银子,但有价无市。林启荣只得含泪买下,还得万般感谢吴捷。 买了战船,就得买装备战船的铁炮,就得雇佣水手,就得储备燃煤。燃煤稍微便宜,但铁炮、水手,又是一大笔费用。 历来水师作战,单独一艘战船单打独斗是绝对不行的。正常情况下,秦日纲应该把两艘蒸汽战船都调拨给陈玉成,好让两艘蒸汽战船互相支援。 因为铁索拦江,秦日纲不舍得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分出一艘战船放在田家镇。 陈玉成只得凭借这一艘战船,配以普通民船,迎战如狼似虎的湘军水师。 湘军水师战船主要分为快蟹、长龙、三版。当年曾国藩创办湘军水师,从广东招募工匠,又向中下级官员成名标、褚汝航虚心学习,创造出这三种战船。 曾国藩创办湘军水师,力求武器精良,三种战船均装备有先进的洋铁炮。 长龙头炮2尊,重800-1000斤,边炮4尊,各重700斤,梢炮1尊重700斤。 快蟹船炮与长龙相同。 三版船炮,头炮一尊,重700-800斤,梢炮1尊,重600-700斤,腰炮转珠2尊,重40-50斤。 曾国藩认为,人力胜于风浪,故在湘军水师战船上配以大量的划桨手。 例如湘军战船中最为轻便的三版船,编制浆手10名、头工1名、舵工1名、炮手2名,共14名。浆手占一船水兵的大半。 湘军水师战船平时可用风帆作动力,战时则靠划桨手奋力划桨,速度可与蒸汽战船争快慢。 总体上,长龙、快蟹笨重,火力较强。三版轻便灵活,火力弱。长龙、快蟹、三版相互配合,非常契合长江流域的战场环境。 清军正规军水师,主要是绿营水师,战船主要为艨艟巨舸和铜甲船,笨重昂贵,并不适合在长江流域作战。 一时间,湘军水师所向无敌,成为太平军水师挥之不去的梦靥。 却说陈玉成见湘军水师来袭,当即命令蒸汽战船上前迎敌。 太平军称蒸汽战船为“铁牛”舰。这艘“铁牛”非常凶猛,虽是逆水行船,船速丝毫不受影响。 在蕲州以西江面,太平军“铁牛”舰与湘军水师遭遇。湘军水师有二十来艘战船,太平军战船只有一艘“铁牛”舰。 太平军水师还有数十艘师船,但航速太慢,被“铁牛”舰远远抛在后面。 “铁牛”舰一见湘军水师,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它开足马力,自恃船坚炮利,孤身一舰闯入湘军水师。 湘军水师虽然号称精锐,却从未不曾与蒸汽战船交过手,大多数官兵也从未见过蒸汽战船。 只见那蒸汽战船冒着黑烟,犹如一头横冲直撞的猛兽,直朝湘军水师奔来。“铁牛”舰火炮射程远,在远距离上向湘军水师战船开炮。 湘军水师手忙脚乱,慌忙开炮还击。在太平军民船面前,湘军战船自然是趾高气扬,所向无敌。但在“铁牛”舰面前,湘军战船就像过家家的玩具一样。 不多时,“铁牛舰”便击沉两艘湘军战船,击伤三艘,自己只受了点轻伤。 统率这批湘军战船的是水师悍将萧捷三。萧捷三时为水营营官,率船队到蕲州打探虚实。 一见“铁牛舰”如此凶猛,萧捷三不敢恋战,率领船队仓皇撤退。 “铁牛”舰追击五里,又击沉一艘湘军水师战船,自己也中了好几发炮弹,只得收兵退回蕲州。 陈玉成指挥“铁牛”舰,首战成功。 消息传到复兴会战时指挥部,吴捷甚是高兴。湘军水师一向目中无人,这一下,陈玉成可让他们吃苦头了。 “铁牛”舰如此神勇,有望挡住湘军水师。没有湘军水师,湘军休想攻入九江。 第198章 治服陈承镕 11月14日,太平天国佐天侯陈承镕率领援军姗姗来迟。路过瑞昌县码头镇时,陈承镕特意下船,上岸拜访复兴会会长吴捷。 此时,湘军陆军正在大举东进,目标直指半壁山。左七军主要部署在半壁山侧后不远处的富池口,与半壁山成犄角之势。 吴捷这天计划去富池口视察防务,得知陈承镕来访,他十分重视,立即开始安排人手,要给陈承镕一个下马威。 陈承镕是个三面人,不值得复兴会信赖。但他位高权重,在太平天国身份特殊。日后若天京有事,吴捷必须得到陈承镕的奥援,方能大展拳脚。 况且,傅善祥母子在天京孤苦无助,唯有陈承镕能帮上忙。 陈承镕是佐天侯,在太平天国众多侯爵中位列第一,地位远高于吴捷。 当着众人的面,吴捷抢先向陈承镕行礼。陈承镕却一把拉住吴捷,笑道:“军营重地,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这话虽是客气,却显出一丝傲慢,颇令吴捷不喜。 码头镇是复兴会战时司令部的临时驻地,复兴会在此围有一座大营。 营内人马进进出出,官兵虽然身着太平军的衣服,但人人精神振奋,队伍鲜明整齐,与普通太平军迥然不同。 出乎陈承镕意料的是,吴捷的亲兵佩戴新式火枪,大营内有一门带辐条滚轮的新式火炮。 陈承镕啧啧称奇,对吴捷的敬畏又增加了几分。他明白有些东西不能乱看,便让左右随从留在营外等候,自己随吴捷来到中军帐。 帐内坐着两个高级参谋,正在处理各方文书。这两个个参谋并不认识陈承镕,看他的服饰,知道他是个太平军高官,却各自忙着各自手上的活计,无人搭理陈承镕。 吴捷径直坐上帅位,让陈承镕坐了个客位。 太平军非常讲究等级秩序。陈承镕地位远在吴捷之上,进了中军帐,理应由陈承镕坐帅位。 按照太平军的刑律,吴捷犯下如此低级错误,不说斩首,也要杖责三百。 陈承镕有些尴尬,有些不悦,却也不敢发作。 吴捷故意给他难堪,主要是想教训教训陈承镕。 陈承镕是复兴会员。复兴会是一个组织严密的政党,下级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上级,个人必须无条件地服从组织。 天京那边也有不少复兴会员,重要的人有傅善祥、康可铨、陈承镕、赖汉英等。 康可铨很早就追随了吴捷,一直留在天京城外对付清军江南大营。杨秀清知道康可铨是个人才,对他极力笼络。可康可铨始终心向九江,经常给吴捷写信,传递情报,汇报工作。 陈承镕贵为天国百官之首,在天京的地位仅次于洪秀全、杨秀清和韦昌辉。以陈承镕的地位,他本可以向吴捷传递更多情报,发挥更大的作用。 可陈承镕绝少向吴捷写信,更没有主动向组织靠拢的意思。 赖汉英是他的入会介绍人,杨秀清伺机要杀赖汉英。赖汉英整天惶惶不可终日,陈承镕却始终明哲保身,并未施以援手。 若说陈承镕毫无是处,似乎也说不过去。傅善祥母子在天京孤苦无依,陈承镕却是帮了大忙的。吴捷离开天京后,是陈承镕把傅善祥安顿在甲等女营里。 傅善祥分娩后,陈承镕亲自挑选奶妈伺侯傅善祥做月子。按天国规定,傅善祥生下儿子傅尧后,应当把傅尧送到娃崽馆里,交由官方统一抚养。陈承镕动用特权,让傅尧留在傅善祥身边。 不管怎么样,在吴捷看来,陈承镕这个多面人都像个投机分子。 革命队伍里总会混入各种各样的蛀虫。刚开始时,蛀虫越多,革命队伍越热闹,革命事业越有生机。等到蛀虫越来越多时,就得痛下杀手,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清洗队伍,清除蛀虫。 陈承镕就像是一个蛀虫,却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蛀虫。 历史上,洪秀全、韦昌辉得到了陈承镕的帮助,才顺利诛杀了杨秀清。 如果吴捷日后想要入主天京,没有陈承镕的支持是行不通的。 对于陈承镕,吴捷既要争取他,又要防备他。既然他想投机革命,吴捷求之不得。 复兴会有自己的规矩,陈承镕想投机革命亦无不可,但他必须遵守复兴会的规矩。 吴捷盯着陈承镕。这个人矮小、丑陋、口蜜腹剑、表里不一,令吴捷心生厌恶。 然而,为了复兴会的大业,为了傅善祥母子的安全,吴捷必须尽力争取他。 对付这种多面人,吴捷认为,假若自己折节下士,费力讨好他,反而会引起他的轻视。 不如以阴制阴,让陈承镕亲眼见识到复兴会的实力,让他意识到复兴会无孔不入的组织力,让他意识到复兴会以暴制暴的雷霆手段。 这样一来,何愁制不住陈承镕? 在太平天国,陈承镕是高高在上的佐天侯。在复兴会,陈承镕却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会员。 如今,在复兴会的地盘上,由不得他陈承镕放肆。吴捷也有心在他面前摆谱,好杀一杀他的威风,让他心甘情愿地追随自己。 在中军帐外,吴捷有意无意地向陈承镕展示了复兴会的新式火枪、火炮、蒸汽战船。 现在,他决定再向陈承镕亮一手。 吴捷和陈承镕寒暄了几句,便随口说道:“听说陈大人十分雅兴,在江西彭泽一夜风流。连我都羡慕得很,一龙二凤,想想都快活,恐怕神仙也不过如此。不知是这彭泽的妹子,能比得过天京的吗?” 三天前,陈承镕路过彭泽,当晚在彭泽休息。当地守将为巴结他,送了两个美姬服侍他。 上海红帮大佬萧亚光已是复兴会员。赖他相助,政工部敌工处已经打入了红帮。 红帮活跃于长江流域各大码头,在各地烟馆、妓院、行会、船户等三教九流中都有红帮的身影。刺探这点情报,对红帮来说完全是小事一桩。 陈承镕听过吴捷的调侃,心中大惊,抬起头来盯着吴捷,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自己离开彭泽后,立即坐上快船,一刻也不耽搁地赶往田家镇。这种房中秘事,吴捷怎么这么快就掌握了?还掌握得一清二楚? 难道,自己身边有吴捷的卧底? 难道,那彭泽守将也是复兴会员? 陈承镕心乱如麻,惊出了一身冷汗。 帐内的两个高级参谋也捂着嘴巴偷笑。 陈承镕愣了片刻,方才意识到吴捷的手段,意识到复兴会的强大实力。他想向吴捷表忠诚,又顾忌参谋在声,只好模棱两可地说道:“陈某无德,让吴丞相见笑了。” 陈承镕是复兴委员,此事极为机密,只有傅善祥、赖汉英、康可铨等少数人知道。 帐内的两个高级参谋,并不知情。吴捷担心陈承镕一时失态,泄露了身份,连忙摆手,把参谋支走。 陈承镕会意,等两个参谋离帐,倒头便拜,嘴里说道:“臣陈承镕拜见会长,祝复兴会早日兴复华夏,祝会长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前日臣在彭泽浪荡无度,实属不该,还请会长见谅。” 不管这陈承镕是否出于真心,他卑下的礼节、虔诚的祝福语,还是令吴捷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 吴捷赶忙扶起陈承镕,说道: “老兄不必多礼。天京犹如龙潭虎穴,老兄一直呆在天京,真的很不容易,也很危险。也多亏有你,傅善祥母子才能平平安安的。日后,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仰仗你。” 第199章 重用陈承镕 面对陈承镕,吴捷有无数的疑问。不过,他最关心的,还是傅善祥母子。 陈承镕非常聪明,像是读懂了吴捷的心思,不等吴捷发问,便抢先介绍起傅善祥的近况。 傅善祥自分娩前两个月,便不再到删书衙上班,之后一直留在女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跨,一门心思抚育儿子。 陈承镕特意把她安置到一个甲等女营里。这座女营里的妇女都是广西大脚妇女,丈夫和儿子大多战死,属于烈士遗属。 女营里的两司马为人正直,妇女们也都十分照顾傅善祥母子。加上陈承镕的不时关照,傅善祥母子暂时还算安全、适意。 陈承镕特意强调,傅尧长得生龙活虎,虽然只有半岁,看起来却十分懂事,平时不哭不闹,日后必成大器。 这当然是陈承镕的夸张之辞。 吴捷初为人父,听了陈承镕的话,明知他是故意讨好自己,依然高兴不已。 倒是自己的女儿吴越,如今已经八个月了,整天哭闹不已。到了晚上,反而精神更好。李雲被她搞得憔悴不堪,又要忙复兴会的事务,不得已找了个奶妈照顾吴越。 要是能把傅善祥母子接到九江就好了。虽然可能性不大,吴捷还是拜托陈承镕想办法。 陈承镕十分为难,小心说道:“会长应该知道,天国虽然已经允许官员夫妻团聚,但大将出镇在外,必须把家属留在九江。即便是翼王石达开,也得乖乖照办。这其中另有深意,想必会长也一清二楚。 “在这个方面,天王、东王防范甚紧。不是敝人不愿出力,实因这其中困难甚大。即便我能冒险带傅善祥母子出京,恐怕也要连累会长。会长心怀天下,当以大局为重呀。” 吴捷只好作罢。杨秀清要拿傅善祥挟制自己,岂会轻易放她出京?他继而问道: “傅善祥未婚生子,京内可有什么流言?” 陈承镕不敢乱说。这种桃色新闻,好事者自然不能放过了。 流言版本甚多。 一种说法是,傅善祥在东王府时,与杨秀清的宠妾、湖口镇将周庭森的姐姐-周庭深争宠。周庭深设计陷害傅善祥,杨秀清把她逐出了东王府。 另一种说法是,傅善祥担任东殿簿书,深知杨秀清刻薄寡恩,与洪秀全、韦昌辉等人势同水火。为避免祸及己身,傅善祥故意得罪东殿官员,故意吸食黄烟,顺利逃出东王府。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认为傅尧是杨秀清的儿子。 陈承镕不便向吴捷细叙流言的细节,只是小心说道:“流言多为无聊小人的编排,不足为虑。倒是东王不久前曾提过,说傅善祥住在女营里不方便,打算以会长的名义置办一所宅子,让傅善祥住进去。这样一来,傅善祥就是会长光明正大的妻子了。” 吴捷先是一喜,继而觉得不妥。傅善祥住在女营里,虽说十分不便,却并不引人注意,有利于保护她们母子。 若按杨秀清所说,为自己置办一处宅邸,宅邸里的人,岂不都是杨秀清的走狗?而且,这很容易暴露傅善祥的秘密,容易把傅善祥母子置于危险的境地。 想到这,吴捷连忙说道:“不妥不妥。首先,日期上说不过去,经不起推敲。我是1853年8月到天京的,天王准许夫妻团聚是在1854年初。东王这样做,岂不打了天王的脸,让天王忌恨我?” 陈承镕苦笑道:“会长,如今在天京城内,东王只手遮天,天王深居后宫,平时只有签字画诺的份。几个月前,东王借牧马人事件小题大作,把翼王、燕王、卫国侯等人打击了一番,连我也被打了两百大板。东王指鹿为马,谁敢说个不字?” 吴捷仔细观察陈承镕。谁能想象得到,眼前这个丑陋、灵光的佐天侯,竟是日后天京事变的罪魁祸首? 杨秀清在牧马人事件上虐打陈承镕,陈承镕怀恨在心。又因杨秀清虐打部属,动不动就砍手下的头,陈承镕整天惶恐不已,干脆向洪秀全告密,诬告杨秀清造反,促成了天京事变。 天京事变后,石达开起兵勤王,逼迫洪秀全诛杀秦日纲、陈承镕。 陈承镕这个罪魁祸首,终于死在了洪秀全的刀下。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吴捷可不能惯陈承镕,由着他说什么是什么。吴捷冷冷地说道: “杨秀清为我准备宅邸,安置傅善祥,借此公开我和傅善祥的关系。此事断不可行。杨秀清那边,我会向他修书一封,请他保守秘密。你回天京后,也要劝杨秀清打消这个主意。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当着陈承镕的面,吴捷直呼杨秀清的姓名,令陈承镕震悚不已。吴捷最后一句话斩钉截铁,陈承镕不敢再说什么,颇为失意。 吴捷心想,好不容易钓上陈承镕这个大鱼,可不能把他逼反了。他缓和了语气,缓缓说道: “老兄是天国百官之首,富有韬略,深得天王、东王信任。老兄加入复兴会,使我复兴会如虎添翼。这样,我提拔你为复兴会天京支部的副主任,如何?” 陈承镕大喜。 复兴会天京支部一直不温不火。在天京,吴捷最为倚仗傅善祥和康可铨。但傅善祥是女人,平日要抚育儿子,手上也没有权力。康可铨虽有兵权,却一直在天京城外带兵,轻易不能入城。 陈承镕这个多面人,也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以让复兴会打入天京内部。用得不好,轻则泄露复兴会天京支部的秘密,重则被陈承镕窃取天京支部的大权。 历史上的天京事变发生于1856年9月4日,至今不足两年。天京事变是太平天国的灾难,却是吴捷入主天京的大好时机。 在此之前,吴捷必须大力加强复兴会天京支部。除了重用陈承镕,吴捷想不到别的办法。就算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吴捷也要冒险试一试。 被吴捷提拔为天京支部副手,陈承镕十分高兴,将自己对当前局势的见解和盘托出。 陈承镕认为,田家镇之战不容乐观。 首先,杨秀清虽然很重视田家镇战事,但在千里之外遥控指挥。秦日纲没有机变之才,不是曾国藩的对手。 其次,西征军统帅石达开与秦日纲矛盾太深,对田家镇战事不管不问。 最后,田家镇守军的粮草、弹药、兵员,全部由驻守黄梅的罗大纲供应。罗大纲能力出众,但官位不高,只是冬宫正丞相。 田家镇将星云集,有好多个王、侯、国宗,地位都高于罗大纲。罗大纲事权不一,压力很大。 不过,陈承镕也带来了好消息。因太平军在黄州、大冶、兴国等地连战失利,杨秀清再度重视田家镇战事,派韦俊、韦以德、石镇仑等国宗率军来援。 届时,田家镇的太平军总数将达到十万人! 说起来也可笑,湘军总人数不足两万,加上数千名湖北绿营,竟把太平军打得满地找牙。 吴捷又问陈承镕:“天京城内对我怎么看?有什么复兴会的流言吗?” 陈承镕脸上露出一丝狡黠,说道: “天京官民见会长在九江创下许多事业,十分嫉妒,说会长出卖地方权益给洋人,换取洋人支持。至于复兴会呢,流言倒也有,天王、东王也问过我。 “我一直注意压制这些流言,明白告诉天王、东王,复兴会与天地会、金钱会、青红帮、串子会等会党一样,都是些地方团体,无足挂齿。目前,天王、东王都未起疑。 “现在天国各个战场都不乐观。北伐军大败,全军覆没已成定局。西征军节节败退,皖北、镇江、瓜洲吃紧。天京城内诸王都忙于应付战事,对复兴会尚未注意。” 总体来说,陈承镕所说与敌工处的情报类似,没有欺骗吴捷。 吴捷继而问道:“天王、东王、北王关系如何?” 这是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 陈承镕小心答道:“东王飞扬跋扈,大权独揽。天王也开始着手防备东王。之前天王突然提拔秦日纲为燕王、胡以晄为?王,正是想笼络两人,对抗东王。北王表面害怕东王、阿附东王,内心非常忌恨东王。” 吴捷见陈承镕不愿多说,也就不再追问,勉励他道: “你以后便是复兴会天京支部的副主任,地位仅在傅善祥之下。咱们复兴会员,要把复兴会的大业放在个人荣辱得失之前。为了复兴会,甚至不惜牺牲个人的生命。 “今后,你要更加尽心用命,积极向九江传递情报,努力建强支部组织,秘密发展会员。和其他支部相比,天京支部很薄弱。你身为支部副主任,重任在肩呀!” 陈承镕连忙表态,说:“多谢会长信任,我一定会加倍努力,不教会长失望。” 他的话,吴捷岂能轻信? 吴捷早已指示政工部敌工处,要他们尽快打入天京,在天京建立情报站。 天京情报站独立运作,受敌工处垂直领导。若陈承镕行为不轨,情报站要及时派出特工,杀人灭口。 陈承镕临走时,吴捷为笼络他,送他了两盒抗生素。执委会卫生部以大蒜为原料,按照吴捷的指示,成功研制出大蒜素注射剂,消炎杀菌效果很好。 吴捷说:“九江地方偏僻,不比天京花花世界。我没什么宝贝送你,就送你两盒中兴公司的抗生素吧。这种药包治百病,公开售价为一盒五百两银子。由于中兴公司产能有限,普通人有钱也买不到。日后若你生病,可以使用这种药急救。” 陈承镕在东王府时,见过这种抗生素,是吴捷定期赠给杨秀清的。杨秀清眼疾发作,用过抗生素后很快就能痊愈。 物以稀为贵。当时上海开埠,洋货云集。天京离上海近,上海有什么新奇玩意,很快就能传入天京。 太平军四处征伐,掳掠了无数金银财宝,大半送入天京。天京城内的官员宅邸里,家家都有自鸣钟、怀表、八音盒等洋货。 史载,太平天国京官中,编制有“典钟表”二十员,主修钟表,又有“典风琴”四员,主修八音盒。 普通宝贝自然入不了陈承镕的法眼。但这抗生素,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关系自己身家性命。 陈承镕大喜,收过抗生素,拜别吴捷,统兵朝田家镇而去。 第200章 初战失利 杨秀清遥控指挥田家镇战事,令吴捷镇守兴国州。 兴国州地处长江南岸,是半壁山天险的西部门户。湘军陆师全走南路,经大冶、兴国,逐步进军半壁山。 吴捷深知,坚守兴国州意义不大,故意拖延不前。因为兴国州远离九江大本营,部队后勤补给困难,太平军肯定守不住兴国。 11月3日,秦日纲在田家镇开会,传达杨秀清指示,要吴捷镇守兴国。 11月5日,吴捷在九江召集部将,召开军事会议,开始调兵遣将。 11月8日,复兴会战时司令部抵达瑞昌县码头镇,在此扎下大营。 然而,湘军倾巢出动,进军神速。11月11日,湘军罗泽南部便攻克兴国州。 驻守兴国的数千名太平军溃散,兴国监军胡万智兵败,化装易服,潜入兴国城内。 左七军二师三团在团长王铮的带领下,撤入兴国山村,在湘军敌后打起游击。 湘军攻下兴国,下一个目标便是半壁山。 半壁山地处长江南岸,与江北的田家镇夹江而峙。若半壁山有失,田家镇防线危矣! 吴捷飞书秦日纲,请秦日纲派骁将林启荣镇守半壁山。 秦日纲见湘军主力从南路而来,先派六千援军支援大冶、兴国,均败退。接到吴捷飞书后,秦日纲不敢怠慢,立即派林启荣渡江,坚守半壁山。 除了林启荣部,吴捷手下共有六千人供自己直接指挥,其中嫡系部队四千人、太平军两千人。 吴捷以两千嫡系在湘军侧后打游击,由二师师长倪云鹏统一指挥。以两千嫡系、两千太平军坚守半壁山侧后的富池镇,支援半壁山上的林启荣,由一师师长徐琛统一指挥。 战时司令部紧临长江,由水师右二军负责保卫。 11月18日,湘军逼近半壁山。 罗泽南部经大冶直奔半壁山。塔齐布部经兴国直奔富池镇。 吴捷和林启荣严阵以待。 此战是左七军与湘军陆师第一次大规模会战,吴捷极为重视,要求前线的倪云鹏、徐琛慎重初战,不得轻易浪战。 11月19日,沉寂多日的湘军水师倾巢出动,配合陆军,朝蕲州江面直驰而去。 陈玉成连忙指挥太平军水师迎战。 只见湘军水师战船足有一两百艘,密密麻麻地从上游急驰而下。 陈玉成不懂水战,又只有十九岁,应对起来难免手忙脚乱。他坐镇岸边炮台,挥动令旗,命令“铁牛”舰出战迎敌。 “铁牛”舰虽然船坚炮利,却只有一艘,如何迎战那上百艘湘军战船? 正常情况下,“铁牛”舰应当和太平军师船紧密配合,带领、指挥师船水战。 但太平军师船都是内河民船,大船笨重,小船颠簸,速度很慢,跟不上“铁牛”舰的速度。 眼看湘军水师逐渐逼近,“铁牛”舰按奈不住,抢先向湘军水师冲去。 却见湘军水师迅速变换队形,一路由杨载福率领,绕过“铁牛”舰,向蕲州下游急驰而去。 这一路湘军水师又兵分两支,一支由李孟群率领,目标直指见峰嘴。另一支由杨载福亲自率领,目标直指钓鱼台。 这两处都是太平军水师后方基地,存有部分辎重船、粮草,是田家镇上游屏障。尤其是见峰嘴,离田家镇天险仅十里水路。 另一路湘军由彭玉麟率领,负责拖住太平军主力,围攻“铁牛”舰。 尽管“铁牛”舰采用蒸汽动力,但采用明轮驱动,船速并不快。若湘军水兵全力划桨,船速可与“铁牛”舰不相上下。 “铁牛”舰上的火炮仍是熟铁炮,与湘军水师战船上的洋铁炮类似,只不过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彭玉麟也有应对之策,他命六艘“三版”小船围攻“铁牛舰”,以其他战船迎战其他太平军战船。 “三版”船小轻便,常用作冲锋。营官萧捷三亲自率领六艘“三版”小船,冒着“铁牛舰”的炮火,直扑“铁牛”舰而去。 “铁牛”舰击沉一艘三版,击伤一艘。彭玉麟在一旁组织其他战船还击,掩护萧捷三。 很快的,四艘三版船冲到“铁牛”舰身旁,躲入“铁牛”舰的射击死角。 萧捷三趁机带着水兵往“铁牛”舰上扔火弹、抛洒火油。没多久,“铁牛舰”便在熊熊大火中逐渐沉没。 这艘五万两银子买来的蒸汽战船,竟然被湘军以这种土办法焚毁。 没了“铁牛”舰,太平军水师再无凭恃,被湘军水师打得落花流水。 陈玉成见势不对,连忙挥旗传令,要水师战船撤军靠岸边,依靠岸炮固守。 湘军不依不饶,逼近江岸,企图焚毁靠岸的太平军战船。 陈玉成早已在岸上布置起绵密的防御工事。守军依靠岸炮反击,当场毙杀湘军水师营官白人虎。 此战太平军水师死伤惨重,被太平军焚毁战船过半。幸而有田家镇的大铁索,湘军水师还不能突破田家镇江防。 湘军水师水战娴熟,各战船之间配合紧密。 与之相比,太平军可就差远了。 太平军虽有水师,却是陆军的附庸,从来不曾独立战斗。陈玉成守蕲州,表面上配有水师,但水师只有战船,没有水兵。 所谓的太平军水兵,都是陆军临时上船,临时充当水兵。如此水陆不分,怎么可能是湘军水师的对手? 湘军水师大败太平军水师,扫清了江面障碍。陆军得信,塔齐布和罗泽南也开始大举进兵。 11月20日,罗泽南率部进抵马岭坳,距半壁山十里。林启荣在马岭坳驻有三千兵马,罗泽南仅有一千八百人。 塔齐布自率三千五百主力,急向富池镇奔来。 富池是半壁山的侧后,一旦富池被占,半壁山上的数千名太平军将被切断退路。 吴捷在富池驻有重兵,和半壁山的林启荣互为犄角。他抱有私心,不愿在田家镇卖死力,故指示徐琛固守阵地,相机袭扰湘军粮道,不必与塔齐布拼死相斗。 半壁山阵地则关系田家镇防线的安危,吴捷要求林启荣死守半壁山。 湘军塔齐布部还未到达富池。 林启荣先和罗泽南在马岭坳交火。 奈何太平军太不中用。三千太平军固守马岭坳营垒,竟敌不过罗泽南一千八百湘军。 眼见马岭坳守军动摇,林启荣气得直跺脚,下令伏兵提前出击。 原来,马岭坳是块山地,底下有几个村庄。林启荣在村庄民房里埋伏了两千伏兵,只等湘军后队跟上来,就要伏击湘军。 伏兵四起,大出罗泽南意料。然而,罗泽南的湘军非常悍勇,极力稳住阵脚,以一千八百人敌五千太平军,丝毫不露怯色。 罗泽南是曾国藩的好朋友,虽然科场不顺,但学问很大,在湖南很有名气,连曾国藩都和他倾心相交。他不仅是个理学家,还讲求经世致用,很早就办起了团练。 曾国藩创办湘军陆军,便以罗泽南的团练为底子。 双方正打得难解难分时,湘军后队来援。后队统领正是大名鼎鼎的湘军悍将李续宾。陈玉成平生佩服“一鲍二李”,其中就有李续宾。 湘军有了八百生力军,士气大振,太平军大败。林启荣见状,只得鸣金收兵,退守半壁山。 马岭坳的太平军兵败如山倒,一半逃回了半壁山,一半四散逃亡。 田家镇虽有十万太平军,却有不少是掳掠来的新兵。一见势头不对,他们就趁机逃亡。 罗泽南率领两千六百人,进扎半壁山下。 他还没高兴多久,一个噩耗如雷轰顶:太平军正在奇袭兴国。 一旦被太平军攻占兴国,湘军的粮道、退路将被切断! 第201章 倪云鹏重夺兴国 进攻湖北兴国的太平军,正是吴捷的左七军,由二师师长倪云鹏率领。 这是一支轻装部队,并无重火器。面对兴国州的高大城墙,倪云鹏无计可施。他没有重型火炮,要想攻克兴国,只能依靠云梯、地道等传统办法。 中兴公司已经研制成功了重型火炮,取名为1854式榴弹炮。该炮内径75mm,采用无烟火药、钢制炮身、钢制弹壳,威力惊人。 兴国州属于武昌府,是个散州,级别上高于普通县城,城墙也较坚固,采用砖石结构。 1854式火炮固然轰不塌城墙,却可以轰塌木制城门。 只可惜,中兴公司产能有限,只生产了三门1854式火炮。一门经过改装,部署在01号“铁牛”舰上。第二门部署在九江城内。第三门给了徐琛,部署在富池。 倪云鹏主要率军在敌后“游击”,不便装备重炮。可如今兴国州正在眼前,城防空虚。要是自己也有一门1854式榴弹炮,还会为攻城发愁吗? 机会稍纵即逝。倪云鹏硬着头皮,还是决定进攻兴国州。他本有两千兵马,有五百人在马岭坳一带骚扰湘军,手上只剩一千五百人。 倪云鹏兵力不敷,不能围点打援,把一千五百人全部用来攻城。 兴国关系南路湘军的粮道,乃敌所必救之地。倪云鹏刚开始进攻兴国,湘军塔齐布部便分出一千兵马救援兴国。 湘军塔齐布部的先锋已经逼近富池,和左七军徐琛部交火。 湘军夺下兴国后,原兴国镇将、监军胡万智剃发易服,率领数十名太平军,在城内潜伏下来。 守城的湘军急于清剿太平军,却苦于找不到胡万智,干脆大开杀戒,以通贼为名,杀了数百名城内百姓。 历史上,兴国州是太平天国在鄂东的一大据点。胡万智久守兴国州,百姓非常拥戴他。1861年,太平天国安庆陷落,败局已定,仍有兴国州人向天京传递情报。 曾国藩在向清廷的奏折中声称“恨不能血洗兴国”,公然主张对兴国州屠城:“尽其根株,不留馀孽,或可徵创以敬将来。” 除此之外,曾国藩在杀人方面,屡出惊人之语。如: 与曾国荃书,主张杀降:“目下收投诚之人,似不甚妥善,如挤疖子不可令出零脓,如蒸烂肉不可屡揭锅盖也。克城以多杀为妥,不可假仁慈而误大事。” 曾国荃杀人太多,自感罪孽深重,萌生退意。曾国藩立马写信安慰曾国荃:“既已带兵,自以杀贼为志,何必以多杀人为悔?” 与曾国荃、曾国潢书,督促两位兄弟杀降:“今日未接弟信,不知刘玱林一垒究竟如何,其已降之三垒已杀之否?”(一杀就是三垒,一垒通常在数百人至千人不等。) 曾国藩日记,记载攻克安庆当日:“初一卯刻,安庆克复,城贼诛戮殆尽,并无一名漏网,差快人意。” 彭玉麟听说曾国荃将安庆数万军民屠戮殆尽,要求曾国藩杀了曾国荃。假若他知道曾国藩在日记里也极力主张屠城,会作何感想?他还会死心塌地地追随曾国藩吗? 曾国藩狂吠杀人,上行下效,湘军大小将领大多嗜杀。历来杀人越货,有杀人就有抢劫,湘军的纪律就是这样逐渐败坏的。 到了太平天国后期,太平军逐渐覆灭。湘军无仗可打,无人可杀,无财可抢,纪律更加败坏,哗变、溃散、落草为寇、加入会党者数不胜数。 如果这时候曾国藩敢凭湘军造反,绝对是活得不耐烦了。 曾国藩刚办理团练时,就在长沙私设审案局,抓到盗贼草草审结就擅自杀人。一时间,长沙百姓都拿曾国藩吓唬小孩,他被政敌讥刺为“曾剃头”。 日后,曾国藩功成名就,朝廷调他担任直隶总督,在直隶任上发生“天津教案”。面对咄咄逼人的洋人,曾国藩却怂了,不仅不敢杀洋人,更连信教的华人都不敢杀一个。 可见这曾国藩,也是个欺软怕硬、外强中干的人。 湘军与曾国藩一样,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唯一的对外战绩是逼迫沙俄撤出了伊犁。 当时,左宗棠带着数万“老湘营”,包围了伊犁城内的三千名俄军。左宗棠同样不敢与俄军正面交锋,坚持围而不打。 最后,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清廷以割让7万平方公里土地、赔偿白银509万两为代价换回了伊犁。 却说湘军在兴国州以通匪为名,屠杀了数百个百姓,城内百姓早就对湘军心怀不满。 等湘军大队开往半壁山后,留在兴国州内的太平军监军胡万智也开始活跃起来。他串联同志,预作内应。 倪云鹏率军进攻兴国,连攻一日,毫无进展。 湘军罗泽南部又派了一千援军,正在向兴国急行军。 倪云鹏无奈,准备乘夜撤军。 傍晚时,胡万智派人缒城而下,来到倪云鹏营中,请倪云鹏半夜袭城。到时,胡万智会充作内应,打开南门接应左七军。 倪云鹏将信将疑,颇为犹豫。如果轻信这个使者,率军夜袭兴国,如果拿不下兴国,让塔齐布的援军赶到,自己腹背受敌,可要凶多吉少了。 幸而倪云鹏军中有二师三团的人。三团原本就驻兴国,官兵和胡万智相熟。有个营长认得这个使者。 倪云鹏打消了怀疑,决定再赌一把。他留下五百人守卫营垒,亲率一千人夜袭兴国。 三更时分,胡万智率领数十内应,打死南门守军,打开城门,接应左七军入城。 倪云鹏率军一拥而入,冲入湘军营中放火杀贼。此举大大出乎湘军意料,不少湘军还在睡梦中就掉了脑袋。 罗泽南、塔齐布自恃悍勇,仅留了五百人守城。夜黑混乱,杀声四起,残余的湘军抱头鼠窜,慌忙向城外逃去。 次日凌晨,倪云鹏重夺兴国州城。 上午,湘军援军赶到兴国。 兴国州城已经易手,左七军严阵以待。湘军和左七军一样,缺少攻城利器,对着城墙束手无策。 消息传到码头镇,吴捷敏锐地意识到:兴国地位重要,倪云鹏占据兴国,有可能切断湘军粮道,将对半壁山战局产生重大影响! 历史上,湘军进攻田家镇、半壁山,一路都很顺利。他们强行攻下半壁山,太平军在田家镇的防线瞬间瓦解。 陈玉成守蕲州,见半壁山被夺,担心被湘军切断退路,只得从蕲州撤退,退到田家镇,和秦日纲合兵一处。 然后,湘军水师熔断江面上的铁链,直下武穴,将太平军水师战船烧得一干二净。秦日纲见战船已失,江防已破,只得主动撤出田家镇,退至黄梅。湘军开始进逼九江。 这中间,在兴国,双方并未发生大的战斗,在史书上着墨不多。因为杨秀清的战略是固守各个要点,太平军对敌后作战并不积极,遑论在敌后打游击了。 如今,倪云鹏重夺兴国,只要坚守下去,就能够威胁湘军粮道。湘军缺粮,就不可能打下半壁山,历史将被改写! 吴捷大受振奋,当即作出反应: 一、向田家镇的秦日纲求援,要他紧急派兵增援富池。 二、令徐琛在富池镇改取守势,分出一千兵马进援兴国。 三、令右二军一师派出“铁牛”舰,溯富河而上,直达兴国。 富河是兴国州内的一条大河,从兴国城东南绕过,在富池口汇入长江,可通行五百吨以下战船。 建昌之战后,右二军大力发展小火轮,装备了八艘“铁牛”舰。 右二军一师师长崔克亲率五艘“铁牛舰”,前往兴国支援倪云鹏。这五艘“铁牛舰”包括01舰,装备了一门最新式的1854式榴弹炮,整个右二军只此一门。 “铁牛”舰溯富河而上,行走如飞,冒着滚滚黑烟,拨出半米高的水浪。 此番情景,令湘军官兵大为震撼。他们大多为湖南山村的朴实农民,从未见过这种蒸汽战舰。难道,太平军果真如传言中的那样,来自天上? 湘军士气大沮,反攻兴国无果。 右二军铁牛舰威风凛凛,在富河上来回巡游,控制河面。左七军一千援军又在路上。 这一千湘军援军,处境极为不妙。 第202章 痛击朱洪章 塔齐布派了一千援军到兴国,带队的将领是副手周凤山。 塔齐布是湘军中唯一一个满人将领。满清历来防范汉人,从来不肯轻易地把兵权交给汉人。曾国藩创建湘军,害怕引起清廷猜忌,特意提拔下级军官塔齐布,让塔齐布统领湘军陆师。 湘军战功卓著,塔齐布在三年内由都司升至提督,连升五级。塔齐布也对曾国藩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心要跟着曾国藩挣下更多的功名。 塔齐布升任湖南提督,是湖南绿营军官最高头领。塔齐布这一派湘军,不少大将出身于绿营军官。这些绿营军官大多不是湖南人,如普承尧是云南人,朱洪章是贵州人,毕金科也是云南人。 这里面的情形很微妙。曾国藩重用塔齐布,是为了防止朝廷猜忌他。一旦湘军羽翼渐成,尾大不掉,这些不是湖南人的绿营军官就要靠边站了。 塔齐布于1855年在九江病死,部队由副手周凤山接管。这一路湘军基本没混出什么名堂,很多将领连提督、总兵都没混上。 罗泽南与塔齐布一样,并列为湘军陆师统帅。罗泽南这一路以湖南湘乡人居多,都是曾国藩的纯老乡,混得比塔齐布这一路好多了。如李续宾、李续宜、唐训方、蒋益澧都做到了巡抚,就是萧启江也做到了按察使。 塔齐布派副手周凤山增援兴国。周凤山是湖南人,很早就追随了曾国藩,可惜有勇无谋。 继承塔齐布的部队后,周凤山屡战屡败。特别是江西樟树镇之战,周凤山大败,差点坑死曾国藩。要不是杨秀清急召石达开回京,曾国藩很可能就会死在南昌。 周凤山不足为虑,手底下倒是有一员悍将朱洪章。此公是贵州人,原本在贵州黎平府追随时任知府胡林翼。曾国藩奏调胡林翼帮办军务,朱洪章也跟着到了湖北。 朱洪章非常勇猛,比塔齐布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他为人粗鄙,为仕途不顺埋下祸根。他在胡林翼帐下违犯军纪,害怕胡林翼惩治,逃入曾国藩帐下。 曾国藩派朱洪章到塔齐布军中效力。朱洪章与毕金科,成为塔齐布最为倚重的大将。塔齐布殁后,这一派湘军逐渐没落,朱洪章又转入曾国荃帐下效力。 朱洪章非常悍勇,一直在湘军中担任敢死队队长。其统带的长胜营,成为曾国荃手下的王牌部队。曾国荃总攻天京时,朱洪章率营第一个冲入天京,当为首功。 但他不是曾国荃嫡系,在吉字营中资历又浅,论功劳竟被列为第三,至死也不过是个总兵。 却说周凤山、朱洪章二人率军来到兴国,州城已被左七军倪云鹏部攻占。二人一边收拢败兵,一边在城北扎下两座营垒。 曾国藩这一派湘军,历来喜欢“结硬寨、打呆仗”,先扎好营垒,立于不败之地,再凭借水师、后勤优势长期相持。一边和守军拼消耗,一边打击来援之敌。 太平军沿江重镇,如九江、安庆、天京,都是这样被湘军攻破的。 这一天,正是11月23日。因湘军云集长江南岸,秦日纲亲自率领一万太平军,自田家镇渡江,支援半壁山。 秦日纲亲自坐镇半壁山,以六千人支援半壁山,四千人支援富池口。 太平军在半壁山战场已有两万人;湘军只有五千人。 兴国州战场,左七军有两千五百人,又有五艘“铁牛”舰;湘军只有一千多人。 战场形势有利于于左七军。周凤山的一千湘军孤立在兴国城北,吴捷决定先吃下这股湘军。 趁周凤山立足未稳,倪云鹏亲率一千人,进攻湘军营垒。 湘军的营盘以坚固保守著称。周凤山虽然只有一千人,却有三百名随军的军夫,已经奋力挖出一道深壕。 这也是曾国藩的小把戏。为了欺骗朝廷,曾国藩并不把军夫记入湘军人数之内。例如,湘军陆师一营应有官兵五百人,军夫一百八十人。军夫这百八十人,并不在五百人之列。 湘军坚守不出,借营垒向外发炮。倪云鹏意在骚扰湘军,并不愿强攻,隔着壕沟向营垒内发炮还击。 双方火炮射程有限、威力也很有限,打炮都打了个寂寞。 相持半个时辰,倪云鹏撤军回城。 才走没多远,湘军朱洪章按奈不住,率领四百部下追击左七军。 朱洪章是贵州人,部下多为清水江一带苗侗子弟,以吃苦耐劳、英勇善战而著称于湘军。这些苗人、侗人自幼习武,同族同乡,誓同生死,作战十分勇猛。 倪云鹏这一千名左七军,虽然没有重炮,却有一百支德莱赛步枪、二十支1854式步枪。 他当即命令部队后队变前队,将火枪手集中到队前,狙击朱洪章的追兵。 早期湘军几乎没有装备洋枪。曾国藩并不喜欢洋枪,最大的原因是洋枪太贵,而且容易坏,不易操作。湘军士兵多出身农民,洋枪的排枪战术对士兵素质要求太高。 曾国藩虽然不喜欢洋枪,却是火炮迷,尤其喜欢西方的洋铁炮、华夏的劈山炮。湘军中就大量装备这两种炮。 洋铁炮原料为熟铁,以新式工艺切削而成,不易炸膛,射程远,威力大。 劈山炮其实就是一种大型“喷子”,重仅五百斤,方便搬运携带,威力远胜洋枪。 倪云鹏以火枪狙击湘军,朱洪章就以火炮轰击左七军。 倪云鹏枪多威力一般,朱洪章炮少威力大。左七军新兵居多,湘军能征善战。 双方隔空射击,一时之间势均力敌。 关键时刻,徐琛派来的一千援军及时赶到。总体上,左七军战斗力胜于太平军,不如湘军。但以两千左七军打四百湘军,还是绰绰有余的。 湘军丢下五十余具尸体,狼狈退回营垒。朱洪章亲自断后,亲兵不断倒下,他却全身而退。 朱洪章在战场上运气非常好。他作战勇猛,往往亲自冲锋。在好几次战斗中,他随身的亲兵都死光了,他却毫发无损。 最惊险的两次,都发生在天京。曾国荃以五万孤军围困天京,李秀成率数十万大军反攻,始终攻不进去。 第一次,太平军发地道轰塌湘军营垒,朱洪章又带着敢死队堵缺口,身边亲兵全部战死。 第二次,曾国荃总攻天京,朱洪章率四百敢死队作第一波突击队。四百人全部战死,朱洪章一人生还。 他在战场上运气好,在仕途上就十分不顺。这从他两次改换门庭,就能看出些端倪。 他在太平军面前运气好,在左七军面前还能运气好吗? 吴捷决心吃掉周凤山、朱洪章这波孤军,令倪云鹏统一指挥左七军两千五百人,围住周凤山、朱洪章。 倪云鹏得到徐琛一千生力军,立即下令乘胜进攻,务必要歼灭周凤山部。 湘军分驻两个营垒,周凤山驻左营,朱洪章驻右营。 左七军两千人,以五百人牵制周凤山左营,以一千五百人围攻朱洪章右营。 朱洪章新败之师,炮弹将尽,抵挡不住左七军的优势兵力。 他自恃悍勇,烧毁营垒,带领部下在左七军重围中左冲右突,竟然冲过了左七军包围,带领两百多个残兵到达周凤山营中。 周凤山紧闭营门,死守不出。 倪云鹏这才得空计算敌我伤亡,计得湘军尸首一百四十人。 算上军夫、原先守城的败兵,湘军共计约一千五百人。左七军得一百四十湘军尸首,加上重伤、逃亡的,湘军战损比已经超过百分之十。 左七军亦亡八十七人。 倪云鹏记得清楚,吴捷在教导队中讲过战损比。一般来说,战损比超过百分之十,就属于重大伤亡,部队战斗力将锐减。 这波湘军已无还手之力,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了。 湘军主帅塔齐布,此时亦面临着一道生死选择题:要不要救兴国呢? 兴国关系湘军陆师粮道。部下周凤山、朱洪章处境不妙。论理,塔齐布应该再度派兵救援。 曾国藩曾评价塔齐布:“军中每言肯携带弱兵,肯临阵救人者,前惟塔齐布,后惟李续宾。大勇却慈祥,论古略同曹武惠;至诚相煦妪,有章曾荐郭汾阳。” 从个人角度,塔齐布是极想派兵救援周凤山的。 可他手下只剩两千五百人,周围有八千太平军虎视眈眈。半壁山那边,罗泽南仅两千六百人,亦与万余太平军对敌。 若求稳健,塔齐布应当全军撤退,回救周凤山。可这样一来,半壁山的罗泽南势更孤立。 塔齐布犹豫不决。 第203章 秦日纲兵败半壁山 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兴国,起初并未引起交战双方的注意。 左七军倪云鹏部在敌后打游击,得到兴国城内胡万智的接应,在很偶然的情况下轻取兴国。 此举威胁到湘军粮道,敌我所必争。 吴捷和塔齐布各自派遣援军,争夺兴国。左七军技高一筹,不仅牢固占据兴国州城,还围住了周凤山的营垒。 塔齐布遇事不决,派人潜过富河,和半壁山的罗泽南商量战事。 罗泽南的部队位于半壁山之西,塔齐布的部队位于半壁山之东,中间隔着一条富河,还有八千太平军。 吴捷已令右二军一师五艘铁牛舰开入富河,封锁河道。罗泽南与塔齐布两军间的联系更加困难。 周凤山的残部位于兴国城北、富河之西,离半壁山的罗泽南近。塔齐布的湘军无法渡过富河,要想增援周凤山,只能向罗泽南求助。 塔齐布认为,兴国地处半壁山、富池侧后,关系湘军粮道,必须确保兴国,进而保证湘军粮道安全。 罗泽南则认为,半壁山、富池镇的太平军人数过多,湘军人数太少,处于劣势,不能再分兵攻打兴国。相反,周凤山应当尽快突围,向半壁山方向撤退,防止被太平军全歼。 如今之计,湘军只能孤注一掷,放弃兴国,全力进攻半壁山、富池。只要湘军拿下半壁山,就可以切断太平军的铁索,放水师通过田家镇江面,田家镇天险不攻自破矣。 而且,罗泽南当面的军事压力很大。他仅有湘军两千六百人,却要面对一万两千名太平军。哪有多余的兵力支援周凤山? 塔齐布无可奈何,只得派人向周凤山传信,要他尽快突围。若能渡过富河,则撤往富池。若渡不过富河,则撤向半壁山,与罗泽南合军一处。 这一天,秦日纲指挥半壁山守军向罗泽南的湘军发起冲击。 罗泽南反而向塔齐布发出求援信。 塔齐布最讲同袍情谊,同袍有难,往往奋不顾身,拼死相救。一见罗泽南那边战事紧急,塔齐布亲自率军,要抢渡富河,试图增援罗泽南。 湘军本在富河上架有两座浮桥。左七军一师师长徐琛自恃人多,指挥太平军拆毁了浮桥。右二军又以蒸汽战舰封锁河面。 湘军无法渡河,塔齐布只能望着富河叹息。 塔齐布这路湘军,从湘潭打到武昌,再从武昌打到兴国,一路都很顺利,称得上所向披靡。 田家镇之战打响后,塔齐布领军渡过富河,切断了富池太平军的退路。根据他的经验,太平军战斗力低下,一切湘军切断太平军的退路,他们必然会军心大乱,不战自溃。 这种做法十分冒险。塔齐布要截断太平军退路,就得渡过富池。太平军没有得力战船,无法控制富河,故塔齐布敢放心渡河。 谁知道,半路杀出了一个右二军,杀出来五艘“铁牛”舰,封锁了富河,害得塔齐布无法渡河,无法和罗泽南部湘军汇合。 事已至此,塔齐布也只能指挥湘军冒着炮火搭设浮桥,以便和罗泽南部取得联系。 太平军在富池共有八千兵力,全部集中在富河以西,由徐琛统一指挥。 徐琛依富河作防线,又有五艘“铁牛舰”封锁河道,对付塔齐布可是绰绰有余。 塔齐布无功而返,只得固守营垒。 罗泽南那边,孤立无援,只能靠自己了。 太平国背靠半壁山,处于内线作战,半壁山和富池两部兵力共两万人,可以互相沟通,总体上处于优势。 但湘军以区区六千人,竟从半壁山、富池外围合击过来,形成包围之势。 秦日纲颇为不忿,亲自坐镇半壁山,指挥一万太平军发动进攻,只留林启荣部两千人守半壁山老营。他又从富池调来两千太平军,从侧翼发动进攻。 罗泽南毫不示弱,出营迎敌。 太平军人多势众,湘军官兵心怯。罗泽南将两千六百人分为四队,传令全军:“严守军令,枉动者斩,后撤者斩。” 太平军连续发动三轮冲锋。罗泽南只有两千六百人,拼死抵抗。 终因寡不敌众,湘军阵脚松动,有数人私自溃逃。 湘军悍将李续宾飞马追上逃兵,连续手刃三人,总算稳住了阵脚。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太平军连续三次冲锋都失败,士气低落。 正在这时,罗泽南亲自擂鼓,旗下大将蒋益澧率领数骑亲兵,竞奔太平军而去。太平军猝不及防,被蒋益澧斩杀掌旗将官两人。 蒋益澧素来与李续宾不和。李续宾与罗泽南关系近,前日支援罗泽南打败林启荣,刚才又亲斩三名湘军逃兵,出尽了风头。蒋益澧不甘落后,立斩两名太平军旗将。 太平军旗将一死,数面大旗应声而倒。军旗是部队的象征,太平军军旗一倒,太平军士气大受打击,湘军士气大受鼓舞。 李续宾等湘军悍将带头冲入太平军营中。 太平军兵败如山倒,反身向后撤退。之前,太平军布置防御工事,挖掘深壕,埋设竹签,只留下很窄的吊桥通往半壁山大营。 溃兵争抢吊桥,掉入深壕、中签而死者不计其数。 秦日纲无力阻挡败兵,率先逃到岸边,乘坐渡船返回田家镇。 林启荣见状,深怕湘军乘乱攻入老营,干脆紧闭营门,防止败兵入营。 道桥阻塞,太平军败兵只好逃到长江岸边,抢登渡船,又落水溺死上千人。 湘军不依不饶,跳上渡船,太平军“辄自投江,操舟者股栗,不知有维楫”,败状惨不忍睹。 幸而有林启荣守卫老营,半壁山阵地仍在太平军手中。 罗泽南打败秦日纲部万余太平军,并不休息,继续指挥湘军战斗。他见半壁山易守难攻,转而进攻富池。 左七军一师师长徐琛受命固守富池,此刻手下仍有六千人,一千左七军、五千太平军。 他万万没想到,秦日纲一万两千名太平军围攻罗泽南,转眼间就被罗泽南消灭得一干二净。 让罗泽南杀一万两千头猪,半天功夫他也杀不完呀。 徐琛心里问候秦日纲了一万遍,指挥部下严阵以待,固守富池。富池与半壁山成犄角之势,互相支援。 如今半壁山那边可指望不上了,他必须坚守富池阵地。富池紧临长江,左依半壁山,右依富河。 罗泽南率湘军从西边打过来,东边又有塔齐布虎视眈眈。徐琛已经无路可退了,若挡不住罗泽南,他六千人全得跳入长江、富河喂鱼了! 徐琛手下的太平军率先动摇。湘军还没打过来,就有不少太平军溃逃,跑到长江岸边寻找船只渡江。 徐琛派左七军连斩十来个逃兵,总算稳住了形势。他把左七军连以上干部、太平军卒长以上干部全部召集起来,鼓动大家道: “兄弟们,置之死地而后生。咱们有铁牛舰,还有重型火炮,只要我们心往一处使,劲往一处拧,一定能打败清妖。我徐琛今日与大家誓同生死,咱们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决无投降清妖之理。” 军心总算稳定下来。 六千人坚守营垒,背水一战,顽强阻击湘军。 罗泽南兵分三路围攻富池,塔齐布也趁机渡河。 徐琛有一门1854式重炮,还有二十支1854式步枪,但毕竟火力不够,只能用于重点方向。 徐琛无力阻击塔齐布,只能靠右二军五艘铁牛舰阻挡塔齐布。一时间,左七军十分狼狈。 关键时候,还是1854式重炮发挥了作用。炮手看到湘军中一员战将正在指指点点,猜想他是个指挥官。一发炮弹过去,正好命中目标。 那员战将正是湘军悍将萧启江,他被弹片击伤,被亲兵抢救而去。 罗泽南见状,始知攻不下富池,进而撤军到富河边,接应塔齐布过河。 徐琛本想趁胜出击。但属下多为太平军,战斗力不强,为稳重起见,还是作罢。 富河两岸都是湘军,他们使用火炮猛轰右二军的蒸汽战舰。敌炮绵密,铁牛舰中炮受伤,只好全速冲出富池口,冲入长江,靠近左七军停泊。 兴国这边,周凤山部湘军听说罗泽南在半壁山大胜,士气大振,开始向半壁山方向突围。左七军倪云鹏部也急着返回富池支援徐琛。 双方都无心战斗。 好在左七军火枪先进,趁周凤山撤退,毙伤周凤山部七十余人。 倪云鹏小胜周凤山,是这天战斗中少有的亮点。 这夜,太平军国宗韦俊、韦以德、石镇仑等率领援军抵达田家镇。 又一场大战即将暴发。 第204章 前临前线 23日,太平军秦日纲部兵败半壁山,五座营垒失了四座,只剩林启荣两千人守半壁山主营。 富池与半壁山互成犄角,半壁山阵地摇摇欲坠,富池的左七军徐琛部也陷入了险地。 国宗提督军务韦俊率领两万援军,走水路路过瑞昌,于24日凌晨抵达田家镇战场。 韦俊能征善战,又带来两万生力军,秦日纲大受鼓舞,准备重整旗鼓,再到半壁山和湘军决战。 明日的半壁山又将有一场恶战。 只可惜,尽管太平军人多,却在历史上的田家镇之战中一败再败。 吴捷一直呆在瑞昌县码头镇的战时司令部,眼睁睁地看着田家镇战事逐渐糜烂,决定亲到富池前线走一遭。 一行人乘坐07号铁牛舰,到达富池时已是半夜。不远处的富河上灯火通明,太平军正在连夜架设浮桥,预作退路。 听说吴捷探访富池,徐琛从行军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脚跑到了帐外。 吴捷笑道:“徐琛,你可真有大将风度。敌人近在眼前,你还能呼呼大睡,真是我左七军广大指战员的楷模。” 徐琛连忙把吴捷迎入中军帐,说道:“让大帅见笑了。这两日打仗打得辛苦,我实在是困极了,站着都要打瞌睡。” 中军帐内十分凌乱,地图、文书、印章等机要物件摆放凌乱。 吴捷皱眉道:“太乱了,太乱了。你的参谋长高恬呢,他也不管管?” 徐琛挠挠头,说道:“我派高恬去倪云鹏那里了。昨天我们和塔齐布的湘军打得很艰难,没空理这些东西。” 将士们在前线打仗,出生入死,吴捷也不好说什么,问道: “倪云鹏目前在哪里?战场形势如何?” 徐琛胸有成竹,对着地图指指点点,简要把当前敌我态势、我军分布介绍给吴捷。 白天时,吴捷已在战时司令部看过徐琛发来的战斗简报。当面听徐琛介绍,吴捷对当前的战场局势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经过一天的战斗,半壁山战场形势急转直下。 之前,湘军被太平军分割在半壁山之南、之北,中间有富河、六千名太平军相隔。 昨天,湘军罗泽南部大胜太平军,塔齐布部趁机渡河,与罗泽南连成一处。湘军周凤山部原在兴国被围,昨日亦趁机突围,回归塔齐布军营。 太平军昨日大败。 半壁山那边,主帅秦日纲败退田家镇,太平军五座营垒失了四座。林启荣两千人孤守半壁山大营,毫无还手之力。 徐琛这边,还有五千人,其中一千左七军、四千太平军。这五千人孤守富池镇,北临长江,东临富河,处境艰难。为防湘军切断退路,徐琛已令人连夜在富河上搭设浮桥。 塔齐布在富池西南四里处扎营,压制、监视徐琛的五千人。 另外,左七军倪云鹏部在塔齐布东南五里处扎营,随时支援徐琛。 半壁山战场局势十分微妙。 对我军来说,林启荣守半壁山,形势最为紧要,却只有两千人。 徐琛离林启荣最近,可以随时支援林启荣。但他处境也很艰难,属下太平军战斗力不强,不能轻易出击。一旦战败,很有可能会像秦日纲兵败半壁山那样,兵败如山倒。 倒是倪云鹏,属下有两千五百左七军,战斗力强于太平军,处境较为轻松,是左七军手中仅剩的机动力量,可作奇兵之用。 为加强两军沟通,徐琛特派一师参谋长高恬前往倪云鹏军中,协同两军作战。 徐琛被湘军压在富池难以动弹,早就窝了一肚子气,建议主动出击,把湘军的嚣张气馁敲打下去。他说: “大帅,湘军塔齐布太嚣张,先是背水列阵,切断我军退路,现在又夹在我和倪云鹏中间,妄图同时牵制我们两军。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不如让我和倪云鹏主动出击,南北夹击塔齐布。凭咱们左七军的实力,不说能够彻底打垮塔齐布,也能把湘军赶出富池,让塔齐布从此长个心眼,摆正自己的位置。” 目前太平军和清军交战,主要集中在长江南岸。长江北岸的湖北绿营进展缓慢,还被太平军陈玉成部痛歼,至今没能攻下蕲州。 湘军陆师主力全部集中在长江南岸的半壁山、富池,连粮道重地兴国州城都不要了。 刚交战时,左七军和湘军反复争夺兴国。如今,湘军的周凤山撤走了,左七军的倪云鹏也撤走了。兴国城仍由太平军监军胡万智占据。 湘军放弃兴国,实因有恃无恐。湘军水师在长江上所向无敌,太平军水师屡屡战败,只得龟缩岸边,将主力撤到田家镇附近。 没有兴国,湘军陆师可以凭借水师辎重船供给粮草弹药。 昨日的大胜令湘军军心大振,曾国藩也随水师战船前出至蕲州附近江面。 曾国藩一向老成持重,不善于临机应变。由他亲临前线指挥战斗,往往战败。田家镇之战由曾国藩亲自指挥,是他少有的亲临前线又取得大胜的战例。 吴捷想了想,说道:“天京那边传来诰谕,杨秀清以国宗石凤魁、地官副丞相黄再兴擅失武昌,已将两人斩首。此举将给秦日纲、陈玉成等人极大压力。韦俊已经率领两万生力军来到田家镇。 “明天太平军必会派兵渡江,再和湘军大战。半壁山是两军争夺焦点,若太平军猛攻半壁山的湘军罗泽南部,塔齐布必会派兵救援。等他分兵救援半壁山,营垒空虚,你再和倪云鹏合攻塔齐布的营垒。” 徐琛大喜,说道:“大帅只管放心。我和倪云鹏加起来有七八千人,再打不过塔齐布,真该自请处分了。” 吴捷笑道:“听说塔齐布非常悍勇,经常孤身一人抢先冲锋,连亲兵都追不上他。几个月前,太平军老将曾天养曾单骑挑战塔齐布,最终身死军败。你作战一向勇猛,不输塔齐布,也不输曾天养。 “我不要你学塔齐布,也不要你学曾天养,你要向二师长倪云鹏学习。倪云鹏能打败周凤山、朱洪章,部队的伤亡也不大,这才是帅才。单逞匹夫之勇,不过是个将才,比不得帅才。 “咱们复兴会力量还弱,不足以自立,只能闷头干事,不便大肆声张。要是咱们被湘军盯上了,让曾国藩集中全力围攻复兴会,岂不要坏了复兴会的大事?” 历史上,1855年初,湘军在九江、湖口战败。曾国藩退守南昌,塔齐布陈兵九江城外。 复兴会正以九江为根据地,试图大力经略江西。湘军进入江西,必将和复兴会大战。这一直是吴捷心中的心病。 吴捷一番话把徐琛说得面红耳赤。徐琛的一师攻必克、守必坚,但部队伤亡也很大。 吴捷转而安慰他道:“一师最大的优点是,坚决服从命令。对于上级分配的任务,即便难以完成,你一师也要创造条件完成。有这一条,你一师就对得上左七军第一师的称号。” 徐琛心悦诚服,转而向吴捷反馈火炮问题。湘军大量装备劈山炮、洋铁炮,这两种炮威力不如左七军1854式重炮,但胜在数量多。近战时,这两种炮尤其有效,可以弥补湘军缺少火枪带来的火力不足问题。 左七军的1854式重炮火力很猛,可以对付敌人的坚固工事、砖木城墙。对付敌人步兵、骑兵,重炮显然是大材小用。 目前,左七军近战火力主要靠步枪,以及传统土炮,缺少压制敌人洋铁炮、劈山炮的有效火炮。 徐琛建议复兴会大力发展小型火炮,威力介于1854式重炮、1854式步枪,补齐火力短板。 尤其是,湘军重视结硬寨,营垒坚固、壕沟宽深。复兴会应当对症下药,发明一种曲射小炮,可以打击壕沟内的敌人。这种小炮对射程要求不高,只需一里即可。 吴捷怦然心动,徐琛所说的,不就是后世的掷弹筒、迫击炮吗? 果然是实践出真知。吴捷当即指示随行参谋,向中兴公司发出急信,要他们设计出一种结构简单、可拆卸的迫击炮。 吴捷曾担任特战连长,熟知迫击炮的结构、原理,当即画出一张草图,附带简要介绍。迫击炮对炮身要求不高,主要是炮弹相对复杂。 比起1854式重炮,迫击炮可简单多了。以中兴公司目前的科研实力,不难研发出迫击炮。 离开富池后,吴捷马不停蹄来到田家镇,面见秦日纲,和韦俊等人商量次日作战计划。 大家议定,明日太平军主力自半壁山附近登陆。秦日纲、韦俊、石镇仑各率一路,为主攻方向,打击半壁山脚下的湘军罗泽南部。 陈承镕率一部兵力在富池登陆,会同徐琛、倪云鹏夹击湘军塔齐布部。 第205章 左七军小胜塔齐布 24日,田家镇处的太平军大举渡江,试图反攻湘军,支援半壁山上的林启荣。 国宗韦俊率部在半壁山上游三里处的老渡口登陆,然后兵分两路。韦俊自率一路向西南绕行,经驼背桑树反向东北,绕至马鞍山湘军大营侧后。另一路由国宗韦以德、石镇仑统领,直奔马鞍山湘军大营。 秦日纲自率一路太平军,在半壁山西侧不远处登陆,一边分兵支援林启荣,一边直扑半壁山脚下不远处的湘军营垒。 罗泽南的大营就扎在马鞍山。马鞍山位于半壁山西南四里处,山北、山东有两个小湖泊,易守难攻。 为进逼半壁山上的林启荣,罗泽南在半壁山脚下也有两座营垒。 眼见太平军大举来犯,罗泽南派出悍将李续宾前出迎战,阻止太平军登陆。 无奈太平军人数太多,李续宾的前队抵挡不住,被迫撤退。 秦日纲、韦俊顺利登陆。 当初,太平军为防守半壁山,在山下筑有四座营垒,挖掘深壕,引入江水。湘军昨日大败太平军,夺太平军营垒为己用。 太平军虽然人多,但登陆地点多水,要么是灌满江水的深壕,要么是原本就有的自然湖泊,人马反而施展不开。 三路太平军皆为地形所阻,难以前进。 杨秀清斩杀败将石凤魁、黄再兴,极大地警醒了前线将领。韦俊、韦以德、石镇仑等国宗都不敢怠战,拼死冲锋。 湘军已陷入绝地,退无可退,李续宾等悍将亲临前线,死战不退。 战场陷入焦灼状态。秦日纲见势不对,传令太平军水师自牛肝矶渡江,加入半壁山战场。 牛肝矶位于田家镇上游六里处。自牛肝矶至吴王庙,是田家镇江防重点。太平军在此密密麻麻地配置了近千门火炮,炮火密度极大,故湘军水师不敢轻易进犯田家镇。 太平军水师在牛肝矶对岸登陆,试图包抄湘军退路。罗泽南指挥若定,分兵阻击湘军水师。 两千六百名湘军,算上军夫不超过四千人,凭借坚固的营垒、优势的火炮,竟把两万太平军牢牢阻住。罗泽南确实本事不小。 富池这边,太平军力量本来就强,有徐琛部五千人、倪云鹏亦有两千五百人,陈承镕亦带来三千人。 按照太平军的规矩,陈承镕职务最高,本该由陈承镕指挥富池军事。 但吴捷是复兴会长,亲临富池前线。陈承镕很有自知之明,主动退让,把兵马交给吴捷指挥。 吴捷坐镇富池大营,先取攻势,令五千太平军试探进攻湘军塔齐布部。 不出意外,太平军根本啃不动塔齐布这块硬骨头。 塔齐布原本有兵力三千五百人,算上军夫,减去周凤山在兴国的损失,实有官兵五千余人。 战斗打得这样惨烈,军夫们也都拿起了武器。 塔齐布判断,太平军主攻方向在半壁山,友军罗泽南部压力很大。他奋不顾身,首先打退太平军的进攻,然后派毕金科统领两千人马,前往半壁山支援罗泽南。 毕金科本是王国才属下的小将,王国才被荆州将军官文留用,毕金科也跟着王国才留在了湖北。他在荆州龙会桥、天门丁司桥大败太平军,受到曾国藩的赏识,被曾国藩揽入湘军。 因他是云南临沅人,并非湖南老乡,故曾国藩把毕金科安置在塔齐布军中。毕金科很快便脱颖而出,与朱洪章一道,成为塔齐布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 实际上,在塔齐布这一派湘军中,曾国藩最欣赏的将领便是毕金科。可惜毕金科不是湖南人,资历又浅,在塔齐布死后未能继承塔齐布的部队。 塔齐布于1855年在江西九江病死。他死后,毕金科继续留在江西作战,曾与江西赣南道、满人觉罗耆龄共守饶州。 耆龄贪生怕死,在战场上首先溃逃,并把退路上的浮桥拆毁,毕金科差点战死。事后,毕金科捉住耆龄,把他暴打一顿,双方自此结怨。 因耆龄是满人,日后很快升任江西藩台,负责供应湘军粮草。耆龄挟私报复,逼迫毕金科攻打景德镇,打不下就不供应其粮草。毕金科只得强攻景德镇,最终于1857年在景德镇战死。 却说毕金科统军两千支援罗泽南部。湘军有了援军,逐渐稳住阵脚,在半壁山战场上逐渐占据上风。 秦日纲心里很清楚,太平军接连战败,今日半壁山之战实乃太平军生死之战。自己手上只剩韦俊这拨援军还能战斗,一旦战败,太平军将彻底无望反攻半壁山。 双方在半壁山上大战整日,太平军逐渐动摇,渐显颓势。秦日纲下达死命令,要各军死战不退,打不垮湘军不准撤退。 战至最酣时,半壁山上的林启荣也派兵下山助战。 然而,太平军地形不利,虽人多而施展不开,又因接连战败,士气低落,逐渐败下阵来。国宗韦以德、石镇仑先后战死,指挥黄凤歧、北殿承宣吉志元等大将战死。 战至傍晚,太平军伤亡过半,却毫无进展,秦日纲只得下令退兵,渡江返回田家镇大营。 富池这边,吴捷先派太平军佯败于湘军。塔齐布击败太平军,放松了警惕,分出两千兵马支援罗泽南,自己则率领剩余三千人坚守富池。 吴捷见塔齐布中计,开始指挥所部兵马猛攻塔齐布。徐琛率一千名左七军、三千名太平军自北攻击,倪云鹏率两千五百名左七军自南攻击。 吴捷的目标是,把塔齐布赶出富池,将徐琛、倪云鹏两部兵马连成一片。 塔齐布的人马处于劣势,却毫不示弱。他照例像往常那样,背着火枪、弓箭,骑着战马率先冲锋。亲兵手持鸟枪、长矛,紧随其后。 此公特别喜欢抢先冲锋,还经常深入敌后,亲自侦察敌营。有一次,他到太平军阵地侦察,被太平军发现,亲兵或战死,或逃回军营。 塔齐布没有走脱,干脆向敌军方向逃跑,躲在农民家的草堆里。第二天,他安全无恙地返回大营,神态自若,被官兵惊为神人。 没想到,待他来到左七军营前,一阵密集的弹雨,把塔齐布的亲兵打得七零八落。 原来,吴捷知道塔齐布一向轻敌,喜欢带头冲锋,特令左七军把新式步枪集中起来,组织火力突袭。 塔齐布见势不妙,立即伏在马背上,侥幸躲过这波弹雨。战马中弹,塔齐布跳下马背,拼命向右奔跑。 又一波弹雨袭来,正中塔齐布右臂,乃是一发8mm金属定装弹,来自1854式步枪。 1854式步枪研发较为仓促,有很多尚不成熟的地方。比如说,无烟火药热值不够高,步枪口径偏大。 一般来说,子弹口径越大,弹重越大,初速越低。而且,小口径子弹射入人体后,会在人体内翻转,造成极大的伤害。 中兴公司工艺还不够先进,只能生产8mm子弹。 这枚8mm子弹仍然给塔齐布造成极大的痛苦。这是一种全新的子弹,比鸟枪弹、德莱赛步枪弹威力大多了。 幸而,塔齐布的亲兵一拥而上,冒死把塔齐布救回大营。 湘军规定,长官在,则部队在,长官亡,则部队解散。官兵战死,恤银极厚。再加上湘军上下都是同乡、师徒,故在战场上同袍愿意冒死相救。 塔齐布受伤,血流不止,副手周凤山接替指挥。 周凤山庸碌不堪,只好鸣金收兵,令湘军撤守营垒。 湘军虽然败退,却溃而不散,官兵绝大多数都退回了大营,继续组织抵抗。 吴捷没有把握全歼这波湘军,重点围攻最北边的湘军营垒。这处营垒相对突出,是湘军的前哨基地。 左七军以唯一一门1854式火炮压制湘军火力,猛攻湘军营垒,掩护突击队员。 突击队员分为三组。 一组为火力组,以土炮、火枪为武器,为突击队提供火力支持。 二组为搬运组,携带数块大木板,先用来抵御湘军火力,待冲到壕沟前,再把木板铺在壕沟上。 三组为突击组,携带1854式步枪、长矛,只等二组把木板铺上壕沟,就沿木板往湘军营垒中冲锋。 其他各营垒的湘军见北垒湘军有难,纷纷派兵救援,都被左七军顽强阻击。 在优势火力、优势兵力之下,左七军顺利攻入湘军北营垒,毙伤湘军三百余人,几乎全歼这一垒的湘军。 左七军亦打得极为艰难,前线弹药几乎用尽。 虽然打了胜仗,但战场形势对左七军非常不利。秦日纲再次战败,只留林启荣孤军两千人守卫半壁山。一旦罗泽南回过神来,将与塔齐布合兵进攻富池。 吴捷也顾不上半壁山的林启荣了。他令徐琛率军撤往富河东岸,然后烧毁浮桥,防止湘军渡河。令倪云鹏分兵一千给徐琛,自率一千五百兵马退往兴国,准备在湘军敌后打游击。 第206章 决战在即 太平军接连在半壁山战败,元气大伤,已经无力再反攻半壁山处的湘军。 秦日纲从半壁山撤回田家镇,吴捷亦从富河西岸撤回东岸。 至此,太平军在半壁山附近只剩林启荣三千孤军。 湘军决定拔除林启荣这颗钉子,连续两日发动进攻。 林启荣是太平军中最善于防守的大将,被后世誉为张巡再世。 湘军罗泽南部、塔齐布部接连进攻半壁山太平军大营,都无功而返。 相反,林启荣善于借助地利,湘军进攻时,他坚守不出。湘军撤围时,他派兵不时下山袭扰湘军,搞得湘军日夜不得安宁。 左七军倪云鹏部亦率领两千左七军在湘军敌后打游击,不时袭扰湘军粮道。 湘军连日大战,士兵疲惫,粮草接应困难,亦无力发动新的战斗。 一时间,田家镇、半壁山战场出现了难得的宁静。 宁静背后,往往酝酿着更大的暴风雨。湘军抓紧时间休整兵马,为下步决战作准备。 反观太平军,仍然各自为战,统帅秦日纲亦无主见,坐镇田家镇消极防御。 吴捷实在看不过去,渡江来到田家镇,面见秦日纲。秦日纲窝在中军帐里对酒消愁,毫无积极备战之态。 大战迫在眉睫,秦日纲却如此消极避战,太平军焉能成就大业? 吴捷压制住心中的鄙夷,向秦日纲献计道: “燕王殿下,湘军虽在长江南岸屡胜,但绿营在江北毫无进展。统帅绿营的杨霈、魁玉都是庸碌无能的满人,不足无虑。清妖南强北弱,咱们的兵马又集中布置在江北,何不避实就虚,集中兵力先把江北绿营打垮呢?” 陈承镕坐在一旁,也帮吴捷说话道:“燕王,吴捷说得很对。陈玉成年轻有为,锐不可当,咱们只需再派出五千援军,必能打垮杨霈、魁玉。 “杨霈是湖广总督,魁玉是荆州将军官文的人。曾国藩还要仰赖杨霈、官文为湘军供应粮草,不敢不分兵救援江北。吴捷所说,乃围魏救赵之计,是我军摆脱被动的一大妙计。” 秦日纲苦笑道:“两位老弟,你们不是主帅,不知道主帅的难处。如今我军接连大败,士气低落,士卒一听到湘军就害怕。部队已经经不起折腾了,若长途行军,恐怕士卒又要溃散逃亡。 “况且,江北的清妖中,杨霈、魁玉确实很不中用。但他们底下的王国才,倒是一员骁将,不容我们小觑。为稳重计,咱们还是按照东王方略,各自守好各自的防区,凭借地形优势防御湘军。 “只要林启荣还能坚守半壁山,咱们的江防就能固若金汤,湘军水师休想跨越雷池一步。咱们先休整兵马,待后面湘军粮草不继,再伺机出击。” 大敌当前,秦日纲仍在掩耳盗铃,拿杨秀清消极防御策略作挡箭牌。 秦日纲身为主将,统率近十万人,却毫无机变之才,被湘军一万多人打得满地找牙。 史载,秦日纲因田家镇之败,被杨秀清贬为顶天燕,甚至一度被下狱为奴。 吴捷心想,怪不得杨秀清会如此愤怒。换了自己是杨秀清,也要大力惩戒他。 但为大局计,吴捷还是耐心劝道:“燕王,我军之败,皆因被动防御,固守要点,眼睁睁看着湘军长驱直入,直扑半壁山。如今,假若咱们再坚持固守要点,必会兵力分散,必会被湘军个个击破。 “依我看,咱们不如在江北抽调出一支精兵,前出至蕲州、广济,会同陈玉成,主动进攻江北绿营。咱们西征军虽然不好打湘军,但打绿营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要咱们打败江北绿营,就可以乘势西进,逼近汉阳、汉口,进而威胁武昌。武昌乃湖北重镇,湘军必会回救武昌。如此,则田家镇之围自解矣!” 秦日纲认真听吴捷讲完,沉默片刻,继而扑哧一笑,冷冷说道: “依老弟之计,我们确实有把握进逼汉阳、汉口。但长途行军,又没有水师相助,咱们粮草怎么接济?兵员怎么输送?总不能全走陆路吧?” “就算到了汉阳、汉口,没有船只,怎么渡江到武昌?咱们太平军水师主力都在田家镇至武穴一带,中间隔着一条大铁索。难不成,我把铁索撤了? “就算我把铁索撤了,咱们拿什么对付湘军水师?我只有一艘铁牛舰,听说老弟军中有不少铁牛舰,老弟舍得把铁牛舰给我吗?” 秦日纲的一番话,把吴捷说得哑口无言。陈承镕赶紧过来解围。 话不投机,吴捷别过秦日纲,来到富池徐琛营中。 吴捷告诉徐琛,太平军败兆已现,主帅消极,军心浮动,不久将有大败。 因此,他要徐琛立即开始整编手下的太平军。目前,徐琛手下有两千左七军、四千太平军。这四千太平军战斗力不强,多为掳掠而来,徒成左七军累赘。 吴捷命令徐琛,按照收编俘虏、天地会武装的经验,在两天之内整编太平军。四千太平军,以留下一千人为宜,分散补入左七军,其他三千人全部遣散。 兵贵精而不贵多,这在半壁山之战中显露无遗。 目前,半壁山战场一片宁静,却是决战之前最后的宁静。 一旦决战爆发,湘军将摧枯拉朽般击败太平军。届时,徐琛必须趁机东撤,不得恋战,迅速把部队撤往瑞昌、九江,准备在左七军防区内迎战湘军。 吴捷则返回瑞昌县码头镇,准备带战时司令部回撤九江。 他已对田家镇战事不抱任何希望。太平军中唯一令他留恋的,是蕲州的陈玉成、半壁山上的林启荣。 陈玉成虽然年轻,但极富帅才,在战场上临机应变,不会在即将而来的决战中吃亏。 吴捷倒是担心林启荣。他为人忠勇,在历史上坚守九江,宁死不降。半壁山已成绝境,若林启荣死守半壁山,岂不白白折损了自己的性命? 临走前,吴捷修书一封,派人送给林启荣。信中,吴捷极力劝说林启荣,要他弃守半壁山,留得青山在,改日再与湘军大战。林启荣未置可否,只是托使者向吴捷致谢。 12月2日凌晨,正如历史上记载的那样,湘军大举进犯,三路并进,猛攻太平军。 江北这一路,由湖北绿营打头,刚进至蕲州栅栏山,就被太平军陈玉成、曾凤传部打得大败。 次日,陈玉成搭浮桥渡过蕲水,直扑魁玉大营,魁玉落荒而逃。陈玉成缴获大量清军米粮,烧毁清军数座营垒。 只可惜,这成了太平军在田家镇之战中最后的胜利。 12月2日凌晨,长江南岸的湘军塔齐布部猛攻半壁山太平军。塔齐布带着伤亲自督战,但林启荣死战不退。塔齐布未能得手。 罗泽南则率领所部湘军在长江南岸列队,鼓噪支持长江中的湘军水师。 正是湘军水师取得重大突破,一举突破太平军田家镇天险。 第207章 右二军初战湘军水师 12月1日,湘军水师进泊见峰嘴,距田家镇仅有九里水路。水师大将彭玉麟、杨载福冒险潜入半壁山陆师大营,与陆军大将罗泽南、塔齐布商量战事。 四人一致认为,湘军陆军在半壁山下师老无功,粮草供应困难,难以再有作为。时间一久,恐怕军心涣散,必须趁早和太平军决战。 太平军田家镇、半壁山要塞易守难攻,但江防虚有其表。湘军应当出其不意,舍弃半壁山、田家镇,以水师突破长江江防,熔断拦江铁索。铁索一断,则半壁山、田家镇要塞皆不攻自破矣。 征得罗泽南、塔齐布同意后,彭玉麟、杨载福立即坐船到蕲州江面面见曾国藩,劝说曾国藩发动决战。 曾国藩一向老成持重,主张稳扎稳打。他认为,湘军至今未能打下半壁山、富池、田家镇等要塞,蕲州、广济、兴国等城市也在太平军手中。 为稳健计,湘军陆师应回马杀向兴国、富池,清剿残余太平军,然后再图突破江防。 前线大将意见一致,全都主张决战。湘军粮草供应困难,形势逐渐严峻。曾国藩不好坚持己见,勉强同意了彭玉麟等人的意见。 湘军水师早已做好了突袭准备。 12月2日凌晨,在南、北两路清军掩护下,湘军水师开始起锚东下,奇袭田家镇。 湘军水师一共分为四队。 第一队由刘国斌、孙昌凯率领。孙昌凯铁匠出身,精于冶炼,率队专门负责熔断铁链。 第二队由彭玉麟亲自率领,负责掩护第一队,压制太平军水师战船。 第三队由杨载福亲自率领,只等熔断铁索,就急奔下游,抄袭太平军后路。 第四队留守见峰嘴,防止太平军水师偷袭老巢。 太平军在田家镇上游北岸布置了绵密的岸炮,尤其是牛肝矶至吴王庙一段,长仅六里,有火炮近千门。 自田家镇之战打响后,湘军水师从来不曾深入到牛肝矶以下,更不敢到达田家镇江面。 此处水流特别湍急,船只经过田家镇,一般要紧贴着北岸走。太平军已在北岸部署好火炮,湘军战船只要敢靠近北岸,太平军必会让它有来无回。 湘军水师要避北岸炮火,只能靠长江南岸走。此地江水特别急,前有铁索拦阻江面,铁索下又有三座大木簰,每座木簰上都有数百太平军,数十门火炮。半壁山上还有太平军林启荣部的炮台。 一旦湘军战船驶抵半壁山江面,将有进无退。水流、铁索、木簰、半壁山炮台,每一样都是湘军难以克服的障碍。 况且,田家镇要塞、半壁山要塞至今还在太平军手中。在太平军看来,这田家镇江防就如天堑一般,湘军水师绝对无法突破。 历史上,湘军在田家镇之战中迅速攻克了半壁山。但此时,半壁山要塞仍在太平军大将林启荣手里。从这点来看,吴捷还是改变了历史的。 太平军主帅秦日纲认为,湘军欲破田家镇江防,必先破半壁山。 湘军水师置半壁山林启荣于不顾,大举进犯田家镇江面,完全出乎太平军的意料。 眼见湘军水师战船逼近,铁索处的太平军水师错愕不已。他们自恃有大木簰,把战船都聚集在木簰附近。等到湘军水师靠近,太平军战船来不及转移列阵,被湘军水师连续击毁多艘。 此时,湘军水师第一队、第二队直抵铁索处。第二队由彭玉麟亲自率领,打击太平军战船,掩护第一队熔断铁链。 第一队湘军水师不发炮,不还击,专心破除铁链。他们使用大火炉,烈火烹油,炙烤铁索、铁锚。 待铁索、铁锚烧得通红,刘国斌使用特制大锥,锥断铁锚。铁锚一断,铁索下的小船顺流东下。孙昌凯待铁索下的小船漂走,“鼓鞴冶锁,锁断缆开”。 大铁索就此熔断!长江江面出现一处缺口。 杨载福率领第三队湘军水师,从缺口处直往下游冲去。 太平军水师完全想不到湘军这么快就熔断了铁索,这么快突破了田家镇江防。杨载福的船队急往下游驶去,太平军水师分不清其是敌是友,未能组织反击。 杨载福指挥水战,善于长途迂回,直插敌后,截断敌军退路。这一次,他故伎重演,并不着急歼敌,驱船直行三十里,驶至田家镇下游重镇武穴。 田家镇至武穴一带,聚集了太平军水师四千五百艘战船、辎重船,是太平军水师老底。 时东风起,杨载福乘风逆流而上,一路见船就烧。彭玉麟亦自田家镇顺流而下,从上游焚烧太平军战船。 至上午九时,彭玉麟、杨载福会师,太平军自田家镇以东、武穴以西,战船尽被焚毁。 从此之后,太平军水师一蹶不振,再也无力与湘军水师争高低。 秦日纲原本在田家镇附近还有一艘铁牛舰。湘军水师突破田家镇江防时,铁牛舰毫无防备,蒸汽锅炉都没生火。 太平军水师大溃,水兵多为掳掠而来的船户。湘军从天而降,水兵们纷纷逃离上岸。 铁牛舰上的水手都是高价雇来的亡命之徒,他们一见太平军败退,也纷纷逃上岸去。 这艘铁牛舰水手不够,竟然无法开动。只剩少数忠勇的炮手留在船上,凭炮轰击湘军战船。铁牛舰终究敌不过湘军人多势众,被湘军战船轰沉。 吴捷的战时司令部本来驻扎在武穴对岸的码头镇,此时已经大部撤离,只留下一艘铁牛舰,在此观察敌情。 杨载福目标在太平军水师,不敢贸然进攻这艘铁牛舰。这艘铁牛舰趁机下行,传报敌情。 此时,吴捷的战时司令部正驻瑞昌县城子镇,位于武穴下游十里处。听闻湘军水师来犯,吴捷当即立断,决定率右二军前出迎敌,和彭玉麟、杨载福交手。 湘军水师轻破田家镇江防,志得意满。若再放任他们,湘军就要打到九江门口了。 在田家镇下游十里处,右二军追上了湘军水师。 此时的长江北侧江面上,遍布太平军沉船。湘军水师将太平军战船尽数焚毁,此刻已经胜利会师,正顺风逆流往田家镇方向退军。 湘军水师战船在太平军战船面前,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因此,杨载福敢于深入敌后,长途迂回敌军,屡屡得手。 但在右二军的铁牛舰、千吨蒸汽战船面前,湘军水师战船可就毫无优势了。 尤其是,湘军水师战船连战多时,官兵疲惫、弹药将尽。他们与右二军对阵,虽顺水却逆风,不利战斗。 彭玉麟、杨载福顿感不妙,把湘军水师分成南北两队,分别向两岸靠去,企图凭借船多炮多的优势反击右二军。 却见右二军01号铁牛舰率先开炮。这艘铁牛舰装备有一门75mm的1854式重炮,整个右二军仅此一门,后装,线膛。炮弹采用无烟火药,出膛初速可达两百米每秒,射程可达八里。 第一发炮弹,未中,击起数十米高的浪花。湘军水师官兵都看傻了,他们从未见过威力如此之大的炮弹! 从来都是他们碾压太平军,哪轮得到太平军欺负他们? 右二军01铁牛舰调整射击诸元,在二十秒后再次发射炮弹。这发炮弹正中一艘“长龙”大船,在大船上炸出一个大窟窿。 湘军水师战船虽比民船精良,却仍是旧式木船,并无密封舱、防水舱等设计。江水灌入那艘不幸的“长龙”,使它逐渐没入水中。 在优势火力面前,一切士气都显得微不足道。湘军官兵始知遇到劲敌,脸上露出畏惧之色。 但彭玉麟很快便看出了端倪,知道敌军重炮不多。他向杨载福发出旗语,会同杨载福一起向下游冲锋,抵近右二军船队。 毕竟,右二军战船不多,仅有十来艘,湘军水师战船则有近两百艘。 湘军战船亦装备有洋铁炮,只是船只太轻,装炮不多,也没有蒸汽动力。 假若他们乘顺水冲入右二军,则能发挥船多、炮多的优势,就像一群狼对付一只虎一样,兴许能够打成平手。 杨载福会意,和彭玉麟带头冲锋,逼近右二军战船。 吴捷在右二军后队远远地观察,迅速作出反应,要右二军变换成v字形队形,充分发扬火力优势。 两军大战半日。 右二军船坚炮利,可惜船只太少。湘军船多势众,可惜火炮不够精良。 右二军击沉十来艘湘军战船,自己也重伤一艘、轻伤三艘。 吴捷见状,下令撤军。湘军水师也不敢恋战,亦引军回撤。 双方打成平手。 第208章 湘军进逼九江 湘军水师一举突破田家镇江防,将太平军水师战船焚烧殆尽。武穴以西,再无太平军一船一帆。 早期太平军夺得天京,全靠水师战船,才能出湖南,直奔天京。太平军西征,也都依赖水师战船运输给养、兵员。 田家镇一败,太平军水师元气大伤,自此再也无力对抗湘军水师。 后世的史学界便有断言,田家镇之败,是太平军走向没落的标志。 太平军缺少水师,就不能在水网密布的长江流域占据主动。历史上,湘军围困九江、安庆、天京等沿江重镇,兵力并不多,却能严密封锁以上重镇,皆因水师得力,可以切断水路交通,从而事半功倍。 湘军水师一把火烧毁四千五百只太平军战船,也把战船上的粮草、弹药付之一炬。 太平军断了粮草、弹药,田家镇江面上的铁索、木簰也被湘军摧毁。 秦日纲自知田家镇无法守卫,于12月3日凌晨自毁营垒,东撤至大河埔、十里埔、黄梅一带。 秦日纲自田家镇撤军,各路太平军纷纷后撤。 陈玉成本已在蕲州大败湖北绿营,因田家镇是蕲州后背,后背有失,他也只得放弃蕲州,退守广济。 左七军亦开始撤军。一师师长徐琛率三千人撤往瑞昌、九江,二师师长倪云鹏率两千人撤往兴国。 太平军检点林启荣本在半壁山。秦日纲在田家镇时,还能依靠渡船不时支援林启荣。秦日纲、徐琛撤走后,林启荣四面受敌,只得拼命突围。 林启荣这一仗打得非常惨烈。三千太平军左突右冲,接连冲破罗泽南、塔齐布两部太平军的阻击,最终只剩五百多人。他无路可去,只得逃往兴国,与驻守兴国州城的胡万智合军一处。 秦日纲在田家镇大败,太平天国举国震动。西征军统帅、翼王石达开正在皖北督师,惊闻太平军失守田家镇,不得不星夜兼程,赶往江西前线。 太平军在田家镇投入十万兵力,却损失惨重:国宗韦以德、石镇仑战死,水师全军覆没,士卒伤亡、逃散过半。 湘军虽然取得大胜,损失也很大。曾国藩在奏折中说:“行军以来,从未有歼敌如此之多,而丧师亦无如此之惨者,言毕放声大哭。” 一将功成万古枯。湘军轻取田家镇,曾国藩大受鼓舞,不待部队休整完毕,便要继续东进。 当时,湘军在湖南新练一万多人,已经加入湘军大部队。在写给咸丰帝的奏折上,曾国藩很有信心,声称要“肃清江面,直捣金陵”,骄纵之态溢于言表。 12月9日,位于半壁山处的湘军陆师开始北渡长江,准备沿长江北岸东进。 从田家镇至九江,江北多平原,江南多山地。加之太平军还有数万人马位于江北,湘军陆师只能选择从江北行军。 田家镇之战后,罗泽南曾分兵反攻兴国。 一见湘军来攻,左七军倪云鹏部、太平军林启荣部立即撤出兴国。湘军正要追击左七军,左七军却熟悉敌形,或化整为零,散入山村,或和湘军兜兜转转,不时袭击小股湘军。 湘军找不到左七军主力,只得把气撒在老百姓身上,不时放火烧村,徒劳增加老百姓的仇恨。 罗泽南急于渡江,把兴国移交给湖北绿营,自己会同塔齐布渡江至江北田家镇,目标遥指九江。 倪云鹏只等湘军渡江,立即重夺兴国。如此反复争夺,倪云鹏得以在兴国附近牵制部分绿营。 12月14日,湘军陆师进驻菩堤坝。菩堤坝位于田家镇上游,距蕲州三十里。 太平军陈玉成、曾凤传部还在蕲州、广济一线,威胁湘军后路。原计划进攻陈玉成部的清军杨霈、魁玉部一直顿足不前,罗泽南、塔齐布不得不亲自上阵,回攻陈玉成。 15日,陈玉成主动到湘军阵前挑战,在莲花桥扎营,距湘军营垒仅五里。太平军佯装战败,伏击湘军周凤山部,胜之。尔后,塔齐布率部来援,陈玉成战败,退守广济。 17日,秦日纲传令陈玉成撤军,陈玉成撤至黄梅。 黄梅是九江门户,历来大军攻九江,必先取黄梅。陈玉成东撤黄梅,自蕲州至黄梅一百五十里,太平军再无一兵一卒,湘军得以长驱直入。 太平军消极防御的老毛病又犯了。 可秦日纲没办法,因为石达开来到了湖口前线,要求秦日纲收缩兵力,退守黄梅。两人矛盾很深,秦日纲刚刚战败,害怕石达开给他穿小鞋,只得照办。 12月20日,湘军罗泽南部、塔齐布部紧密配合,攻克黄梅城外诸座险隘,逼近黄梅县近。 湘军派奸细扮作太平军逃兵,混入黄梅城内。 23日,湘军大举进犯黄梅,奸细乘机在城内放火响应。 太平军大败,秦日纲、陈玉成退出黄梅,一部撤向安徽宿松、太湖,主力撤至孔垅驿、小池口。 湘军亦损失惨重。塔齐布先是在半壁山被左七军击中手臂,此役带伤指挥,又被炮火灼伤头部。 太平军秦日纲部大败,屡向石达开求救。石达开落井下石,拒不相救。 倒是冬官正丞相罗大纲统兵一万,与赖桂英一起进援孔垅驿。 赖桂英是赖汉英的族弟,也是洪秀全的小舅子。此人十分伶俐,性格圆滑,取得杨秀清信任,被杨秀清任命为彭泽守将。 前不久,佐天侯陈承镕路过彭泽。赖桂英放下身段,向陈承镕大献殷勤,其为人可见一斑。 孔垅驿通往小池口要塞。小池口与九江隔江而望,是九江最后一道门户,故罗大纲亲自带兵支援。 12月26日,湘军罗泽南统兵四千进攻孔垅驿,不克。 31日,湘军塔齐布率部来到孔垅驿。湘军八千余人围攻孔垅驿,罗大纲抵挡不住,退守小池口。 当初,左七军三师据守黄梅,在小池口驻有一座小城,时人称为新城。新城方圆四里,紧临长江,与九江望隔江而望,是守卫九江的桥头堡。 罗大纲退守小池口,把兵力收缩进新城。吴捷亦令右二军派战船到小池口助战,罗大纲总算稳住了阵脚。 湘军那边,从湖南新练一万多水陆军,于12月底加入主力,合计水陆军两万余人。只是湘军水师深知右二军的厉害,不敢进逼小池口。 水师统领杨载福身体多病,此刻正在武穴养病。得知小池口久攻不下,杨载福抱病来到前线,与彭玉麟、罗泽南、塔齐布商量战事,准备先夺小池口,再攻九江城。 一场大战又将爆发! 在田家镇之战中,吴捷为保存实力,只带过去了四千人,并未与湘军拼命决战。 如今,湘军已经打到了九江,打到了复兴会的家门口。 九江是复兴会的核心根据地。此次九江之战,将是复兴会的生死之战,也是吴捷的生死之战。 必须拼死挡住湘军,保卫九江根据地。 为了此次大战,吴捷已经准备多时。复兴会各级也都盼着与湘军痛痛快快地打一仗,彻底打掉湘军的嚣张气焰。 复兴会将成为此次大战的主角,吴捷也将从此登上历史的舞台,深刻改变历史的走向。 第209章 积极备战 一个月前,吴捷指挥右二军在田家镇附近江面与湘军水师大战。右二军在水战中占据上风,但无益于整体战局。 太平军在田家镇败局已定。田家镇之后,湘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九江。届时,复兴会将不得不全力与湘军决战。 吴捷运筹帷幄,指挥若定。 首先,集中兵力,准备迎战。 水战之后,吴捷立即带战时司令部返回九江,再次调兵遣将,全力备战。 为准备九江之战,湘军倾巢出动,又从湖南调来万余新军,水陆军达到两万余人。 吴捷也竭力抽调兵力,争取在九江之战中抢占主动。 左七军各师可保留一团兵力,用于防守各自辖区。其余兵力全都集中到九江附近,由复兴会集中统一指挥。 除此之外,复兴会还需分兵固守中兴公司、姑塘水师基地两大要点。 城外各学堂、工厂、农业讲习所等,全部进入战时体制,或迁入九江城、中兴公司、姑塘水师基地,或迁至远离战火的饶州府。 右二军相对集中,主要部署在姑塘水师基地、九江江面。 左七军在江北留有一团兵马,约两千人,主要负责在湘军背后打游击。 兴国一带,二师三团团长王铮率领两千人马,会同太平军胡万智部,坚持在敌后打游击,吴捷授予其独立师的番号。 二师师长倪云鹏负责保卫中兴公司,手下有三千人。 三师师长雷振邦负责守卫九江府城,手下有三千人。 姑塘水师基地由右二军复兴委员张允华负责守卫,抽调右二军两千人、各式战船数十艘。 吴捷亲自坐镇九江,手下还有水陆军一万六千人,作为机动兵力对抗湘军。 其中,陆军一万两千人,由左七军军长冯桂芳统领,一师师长徐琛作前敌统帅;水军四千人,由右二军军长史潘西统领,参谋长崔克作前敌统帅。 吴捷特别强调,攻守态势并非一成不变。譬如倪云鹏以两千人守卫中兴公司,假若湘军不来围攻中兴公司,倪云鹏即可转守为攻,分出兵力加强其他地方。 除复兴会的兵力外,太平军石达开坐镇湖口,是此次九江之战的总统帅,属下有两万精兵。 秦日纲、陈玉成两位太平军大将,退守安徽宿松、太湖,拥有两万残兵,从江北威胁湘军后路。 罗大纲坚守小池口,在小池口、梅家洲有一万兵马。 就人数而言,太平军是胜过湘军的。 第二,建立水师优势。 湘军之所以能够迅速突破田家镇天险,主要靠水师。 陆师罗泽南、塔齐布在半壁山、富池连战多日,死伤惨重,却进展不大。 彭玉麟、杨载福两位水师大将出其不意地熔断铁索,深入敌后,烧毁太平军战船、辎重,一举打破战场僵局。 此时的湘军水师,共有大小战船两百四十余艘,各类辎重船两百二十余艘,水兵五千余人。 与田家镇一样,九江紧临长江,又背靠鄱阳湖。若想守住九江,必须水陆联防。若想夺取战场主动权,必须建立水师优势。 复兴会右二军中有铁牛舰十二艘,另有其他老式蒸汽战舰四艘、西式帆船四艘。这二十艘战船,是复兴会水师主力战船,全部归属右二军一师。 一年来,姑塘造船厂开足马力,生产出十四艘铁牛舰,其中两艘卖给了太平军大将林启荣。造船厂的蒸汽机库存即将告罄,造船厂不得不自行研制蒸汽机,造船速度进一步放慢。 1854年6月29日,满清官员、上海道台吴健彰与英、美、法三国领事达成协议,由英国人威妥玛、美国人贾流意、法国人史亚实为司税,组成关税管理委员会。 从此,上海海关行政管理权落入外国侵略者手中。外国侵略者也开始转而立场,从“严守中立”变为“勾结满清”,开始帮助满清镇压国内反叛力量。 在上海,洋人直接下场,帮助清军镇压小刀会起义军。各国公使严禁本国商人售卖武器给太平军。同时,清军从广东调来红单船,严密封锁长江下游航道。 复兴会从上海采购蒸汽机、武器等,变得越来越困难。 湘军兵临九江城下,右二军只有二十艘主力战舰对阵湘军水师。 为对付湘军水师,太平军翼王石达开已在安庆设置造船厂,日夜不息仿制湘军战船。 姑塘造船厂制造蒸汽战船有困难,但制造普通战船还是很在行的。吴捷亦下令姑塘造船厂赶制战船,尤其注重仿制湘军“三版”小船。 三版船小轻便,可在江上行走如飞,冲锋时速度并不比蒸汽战船慢。反正右二军二师、三师水手多的是,可以让他们充当三版水手。 幸亏复兴会占据有南康府、九江府、饶州府等地。此三府位于赣北,赣北多山区,山区多产巨木,可作造船木材。赣北靠近长江,境内多大江大河,可以方便地运输木材。 得益于赣北的木材,吴捷得以在姑塘、石达开得以在安庆大造木船。 顺便提一嘴。历史上,太平军自江西兵败后,失去木材来源,无法造船,也就无法重建水师,最终败于湘军之手。 再次,完善指挥通信。 为方便战时指挥,促进信息流通,复兴会花了三个月功夫,终于赶到11月底,建成一个小型的电报通信网。 复兴会以九江为中心,向中兴公司、姑塘水师基地、南康府城架设电缆,组成一个小型有线电报网,从此可以方便地在三地传递信息。 有线电报已于1835年,由米国人摩尔斯发明。1844年,有线电报正式商用,在各国飞速发展。 华夏保守势力顽固,一直以破坏风水等理由拒绝引进有线电报。 1871年,霓虹国进犯我国台湾。时任钦差大臣沈葆桢向清政府申请架设福州到台湾的电报线。后来台海局势缓和,该线路刚开始建便被搁置。 1877年,丁日昌因列强觊觎台湾,申请在台湾建立电报网。因经费不足,丁日昌只修了台湾府至旗后港的一段,全长47.5公里,却是华夏第一条自己建造、自己掌握的电报线。 旗后港即高雄港,日人占据台湾后,将旗后港改为高雄港,其名称沿用至今。 有线电报原理很简单:使用铜线作导线,以通电、断电作信号,与现代计算机二进制信号类似。再以信号编码汉字,使用电报机接收、发送信号,编绎信息。 吴捷在九江建立有线电报网,顺便也将华夏有线电报史提前了22年。 最后,全域转入战时体制。 复兴于1853年10月到达九江。从那里起,吴捷便大力经营九江,以现代政府组织模式建立军政府-民兵营-民兵连三级政制。 当时华夏有四亿五千万人口,但论gdp,华夏并不比欧美列强弱,甚至能进入世界前列。 腐败无能的满清政府,就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纸老虎,既不能从经济中汲取税收,也不能有效地组织民众,最终在列强的打击下一败再败。 譬如,道光以前,京师每年需要东南各省通过京杭大运河输送粮米六百万石。东南各省实际征收一千四百万石粮。多余的八百万石,除了供养大河运沿线漕丁,都进入了各级官员的腰包。 再譬如,满清实行食盐专卖,但没有能力亲自组织买卖食盐,便将食盐专卖委托给盐商。盐商垄断利润,抬高盐价,逼得百姓不得不冒险走私私盐。 捻军头领张乐行,便出身于私盐贩子。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当时,华夏已经鼓吹洋务三十余年,颇受列强认可。霓虹国于1871年开始明治维新,血腥镇压国内武士起义,终于建成现代政府。 战争中,满清每每被动,民间虽有余财,但政府组织落后,不能充分挖掘国内战争潜力。霓虹国经济总量远低于满清,却能高效收税,又发行战争债券募集资金,日人百姓踊跃认购。 最终,霓虹以蕞尔小邦,战胜了庞然大物般的满清,从此夺取东亚话语权,得到西方认可。 与此类似,复兴会虽然仅占有江西九江府、南康府、饶州府三府十余县,人口、经济、物产有限,但只要政府组织得力,便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除了建立军政府,提高组织效率外,吴捷还着力通过各种措施,统战各种力量。 农民自然不必说,复兴会平分土地给农民,他们举双手拥护复兴会。中兴公司亦雇佣了大量农民,改善了农民生活。 四大学堂共有在籍师生两千余人。学生毕业后,复兴会为其提供工作,在左七军、右二军、军政府、中兴公司中任职。 就连大部分原九江地主,也都支持复兴会打击湘军。复兴会没收地主土地,以工厂股份作为补偿,每年定期给地主分红。一些开明地主甚至进入了各类工厂董事会,跻身工厂管理层。 复兴会得到各阶层的支持,军政府采用现代组织架构,可以从各个领域动员、汲取力量。 湘军大军压境,复兴会也做好了开战准备。 第210章 拉开序幕 九江地势紧要,是赣、皖、鄂三省水陆交通枢纽。太平军据有九江,下可以屏护安庆、天京,上可以窥伺武昌,北入安徽,南进江西。 对于吴捷来说,据有九江,就能高屋建瓴,控扼长江中游。日后天京有事,复兴会就可以顺流而下,直逼天京。 此类事情在历史上曾一再上演。例如,东晋权臣桓温、王敦,南明左良玉都曾拥军荆州,控制长江下游,随时可以威逼下游的京城。 清军、太平军双方都很重视九江会战。 满清兵部侍郎王茂荫曾说:“南方之势,全在长江,长江之要,全在九江。” 除了两万湘军,曾国藩亦奏调胡林翼、王国才率领湖北绿营,会攻九江。胡林翼是曾国藩的好朋友,已经积功至湖北按察使。 胡林翼、王国才加入九江战场,曾国藩手下水陆军达到三万余人。 太平军这边,则以石达开为统帅。 石达开与曾国藩一样,富有战略眼光,擅长民政事务,但打仗并不在行。若论亲临前线,作战勇猛,石达开不仅不如韦昌辉,恐怕就连秦日纲都不如。所以秦日纲一直不服石达开。 后世刻意拔高石达开,冠之以“石敢当”的名号,颇为混淆视听。 天京事变后,石达开出走,将太平军精锐统统带走,裹挟数十万兵马,辗转大半个南方。 然而,石达开连战皆败,连一块根据地都拿不到,最终在四川大渡河兵败被俘? 若他真的是“石敢当”,何以败得如此惨? 在湖南宝庆,石达开以十万兵马围攻宝庆弹丸之地,竟然攻克不下。在四川,石达开的对手是骆秉章、刘蓉,属于湘军中的二流人物,却把石达开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石敢当”的称号,最早出自1923年出版的《太平天国野史》,作者为凌善清。 所谓野史,自然不可信。 根据太平天国研究权威罗尔纲先生的考证,太平军中有两个“敢当”,分别是林凤祥、李开芳。此二人是东殿大将,早期一直作为开路先锋,后来担任北伐军统帅。 湘军打败太平军后,将太平天国的文献资料付之一炬。清军也刻意消除太平天国的印迹,在原太平军占领区内搜检太平天国官方资料,大力销毁。 所以,太平天国留下的官方资料很少。倒是谢介鹤《金陵癸甲纪事略》里提及石达开,评价道:“翼贼……胆最怯。” 王韬在《瓮牖余谈》里描述得更具体:“翼贼胆最怯,在贼巢踞守为多,每遇冲锋陷阵事,率以诿他贼。” 石达开真正的才能在政治不在军事。与其他诸王不同,石达开自幼饱读诗书,交游极广。 进入天京后,他刻意韬光养晦,杨秀清根本抓不到他的把柄。坐镇安庆时,他在安徽推行乡官制度,施行“照旧缴粮纳税”政策,在地方上初步建立起太平天国政权。 石达开亲自坐镇湖口,统一指挥九江、湖口之战。论亲临战阵,他比不过秦日纲。但论运筹帷幄,统筹全局,石达开比秦日纲可强太多了。 石达开在军事上不行,帮不了吴捷多大忙。倒是罗大纲,战功卓著,智勇双全,是吴捷的得力帮手。 罗大纲非常骁勇,自太平军金田起义时,就一直和林启荣、李开芳一起,担任太平军开路先锋。他本就是天地会水寇出身,精通水战。 李秀成认为,罗大纲能力在西王萧朝贵之上,与南王冯云山不相上下,可谓中肯。 历史上,石达开指挥太平军在湖口大胜湘军,差点俘虏曾国藩。其中最关键的梅家洲之役,便是由罗大纲指挥的。是役,罗大纲将湘军水师分隔成两半,以弱胜强,精准打中湘军水师的七寸。 罗大纲是吴捷的岳父,也是复兴会的元老。有罗大纲在前线帮忙,吴捷对付湘军更有胜算。 九江之战,以九江、湖口两地最为紧要。其中,吴捷守九江,石达开守湖口。 湖口位于九江下游五十里处,地处鄱阳湖与长江交汇处,故名湖口。湖口镇将原为杨秀清的小舅子、吴捷的旧部周庭森。石达开来到湖口后,以湖口紧要,亲自镇守湖口,令周庭森辅之。 九江的桥头堡是小池口,湖口的桥头堡是梅家洲。 梅家洲与湖口仅隔着一条狭窄的水道,该水道连通长江与鄱阳湖。因此,梅家洲也是一处非常紧要的要塞。 罗大纲本来负责守卫梅家洲。但前番秦日纲在湖北黄梅战败,罗大纲统军北渡,增援秦日纲,而后败退至小池口。 在吴捷的支援下,罗大纲稳住阵脚,在小池口驻扎下来。 对于打赢九江之战,吴捷还是很有信心的。 首先,左七军、右二军兵强马壮,武器精良,官兵同仇敌忾,具有主场作战的优势。九江是左七军、右二军的根据地,也是复兴会的总部驻地。将士们也大多是江西人,愿意为保卫家乡流血牺牲。 其次,在历史上,湘军不仅未能攻下九江,反而在湖口大败,曾国藩差点被太平军俘虏,急得跳水自杀。 当时的九江守将为林启荣,手下也仅有万余太平军。与林启荣相比,吴捷可要高明不少。与林启荣的太平军相比,左七军、右二军又要精良不少。 林启荣能守住九江,吴捷还守不住? 不过,林启荣守九江时,湘军陆师一直打到了九江城下,重兵围攻九江。即便湘军水师在湖口大败,即便曾国藩败走南昌,湘军塔齐布部依然盘踞在九江城外,死战不退。 直至塔齐布病死,湘军才撤围九江。 吴捷不难守住九江,难得是如何大量歼灭湘军。如果有可能,最好在湖口之战中逼死曾国藩。 曾国藩是湘军创始人,一旦他死了,湘军将陷入混乱。陆师两位统帅,罗泽南与塔齐布,彼此互不服气。水师两位统帅,彭玉麟与杨载福,彼此亦互不服气。 曾国藩活着,还能压制手下的骄兵悍将。他死了,吴捷就有把握分化瓦解湘军,将其各个击破。 九江之战,首先是从小池口拉开序幕的。 九江属于江西省,位于长江南岸,但在江北的湖北有一块飞地,即为小池口。小池口是九江的桥头堡,为便于防卫九江,历朝均把小池口划归九江管理,现代亦是如此。 1854年12月31日,罗大纲在江北不敌湘军,退守小池口。 小池口紧临长江,与九江隔江而望,江中有一沙洲,右二军在洲上筑有炮台,又有战船来回支援。右二军以小池口、沙洲、炮台、战船为凭恃,封锁长江江面,湘军只能望江兴叹。 小池口筑有一座石城,名曰新城,城垒坚固。罗大纲的数千太平军坚守新城不出,塔齐布、罗泽南两部湘军围攻无果。 湘军要想夺下小池口,必须借助水师力量,水陆夹击。 湘军水师已和右二军交过手,深知铁牛舰的厉害。他们本打算先偷袭九江岸边的煤港,切断右二军燃煤供应,进而使铁牛舰失去动力,再进攻小池口。 但右二军防范甚严,湘军水师攻不下煤港。 湘军水师统帅杨载福本在武穴养病,得闻后亲自来到前线,向曾国藩面陈方略。 第211章 水上游击 12月中旬,湘军陆军沿长江北岸向湖北黄梅进军,水师进泊武穴。 湘军水师前队由悍将李孟群统领。李孟群见湘军在江北进展迅速,也不甘示弱,率领水师前队前出,侦察九江、湖口一带敌情。 李孟群和右二军交过手,深知铁牛舰的厉害,每次前出都十分谨慎,聚集数十艘湘军战船同进同退。 历史上,湘军水师可要骄横多了。1854年12月中下旬,当湘军陆军还在进攻黄梅时,水师便抢先进攻九江。不胜后,水师才停了下来,在九江江面等候陆师。 自12月中旬起,吴捷开始不断派出铁牛舰,前往九江上游骚扰湘军水师,实施水上游击战。 01号、02号铁牛舰各自装备一门1854式重炮。这种火炮射程远、威力大,可以在湘军战船火炮射程之外抢先发炮。 右二军将铁牛舰分成两组,每组三到五艘,分别由01舰、02舰率领,轮流袭扰湘军水师。 12月16日,铁牛舰第一次偷袭湘军水师,由右二军一师一团复兴委员曲长丰亲自率领。曲长丰原是太平军水营军官,后追随吴捷来到九江。 右二军一师主水战,由于战船紧缺,一师缺编很严重,只编了一团、二团。一团主要装备12艘铁牛舰,是水战主力。二团主要装备老式蒸汽战船、西式风帆动力船。 曲长丰坐镇01号铁牛舰,率领05、06、07三艘铁牛舰前往偷袭湘军水师。 01舰舰长名叫朱俞鸣,是复兴会水师学堂第一期速成班的高才生。当时右二军刚刚筹建,急于用人,在水师学堂各系办了一期速成班,学期六至十个月不等。 朱俞鸣只有二十一岁,江苏镇江人,读过书,在左七军驻防镇江时加入水营。他天资聪颖,是水战指挥系第一期速成班第一名,毕业后被任命为01舰舰长。 天刚微微亮,舰队在九江煤港加足燃煤,溯流而上,前往瑞昌城子镇江面偷袭湘军水师。 为供应燃煤,右二军在瑞昌、九江、姑塘、饶州四地建有四座煤港,为战船供应燃煤。 据敌工处的情报,湘军水师前队正盘踞在城子镇附近,似乎在准备袭击右二军瑞昌煤港。 朱俞鸣于两个月前担任01舰舰长,已和湘军水师交过手,在田家镇与湘军主力大战。 这一次袭扰湘军水师前队,朱俞鸣依然很兴奋,恨不得立马冲到城子镇,将李孟群的水师一网打尽。他忍不住问道: “曲委员,咱们难得来一趟城子镇,何不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多打沉打深几艘湘军战船?” 周俞鸣求战心切,曲长丰感同身受。他也想毕其功于一役,集中全军战船和湘军水师决战,痛痛快快地打上一仗。 但吴捷有命令,只许他们打游击,乘敌不备,偷袭敌船。他特意强调,要在敌人反应过来、大举反攻之前,迅速撤离战场,回到九江江面。 右二军军长史潘西是米国海军学院高才生,起先并不理解这种游击战术。吴捷耐心向他解释,费了很多口舌,总算说服了他。 史潘西本来主张集中兵力,抢先与湘军水师决战。 但吴捷认为,应把湘军水师引入九江、湖口一带决战。在此之前,铁牛舰应当采用游击战术,不断疲扰敌军,引诱湘军水师决战。 因为湘军战船多,水战经验丰富,若采用狼群战术围攻右二军,右二军并无胜算。这在田家镇之战中显露无遗。 论拼消耗,右二军是敌不过湘军的。为慎重起见,右二军应先行采取游击战术。 曲长丰想了想,说道:“上头让咱们打游击,咱们就打游击,多说无用。今天你01舰打头,打沉打伤五艘敌舰,明天02舰打头,再打沉打伤五艘敌舰。一个月下来,就是一百五十艘。积小胜为大胜,咱们还怕打不赢湘军水师?” 朱俞鸣脸上露出了笑容,又问起曲长丰:“听说,中兴公司在月底又能生产两门1854式重炮,会不会继续装在铁牛舰上?” 1854式重炮有效射程可达八里。铁牛舰敢深入敌后打游击,一靠蒸汽机,二靠1854式火炮。 目前,湘军水师最大的火炮射程只有三四里,缺少能够压制1854式重炮的武器。 曲长丰笑道:“这个你放心。会长说过了,下两门重炮还装在铁牛舰上,军长准备把它们装在03、04舰上。届时,所有铁牛舰都至少要安装一门重炮。” 正在谈笑间,四艘铁牛舰组成的小型舰队驶过瑞昌江面,逼近城子镇。 曲长丰通过旗语发出命令,令各舰官兵进入战位,准备战斗。 上午九时,01舰瞭望手抢先发现湘军水师战船。 复兴会为连以上干部配发怀表,开始使用二十四小时制计时。 朱俞鸣使用望远镜仔细观察敌船,不断估算距离。 距离湘军水师只剩五里了。这时候,湘军水师通过黑烟发现了铁牛舰,立即发出警报。 湘军水师毫无戒备,船只多聚拢在一起,慌忙之间难以分散。水兵们更是手忙脚乱,各自往战位跑去。 湘军水师乱成了一锅粥。 朱俞鸣已经提前设定好火炮射击诸元,当即下令开炮。只听“咚”的一声,片刻之后,炮弹在湘军战船中间爆炸,正中一艘辎重船。 辎重船尾中断,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窟窿。炮弹引发了大火,把辎重船烧成一团火海。 曲长丰在望远镜里看得真切,忍不住为朱俞鸣叫好:不愧为水师水堂第一名毕业生,还真有两把刷子。 右二军四艘铁牛舰开足马力,向湘军战船冲去。01舰边行驶边发炮,接连击伤击沉多艘敌船。 离湘军战船只有四里了,湘军战船已经进入铁牛舰的射程。03、04、05三舰也纷纷开炮,加入水战。 这时,湘军水师也从最初的错愕中反应过来,开始组织反击。 湘军水师前队主帅李孟群并不在军中,他们的反击显得有些混乱。这拨湘军水师大概有四十多艘战船,战船三十多艘,辎重船约七八艘。 有的水兵害怕铁牛舰,不敢向前冲锋,只敢远远地向铁牛舰开炮。但由于湘军战船火炮射程有限,炮弹多打了铁牛舰前的水面上,丝毫伤不到铁牛舰。 反倒是铁牛舰,可以凭借射程优势从容发炮,不时击中湘军战船。 正在混乱时,湘军一员小将乘坐一艘三版快船,威风凛凛地昂立船头,亲自擂鼓催行,带头向铁牛舰冲去。 这小将正是日后大名鼎鼎的湘军名将鲍超。此时,他仅是一名水营哨长,相当于连长,管百十号人。 鲍超出身卑微,四川人,于1852年投军,初为向荣营里的伙夫,曾经穷得把妻子都卖掉了。 因作战勇猛,他被曾国藩识拔为水营哨长。后屡立奇功,受到江忠源、胡林翼、曾国藩等人的提携,成长为湘军名将。鲍超一生参加过500场以上战役,身被伤108处。 太平军英王陈玉成平生最佩服湘军中的“一鲍二李”,二李都被陈玉成擒杀,唯独拿不下鲍超,反而屡次被鲍超打败。 却说鲍超带头冲锋,湘军水师这才反应过来:李孟群、彭玉麟、杨载福等水师大将一再强调,对付铁牛舰,要使用狼群战术,像一群恶狗一样靠近、咬住铁牛舰,再群起而攻之。 在鲍超的带领下,湘军水师集合战船,顶着炮火,急向右二军驶去。 第212章 湘军遇阻 湘军水师反应过来,集合大军反攻。 曲长丰沉着冷静,指挥舰队将队形由一字形变为v字形。 两军发生交火。密集的炮弹不时打在铁牛舰周围。鲍超冲在最前,抢先向铁牛舰发炮。01舰亦瞄准鲍超的三版小船,誓要消灭鲍超。 这日微风。湘军顺水而下,蜂拥而至。湘军战船离铁牛舰仅二里。铁牛舰已进入湘军大多数火炮的射程之内。 湘军船多,火炮也多。炮弹雨点般地打向铁牛舰。01舰、03舰纷纷挂彩。 曲长丰见势不对,立即发出旗语,命令战船全速撤退。 01、05舰向左调头,03、04舰向右调头,在水面上划出一个大弧度弧形,向下游急速撤去。 铁牛舰都使用蒸汽机作动力,此刻顺水,速度很快。 此时微风,湘军战船要想追上铁牛舰,只能靠水手拼命划船。 湘军不依不饶,水手拼命划桨,试图追上铁牛舰。他们已经摸到了攻击铁牛舰的决窍:使用狼群战术,集中火力进攻铁牛舰的明轮。 当时,轮船用的螺旋桨已经发明,但传动效率不如明轮,材料也不够坚固,很容易损坏。中兴公司没有多余的精力研究螺旋桨,仍然使用明轮驱动蒸汽战舰。 铁牛舰一边使用尾炮还击追击之敌,一边加速撤退。这次偷袭,铁牛舰击沉敌船四艘,击伤七八艘,战果颇为显著。 但曲长丰贪功,在战场上多逗留了一刻钟,让湘军水师追得很紧。 不巧的是,01舰、03舰负责殿后,03舰一只明轮被打坏了,船速大减,行船容易走偏。 曲长丰十分懊悔,早知就早点撤退了。右二军一共才十二艘铁牛舰,万一03舰被湘军击沉,自己有何脸面面对全军官兵? 01舰拼命掩护03舰。舰长朱俞鸣冒险调转船头,使用船头那门1854式重炮还击湘军战船。湘军战船中,最凶猛的就是鲍超的头船,离铁牛舰最近的也是鲍超的头船。朱俞鸣命炮手瞄准它打。 第一发,不中。朱俞鸣心里惋惜不已。 鲍超乘坐的是三版,船小轻便,异常灵活。冲在前面的都是三版小船,跟在鲍超身后。 炮手报告,说主炮炮弹不够了,就剩三发弹了。 朱俞鸣暗自祈祷:一定要命中呀!再不中就得抱头鼠窜了。 第一发,还不中。不过,这发炮弹在鲍超座船附近爆炸,气浪掀翻了那艘三版船。湘军水师哨长鲍超也被气浪抛入江中,拼命向附近的战船泅水过去。 01舰再显神威,又是一炮,击中另外一艘三版小船,一举将其击沉。 湘军水师见状,纷纷向左右划去,以避开01舰的炮火。湘军士气一沮,水手们也没了力气,划不动船桨了。 湘军战船仅在冲锋时能与铁牛舰争快慢,水手体力有限,不能和铁牛舰长途竞驶。 朱俞鸣在望远镜里看得真切,鲍超爬到了另一艘三版小船上。可他只剩一发主炮炮弹了,只好下令调转船头,急向下游驶去。 要是朱俞鸣知道那个落水的下级军官,便是日后威震太平军的鲍超,他就是撞船也要把他撞死。 这一仗,右二军大胜,顺利撤回九江休整。03舰伤势较重,当天开往姑塘造船厂维修。其他战船在九江港休整、维修、保养。 过了两天,右二军再度出动铁牛舰,由02舰打头,率领另外三艘铁牛舰前去袭扰湘军水师。 湘军水师已经有了准备。但铁牛舰行走如飞,02舰上又有1854式重炮,每次偷袭都能击沉击伤三五艘敌舰,搞得湘军水师人心惶惶。 如此三番五次,湘军水师不胜其苦。对于右二军的水上游击战,湘军水师暂无对策,不得不将战船集中驻泊在武穴附近,不敢随湘军陆师东下九江。 武穴城东十五里,有一块大的江心洲,长江在此折向东南,流向九江。湘军水师驻泊于此,在江心洲上修筑炮台,总算挡住了右二军的偷袭。 湘军水师有两位统领,分别是彭玉麟和杨载福。杨载福体弱多病,自田家镇之战后,就一直留在武穴城内养病。前线湘军水师由彭玉麟主持。 彭玉麟认为,铁牛舰的优势主要在蒸汽动力,时刻都离不开燃煤。 虽然蒸汽机也能临时使用木材作燃料,但木材热值太低,蒸汽机转不快,马力不足,船开不快。 只要湘军水师打下煤港,就能切断铁牛舰的燃煤供应。就像部队没了粮草,铁牛舰将成为一件废物。 12月28日,彭玉麟集中指挥两百艘战船,前往攻打右二军设在瑞昌的煤港。湘军水师一共才两百四十艘战船,为了区区一座煤港,彭玉麟几乎倾巢出动。 彭玉麟以一百艘战船横亘江面,阻挡右二军铁牛舰解救瑞昌煤港。再以一百艘战船围攻煤港,必欲毁之而后快。 吴捷调防守中兴公司的倪云鹏增援煤港,调右二军铁牛舰反击湘军水师。 湘军水师船多势众,铁牛舰只能凭借船炮射程优势与之对敌。彭玉麟令李孟群指挥水师前出,冲击铁牛舰。 面对狼群般的湘军水师,铁牛舰只得撤退,依托小池口、九江、江中沙洲一线防守。 煤港那边,彭玉麟亲自坐镇,以一百艘战船围攻煤港。右二军守军以水雷、岸炮还击,击沉九艘湘军战船。 右二军的水雷是一种电解液锚雷。这种水雷须固定在水中,头顶有五个触角,可以从多个方向触碰敌船。 一旦敌船碰到锚雷的触角,触角将弯折,里面的电解液流出,产生化学反应,生成电流,触动引信,水雷内的火药将爆炸,炸沉敌船。 湘军水师起初不知道煤港附近有水雷,被右二军的水雷炸沉多艘湘军战船。他们不会排雷,只得在上游登陆,绕至煤港背后进攻。 右二军煤港守军为守备部队,只有两百多人,主要负责供应燃煤。他们自然抵挡不住湘军水师,很快便弃港而去。 湘军水师还没站稳脚跟,左七军倪云鹏部三千人奔来增援。他们装备有新式火枪,湘军水师哪是对手。 彭玉麟只得放火焚烧瑞昌煤港,把登陆兵撤回战船,把战船驶往长江北岸。 是夜,铁牛舰再次袭扰湘军水师,击沉一艘长龙、一艘辎重船。 彭玉麟白忙活一场,只得把战船撤回武穴城东的江心洲基地,阻止右二军偷袭,又回到了原点。 湘军水师受挫,陆师也一样。罗泽南、塔齐布两部近万人,却攻不下小池口,曾国藩亦很着急。 湘军虽然夺占了黄梅,但太平军秦日纲部、陈玉成部还有两万残兵撤往了安徽宿松、太湖,随时可以威胁黄梅。 左七军在湖北黄梅、兴国两地都留有游击兵力,不时骚扰湘军侧后。 曾国藩急于进攻九江、湖口,把黄梅留给湖北绿营防守,指挥湘军陆师主力进逼小池口。 自12月31日开始,湘军罗泽南部、塔齐布部连攻三日,竟连一个小小的小池口都打不下。 原因尽人皆知:右二军控制着长江江面,小池口的太平军能够通过长江获得源源不断的补给、支援。 一个月来,右二军与湘军水师交手十来次。一向目中无人的湘军水师,丝毫不能占到上风。 田家镇之战时,湘军水师与右二军首次交手,湘军水师小败。当时,铁牛舰的重炮、明轮、烟囱就给湘军水师极大震撼。 之后,右二军发动水上游击,不断疲扰湘军,湘军不胜其苦。 最近的一次,彭玉麟指挥湘军水师倾巢出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攻下瑞昌煤港,旋即放弃。 前线毫无进展,曾国藩亦举棋不定。他能做的,就是不断写信,写给后方造船厂,催他们加紧督造新船,解送前线,写给各方牛鬼蛇神,催要银子…… 水师大将杨载福在武穴城坐不住了,来到江心洲水师大营,了解当前军事形势。 陆师罗泽南、塔齐布要求水师进援小池口,攻下江中沙洲,水陆合围小池口。如此,必能攻克小池口, 彭玉麟主张先破除九江煤港,让陆师在瑞昌先行登陆,配合水师攻下九江煤港。只要切断了右二军燃煤供应,铁牛舰将失去速度优势,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杨载福一如既往,主张迂回、包抄,从武穴直驶至湖口,先打湖口之弱敌,再打九江之强敌。 虽然湘军水师战船不如右二军,但胜在船多,一旦冲进湖口,必会逼迫右二军回救。然后,水师可趁机进逼小池口,配合陆军攻下小池口要塞。 水陆两军都站在各自角度,希望对方配合自己作战。 曾国藩是湘军主帅,需要考虑粮草、军饷等其他问题。他更赞同杨载福的策略,但又担心太过冒险,不敢擅下决定。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斥候来报,右二军十来艘新式战舰溯江而上,向湘军水师发出挑战。 第213章 水战失利 清军封锁长江下游,中兴公司难以进口蒸汽机,自行研制的船用蒸汽机尚未量产。 1854年11月,为满足右二军战船需求,中兴公司姑塘造船厂紧急赶制数十艘舢板小船,配属右二军一师使用。 舢板小船与湘军水师三版船类似,采用船帆、人力作动力。船上装有六门小炮,火炮有效射程二里。 在右二军内部,官兵称铁牛舰为“牛”级战舰,称舢板为“蚊”式炮船,又称为蚊炮船。 以此为契机,右二军一师正式创立第三团,以三十六艘舢板为主要装备,以原近卫团政工部主任张琦为首任团长。 张琦是汉口人,虽是政工干部,但颇具指挥才能。吴捷慧眼识珠,将其由政工转为军事,成为一团主官。 右二军一师主水战,二师主登陆作战,三师主运输辎重。 一师是右二军核心。有了蚊炮船,一师战斗力得到加强,三个主力团也逐渐成型。 一团主要装备十二艘铁牛舰,是一师作战主力。 二团主要装备老式蒸汽战舰、风帆动力西式战舰,速度不快。此次得到十二艘蚊炮船,以弥补机动性不足、容易被敌船围攻的缺点。 三团以三十六艘蚊炮船为装备,配合一团、二团战斗。 铁牛舰威风凛凛,船坚炮利。与之相比,蚊炮船就像个发育不良的侏儒,火力一般,跑得也慢,但胜在成本较低,可以大量制造、大量补充。 三团成立于12月中旬,官兵从二师、三师抽调。经过半个月的训练、磨合,三团初具战斗力。 自12月中旬以来,右二军发动多次水上游击,刚开始时,成效较为显著。到后来,湘军水师有了防备,一团游击成果越来越差。 复兴会的战时司令部位于九江城内,在复兴会总部内单独办公。史潘西是战时司令部副司令,之前一直呆在九江城内。 前几天,史潘西去姑塘视察右二军一师三团,亲自教授三团连以上干部指挥水战。 一回到九江城,史潘西便面见吴捷,请求放弃游击战术,改为先发制人,集中多数战船迎战湘军水师。他说: “司令,现代湘军水师已经有了防备,咱们的游击战成效越来越弱。况且,我们只能沿长江溯江而上,路线相对固定,湘军的防备也越来越严。 “基本上,我们只能靠几门重炮,利用射程优势远距离轰击敌船,收效甚微。左七军在黄梅、兴国打游击,可以深入敌后,万一打不过,可以逃入山村。 “咱们水师打游击,一旦打不过,只能往下游跑,一旦战舰出了故障,跑不快,就容易被湘军水师摧毁。湘军战船多,咱们的战船少,湘军能经得住消耗,咱们经不起消耗呀。” 司令是西方军语中对军事长官的称呼,史潘西是洋人,更喜欢称吴捷为司令。 最近几次游击战,右二军战果寥寥。史潘西的吐槽,也是广大右二军官兵的心声。 吴捷对此心知肚明。要想实施游击战,一得深入敌后,二得在游击区域建立良好的群众基础。 这两点,右二军都不具备。 铁牛舰无法深入敌后,它依靠燃煤提供动力。在当时的长江流域,燃煤尚未普及。右二军只能在九江附近建立煤港,为蒸汽战舰提供燃煤,进行简单的维修、保养。 同样,复兴会的根据地在九江、瑞昌、黄梅,势力尚未渗透进武穴。假如铁牛舰进入武穴附近的河湖浜港,附近并无民兵营、民兵连,当地群众也不会踊跃帮助铁牛舰。 三团初具战斗力,右二军军长史潘西信心高涨。但在吴捷看来,与湘军水师决战的时机还不成熟。 前面,通过游击战,右二军击沉击伤三十多艘湘军战船、辎重船,不及湘军战船总数的十分之一。 湘军水师龟缩在武穴附近,防守严密,轻易不肯前出。 吴捷认为,要想和湘军水师决战,右二军需要把湘军水师引诱至九江、湖口江面,在熟悉的预定战场上决战。 这样的好处是:一、主场作战,具有地利人和;二、可以水陆配合,充分发挥岸炮、岸基兵的作用。 吴捷说道:“湘军水师龟缩不出,游击战再难发挥作用。但要想与湘军水师决战,仅靠一团十二艘铁牛舰是不行的。一师三团怎么样了?能出来作战吗?” 听吴捷的语气有所松动,史潘西大受鼓舞,说道: “三团虽然才成立不久,但官兵都来自二师、三师,具有水战基础。三团的蚊炮船不像铁牛舰,没什么技术含量,官兵上手很快,才训练十来天,已经完全可以驾驭蚊炮船了。 “我去姑塘三天,主要教授他们水战指挥,重申旗语、火炮、战阵等内容。三团已经初具战斗力,完全可以配合一团、二团作战。 “士气方面,也不存在问题。三团以蚊炮船为主战装备,屡被他人嘲笑。全团官兵心里都憋着一口气,盼着走上战场,打败湘军水师,为三团正名。” 水军上下求战,吴捷也不好再强行阻拦。他想了想,说道: “右二军可以集中主力,到武穴挑战湘军水师。但只能挑战,不能决战。如今,湘军陆师在小池口师老无功。用不了多久,曾国藩必会调水师到九江,支援陆师进攻小池口。 “右二军的任务是,到武穴挑衅、激怒湘军水师,促使曾国藩下决心,把水师调到九江。我们在九江经营已久,群众都拥护我们,各类防御工事健全。 “以九江为主战场,和湘军水师决战,我们获胜的机会更大一些,自己的伤亡会更少一些。如果有可能,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引诱湘军水师,把他们引向湖口江面,甚至引入鄱阳湖。” 历史上,1855年,太平军在九江之战中以弱胜强,一举扭转了田家镇之战后的被动局面。在最为关键的梅家洲之役中,太平军引诱湘军水师进入鄱阳湖,进而封锁湖口,把湘军水师分隔成外江、内湖两部分。 吴捷不方便向史潘西透露太多。史潘西也更喜欢指挥更多的船只,进行正面的、大规模的水战。 史潘西本想把一师一团、二团、三团全部带上,到武穴和湘军水师决战。但吴捷不肯,强令二团留下来保卫九江、小池口,只令一团、三团上前挑战湘军水师。 1月5日,东风。史潘西率领一团十艘铁牛舰、三团四十艘蚊炮船,溯江行至武穴江面,前去挑战湘军水师。 蚊炮船靠风帆、人力驱动,逆水行舟速度较慢。右二军于凌晨五时出发,逼近湘军水师时,已经接近下午十三时。 湘军水师已在江北沿岸设立烽火台,彭玉麟、杨载福提前得到警报,传令迎战。 右二军派五十艘战船过来挑战,这是从来都未有过的。但彭玉麟、杨载福毫不害怕,出动两百艘战船迎敌。 湘军水师采用狼群战术,逼近右二军战船,抵近交火。 史潘西有些轻敌,带着01舰、02舰、03舰、04舰前出,继续挑衅湘军水师。这四艘铁牛舰都装备有一门1854式重炮,可以远距离轰击敌船。 谁知,突然之间,两岸传来沉闷的火炮声。史潘西经验丰富,一听便知道这种火炮威力不容小觑。 原来,湘军从湖北调来了五千斤重的重炮,炮弹射程可达六里。一发炮弹打过来,击起十来米高的浪花。 湘军战船也一窝蜂地涌了过来。史潘西不死心,继续指挥舰队上前迎敌。 铁牛舰凭借射程优势,击沉击伤了五六艘敌船,03、05、08舰也受了伤。05舰伤折了一根桅杆,受伤较重。 眼看铁牛舰就要进入湘军战船的射程之内。两百艘敌船从长江上游急驶而下,令人头皮发麻。 史潘西还在犹豫,准备再坚持一下,再打沉几艘敌船再撤退。 突然,一发岸炮打在08舰上,在战舰侧舷打出一个大洞。08舰船身微微倾斜,江水开始灌入船中。 铁牛舰有密封舱设计,一时半会不会沉没。但是,那枚炮弹击中了侧舷处的明轮,08舰只剩一只明轮驱动,航向偏转,加剧了船身的倾斜。 湘军士气大作,蜂拥而至,炮火雨点般打过来,落在铁牛舰不远的江面上。再过几分钟,铁牛舰就要落入湘军战船射程了。 08舰是跑不掉了。史潘西连忙传令,令铁牛舰调头,立即撤退,又令附近蚊炮船救援08舰上的官兵,再将08舰炸沉。 赶在湘军击沉铁牛舰之前,右二军救出了08舰上的官兵,急驶撤退。 湘军水师乘胜追击,一直追到瑞昌,被右二军岸炮所阻,才收兵回营。 此役,右二军虽然击沉了九艘湘军战船,但自己也被击沉一艘铁牛舰、两艘蚊炮船。 第214章 定计歼敌 1月5日,右二军挑衅湘军水师失利,损失一艘08号铁牛舰、三艘蚊炮船。 右二军士气大挫。三团出师不利,一战就损失了三艘蚊炮船。一团更受打击,铁牛舰造价不菲,一直在长江上所向无敌,竟被湘军水师轻易击沉。 右二军军长史潘西亦非常沮丧。他亲自指挥一团、三团,以蒸汽战舰挑战湘军木船,不仅没有占到便宜,反而损兵折将。尤其是08号铁牛舰,被湘军击沉在长江里,史潘西想想就心痛。 他是米国海军学院的高才生,接受的是西方海军教育。 米国海军学院教会了史潘西如何组织指挥一支大型舰队,如何变换战斗队形,如何鼓舞士气,如何判断风向,如何预测天气,如何根据星星判断方位。 但是,米国海军学院从未教过他水上游击战术,也从未教过他如何指挥靠人力驱动的蚊炮船。 右二军是史潘西一手创建的,他与右二军官兵朝夕相处,对华人官兵的聪明才智、模仿能力赞叹不已。尤其是,华人官兵吃苦耐劳、逆来顺受,几乎不讲要求,几乎不要报酬,更令史潘西感动。 但是,尽管史潘西试图努力融入右二军,他始终感觉到,自己和右二军之间有着一层隔阂,一种文化上的、深层次的隔阂。 就像1月5日的水战一样,史潘西奋不顾身,指挥在前,却没有取得胜利。 在之前的水上游击战中,右二军一团一次仅出动四五艘铁牛舰,却能击毁七八艘湘军战船,自己也能全身而退,甚至毫发无损。 是自己不够勇敢吗?不是! 是自己不够专业吗?也不是! 当天傍晚,史潘西回到九江城,十分失落,向吴捷负荆请罪。 出乎意料的是,吴捷不仅没有怪罪他,反而笑道:“今日战事失利,从某种角度上看,也是件好事呢!” 史潘西猛然抬起头,疑惑了半天,然后试探着问道:“司令的意思是,咱们将错就错,在湘军水师面前装败,引诱他们下行至九江、湖口?” 吴捷眼前一亮:这个史潘西,脑袋还是灵光的,只是早年接受了学院派教育,有些犯教条主义了。华夏的国情不同于欧美各国,长江的水情也不同于大西洋、太平洋。 孙子云: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两军交战,尤其是水师作战,哪能照搬学院教育?欧美海军的整建制舰队作战战术,哪能用于对抗湘军水师? 吴捷说道:“老兄绝顶聪明,一眼就看出了问题之所在。你早上亲自率领右二军前去挑战湘军水师,我便和老冯打起赌来。 “老冯赌你恐怕要和湘军水师纠斗多时,我赌你会遵照我的指示,及时率队撤退。看来,还是我赢了,老兄及时把队伍带了回来。” 老冯便是冯桂芳,时任左七军军长,也是战时司令部副司令。左七军为陆军,右二军为水师。左七军人多,兼领军政府、民兵营连,故冯桂芳地位高于史潘西。 史潘西听出了吴捷的潜台词:他和冯桂芳都不看好他的行动,一开始就预测自己要失败。既然如此,何不提前劝阻呢? 史潘西不禁有些愠怒,也有些羞赧。受华夏文化侵淫多年,他也变得含蓄起来,喜怒不形于色,轻易不会表露自己的态度。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司令有指示,我当然要执行司令的指示。幸亏如此,要不然,我今天更加没脸见二位了。只是,司令说今日之败也是好事,敝人愿闻其详。” 吴捷暗想:这个史潘西,一年来变化不小。当初他快言快语、直截了当,如今做了水军统帅,也变得沉稳、含蓄了。他说: “此次九江之战,胜负的关键在于水师。假如湘军水师一直龟缩在武穴,一直谨慎小心,他们就能凭借狼群战术战胜我们。因为我们的战船少,他们的战船多,论拼消耗,咱们拼不过他们。 “当初右二军大力发展铁牛舰,这个策略是正确的。水师是一个相当耗钱的兵种,船贵精不贵多。问题是,铁牛舰加装重炮不久,船上的炮手还需加强,对1854式重炮训练不足,导致火炮命中率不高。 “有了蒸汽动力,再加上1854式重炮,再加上训练有素的炮手,铁牛舰才能发挥最大优势,才能对得上她一万五千两银子的身价。现在,你得重点训练01、02、03、04铁牛舰上的炮手,提高火炮命中率。” 史潘西点头附和,惭愧地说道:“我还是操之过急了,有些鲁莽。炮手没练好,便急着和湘军水师大战。” 吴捷和冯桂芳相视一笑,说道:“咱们右二军成军才一年,就有了铁牛舰,掌握了现代水战战术,殊为不易。只是在华夏打仗,在长江流域与湘军对战,具有一定的特殊性,不能照搬西方海军那一套。 “比如,水上游击战,西方海军是没有这种战术的,却能有效地对付湘军水师。现在,敌人龟缩在武穴,游击战没有用武之地。 “只要咱们把他们引诱至九江、湖口、鄱阳湖,就能继续实施游击战,甚至可以集中水师主力与之决战。老冯,你来向史潘西介绍下咱们的策略吧。” 冯桂芳谋略过人,是复兴会中数一数二的帅才。他把史潘西带到地图前,向史潘西耐心解释如何对付湘军。 第一,诱敌深入。为大量歼灭湘军,应示弱于敌,把湘军引入复兴会的根据地,在己方主场与湘军决战。 左七军要把湘军诱入九江。为此,复兴会应主动放弃小池口,诱使湘军渡江,进入九江、湖口。一旦湘军陆军渡江,将自断退路,陷入人民战争的**大海之中。 复兴会将有机会切断湘军陆军的退路、断绝湘军陆军粮草供应。届时,湘军陆军将走投无路,只能向南昌方向突围。 右二军要把湘军诱入湖口,进而将其诱入鄱阳湖。湘军水师三版船小轻便,长龙、快蟹船大笨重。届时,右二军可将三版船封入鄱阳湖,将长龙、快蟹隔在长江。 湘军三种战船紧密配合,才能发挥效用。湘军战船一旦没了三版船,长龙、快蟹就像鸟去双翼、虎去双足,任由右二军宰割。 第二,示弱于敌。只有示弱于敌,才有可能诱敌深入。曾国藩一向谨慎,不会轻易让湘军陆军渡江,也不会轻易让湘军水师下行至湖口、鄱阳湖。 如果一开始就和湘军拼命,会让湘军变得犹疑起来,不敢放胆深入敌后。湘军水师一直龟缩在武穴,说明他们已经开始犹豫了。 今日右二军战事不顺,虽然损失了一艘铁牛舰,但舰上官兵多数获救。最重要的是,此事将给湘军水师传递错误信号,让他们误认为右二军也不过如此。 因此,复兴会要主动退让,让罗大纲部从小池口退出,诱使湘军陆军渡江;放任湘军水师攻占九江煤港、江中沙洲,引诱湘军水师向湖口、鄱阳湖前进。 第三,关门打狗。湖口地形绝妙,若能将湘军水师诱入鄱阳湖,即可利用湖口地利,将鄱阳湖内的湘军水师关门打狗,先清剿湘军内湖战船,再清剿湘军外江战船。 一旦湘军陆军从小池口渡江,将陷入一种绝境。九江西、东、南三面都是复兴会的地盘,湘军只能依靠水师,从长江中输送粮草。 若右二军能够击败湘军水师,也就能够切断湘军陆军的粮道。湘军陆军没了粮草,将不战自乱。他们地处复兴会根据地内部,又被长江阻断了退路,左七军同样可以将他们关门打狗。 第四,疲扰湘军。如今已是冬季,湘军深入九江,进易退难。 右二军要继续派出铁牛舰、蚊炮船,不断前去袭扰湘军水师。左七军的敌后游击队也要不时靠近湘军水师基地,使用火攻等手段袭扰湘军水师,要把湘军水师搞得疲惫不堪,日夜不得休息。 第215章 示弱于敌 九江煤港是一处较大的港口,除了供应燃煤外,还为右二军提供修缮、保养战船,补充给养等服务。 右二军在九江煤港常驻五百守军,负责人为港口主任,名叫韩汶,湖南岳州人,船户出身。 1月5日晚上十时,九江煤港收到战时司令部的紧急军令,要他们连夜拆卸港口内的修船设备,交与右二军第三师。 港口主任韩汶询问前来传达命令的司令部参谋,那参谋也毫不知情,不清楚司令部此举意欲如何。 6日上午,守军又收到一道奇怪的军令,让他们提高警惕,防备湘军水师进攻。军令又说,若湘军水师过来进攻,九江煤港不必死守阵地,可相机向姑塘水师基地撤退,但不能不战而退。 韩汶猜测,前天右二军挑战湘军水师失利,损失了一艘铁牛舰。全军对此议论纷纷,士气也很受打击。十有八九是,右二军准备放弃九江煤港了。 上头既然有心放弃九江煤港,何不直接让基地守军撤退呢?为何要特意强调不许不战而退呢? 上次,湘军水师进攻瑞昌煤港,左七军倪云鹏部可是过来支援了的。假若湘军水师进攻九江煤港,左七军还会过来支援吗? 韩汶有很多疑问,却不知问谁好。他是复兴会员,复兴会员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上级命令,决不允许质疑上级命令。 6日,九江煤港五百守军忙了一天,总算把港口设备交付给了右二军第三师。韩汶又检查了一遍水雷、岸炮,叮嘱部下提高警惕,防备湘军偷袭。 部下问起他时,他只是嘿嘿一笑,说道:“瞎问什么,吴司令神机妙算,有他坐镇九江,咱们还打不赢湘军吗?” 提起吴捷,不管是左七军还是右二军,官兵上下都对其敬若神明。只是,大家明显感觉到,吴捷最近不太露面了,对湘军作战很不积极,似乎有些恐惧湘军。 以前,吴捷带着左七军打清军绿营,不管是在镇江,还是在扬州,还是在建昌,吴捷都敢调集大军,快速和清军决战。 但这次九江之战,吴捷显得特别“谨慎”,迟迟不肯调集大军迎战湘军。 这一次,上头传令拆除九江煤港设备,是摆明了要放弃九江煤港。五百守军心底颇感凄凉,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可在左七军、右二军,军令如山,谁也不敢违抗。港口韩汶主任带头坚守煤港,谁敢说个不字? 1月7日,湘军水师集中两百艘战船,前往袭击九江煤港。 在湘军水师大将中,彭玉麟主张先克煤港,再攻水师,稳扎稳打。 李孟群则主张先协助陆师攻下小池口,再移师九江,配合陆师进攻九江。 杨载福则主张扬帆下行,封锁湖口江面,将右二军战舰堵在鄱阳湖内。 在以上策略中,彭玉麟最保守,杨载福最激进,李孟群最中庸。 湘军水师原本有多位大将,但水战比陆战危险,前期褚汝航、夏銮等大战先后战死,至此剩李孟群、彭玉麟、杨载福三位大将。 李孟群不是湖南人,又有进士出身,在湘军水师中颇受排挤。 杨载福作战勇猛,但他出身行伍,读书不多,走的是武官的路子。 彭玉麟自幼读书,擅长画梅,为人刚直,走的是文官的路子。湘军水师创建时,彭玉麟出力甚大,相关水师制度多由其一手制定。 曾国藩对彭玉麟最为倚重,这次也照例采用了彭玉麟的观点,令湘军水师先行进攻九江煤港,切断右二军铁牛舰燃煤供应。 上午十时,湘军水师李孟群统带着前队抵达九江江面。出人意料的是,右二军并未派般迎战。李孟群心中欣喜,看来,右二军上次损失了一艘铁牛舰,着实被湘军水师打怕了。 李孟群令人在上游释放饵船,饵船来自“购买”来的民船。军队向百姓买船,自然不会照价购买。 实际上,湘军水师只付出了很少一部分钱,便向百姓强行购买到二十来艘民船。此事引起民愤,百姓跑到湘军水师大营前告状。 曾国藩闻讯大怒,捉拿负责买船的粮台军官。粮台军官两手一摊,告诉曾国藩水师已经欠饷,自己拿不出钱来买船,只得以极低的价格从百姓手中“劝”买船只。 曾国藩无可奈何,要怪只能怪自己,谁叫自己不是总督、不是巡抚呢。自己没有实权,也就筹集不到足够的军饷。粮台无钱,哪能足额购买民船? 太平军来时,要劫掠民船充实水营。他们看不上这些民船,允许百姓保留这些民船。 官军来了,连这些民船也不庭,依然要强行征用民船。 太平军劫掠民船,还许下承诺,说打完仗就归还。湘军强行征用民船,竟然是要用民船作自杀式扫雷。 两军交战,改旗易帜,遭殃的始终是普通老百姓。 湘军水师使用民船排雷,眼看一艘艘民船顺流而下,流经九江煤港,却只有寥寥几个水雷爆炸。 原来,因为右二军非常“狡猾”,根据水深布设水雷。普通民船吃水太浅,船底触碰不到锚雷触角,也就不能触发水雷引信。 只有那种体型较大的民船,才能触发九江煤港附近水域里的锚雷。 李孟群甚是焦躁,以重金招募善于泅水的敢死队员下水侦察。 此时正是1月,天气严寒。敢死队员每人先领取二十两赏银,然后喝上几口烧酒暖暖身子,最后一头扎进冰雪刺骨的长江中。 右二军这边,看见湘军泅水后,使用1854式步枪狙杀湘军敢死队员。 第一波十名敢死队员,七人冻死、溺死、中弹而死,仅三人生还。 三名敢死队员告诉李孟群,右二军的水雷使用石头作锚,将水雷沉入江底。石锚与水雷之间,由一根铁链牵引。 水雷为圆球形,上有五根触角,可从各个方向接触船底,从而触发引信。水雷触角距水面一至两米,正是湘军战船的吃水深度。 李孟群从战船中找到一艘遭到损坏的辎重船,让它充当饵船,顺流而下,果然触发了一枚水雷。 李孟群找彭玉麟、杨载福商量,决定制作大木排,在木排下密布竹杆,以便排雷。 为节省时间,彭玉麟决定指挥后队在九江煤港上游五里处登陆。此处没有水雷,守军略作抵抗,湘军水师顺利登陆。 湘军大队人马在上游登陆,兵锋直指九江煤港。 煤港主任韩汶心中万马奔腾,以他那五百水兵,怎能挡得住如狼似虎的湘军水师。 幸好,一支左七军过来阻击湘军登陆兵。这部左七军人数较少,只有五百多人,阻击较为无力,未对湘军造成威胁。 湘军水师站稳脚跟,正要试图歼灭这股左七军,却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撤向了九江煤港。 在湘军面前,左七军就像一只泥鳅,抓也抓不到,吃也吃不到。 煤港主任韩汶只有五百水兵孤守九江煤港,这些水兵多是后勤兵,战斗力一般。见左七军五百人来援,甚是高兴,连忙追问援军大队在哪里。 得知只有五百援军,韩汶甚是沮丧。这时,战时司令部又来了军令,要韩汶坚守煤港一天,能守住一天,便是大功,便是胜利。 湘军登陆兵进逼九江煤港,离港口仅有二里。时近傍晚,彭玉麟下令在扎营。 当晚,煤港内的五百左七军决定趁黑劫营。 煤港主任韩汶十分不解,急忙劝告同袍,说己方人少,何不在煤港固守待援呢? 左七军方面,由一名二师的营长负责。他说,自己接到了命令,要他们晚上过去骚扰湘军。又说,上级特意强调,我方不必与之死战,只需在营前呐喊发炮即可。 当夜,左七军到湘军登陆兵中劫营。湘军早有准备,左七军无功而返。 晚上,湘军近在眼前,韩汶辗转难眠。在这场规模超前的战争中,左七军和右二军都显得过于保守,一味退让。 左七军有上万精兵,有重炮,有1854式步枪,足以与湘军一战。 湘军登陆兵只有两三千人,又是水兵,缺少重武器。他们背水结营,一半在船上宿营,一半在岸边宿营。 假若左七军派来五千精兵,不说全歼湘军登陆兵,至少也能把他们赶入江中。 还有,右二军有铁牛舰,有千吨蒸汽战舰,还有几十艘蚊炮船,何不集中全军,与湘军水师决战呢? 韩汶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他又陆陆续续感到,似乎有一双隐藏的大手,在牢牢地掌控着战局的发展。 即便是韩汶这样的中下级军官,即便是九江煤港这样的普通军事单位,也被这双隐形的大手推动着、保护着,在这场战争中发挥出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 第216章 翼王有意见 1月8日,湘军水师登陆兵两千人,沿长江南岸向九江煤港进军。 九江煤港共有左七军、右二军一千人。守军凭借防御工事沉着应战,顽强抗击。 湘军登陆兵都是水兵,缺少重火器。煤港守军的炮火将他们压制得抬不起头来。湘军水师战船受水雷所阻,不能支援湘军登陆兵。 当日,湘军水师进攻九江煤港遇阻,被迫回营。 9日,湘军水师成功制作一批用以排雷的木排。他们将木排顺流而下,靠木排下竖立的竹杆触发水雷引信,排雷行动取得成功。 湘军水师再次会攻九江煤港,一路从水上进攻,一路从陆上进攻。 煤港守军腹背受敌,只得烧毁煤港,向九江方向撤去。 湘军水师夺取九江煤港,自此在长江南岸有了立足点。 消息传开,湘军大受鼓舞,太平军内部则一片哗然。 翼王石达开自湖口来信,要吴捷组织反攻,将湘军赶出九江。罗大纲亦十分不解,担心自己在小池口孤立无援。 其实,九江煤港是吴捷有意放弃的。不放弃煤港,湘军就不会渡江,诱敌深入的策略也就无从谈起。 为了把戏演得更像一些,吴捷接连派兵袭扰九江煤港的湘军水师,摆出一副反攻煤港的架势。 湘军水师兵少,陆军主力都在对岸的小池口。接连数日,湘军都如临大敌,生怕太平军大举反攻煤港。 出人意料的是,太平军每日只派出千余兵马反攻煤港,都被湘军击退。 湘军仍然不敢放松,不敢把水师移向小池口,以支援小池口的陆军。 吴捷这边,也试图游说石达开,劝他采用诱敌深入之计。为了增强说服力,他特地到小池口拉上罗大纲。 燕王秦日纲在田家镇大败,东王杨秀清将其贬斥为顶天燕,令其戴罪立功,又令翼王石达开赶赴湖口,亲自主持九江、湖口战事。 石达开与秦日纲矛盾很深,借机落井下石,迟迟不肯赶赴湖口前线。他姗姗来迟,于12月底进驻湖口。当时,湘军正在猛攻湖北黄梅的秦日纲,石达开拒不援救,坐视湘军占领黄梅。 之后,石达开一直坐镇湖口,令吴捷坚守九江,令罗大纲坚守小池口、梅家洲。 他的策略是:先稳住局面,稳定人心,逐渐扭转田家镇之败带来的颓势。太平军各自坚守要点,以小队铁牛舰疲扰湘军水师,拖延决战时间。时间一长,湘军粮草将遇到困难,太平军可乘虚而入,再与湘军决战。 另外,石达开在安庆造船厂赶造了一批战船,已有二十艘来到湖口,剩下二十艘将于1月中旬抵达湖口。在战船没有全部到达湖口时,石达开并不准备与湘军水师决战。 他知道吴捷的右二军实力雄厚,足与湘军水师一战,故意把吴捷推到前面,试图消耗吴捷的实力,保存自己的实力。 石达开的小心思,吴捷也一清二楚,却也没有办法。九江处于湖口西侧,湘军从西边过来,必先进攻九江,再进攻湖口。 吴捷的策略是诱敌深入,让湘军跳过九江,直接进攻湖口。这样一来,吴捷就把战火引到了石达开那里。这是石达开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湘军水师占据九江煤港,石达开立即跳了起来,要吴捷组织反攻。 吴捷决定亲自面见石达开,向他陈述方略,让石达开接受自己诱敌深入的主张。 吴捷乘坐铁牛舰,先来到小池口,接上罗大纲,把自己示弱于敌、诱敌深入、疲扰湘军、断敌粮敌等主张和盘托出。 罗大纲斟酌片刻,说道:“老弟的主张甚是高明,我是极为赞成的。翼王那边,我自然会力挺老弟。只是,翼王为人阴柔,轻易不会吃亏。 “我们讲示弱于敌,在他看来,可能就是保存实力。我们讲诱敌深入,在他看来,可以就是祸水东引。咱们的方略要是得不到翼王的支持,恐怕难以奏效呀。” 铁牛舰的明轮拨动得江水哗哗作响。两人冒着凛冽的寒风,站在床头边聊天,边观察长江防务。 吴捷说道:“现在湘军陆军都在湖北黄梅,在小池口附近,以秦日纲、陈玉成的屡败之师,肯定不是湘军陆军的对手。我把湘军陆军引到九江境内,以左七军对阵湘军陆军,石达开肯定不会说什么,恐怕还巴不得我这样干呢。 “至于湘军水师,以我右二军当前的力量,要想战胜它还有困难。但如果把湘军水师引入湖口,引入鄱阳湖,就能利用地形优势,减少我方伤亡,战胜湘军水师。到时候,这份功劳会记在石达开头上。他一向投机取巧,这本账,他还是会算得明白的。” 罗大纲点点头,欲言又止。 吴捷猜中了他的心思,说道:“湘军水师已经攻下了九江煤港,下一个目标就是小池口。目前,我正派左七军从陆上反攻煤港,湘军水师一时还兼顾不到小池口。 “后面,待我再派右二军从水上反攻煤港,佯败于湘军水师。然后,罗大哥可趁机从小池口撤军,专心防守梅家洲。” 罗大纲大喜,为吴捷的周密而折服。 两人见过石达开,向石达开指陈方略。石达开年仅二十四岁,却老于政治,当着两人的面,故意不置可否。 吴捷与罗大纲关系紧密,这在太平军中已是尽人皆知。两人一个守九江,一个守梅家洲,是石达开在九江、湖口之战中最为倚重的大将。 罗大纲智勇双全,在军中威望甚高。吴捷精通洋务,除了左七军之外,还建有一支蒸汽舰队,还把九江建设得有声有色。 二人联合,一致赞成诱敌深入。石达开不得不慎重考虑二人的意见。他不动声色,先是恭喜吴捷,说道: “老弟在田家镇之战中表现相当显眼。听说,东王准备擢升老弟为地官副丞相,以填补黄再兴的缺,可喜可贺呀。” 石达开在天京建有翼王府,与东王府一样开设六部,编制官员、侍卫两千余人。庞大的翼殿官员,正是石达开在天京的耳目,为他不断传递天京城内的情报。 复兴会在天京建有支部,敌工处在天京建有情报站。这种半公开的情报,吴捷自然也能获取到。他假装感谢,然后追问石达开对诱敌深入之计的态度。 石达开略有不悦,沉吟不语。 罗大纲见状,也说道:“翼王,目前敌强我弱,我军又是累败之师,示弱于敌,诱敌深入实有必要呀。” 石达开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二位,前面国宗石凤魁、地官副丞相黄再兴失守武昌,被天京方面斩首。燕王秦日纲失守田家镇,被天京方面贬为顶天燕。 “如今,咱们三位镇守九江、湖口、梅家洲,实在不敢再有丝毫闪失。咱们将湘军陆军诱至九江,以吴捷老弟的实力、能力,固然可以守住九江。 “可若咱们把湘军水师诱至湖口、鄱阳湖,咱们何以对敌湘军水师?吴捷老弟的铁牛舰只有十一只,我那几十艘战船都是新造的,船还没到齐,官兵缺乏训练。 “咱们没有把握战胜湘军水师呀。如果我们不能歼灭湘军水师,诱敌深入就变成了引狼入室,岂不弄巧成拙?为稳健计,咱们还是应该坚守要点,距敌于国门之外。” 石达开态度坚决,不同意诱敌深入,却把理由说得冠冕堂皇。 罗大纲正要反驳他,却被吴捷扯了扯袖子。 三人不欢而散。 第217章 孤勇者(书友群7768417… 西征军统帅、翼王石达开不同意吴捷诱敌深入的策略。可战局的发展,却一再出乎石达开的意料,让他不得不正视诱敌深入计策的可行性和必要性。 1月11日,右二军集中了五艘铁牛舰、六艘千吨战舰、十艘蚊炮船,大举反攻九江煤港。 自从夺占九江煤港后,湘军水师便分泊三处,一处在煤港,为前进基地,以李孟群为统帅;一处在官牌夹,为水师主力,以彭玉麟为统帅;另一处在江北,为后方基地地,以杨载福为统帅。 杨载福的伤病又犯了,只能留在江北后方基地养病。 右二军大举来犯,湘军水师前队统帅李孟群不敢怠慢,一面派人向彭玉麟求救,一边出船迎敌。 这一次,右二军出动了六艘千吨战舰,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这种千吨战舰都由西式商船改装而成,有的是纯风帆动力,有的是风帆、蒸汽混合动力。 最大的一艘战舰排水量两千五百吨,取名“福兴号”,风帆动力,原是上海仁和洋行的武装商船。“福兴号”建造于1815年的米国弗吉尼亚造船厂,至今已有四十年船龄。 在战船设计日新月异的十九世纪,“福兴号”早已过时,显得老态龙钟,不堪使用。 尤其是,在九江附近,不管是长江还是鄱阳湖,航道不畅。“福兴号”吃水较深,搁浅过好几次。 石达开要吴捷反攻煤港,吴捷不好公然抗命。同时,为了进一步麻痹湘军,吴捷决定牺牲“福兴号”,引诱湘军水师东下。 “福兴号”莅临战场,在湘军战船面前,宛如一个庞然大物。她一个侧舷便有十门三十二磅炮、十二门二十四磅炮,威力非同小可。 右二军虽然只有二十一艘大小船只,但总吨位很高,千吨巨舰、铁牛舰、蚊炮船配合紧密,整合出强大的战斗力。 这也是右二军统帅史潘西从湘军水师那里学来的。湘军水师战船有长龙、快蟹、三版,单独拿出来都不起眼。但三种战船配合紧密,就能充分发扬火力、机动优势,就能用狼群战术和铁牛舰一争高下。 不过,千吨巨舰对标长龙,铁牛舰对标快蟹,蚊炮船对标三版,右二军的优势还是压倒性的。 美中不足的是,右二军战船偏少,没有绝对的把握和湘军水师决战。 右二军前来争夺九江煤港,很快便占据了上风。特别是千吨战舰火力凶猛,对着港口附近的湘军战船一阵狂轰滥炸,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湘军战船队形混乱,李孟群竭力收拢队形,难以组织反击。湘军只能凭借岸炮还击右二军的战船。 不凑巧的是,左七军一部一千人也开始从陆上进攻九江煤港。湘军又要防范左七军,又要反击右二军,狼狈不堪。 要不是吴捷故意放水,左七军早就攻下煤港了。 李孟群在等湘军水师援军,吴捷也在等。万一让左七军攻下煤港,万一让湘军退出九江,这出戏就不好唱了。 吴捷不得不传令正在猛攻煤港的左七军,从中抽调三百人马回防九江。 好在彭玉麟率领主力及时赶到,湘军水师总算稳住了阵脚。 面对右二军的千吨巨舰,湘军面露惧色,不敢向前挑战。 湘军水师中最大的拖罟船,排水量也不过三五百吨,勉强与铁牛舰相当。但拖罟船是曾国藩的座船,用于统帅办公,并无战斗能力。 除了拖罟船,湘军战船中最大的为快蟹,每船编制人员四十六人,船头配两尊一千斤重的头炮,边炮四尊,重七百斤,梢炮一尊,重七百斤,均为新式西洋熟铁炮,另配鸟枪、洋枪、刀矛等。 快蟹使用洋铁炮,射速、威力优于“福兴号”上的老式火炮。但“福兴号”炮位较多,一舰抵得过数艘湘军快蟹,舰身采用浑厚橡木,比较耐揍。 关键时刻,还得看人家彭玉麟的。面对着庞然大物般西洋大舰,彭玉麟对左右说道: “洋舰大而无用,徒有其表。我们以十当一,继续使用狼群战术,前日能击沉铁牛舰,今日就能击沉洋舰。今日之战,有进无退,但有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言罢,彭玉麟发出旗语,传令继续使用狼群战术,一窝蜂地冲入右二军营中,以乱打乱,以多敌寡。 彭玉麟指挥湘军水师向前冲锋,他自己也不闲着,亲冒炮火,带着座船冲入敌阵。 与曾国藩不一样,彭玉麟的座舰是一艘特制的三版小船。但凡冲锋陷阵,彭玉麟会和普通水师大将一样上阵杀敌。 在主帅的带头下,湘军水师硬着头皮向下游冲去。 右二军也变换队形,以铁牛舰对付煤港处的湘军水师前队,以千吨巨舰、蚊炮船对付彭玉麟的水师主力。 千吨巨舰炮火极为凶猛,接连击沉十来艘湘军战船。此处水流甚急,湘军战船即使想撤退也撤退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祈祷炮火不要落在自家船上。 湘军营官萧捷三、黄翼升,哨官鲍超等争先恐后,指挥桨手拼命划桨。在隆隆炮火中,湘军官兵都失去了理智,桨手拼命划桨,炮手拼命发炮,军官拼命擂鼓。 有的战船被右二军一炮命中,官兵被炸得血肉模糊。一旁的湘军既不施以援手,也不后退,只是拼命的向前进。 湘军水师被长江的急流驱动着,被战鼓声催促着,被身后的同袍驱赶着,像飞蛾扑火,又像恶狼扑食。 若打不过巨舰,他们将像飞蛾一样消逝而去。若打得过巨舰,他们将像恶狼一样饱餐一顿。 在付出十几艘战船的代价后,湘军战船成功冲入右二军巨舰中间。 右二军巨舰吃水深,船身高,炮位也高。湘军战船冲入巨舰底下,反而躲进了巨舰的射击死角。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湘军战船根本不敢开炮,一旦炮弹爆炸,将殃及自身。 右二军巨舰也有力无处使,只能横冲直撞,试图撞沉附近的湘军战船。 混乱中,双方似乎回到了冷兵器时代,火炮都失去了作用。 右二军居高临下,开始向湘军战船投掷火弹,施放火箭。 湘军水师也不甘示弱,除了以火弹、火箭反攻右二军,还向右二军战船抛射勾挠,顺着绳子向巨舰攀爬。 湘军船多,水兵也多,在这种近战格斗中,逐渐占了上风。 右二军逐渐不敌,队形开始混乱。军长史潘西坐镇03号铁牛舰,当即发出信号,下令全军撤退。 战舰中跑得最慢的就是“福兴号”,因它排水量最大,又无蒸汽动力。吴捷本就打算牺牲“福兴号”,进一步引诱湘军水师。 史潘西下令撤退,故意不派战舰掩护“福兴号”。“福兴号”逐渐被湘军战船团团围住,湘军水师面对“福兴号”,也没有好的办法,只能向上面抛掷火弹,试图烧掉“福兴号”。 两军交战,总要有人牺牲。“福兴号”就是这场水战的牺牲品。 湘军战船一窝蜂地拥上“福兴号”,舰上的官兵拼死抵抗,却无济于是。 “福兴号”就像是头受伤的老虎,虎落平阳。湘军战船就像一群饿极了的恶狗,死咬着“福兴号”不放。 史潘西心生愧疚,几次三番想派船营救“福兴号”。理智又告诉他:不能救“福兴号”,战场上总要有人牺牲,“福兴号”就是被司令部选中的牺牲者。 为了九江之战的大局,右二军有必要牺牲掉这艘年迈的巨舰。若它真的能引诱湘军水师东下,也将死得其所。 01号铁牛舰舰长为朱俞鸣。他年轻气盛,一见“福兴号”落难,血脉贲张,下令战舰返航,前往营救“福兴号”。 01舰就像一个孤勇者,义无反顾地逆行,孤军深入,冲入敌军包围圈,只为救出“福兴号”。 史潘西在欣喜之余,一再发出旗语,要01舰立即返航。 朱俞鸣不理不睬,开足马力驶往“福兴号”,试图击溃周围的湘军战船,营救“福兴号”。 史潘西嘴上大骂朱俞鸣,内心却高兴得很。他传令一师师长崔克,要崔克接替自己指挥,率领舰队返回梅家洲驻泊。 不过,周俞鸣心念同袍,精神固然值得表扬,但可不能因此误了吴捷的大计。 史潘西也指挥03舰,逆流而上,开足马力,并向01舰、“福兴号”发出旗语: “令,‘福兴号’,我将击沉你舰,你要立即弃船,乘坐救生艇逃往下游。 “令,01舰,你舰负责掩护‘福兴号’官兵逃亡,不得有误!” “福兴号”回复道:“遵令,我将立即弃船,以救生艇逃生。” 01舰则质问道:“为何不救回‘福兴号’?” 史潘西回道:“立即执行军令,否则军法从事!” 令罢,史潘西指挥03舰炮击“福兴号”周围的湘军战船。经过突击训练,01至04舰炮手大体能够熟练使用1854式重炮,火炮命中精度大幅提升。 03舰上的炮术尤其精湛,使用1854式重炮,几乎每三四炮就能命中一艘湘军战船。这种重炮威力尤其大,几乎一炮就能轰沉一艘战船。 湘军战船胆寒,纷纷躲到“福兴号”的另一侧,躲避铁牛舰的炮火。 史潘西不依不饶,指挥03舰绕至“福兴号”另一侧,使用火炮猛轰湘军战船。很不巧的是,03舰接连两炮“失误”,在“福兴号”上轰出了大洞。 湘军轰然大笑,以为右二军误打了自家战船。 趁着这个功夫,“福兴号”放下救生艇,官兵拼命划桨,往下游逃去。 01舰、03舰交替掩护,全身而退。“福兴号”也在众两军官兵复杂的眼神中,逐渐沉没在滔滔的江水中。 第218章 诱敌深入 右二军反攻煤港失利,还损失了一艘两千五百吨排水量的“福兴号”、三艘蚊炮船。 湘军水师亦损失惨重,十几艘战船被击沉,二十多艘战船或多或少地受伤。 自九江之战打响以来,湘军战船已折损了近七十艘各类战船,占战船总数的八分之一,战损率接近百分之十二。 右二军那边,也损失了一艘五百吨的铁牛舰、一艘两千五百吨的老式风帆巨舰、七艘蚊炮船,其他船只无算。论战损率,右二军也已接近百分之十。 不过,右二军虽然损失了战船,但官兵伤亡不大。特别是铁牛舰、风帆巨舰上的舰长、大副、炮手等关键人员,几乎都得以幸存。 与之相比,湘军水师不仅折损战船,战船上的水兵也多罹难。曾国藩、彭玉麟等人深为忧虑,不断催促湖南、湖北方面的造船厂加紧解送战船,又派人回湖南编练新兵,补充水师。 九江煤港的胜利,像一针兴奋剂,极大地刺激了湘军水师的神经。他们以区区百十吨的本土小船,竟然“击沉”了两千五百吨的西洋巨舰。 看来,右二军的铁牛舰、千吨大舰也没什么好怕的。 湘军水师在九江煤港的胜利,不仅使得水师上下得意忘形,也让曾国藩、彭玉麟、李孟群等人乱了分寸。 曾国藩原本想让湘军水师休整一段时间,但右二军在煤港战败,主动撤向了梅家洲、湖口江面。 九江江防空虚。湘军水师前队主帅李孟群见有机可乘,不等曾国藩的将令,率队猛攻九江江面中的江心洲。李孟群顺利夺下江心洲,洲上的右二军守军乘船撤往下游。 江心洲、九江煤港都被湘军夺下。右二军主力也撤往了九江下游的梅家洲、湖口。小池口的太平军罗大纲部顿成孤军。 1855年1月13日,罗大纲烧毁小池口营垒,沿长江北岸撤退。在太平军水师的接应下,罗大纲部自江北渡江,集中兵力固守梅家洲。 九江门户洞开。 形势对湘军出奇地有利。一向谨慎持重的曾国藩也很意外,没料到太平军败得如此之快。 他的幕僚们把原因归咎于太平军,认为罗大纲、吴捷、石达开各自心怀鬼胎,各自保存实力。在湘军的接连打击下,太平军已经风声鹤唳,即将重演田家镇之败。 湘军之胜,似乎已经指日可待。 1月14日凌晨,湘军陆军开始渡江。清朝湖北按察使胡林翼、副将王国才统领六千湖北绿营,接替湘军陆军防守江北的黄梅、小池口等要点。 塔齐布从上游琵琶亭渡江,驻扎在九江南门外。湘军船只不够,采用交替渡江的形式,塔齐布先漓江,罗泽南再渡江。 14日下午,塔齐布的湘军才渡过一半兵马。 兵法云:半渡可击。吴捷令左七军两千人前往袭击湘军,塔齐布立足未稳,损失惨重。 是夜,雨雪交加,寒风刺骨。 吴捷并未打算与湘军死战,故只派出两千左七军。但湘军抵抗意志顽强,出乎吴捷意料。 这是左七军与湘军陆军第一次在九江战场上交战。左七军佯装失败,撤回营中休息。 受左七军攻击影响,湘军营帐没有及时渡江。天黑之后,右二军不断出动小股分队袭扰湘军战船。湘军水师拒绝开船,拒绝为塔齐布的陆军输送营帐。 这一夜,塔齐布数千登陆兵只能“露立于风雪泥淖之中”。 15日,湘军塔齐布部渡江完毕,在九江南门外扎营。 16日,罗泽南从下游水港渡江,准备配合塔齐部,前后夹击九江城。 吴捷故伎重演,半渡截击罗泽南。罗泽南急忙督率李续宾、蒋益澧等大将抗拒,双方各有损伤,罗泽南亦受了轻伤。 两相比较,吴捷明显感到,湘军罗泽南部的战斗力、组织力、纪律性高于塔齐布部。他暗下决心,对付湘军陆军,应该先弱后强,先吃塔齐布部,再吃罗泽南部。 湘军陆军近万人马打到了九江根据地,复兴会上下义愤填膺,纷纷向吴捷请战。 徐琛是左七军前敌统帅,他跑到九江城,向吴捷请战,说道: “会长,以前我们讲诱敌深入,对湘军一再退让。现在敌军已经深入到了九江,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左七军上下求战心切,请会长下令,我把湘军罗泽南、塔齐布全都赶入长江!” 湘军陆军有万余人渡江,左七军目前也有万余机动兵力。除此之外,左七军的火力要明显优于湘军。全军装备有两门1854式重炮、三百支1854式步枪、上千支德莱赛步枪,还有十六门新发明的迫击炮。 这种迫击炮定名为1855式迫击炮,在1月3日定型生产,口径40mm,有效射程一里,射速快,威力大。1855式迫击炮结构简单,全重不足两百斤,两个炮手就能携带,是压制湘军劈山炮的有效武器。 左七军在九江主场和湘军作战,又有火力优势,还打不过湘军? 吴捷笑道:“徐琛,你一向是急性子,需知打仗是最急不得的。你左七军才装备1855式迫击炮,还不到一个礼拜。你的炮手训练充足了吗?能熟练使用迫击炮了吗?” 徐琛挠挠头,说道:“会长,这迫击炮简直是太好了,虽然威力不如重炮,精度不如步枪,但正好填补重炮与步枪的火力短板。 “问题是,中兴公司生产出来的炮弹太少了。首批一共配发我三百五十枚炮弹,一门炮才合二十发炮弹,我哪里舍得使用呢!” 迫击炮炮身结构简单,但炮弹相对复杂,需要引信、尾翼等附加装置。中兴公司弹药厂并无迫击炮的生产线,只能使用1854式炮弹生产线,临时生产了三百多枚炮弹。 中兴公司产能不足的问题,已经严重制约部队战斗力。但不彻底打败湘军,中兴公司就难以安心从事科研生产。吴捷想了想,说道: “经验表明,炮手才是发扬火力优势的决定性力量。你必须加紧训练炮手,提高炮手操炮熟练度、射击精度。炮弹方面,你尽管先练,我给中兴公司写个条子,让他们加班生产炮弹。至少,每门炮、每个炮手要训练五发炮弹。 “至于和湘军决战,现在还不是时候。目前,湘军陆军被我们引入了九江,湘军水师也在九江,没有深入湖口、鄱阳湖。 “凭左七军的力量,现在固然可与湘军一战。但不打败湘军水师,湘军陆军就能从水师那里得到源源不断的支援、给养,我们就无法全歼湘军陆军。 “因此,我们要再次引诱湘军水师,把它们诱入湖口、鄱阳湖,凭借地形优势,和石达开的水师联手,一起打败湘军水师。 “另外,湘军目前士气正旺,粮草供应正常。我们要避敌锋芒,待水师取胜了,待湘军粮草供应困难了、士气低落了,再趁机出击,全歼湘军。” 正在谈话间,敌工处送来情报,说驻守梅家洲的太平军罗大纲部,有两营兵马准备叛变。 第219章 击毙童添云 复兴会敌工处获得情报,说有两营太平军准备叛变。这两营太平军是罗大纲的部下,在梅家洲一带驻防。 梅家洲地处九江之东,地势紧要,从上游方向控扼鄱阳湖与长江交汇处。梅家洲西连九江,东连湖口,北接长江,南通鄱阳湖,是九江、湖口的连接点。 一旦梅家洲有失,湘军将把太平军分隔成九江、湖口两大集团,吴捷与石达开也将被分隔开来。 吴捷连忙向罗大纲送出急信,要罗大纲妥为处置。罗大纲接信后,当即立断,把准备叛变的两营兵马调离梅家洲,把他们调入湖口内陆,避免让他们与清军接触。 一场叛变危机被消弥于无形。 当时,华夏民变四起,天地会武装、捻军、各种会党、少数民族起义军、盗匪等层出不穷。不少武装反复无常,今日投降清朝,明日投降太平军,后日又宣布独立。 其中最典型者,莫过于皖北的苗沛霖。他年轻时是个塾师,后投奔捻军,不久与捻军分道扬镳。1856年,他在家乡办理团练,专门对抗捻军。 1857年,苗沛霖接受钦差大臣胜保招抚,成为清朝鹰犬。 1860年,英法联军占据燕京,苗沛霖认为清朝国祚已尽,在蒙城自称“河北天顺王”,拥兵十余万,正式割据皖北。 1861年,苗沛霖联络捻军、太平军,围困寿州,被太平天国封为“奏王”,后占领寿州。 1862年,苗沛霖攻颍州不下,倒戈降清,并诱捕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献给胜保。 1863年,捻军领袖张乐行被俘杀。苗沛霖担心“兔死狗烹”,再度反清,后在蒙城被清军僧格林沁部击败,死于乱军之中。 苗沛霖在清朝、太平天国、捻军三方势力之间左右逢源,割据皖北数年,被后世学者认为是华夏近代史上第一个军阀。 除了苗沛霖,不少草莽英雄乘乱而起,在清朝、太平天国等各方势力之间待价而沽。 例如,天地会的叛徒、太平军的死敌张国梁,原是罗大纲的部下,后投降清军向荣,成为清军江南大营得力干将。张国梁官至提督,死后追赠太子太保,三等轻车都尉,一等男爵。 再如冯子材、刘永福,都曾是天地会党,后接受清廷招安。 冯子材在七十岁时,被起用为广西关外军务帮办,取得镇南关大捷,后攻克文渊、谅山,为中法战争的胜利立下汗马功劳。 刘永福也曾抗法援越、抗日保台。辛亥革命时,他还应革命党胡汉民之请,出任广东民团总长。 却说罗大纲负责镇守梅家洲,手下多天地会党。得知手下两营人马预谋叛变,罗大纲也不敢过分紧逼,害怕引起士兵哗变,只是把两营人马调回湖口城内而已。 这件事情也警醒了吴捷。有人要叛变,说明他们对太平军深感失望,误认为太平军打不赢九江、湖口之战。 复兴会要示弱于敌,但也不能过于软弱,以免使官兵萌生异心。 水师那边,吴捷令右二军将千吨巨舰撤往姑塘水师基地,令铁牛舰、蚊炮船暂驻梅家洲江面,编为不同小队,发动水上游击战,昼夜前往九江一带袭扰湘军水师,使湘军水师昼夜难以休息。 陆军这边,吴捷决定趁湘军立足未稳,先发制人。 柿子要拣软的捏。湘军陆军两大集团,罗泽南部强于塔齐布部,塔齐布驻于九江城西、城南,罗泽南驻于九江城东。 吴捷决定先向塔齐布部挑战,提振全军士气。 1月18日,左七军五千人自城门山方向来攻湘军塔齐布部。双方大战竞日,互有胜负。左七军佯败,向城门山方向退去。 城门山是中兴公司所在地,建有枪炮厂、钢铁厂、弹药厂等核心工厂。 塔齐布率军向城门山方向追击,当夜在城门山以东十五里扎营。一队洋人举白旗,径到塔齐布大营中,说湘军割断了中兴公司的电报线,要塔齐布赔偿。 在华夏历史上,从来都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想不到,这洋人手无寸铁,竟敢孤身闯入湘军大营中,还敢狮子大开口,向塔齐布索银三千两,还说得有理有据。 塔齐布又急又气,手臂上创伤发作,隐隐作痛。他在田家镇之战中接连受伤,手臂中了一枪,额头被炮火灼伤,尚未完全病愈,又到九江城下带兵。 他手下的毕金科、周凤山、朱洪章等大将大多有勇无谋,不像罗泽南底下人才济济。面对洋人的无礼,塔齐布恨不得当场剁了洋人,又怕引起国际纠纷。 最后,洋人丢下一封照会,要求湘军赔银三千两,扬长而去。 塔齐布无奈,派人把照会送到曾国藩处,向曾国藩请示机宜。 这晚,塔齐布想起山河破碎,内有长毛之乱,外有列强环伺,不由得满心忧愤,一夜未眠。 次日,塔齐布挣扎着起来,抖擞精神,统军向城门山方向进军。他自恃年富力强,却不知死之将至。历史上,塔齐布正是在九江城下忧愤而死。 中兴公司是复兴会的核心资产。为保护中兴公司,吴捷特派三千人守卫中兴公司。昨日左七军佯败,撤往城门山以东的石山,距中兴公司五里。 塔齐布不明就里,试图攻下石山。他知道左七军与洋人的中兴公司关系紧密,虽然不敢直接进攻中兴公司,却试图进攻中兴公司外面的左七军,以便敲山震虎,出一口恶气。 石山是防御中兴公司的第一道防线,左七军在此筑有防御工事。在这里,为了保护中兴公司,左七军可不会再放水了。 塔齐布昨日被洋人羞辱,窝了一肚子气,今日便指挥手下猛攻石山。 石山靠近中兴公司,守军近水楼台,优先装备中兴公司的新式军械,炮火十分猛烈。 湘军在此留下无数尸体,却止步不前。塔齐布大怒,策马扬鞭,就要带头向山上冲锋。 手下一员大将拦住塔齐布,说道:“大帅息怒,容我带队冲锋,为大帅一探虚实!” 此人高个子,大红脸,面目凶恶,额头以下都是铜钱大小的痘瘢,正是塔齐布麾下悍将童添云。 童添云是湖南平江人,家贫,无以为继,与弟弟童必发携手投军。兄弟两个作战非常勇猛,深受塔齐布器重。 在湘潭之战中,童必发为救塔齐布,死于太平军之手。故塔齐布对童添云格外照顾。 童添云带队上前冲锋,一面童字大旗遥遥向石山驶来。便有左七军守军认出了旗子,大叫道:“童麻子来了!” 原来,童添云作战勇猛,在太平军中薄有威名。左七军收编有不少太平军,一见童添云大旗,不免有些慌乱。 时石门守将为左七军二师师长倪云鹏。得知童添云亲自过来挑战,倪云鹏不动声色,下令将守军的火炮、步枪集中起来,没有命令不准射击。 童添云率领五百骑兵、一千步兵,从远处急驰而来。待前锋离前沿阵地只剩一百米,倪云鹏才下令施放枪炮。 一时间,枪弹如雨点般落向湘军,湘军前锋人仰马翻,伤亡极其惨重。 童添云不顾左七军炮火猛烈,不顾部下伤亡惨重,继续指挥兵马上前冲锋。一面“童”字大旗如影随形,紧跟着童添云,也为左七军炮手、步枪手指明了目标。 倪云鹏见状,令炮手、步枪手集中枪炮向“童”字大旗方向射击。 在如此密集的枪炮下,湘军前锋几乎全军覆没,童添云也中炮,当场毙命。 趁着左七军炮火间隙,湘军抢过童添云的尸首,把他带回大营。 左七军炮火凶猛,童添云的尸首被炮火炸得面目全非。塔齐布抚尸痛哭,童氏兄弟追随自己,却都不幸战死。 湘军士气低落,塔齐布只好传令撤军,撤回九江城下,准备会同罗泽南、胡林翼合攻九江。 第220章 湘军中计 1月21日,曾国藩指挥多路湘军,合围九江。塔齐布军进攻九江西门,罗泽南军进攻东门,胡林翼攻南门。 九江城北门临近长江,由湘军水师负责封锁水路交通。为加强攻城力量,曾国藩又从江北小池口调来湖北绿营。骁将王国才率绿营一千人渡江,从城北九华门进攻九江。 参与围攻九江的湘军陆军合计一万五千人。曾国藩孤注一掷,把几乎所有机动力量都投入到了九江城外。 一万五千湘军陆军,再加上随军的军夫,仅在九江城下,就聚焦了湘军两万多人。 这在湘军与太平军的战斗中,是从未有过的。后期,湘军与太平军大战,动辄数万人马。但那时湘军战斗力蜕化严重,远不如九江之战时精锐。 左七军上下惊恐,生怕湘军攻入九江。有些高级军官也发起牢骚,担心诱敌深入会变成引狼入室,主张一鼓作气,和湘军陆军对决。 吴捷依然沉得住气,向众将强调,与湘军陆军主力决战的时机并不成熟。 因为,湘军水师主力还在九江。如果右二军不把湘军水师引入湖口、鄱阳湖,就不能歼灭湘军水师。不能歼灭湘军水师,也就不能歼灭湘军陆军。 为引诱湘军水师东下,左七军必须继续韬光养晦,示弱于敌。 面对湘军陆师重兵围城,吴捷毫不慌张。 九江是一座府城,城池较大,方圆近二十里。湘军只有不到两万兵马,不足以围困九江。 湘军要想围困九江,只能挖堑壕,弥补兵力短缺。但此时天寒地冻,土地被冻得硬梆梆的,左七军又四处袭扰,湘军根本就无力挖掘壕沟。 凭借着火器优势,左七军小队人马得以随意出入各处城门,湘军只能望城兴叹。 历史上,太平军大将林启荣部火器简陋,硬是守住了九江。他以糯米浆修筑城墙,凭坚城与湘军对峙,使九江城在湘军重重围困之下岿然不动,为石达开打败湘军水师创造了有利条件。 林启荣能守得住九江城,吴捷还守不住? 现在,吴捷的诱敌深入之策已经初步成功。下一步,他得打破湘军重围,一来改善九江的防御态势,二来进一步调动湘军,让湘军继续东下。 历史上,太平军林启荣部坚守九江,与湖口联系紧密,湘军屡攻不下。曾国藩不得不再次冒进,下出先攻湖口、断其枝叶的臭棋,酿成湖口惨败。 环顾围困九江的湘军各方大将,西为塔齐布,东为罗泽南,北为王国才,南为胡林翼。 吴捷要破解湘军重围,就得慎重选择作战对象。他不顾众将反对,决定拣个硬骨头啃:湘军罗泽南部。 此举令冯桂芳大为震惊,罗泽南部可是诸部湘军中实力最强的! 吴捷却有他自己的理由: 塔齐布空负盛名,其实有勇无谋,已是左七军手下败将。他外有创伤,内有急火,沉疴在身,死期不远,吴捷不屑于和他较量。 王国才不过区区千人,还都是湖北绿营,于大局无足轻重。即便左七军全歼王国才部,也不能撼动湘军主力。 而且,王国才陈兵九江城北。左七军要进攻王国才,要么从城内出兵,要么从城外越过塔齐布、罗泽南,可行性不强。 胡林翼所统兵勇战斗力不强,却地处九江城北,沟通联系湘军塔齐布部、罗泽南部两大集团。一旦左七军攻击胡林翼,塔齐布与罗泽南都会拼死相救。 此人才具宏大,远在曾国藩之上。他年轻时是个浪荡子,流连于烟花巷子,亏空了身体,以致后来体弱多病,英年早逝。 后来,胡林翼幡然醒悟,发奋图强,名声播于四海。曾国藩办理湘军,奏调胡林翼帮办军务。胡林翼很快便脱颖而出,先于曾国藩担任督抚。 任职湖北巡抚期间,胡林翼重用理财高手阎敬铭,大力纠治腐败,每月筹银四十万两,源源不断地供应湘军。 曾国藩不得不承认:“润芝(胡林翼)之才胜我十倍”、“湘军可无曾国藩,不可无胡林翼”。 此人于做官、做人、治军、治学都有一番大成就,才具、胸襟、格局几乎无可挑剔。 晚清大才子王闿运评价他:“中兴之始,实基自胡”,最为中肯。 毛润之的字便“窃”自胡林翼。这种绝无仅有的荣耀,总能证明胡林翼的历史地位了吧! 然而,在现代,胡林翼的名气远不如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 何也?曾国藩的评价最接地气:运气不行。 一向被后世誉为“最会做官”的曾国藩,其实是个名副其实的唯心主义者,把自己一生的成就归之于运气好。 曾国藩曾有立论,认为胡林翼运气不行。相比于曾国藩,朝廷显然更加赏识胡林翼,有心扶植他做湘军领袖。但他英年早逝,使曾国藩坐稳了湘军领袖的位置。 英雄惺惺相惜。吴捷不愿进攻胡林翼,最终决定进攻罗泽南。他说: “塔齐布是我左七军手下败将,无足道耳。王国才兵单将寡,无足轻重。胡林翼地处塔齐布、罗泽南中间,可随时得到湘军两大集团的支援,攻之不祥。 “至于罗泽南部,手下将星闪耀,兵马最强,地当九江之东,隔断了我军与太平军罗大纲部的联系。我们要啃一啃这个硬骨头,打一场实打实的硬仗,把湘军吸引到九江城东,引诱湘军东下梅家洲、湖口。” 吴捷守九江,城内只配三千正规军,加上临时动员的民兵,城内守军不过六千人。 左七军主力都配置在城外,有一万两千名机动兵力。除了以两千人守卫大营,以两千人守卫各处险隘外,左七军尚有八千主力可供使用。 1月22日,左七军八千精锐兵分两路,自城南方向反攻湘军。一路以两千人牵制城南胡林翼部,另一路以六千主力进攻城东罗泽南部。 为配合左七军进攻胡林翼军,右二军亦大举出动。一师出动战舰上驶九江,挑衅湘军水师。二师在九江下游登陆,从侧翼进攻湘军罗泽南部。 姑塘守军亦派来两千人助战。 左七军攻势甚猛,罗泽南军腹背受敌,阵脚动摇。战至紧急时,罗泽南亦披挂上阵,亲自到阵前督师。手下大将李续宾、李续宜、蒋益澧等各自上前,分片固守阵地。 左七军新型迫击炮采用曲射发炮,可打击堑壕内的湘军。战斗中,1855式迫击炮大放异彩,大量毙伤湘军。 关键时刻,湘军水师主力赶到。彭玉麟亲率主力,从罗泽南阵后登陆,帮助湘军陆师稳住阵脚。 右二军自从损失“福兴号”巨舰后,便改行水上游击、袭扰、“惊营”等战术,避免与湘军水师正面会战。 眼见湘军水师主力赶到,右二军不慌不忙,一师与湘军水师缠斗,掩护二师从容撤退至梅家洲、湖口。 右二军一走,左七军进攻受阻,顺势撤军。按照吴捷指示,左七军已经达成了预定作战目的:把湘军注意力吸引到九江城东来。 接连两日,湘军疯狂反扑,试图攻下九江。但在城内外左七军的坚强反击下,湘军进攻九江毫无成果,徒劳增加伤亡。 左七军姑塘守军、梅家洲罗大纲的太平军也不时出击,不断袭扰九江城外的湘军。 曾国藩见湘军陆军攻不下九江,改令进攻城外的左七军。但城外左七军化整为零,除一部坚守大营外,大部向九江以东的梅家洲、姑塘方向撤军,引诱湘军东下。 湘军陆军不得不正视现实:九江确实难打。 他们仍不死心,认为九江之所以岿然不动,主要是得到了梅家洲、姑塘方面的支持。 湘军大将罗泽南、塔齐布一致主张,应水陆并进,先拔除梅家洲,切断九江与湖口之敌的联系,再回攻九江。 湘军水师统帅彭玉麟也改变了主意,主张先清剿梅家洲、湖口一带的太平军水师,再深入鄱阳湖,捣毁太平军姑塘水师大本营。如此,方能剪除九江羽翼,湘军才有希望攻克九江。 前线大将意见统一,曾国藩也跃跃欲试。 几经斟酌,曾国藩决计留塔齐布、王国才继续进攻九江。又命胡林翼、罗泽南统陆军进攻梅家洲,命彭玉麟统水师进攻梅家洲、湖口。 曾国藩为这番变动取了个好名字:“舍坚而攻瑕”。 可惜,他中计了! 第221章 请君入瓮 1月28日,湘军大将胡林翼、罗泽南统兵离开九江,向梅家洲方向进军。当天下午,湘军在盔山扎营,距梅家洲仅八里。 梅家洲东距九江三十里,是一条狭长形状的陆地走廊,原是长江、鄱阳湖冲积洲,后与九江相连。 其北侧为长江,长江中间有一座很大的江心洲,名叫江洲岛,长可达二十里,最宽处达八里。 其东侧为鄱阳湖入长江口,航道最窄处不到二里,对岸为湖口重镇。湖口由翼王石达开亲自坐镇,?王胡以晃辅之。 其南侧为鄱阳湖内湖,是复兴会的地盘,向南十五里即为右二军姑塘水师基地,是复兴会水师大本营。 其西为陆地,与九江相连,相距三十里。 梅家洲三面环水,与湖口一起,共同扼守鄱阳湖、长江,是一处不折不扣的险要、重地。 其最紧要的地方叫“拦湖嘴”,位于梅家洲最东端,濒临长江、鄱阳湖。拦湖湖顾名思义,可以拦阻大江大湖,与湖口石钟山隔湖相望。 拦湖嘴、石钟山地势最为紧要。太平军冬官正丞相罗大纲负责镇守梅家洲,自己亲自坐镇拦湖嘴。翼王石达开负责镇守湖口,自己亲自坐镇石钟山。 罗大纲在拦湖嘴东侧水道内布置了两座大木簰,防止湘军水师进入鄱阳湖。又在梅家洲构筑木城,周围安置三层炮位。 木城之外,又有多座营垒互为犄角。营外设木桩竹签,提前掘有壕沟,内设地雷、铁蒺藜,工事较田家镇更为坚固。 罗大纲本部兵马有七千人,左七军亦有三千人过来增援。 之前,右二军便在梅家洲、湖口建有临时泊地,不时前去骚扰湘军水师。 此次湘军陆军大举进犯梅家洲,自然也少不了湘军水师。湘军作战,往往以水师作先锋,水师先于陆师抵达战场,提前侦察敌情、扫除障碍。 1月28日下午,湘军水师主力猛攻梅家洲处的太平军水师。 此处太平军水师由三部分组成,分由吴捷、罗大纲、石达开统领,彼此保持相对独立。 大体上,吴捷的右二军负责前出骚扰湘军水师,罗大纲的水营负责保卫梅家洲,石达开的水师负责保卫湖口。 右二军组织了一支十余艘的混合舰队,由铁牛舰、蚊炮船组成,到梅家洲上游迎击湘军水师。 罗大纲有心上前迎敌,但手下没有精良战船,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派出数十艘小划子上前助战。 石达开手下有三十余艘新式战船,皆仿造自湘军战船,且比湘军战船还要精良。 譬如,湘军水师战船中,快蟹最为精良,实际上是一种单层桨帆船。该船编制二十八个桨手,只有一层可以划桨。 石达开的战船更进一步,把桨帆船造得更高、更大,可容纳四十名桨手,可在两层船体划桨,船速更快。但该船上的火炮仍为生铁铸的土炮,不如湘军水师的洋铁炮。 石达开亦派了十余艘战船到梅家洲助战。但他有心保存实力,所辖水师略作抵抗便撤回了湖口。 湖口方面的太平军水师一走,右二军也无心战斗,略作抵抗,便掩护罗大纲的小划子回撤拦湖嘴。右二军则继往后撤,退至姑塘基地。 湘军水师收兵,宿于长江南岸,与盔山附近的湘军陆师相倚结营,互相支援。 28日晚,罗大纲组织水师,试图偷袭湘军水师。 当夜二更,罗大纲派一百多艘小划子,从拦嘴嘴绕至梅家洲上游,火攻湘军水师。 罗大纲本就出身于天地会水寇,熟悉水战。他将小划子分为二十多个小队,每队三五只小划子,载以柴草,实以硝药,灌以膏油,分波次纵火下放,顺流冲入湘军水师中。 右二军连续多日骚扰湘军水师,昼夜不息。湘军水师戒备森严,神经高度紧张。前队主帅李孟群率领三版战船迎击。营官秦国禄等督率官兵,使用长篙勾挠太平军火船,使之绕过湘军战船。 罗大纲火攻湘军水师失利。 次日,湘军水陆并举,大举进攻梅家洲。水师这边,以一部支援陆军,以大部猛攻梅家洲拦湖嘴。 罗大纲凭借岸炮、水道中大木簰抗击湘军水师。右二军亦派出铁牛舰前往支援。 湘军水师被右二军疲扰多日,早就盼着攻入鄱阳湖,以彻底剿灭太平军水师。拦湖嘴地处鄱阳湖与长江连接处,是湘军水师进入鄱阳湖的第一道防线。 大将李孟群亲自带队,疯狂进攻拦湖嘴对面的大木簰。 右二军铁牛舰、岸炮、大木簰互相配合,给予湘军水师大量伤亡。 李孟群不顾部队伤亡大,集中火力,猛攻水道中的两座大木簰。湘军“每伤一人,则拖入船舱,进击如故。又伤,则又拖入船舱,又进如故”。 大木簰由竹子编造而成,形如木城,每座可容纳一百多人,上面安置有火枪火炮,还有大量弹药。 湘军火炮集中射击木簰,最终击中木簰上的弹药箱,木簰顿成一片火海。 湘军水师已杀了眼,太平军水师也不遑多让。 木簰倾颓,上面的太平军官兵纷纷落入水中。这些官兵都是罗大纲的天地会老部下,骁勇善战,即便掉入水中,依然泅水至附近的战船上,继续战斗。 有的官兵不会泅水,留在倾斜的木簰上继续战斗。等木簰彻底没入水中,官兵也自投烈焰,决不投降。 右二军、湘军见识到罗大纲部下的骁勇,乍舌不已。 曾国藩不得不承认,太平军“坚忍有不可及者”,认为太平军坚忍过于湘军。 是役,湘军水师摧毁木簰,得以出入鄱阳湖,自身伤亡四百余人。太平军水师亦伤亡两三百人。这样的伤亡对比,已经充分暴露出:湘军已达到强弩之末了。 湘军陆军这边,也兵分三路,在水师的助攻下,自盔山猛攻梅家洲。 吴捷这边,令右二军水师在拦湖嘴放水,坐看湘军水师摧毁太平军木簰,使湘军水师打通鄱阳湖航道。 但梅家洲左七军方面,是万万不可放水的。因为梅家洲三面环水,唯一的退路在于西翼,而梅家洲西翼已被湘军罗泽南部占据。 梅家洲的太平军罗大纲部、右七军徐琛部,都已经陷入绝境,只能靠东、南水路获得补给。 湘军要想夺下梅家洲,仅靠西翼陆军、北翼水师,是不够的,必须派水师深入鄱阳湖,从东、南两个方向封锁水面。 只要左七军徐琛部、太平军罗大纲部能够守住梅家洲,就能进一步刺激湘军的野心,将湘军水师调入鄱阳湖。 吴捷诱敌深入的设想将成为现实! 历史上,罗大纲仅凭一己之力就守住了梅家洲。如今,他又有左七军徐琛相助,对付湘军罗泽南岂不小菜一碟? 29日,罗泽南督军猛攻梅家洲。徐琛的左七军、罗大纲的太平军坚守营垒,避免与湘军正面交锋,躲在木城、土墙后面阻击湘军。 湘军水泼壕沟,防止壕沟内的地雷起爆,越过壕沟冲向太平军军营垒。 这种地雷是太平军的土地雷,制作较为粗糙,浸水后就不能爆炸。罗大纲的太平军独立于左七军,暂时还得不到中兴公司的精良军械。 当时天寒地冻,梅家洲靠近长江、鄱阳湖,土壤含水量大,被严寒冻得硬邦邦的。太平军所掘壕沟,湘军可以轻易跨越。 左七军、太平军躲在土墙内射击,湘军损失惨重,哨长叶楚男、杨玉芳、姜凌浩等当场阵亡。湘军败退。 30日,在得知水师摧毁太平军木簰后,湘军陆师更加疯狂。 悍将李续宾组织了一波敢死队。敢死队背负布袋,袋里装土,以防太平军子弹、炮弹,直扑太平军营垒。 战至最紧急时,湘军敢死队员翻过土墙,冲入左七军军营垒中。 湘军运气太差,以为左七军人少,战斗力弱,故挑选左七军的营垒作突破点。 谁知道,左七军人马虽少,战斗力反而更强。湘军弄巧成拙,遇到了硬茬子。 敌人攻到了自家大营内。徐琛大吃一惊,立即组织特务连、侦察连等直属队反攻,两军短兵相接,展开白刃战。 人马都混在一起,左七军的火器优势不好发挥。徐琛干脆以乱打乱,指挥直属队一窝蜂地扑向这波湘军敢死队,最终以多胜少,将他们完全歼灭。 湘军陆师进攻梅家洲再度遇阻。他们已连战多日,疲惫不堪,却又舍不得到口的肥肉飞掉。 罗泽南、李续宾等一再向曾国藩请命,要求水师进入鄱阳湖,切断梅家洲太平军的补给。只要水师能封锁梅家洲,陆师必能攻下梅家洲,彻底歼灭洲上的近万名太平军。 吴捷请君入瓮,罗泽南已然中计。他过于骄纵,浑然不觉危险将至,反而一再催促湘军水师进入鄱阳湖。 第222章 “惊营”战术 吴捷认为,湘军之强,强在水师。复兴会与湘军决战,取胜的关键在于水师。 为了打败湘军水师,右二军应该坚决执行诱敌深入的计策,把湘军水师引向湖口、鄱阳湖。 为此,右二军不惜牺牲了“福兴号”巨舰。之后,右二军便撤出九江江面,在梅家洲建立临时泊地。 湘军水陆并举进攻梅家洲,摧毁了太平军用于防守湖口咽喉的大木簰,从此得以出入鄱阳湖。 右二军全部撤往姑塘水师基地。 湘军水师成功控制长江。 但是,右二军从未放弃抵抗,不断采用水上游击、“惊营”战术袭扰湘军水师。 湘军水师昼夜不得安息,想抓住右二军决战,右二军又像泥鳅一样,怎么抓也抓不到。 水上游击战术,前文已经著述。本章着重讲一个“惊营”战术。 何谓“惊营”?惊营又称“炸营”、“营啸”,是个极其特殊的军事用语。 惊营是指部队夜晚宿营时,在没有接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全体官兵盲目紧急集合的一种反常行动。 打仗是一件非常凶险的事,官兵们在战场上朝不保夕,整天提心吊胆,精神高度紧张,很多人都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这时候,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引爆军营里歇斯底里的气氛。甚至,官兵会六亲不认,自相残杀。 在古代,士兵普遍迷信,惊营现象时有发生。为弹压官兵,华夏传统便有“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动不动就要杀头镇压乱军。 在当时的太平军、湘军中,时不时便有惊营的传闻。 例如,1853年6月太平军北伐军援军路过六合,夜宿失火,触发惊营,死伤无数。诸军都伤亡散失,唯独林绍璋全军而还。 东王杨秀清以为林绍璋有大才,对其大加重用,让他统帅两万兵马围攻湘潭。林绍璋在湘潭大败,湘军一战成名。 近现代史上,最后一次大规模的惊营,发生在淮海战役中。国民党陆军中将孙元良率16兵团从陈官庄突围,撤退到萧县宿营。 孙元良在黄埔生中被戏称为“飞将军”,因他多次临阵脱逃。16兵团一夜狂奔,自认为已远离战场,数万人同时倒下酣睡,连岗哨都没布置。 当晚,一支解放军小队夜袭16兵团。该兵团官兵被围多日,长时间紧张兮兮,骤然放松,又骤然被袭,官兵顿时崩溃。全军惊叫而起,甚至自相残杀,几万人的大军就此溃散。 “惊营”危害甚大,但用得好,也不失为一种好的战术。 太平军大将罗大纲就擅长使用惊营战术。永安之战时,罗大纲陈兵永安城下。 当时,太平军刚起义没多久,从未攻陷过清朝的城池。罗大纲拨出几十匹快马,在马尾上绑上铃铛、石块和枝条,让马队绕城奔跑,日夜不息。 战马所经之处,叮冬作响,尘埃蔽天,似乎随时就要强攻永安县城。守城清军高度戒备,丝毫不敢懈怠,疲劳不堪。 如此数日。突然间,太平军又偃旗息鼓,声息全无,营地一片沉寂。守城清军疲惫劳困,个个昏昏欲睡。 罗大纲指挥太平军猛攻永安城东门,把守城清军调至东门。又派出奇兵奇袭西门,顺利打下永安。太平天国永安建制,分封首义五王,便发生在永安城。 吴捷从罗大纲处学得了惊营战术,将它用在袭扰湘军水师上,搞得湘军水师昼夜不得安宁。 1月29日,湘军水师摧毁太平军设在湖口咽喉的木簰,打通了进入鄱阳湖的水道。 但李孟群、彭玉麟等水师大将深知右二军的厉害,并不敢冒险进入鄱阳湖。水师偶尔有三版战船闯入鄱阳湖,也是随进随出,并不在内湖长时间逗留。湘军战船中的长龙、快蟹更是谨慎小心,从不擅入鄱阳湖。 石达开不顾吴捷强烈反对,于30日以沉船阻塞湖口航道,只在西岸靠近梅家洲拦湖嘴的地方留了处两百米宽的缺口,供太平军战船出入。 平时,罗大纲手下的水营严加封锁航道缺口,以篾缆拦阻江面。 吴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湘军水师大队不入鄱阳湖,右二军就没有把握战胜湘军水师,就不能打赢九江之战。 必须更加频繁地使用“惊营”战术,诱使湘军水师进入鄱阳湖决战! 2月1日。 白天,湘军继续进攻梅家洲,照例徒劳无功。双方两万多兵马在梅家洲地面、江面打得难舍难分。 晚上,两军各自筋疲力尽。除了必要的岗哨外,大多数官兵都已进入梦乡。 右二军三艘铁牛舰以01舰为首,在一师一团复兴委员曲长丰带领下,从姑塘水师基地出发,来到梅家洲拦湖嘴附近湖面。 罗大纲的水兵验过右二军的将令,打开篾缆,笑嘻嘻地对右二军说道:“兄弟们辛苦了。今夜罗大帅派出了十二艘小划子,不知咱们的铁牛舰能否拖拽得动?” 01舰舰长朱俞鸣笑道:“这算什么,就是来一百艘小划子,我们铁牛舰也拖得动。” 太平军水兵笑道:“辛苦辛苦,祝兄弟旗开得胜,明日安全回营。” 说罢,铁牛舰抛出绳子,井然有序地拖上罗大纲水营的小划子,驶出湖口,潜往长江上游。 吴捷与罗大纲交好,右二军也与罗大纲手下的水营交好。每次过去“惊营”,铁牛舰也捎带上罗大纲水营的小划子。 二更时分,铁牛舰编队抵达梅家洲湘军水师锚地。这里是湘军水师前队的基地,与陆军罗泽南的大营相连。 铁牛舰收回拖曳小划子的绳索,面对湘军水师基地摆出一字队形。 夜里月光不佳,湘军战船落了船帆,难以分辨位置。 既然是惊营,也就没必要非得击沉湘军战船。编队司令曲长丰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多时的01舰打出了一发1854式炮弹。 炮弹发出低沉的轰鸣声,打破了夜晚的沉寂。几秒之后,炮弹落在湘军战船中间。借着炮弹的火光,瞭望手大声报告:“距敌船中心,远两百米,偏左七度。” 01舰舰长朱俞鸣迅速修正射击诸元,指挥1854式重炮再次开炮。其他火炮都是普通火炮,略作瞄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纷纷向湘军战船方向开炮。 太平军小划子也划向上游方向,避开铁牛舰的炮火,拼命敲锣,把湘军水师从睡梦中惊醒。又施放火箭、火球,试图火攻湘军战船。 湘军水师惊惶不已,又不敢擅自出战。经验表明,论夜战,湘军战船决非铁牛舰的对手。他们多次失利,只能龟缩在岸边,胡乱向江中方向放炮。 过了一个小时,湘军逐渐反应过来,火炮射向逐渐精准。曲长丰见状,当即发出信号弹,示意舰队撤退。 太平军的小划子顺流而下,向湖口方向撤去。铁牛舰亦且战且退,掩护小划子撤退。 舰队驶回拦湖嘴关口,时间已是凌晨两点。太平军守军见铁牛舰驶回,提前打开篾缆,放铁牛舰返回姑塘基地。 基地那边灯火通明。随着01舰的回港,02舰亦起锚北上,率领两艘铁牛舰前往梅家洲袭扰湘军。 原来,右二军增加了“惊营”频率,每夜两次,由01至04舰轮流打头。 右二军白天“游击”,晚上“惊营”,搅得湘军水师日夜不得休息。 正值隆冬季节,年关将近,雨雪交加。湘军水师毫无过年的气氛,上上下下疲惫不堪,急于寻求右二军决战。 营官萧捷三等屡次向李孟群、彭玉麟建言,要求突入鄱阳湖,捣毁右二军在姑塘的巢穴。 李孟群态度松动,但彭玉麟尚未松口。 湘军水师已经疲乏到了极点,官兵心情浮躁。只等一个导火索,点燃他们心中的怒火,催促他们驶入鄱阳湖。 这个导火索并非来自右二军、右二军,而是来自他们的友军、绿营江西水师。 第223章 挑拨离间 1月31日下午,吴捷在九江城内收到南康府方面的电报:清朝江西水师正在集结战船,将于后日进攻吴城镇。 南康府为左七军一师师部驻地,仅有五百兵马留守。吴城镇地处赣江、修水与鄱阳湖的交汇处,地理位置非常紧要,亦仅有五百人马留守。 假若江西水师攻克吴城镇,将有望打通赣江、鄱阳湖、修水,退能改善南昌防御态势,进能窥视南康、姑塘。 清朝江西水师为绿营正规军。之前,右二军纵横鄱阳湖,屡屡打击江西水师。江西水师一直躲在鄱阳湖南岸,离右二军远远的,从来不敢主动招惹右二军。 如今,眼见右二军在九江、湖口一带接连“败”于湘军水师。江西水师也蠢蠢欲动,准备在右二军面前班门弄斧。 他们敢主动寻衅,所恃有三: 一、湘军水师在湘潭、岳州、武昌、田家镇等战斗中大放异彩,清朝咸丰皇上龙颜大悦。他发出上谕,让沿江各省仿造湘军战船,或交与湘军水师,或编为本省水师。 江西巡抚陈启迈也收到命令,在南昌、鄱阳湖南岸督造了三十多艘新式战船。有了新式战船,江西水师脱胎换骨。陈启迈自认为有了资本,足与右二军一战。 第二,吴捷正忙于和湘军水师战斗,无瑕顾及其他地方。吴城镇防务空虚,兵力一再抽调,目前仅有五百兵马驻防。 第三,湘军水师锐不可当,接连击败右二军,把右二军逼入了姑塘水师基地,毫无还手之力。右二军死期不远,江西水师可以乘虚而入,背后摘桃,从湘军水师口里抢夺胜利果实。 吴捷的诱敌深入之策,骗过了曾国藩,也骗过了陈启迈。 湘军水师还有两下子,但江西水师纯粹是酒囊饭袋。 江西水师起源于绿营九江镇标水师营、南湖水师营、鄱湖水师营,属于内江水师。 当时华夏水师已经全面落后,江西水师更是毫无战斗力,被太平军水师摁在地上打。 清初,水师战斗力还行,装备有大型战船。最有名的一款,形如大鸟,称之为“鸟船”,排水量在一千吨以上。 施琅收复台湾后,华夏海上威胁减少,朝廷开始缩减水师规模。鸟船造价高昂,逐渐被弃置不用。清朝水师主力战船改以赶绫船为主,排水量可达五百吨。 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林则徐购买洋人武装商船,又赶制了一批大鸟船,仍然不是不列颠舰队的对手。 之后,太平军起,清廷财政拮据,更无力兴建大型战船。广东水师只能雇佣民船中的“红单船”充作战船。 清朝自视为天下中心、世界第一大国,正规军却要雇佣民船作主力战船,实在是闻所未闻、滑天下之大稽。清朝落后挨打,实属活该。 当时,华夏造船业中心在广东。广东商人造船需禀报海关,海关给予红单以备稽查,故所造船名“红单船”。 “红单船”排水量可达两千多吨,本质上是一种大型鸟船,可远洋航行。 广东水师高价雇佣“红单船”,连人带船一同雇佣,一船之人多为家庭、同族、同乡,血脉相连,战斗力较强。 后来,清朝两江总督奏请朝廷,调广东水师“红单船”进入长江下游作战,对天京造成严重威胁。 “红单船”与湘军水师构成了竞争关系。湘军围攻天京时,“红单船”甚至高价向天京城内的太平军出售粮食。 “红单船”虽然比不过洋人的战舰,但毕竟是能够远洋航行的巨舰。 曾国藩得势后一再贬斥“红单船”,推崇湘军水师战船。他指派彭玉麟创办长江水师,也是以湘军水师为蓝本,使用三版、长龙、快蟹等小型战船。 却说江西巡抚陈启迈有了三十多艘长龙、三版,自认为有了资本,准备大举进攻吴城镇。 吴捷早就收到过相关情报。之前,他一直指示南康府、吴城镇方面的守军,要他们坚守要地,互相支援,务必守住南康府、吴城镇。 江西绿营几次到昌邑镇、吴城镇试探,都被右二军、民兵营连打退。 后来,左七军、右二军屡次抽调兵马,昌邑镇、吴城镇防务空虚。吴捷只得下令放弃昌邑镇,集中兵力防守吴城镇。 只要能守住吴城镇,右二军就能防止南昌方面的清军顺流而下,进入鄱阳湖中。 这一次,江西水师又集结战船,准备兵分两路,一路沿赣江顺流而北,一路由鄱阳湖南岸北上,夹击吴城镇。 清军来势汹汹,引起吴捷注意。看着电报,吴捷正在酝酿措辞,准备调姑塘水师分兵回防吴城镇。 铁牛舰白天游击,晚上“惊营”,官兵也很疲惫,不能抽调他们回防吴城镇。要调兵,只能调蚊炮船、千吨巨舰。 调多少战船、多少兵呢?吴捷拿出一份右二军最新的实力统计表,正要分派兵船,抬头看到了女儿吴越的画像。 这幅画是雲娘画的,特意送给吴捷,摆在吴捷办公室的案头。 吴越还不满一周岁,活泼可爱,是吴捷、李雲夫妻两个的心头肉。湘军围攻九江,她也整天呆在九江城内,很少出城见识外面的风光。 这该死的湘军!得赶快赶跑湘军,把百姓以安宁! 吴越的画像,让吴捷在紧张的军务之余,得以片刻分神。吴捷受到启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何不将计就计,把吴城镇让给江西水师,进一步刺激湘军水师的敏感神经。” 一旦江西水师轻取吴城镇,兵锋将指向右二军姑塘大本营。谁能攻占姑塘,谁将夺得首功。湘军水师必然眼红,不会甘心让江西水师抢去首功。 假若吴捷放任江西水师夺占吴城镇,湘军水师一定会嫉妒得要死。他们已被右二军的惊营战术搞得精疲力竭,精神高度紧张。 想到这,吴捷改变了主意,回复电报只有八个字:“略作抵抗,撤回姑塘”。 另一方面,吴捷令敌工处在梅家洲、九江、湖口一带四处散播谣言,说江西水师即将进攻姑塘,右二军深为忧虑,担心腹背受敌,等等。 2月2日,江西水师两路进攻吴城镇。守军略作抵抗,之后自毁营垒,凿沉小船,经陆路撤回姑塘基地。 消息传到梅家洲,湘军一片哗然。 江西水师攻下吴城镇,下个目标就是姑塘。姑塘为右二军大本营,谁能夺下姑塘,谁将取得水战最大功劳。 当初,武昌之战时,署理湖广总督杨霈抢先向朝廷报捷,夺了湘军的首功。 湘军上上下下都窝了一肚子火。只不过杨霈是旗人,又是总督,地位尊贵,曾国藩有苦难言,只能忍气吞声。 陈启迈不过是个二品巡抚,仕途一直落在曾国藩后面。之前他被太平军打得满地找牙,龟缩在南昌城内不敢动弹。现在湘军即将攻克九江、湖口,陈启迈这个龟孙子又活跃了起来。 他算什么东西,也敢抢湘军的功劳? 湘军水师辛苦拼杀一年,好不容易打到湖口,即将攻占姑塘,夺取最后的胜利。岂将到手的功劳,岂能让给江西水师! 湘军水师群情激愤,营官萧捷三最为不忿,带头向李孟群请战,要求冒险突入鄱阳湖,夺占姑塘。 萧捷三作战勇猛,一直充当水师前队先锋,是湘军水师先锋中的先锋,在官兵中威望很高。听说萧捷三要突入鄱阳湖,水师官兵纷纷找到萧捷三,愿意追随他前往姑塘。 李孟群是河南人,部属都是湖南人,营官萧捷三等一向不大尊重李孟群。 萧捷三说:“大帅,官兵日夜难寐,筋疲力尽,粮草将尽。再不出战,咱们水师就要崩溃了。卑职甘愿率领三版轻便小船,深入鄱阳湖,一来摧毁姑塘敌巢,二来打通南昌至湖口的粮道。请大帅恩准!” 底下十来个营官、哨官跟随萧捷三,在一旁叫嚷着要闯入鄱阳湖,一举荡平敌寇。 属下群情激愤,李孟群无奈,只得向彭玉麟请战。彭玉麟亦手足无措,只得默许萧捷三。 湘军水师上下求战心切,都愿意追随萧捷三进入鄱阳湖。萧捷三择其精锐,集中全军大部分三版快船,辅以少量快蟹,准备进入鄱阳湖。 2月4日凌晨,李孟群率领湘军水师大部分三版快船,斩断梅家洲拦湖嘴的篾缆,冲入鄱阳湖中。 第224章 瓮中之鳖 在右二军游击、“惊营”战术的打击下,在江西水师图谋抢功的刺激下,湘军水师忍无可忍,以一百二十余艘三版、快蟹,三千余名“勇悦之士”,孤军深入鄱阳湖。 太平军冬官正丞相罗大纲负责守卫湖口水道。惊闻湘军水师突破关卡,闯入鄱阳湖,罗大纲当即立断,指挥将士连夜堵塞水道。 之前,翼王石达开已将水道堵塞了大半,只在梅家洲拦湖嘴一侧留下一道两百米宽的关卡,供战船出入,平时由罗大纲负责守卫。 罗大纲迅速在水道缺口上搭设两道浮桥,又在浮桥下填塞泥土、石块,彻底封死了湖口水道。 湘军水师三千人、一百二十号战船,顿成瓮中之鳖,被太平军分隔在鄱阳湖内。 湘军水师也被分隔成两部分,在历史上被称为外江水师和内湖水师。 湘军水师主力战船为快蟹、长龙和三版。外江水师的战船多为长龙、快蟹,只有极少数的三版。内江水师的战船多为三版,只有极少数的快蟹。 快蟹和长龙为大船,排水量可达一百多吨,火力凶猛,船体笨重,转舵困难。这两种战船形制相似,配炮一模一样,但快蟹浆手较多,速度快于长龙。 三版为小船,排水量在三五十吨之间,火力较弱,不便扎营、住宿,也不能运送辎重。但它速度较快,主要用于冲锋,支援、保护快蟹和长龙。 三种战船只有紧密配合,才能发挥出强大的战斗力。没有了三版,长龙、快蟹将“如鸟去翼,如虫去足”,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 罗大纲封锁水道,把湘军水师的大船、小船分隔开来,实为九江、湖口之战的点睛之笔。 可以说,不分割湘军水师,就难以打败湘军水师。不打败湘军水师,就难以打赢九江、湖口之战。 历史上,正是罗大纲当即立断,迅速搭建浮桥,实以土石,才得以分割湘军水师。 后世多把这项功劳归在石达开身上。因为石达开是西征军统帅,坐镇湖口指挥战役。封锁湖口水道,也被认为是石达开的妙手。 实际上,只要观察一下当时的战场形势,就不难得出结论:罗大纲根本就来不及请示湖口石钟山处的石达开。填塞水道缺口的妙手,只能出自罗大纲本人。 当时,李孟群的湘军水师冲入鄱阳湖后,直奔湖口内湖,先找石达开的水师决战。 石达开虽然仿造了不少湘军战船,但缺少洋铁炮,战船火力不行。 湘军水师进入鄱阳湖后,如狼似虎,当天便击溃石达开的水师,焚毁石达开水营各式船只八十余艘。 石达开正忙着对付李孟群,根本分不出人手填塞湖口水道。 填塞湖口水道的妙手,只能出自罗大纲。 历史上,湘军内湖水师身陷鄱阳湖,却依然纵横湖内,把湖内的太平军水师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太平军水师只打败了湘军外江水师。 现在,吴捷的右二军雄踞姑塘基地,就由不得湘军内湖水师撒野了。 当天,得到湘军水师冲入鄱阳湖的消息后,吴捷异常兴奋。等了一个多月,湘军水师终于中计。 只等罗大纲搭建浮桥完毕,右二军就能关门打狗,一举全歼湘军内湖水师。 右二军军长史潘西一面派铁牛舰防守湖口水道,防止湘军水师逃回长江,一面派铁牛舰前往鄱阳湖东岸,刺探湘军水师军情。 按计划,李孟群决定先弱后强,先攻石达开水师,再攻吴捷的水师。 一开始,湘军水师进展顺利,到鄱阳湖东岸邀击石达开水师。 不出李孟群所料,石达开的水师不堪一击。他虽有类似长龙、快蟹的巨船,但无良炮,很快便被湘军的三版小船打得落花流水,退入樵郞山东侧的港湾。 此处为石达开水师大本营,距右二军姑塘水师基地约有三十里水路。姑塘水师基地位于鄱阳湖西岸,樵郞山位于鄱阳湖东岸,在姑塘东北方向。 太平军水师泊地是个“人”字形的港湾,樵郞山位于“人”字一撇一捺的交点上。太平军在港湾两岸、樵郞山上布置有岸炮,火力相当密集。 湘军水师被太平军弄得昼夜难眠,对太平军恨之入骨。眼看石达开的水师逃入了港湾,湘军不依不饶,冒着炮火深入港湾,非置太平军于死地不可。 湘军三版战船冲入太平军战船中,两军水师混在一起。太平军岸炮炮手担心误中自家战船,不敢随意开炮。 李孟群率三版得以随意出入港湾,把港湾内的太平军战船焚烧殆尽。 战至正酣时,两艘铁牛舰从湘军水师背后凑了过来。 李孟群大惊。他最怕的就是右二军与太平军水师携手,前后夹击湘军水师。这样的话,自己就没有把握全歼鄱阳湖之敌。 他连忙派出二十艘三版战船迎战右二军的铁牛舰。 没想到,铁牛舰略作抵抗,便向姑塘方向逃之夭夭。 李孟群哈哈大笑,对左右幕僚说道:“咱们之所以敢孤军深入鄱阳湖,就是料定了右二军与太平军水师彼此不服,可被我军各个击破。 “那吴捷是东贼杨秀清的人,与翼贼石达开貌合神离。罗山打湖北黄梅时,翼贼石达开就不肯救燕贼秦日纲。这次咱们打翼贼,吴捷也必然不会相救。” 有人插话道:“那吴捷懂洋务,与洋人关系甚好,买了许多洋枪洋炮洋舰,恐怕必有高明之处呀。” 李孟群一脸不屑,说道:“有什么高明的。听说此人连毛笔都不会用,大字不识几个,不过是看了几本洋书罢了。咱们以圣儒义理道德凝聚人心,他那点奇技淫巧算什么!” 左右唯唯诺诺,一个劲儿地拍李孟群的马屁。 已是傍晚,港湾内一片火海。太平军战船大半被湘军焚毁,小半逃往湖口方向。 李孟群得意洋洋,说道:“历来水师作战,需人、船、炮三者俱佳,方可出战。此三者缺一不可。这翼贼的战船虽然精良,但缺少良炮,水兵也不行。他们躲回港湾,就以为安全了。殊不知,我湘军水师所向无敌,何处不敢闯? “长毛贼的战船回了老家,咱们正好关门打狗,让他们无处逃窜。咱们今日打败了翼贼,明日就要打败吴捷。传令出去,咱们在叶家滩宿营。让兄弟们睡个好觉,明日一早前往姑塘出战。” 叶家滩位于樵郞山西南六里。 当晚,便有人向右二军军长史潘西建议,请求继续对湘军水师“惊营”。 史潘西摇摇头,说道:“此事吴司令早有定论。湘军水师今晚宿营在鄱阳湖对岸,咱们摸不清他的位置,若走错了,徒劳无功。最重要的是,湖口那边,罗大纲的浮桥尚未完工。万一惊动了湘军水师,让他们逃回长江。咱们关门打狗的策略就落空了!” 李孟群关门打狗,打得是石达开的水师。 他不知道的是,吴捷也要关门打狗了。 吴捷的格局,比李孟群可大多了。李孟群只看到了樵郎山港湾,吴捷看到的却是整个鄱阳湖。 只等罗大纲堵塞湖口航道,吴捷将痛打湘军内湖水师这只大肥狗。 第225章 右二军冒险夜航 2月6日凌晨,罗大纲成功填塞湖口水道。湘军内湖水师彻底成为瓮中之鳖。 自三时起,东风大作,鄱阳湖上风浪越来越高。月亮和星星全都隐没夜空中,到处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按计划,右二军需于四时出发,于凌晨六时前抵达鄱阳湖东岸的叶家滩,突袭宿营于此的湘军内湖水师。 东风越来越大,风浪越来越高。右二军突袭湘军水师,必须逆水航行。到时两军交战,右二军处于逆风方向,既无天时,又失地利,不利于右二军。 右二军军长史潘西心下犹豫。他拿起烟斗,猛吸一口烟。右二军复兴委员张允华建议推迟进攻时间,参谋长崔克要求按计划发动突袭。 史潘西非常犹豫。他是军长,需对战斗的胜负负责。若是天气良好,若是东风没那么大,他肯定会按计划突袭湘军水师。 但东风越刮越大,气象参谋刚发来最新通报,说东风已达到了七级、平均每秒钟十五米。 如此逆风行驶,如此逆风对阵湘军水师,右二军能战胜湘军水师吗? 吸完一斗烟,司令部的钟表已指向三时十六分。史潘西习惯性地对了下怀表,向作战参谋说道:“部队暂时不要动,蒸汽机正常生火发动。立即向总司令部发特急电报,就说风浪太大,请求推迟出发时间。” 在复兴会,特急电报最为紧要,收到后必须立即办理。 右二军司令部里一阵沉默,众人都在焦急地等待总司令部的回信。 三时三十二分,吴捷回电:“按计划出发。敌船受风浪影响更大。为我船加载配重以抗风浪。祝右二军旗开得胜。” 史载,湘军外江水师在1855年2月遭到毁灭性打击。 先是太平军水师以小划子乘夜奇袭外江水师,取得奇效,差点俘虏曾国藩,曾国藩急得都跳江自杀,被部下所救。 其后,2月下旬出现风灾。长江巨浪滔天,湘军外江水师的长龙、快蟹被风浪摧折桅杆、撞沉礁石,损失惨重。 湘军外江水师失去战斗能力。曾国藩特令彭玉麟、杨载福率领残余战船以“援鄂”为名,撤出九江、湖口。 吴捷熟读晚清历史,知道风灾这回事,但记不起风灾的具体日子。不过,风灾的日期显然不是2月6日,应该是2月下旬,在太平军水师袭击湘军外江水师之后。 就算有风灾,以铁牛舰、海象舰的排水量,也足以抵御八级风浪。 在右二军,原有八艘千吨以上的西式战舰,被称为“海象舰”。最大一艘排水量两千五百吨,为“福兴舰”,作为诱饵沉没于长江。 得到吴捷命令后,史潘西终于下定决心,按计划发动突袭。 十一艘铁牛舰、七艘海象舰、二十五艘蚊炮船,构成了一支庞大的舰队,缓缓向叶家滩进发。 论数量,这支舰队远不如湘军内湖水师。论吨位,她可比湘军多多了。 东风似乎越来越大。舰队逆风航行,海象舰、铁牛舰又加注了湖水抗击风浪,航速稍慢。 西方早就掌握了逆风航行的技术。只是逆风航行时,帆船航向会发生偏转,必须经常修正航向,航行路线会呈现“之”字形。 三艘最大的海象舰均由西式武装商船改装而成,采用纯风帆动力,可以逆风航行。 其余四艘海家舰和铁牛舰一样,使用风帆、蒸汽机混合动力。她们风帆结构简单,主要靠蒸汽机驱动。 至于蚊炮船,乃仿造湘军三版战船而成,排水量太小,无法注水压舱,也无法逆水行驶,只有加入石头压舱,拴在海象舰、铁牛舰后面被动行驶。 海象舰、铁牛舰尚能在风浪中平稳前进。蚊炮船就颠簸多了,船上的水兵躲在船舱里,很多人被巅得上吐下泻。 舰队路过鞋山。鞋山三面绝壁,仅西北一角可以泊船,是北鄱阳湖中的唯一大岛。它距湖口约三十里水路,地势紧要,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三国时,东吴周瑜在此编练水军。元末,朱元璋与陈友谅在此大战。 吴捷驻守九江后,便派右二军打败江西水师,抢占了鞋山。右二军在此修筑要塞、灯塔,长驻一百守军。 守军使用灯光向舰队发来信号,告诉他们湘军昨夜在叶家滩宿营后尚无异动。 史潘西昨夜便得到了湘军在叶家滩的情报,收到鞋山信号后内略感欣慰。鞋山方面再次发来信号:“祝马到成功。” 史潘西笑笑,回以:“明日必能凯旋。” 舰队离开鞋山,渐行渐远。 风浪丝毫没有减弱。 下雪了。大雪似乎给泼墨般的夜空带来了一丝光明。 黑夜航行,风浪又大。史潘西最担心战船走失、触礁、搁浅。他回头望向鞋山,灯塔宛如一点火星,在鄱阳湖上若隐若现。 突然之间,风浪变得大了起来。史潘西坐镇“振兴”号海象舰,这艘两千吨的蒸汽战舰也变得左右摇摆起来。 他连忙走出船舱,东风又冷又烈,吹得他睁不开眼睛。鹅毛般的大雪落在甲板上,很快就融化成雪水。 最令史潘西震悚的是,大风中夹杂着凄厉的呼啸,似乎有无数的冤魂在哭泣、在怒吼、在挣扎。 作战参谋向史潘西说着什么,风声太大,他丝毫听不清楚。 回到船舱后,作战参谋告诉史潘西,此处曾为古战场,发生过多次水战。明末时,朱元璋和陈友谅在此大战,双方数万人沉尸此地。 此地习俗,每次行船经过这里,船家都要置办祭品,祭祀湖底的冤魂,请他们不要为难船家。 史潘西是个无神论者,对这种迷信嗤之以鼻。他说:“我右二军有蒸汽机,有巨舰,有大炮,还会畏惧这些死人?” 史潘西手持左轮手枪,对着夜空连番射击。打完了子弹后,他大叫道: “湖里的冤魂给我听着,我右二军借道宝地,前往叶家滩剿灭湘军水师。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给我卧着。” 之后,他回到船舱,对作战参谋说道:“传令出去,让每个铁牛舰、海象舰报告船况。” 湖上闪现出一闪一闪的灯光,正是各船发出的信号。作战参谋汇报,铁牛舰、海象舰全部完好,两艘拴在巨舰后面的蚊炮船翻沉。 史潘西对外发出通令:“复兴大业,在此一举。各舰稳速前进,务必按时抵达战场,全歼湘军。” 右二军舰队得到史潘西的通令,士气大振。忍耐多时,他们终于盼到了与湘军水师决战的时刻。 以铁牛舰、海象舰对付湘军三版小船,右二军胜券在握。 六时,天微微亮,舰队顺利抵达叶家滩以西湖面。风浪减弱,风力降低至六级。 湘军水师毫无防备,根本想不到右二军敢冒着风浪航行。 史潘西下令收拢船队,准备奇袭湘军内江水师。他将七艘海象舰、五艘铁牛舰布置在正面,位于叶家滩以西湖面,担任奇袭主力,准备以密集的炮火轰击湘军水师。 海象舰吃水较深,不能靠近叶家滩。为防止湘军水师逃窜,史潘西又令铁牛舰带着蚊炮船从南北两个方向封堵湖面。 六时二十五分,湘军水师发现了右二军,不免手忙脚乱,慌忙准备上船迎战。 史潘西心情激动万分。昨夜冒险航行,损失了五艘蚊炮船。现在,舰队已对湘军内湖水师形成包容之势。 北翼还有部分船只没有到位。史潘西等不及了,发出进攻信号。 杀戮,即将开始。 第226章 关门打狗 湘军内湖水师一共一百二十余艘战船,绝大多数为三版小船,另有不到十艘快蟹。因昨夜风浪太大,湘军战船都靠近湖岸锚泊,散布在二里长的湖岸上。 右二军突然出现在湖面上,仿佛从天而降,完全出乎湘军意料。昨夜那么大的风浪、那么大的暴风雪,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湘军大将李孟群闻警大吃一惊,迅速组织官兵上船抵抗。 然而,不等湘军摆开队形,右二军已完成包围,抢先发动攻击。 海象舰、铁牛舰冒着搁浅风险,竭力靠近湘军水师,以右舷面对叶家滩方向,极力发扬侧舷火力。 第一波炮击,持续时间十分钟。右二军上上下下忍耐多时,此刻打得痛快,一个劲儿地向湘军水师倾泻炮弹。 湘军还没反应过来,毫无还手之力,一下子便被右二军打懵了。只有不到一半的战船前出应战,另一半的战船还窝在锚地。 右二军第一波炮击,就打沉、打折了二十多艘湘军战船。湘军官兵胆寒,有人便跳上岸,试图从陆上逃跑。 这一带都是太平军的天下。往北是湖口,属于太平军石达开部。往东、往南是饶州府,属于左七军第四师的地盘。 湘军大将李孟群大怒。他本在岸上督师,见水兵上岸逃跑,李孟群亲手连斩数人,总算制止住逃亡的士卒。 内湖水师是李孟群的最大本钱,一生功名富贵全系于此。面对神色惶恐的部属,他大叫道: “大丈夫战死沙场,死得其所。若弃船上岸,被贼兵羞辱,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众将且随我上船杀贼,咱们集中到一起,使用狼群战术对付敌舰,再想办法突围出去,到长江上搬救兵。” 一句话提醒了湘军水师。岸上都是太平军的地盘,水师弃船上岸,无异于羊入虎口。 湘军冒着猛烈的炮火,冲上各自战船,试图组织反攻。但他们只有三版战船,三版战船都是小船,火力很弱。 在缺少长龙、快蟹的情况下,以湘军三版船那点炮火,根本就啃不动右二军的海象舰、铁牛舰。 湘军不自量力,竟敢试图反攻。 史潘西在望远镜里看得真切,对左右道:“咱不怕湘军反攻,就怕他们四散逃窜。这三版船小轻便,若他们兵分多路,一窝蜂地各处开花,咱们还真不好全歼他们。” 作战参谋是湖北汉口人,名叫肖扬。他读过书,和01号铁牛舰舰长朱俞鸣一样,是水师学堂水战指挥系第一期速成班的高才生。 第一期速成班毕业生不多,却是右二军重点培养的苗子。这其中,肖扬和朱俞鸣最受史潘西器重。 肖扬沉稳老练,朱俞鸣勇猛开朗。史潘西量才而用,任命肖扬为右二军参谋部作战科参谋,将朱俞鸣外放为01号铁牛舰舰长。 肖扬出身于传统读书人,熟知华人心理。他说道: “历来华夏士兵,散易聚难。假若湘军水师四散突围,一定会各自逃命,被我各个击破。李孟群久历战阵,深知此中道理。 “湘军内湖水师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功名富贵,他必然不会甘心失败,宁可组织反攻。万一突围成功,这样最好。万一失败,就算他战死,也会得到朝廷的褒奖,子孙父母都能受到荫蔽。” 果然不出肖扬所料,湘军水师集中全部战船,试图向北突围。 史潘西随即调动船只,压向北方,把包围圈越挤越小。 战至七点三十分,湘军水师已经折损了一半船只。 此时,风向转变,东风变为东南风。湖口方向正处于叶家滩的西北方,有利于湘军向湖口突围。 李孟群见状,亲自擂鼓,指挥湘军残余战船向湖口方向冲去。湘军已经陷入绝境,再突围不出去,必死无疑。 为了活命,湘军桨手们拼命划桨,借着风势突围。营官萧捷三伫立船头,当先冲锋。 右二军大开杀戒,猛烈开炮,一炮击沉萧捷三的座船,当场击毙萧捷三。 萧捷三勇猛冠绝水师,颇受部属拥戴。此次湘军水师误入鄱阳湖,被右二军关门打狗,都因萧捷三轻敌冒进所致。 眼见萧捷三战死,湘军水师兔死狐悲,只得拼命划桨,从右二军战船空隙中逃脱。 三版船小轻便,众桨手死力划桨,在鄱阳湖上行走如飞。加之顺风,速度竟比铁牛舰还要快一些。 右二军也拼命拦截敌船,但敌人为了活命,把船划得飞快,终让湘军逃走了二十余艘三版小船。 李孟群福大命大,率领着二十余艘残破的小船,拼命划向湖口。 好不容易捱到湖口,湘军傻了眼:湖口航道已被太平军彻底封死。原本是缺口的地方,出现了两座浮桥,浮桥下面实以土石! 李孟群暗自叫苦: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去吴城镇投奔江西水师? 想起江西水师,李孟群就有火无处发。 之前,江西巡抚陈启迈仿造了三四十艘长龙、快蟹,三版无算。曾国藩与他是同科进士,又是老乡,便开口向陈启迈讨要新战船。 湘军水师一路征战,损失严重。若能得到这些新船,将大大改善湘军处境。 陈启迈不答应,反将战船拨给了江西水师,企图凭江西水师和曾国藩争功。 历来水师作战,人、船、炮缺一不可。陈启迈有船有炮,却无人。就凭江西水师那些酒囊饭袋,也能驾驭得了新式战船? 之后江西水师轻取吴城镇,湘军群情激愤,要求进入鄱阳湖作战。李孟群便飞书江西水师,要求和江西水师一起会攻右二军姑塘水师基地。 江西水师拒绝进攻姑塘。李孟群无奈,决定先攻太平军水师,再攻右二军姑塘基地。 要是江西水师肯配合自己进攻姑塘,说不定局面会好很多。最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几乎全军覆没。 摆在李孟群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弃船上岸,要梅家洲南岸登陆,穿过太平军的阻击,和湘军罗泽南部会合。 二、继续南下,到吴城镇和江西水师会师。只要能到达吴城镇,李孟群可以委身陈启迈,把湘军水兵充实到新战船上。这样,自己仍能与右二军一战。 为了自己的官位,李孟群利令智昏,更倾向于继续南下。但梅家洲近在咫尺,吴城镇则有百里之遥。 他刚说出吴城镇,底下官兵就嚷了起来,表示决不冒险去吴城镇。湘军水师好不容易捡回了性命,若再被右二军截住,岂不白白丢了小命。 官兵们都是湖南人,李孟群是河南人,半路被曾国藩空降到湘军水师,担任前队主帅。大家平日就不大服从李孟群。如今李孟群损兵折将,水师上下更加仇视他。 正在犹豫间,右二军铁牛舰追了过来。一发重炮打了过来,没能打中湘军战船,炮弹的气浪却掀翻了一艘湘军三版小船。 湘军残军也不再等李孟群命令了,拼命向最近的湖岸划去,然后舍船上岸。 梅家洲南岸、东岸为太平军罗大纲部、左七军徐琛部所据。太平军、左七军免不了一阵掩杀,痛打落水狗。 最后,还是在湘军罗泽南部的接应下,这拨湘军水师才捡回了小命。 李孟群侥幸活了下来。 昨天,他率领一百二十余艘战船、两千名“勇锐之士”闯入鄱阳湖。 今天,一百二十余艘战船荡然无存,要么被炮火摧毁,要么被右二军俘虏。两千名“勇锐之士”,逃回罗泽南大营的仅剩两百余人。 右二军取得大胜。 消息传来,左七军、右二军上下欢腾。 吴捷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诱敌深入,破敌只在一朝之间。湘军内湖水师一灭,外江水师也成了肉靶子。 第227章 准备反攻 2月6日,右二军顶着暴风雪冒险夜航,一举剿灭湘军内湖水师。 当天下午,吴捷收到姑塘方面的捷报,心情大悦。他连月忍耐,一再退让,只为诱敌深入。官兵对此有意见,高级军官也颇有怨言。 如今,诱敌深入之策终于取得了奇效。这下,总没人说闲话了吧?总没人再敢质疑自己的英明决策了吧? 高兴之余,吴捷开始调兵遣将,准备全面反攻: 一、令左七军主力急进,插入湘军罗泽南部、胡林翼部的背后,截断他的退路。 之前,湘军陆军围攻九江不克。曾国藩决定“舍坚攻瑕”,以塔齐布、王国才牵制九江之敌,派罗泽南、胡林翼进攻梅家洲,企图“阻塞湖口之贼,使不得上援,且图攻破梅家洲贼垒,以搤九江之背”。 说通俗点,就是曾国藩想进攻梅家洲,把左七军吴捷部、太平军石达开部分隔开来。 为阻止湘军,吴捷特派徐琛率两千左七军增援梅家洲的罗大纲。 湘军胡林翼、罗泽南,对阵左七军徐琛、太平军罗大纲。两军对峙多时,互有胜负。 吴捷的意图是,以左七军主力堵截湘军。这样一来,湘军西为左七军主力,东为太平军罗大纲,北为长江,南为洞庭湖。 只等右二军消灭湘军外江水师,湘军罗泽南部、胡林翼部九千余人将陷入绝境。 湘军最早起源于江忠源的楚勇,但若论谁是“湘军之父”,则非罗泽南莫属。 曾国藩创建湘军,并非白手起家,而是以罗泽南的团练武装为老底子。正是在罗泽南的鼎力帮助下,湘军才脱胎换骨,力压八旗、绿营,成为太平军的克星。 罗泽南出身穷苦,和左宗棠一样历尽艰难。但他好学不倦,治学严谨,虽然只是个秀才,但学问很高,名气很大。连曾国藩这样的二品京官都和他倾心相交,请罗泽南教授自己的弟弟曾国荃、曾国葆。 他一生有一千多名弟子,编带湘军时,不少弟子也踊跃参军。 罗泽南的部队凝聚力非常强,是湘军陆军中最强大的一支。其弟子中,李续宾李续宜兄弟、蒋益澧、杨昌濬等人日后都荣膺督抚。 若能全歼罗泽南,湘军陆军精华将折损殆尽。 这并非没有可能。只能左七军主力能够堵住湘军罗泽南的退路,再让右二军打垮湘军外江水师,罗泽南、胡林翼将无路可退。 到时,吴捷只需一条壕沟,就能困住罗泽南、胡林翼的九千人。左七军甚至不用进攻湘军,只要能够打垮援军,支撑到湘军粮尽,吴捷便有把握全歼罗泽南、胡林翼。 第二,立即发动右二军二师、三师,清除湖口航道中的浮桥、障碍物,重新打通长江至鄱阳湖的交通线。 右二军一师需发扬连续作战的优良作风,在姑塘补给、加煤之后,立即兵分两路,继续战斗。 第一路为主力,集中全部蚊炮船,配之以八艘铁牛舰,在湖口水道等候。只等二师、三师打通航道,立即突入鄱阳湖,围歼湘军外江水师。 曾国藩一向反应迟钝,应赶到湘军水师后撤之前,尽量全歼湘军外江水师。 历史上,太平军仅以小舢板、小划子夜袭湘军外江水师,就把湘军打得大败,差点活捉曾国藩本人。 第二路为偏师,集中全部海象舰,配之以三艘铁牛舰,立即前往吴城镇,反攻江西水师。 江西水师荒废已久,右二军偏师不难打败江西水师。应尽量全歼江西水师,不使其散入鄱阳湖。一旦其逃入鄱阳湖,右二军又要浪费精力清剿他们。 若有可能,应尽量俘虏江西水师战船,改为右二军自用,弥补这段时间以来的战船损失。 第三,争取太平军罗大纲部、石达开部的支持。右二军歼灭湘江内湖水师,成绩来之不易,战场形势也非常有利于太平军。 除恶务尽,太平军应当再接再厉,集中全部力量转入反攻。大家齐心协力,以湘军外江水师、湘军陆军罗泽南部为主要目标,争取全歼他们。 以右二军的实力,可以独自全歼湘军外江水师。但若想全歼湘军陆军,尚且存在困难,必须得到太平军罗大纲部、石达开部的支持。 吴捷派两位特使分别前往太平军罗大纲、石达开大营中,请两人配合、支持、协同左七军、右二军的行动。 次日,两位特使返回九江,带回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罗大纲满口答应,愿意全力配合吴捷围攻罗泽南部。他是复兴会员,自然要服从复兴会的决定。 另外,去年12月份,罗大纲率军到湖北黄梅支援太平军秦日纲部,被罗泽南的湘军打得一败再败。罗大纲早就憋了一身劲,盼着和罗泽南再作较量。 坏消息是,石达开虽然愿意配合右二军打击湘军外江水师,但不赞同围攻湘军罗泽南部! 石达开身份尊贵,吴捷特派复兴会政工部副部长李珊元到湖口游说石达开。李珊元全面负责政工部敌工处的工作,手腕通天,却还是没能说服石达开。 他说:“石达开另有主张。他认为,湘军倾巢出动,精锐都在九江、湖口一带。若咱们与其硬碰硬,一会增加自身伤亡,二会延长作战时间。 “为此,石达开主张避实就虚,越过九江、湖口的湘军,直捣湖北武昌。目前,武昌城防空虚,太平军可乘虚夺占武昌,截断湘军退路,掐断湘军粮草供应。 “然后,太平军再兵分两路。一路溯江而上,进攻湖南长沙,摧毁湘军老巢。另一路从武昌顺流而下,我军再从九江展开反攻,上下夹攻……” “屁话!” 不等李珊元说完,吴捷便粗暴地打断了他。他说: “就凭太平军那点战斗力,石达开也敢妄言避实就虚,谈什么反攻两湖!如今湘军顿兵九江城下,正是全歼湘军的大好时机。什么避实就虚!不过是石达开不敢与湘军死战,把这块硬骨头丢给我们! “我们和罗大纲、石达开联手,再加上江北的秦日纲、陈玉成,还是有把握全歼湘军的。若此次放过他们,湘军很快又会死灰复燃。石达开忝为统帅,眼中哪有什么大局!” 司令部里一片寂静。好不容易取得一场大胜,正要大展拳脚展开反攻,却被太平军这群猪队友扰乱了好心情。 过了片刻,左七军军长冯桂芳说道:“石达开性格阴柔,一向喜欢投机取巧。与其在九江城下和湘军打硬仗,他肯定更想重夺武昌。况且,江北的秦日纲也和他貌合神离,也对武昌蠢蠢欲动。” “哎”,吴捷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太平军山头林立,大局面前,各军头都打着各自的小算盘,焉能成就大业?” 拜上帝会起义前,以“团营”为雏形创建太平军。所谓团营,皆以宗族为核心,兼以会党、同乡为基础。所以太平军自诞生之日起,就带着分裂的基因。 杨秀清在世时,一靠天父下凡,二靠赫赫军功,尚能维持太平军的集中统一领导。1856年,天京内讧,杨秀清死难,石达开出走,各军头逐渐自立,划土而治。 后期,李鸿章率淮军进攻苏州。苏南一带是忠王李秀成的地盘,号称苏福省,以苏州为省会。无锡、常熟、常州等地的部将不奉李秀成军令,拒不支援苏州,坐看淮军攻占苏州。 曾国荃孤军深入,在湘军水师的支援下,以区区五万兵力围攻天京。当时,江西、安徽、浙江等地还有大片城池掌握在太平军手中。 当年大旱,很多地方颗粒无收,天京太平军只能吃野草充饥。天王洪秀全吃野草中毒而死。 各地太平军有数十万之多,都拒不支援天京。湘军顺利攻入天京,擒杀幼天王洪天贵福。太平军没了主子,几十万太平军很快便土崩瓦解。 想到这,吴捷气不把一处来,骂道:“马的,太平军这群猪队友,真正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石达开不敢打太平军,咱们和罗大纲一起打!” 一旁的高级参谋开始介绍起当前战场态势: 一、湖口水道受风浪影响,清除障碍工作进展不大。目前,蚊炮船在减重情况下勉强可以通过水道,铁牛舰、海象舰尚且无法通过。 二、昨日左七军率六千主力向梅家洲方向进军,遭到湘军顽强阻击,两军激烈交火。目前,左七军尚未完全进入阵地,不足以封堵罗泽南的退路。 吴捷看着地图,陷入了沉思。 侦察参谋送来一份最新情报: 一、罗泽南把两千兵马从东翼调向了西翼,不知是要阻击左七军,还是要准备后撤。 二、罗大纲发来密信,说石达开令他准备小划子,准备今夜袭击湘军外江水师。 三、石达开已派殿右四十指挥余廷璋率部渡江,准备反攻九江江北的小池口要塞。 吴捷猛拍桌子,骂道:“马的,之前太平军屡打败仗,石达开像个龟孙子。咱们刚灭了湘军内湖水师,石达开倒要过来抢胜利果实了。哼,孙猴子想偷桃,没那么容易!” 第228章 猪队友 战机稍纵即逝。惊闻湘军罗泽南部预谋撤退、太平军石达开部预谋反攻小池口,吴捷立即作出应对: 一、再次调集大军,围堵湘军罗泽南部。 姑塘已无威胁,令姑塘三千守军驰赴梅家洲,防止湘军逃窜。 令左七军参谋长卢波克放弃九江城外的大营,把守卫大营的两千兵力抽调出来,部署在九江城东,防止湘军塔齐布部增援罗泽南。 中兴公司那边,三千守军亦大举东进,压迫九江城西的湘军塔齐布部,牵制塔齐布军。 除了九江城内三千守军不动,作为总预备队,其他部队全部动员起来,为全歼湘军罗泽南部作准备。 二、右二军这边,立即派蚊炮船穿过湖口水道,进入长江,准备夜袭湘军外江水师。 为弥补蚊炮船的不足,九江守军可以使用小划子、舢板配合蚊炮船作战。 小划子、舢板船都不能安装火炮,最多可装载一些火弹,让水兵用火弹袭击湘军的长龙、快蟹战船。 历史上,太平军水师正是以小划子夜袭湘军外江水师,取得了大胜。因为此时的湘军外江水师,只有长龙、快蟹、拖罟等大船。 这些大船都很笨重,得靠三版小船保护。而湘军水师的三版小船,已被右二军全歼,片帆不存。 蚊炮船、小划子只能击溃湘军外江水师,难以全歼他们。为此,必须想办法疏浚湖口水道,让铁牛舰、海象舰进入长江。 军情紧张。右二军可先让蚊炮船穿过水道,进入长江,再利用炸药爆破,排除水中障碍物,尽早使铁牛舰进入长江。以铁牛舰灵活的机动性、强大的炮火,必能一举全歼湘军外江水师。 第三,立即动员姑塘、梅家洲附近的军民开挖壕沟。经验表明,在当时的战场环境下,以壕沟封锁敌军,乃是一种行之有效、事半功倍的战法。 要想以壕沟封堵湘军,至少要挖掘十里长的壕沟。如今天寒地冻,挖掘壕沟非常困难。但为了全歼湘军,左七军上下应当克服困难,想办法在地上掘出一条壕沟出来。 目前,九江城内的冻土深度大概在一尺深。据近卫团官兵试验,使用煤炭炙烤、使用开水淋浇,均能软化冻土。只要掘开冻土,再不间断地施工,就能顺利挖成壕沟。 十里长的壕沟,也就是四五千米。假若以深一丈、宽一丈为标准,工程量也相当巨大。仅依靠士兵挖掘壕沟,时间上恐怕来不及,必须立即动员附近的农民。 当晚,石达开组织太平军水师夜袭湘军外江水师。 吴捷对此态度冷淡,严禁右二军参与夜袭。 左七军对湘军罗泽南部的合围尚未完成。若右二军擅自夜袭湘军外江水师,有可能打草惊蛇。万一惊动了罗泽南,让他定下突围决心,从梅家洲突围出去,左七军就不能全歼罗泽南了。 右二军关门打狗,全歼湘军内湖水师,靠的是罗大纲封锁湖口水道。若左七军想全歼湘军罗泽南部,也得关门像右二军那样关门打狗,从各个方向围堵罗泽南。 目前,罗泽南、胡林翼陷于梅家洲绝境。其东为太平军罗大纲、左七军徐琛。南为鄱阳湖,被右二军控制。北为长江,被湘军外江水师控制。西为左七军,但西翼阵线最宽,达到十里,左七军尚未完全封锁西翼。 罗泽南只能从北、西两个方向突围。 从北面封锁罗泽南的湘军,只需让右二军打垮湘军外江水师即可。湘军外江水师没了三版战船,就像战场上的战士没了武器,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放在白天,湘军长龙、快蟹战船尚能一战。到了晚上,长龙、快蟹笨重难以转舵,有力也无处使,不过是右二军眼中的活靶子。 右二军甚至无需出动铁牛舰,仅靠蚊炮船就能击溃湘军外江水师。 从西面封锁罗泽南的湘军,等于是切断了罗泽南的陆上退路,湘军必将拼死反抗。到时,两军之间必有一场恶战。 为减少自身伤亡,为了确保成功,左七军有必要挖掘深壕。而挖壕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短时间内不能成功,左七军也不能打草惊蛇。 2月8日晚,太平军翼王石达开派遣三十余艘小划子,夜袭湘军外江水师。他以二十艘小划子作火船,船上装满干柴、膏油、硝磺,引燃后从上游顺流而下,飘入湘军战船中间。 自从内湖水师被右二军全歼之后,湘军外江水师一直高度戒备。眼见太平军试图火攻,湘军水师便使用长篙支开太平军火船。 太平军白白损失了二十艘小划子。他们也不气馁,乘坐剩下十余艘小划子冲入湘军战船中,使用火弹、喷筒、火箭袭击太平军战船。 太平军的火弹,又称之为火疍、火球、先锋包、红粉包、先锋袋,常用在近距离的防御战和冲锋肉搏的进攻战中。其功能类似于现代的手榴弹,但装药为黑火药,破片效果也很一般。 喷筒原理则类似于烟花,可以把弹丸打出去,但精度、射程都很有限。太平军使用喷筒,一般用来威慑敌军,其近战使用效果不如火弹。 尽管武器简陋,太平军水师还是取得了良好的战果。他们以小划子作战船,以火弹、喷筒作武器,损毁湘军五艘战船,另有十来艘湘军小船、辎重船也重伤不治。 湘军长龙、快蟹战船一向在太平军水师面前耀武扬威。但没了三版的保护,面对太平军小划子的夜袭,湘军长龙、快蟹就像一群暴躁的猛兽,被蚊虫虰得无处躲避,有力无处使,有火无处发,有炮无处打。 石达开再接再厉,于次日凌晨派殿右四十指挥余廷璋率军北渡,夺占小池口要塞。 湘军顿感不妙。曾国藩连忙派胡林翼率军北渡,试图反攻小池口。 之前,为夺占九江,曾国藩特意奏明朝廷,让胡林翼、王国才率领七千湖北绿营来到前线,专门负责保卫湖北黄梅,确保湘军后路安全。湘军则全部渡江南下,专司夺占九江。 石达开反攻小池口,秦日纲、陈玉成也蠢蠢欲动,打算反攻湖北黄梅。 胡林翼领军到了江北,才发现江北形势吃紧,出乎他的意料。他见事快,反应敏捷,当即建议曾国藩撤围九江。尤其是,罗泽南孤军深入,有被左七军合围的危险,应立即从梅家洲突围。 太平军这群猪队友,急于反攻,干扰了吴捷的部署。 能否全歼湘军罗泽南部,还得看吴捷的本事。 第229章 深挖壕 石达开以小划子夜袭湘军外江水师,略有小胜。 曾国藩反应迟钝,没有意识到外江水师处境危险。他反而更担心湘军罗泽南部,以罗泽南军尚在梅家洲,令外江水师继续靠泊梅家洲,支援罗泽南军。 罗泽南军中人才济济,不少部将对当前处境忧心忡忡。言辞最为恳切者,是刘腾鸿、李续宜。 湘军名将辈出,有不少悍将,如李续宾、鲍超等。所谓悍,即为勇猛,可以一当十。但若论“蛮将”,则刘腾鸿当论第一。 “蛮将”除了勇猛之外,还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特点。 湖南人骨子里带着“霸蛮”的性格基因。如曾国藩,也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 曾国藩创办湘军后,朝廷不信任他,地方大员掣肘他,官绅讥讽他。换了一般人,早就撂挑子不干了。曾国藩坚持了下来,熬垮了清军江南、江北两大营,耗死了太平军,最终带着湘军扬眉吐气。 曾国藩的“霸蛮”,主要是战略上的。若战术上敌不过敌军,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妥协、撤退。 刘腾鸿不仅在战略上霸蛮,也在战术上霸蛮。哪怕作上大将后,他还是喜欢穿着华丽衣服,带头冲锋陷阵,以鼓舞士气。若敌军坚守不出,他就带少量官兵到营前挑战,大呼“向我开炮”,刺激敌军出战。 因作战勇猛,刘腾鸿被清廷赐号“冲勇巴图鲁”。但他喜欢带头冲锋,故寿命不长,在江西被太平军火炮击毙,死后被清廷谥为“武烈”。 此人表面看起来粗莽,实则胆大心细,反应很快。深得湘军大佬赏识。 1857年,曾国藩坐困江西,上和咸丰皇上呕气,下被江西官场排挤。他借口父亲去世,回乡守丧,撂挑子不干了。临走前,曾国藩便把江西军务托付给刘腾鸿打理。 此时,刘腾鸿便极力向罗泽南建言,要求罗泽南迅速撤军,脱离现在的绝境。 他认为,湘军当前的大敌不是湖口的石达开,也不是梅家洲的罗大纲,而是九江的吴捷。右二军一战而全歼湘军内江水师,足见其战力不俗。 再说,吴捷能够招募洋人为己所用,又能驾驭蒸汽战舰,决非一般人所能为。也许,之前右二军接连败于湘军水师,只不过是吴捷的诱敌之策。 因此,刘腾鸿得出结论:湘军外江水师不足为恃,罗泽南应当立即向西突围,和塔齐布合军一处,方有幸存的希望。 刘腾鸿虽是罗泽南的弟子,但资历不深,属于晚辈,在罗泽南军中地位不高。他如此危言耸听,罗泽南帐下大将便群起反对之。大将李续宾便说: “湘军水师所向无敌,足为我军仗恃。右二军之所以全歼内湖水师,只不过是冒险夜航,李孟群疏于防备而已。我军虽然孤立于梅家洲,只要有水师在,便有粮草、有退路。何惧之有?” 李续宾是罗泽南的大弟子,最为罗泽南赏识。罗泽南有意培养李续宾为接班人,李续宾也对老师言听计从。他知道老师不肯轻言撤军,故替老师驳斥刘腾鸿的观点。 罗泽南、李续宾都是湘军悍将,一生坚毅果敢,决不会轻易放弃。这样的人,如果亲自带军打仗,难免不会急躁冒进,以身试险。 日后,罗泽南在武昌战死,死于太平军名将韦俊之手。李续宾继承了罗泽南的部队,又在安徽三河战死,死于英王陈玉成之手。 倒是李续宾的弟弟李续宜,比起勇锐急进的哥哥,显得更为持重。他赞同刘腾鸿的观点,但见哥哥极力反对,便也不好说什么。他委婉地说道: “目前我军处境不佳,虽说水师勇锐,但咱们陆师不能把自家安全寄托给水师,还得自己预留退路,保证西路交通。万一水师失利,咱们也能及时后撤,和塔军门并肩作战。” 罗泽南本就有心撤退,但又有些瞻前顾后,妄图和水师联手打垮梅家洲之敌,进而攻克湖口,好让九江后院起火。 听过李续宜的话,罗泽南决定再向西翼调遣三千兵马,进一步巩固西翼战线。这样一来,罗泽南军在西翼有五千人马,东翼仅四千人马,西重东轻之势明显。 罗泽南虽未明言撤退,却已在为撤退作准备了。 自九江之战打响以来,吴捷一直留在九江城内,居中指挥水陆军。这天,他久静思动,决定到梅家洲前线视察,看壕沟挖掘工作进展如何。 近卫团一千人马护卫吴捷、冯桂芳,经九江东门出城。一个小时后,众人来到左七军参谋长卢波克的大营。 此次围歼湘军罗泽南部,由卢波克具体指挥。当前,湘军罗泽南部西有左七军,东有太平军,北为长江,南为鄱阳湖。 罗泽南军与外界联系,主要有三条通道:一为北侧水路,为主要通道,湘军的补给皆仰赖这条水道,由水师辎重船来往输送。 另外两条为西翼陆上通道:一路经长江北岸,与九江城北的绿营王国才取得联系。一路经摇旗垄,与九江城南、城西的湘军塔齐布部取得联系。 摇旗垄最为紧要,湘军在此驻有四营两千人马。左七军有三千人与之对峙,彼此营垒相距仅一里。 为避免打草惊蛇,为防止湘军向西突围,左七军最近一直在九江、梅家洲采取守势。右二军也按兵不动,并不主动出击湘军水师。 今日,左七军开始动员军民挖掘壕沟。壕沟一成,罗泽南军将成瓮中之鳖,左七军将关门打狗,有望像右二军全歼湘军内湖水师那样,全歼罗泽南军。 吴捷亲临前线,视察壕沟情况。在众人护卫下,他来到一处名叫桑家畈的地方,位于摇旗垄以北二里。 桑家畈左侧有一个大水塘。左七军在距水塘不远处开掘壕沟,预备将壕沟与水塘连接起来,以节省人力。 军民先运来煤炭、木炭,取水塘的水置入大锅,煮沸,淋在冻土上。如此淋上三遍,就能软化冻土。只要表层冻土软化,军民就能顺利掘开壕沟。 每隔一百米,就有一处火炉,旁边堆了一堆煤炭。火炉上架有一口大锅,日夜不息煎煮开水。军民三班倒,掘壕进度很快。 卢波克估计,只需两天,左七军便能掘成深壕,将湘军罗泽南部彻底困死。 此事原也不难,只是需要消耗大量的煤炭,需要动员大量的农民。复兴会以分田到户赢得农民支持,动员农民挖壕也不在话下。 湘军找老百姓挖掘壕沟,往往以粮食作交换,驱赶流民为之效力。 以当时清朝官府的动员能力,要百姓为官军挖掘壕沟非常困难。因官军纪律奇差,军饷又难以及时发放,官军往往抢劫百姓以泄愤。百姓仇视官军,更不可能替官军挖壕沟。 在两次鸦片战争中,不列颠远征军孤军深入,连粮草都没带齐。他们雇佣华夏百姓作向导、军夫,从华夏商人手中购买粮草。 清朝官方对此颇为愤懑,一再指责百姓冥顽不灵。后世也往往感慨,说华人麻木不仁,不讲民族大义。其实,这只能怪清政府无能,只能怪清军残暴。他们不能抵抗洋人,只能拿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出气。 官军除了抢劫老百姓的村寨,还时有屠城的暴行。老百姓怕官军甚于怕太平军、洋人。 复兴会高举为民谋利的大旗,分田到户,兴办公学,鼓励工商。复兴会深受百姓拥护,动员大家挖条壕沟,何难之有? 吴捷来到一处壕沟前,只见左七军、民兵、农民混在一起,烧火的、挑水的、掘壕的、运土的……各自用力,秩序井然。 吴捷心情大悦,跳下壕沟挖了会土。果不其然,此地的冻土只有一尺,一尺之下皆为松土。 这里本来就由长江、鄱阳湖冲积而成,以黄土为主,易于挖掘。只要把表层的冻土挖开,底下就容易多了。 吴捷干了一会儿,大汗淋漓。正巧送茶水的人来了,吴捷带众人跳上地面,和大家一样使用粗碗喝茶。 军民其乐融融。 吴捷对众人说:“大家再辛苦两天,一起掘成这条壕沟。只要壕沟一成,我保证能在立春前打败湘军,不影响大家春耕。” 大家哈哈大笑。 有个农民说道:“咱们左七军所向无敌,把湘军困在梅家洲。只要挖成了壕沟,他们就算有翅膀也飞不出去。” 另一个下级军官说道:“挖了壕沟,咱们再把挖出的土堆在壕沟西侧,堆成一道长城。再在上面多多架设火炮,远距离轰击湘军!” 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一个小商贩,此刻也腆着脸笑道:“可不是呢,天军法力无边,必能打胜仗。我刚从湘军那边过来,他们物资缺得很,我带的黄烟、白糖,都被他们抢购一空。” 商人四处逐利,军营附近也常有商贩。有时候,商贩也是刺探情报的良好掩护。 众人笑着骂商贩,说他心无公义,唯利是从。那商贩被大家骂得哑口无言,脸上难看,便逞能说道: “你们别小瞧我,我到湘军营前贩货,也不全是为了赚钱,还替天军刺探军情呢。刚才,我亲眼看到湘军正在集结大军,面向西方,可能是要咱们这边进发呢?” 话音刚落,一名斥候骑着战马飞也似地过来,嘴里大声叫道:“报,湘军来袭!前锋距桑家畈仅二里!” 第230章 反突围 湘军这么快就要突围? 吴捷未免有些吃惊。必须顶住湘军进攻! 梅家洲是个喇叭形的半岛。喇叭尖在拦湖嘴,是太平军罗大纲的大营。喇叭尾在余家围、桑家畈、摇旗垄、芳兰湖一线,宽仅十里。 余家围尚在湘军手里,可以沟通九江城北的王国才军。但余家围宽度很窄,北临长江,南临池塘,军事意义不大。 芳兰湖东接鄱阳湖,南通右二军姑塘水师基地,地理位置紧要,左七军在此部署有重兵。 余家围至芳兰湖一线,也是左七军堵截湘军的前沿防线。这条防线之后,便是九江腹地。如果左七军往后撤退,哪怕只退二里,防线也要拉长至二十里,防御难度陡然增加数倍。 为了封堵罗泽南军,左七军必须坚决守住余家围、桑家畈、摇旗垄、芳兰湖一线。 目前罗泽南军正在摇旗垄与左七军对峙。这次,湘军又大举来犯。吴捷顿感不妙,生怕罗泽南已经下定突围决心。 即将煮熟的鸭子,可不能让它飞走了。 吴捷当即传令: 一、要附近的左七军立即前出,坚决守住当前防线,掩护民兵、百姓挖掘战壕。 二、传令梅家洲尾的左七军徐琛、太平军罗大纲,要他们从东部攻击湘军,牵制罗泽南,逼他分兵防守东翼。 三、掘壕工作不能停。减免明年租赋,鼓励民工加快掘壕进度。 命令发出去没多久,湘军前锋已经逼近。两军接触,开始激烈交火。 罗泽南共派三千湘军西进,主攻桑家畈。湘军原在摇旗垄有两千兵马,此刻也顺势反击。五千兵马,再加上随军的军夫,人马不下七千,攻势甚为凌厉。 尤其是桑家畈方向,为湘军主攻方向,由李续宾带队,以刘腾鸿副之。两人本在突围问题上有争议,但罗泽南既长于教学,又善于治军,经常把有矛盾的人放在一起合作。 一般来说,有矛盾的人并肩作战往往互相拆台。但罗泽南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严令部属之间互相救援、支持。部属惮于他的威望,往往会鼎力合作,即便两人有过节,也会在并肩战斗的过程中冰释前嫌。 桑家畈总共不过两三里宽,却被罗泽南选作突击方向,在此布置了三千兵马,显然是下足了血本。 碰巧吴捷在桑家畈视察掘壕工作,带来了一千近卫团。他决定留下来,现地观摩左七军战斗力到底如何。 总的来说,在九江之战中,与右二军相比,左七军的战绩并不辉煌。 右二军中有铁牛舰,有海家舰,这种武器上的代差是巨大的。即便湘军水师战斗经验丰富,即便彭玉麟等敌军大将智勇双全,即便湘军水师战斗意志坚决,但在蒸汽战舰、重炮面前,这些都弥补不了武器上的代差。 但右二军依然胜得艰难,主要靠诱敌深入之策,把湘军分割为内湖水师、外江水师,方才一战而全歼湘军内湖水师。 左七军中并无铁牛舰、海象舰这样的平台级武器。左七军中的1854式步枪、1855式迫击炮数量太少,配置比较分散。1854式重炮更少,全军仅有三门,有一门还在九江城内。 在九江之战中,左七军多采取守势。一方面,左七军得优先配合右二军的行动,执行吴捷诱敌深入的总体战略。 另一方面,左七军得分兵防守姑塘水师基地、中兴公司、九江城等重地,可用于机动的兵力仅有一万余人,不具备压倒性优势。 因此,吴捷并无十足的把握吃掉罗泽南的九千湘军。这九千湘军,是湘军陆军中最能打的,加上军夫有一万两千人,极为凶悍。 他原本希望石达开派兵支援,但石达开忙着反攻两湖,根本就不愿耗在九江。 尽管如此,吴捷还是决定抓住这次千载难逢之机,力争全歼罗泽南军。他在桑家畈至摇旗垄一线共投入八千兵力。 若有壕沟,左七军绝对可以守得住防线。但如今壕沟未成,湘军过来进攻桑家畈,左七军必须打一场硬仗,方有希望稳住阵脚。 桑家畈以东,左七军在此部署有两营八百人马,作为防御前沿,在壕沟以东一里远。 湘军悍将李续宾、刘腾鸿携手来攻,前沿兵马拼命抵挡。刘腾鸿见状,对李续宾说道: “迪庵,兵贵神速。长毛正在挖掘壕沟,一旦壕沟挖成,我军将退无可退。这两营长毛主要靠火炮负隅顽抗,破之不难。请你留下来拔除这两颗钉子,我带队向前,破除长毛防线,毁其火炉,屠戮愚民,你看如何?” 李续宾大为感动,叮嘱道:“峙衡兄勇于担当大任,以身犯险,某自愧不如。贼掘战壕,全赖愚民支持。兄带兵冲至前线,可屠其愚民,杀一儆百,则壕沟难成。” 却见刘腾鸿身披猩红色战袍,骑雪白色战马,一马当先,率领两千马步兵杀将而来。 左七军这边,早有三千人马越过防线,前出迎敌。 吴捷等人站在迫击炮阵地,位于大队人马背后,只等湘军进入迫击炮射程。左七军在此部署有二十门40毫米迫击炮,每门每分种可发射十发炮弹,炮火相当凶猛。 迫击炮有效射程可达一里,对敌军密集马步兵最具杀伤力。刘腾鸿两千人马挤在二里宽的战线上,成为迫击炮的绝好靶子。 卢波克本就是炮术专家。他右臂伸直,翘起大拇指,右眼顺大拇指瞄去,估计湘军已经进入射程,便下令开炮。 “咚咚咚咚……”密集的迫击炮弹在一里外的湘军队伍中爆炸。湘军人仰马翻,死伤无数。 不等刘腾鸿下令,湘军队伍向两翼分散,试图逃避左七军的炮火。 刘腾鸿竭力约束人马,防止湘军溃退。他带头向前冲锋,似乎毫不畏惧左七军的炮火。说也奇怪,因他动作敏捷,骑速甚快,迫击炮反而伤不着他。 湘军士气大振,队形稳定下来,继续向前冲锋,前锋距左七军只有三四百米了。 卢波克看了一眼吴捷,吴捷向他摇摇头。从望远镜里,卢波克可以看到,左七军官兵焦躁,有人被湘军的鸟枪、劈山炮击中。 原来,刘腾鸿知道湘军火器不如左七军,改以骑兵冲锋,试图和左七军近战格斗。 吴捷则指示卢波克,先发挥火炮、火枪优势,大量杀伤湘军。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与湘军白刃战。 进入步枪射程了。卢波克一声令下,枪声大作。数百杆1854式步枪、德莱赛步枪一齐发射,再次杀伤湘军。 刘腾鸿见状,指挥骑兵、步兵从两翼包抄左七军,炮兵和火枪手留在原地,使用劈山炮、鸟枪和左七军对射。 但劈山炮、鸟枪哪是左七军迫击炮、步枪的对手?左七军的炮火打得湘军怀疑人生。两军还未交战,湘军就已倒下一大片。 但罗泽南的湘军非常悍勇,虽然伤亡惨重,依然潮水般向前冲击。 面对着汹涌而至的湘军,吴捷不禁感慨,要是有机枪就好了。打完这一仗,得着手开始研制机枪! 最后一道关卡,乃是阵前一百五十米的地雷。这种地雷专门针对敌军骑兵,步兵体重轻,反而触发不到地雷。 湘军好不容易逼近左七军防线,又被地雷杀伤大量骑兵。 刘腾鸿运气好,只受了点轻伤。他环顾左右,发现骑兵伤亡最重。但左七军近在眼前,狭路相逢勇者胜,刘腾鸿对左右大声喊道:“贼兵枪炮已经用完,轮到咱们反杀他们了!” 湘军已经逼近阵前,吴捷向卢波克示意,下令等候多时的左七军上前出击。 白刃战,开始了! 第231章 放倒刘腾鸿 掘壕工作事关战役成败,事关能否全歼罗泽南军,一刻都耽误不得。吴捷把左七军的防线前推至壕沟前三百米,尽量不影响百姓挖掘壕沟。 战斗打响后,正在掘壕的老百姓还是逐渐动摇了。起先,左七军炮火猛烈,打得湘军人仰马翻。老百姓们躲在阵后,一边掘壕,一连看热闹,有说有笑的,对左七军充满信心。 但湘军不顾伤亡惨重,不顾左七军炮火猛烈,冲过地雷区,和左七军展开白刃战。 老百姓不淡定了,顿时作鸟兽散。 吴捷很生气,但对此也无可奈何。老百姓不是军人,不能要求他们坚守阵地,更不能强求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继续掘壕。 他本在迫击炮阵地,位于壕沟前两百米。眼见湘军靠近,近卫团护卫吴捷后撤,来到壕沟处。 侦察参谋来报,说湘军在摇旗垄也展开了反攻。左七军已和湘军在摇旗垄对峙多时,在此布置有重兵。 湘军在摇旗垄的进攻行动并不坚决,显然并未投入重兵,很可能只是为了掩护桑家畈方向的进攻。 左七军军长冯桂芳随吴捷一起,判断道: “湘军在摇旗垄长驻两千兵马,由大将蒋益澧统领,蒋益澧与李续宾不和。李续宾是罗泽南的大弟子,也是罗泽南的第一爱将。据斥候报告,进攻桑家畈的是李续宾。 “比较湘军在桑家畈、摇旗垄的进攻态势,很显然是桑家版重于摇旗垄。可以推测出,罗泽南已经准备向西突围,但突围方向不在摇旗垄,而在桑家畈。” 冯桂芳讲得有理,可他手下也没有多余的兵力。除了散落在中兴公司、姑塘、九江城的兵力外,左七军主要分为两部。 一部在九江城南、城西与塔齐布军对峙,共八千人,由复兴委员邹世安指挥。这部人马人数已少于塔军,只能采取守势。 另一部主要是为了封堵罗泽南西退,共有一万人,散布在余家围、桑家畈、摇旗垄、芳兰湖一线。桑家畈和摇旗垄最为紧要,各有四千守军。 以一万左七军封锁十里长的防线,还是很吃力的。更何况,他们还得面对如狼似虎的湘军。因此,得借助壕沟,减少自身伤亡,争取全歼罗泽南军。 李续宾率领三千湘军进攻桑家畈,算上随军的军夫,人数在四千人以上。正如刘腾鸿所设想的那样,在白刃战方面,湘军经验丰富,明显胜过左七军。 两军短兵相接,战斗甚为激烈。总的来说,湘军被左七军迫击炮、步枪大量杀伤骑兵,攻势放缓。而左七军官兵战斗经验不足,又处于守势,兵力稍显分散。 湘军左冲右突,左七军拼命堵截,两军势均力敌。 关键时刻,李续宾率领湘军后队加入战场。他并不支援刘腾鸿,而是选择在刘腾鸿的左翼、靠近摇旗垄的地方开辟新的战场。 李续宾的后队虽然仅有一千多人,却是生力军,损失不大,战斗力很强。当面的左七军炮火不足,抵挡不住李续宾。 吴捷见状,立即令近卫团前去支援,务必顶住李续宾的攻击。 左七军壕沟未成,防线不够紧密。若被湘军撕开一道口子,则前功尽弃矣。 刘腾鸿这边,见李续宾率军加入战斗,士气大振。他再次抖擞精神,朝左翼虚晃一枪。左七军也如影随形,派军堵截湘军。 刘腾鸿则声东击西,率领一队轻骑转向右翼,直插左七军敌后,朝吴捷等人奔来。 原来,刘腾鸿见吴捷周围不时有骑兵来来回回,料准此处是个紧要地方,不是粮台,便是司令部。他手持一杆洋枪,边骑马边放枪,动作甚是熟练。 战到后来,刘腾鸿觉得洋枪射速太慢,不过瘾,随即把洋枪甩至身后,换了把马刀,左右砍杀。 左七军慌忙派军堵截,奈何刘腾鸿左右都是骑兵,速度极快,眼看离吴捷只剩两百多米了。 环顾左右,吴捷身边只有一百五十多个近卫团官兵,还有几十个司令部参谋,合计两百余人。 众人面露恐惧。那刘腾鸿宛若疯子,一袭猩红战袍被战火烧得破烂,一匹雪白战马被血水染上点点殷红,一把马刀在冬日下闪烁着寒光。 左右建议吴捷撤退。 吴捷斥责他们道: “撤退?往哪退?。老百姓虽然跑散了,但还在后面观察前线战事。咱们要求老百姓正常挖掘壕沟,却守不住阵线,老百姓还会听我们的吗? “这一次,大家死守阵线,决不后退。老百姓看在眼里,就会明白咱们左七军说话算话,有决心守住阵线,有能力守住战线。只要能打退湘军,老百姓就会安心挖战壕。战壕一成,咱们必能全歼罗泽南军。” 说罢,吴捷掏出左轮手枪,准备迎敌。 现代左轮手枪由美国人赛谬尔.柯尔特于1835年发明。1846年,美墨战争爆发,柯尔特左轮手枪在战争中大放异彩,一炮走红。战后,柯尔特改进发明“m1847式转轮手枪”,深受官兵欢迎。 柯尔特的左轮手枪使用厚油纸定装弹,口径更是达到了惊人的十九毫米,弹巢可容六发弹。 中兴公司制作的左轮手枪定名为“1854式转轮手枪”,口径八毫米,弹巢可装六发弹,使用金属定装弹。 该枪有效射程五十米,适用于近战自卫。它威力大,结构简单,主要配给营以上干部,作为自卫武器。 吴捷亲自提枪战斗,近卫团官兵也深受鼓舞。他们虽然只有不到两百人,却是左七军中的精锐部队,专门负责保卫复兴会首长机关,装备精良,官兵训练有素。 近卫团一连连长为沈骏,带领一百二十名近卫团官兵上前迎敌,另外三十人留下护卫司令部。沈骏一马当先,抢到刘腾鸿面前,使用长矛与刘腾鸿交手。 两人在马上交战十来回合,沈骏假装不敌,卖个破绽,带着近卫团官兵向阵后撤退。刘腾鸿越战越勇,不知是计,带着湘军骑兵向后追击。 追到一半,沈骏一声凌厉的呼哨,骑兵向左右两翼逃去,步兵就地扑到。 刘腾鸿眼睛一愣,大笑道:“贼寇死到临头,还要使出伏地阵吗?” 原来,太平军善使伏地阵,千军万马突然仆倒在地,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敌军追兵反应不及,太平军又突然站起,展开反击,是为“伏地阵”。 “伏地阵”常与“回马枪”结合使用,是太平军中有名的战术,湘军屡受其苦。 因湘军重视“结硬寨、打呆仗”,机动性不足。而伏地阵、回马枪对机动性要求很高,经常把湘军追兵打得措手不及。 只是,刘腾鸿的湘军骑兵已经近在咫尺,近卫团官兵突然伏地,不是找死吗?湘军骑兵哈哈大笑,正要策马砍人。 却见吴捷率领了几十名军部参谋,一人一把“1854式转轮手枪”,把黑洞洞的枪口瞄向了湘军骑兵。 刘腾鸿一马当先,距敌军仅四五十米。他惊呼中计,还未勒转马头,吴捷便一声令下,密集的子弹飞一般射向湘军。 1854式转轮手枪射速很快,每打一发子弹,弹巢会自动旋转,将下一发子弹对准枪膛。故一枪一次可连续打出六发子弹。 只听“呯呯呯呯”一阵乱响,刘腾鸿应声而倒。他身中数枪,雪白坐骑也中了枪伤,惊惶奔走。 主将落马,不知是死是活,湘军再也无心战斗。他们趁着吴捷等人的装弹间隙,救起刘腾鸿,急忙向后急退。 左七军趁机反击,逐渐取得上风。 战至下午,湘军不敌,且战且退,左七军顺利守住桑家畈、摇旗垄防线。 第232章 奇袭湘军大本营 湘军李续宾、刘腾鸿部攻势凌厉,出乎吴捷意料。要不是吴捷带着近卫团碰巧在场,湘军几乎得手。 看来,湘军的战斗力不容低估。他们处境不妙,为了活命不惜鱼死网破。 主帅罗泽南智勇双全,手下人才济济。经此一役,他将认清当前形势,很可能会采取断然措施。 当天下午,战斗还未结束,吴捷再次调兵遣将,调整战斗部署: 一、加快掘壕进度。进一步发动百姓挖掘战壕,除减免粮税外,由左七军后勤部发给赏银,按工酬劳,提高百姓工作积极性。 为充实掘壕人手,除百姓外,征调右二军参加掘壕。军队的战斗力、突击力、纪律性是百姓不能比拟的。右二军参与掘壕,有望提前掘成深壕。 右二军一师三团蚊炮船保持不动,其余各师、各船除必要人员外,其他人全部上岸,赶到桑家版、摇旗垄增援,主要担任挖掘壕沟的任务。 粗略计算,能从右二军调来五千生力军。 二、右二军蚊炮船提前发动夜袭,防止罗泽南军沿水路撤退。 这些天来风浪仍大,加之湘军外江水师不时袭扰,右二军清理湖口水道进展不大。以当前进度估计,铁牛舰最早可于后天通过湖口水道,进入长江袭击湘军外江水师。 本来,吴捷打算先挖成壕沟,彻底阻断湘军陆路退路,再发动夜袭。 但看今日形势,湘军来势汹汹,却又铩羽而归。明天,湘军很可能会发动一波更猛的攻势,很可能会在明日突围,甚至可能会走水路撤军。 吴捷等不及了,决定今夜就以蚊炮船发动夜袭。在缺少铁牛舰的情况下,以蚊炮船对阵湘军外江水师,固然难以全歼他们。 但吴捷此举,目标并非湘军水师,而在于罗泽南的陆军,防止罗泽南军经水路撤退。 湘军外江水师有大船而无小船,缺少防护,死期不远。只等铁牛舰进入长江,就能迅速追上湘军水师,彻底打垮他们。 若罗泽南借湘军水师战船撤军,吴捷岂不白忙活一场? 这天晚上,月黑无光,夜色弥漫。右二军三十艘蚊炮船在湖口江面集结完毕,借着凛冽的东风向上游驶去。 自2月6日起,九江、湖口一带便刮起了凛冽的东风,几乎日夜不息,使这场战争显得更加冷酷。 右二军参谋长崔克坐镇01号蚊炮船,指挥后队十艘战船。他和军长史潘西一样,毕业于米国海军学院,是史潘西的学弟。 崔克一向指挥西式战舰。坐在颠簸、狭小的蚊炮船上,他颇感不适。蚊炮船上缺少独立的船长室,也没有高大的桅杆、厚重的船帆,更遑论蒸汽机、明轮。 然而,这种华夏特有的小型战船,造价便宜,兼顾火力与机动力,非常契合长江流域的水文特点。这种优势是铁牛舰、海象舰所不具备的。 今晚的战斗,蚊炮船将唱主角,对阵湘军外江水师的长龙、快蟹、拖罟。 论吨位,论数量,论火力,蚊炮船都比不过湘军大船。但是,蚊炮船灵活机动,仅这一条就能秒杀湘军大船。 凌晨一时,蚊炮船绕过梅家洲,抵达九江江面。湘军外江水师主要分泊两处,一处位于梅家洲,一处位于九江官牌夹。官牌夹为湘军水师大本营,大多数辎重船皆泊于此。 右二军前队由右二军二师师长杨易峰指挥,率领二十艘蚊炮船。杨易峰年已四十,资历很老,原是太平军罗大纲手下的水寇。 夜色诲暗不明。 官牌夹的湘军水师戒备森严,虽是半夜,灯火不断。之前,右二军全歼湘军内湖水师,石达开又时不时地派小划子夜袭湘军水师。 自此之后,湘军水师便加强了戒备,白天战船来回巡逻,晚上灯火不断,防止太平军小船靠近。 右二军三十艘蚊炮船靠近湘军外江水师。湘军在明,他们在暗,湘军的灯火无意中为右二军指明了目标。 灯火最亮处,乃是一艘五百吨排水量的大船。这艘船排水量与右二军的铁牛舰相当,却是平底船,看起来比铁牛舰大出许多。 它正是曾国藩的座船,又称“拖罟”,整个湘军水师仅此一艘。 拖罟船四周警备森严,甲板上的亲兵昼夜站岗,侧翼亦有战船卫护。曾国藩的癣疾又犯了,痛痒难当,折腾到半夜,才睡下不久。 杨易峰率领二十艘前队蚊炮船先到官牌夹。透过望远镜,他看到拖罟船正静静地锚泊在江面上。 江上风浪仍大,拖罟船周围的湘军战船随着波浪上下起伏,拖罟船重,在江上异常平稳。 杨易峰微微一笑,向一里之外的后队发出灯光信号: “情报无误,拖罟在港。前队收拢完毕,请求发动进攻。” 崔克回道:“按一号方案,立即发动进攻。” 杨易峰坐镇11号蚊炮船,向湘军辎重船打出一发炮弹,发出进攻信号。 炮弹打破了夜空的宁静,湘军水师大将杨载福从床上一跃而起。自湘军内湖水师被歼后,杨载福便结束养病,从武穴来到九江。 曾国藩以杨载福足智多谋,令杨载福统领官牌夹的水量,令彭玉麟统领梅家洲的水师。 听到对面隆隆的炮声,他顿感不妙: 太平军夜袭,往往以小划子承载硝黄,采用火攻战术。这次的敌军战船有火炮,炮声凌厉,必是吴捷的右二军无疑! 杨载福倒吸一口冷气。对付太平军战船,他还有些法子。但对付右二军的铁牛舰、海象舰,他只能靠狼群战术。如今三版船少,又是黑夜,这可如何是好? 该来的还是来了。管他呢,上吧! 杨载福一咬牙,带着长龙、快蟹,还有残余十来艘三版船上前迎敌。 然而,右二军杨易峰并不与杨载福纠缠,指挥前队二十艘蚊炮船化整为零,钻入湘军锚地。 此处为湘军水师大本营,大量辎重船在此锚泊。 右二军此战的最大目的,正是摧毁湘军水师辎重船,一来切断罗泽南陆军的水上给养,二来防止罗泽南军乘船逃脱。 蚊炮船化整为零,各自为战,窜入湘军辎重船中间,离得远、能开炮则开炮,离得近、不能开炮则丢掷火弹、火箭;遇到长龙、快蟹,能打则打,不能打则跑。 右二军这种打法,算准了湘军船大笨重,转舵不灵,缺少三版护卫。蚊炮船屡屡得手,湘军辎重船上多粮草、火药,不时中弹起火。 杨载福又急又气,只得驱散仅存的三版、快蟹,试图以乱打乱,堵截右二军蚊炮船。 过了片刻,一直躲在暗处的右二军后队冒了出来。原来,后队主将崔克见湘军精锐尽出,知道湘军中计,指挥十艘蚊炮船直奔拖罟船而去。 拖罟船正是曾国藩的司令部,曾国藩本人正在拖罟船上! 杨载福大吃一惊,连忙收拢战船,妄图护卫拖罟船。 但右二军十艘蚊炮船都是生力军,虽是模仿湘军三版战船,但机动性、火力又胜于三版。 崔克战斗经验丰富,他以六艘蚊炮船阻击湘军战船,以三艘蚊炮船猛攻拖罟船,自己则居中调度。 湘军只有三版战船机动性较好,却数量太少,或散入辎重船中追击右二军前队战船,或被蚊炮船死死缠住,根本就靠近不了拖罟船。 其他的长龙、快蟹数量也不多,笨重难行,只能望洋兴叹。 转眼之间,右二军官兵就跳上了拖罟船,和曾国藩的亲兵短兵相接。 湘军的抵抗出乎意料地无力,右二军官兵越战越勇,逐渐从甲板攻入底舱。拖罟管驾(船长)刘盛槐、监印官潘兆奎等人先后毙命。 右二军攻占拖罟船,湘军水师顿时瓦解,官兵无心战斗,纷纷驾船上驶,脱离战场,杨载福不能约束。 崔克令蚊炮船集结警戒,携杨易峰一起登上拖罟船。 船上的右二军官兵人人喜悦,崔克和杨易峰亦是满面春风。听手下人说,船上缴获甚丰,除了曾国藩的家书、日记、奏章、地图、咸丰妖头的上谕,还有朝廷赏赐的如意、黄马褂、顶戴花翎等物。 更令人振奋的是,据船上的右二军将士讲,曾国藩本人也被俘虏了! 第233章 俘虏李瀚章 崔克和杨易峰来到底舱,果然见到一个神态倨傲的中年人。他虽然被俘,但泰然自若,见崔克和杨易峰来访,只是轻蔑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继续闭目养神。 两个右二军官兵站在一旁看管,时不时地看一眼“曾国藩”,好奇中带着一丝畏惧。 崔克和杨易峰心下起疑。大名鼎鼎的湘军统帅曾国藩,身边应该兵多将广才对。 但右二军在拖罟船上所遇抵抗不强,俘虏的湘军官兵也不多。除了“曾国藩”,还有两个营务文书,八个兵丁,仅此而已。 杨易峰让士卒拿过一柄蜡烛,凑近望向“曾国藩”,见他须发皆黑,年富力强,不禁大失所望。 这个“曾国藩”,年龄不超四十,绝对是个冒牌货。 杨易峰大怒,一把揪住曾国藩的衣领,喝道:“睁开眼睛。” 那人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看见杨易峰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禁面露恐惧。 杨易峰松开衣领,冷冷地说道:“你不是曾国藩。你是谁?曾国藩在哪?从实招来!” 那人整理了下衣领,缓缓说道:“我便是曾国藩,今日落入尔等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们便,给我一个痛快!” 崔克注意到,身旁的两个右二军看管脸上露出了一丝敬意。 这个俘虏不是曾国藩,但肯定是个读书人,能呆在曾国藩身边,必有过人之处,大小也是个官。 崔克想了想,说道:“阁下虽然不是曾国藩,但必是涤帅身边的亲信,熟知军中机要。我们不是普通的太平军,乃是右二军,一向优待俘虏,以为民谋利为己任。只要阁下肯投诚,我愿为阁下作保……” 那俘虏起初见崔克是洋人,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不禁有些讶异,留心听他说教。 谁知道,崔克的话并无新意。俘虏不为所动,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贼就是贼,不分什么右二军、太平军。” 外面战火翻飞,杨易峰可没那样耐性。他向崔克摆摆手,说道:“参谋长,别跟他费口舌,让我来。” 说罢,杨易峰走到俘虏面前,再次抓住他的衣领,又从腰肋处取出一支“1854式转轮手枪”,对俘虏说道:“知道这是什么吗?俗称左轮手枪,给你见识见识。” 说罢,杨易峰对准对面的船舱墙壁,“砰砰砰”连续打出五发子弹。 尖锐的枪声震得俘虏耳鸣不已。 杨易峰说道:“此枪威力很大,打到人体内,子弹会高速旋转,在人体中钻出一个大洞。打在脑门上,整个头都会被打没。” 讲到这,杨易峰故意停顿,吹散枪口的硝烟,继续说道:“此枪可装六发子弹,刚才打出了五发,里面还剩一发弹。” 他弹出弹巢,给俘虏看得仔细,弹巢有五个孔洞,剩余一个孔洞还装有一发子弹。 杨易峰飞快地转动弹巢,啪的一下将弹巢装入手枪,将枪口顶住俘虏的下巴,吓唬他道: “你既然敢死,敢不敢赌一赌,看下一发有没有子弹?若有子弹,你正好可为大清殉节。若没子弹,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枪口发烫,一贯养尊处优的俘虏感到下巴处有一丝灼烧的痛感。他忍住痛,生怕杨易峰一不小心手抖,开枪起火。 俘虏吓得满脸苍白,虽是寒冬,额头上却沁满了豆大的汗珠。他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吭声。 杨易峰轻蔑地收回左轮手枪,说道: “甲板上,我们还俘虏有十来个湘军士兵。我只须让他们下来辨认,就能认出你到底是谁。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我在问你最后一次,你叫什么名字?曾国藩在哪里?” 那人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敝人名叫李瀚章,在涤帅手下管理粮草。涤帅赶到天军登船之前,乘坐小船离开了拖罟船。” 崔克连忙追问道:“曾国藩坐船去哪里了?南岸还是北岸?” 官牌夹位于长江南岸,是湘军水师大本营,与九江城西、城南的塔齐布军遥相呼应。 在之前,曾国藩一直跟随水师行动,营务处、粮台等司令部机构也跟着曾国藩,驻泊于官牌夹江岸。 右二军奇袭官牌夹湘军大本营,除了差点活捉曾国藩,也把湘军大本营的营务处、粮台冲得七零八落、不成体系。 营务处古已有之,主发号施令、执行军法。湘军的营务处,除了以上功能外,还承担着培养人才的特殊作用。 曾国藩才能远不及左宗棠、胡林翼等人,但会做人,人脉广,人才纷纷来投。曾国藩往往将其置入营务处,时刻教导他们。 例如,李鸿章初为曾国藩幕僚,曾国藩准备让其招募淮军,独当一面。他先让李鸿章到曾国荃军中,办理前敌营务处,然后才让其统率淮军。 再如,郭嵩焘向曾国藩推荐李榕,说他有统帅之才。曾国藩先让其呆在营务处锻炼,见李榕果有帅才,然后才外放李榕为将,令其统带“钧字营”。 营务处之外,则为粮台,主军饷、粮草、弹药、军械等后勤事务。粮台亦有古制,但湘军的粮台另有不一样的地方: 其一,粮台总理由曾国藩委派,只听曾国藩一人的话。历来粮台多由朝廷直接委派、组建,但湘军属于私人武装,粮台也成了大帅的附庸。 其二,运输工作仰赖水师。曾国藩、胡林翼这一派湘军,主要沿长江流域作战,作战区域都是太平天国的核心领地。为转运方便,湘军粮台设在水师,仰赖水师运输粮草。 粮台下设文案所、侦探所(侦察机构)、采编所(情报机构)、军械所、火器所、内银钱所、外银钱所等八所。 天京之战中,李秀成几十万大军打不过曾国荃五万湘军。最主要的原因有二: 一、湘军严密封锁,陆上有壕沟、水上有战船,太平军突破不了湘军封锁线。二、湘军粮草由水师供应方便,而太平军粮草供应困难。 却说崔克向李瀚章催问曾国藩的下落,李瀚章吞吞吐吐。杨易峰不耐烦,又摆出了左轮手枪,恶狠狠地盯着李瀚章。 李瀚章无奈,小声说道:“涤帅乘坐小船,到南岸去了。” 崔克等人连忙来到甲板,使用望远镜向长江南岸望去。 夜色昏暗,哪能看到曾国藩的身影?但见长江南岸火光点点,隐约露出无数的营账。 湘军塔齐布部在九江城西、城南连营二十余座,人马万余人。曾国藩遁走长江南岸,很可能去了塔齐布的军中。 历史上,太平军水师夜袭湘军水师,曾国藩被迫弃船上岸,遁入罗泽南军中。当时,罗泽南虽然孤军深入梅家洲,却骁勇善战,从梅家洲全身而退,撤到九江城东,继续合围九江。 如今,左七军挡住了罗泽南西退之路,深刻地改变了九江之战的走向。 至于江北的小池口、黄梅,太平军已经展开反攻,夺占了小池口。湖北绿营接连战败,湖广总督杨霈、湖北按察所胡林翼毫无还手之力。 曾国藩要逃,不可能逃往江北胡林翼军、梅家洲罗泽南军,只会逃到塔齐布军中。 塔齐布兵强马壮,以右二军这点兵力,是不足以登陆追击曾国藩的。 崔克望洋兴叹,只得下令收拢舰队,准备返航。 拖罟船是曾国藩的座船,也是最好的战利品。按计划,崔克率领舰队来到梅家洲,准备与左七军并肩战斗,对抗梅家洲的湘军水师,防止罗泽南军走水路撤退。 吴捷得到消息,十分兴奋。大败湘军水师,俘虏拖罟船,这都不意外。历史上,太平军水师仅凭小划子就做到了。 出人意料的是,右二军俘虏了李瀚章。这家伙可不同寻常,他是湘军老大李鸿章的亲哥哥。1865年,李瀚章任湖南巡抚,之后历任江苏巡抚、湖广总督、浙江巡抚、湖北巡抚、四川总督、漕运总督、两广总督。 在淮系官员中,李瀚章是出了名的会做官、架子大、善敛财。 吴捷当即传令,把李瀚章送到桑家畈,他要亲自审问李瀚章。 第234章 亲审李瀚章 左七军的阵地上,一夜灯火通明,戒备森严。 湘军昨日战败,罗大纲又在东部反动反攻,罗泽南无力组织夜袭。 阵地后面,右二军、民兵、农民共两万余人在桑家畈、摇旗垄一线挖掘战壕,进度明显加快。 司令部估计,再坚持十二个小时,到今天傍晚,将掘成战壕。届时,罗泽南军将彻底成为瓮中之鳖。 阵地上一夜喧嚣,吴捷却睡了个好觉,睡得早,醒得也早。天还微微亮,司令部官兵正在吃早饭,右二军送来了李瀚章。 前线一切从简,官兵都蹲在地上吃饭,吴捷等高级官员才能坐在营帐内吃饭。所谓早饭,亦只是米粥、蒸土豆、咸萝卜丁。 复兴会粮食部以农业讲习所为依托,在根据地内推广土豆、玉米、红薯等高产作物,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总体上,九江、南康、饶州各府已经基本消除了饥饿。军队粮草充足,可与湘军长期对峙。 杨易峰押着李瀚章进入中军账。吴捷连忙派人招待杨易峰,询问昨夜交战细节。杨易峰免不了一阵吹嘘,又说崔克正在江面处休整兵船。 昨夜蚊炮船大显神勇,官兵一夜未休。姑塘基地那边派来了弹药补给船,正在向各船分发弹药。崔克打算先休整一上午,待到下午再派前锋过去骚扰湘军,等到晚上再和湘军水师决战。 当着李瀚章的面,吴捷问杨易峰:“咱们以蚊炮船对阵彭玉麟的水师,有把握取胜吗?” 杨易峰拍拍胸脯,说道:“毫无问题。湘军水师只剩长龙、快蟹了,船大笨重。在咱们蚊炮船面前,长龙、快蟹便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吴捷本想改变计划,让崔克再接再厉,继续进攻梅家洲的湘军水师。但天已大亮,梅家洲的湘军水师战船居多,辎重船较少。蚊炮船过去袭击,胜算不大。 况且,右二军还在分发弹药,官兵一夜未休,吴捷只好作罢。 李瀚章本在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饭,听到吴捷、杨易峰的对话,心里很不是滋味,脸上愁云密布。 吴捷见状,便问道:“但凡行军打仗,粮草为部队立身之本。筱泉兄为涤帅办理粮台,足见兄之大才,足见涤帅对兄信任有加。” 李瀚章见吴捷少年英雄,年龄不超三十,正摸不清他的身份,心中狐疑。却听他说话客气,毫无咄咄逼人之态,李瀚章不禁放松了戒备,说道: “大帅客气了。李某只是个普通文员,昨夜碰巧有事,留在了涤帅座船上。” 不老实! 杨易峰手叉腰,故意露出左轮手枪,说道:“老兄说话可要谨慎。我们军中抓了许多湘军俘虏,总有人认识你。你可别不老实,对我们大帅说瞎话!” 吴捷呵呵一笑,脑袋飞速旋转。李瀚章在晚清历史上,也称得上一个能吏,南方的肥缺督抚,他基本上都干过。 如今,他为曾国藩办理粮台,岗位紧要,得以紧随曾国藩,长住在拖罟船上。但曾国藩走时,怎么没把他带上呢? 难道,这李瀚章和他弟弟李鸿章一样,爱睡懒觉?来不及逃跑? 史载李鸿章初入曾国藩幕府,深受曾国藩欣赏。只是他爱睡懒觉,经常借口生病不出早操、不吃早饭。 有一次,曾国藩一怒之下,下令整个幕府推迟吃早饭时间,只等李鸿章一人。李鸿章闻讯,慌忙起床。曾国藩也不多嘴,一言不发。 饭后,曾国藩严厉地告诫李鸿章:“寄人篱下,就得守规矩。此间所尚的,唯一诚字而已!”李鸿章羞愧难当,自此再也不敢睡懒觉,一生坚持早睡早起。 1853年,太平军攻占金陵。时任翰林院编修的青年才俊李鸿章,敏锐地意识到:国家大变,英雄应在沙场建功。 他怂恿大臣吕贤基回安徽老家办团练,刚开始很得意。后来,太平军英王陈玉成纵横皖北,于1858年再克庐州。李鸿章无法立足,前来投奔大哥李瀚章。 李鸿章科举顺利,年纪轻轻便高中进士。李瀚章则科场不顺,没有进士出身。 李瀚章的高明之处是:湘军刚组建时,他便投奔了曾国藩,为曾国藩办理粮草事务。 这两兄弟都是曾国藩的门生。除此之外,两兄弟的父亲-李文安,与曾国藩既是同科进士,又是刑部同事。 与曾国藩关系如此紧密,再加上才干优长,李瀚章、李鸿章兄弟日后不飞黄腾达才怪呢。 吴捷看中李瀚章,也是看中了他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看中了他的二弟李鸿章。这可是一条大鱼,不可轻易放手。 他想了想,说道:“筱泉兄,我是复兴会会长吴捷。别人不了解你,我却是知道你的。令尊李文安,与涤帅是同科进士,如今在合肥办团练。你有五个弟弟,二弟李鸿章、六弟李昭庆最负才干。 “你二弟李鸿章、三弟李鹤章、五弟李凤章,正跟着令尊办团练,正在猛攻安徽含山县。四弟李蕴章,正跟着你在涤帅军中,是不是被你弄丢了?” 李瀚章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瞧着吴捷。没想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太平军将军,竟是大名鼎鼎的吴捷。更令他恐惧的是,吴捷竟把自己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 这也是吴捷从杨秀清处学来的。杨秀清加入拜上帝会很晚,却能很快地脱颖而出,除了超凡的才干、“天父下凡”的鬼把戏,还有就是“发人隐私、无所不中”的情报体系。 他在太平军中密布耳目,即便是隐私小事也无所不刺。有时候,这种无所不入的情报体系比千军万马更令人恐惧。 太平军中,罗大纲、石达开等人根本就不相信拜上帝会。但每次“天父下凡”,杨秀清总能准确无误地发人隐私,令罗大纲、石达开等人震悚不已。 吴捷刺探情报,一靠敌工处,二靠历史知识。他对李氏兄弟如数家珍,更令李瀚章又恨又怕。 李瀚章心理防线崩溃,把自己掌握的秘密和盘托出。昨天,李续宾、刘腾鸿反攻桑家畈失利,曾国藩大为震惊,已经派使者前往罗泽南、塔齐布军中,传达紧急军令。 曾国藩认为,左七军的战斗力超出预期,又在力掘壕沟,罗泽南军处境不妙。为摆脱困境,他令塔齐布率军东进,接应罗泽南军突围。 水师那边,亦要预作准备,一要防止右二军铁牛舰、海象舰突入长江,二要预留后手,随时接应罗泽南军经陆路撤军。 但是,昨夜右二军蚊炮船夜袭湘军大本营,取得奇效。湘军会不会按原计划行动,还是个未知数。 李瀚章说完,中军账内一片寂静。 塔齐布军有八千人马,算上军夫,人数应在一万人以上。左七军复兴委员邹世安领军与塔齐布对峙,手下有八千人。九江城内尚有两千正规军,由左七军第三师师长雷振邦指挥。 邹世安才能一般,人马又弱于塔齐布军。万一塔齐布突破了邹世安的防线,吴捷等人岂不腹背受敌? 怎么办? 撤退还是坚守? 壕沟将成,机会难得。一旦撤退,左七军将前功尽弃。 若被塔齐布、罗泽南东西夹击,左七军将腹背受敌。 吴捷陷入了沉思。 这时,情报参谋来报,塔齐布大举反攻左七军,兵锋遥指梅家洲。 第235章 刘腾鸿毙命 为了彻底包围罗泽南军,吴捷动员了大量民兵、百姓挖掘壕沟。就连水师右二军,也弃船上岸,参与挖掘壕沟。壕沟将成,左七军岂能临阵脱逃,放走罗泽南军? 吴捷把心一横,令作战参谋口述命令: 一、特急令。立即通知九江城内的雷振邦,总预备队出城,协助左七军复兴委员邹世安,不惜一切代价阻击塔齐布。 九江城内还有两千正规军,与一千近卫团,构成总预备队。除此之外,九江城内各级复兴会机关、学校等准军事化组织,拥有民兵三千人。 总预备队是吴捷手中最后的王牌。一旦打出总预备队这张牌,九江城内将仅剩民兵守城。 这也意味着,吴捷已经孤注一掷。九江之战,即将进入最高潮。 二、特急令。立即通知姑塘水师基地、左七军徐琛部,姑塘水师基地提供船只,将徐琛部两千人从梅家洲东侧,经鄱阳湖运至摇旗垄,加强摇旗垄防线。 昨晚右二军奇袭湘军大本营,想必罗泽南已经得到消息。在此形势下,罗泽南绝无可能、绝无必要继续留在梅家洲。 罗泽南军要么从长江上搭乘水师战船撤退,要么从西翼桑家畈、摇旗垄一线突围。湘军水师已是风声鹤唳,运力又有限。 罗泽南向西突围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昨天,湘军以桑家畈为突围方向,遭遇顽强阻击。今天,他们很可能会以摇旗垄为突围方向。 至于余家围和芳兰湖,两地或者濒临长江,或者紧挨鄱阳湖,地形上不利于湘军突围。 三、特急令。联络梅家洲东侧的太平军冬官正丞相罗大纲,请罗大纲率军在东翼牵制罗泽南,使罗泽南无法在西翼投入大量兵力。 四、特急令。通知姑塘水师基地、太平军翼王石达开、太平军冬官正丞相罗大纲,请各自派水师战船进入长江。 不论是小划子,还是舢板,还是蚊炮船,只要能够通过湖口水道,只要能够进入长江,都应驶往梅家洲江面,与彭玉麟的湘军水师展开水战。 水战目的不在于消灭湘军战船,而在于防止罗泽南军乘坐湘军战船逃窜。 四、特急令。传令九江城内的机要处,通过电报传令中兴公司、姑塘水师基地、南康府。各地保留最基本的留守兵力,其他兵力全部开往九江城下、梅家洲,支援两地的左七军。 今日之战,将是左七军与湘军陆军的决战,将是九江之战的最高潮。 打得赢,左七军有望全歼罗泽南军。 打不赢,湘军可能全身而退,日后再与左七军缠斗。甚至,湘军陆军两大主力有可能胜利会师,反败为胜,夹击左七军。 因此,必须把一切力量都调动过来。只要中兴公司、九江城、姑塘水师基地还在复兴会手里,哪怕现在把南康府、饶州府等城池送给敌军都再所不惜。 五、急令。加强余家围、桑家畈、摇旗垄、芳兰湖一线的防线,防止罗泽南军冲击突围。 除部分右二军需返回姑塘开船外,其他右二军全部留下助战。掘壕工作亦不停止,争取在傍晚之前掘成战壕。 命令发出之后,吴捷百感交集。他已经深刻地改变了九江之战的走向,进而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历史上,太平军虽然在九江之战中打败了湘军。但严格来说,他们只是打败了湘军外江水师。 湘军内湖水师仍然纵横鄱阳湖,把太平军鄱阳湖水师打得满地找牙。陆军方面,塔齐布军始终盘踞在九江城下,死战不退。 至于罗泽南军,则在梅家洲来往自如,先从梅家洲退回九江城下,后又再次进军梅家洲、湖口,如入无人之境。 太平军始终打不垮湘军。无奈之下,石达开只得避实就虚,指挥太平军反攻湖北武昌。 直至塔齐布病死,周凤山接管塔齐布军,湘军才从九江城下撤围。 如今,右二军已经全歼湘军内湖水师,湘军外江水师也命不久矣。左七军也已对罗泽南军完成合围,成败在此一举。 若能全歼罗泽南军,则曾国藩的湘军精华将凋零殆尽。 想到这,吴捷踌躇满志。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重塑历史、改造国家更令人兴奋的吗? 上午九时,湘军大队来袭,再次猛攻桑家畈、摇旗垄。 左七军早已严阵以待,湘军也是有备而来。昨夜右二军奇袭官牌夹湘军大本营,消息已经传开。双方都意识到,今日必有一场恶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罗泽南亲自督军出战,手下大将尽数出动。他令李续宾、李续宜兄弟继续率军两千佯攻桑家畈,自己率领两千精锐支援摇旗垄的蒋益澧。 蒋益澧一直屯兵摇旗垄,负责保障罗泽南军后路安全,已与左七军对峙多时。 罗泽南选择以摇旗垄为突围方向,精锐尽出,仅在后方留唐训方三千人与罗大纲对峙。 跟随罗泽南的大将除了杨昌濬,还有刘腾鸿!刘腾鸿昨日中枪,幸而未中要害,被部下抢救过来。今日突围,刘腾鸿躺在担架上,也挣扎着来到了前线! 刘腾鸿从军中招募五百敢死队员,一百骑兵、四百步兵,交由堂弟刘连捷指挥。冲锋前,刘腾鸿望着即将掘成的战壕,泪流满面,说道:“此生死存亡之机也,不急破贼,壕成则全军覆没矣!” 说罢,刘腾鸿驱使敢死队员向前冲锋。他自己也躺在担架上,抢在敢死队前面冲锋。 没走多远,左七军迫击炮弹如雨点般落下。刘腾鸿再次身中流弹,左肋洞穿。 刘连捷抢过来,扶住刘腾鸿。刘腾鸿咬着牙,赶在咽气前,吐出最后几个字:“不破贼,不得殓我。” 刘腾鸿躺在担架上,却冲到敢死队的前面。刘腾鸿毙命,身后数百敢死队员人人流泪不止。 他们都是湖南老乡,很多人既是同乡,又是同族。绝大多数中级以上军官都是文人出身,拜罗泽南为老师。 故罗泽南这支部队,凝聚力特别强,战斗力特别强,是湘军陆军精华。 眼见刘腾鸿战死,敢死队员哀伤不矣。刘连捷派人送回刘腾鸿的尸体,对众人喊道:“衡帅已死,死前特意交待,不破贼,不得收殓。请诸君随我一起破贼,以慰衡帅在天之灵!” 湘军敢死队员们纷纷应道: “誓死破贼!” “不过一死而矣!” …… 说罢,湘军敢死队员纷纷向前冲锋,丝毫不顾周围的炮火。他们原本在身前吊有布袋,袋内装有黄土,以避子弹。为了冲锋,敢死队把布袋也扔掉了。 左七军防守摇旗垄,主要凭借阵地防御,先以迫击炮、步枪射击,再凭借地雷防御敌军骑兵,最后才会短兵相接。 经过一个多月以来的经营,摇旗垄防御工事完备。 面对湘军敢死队的冲击,左七军沉着应战,使用枪炮地雷大量杀伤湘军敢死队。五百名敢死队员,中途死伤一半,只有一半人马冲到左七军阵前。 左七军以逸待劳,以多敌少,和湘军敢死队员展开白刃战。 湘军敢死队逐渐不敌。阵后响起金锣声,正是撤军信号。刘连捷得到信号,如蒙大赦,带着残余百十个敢死队员后撤。 左七军阵地上一片欢腾。看来,罗泽南也没什么厉害的,这么快就败退下来了。 还没高兴多久,湘军那边又传来急促的战鼓声。 历来擂鼓前进,鸣金撤退。这鼓声是什么意思,湘军又要进攻了? 左七军军长冯桂芳坐镇摇旗垄,连忙拿望远镜向湘军阵后观察。只见,湘军以大木板作掩护,以十来个士兵为一小队,躲在木板后面,缓缓向左七军阵地推进。 冯桂芳心里纳闷:罗泽南这唱的是哪一出,这是车轮战?还是添油战术? 按理说,左七军处于外线,又有防御阵地,胜券在握。 湘军水师已败,难以运转粮草。罗泽南军又身陷重围,粮草、弹药不济。论消耗战,湘军是绝对耗不过左七军的。 冯桂芳原本以来,湘军拼死突围,一窝蜂地冲过来。没想到,罗泽南如此沉得住气,组织反攻依然是不紧不慢、井然有序。 一时之间,冯桂芳有点摸不清罗泽南的意图。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左七军刚刚打死了湘军大将刘腾鸿,打败了湘军敢死队,士气正高。面对再次袭来的湘军,他们摩拳擦掌,求战心切。 第236章 骑兵出击 湘军以木板作防盾,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抵御左七军的炮火。若遇到壕沟,又可把木板搭在壕沟上,充当临时桥梁。 敢死队第一波袭击,使用肉身排雷,阵地上到处散落着敢死队员的断臂残肢。湘军看着同袍的尸体,心里又是恐惧,又是仇恨,躲在木板后面缓缓前进。 这倒不失为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左七军对付厚木板,亦无良策,只能使用迫击炮轰击。 迫击炮弹道弯曲,可落在湘军木板后面,杀伤木板后面的士兵。步枪打在木板上,威力顿减,又无法瞄准敌人,纯粹是浪费子弹。 湘军借助木板,一边躲避枪炮,一边向前推进。 冯桂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迫击炮主要用来打击暴露步兵,湘军躲在木板后面,有效地减少了伤亡。 任由这样发展下去,湘军迟早会逼近左七军的阵地。 摇旗垄一带,两军阵地犬牙交错,相距最近处不过一里。 左七军阵地后,右二军、民兵、百姓仍在挖掘壕沟,傍晚前即能到位。可不能让湘军逼近阵地,就是把前线部队打光,也要坚持到傍晚。 冯桂芳下令停止炮击,更不得擅自开枪,转令骑兵出击,冲击这波湘军。 骑兵师是左七军的机动部队,行军打仗,往往充当全军先锋。遇到大的战事,则配属各个步兵师,提高部队机动能力。 这次九江之战,骑兵师亦被分散,编入各支部队。桑家畈、摇旗垄一线,战斗最为紧要,编配骑兵师一团两千人,由师长周洋亲自率领。 骑兵师师长为周洋,捻子出身。捻子反复无常,曾在田家镇犯上作乱。吴捷始终没有完全信任周洋,派亲信姜铖担任骑兵师复兴委员。分散骑兵师,也有提防捻子叛乱之意。 至于周洋本人,眼见复兴会如日中天,也愿意死心塌地追随吴捷。他一直盼着在战场上建立大功,好为骑兵师正名。这一次,他亲自率领五百马队,穿过阵地,向湘军进攻部队冲击。 此举颇出湘军意料。自左七军进军梅家洲,切断罗泽南军退路以来,他们一直采取守势,集中精力挖掘战壕,依托防御阵地阻击湘军突围,很少越过阵地主动出击。 在湘军印象里,左七军与洋人有些类似。他们火器先进,但战斗意志不坚。只要能破除左七军火器,就能大败左七军。以木板、土袋躲避左七军的枪炮,虽然难看,倒也行之有效。 湘军的骑兵本就不多,又被左七军地雷炸死炸伤无数。眼见左七军骑兵上前冲击,湘军也不甘示弱,拼凑骑兵,上前迎敌。 隔着一百多米,湘军骑兵首先发难,向左七军骑兵射来一阵箭雨。 “扑通扑通”,左七军骑兵接连中招。周洋扭头一看,有二三十个骑兵落地。湘军射箭时,左七军骑兵或伏在马上,或藏在马身一侧,马伤多于人伤。 但前马一倒,后马避让不及,便会踩伤前面的,自己也可能绊倒。一时之间,队形稍显混乱。 周洋眉头一皱,吹出一声凄厉的唿哨。这个信号的意思是:军官向我靠拢,带头冲锋。 军官带头,左七军骑兵士气大震,重新稳住阵脚。两军骑兵只剩五十米了。周洋掏出左轮手枪,向湘军骑兵射去。 枪声一响,便是开火信号。冲在前面的十来个营以上军官,纷纷掏出手枪,一口气打光六发子弹。左轮手枪的威力、射速,可比弓箭强多了。 湘军骑兵人仰马翻,损失更为惨重。 倏忽之间,两军骑兵相接,展开厮杀。左七军人马强盛,湘军为了活命不顾一切。一时之间,两军打得难解再分。 趁着这个功夫,湘军步兵继续搬运木板,向阵地前推进。 无奈之下,冯桂芳把最后五百骑兵投入战场,试图压倒湘军。 湘军那边也不甘示弱,派出一千马步兵上前支援。 两军交织在狭小的摇旗垄战场上,展开了白刃战。 冯桂芳陡然醒悟过来:中计了!两军纠缠在一起,左七军的枪炮就没法施展了!论白刃战,左七军恐怕不是湘军的对手! 最多到傍晚,左七军阵地后的壕沟就能掘成。只要有壕沟,左七军不必浪费一枪一弹,就能全歼湘军。现在,左七军只需采取守势,防止湘军突破阵地,犯不着上前与湘军纠缠。 想到这,冯桂芳下令1854式重炮开炮,轰击敌后营垒,准备掩护骑兵撤退。 然而,两军焦灼在一起,左七军就是想撤退也没那么容易。湘军步兵仍在稳步推进,有的地方,步兵已经抵达左七军第一道防线,和阵地上的左七军展开了白刃战。 湘军又打到家门口了。周洋又急又气,不顾上峰的撤退命令,坚持留下来和湘军厮杀。他说: “此次湘军倾巢出动,成败在此一举,再往后退,若被湘军突破了阵地,冲出了壕沟,就前功尽弃了!湘军刘腾鸿尚能躺在担架上冲锋,我辈连刘腾鸿都不如吗!” 说罢,周洋违抗军令,率领骑兵在湘军中间左冲右突,一会儿和湘军骑兵对砍,一会儿绕到湘军木板后面,砍杀躲在木板后面的湘军步兵。 左七军骑兵士气大震,一千人马在阵前纵横驰骋,把湘军进攻部队冲得七零八落。 湘军罗泽南见周洋所向无敌,忍不住为他叫好,问左右道:“那个骑枣红马的贼酋骑术精湛,刀法凌厉,是个英雄。他叫什么名字?” 左右告诉罗泽南,说此人正是左七军骑兵头目,名叫周洋,原是个捻子。 罗泽南冷笑道:“有首诗作得好,‘天朝一统四十二里半,文武各官三百六十行’。长毛贼最喜粗鄙无知识之人,每慰抚而任用之。 “都说吴捷神通广大,有抚夷之才,其实不然。办大事以用人为第一要着,吴捷提拔捻子作统将,可知他并不懂得用人之要,亦不晓得驭将之术。 “左右,给我备马。我且上阵会一会这周洋,挫一挫这长毛贼的锐气!” 后世论湘军悍将,以罗泽南排第一。 罗泽南出身穷苦,从小历尽艰难,却天资聪颖,好学不倦。18岁时,罗泽南的母亲去世。此后十年,他先后失去了兄嫂、祖父和三个儿子等9位亲人。 罗泽南自己体弱多病,腰背酸痛不休,家贫不能买药。妻子因接连丧子,悲伤过度,双目失明,耳朵重听,疾病缠身。 罗泽南家贫,无力应考,自十九岁时便开始开塾讲学,教学长达28年。 他自己仅是附生,连举人都算不上,学问却很高,教学不仅讲科学应试之道,还传授“六艺”,重视经世致用之学。 罗泽南先后培养出王錱、李续宾、李续宜、李杏春、蒋益澧、刘腾鸿、杨昌濬、康景晖、朱铁桥、罗信南、谢邦翰、曾国荃、曾国葆等高足。 太平军兴,罗泽南办理团练,帮助曾国藩创办湘军。这些高足大多成为罗泽南军中的军官,很多人都成为湘军名将。 年轻时的艰苦使罗泽南磨炼出百折不尧的性格。国家内忧外患,儒家学术理论无力应对这种乱局。罗泽南偏偏不信,以书生带兵,誓要平定长毛,中兴华夏。 眼见罗泽南要披挂上阵,底下一员大将立马阻拦,叩首道:“何需老师出面!学生情愿上阵,为刘峙衡报仇血恨!” 说话的人便是罗泽南手下大将蒋益澧。刘峙衡即刘腾鸿,已经战死。蒋益澧与刘峙衡即是同乡、同袍,又是同学,誓同生死。 蒋益澧是罗泽南军中第二号大将。他与李续宾一向不和,而李续宾是罗泽南头号大弟子,与罗泽南形影不离。 为避开李续宾,蒋益澧自请出将,远离罗泽南大营,一直在摇旗垄前线与左七军对峙。 罗泽南大喜,问蒋益澧道:“咱们还有多少兵马?” 蒋益澧说道:“前线有两千人,正在与敌军交战。算上军夫,营中还有三千人。” 罗泽南捋捋胡须,对左右说道:“传令下去,让李续宾分出一千人马来援,让后方的唐训方也分出一千精锐,齐聚摇旗垄。芗泉,你再带两营一千人马,投入战场,会一会那个周洋。” 芗泉即为蒋益澧的字。 蒋益澧走后,一员大将把罗泽南拉到一边,小声说道:“老师,咱们的地道即将掘成。何不让将士们留在营里养精蓄锐,趁天黑后再钻过地道,反杀长毛贼?” 第237章 湘军绝地反击 原来,罗泽南军身陷梅家洲绝境,屡次和左七军交战,败多胜少。 他自知凶多吉少,也开始预留退路。除了统军向西突围,他还暗自挖掘地道,试图金蝉脱壳,从地下潜逃至左七军背后。 若挖掘地道,势必要挖出许多新土,很容易被敌军发现,需要借助高大的建筑做掩护。梅家洲一带都是农村,零星散落着一些村庄,缺少高大的房屋做掩护。 半个月前,蒋益澧抢先占据摇旗垄,正是看中此处是个稍大的村庄,方便部队宿营休息。 随着战事越来越急,留在村里的农民也越来越少。湘军担心农民向左七军告密,以通贼为名,把百姓或者驱散,或者虐杀。 根据罗泽南密令,一千军夫进驻摇旗垄,秘密挖掘地道。 这条地道挖得异常艰难。为了避开左七军的壕沟,地道挖得特别深。但此地临江临湖,地下水位高,地道渗水严重。为了减少土方量,地道掘得很窄,仅容两人通过。 建议罗泽南按兵不动、经地道反杀左七军的大将,也是罗泽南高足,名叫杨昌濬。 杨昌濬性格和缓,柔而克刚,也算湘军名将。日后,他跟着左宗棠,成为楚军骨干,位列督抚。1884年,中法战争爆发,左宗棠督办福建军务,杨昌濬出力甚多。 在晚清四大奇案的“小白菜案”中,杨昌濬偏袒湘军部下,引起公愤。 “小白菜案”与“刺马案”一样,背后都有湘军的影子,是湘军对抗朝廷的缩影。慈禧在“刺马案”中有苦吐不出,却在“小白菜案”中出了口恶气,把时任浙江巡抚杨昌濬拉下了马。 眼见杨昌濬相劝,罗泽南苦笑一番,说道:“咱们还要指望这条地道逃跑,至于反杀敌军,难喽。我军能否全身而退,全看今日能否顺利突围。若突围不成,只能像耗子一样钻地道了。” 杨昌濬自二十岁起便从学于罗泽南,一向对老师敬若神明。在他记忆里,老师还从来不曾畏惧过什么。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他总能想方设法解决。 可这一次,听老师的语气,似乎甚是低落。难道,老师真的没办法了?走地道反杀左七军真的不可行吗? 杨昌濬颇不服气,他性格外柔内刚,说道:“老师,我愿意统率一支奇兵,从地道里钻到长毛背后,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罗泽南严肃地瞪了下杨昌濬,说道:“地道是我们最后一条退路,留给我们师徒保命的。你不要逞匹夫之勇,坏了我的大计。” 杨昌濬瞪大了眼睛,急切地说道:“老师,我们难道我们打不过眼前这批长毛?难道我们突围不出去?就算如此,长江上不还有雪帅的水师吗?实在不行,我们不能坐船撤退吗?” 雪帅是指湘军水师大将彭玉麟,因他字雪琴,被人称为雪帅。 罗泽南看着自己这个年轻的学生,叹口气道:“峙衡说得对呀!我们的敌人不是石达开,也不是罗大纲,而是吴捷。他一举全歼内湖水师,把李孟群打成了光杆司令。 “昨夜,他又袭击官牌夹,涤帅差点被俘,逃入了塔军门营中。我当初也是一时糊涂,冒进梅家洲。一失足成千古恨呀!老师该死,让大家身陷绝境。” 难道,真要败于长毛? 看着罗泽南自责的样子,杨昌濬血脉贲张,说道:“老师无需自责。我军身经百战,官兵誓死如归,必能渡过此次难关。我愿统兵一千,追随蒋益澧之后上阵厮杀!请老师恩准!” 部将不怕死,罗泽南甚是欣慰。他说:“你年纪轻轻,前途远大,不能轻易冒险。我已决定,万一战事不顺,除留蒋益澧、唐训方以外,你们都跟我经地道逃走。日后大家募兵再战,以雪今日之耻。” 杨昌濬脱口而出,说道:“老师,蒋益澧之才胜我十倍。我愿替蒋益澧留守梅家洲。” 罗泽南叹口气,说道: “蒋益澧这人,你是知道的,性子刚直,与李续宾一向不和。另外,他与王錱关系太密切。涤帅与王錱交恶,迁怒于蒋益澧。蒋益澧跟着我,恐怕难成大器。石泉,你要知道我的苦衷,做事不要冲动。” 石泉是杨昌濬的字。 战局如此糜烂,杨昌濬不禁潸然泪下。 却说湘军在摇旗垄增兵,由蒋益澧统兵一千,投入前线阵地。 左七军渐渐不支,阵线动摇。冯桂芳无奈,只得向前线增添兵力。 湘军见状,也跟着增兵。双方各自“添油”,在狭窄的阵地上布下数千名将士。 两军将士交织在一起,左七军的火器优势无法发挥。 但湘军已陷入绝境,已是瓮中之鳖。若打不赢这一战,必将被左七军全歼。他们求生欲强,又一向擅长白刃战,逐渐在摇旗垄阵地占据上风。 左七军军长冯桂芳坐镇摇旗垄,一面向桑家畈的吴捷求援,一面准备撤退,把炮兵、火枪手先撤入预备阵地。 很显然,这一次,湘军以摇旗垄作突围方向。桑家畈方向只剩一千多湘军,由大将李续宜统领,攻势软弱无力。 吴捷令左七军参谋长卢波克坚守桑家畈,自己统带两千人马急救摇旗垄。 待他赶到摇旗垄时,左七军阵线已经动摇。湘军已经突入左七军主阵地。骑兵伤亡最为惨重,周洋也身受重伤,被部下抢回后方。 眼见主力来援,冯桂芳深舒一口气。吴捷把两千生力军投入摇旗垄预备阵地,冯桂芳当即下令前线战士撤退,转入预备阵地。 所谓预备阵地,其实就是未完成的壕沟部分。现在壕沟已经完成大半,但湘军拼死突围,前方阵地已被湘军突破,显然不能再继续掘壕了。 左七军的壕沟,是分段挖掘的,目前已经大致完成了七成,呈现出断断续续的样子。 壕沟挖好的部分,宽一丈,深一丈,可以有效抵御湘军的冲击。壕沟未完工的部分,有的是深度不够,有的是尚未开挖。 左七军的预备阵地,就在未完工的部分。他们可把兵力集中在未完工的部分,已完工的部分只需布置少量兵力。 另外,挖壕沟产生的土方就在壕沟背后,构成一道土制城墙,成为绝佳的掩体。 湘军眼见左七军败退,欢呼雀跃,奋勇追击,眼见就要到达壕沟处。 却不想,壕沟后的土墙上趴了许多左七军的火枪手。他们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使用1854式步枪、德莱赛步枪精准射击,打得湘军鬼哭狼嚎。 之前,湘军与左七军对阵,战线还拉得比较宽,人马比较分散。好不容易战胜左七军,冲至壕沟前,战线骤然收紧。因为壕沟又深又宽,湘军难以跨越,只能冲击壕沟未成的部分。 这样一来,湘军人马都挤在一起,成为左七军炮兵、步枪手的绝佳目标。 原以为左七军兵败如山倒,谁知道他们还留有一手,在壕沟处设置了预备阵地,埋伏了大量的炮兵、火枪手! 一时间,枪声炮声混在一起,湘军留下无数尸体。 混乱过后,湘军重新捡起大木板,躲在木板后继续向左七军防线冲击。 仅剩最后一道防线了! 胜利就在眼前。只要能穿过眼前的防线,只要能跨过壕沟,就有希望突围求生! 湘军的劈山炮、鸟枪队也跟了过来。只是,劈山炮只能直射,鸟枪射速太慢,根本就不是左七军迫击炮、步枪的对手。 尽管武器不如敌人,但求生的希望激励着湘军义无反顾地向前冲锋。 为了活命,湘军已经失去理智,不再听从上峰命令。他们不约而同地分散开来,寻找壕沟空隙,只求逃得一命。 战斗的拐点到了。 吴捷下达死命令,死战不退,但有擅自脱离壕沟战线者,格杀无论! 这时候,九江城外的邹世安、雷振邦也向吴捷发来急信:塔齐布亲带重兵东进,试图接应罗泽南军。湘军攻势猛烈,左七军死伤惨重,请求吴捷立即派兵支援! 吴捷匆忙看完来信,使者又向吴捷哭诉,说左七军伤亡太大,阵线动摇,恐怕不久就要崩溃。 后院起火。吴捷气急败坏,恶狠狠地说道: “别跟我谈伤亡。我这一个多余的人马也没有。你立即回去,告诉邹世安、雷振邦,让他们牢牢挡住塔齐布。若挡不住塔齐布,让他们两个提头来见!” 第238章 死战不退 自清晨起,湘军塔齐布便开始发动猛攻,试图向梅家洲挺进,接应罗泽南突围。 昨夜,右二军夜袭湘军水师大本营,把湘军战船、辎重船冲得七零八落。湘军水师船只纷纷驶离官牌夹,溯往九江上游。 曾国藩带着营务处,在亲兵护卫下自官牌夹弃船上岸,狼狈不堪地逃入塔齐布军。 本来战船云集、船帆如雪的官牌夹水师大本营,顿时人去岸空,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战船残骸。 水师一走,九江城外的湘军塔齐布部、梅家洲的罗泽南军,顿失倚恃,粮草供应都成了问题。 两大陆师又被左七军死死分隔,彼此难以联系。尤其是罗泽南军,已成瓮中之鳖。 塔齐布为人最是忠勇,军中若有病弱者,决不抛弃;同袍若有被围者,勇于营救。 这次罗泽南有难,塔齐布同样当仁不让。他留周凤山守卫大营,保卫曾国藩,集中五千兵马,向梅家洲气势汹汹地奔来。 左七军精锐尽出,多集中在桑家畈、摇旗垄一线,与罗泽南军对战多时。九江守军一直采取守势,主要目标是监视塔齐布军,防止塔齐布军攻占九江。 九江城高墙厚,城内军民同仇敌忾,要守住九江是不难的。 如今,战场形势已经大变。九江左七军的主要任务也变成了阻击塔齐布军,防止塔齐布军与罗泽南军合流。 这比守城可难多了。吴捷以左七军阻击罗泽南,巧妙借助梅家洲三面临水的地形形势,才勉强能够挡住罗泽南突围。 左七军复兴委员邹世安阻击塔齐布军,就困难多了。从九江城东至梅家洲,地形开阔,一马平川,缺少险隘,防线远宽于梅家洲防线。 邹世安手里有一万左七军,在人数上与塔齐布军相当。但这一万左七军并非精锐部队,由各部拼凑而成,守城有余,攻战不足。 左七军只能凭借火器优势,勇敢阻击湘军。 湘军塔齐布部处于攻势,可多处出击。邹世安处于守势,摸不清塔齐布进攻方向,故显得比较被动。 塔齐布手下毕金科、朱洪章、彭三元等大将大多骁勇善战,部队近期没有经历大的战斗,官兵健锐。 他是满人,出身于八旗火器营,一向重视骑兵、火器建设。又官居湖南提督,属于封疆大吏,军中粮饷充足。 是故,塔齐布军装备较好,骑兵、火器相对充足。塔齐布久历戎行,战斗经验丰富。他并不与左七军纠缠,这处遇阻,便转向下一处,试图快速进军梅家洲。 邹世安拼命阻击,却节节败退,不断被塔齐布冲破防线。 战至上午十一时,邹世安把总预备队也用上了,却还是挡不住塔齐布军的前进步伐。副手雷振邦善于守城,却不善于野战,对着塔军也无可奈何。 两人只好派人向吴捷发出急救信。 当着信使的面,吴捷把邹世安、雷振邦臭骂了一顿,却也分不出多余的兵力给邹世安。 自己这边,湘军已经冲到壕沟了。湘军已经完全乱套,散得各处都是。从最北边的余家围,到最南边的芳兰湖,到处都是湘军。 为了防止湘军逃脱,左七军也已经全部撒开,散布在余家围至芳兰湖一线。 仗打成这样,完全成了乱仗。湘军为了活命,已经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左七军也完全乱套了,各部分片包干,各自为战。 本来,之前有万余老百姓、民兵、右二军在挖壕沟。但这时候,老百姓都逃走了,民兵也逃走了大半。三千名右二军,也全部上了战场,辅助左七军守卫防线。 吴捷是一个兵也分不出来了。 万一这时塔齐布打过来,说不定,吴捷这一万左七军、三千右二军也要玩完。 局势凶险。可吴捷也没有办法,无力派兵支援九江。 邹世安的使者泪流满面,抱着必死之心,重新跨上战马。 使者正要离开,吴捷叫住他,说道: “让邹世安、雷振邦再坚持两个小时。我已把徐琛两千人梅家洲拦湖嘴处调了过来,现在还在路上。只等他们从芳兰湖登陆,我便派徐琛过去支援你们。” 徐琛是一师师长,也是吴捷亲信爱将,所辖部队装备精良。 使者闻言,方知吴捷还留有后手,不禁转忧为喜,向吴捷拜别而去。 战至下午一时,枪炮声隐约从九江方向传来。侦察参谋来报,说湘军前锋距梅家洲防线仅五里! 吴捷万念俱灭,一再派人询问徐琛来了没有。 一时二十分,一名侦察兵风尘仆仆,骑一匹口吐白沫的战马,一边飞驰,一边大喊道:“徐师长来了!徐师长来了!” 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阵地,左七军士气大振。 不多时,徐琛骑一匹快马,自芳兰湖方向急驰而来,见到吴捷捣头便拜,说道:“大帅,卑职来晚了。” 吴捷高兴极了,说道:“你来了,我们就能打胜仗了。” 徐琛抹了一把汗水,说道:“幸亏咱们有铁牛舰、海象舰,在这么大的风浪下,带着兄弟们穿越鄱阳湖,从梅家洲东头转移到了西头。” 蒸汽战舰是个好东西呀! 吴捷没空和他扯其他的,问道:“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徐琛笑道:“除了我这部两千人,罗大纲也派来了两千人。目前,我们这四千人前队已经开始登陆,后队还在鄱阳湖上航行。我这边先登陆,目前估计已有一千人已经登陆完毕。” 一员偏将从徐琛身后闪过来,吴捷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老相识、罗大纲的族弟罗琼树。 吴捷大喜,说道:“今日之事有琼树兄相助,必能大败湘军。徐琛,湘军塔齐布正在西边猛攻,试图策应罗泽南军,邹世安那边快顶不住了。 “你那两千人全部过去支援邹世安,现在有多少登陆了就先带过去多少。琼树兄留下来支援我们,稳住防线,防止湘军逃脱。” 徐琛正要告辞,吴捷又拦住他,说:“邹世安人马也不少,只是防线太宽,不好堵截湘军。你带人堵截塔齐布,让邹世安拨出两千人,过去袭击湘军大营。 “曾国藩正躲在塔齐布军中,一定在大营里。若邹世安实在拨不出人马,出动九江城里的民兵,一定要派人过去袭扰湘军大营,逼塔齐布回军救援。” 九江城里已无正规军,只剩下民兵守城。但九江城的民兵,多来自复兴会机关、学校等,组织程度很高,战斗力并不弱。 即便派民兵突袭塔齐布军大营,也够塔齐布喝一壶了。更何况,他的大营里还躲着曾国藩和湘军营务处呢。 有了徐琛的左七军、罗琼树的太平军,吴捷总算稳住了阵脚。 塔齐布军逼近梅家洲,前锋距吴捷部左七军仅三里。在徐琛生力军的支援下,邹世安成功反杀塔齐布军。 左七军再次奇袭大营,威胁曾国藩的安全,更令塔齐布胆战心惊,不得不分兵回防大营。 塔齐布兵马减少,邹世安兵马增多。两相对比之下,塔齐布攻势顿消,邹世安则越战越勇,湘军节节败退。 吴捷这边,在罗琼树生力军的支撑下,也稳住了阵脚,堵住了各处防线漏洞。 湘军罗泽南部彻底成为瓮中之鳖,突围无望。 第239章 哨兵遇“鬼” 昨夜,右二军以蚊炮船奇袭湘军官牌夹大本营,取得大胜。之后,右二军蚊炮船便锚泊在梅家洲余家围附近江面。 湘军水师大将彭玉麟一直驻泊梅家洲江面,监视鄱阳湖内的右二军,兼为支援罗泽南军。 自内湖水师被右二军全歼后,彭玉麟敏锐地意识到,必须立即撤退,脱离险境。 但罗泽南身陷绝境,需要水师帮助他度过危局。万一湘军突围不成,还要指望水师战船撤军。 原以为,在水师支撑下,罗泽南军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谁知道,湘军水师大本营昨夜遭到右二军突袭,损失惨重,战船、辎重船纷纷上驶。 形势急转直下,彭玉麟的水师也孤军深入,被蚊炮船截断了退路。 要活命,只能向后撤,与杨载福的水师大部队汇合。可彭玉麟一走,罗泽南更无倚仗,只有死路一条。 罗泽南来信挽留,一再要求彭玉麟推迟撤军,把军中的粮台、营务处的文员,老弱病残等都带上。 彭玉麟不忍罗泽南落难,答应罗泽南的请求,开始帮罗泽南撤军。 右二军参谋长崔克见状,指挥蚊炮船继续战斗,阻止湘军水师渡江。但右二军一夜征战,蚊炮船上弹药将尽,士卒疲惫。 加之又是白天,彭玉麟的水师以战船据多,炮火凶猛。右二军难占上风,只能隔远袭扰湘军水师。 上午十时许,军长史潘西带着补给弹药穿过湖口航道。崔克得到消息,指挥蚊炮船从湘军水师战船中间冲过,到湖口江面,与史潘西合军一处。 史潘西只带来三艘蚊炮船,另有数十舢板、小划子。关键是,船上都载满了弹药补给。 湖口航道尚未清除干净,铁牛舰、海象舰等巨舰都不能进入长江。湘军水师亦不时到湖口袭扰,干扰右二军清除航道。 吴捷正在集中全力围歼罗泽南军,尚且顾不上湘军水师。 蚊炮船补足了弹药,船上的右二军士气大振,顺风逆水向梅家洲江面驶去。 彭玉麟战船虽多,但以长龙、快蟹为主,火力强于右二军,机动性却不行。 右二军以蚊炮船为主,机动性好,火力却不足。至于舢板、划子,火力聊胜于无。 若放在深夜,借助夜色,右二军尚可与湘军水师一战。但现在是白天,蚊炮船难敌湘军长龙、快蟹。 趁着占据上风,彭玉麟把辎重船靠泊长江南岸,把罗泽南军中营务处、粮台的文员,以及一些老弱病残,都载入船上。 此时的江北,已成了太平军的天下。彭玉麟自身难保,急着向武穴撤军,只能先带他们坐船回撤。 江北的太平军秦日纲、陈玉成部也发起了反攻,大败湖广总督杨霈。杨霈带着湖北绿营,一口气跑到了广济县,连田家镇要塞都不要了。 胡林翼也放弃黄梅,急向蕲州方向后撤。战至最危急时,胡林翼的绿营被太平军冲散,他自己身陷绝境,被太平军追到了长江边,进退两难。 绝望中,太平军水师哨官鲍超驾驶一艘舢板,救出了胡林翼。一番交谈之后,胡林翼对鲍超刮目相看,准备大力保荐鲍超。 鲍超此时仅是一个普通哨官,管一百余人。这一救,真是救对了人。鲍超从此改变命运,逐步飞黄腾达,成为湘军第一悍将。 到下午四时,时间已然不早。彭玉麟害怕右二军夜袭,下令撤退。湘军水师鼓足风帆,浆手拼命划船,向上游武穴急驶而去,准备与武穴的杨载福合军一处。 右二军派蚊炮船跟在湘军战船背后袭扰,自不必说。 彭玉麟走了,塔齐布也败了。罗泽南军彻底绝望,覆亡已是板上钉钉的了。 夜晚十一时半,天色晦暗。 东风依然凛冽,吹在脸上犹如刀割。 经过了一整天的厮杀,梅家洲摇旗垄、桑家畈一线的阵地上,留下了无数的尸体。 湘军人心涣散,左七军也疲惫不堪。阵地上尸横遍野,无人收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人特有的血腥气味,引来了无数的秃鹫、乌鸦、猫头鹰。凄厉的叫声不时打破夜空的宁静,让冰冷的战场显得更加残酷。 左七军的阵地上闪烁着点点火光,为凄冷的黑夜增加了一丝温暖。 部队已经精疲力竭,而壕沟仍未完成。吴捷估计,白天的战斗打残了湘军,他们已经无力再发动反攻。明天天一亮,就发动民兵、百姓继续挖掘战壕。 只需一个白天,左七军就能挖成壕沟。到时候,罗泽南军就插翅难飞了。 除了执勤的士兵、野战医院里的军医,大部分左七军已经进入梦乡。 野战医院设在摇旗垄后二里。白天部队伤亡太大,军医们一直在连续做手术。卫生部副部长佛来明也来了,为骑兵师长周洋截肢。 晚清时,不管是清军,还是太平军,都不重视军医体系建设。 尤其是清军,官兵受伤后无人医治,要活命只能自费医治。每次战役前,由太医院派出两名御医,在战场后方为高级将领治病。部队没有医疗体系,有见识的将领才会延请民间的医生随军治病。 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清军伤亡惨重。一些西方慈善团体组成红十字会医院,免费为清军治病。 之后,袁世凯在小站编练新军,才开始创办军医制度。 吴捷改革军制,同样重视军医,在团一级设置一个卫生连。又指导卫生部生产大蒜素,有效地减少了部队战场伤亡。 周洋左臂受伤太严重,不截肢就保不住性命了。他也是此战中受伤的最高级军官。 野战医院东一里处,两个左七军士兵正围着火堆烤火。这样的火堆,每隔五十米便有一个。 尽管有火堆,但东风凛冽,两个士兵仍然冻得缩成一团,恨不得钻进火堆里。 士兵甲说:“今年这个鬼天气,真是邪门了。以往冬天多刮西风,最近一直刮东风,还刮个没完没了。” 士兵乙笑了笑,说道:“今年冬天不寻常呀。咱们右二军打败了湘军水师,左七军打败了湘军陆师。可见是东风压倒了西风。 “那湘军从西边过来,咱们九江在湖南东边。老天爷刮东风,岂不是天助咱们,帮咱们把湘军打回湖南老家。湖南在西边,咱们送他们归西。归西者,死也。这是天大的吉兆呀!” 士兵甲恍然大悟,说道:“高!高!真是高!你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我看你老哥,也能去当个复兴委员,没事跟兄弟们掰扯掰扯。” 两人哈哈大笑。 一个旋风过来,传来一股烤地瓜的香味。两人这才想起来,地下还埋了两个地瓜,连忙手忙脚乱地翻出地瓜。 他们把滚烫的地瓜放在手里,不顾烫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左七军规矩,夜晚站哨,一人可得一个地瓜,作为夜宵食用。 哨兵乙正低着头吃地瓜,突然感到一阵阴气袭来。他抬起头,瞬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一队凶神恶煞般的清军,头上冒着白汽,身上挂着冰凌,正目无表情地盯着两人。 哨兵乙惊呆了。 他们是人是鬼? 他们身着湘军军服,身前的“勇”字已被战火烧得破破烂烂。他们头上有辫子,确是清军无疑,但辫子散乱,沾满了泥土。他们面目狰狞,皮肤铁青,毫无血色。 哨兵乙惊惧万分,浑身筛糠似的颤抖。 哨兵甲还有津津有味地吃着地瓜。 为首一员清将咽了口口水,手起刀落,接连砍死了哨兵甲、哨兵乙。 他捡起哨兵吃剩下的地瓜,狼吞虎咽起来。 第240章 封堵地道 左七军哨兵遇到的不是“鬼魂”,也不是幽灵,而是罗泽南的湘军。他们经地道,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出至左七军阵地之后。 地道极其难行。特别是途径左七军壕沟那一段,地道特别深,地下水都冒了出来,深达胸口。 人在地道里还比较温暖,虽然要趟水前进,并不感觉寒冷。 但湘军一出地道,气温骤然降低,加上朔风烈烈,浸湿的衣服很快便结了冰,穿上身上硬梆梆的。不少人身体虚弱,因失温而倒毙。 为避免湘军溃兵争夺地道,罗泽南下令严密封锁消息,很多中下级湘军并不清楚地道这回事。追随罗泽南逃出来的,主要是罗泽南军中的亲信大将、亲兵等。 却说罗泽南一行狼狈不堪,穿过左七军哨兵警戒线。走到左七军野战医院时,医院里的伤兵疼痛难忍,夜不能寐,便有人发现了他们。 与前面的哨兵一样,伤兵们认为遇到了湘军鬼魂,一时间惊乱不已。 罗泽南急着逃命,并不与医院附近的左七军纠缠,直奔九江城外的湘军军营而去。 好在周洋此时正在医院。惊闻伤兵喧嚣不已,他挣扎着起来,询问亲兵情况。 亲兵跑到外面,回来后一脸煞白,战战兢兢地说不出话来。 周洋十分气恼,使用仅剩的右手一把拽过亲兵,大声喝道:“到底什么情况!快点说。” 那亲兵深吸一口气,结结巴巴地说:“回大大大……大帅,外面出出出……出现了湘湘湘……湘军鬼魂。” 手下一个骑兵军官也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说道:“大帅,真的出现了湘军鬼魂,好大一片。为首的一个是童添云,一个是刘腾鸿,都是死于我军之手的冤魂。” 哪有什么鬼魂!分明是湘军逃了出来! 周洋气急败坏,拿起左轮手枪,就要过去阻击湘军。野战医院只有一个连的防卫兵力,加上自己带过来的十来个人,能是湘军溃兵的对手吗? 他来不及想那么多,急忙派出两骑骑兵,一骑往梅家洲吴捷那里,一骑往九江城邹世安那里。 周洋特意叮嘱使者:“这拨装神弄鬼的湘军,人数不会多,不是从芳兰湖泅水过来,就是走地道过来的。你们到了我军阵地,不要慌张,先发出警戒信号,找到值班军官。 “梅家洲那边,要告诉值班军官,让他们先找到地道出口,另外要去芳兰湖那里,封锁湖面。九江那边,让他们拦住湘军,想办法歼灭这股逃兵。” 使者离开后,周洋想起昨天被湘军击伤,损失了一条胳膊,不禁怒从心起。左臂已经空空如也,雪白的绑带又被血水染红。 周洋让军医为自己注射了一针吗啡,痛感顿消,深身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气。他放心不下,让亲兵集合,决定到外面探探虚实。 医院外驻有一连步兵。部队已经集合,如临大敌,摆出了防御阵形。 看到周洋带病出来,步兵连长慌忙过来问候,向周洋汇报部队情况。得知步兵连有十支火枪,周洋斟酌片刻,决定带上火枪手阻击湘军。 连长有些犹豫。 周洋斩钉截铁地说道:“湘军能穿过我军防线,要么从芳兰湖上泅水,要么走地道。今晚天寒地冻,湘军泅水可能性不大,很可能是走地道。 “我们要尽早找到地道出口,堵住地道,防止他们逃脱。他们乃累败之师,军心涣散。我们虽然人少,但不必与敌纠缠,只要能吓跑他们就行,只要能封堵地道就行。” 听过周洋的话,步兵连不少官兵跃跃欲试。步兵连长无奈,交给周洋五十人马,自己率其余人坚守医院。 周洋带着十来个骑兵、五十个步兵,毅然离开医院,向前线阵地方向走去。 他估计得没错,若不能及时找到地道出口,越来越多的湘军就会逃出来。 湘军在摇旗垄共挖有两条地道,第一条开口在壕沟后不一里远的地方,第二条在壕沟外二里处。 罗泽南等高级军官都走第二条地道,最早向九江城外逃去。他们担心湘军兵败如山倒,起先并不对外公开地道的消息。 后来,地道的秘密不胫而走,大量湘军开始沿地道向外逃窜。只是地道甚为狭窄,又有地下水渗透,湘军互相推挤,自相踩踏,逃跑速度缓慢。 果然遇到一股湘军,周洋当即下令开枪,当地击毙击伤十来个人。湘军走地道,火枪被地下水浸湿,没有火器,当场落荒而逃。 周洋也不追击他们,抓到两个受伤的俘虏。他们很快招供,说阵地后的确有地道出口。但天黑无法分辨方向,他们也不知道地道口在哪里,只知道从出口出来后,大约走了一刻钟。 看来,出口就在不远处。周洋丢下俘虏不管,令部队打起火把,仔细辨别地上的脚印。湘军逃兵刚从地道里钻出来,鞋上带着泥水,足迹明显。 靠这个办法,周洋果真找到了湘军的足迹。他们沿着足迹往回赶,路上不时遇到湘军逃兵。 经这条地道逃脱的多是湘军下级官兵,人心涣散,个个麻木。他们一看到左七军,就惊溃而走,毫无反抗之心。 周洋人少,也不与他们纠缠,自走自的路,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一样。 战场上往往发生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哨兵遇鬼,不过是以讹传讹。但湘军逃兵与左七军追兵本是仇敌,如今却各怀心事,各自避让,实因形势使然。 走了大概十分钟,周洋终于发现了湘军挖掘的地道口。他心跳扑通扑通地加快,断臂也剧烈地疼痛起来。 管他呢,周洋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左七军猛地向洞口投掷火弹,当场炸死炸伤几个湘军。 洞口地面上的湘军惊溃而走,根本就没想过反击左七军。 左七军冲到洞口,向地道里面继续投掷火弹。 左七军的火弹,是中兴公司弹药厂发明的,引入新式引信、无烟火药,已经接近后世的手榴弹。使用时,官兵只需拔掉保险销,就能引爆火弹,十分方便。 当时清军、太平军装备的火弹,还需要导火索,点燃导火索后才能丢掷,威力不大,操作繁琐,战场适应性也差。 湘军都堵在地道底下,被左七军的火弹大量杀伤。为了活命,他们开始扒开同袍尸体,拼命向洞外冲去。 这个地道洞口掘得匆忙,为了隐蔽开口不大,正方便周洋等人守株待兔。他们先使用火弹,火弹用完就用步枪,步枪弹用完就用长矛、大刀。 地道洞口堆满了湘军的尸体,左七军的大刀刀刃都砍卷了。 湘军逃兵始终没有想过反击。他们只顾着自己逃命,偶尔有人冲出洞口,便拼命向西逃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周洋的左七军只有区区六十个人!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七军大队人马赶到。他们把数个火弹捆在一起,丢入地道内。 一声巨响后,地道坍塌。 湘军逃兵都困在了地道里面,当场便有数十人被土活埋。后面的湘军不知道前路已被堵死,仍旧一窝蜂地往里冲,推搡前面的人,数百名湘军窒息而死。 罗泽南老奸巨猾,挖掘了两条地道,自己带着学生、亲兵、高级军官经另一条地道逃脱。 不过,他们途径左七军邹世安部的阵地时,与左七军发生小规模交火,损失了部分人马,略去不提。 罗泽南走的这条地道离左七军壕沟很远,相对隐蔽一些。左七军直至黎明十分才发现洞口,当即使用集束火弹将其炸塌。 湘军经这两条地道逃出约一千五百人人。算上乘坐水师战船逃走的五百余人,罗泽南军一共逃走两千人。 上个月,他还带着一万两千人马,意气风发地挺进梅家洲,试图分隔吴捷与石达开的联系。 如今,一万两千三湘子弟,他只带回两千人。其余近万人马,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仅余几千人马,也被吴捷困在梅家洲,粮草已断,死期不远。 第241章 斩首行动 罗泽南带着不到一千残兵败将,狼狈不堪地逃回曾国藩的大营中。 老友相见,忍不住抱头痛哭。想当年两人精诚合作,一起创办湘军,在短短一年内克复湘潭、岳州、武昌、汉阳、汉口等名城巨邑。 尤其是田家镇之战,湘军斩首两万,焚毁太平军水师船只五千余只。 战果何其辉煌!没想到,不到两个月功夫,形势便急转直下。 水师方面,内湖水师全军覆没,外江水师损失惨重,只能龟缩在武穴不敢出战。 陆师方面,罗泽南军被左七军围于梅家洲,覆亡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塔齐布军在九江城下师老无功,粮草输转困难。 湘军乃是民间私人武装,并非朝廷正规军。为鼓舞士气,湘军的军饷、待遇却远高于绿营、八旗等正规军。 朝廷并不负责为湘军筹措军饷、粮草,湘军一切开支主都曾国藩等人自行筹集。 湖南是湘军大本营,一直很支持湘军。胡林翼当上湖北巡抚后,也大力支持湘军。其余各省,一般都是战事急时,才会想起来湘军,积极为其供应军饷。战事一缓,就会把湘军晾在一边。 这一点,在江西尤其严重。 曾国藩与江西巡抚陈启迈是同科进士,又是同乡,两人起先关系极好。因湘军进入江西,两人却因军饷问题反目成仇。 为了筹措军饷,曾国藩绞尽脑汁,想出捐纳、厘金、协饷等各种层出不穷的名目。但这些又侵夺了地方官员的权力,加剧了曾国藩与地方督抚的矛盾。 曾国藩是朝廷大员,地方督抚还得卖他几分面子。至于湘军部将,就没这么幸运了。 例如,塔齐布部将中,曾国藩最欣赏毕金科。毕金科在江西征战,与江西粮台不和。粮台大人百般掣肘,规定他打下一城,才供应一批军饷。毕金科军饷无着,只得拼命攻城,最终战死景德镇。 曾国藩一直盼着能当上督抚。只要能当上总督、巡抚,就能掌握一省乃至数省财权,军饷问题迎刃而解。 但咸丰皇上担心曾国藩尾大不掉,宁可把军饷耗费在无能的清军江南、江北大营上,也不愿授予曾国藩督抚。 当初,湘军打下武昌。咸丰一时高兴,授予曾国藩湖北巡抚一职。命令刚出燕京,咸丰便后悔了,追回了任命。 曾国藩与陈启迈在江西斗得死去活来,两人互相上书参劾。咸丰要指望湘军打仗,只得罢免了陈启迈,新任的江西巡抚仍是曾国藩的政敌。 个中微妙,君臣两人心照不宣。 湘军在九江城下战败,不少政敌落井下石,弹章雪片般飞向燕京。咸丰帝总算还识大局,下旨劝慰湘军,却并无实际举措,仍把钱、权纂得死死的。 曾国藩处境艰难,见到罗泽南,抱头痛哭之后,开始谋划湘军进退。 罗泽南说:“涤帅,外江水师已不足恃。一旦右二军的铁牛舰、海象舰突入长江,驻泊在武穴的外江水师恐非敌手,难免要步内湖水师之后辙。到时候,咱们陈兵九江城下,粮道一断,就要全军覆没了。 “为长久计,咱们要当机立断,迅速撤军,以救援武昌之名返回两湖。两湖是我湘军的根据地,粮草输转容易,可以随时补充新兵。咱们撤回两湖,才能保存实力,可以东山再起!” 罗泽南虽是湘军陆军第一大将,却无实职,比不得湖南提督塔齐布。田家镇之战后,朝廷给罗泽南赐号普铿额巴图鲁,加按察使衔,不过是个虚衔,没有实职。 正因为如此,他没有什么政治包袱,主张撤军。 但曾国藩就不一样了,他是湘军统帅,要考虑撤军带来的负面影响。以他对咸丰帝的了解,咸丰绝对不会允许他撤退。 江西太重要了,关系东南六省大局。咸丰宁可湘军全军覆没,也不会允许曾国藩撤退。 不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曾国藩指挥湘军,一向坚持己见,不容他人染指,经常不大服从朝廷的调遣。 朝廷对此诟病已久,咸丰帝也因此颇为猜忌曾国藩,一直不肯给予他督抚大权。 曾国藩沉吟良久,说道:“现在,长毛北伐军即将全军覆没,上海小刀会起义军也覆没在即。直隶僧格林沁的马队很快便会南下,江苏巡抚吉尔杭阿的五万大军也会西进。 “这两人都是满人,手下兵精马足。他们定会派兵襄助清军江南、江北两大营,试图围攻金陵。僧格林沁、吉尔杭阿、江北大营的琦善、江南大营的向荣,这些人都是正规军,正等着看我们笑话呢! “一旦我们擅自从江西撤军,朝廷必会震怒,不利于我们湘军。罗山,我打算带塔军门在江西坚守,请你带兵返回湖北,一面募兵,一面抵御长毛反攻武昌。为大局计,请你一定答应!” 罗泽南眼含热泪:知我者,涤生也!他兵败梅家洲,只带回千余人马,留在塔齐布营中十分难堪。 曾国藩派他回援湖北,特意拨出两千人马,把塔齐布军中的彭三元、普承尧两位大将也给了罗泽南,好让他东山再起。 这正是曾国藩的高明之处。他虽然临阵打败不行,却善于揣摩人心,能够以德服人。 塔齐布已是从一品的湖南提督,为了大局,也不得不服从曾国藩,把彭三元、普承尧部两千人交与罗泽南。 罗泽南第三天便带兵折向西南,避开左七军,绕道武宁县进入湖北。 曾国藩反应慢,见左七军把重兵布置在梅家洲,认为九江城外暂时没有危险。 他仍然留在塔齐布营中,一面派人侦察道路,准备向南昌撤退,一面四处写信,向朝廷诉苦告穷,向好友左宗棠求计,向家人倾诉衷肠。 左七军这边,围困罗泽南军的壕沟已经掘成。他们依托壕沟封锁罗泽南军,又掘深壕沟,防止湘军挖掘地道。九江与梅家洲之间,左七军阵地严密,严防塔齐布军增援罗泽南。 右二军那边,湖口水道即将清理完毕。一师铁牛舰、海象舰跃跃欲试,准备进入长江,全歼湘军外江水师。二师在梅家洲东岸登陆,会同罗大纲的太平军,猛攻唐训方军,压缩湘军阵地。 罗泽南在梅家洲留下两员大将。 一员为蒋益澧,在摇旗垄主阵地,负责抵御左七军。 另一员即为唐训方,在梅家洲东,负责抵御罗大纲的太平军。唐训方也是个人才,历史上曾担任安徽巡抚、署理湖北巡抚。 蒋益澧和唐训分的部队粮草未尽,还能挣扎一段时间。 只等他们粮草一尽,左七军将发动总攻,逼降湘军。右二军对付湘军外江水师,也是胜券在握。 吴捷成竹在胸,留冯桂芳主持梅家洲战事,自己率领司令部参谋班子返回九江。 他把目光投向了塔齐布军。尽管没有多余的兵力攻击塔军,但塔齐布的军营中有个大鱼:曾国藩! 何不学一学后世的斩首行动呢?派一队精兵潜入湘军营中,刺杀曾国藩、塔齐布,则湘军不战自乱矣! 历史上,曾国藩统带湘军镇压太平军,多次命悬一线。 1854年2月,湘军出师。曾国藩亲自统带水师出征,在靖港大败,投水自杀,被部下救起。 1855年2月,湘军水师在湖口大败。曾国藩差点被俘,又要投水自杀,被罗泽南、刘榕劝止。 1856年,太平军石达开几乎占领整个江西。曾国藩困守南昌,孤立无援。杨秀清却急调石达开回京,一破清军江北、江南两大营。江西战局缓和,曾国藩借口父丧,置大局于不顾,溜回湖南老家守制。 1860年、1861年,曾国荃围攻安庆,曾国藩把大营安在皖南祁门。 为解安庆之围,太平军狗头军师、干王洪仁玕出了个围魏救赵的馊主意,让陈玉成沿江北、李秀成沿江南“二次西征”,反攻武昌。 但李秀成对西征没兴趣,志在经略苏浙。太平军两次围攻祁门,都功亏一篑。 最危急时,曾国藩手下的幕僚纷纷逃走,连李鸿章也背叛了他。曾国藩四面楚歌,留好了遗书。太平军却撤围而走。 这一次,吴捷密谋“斩首行动”,准备将曾国藩置于死地。 第242章 刺杀曾国藩 斩首行动以刺杀曾国藩为首要目标。 此事由复兴会政工部副部长李珊元具体负责。他从左七军里挑选了六名神枪手,又从敌工处精挑细选六名特工,组成了一个行动小组。 组长名叫秦树桢,江苏镇江人,是敌工处的精英特工。 为了一击致命,秦树桢等人已在九江城内集中训练了两天。 吴捷很重视这次行动,亲自参与研究刺杀细节。秦树桢临行前,吴捷特意来到敌工处,为大家鼓气加油。 李珊元陪同,向吴捷介绍说: “会长,塔齐布官居湖南提督,是湖南绿营的最高首领。他虽是湘军大将,部下却有很多湖南绿营的官兵。湖南绿营里本来就有哥佬会,我们以此为突破口,和塔齐布军中的哥佬会成员取得了联系,掌握了曾国藩的住处。 “据内应讲,曾国藩平时在大营里深居不出。但每日饭后,他都会在营内散步。我们准备伪装成商贩,在湘军营前卖吃食。只等曾国藩露面,便使用手枪干掉他。” 湘军全靠水师输转粮草。经过历次水战,水师残破,湘军粮草供应不及时。虽说暂时还不至于吃不上饭,但酒菜短缺,官兵只能吃咸菜疙瘩下饭。 时间一长,有些军官就难以忍耐了。商贩逐利而来,附近的农民也多有过来卖吃食者。塔齐布难以禁止,默许部下可在中午放进商贩,购买商贩的吃食。 吴捷问道:“得手后,假若湘军反扑,咱们跑得了吗?” 李珊元看了眼秦树桢。 秦树桢会意,答道:“我们敌工处的六个特工装作商贩,分为三组,推三辆推车,每辆推车内藏有一排火弹、两支左轮手枪。 “我和张华为一组,和二组一起执行刺杀任务,三组候在湘军吊桥处接应我们。六个左七军的神枪手埋伏在附近,狙杀湘军追兵。敌工处的特工都受过严格的训练。万一被俘,我们身上也带着毒丸,大不了一死了之。” 李珊元插话道:“会长,咱们的特工还是太少了。只能从左七军里借调好手。若有充足的特工,斩首行动会更有把握。” 吴捷明白李珊元的意思。他说话拐弯抹角,还是想扩建敌工处。但敌工处职权太大,吴捷担心他尾大不掉,说道: “咱们的事业铺的太大,没那么多人力物力培养特工。此事以后再议吧。秦树桢,我代表复兴会,祝你们马到成功,平安归来。” 秦树桢满含热泪,拱手说道:“谢会长。我们一定不辱使命,杀掉曾国藩老贼。” 次日上午,秦树桢推着一辆小推车,和另一个名叫张华的特工一起,扮作卖吃食的商贩,向湘军大营走去。 湘军营制,在大营前掘有壕沟。壕沟之后,各个方向又设置数座出入人马的吊桥。每座吊桥有数十人守卫。 在一个吊桥处,几个湘军士卒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一个三十出头的老兵喝道:“上峰有令,不许尔等商贩到我营前晃悠。” 秦树桢陪着笑道:“老总,您这营前不有挺多商贩的吗?老总行行好,让俺们也进去做点生意,挣几个零花钱吧。” 说罢,秦树桢从口袋里掏出两百文铜钱,塞到了湘军手里。 那湘军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却也没有拒绝。他拔出腰刀,眯着眼瞧秦树桢两人。 秦树桢心理素质过硬,坦然面对湘军,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湘军士卒用刀尖挑起秦树桢包在头顶的布帽,冷笑道:“辫子都没了,是九江本地人吧。我看你们,不是奸细,便是刁民。” 秦树桢连忙辩解道:“老总,咱是九江本地人不假,可辫子是长毛贼逼咱剪的。咱虽然没了辫子,心里还是向着咱大清的。咱一直盼着曾大帅收复九江,咱好接着做大清的顺民。” 说罢,秦树桢又小心从贴衣口袋里摸出一百文铜钱,可怜巴巴地递给湘军老兵。 那湘军老兵收下铜钱,总算满意了。他先对秦树桢两人搜身,防止两人携带武器,又让秦树桢打开食盒,检查里面的吃食。见里面装着烤地瓜、糖酥烧饼、旱烟丝、烧酒,他便骂道: “马的,你们九江人过得真滋味,有烟抽,还有酒喝。待我们拿下了九江,可得好好敲你们一笔。” 湘军士卒抢了一把烟丝、一坛烧酒、两个烧饼,自然也不会付钱,终于放秦树桢两人进去。 秦树桢的火弹、手枪就藏在食盒最下一层的暗格里。湘军忙着抢吃食,没有仔细检查食盒。 秦树桢和张华安全通过吊桥。二组、三组也紧随其后,相继进入湘军军营内。 按计划,三组留在最靠近吊桥的营房处。一组、二组直奔曾国藩的营房。 时近中午,湘军军营里飘来饭香味。秦树桢心里暗骂道:“你们蹦乍不了几天了。我们右二军很快就能进入长江,全歼你们的外江水师。到时侯,就没人给你们运粮了。” 果然有哥佬会留下的标志。 湘军正在集合开饭,出来买吃食的人不多。大营里已有不少商贩,各自打开了食盒,试图向湘军兜售吃食。 秦树桢可没心思卖吃食。他跟着哥佬会留下的标记,来到一处僻静的营门前。看门口戒备森严的样子,这里应该就是曾国藩的居所了。 果不其然,秦树桢刚一露头,一旁的卫兵就把他驱赶走了。那是曾国藩的亲兵,他们油盐不进,面孔严肃,根本就不收秦树桢的贿赂。 秦树桢无奈,只得来到一百米外的另一处营地,和其他商贩混在了一起。 他的糖酥烧饼特别受欢迎,湘军官兵都围过来购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到糖了。 秦树桢边卖吃食,边留意观察曾国藩居所的情况。等了好长时间,那边果然有几个人在院子里散步。 隔这么远,自然看不清里面的人。秦树桢向二组使个眼色,示意开始行动。四人收起食盒,也不顾湘军还要购买东西,推着小推车向曾国藩居所闯去。 背后湘军一阵叫骂,他们不理不睬。离曾国藩营房还有三十米的样子,卫兵便喝止住了他们。 秦树桢大叫道:“大人请为小民作主!军爷买了我们的吃食,却不付钱,还要辱骂殴打我等!” 一旁的张华、二组两个特工也大声叫道:“大人请为小民作主!” 曾国藩本来就反对商贩进入军营。但塔齐布是湖南提督,部属多绿营旧部,对此习以为常,曾国藩也不好强求。 眼见商贩闹事,打扰了自己散步的兴致,曾国藩十分恼火,严令部下驱散商贩。 塔齐布陪侍在旁,脸上无光,便也喝令士兵把商贩赶出军营。 几个卫兵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秦树桢见状,一把推倒食盒,打开最底层的暗格,抢过手枪,拔掉集束火弹保险销,把小推车猛地推向曾国藩的亲兵。 湘军见秦树桢有枪,连忙靠到一旁躲避,取出火枪准备反击。 不等秦树桢开枪,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两辆推车内的集束火弹相继爆炸。湘军卫兵死伤一片,曾国藩的营门也被炸得东倒西歪。 秦树桢等四名特工冲到营门处。曾国藩等人已经躲了起来,湘军亲兵乱作一团。火枪手连忙取过火枪,还来不及开枪,就被秦树桢四人的左轮手枪击毙。 曾国藩不重视火枪,故湘军装备的火枪仍为燧发枪,需要点燃火绳才能射出子弹,射速极慢。 按计划,秦树桢和张华负责追杀曾国藩,二组两名特工负责掩护,反击曾国藩的亲兵。 秦树桢和张华追入中军账,哪有曾国藩的影子?倒是有一员大将,正是湖南提督塔齐布,在亲兵护卫下使用旧式手枪还击。张华第一个冲进去,猝不及防,被那大将击中额头,当场毙命。 秦树桢使用左轮手枪射击,在那大将身上连射三发子弹。 弹巢打空了。湘军眼看就要围过来。秦树桢举起手枪,假装要射击,所向之处,湘军纷纷避让。 二组特工也被湘军围住,一人身受重伤。 秦树桢见状,知道刺杀曾国藩无望,一声呼哨,示意撤退。 那名身受重伤的特工抢过一把长刀,护在后面,挣扎着要撤退,却被湘军一箭射死。 秦树桢和剩下一名特工趁机逃跑。 湘军只能隔得远远的施放火枪、弓箭。很快的,秦树桢也身中两箭,另一名特工也受了枪伤。但救生的意志促使着他们往吊桥处拼命奔跑。 到了吊桥处,三组两个特工已经侯在那里,假装售卖食物给守门官兵。 吊桥处的湘军收到警报,收起吊桥,紧闭营门。两个特工见秦树桢跑来,便引爆了食盒下的集束火弹,打开吊桥,接应秦树桢出营。 湘军追兵赶了过来。 左七军的神枪手已在附近埋伏多时,他们离得远远的,使用1854式步枪精准狙击湘军追兵。 秦树桢等人趁机逃走,在左七军大队人马接应下,顺利回城。 第243章 《振兴报》 吴捷发动斩首行动,并未杀死曾国藩,却打死了塔齐布。 史载,1855年9月,塔齐布在九江城下忧愤而死。如今,在复兴会敌工处特工秦树桢的袭击下,塔齐布提前半年见了阎王。 复兴会对此大肆宣传,进一步打击了湘军士气。 曾国藩不敢如实奏报,他捏造事实,说塔齐布公忠体国,因久攻九江不下,愤恨呕血而死。 湘军陆军两位统帅,罗泽南带兵去了湖北,塔齐布也中枪而死。曾国藩左膀右臂尽失,处境更加艰难。 塔齐布死后,曾国藩改令周凤山接管塔齐布的部队。论才能,周凤山不如毕金科、普承尧等其他大将。但毕金科等人都出身于湖南绿营,并非湖南人。周凤山虽然才能一般,但资历很老,又是湖南人,很早便追随了曾国藩。 曾国藩动了私心,重用周凤山,为日后失利酿下苦果。 2月20日,肆虐已久的东风终于停止。冬日暖洋洋的,气温仿佛回升不少。 马上就要立春了,气温回升有助于春耕播种。这对九江的农民来说,是一种好兆头。 对右二军来说,东风停止也是一种好兆头。湖口航道已经清除干净,铁牛舰得以随意出入长江。他们再次在武穴大败湘军外江水师,把湘军外江水师逼出了九江江面。 如此一来,湘军粮草运转不灵,缺粮缺饷问题逐渐凸显出来。尤其是梅家洲的罗泽南军,被左七军、右二军严密封锁,粮草已尽。 他们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不得不杀马取食。湘军大将蒋益澧、唐训方勉强维持局面,但左七军统战工作太厉害,以馒头、大米作诱饵,引诱湘军将士投降。蒋益澧、唐训方无法禁止。 右二军重夺九江煤港,在原址重设水师泊地。这样一来,铁牛舰得以就近靠泊,可以随时封锁九江至梅家洲一带的江面,防止湘军通过水师战船向陆军输送给养。 因天气转好,右二军军长史潘西决定再接再厉,集中全军海象舰、铁牛舰、蚊炮船,到武穴围歼湘军外江水师残余战船。 湘军外江水师仅剩五十多艘大小战船,五十多艘辎重船。他们的伤亡比陆军还要严重。罗泽南军虽然被围,但至少人还在阵地上,没有死掉。 湘军水师带了五百余艘新式战船、辎重船来到九江,如今只剩下一百余艘,战损率达到百分之八十。这对湘军水师来说,无异是毁灭性的。 曾国藩已派彭玉麟回到湖南,重新招募水兵,督造战船。武穴那里,由杨载福主持残局。 杨载福也只能趁着黑夜,趁右二军不防备,偷偷向湘军陆军运粮。由于船只有限,所运粮草对湘军陆军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天,吴捷正在筹划劝降罗泽南军的事。接到右二军请求出战的请示,吴捷不假思索,正要签批。他抬头看见满天的卷积云,猛然醒悟到:卷积云不正是台风的前兆吗? 历史上,1855年2月下旬,九江发生风灾。停泊在九江、武穴的湘军外江水师损失惨重,完全失去战斗力。 多日东风,突然放晴,满天却是卷积云。事出反常,其后必有大灾。 十九世纪中期,华夏处于小冰河期,自然灾害不断,进一步刺激了民变。 有明确资料可考的有:1858年,一向湿润多雨的江南大旱,田亩颗粒无收。1862年,华东奇寒,积雪至一米。1863年,皖北大旱,赤地千里…… 其他如黄河改道,长江泛滥更不必说。 想到这,吴捷大笔一挥,批道:“作战计划搁置,所有大型战船立即返回姑塘水师基地,以避大风。” 右二军军长史潘西兼任战时副司令,这时正呆在九江司令部。惊闻吴捷驳回了作战申请,史潘西连忙询问情况。 吴捷向他解释道:“天上有卷积云,正是台风来临前的前兆。我们这里虽然远离大海,但有此卷积云,必是大风的预兆。为慎重计,还是让战船回港避风吧。” 史潘西恍然大悟,为吴捷的博学多识而折服。他曾经驾驶战舰横渡大洋,也曾在海军学院里学过气象学,却在九江忘记了关于卷积云的气象常识。 这时,****王瀚拿着一张还散发着墨香的报纸,兴冲冲地来到了司令部。 一见到吴捷,他便高兴地嚷道:“会长,成功了!成功了!” 史潘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吴捷倒是明白,他交给王瀚的任务,王瀚居然办成了! 几人凑到报纸前,这是一期最新的《振兴报》。《振兴报》是复兴会的机关报,起先为周刊,后改为每周两期,如今已改为每周三期,每周一、三、五定期发行。 发行频率的加快,也从侧面表明《振兴报》深受欢迎。事实也的确如此。 《振兴报》主要刊载国内外时事、复兴会政策主张、洋务知识、军事、政治、文化、经济、社会等发展情况。 《振兴报》不仅在复兴会占领区内发行,还广泛流传到长江流域,就连湖南、四川等地都有订阅。 在华夏近代报纸发展史上,第一份英文报纸于1827年诞生,是为《广州纪录报》;第一份中文报纸于1833年诞生,是为《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均为西方传教士在广州创办。 华人在国内自办的第一份中文报纸,为1858年在香港创刊的《中外新报》,伍廷芳曾参与编辑。 近代中国历史最长、影响最大的报纸《申报》,则创办于1872年的上海。 如今,吴捷在1853年于九江创办的《振兴报》,无疑改变了中国报业历史。 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报人、教育家王瀚,则成为了复兴会****、《振兴报》的主编,为《振兴报》的发行流入了无数的心血。 这一期的《振兴报》果然与众不同,除了照例记述当前国内外时事、九江之战进展、中兴公司产品广告外,还有一件图文并茂的新闻:“清知府李瀚章投诚复兴会”。 新闻内容并不长,简要介绍说李瀚章被右二军俘虏后,为复兴会的大义折服,心甘情愿投诚复兴会等。 关键是,这则新闻配了一张照片:李瀚章端坐在右二军高级军官中间,与他们合影留念。 王瀚得意地说:“会长,咱们终于发明了‘图片制腐蚀锌铜版’技术,与活字版组合印刷,就能制作出图文并茂的报纸。有了这项技术,咱们的报纸更加精美。什么《北华捷报》、《字林西报》,都将成为咱们《振兴报》的手下败将。” 《北华捷报》、《字林西报》都是洋人在租界内创办的报纸,在当时的华夏影响很大。很多官府、士绅都订阅这两种报纸,以便了解时事。 史潘西笑道:“不仅是报纸,咱们的印刷厂、出版厂也将大大地发展呢!” 吴捷极其重视宣传教育,九江出版业很发达。战前,很多人专程跑到九江来照相、订阅报纸、购买新式书籍。 吴捷则说:“‘图片制腐蚀锌铜版’技术是一方面,我跟你说的‘珂罗版印刷术’,你们宣传部也得抓紧研究。这种技术得利用玻璃作底版,你要和中兴公司展开合作。” 王瀚赶忙答应。 吴捷心中十分高兴,有了这份报纸,李瀚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报纸一发行,全国都知道他已投降复兴会,吴捷就能把李瀚章逼上梁山了。 这个李瀚章,也是条大鱼,日后可以通过他与李鸿章家族取得联系,进而与淮系官员接触。 眼下,蒋益澧、唐训方还在梅家洲苦苦支撑。吴捷要劝降他们,李瀚章正是最佳使者。 第244章 逼降李瀚章 2月21日凌晨,一场突如其来的风灾袭击九江中游。 九江、武穴、湖口一带的长江江面,巨浪滔天。湘军残余一百余艘战船,被巨浪撞沉十余艘,撞坏二十余艘,桅折楫摧,顿时失去了战斗能力。 幸而吴捷早有预见,令战船开入鄱阳湖姑塘水师基地避风,损失不大。 趁你病,要你命。吴捷再令右二军铁牛舰开入长江,溯江而上,围歼湘军外江水师。 湘军外江水师重蹈内湖水师后辙,再次全军覆没。至此,武穴至湖口一带江面,再无湘军水师片船只帆。 没有水师,湘军粮草无着。曾国藩见状,才下定最决心,决定撤离九江。罗泽南已率军三千人返回武昌。胡林翼、王国才也统领七千湖北绿营返回湖北。 曾国藩不敢全部撤离江西,率领周凤山部六千余人撤向南昌,摆出一副坚守江西、坚持在前线抗击太平军的高姿态。 这正是曾国藩的高明之处。江西是东南六省腰肋,地位紧要,不容有失。他亲自统军江西,就能威胁湖北一带太平军的后路,防止太平军进入浙江、江南。 他是湘军统帅,不能像罗泽南那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必须考虑朝廷的感受。 但江西战局糜烂,赣北已被复兴会完全占据,离两湖根据地甚远。曾国藩此举虽然赢得了咸丰帝的好感,却也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为日后自己被困南昌埋下了伏笔。 曾国藩率军南窜,左七军已无力吃下这拨湘军。吴捷审时度势,再次调兵遣将: 一、收复失地,反攻要地。 战争期间,各地驻军都抽调至九江城下作战,城防空虚。复兴会根据地边缘的城镇多被清军夺占。即便是江西义宁州、武宁县,湖北兴国州这样的要地,也被清军绿营占据。 春耕在即,复兴会必须重夺这些沦陷的城镇,还百姓以安宁,保卫土改成果,保证农民耕上自己分得的土地。 九江城外近两万名左七军,除留八千人负责对付梅家洲的湘军外,其余人全都散去,收复失地,抢占要地。 其中,左七军第三师雷振邦部渡江,从罗大纲手里接管湖北黄梅,重夺安徽宿松、太湖两县,准备经略江北,联络捻军。 左七军军长冯桂芳率八千人南下,主要任务有三项:收复江西失地;监视南昌城附近的曾国藩军;抢占瑞州府、袁州府、广信府等江西腹地。 二、恢复生产。 自九江之战打响以来,左七军两万余人,右二军一万余人都集中在九江、梅家洲一带,征战连月,士卒疲惫。除中兴公司、姑塘造船厂等坚持不停产外,其他如农业讲习所、瓷器厂等受影响很大。 据统计,复兴会党政军厂已有五万余人。以九江、南康、饶州三府的人力物力财力,供养如此多的兵马工人,已逼近民力承载极限。 为此,必须尽快恢复生产。特别是,湘军水师覆灭后,右二军夺取长江控制权,应尽快打通商贸渠道,把复兴会生产的优质产品推销出去。 三、逼降梅家洲湘军。 梅家洲尚有湘军六七千人,主将为蒋益澧,唐训方副之。湘军已经断粮,战马也已吃尽,人心涣散。 吴捷留在九江,把近期工作重点放在劝降蒋益澧上,以李瀚章为使者,敌工处长李珊元副之。 李瀚章虽然已成为吴捷的阶下囚,又经过了复兴会的宣传洗脑,但观念尚未完全转变过来,并不真心愿意投诚。 在湘军,李瀚章负责粮台工作,为曾国藩筹集、分配军饷、粮草,是个紧要的岗位。他是个理财高手,曾国藩评价他“内方正而外圆通,办事结实周详,甚属得力”。 在复兴会,李瀚章只算一个降人,能得到重用吗? 李瀚章知道复兴会善待俘虏,像自己这样有身份的高级军官,可花钱赎人。 他受过正统儒家教育,父亲是朝廷命官,自己也有知府赏衔。与其留在复兴会,他更希望返回湘军,或者回到皖北,与父亲李文安、二弟李鸿章并肩作战。 但吴捷要他投诚,让他前去劝降李瀚章,让李瀚章深感为难。 吴捷也不多说,笑呵呵地递给李瀚章一期《振兴报》。 李瀚章惊掉了下巴:只见上面一则耸人听闻的大新闻“清知府李瀚章投诚”!还附有一张清晰、放大了的照片!照片里,李瀚章正襟危坐,与右二军高级官员合影! 吴捷笑道:“筱泉兄,你这张照片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说起来,这是全世界第一张印刷在报纸上的照片,连洋人都没这个本事。这期报纸必将大卖。筱泉兄声名远播,何不趁热打铁,代我会一会蒋益澧、唐训方,劝降他们?” 李瀚章愣了半天,有苦说不出。华夏注重名节,大臣丢城失地,按规定要殉城,若敢逃跑,轻则流放,重则枭首。 他身陷敌营,不仅不殉节,还与敌人握手言欢。再加上这张报纸,李瀚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吴捷见他不声不响,继续劝道:“筱泉,中国自古有言,“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复兴会不同于一般的太平军,志向远大,实力超强。 “别说湘军曾国藩,就是洋人来了,我也一样不怕他,一样可以打败他。你若真心希望华夏复兴,就应该投诚我复兴会。如今正是用人之时,假若你真心投顺,必得重用。”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李瀚章斟酌良久,说道:“李某不才,能得大帅如此看重。我愿留在九江,供大帅驱遣。” 吴捷大喜,说道:“眼下正有一桩要紧的事,非筱泉出面不可。梅家洲的湘军已经陷入绝境,缺衣少食。请你陪政工部副部长李珊元走一趟,到蒋益澧营中晓以大义,劝降蒋益澧。” 李瀚章只能应允。 此时,蒋益澧的七千湘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左七军、右二军的严密封锁下,湘军粮草早已竭尽。 湘军水师全军覆没,曾国藩又领着塔齐布的残军从九江城下撤走。蒋益澧孤立无援,没有粮草供应,只剩死路一条。 想突围,更是毫无希望。湘军西有壕沟、左七军,东为太平军、鄱阳湖,南为鄱阳湖,北为长江,真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 营中战马已经宰杀吃尽,粮食也即将吃完。湘军官兵每天只能吃两顿稀粥,盐也没了,油也尽了。 田鼠、蛇、草根、麻雀、鱼、战鼓上的牛皮、树皮……只要是能想到的,只要是能吃的,湘军都吃了一个遍。 甚至,军中发生了人吃人的恶性事件。蒋益澧不得不发出军令,但有敢吃人肉者,杀无赦。 士卒们不敢吃人肉,但逮到秃鹫、乌鸦、野狗等禽兽,还是争抢着吃。这些禽兽食用战场上的尸体,眼睛变绿了。 湘军为了填饱肚子,为了活命,什么师生、同乡、同族情谊,全都抛至脑后不顾了。 最令蒋益澧担忧的是,左七军宣传攻势太厉害,几乎无法招架。 每天都有传单像雪片似地飞向湘军阵地上。左七军承诺,只要湘军官兵肯投降左七军,便可活命,便有馒头奉送。 他们甚至还明码标价,湘军携带枪炮投降,赏银若干,杀死官长投降,赏银又若干。 每天都有上百湘军越过壕沟,向左七军投降。蒋益澧难以禁止,只得把坚定的官兵调至前线,试图阻止官兵投降。 他也明白,不投降已经不行了。问题是:左七军能像承诺的那样,善待俘虏吗?自己举手投降,左七军会放过自己吗? 第245章 劝降蒋益澧 李珊元和李瀚章乘坐一艘铁牛舰,从九江煤港出发,准备在梅家洲余家围登陆。 李瀚章已经知道,李珊元就是令湘军闻风丧胆的复兴会政工部敌工处处长。他饱读史书,知道明朝的锦衣卫、东厂、西厂等特务机构。 那么,李珊元就是特务头子了。特务头子一般地位不尊,手里的权力却很大,还得深受主子信任。 李瀚章料定,李珊元前途无量,值得巴结,便一直在舰上与李珊元套近乎。当得知李珊元没有功名,出身于天地会草寇时,李瀚章假装惊诧不已,说道: “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出身微末,用人不拘一格。淮西二十四将多出身低微,自濠州便开始从龙创业。我看咱们主公吴捷和明太祖一样出身普通,却好学不倦,识见宏远,必可成就霸业。部长早早从龙,将来当像徐达、汤和一样,绘像凌云阁呢!” 李珊元很受用,笑道:“我要是徐达、汤和,老弟就是李善长、刘伯温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李善长虽是朱元璋的宰相,却不得善终。刘伯温虽是明初名臣,却也是元朝旧臣,算是个贰臣。这在李瀚章看来,难免是李珊元借题发挥,暗中敲打自己。 看李珊元高深莫测的样子,李瀚章也就谨慎起来,扯开了话题,夸赞铁牛舰行驶飞速、火力凶猛。 谈笑间,铁牛舰已经到达余家围江面,一艘蚊炮船在此等候多时。李珊元二人换乘蚊炮船,在余家围登陆。 早有一队湘军侯在岸边。 两人早已听说梅家洲的湘军处境凄惨,亲临湘军阵地后,还是吃了一惊。 只见眼前尸横遍野,土地都被染成了深红色。有的尸体被秃鹫乌鸦啄食,露出森森白骨。有的地方尸体堆积如山,正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湘军曾在此发动多轮冲锋。 经过2月21日的风灾,天气终于回暖。死尸慢慢腐败分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 李瀚章忍不住捂住鼻子,心中暗忧:尸体无人掩埋,天气转暖后必有疫病。蒋益澧再不投降,全军都得饿死、病死! 一员又黑又瘦的湘军小将向二人抱拳行礼,语气客气又生硬,说道:“两位大人,请恕在下失礼了!” 不等李珊元和李瀚章回应,湘军小将便指挥手下士卒为二人戴上了黑色头套,防止二人目睹湘军实情。 没有战马骑,一行人走得又累又渴。李瀚章二人看不清路,脚下不时碰见湘军尸体。 一个小时后,一行人终于到达目的地-位于摇旗垄的湘军大营。 摘过头套后,李瀚章看到,自己正处于湘军大营的中军帐内。当中一员大将端坐于上,正是罗泽南的弟子、主帅蒋益澧。 故人相见,李瀚章又是欣喜,又是羞愧。他正要向蒋益澧打招呼,却见蒋益澧态度冷淡,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李珊元见状,抱拳向蒋益澧行以平级之礼,傲然说道:“敝人乃复兴会政工部副部长、敌工处处长李珊元,久仰将军大名,幸会幸会。” 听到“敌工处”三个字,账内的湘军官兵都打起了精神,好奇地看着李珊元。敌工处威名赫赫,耳目遍布长江流域各地。就连湘军内部,都潜伏有敌工处的间谍。 不久前,湘军陆军统帅、湖南提督塔齐布暴毙。军中有传言,此事正是敌工处所为。 蒋益澧明白,眼前这个李珊元,正是为劝降自己而来。吴捷的信中说他是副使,但很显然,李瀚章只是个傀儡,凡事都要听李珊元的。 蒋益澧三十出头,字芗泉,湖南湘乡人,起初帮带曾国藩亲兵营。曾国藩的亲兵营,是他培养营官、哨官的地方,非同小可。蒋益澧能够帮带曾国藩亲兵营,可见其地位。 《清史稿》记载:“蒋益澧年少戆急,曾国藩、胡林翼素不满之,而左宗棠特器重”。加之他与李续宾不和,故在罗泽南军中颇不得志,后来告归。 左宗棠崛起后,搜罗曾国藩不要的湘军宿将,重用蒋益澧。后蒋益澧护理浙江巡抚,于1866年任广东巡抚。此人勇于任事,在任上革除弊政,得罪了两广总督瑞麟。 时闽浙总督吴棠与蒋益澧的恩主左宗棠有宿怨,瑞麒与吴棠联合参劾蒋益澧“任性不依例案”,也就是说“过分改革”,罢了蒋益澧的官。 论打仗、抚民,蒋益澧还是很有才能的。只是他抱错了大腿,仕途不顺。 蒋益澧说道:“久仰李部长大名,只是没想到,我们竟以这种方式见面。” 几人微微一笑。 李瀚章趁机送上几样礼物:一斤茶叶、一斤白糖、一斤熟牛肉、两斤果脯、十斤白米。 看着地上的礼品,帐内湘军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蒋益澧故作镇定,吩咐亲兵收下礼物,为李珊元、李瀚章二人赐坐、赐茶。 要不是李瀚章送的礼物,蒋益澧连请他们喝茶的茶叶都没有。 蒋益澧收下礼物,对李珊元的敌视减了许多,帐内气氛慢慢变得融洽起来。 几人聊着聊着,话题逐渐引入到湘军投降的话题上。 李瀚章说:“说来惭愧,李某倒成了第一个投降复兴会的湘军大员。不过,复兴会为民谋利,以复兴华夏为己任。这一点,与我们儒家圣人之说是相通的。 “而且,复兴会大兴洋务,教育昌盛,工厂壮观,恐怕连洋人也比不得。李某倒认为,华夏的希望在九江,在复兴会。芗泉,你去九江亲眼看一看,就会明白我说得不假。” 蒋益澧冷笑一下,并未回话。李瀚章让他去九江亲眼看一看,怎么个看法?不投降,怎么进九江? 上首一员大将勃然变色,说道:“筱泉,你善于理财,涤帅对你委以重任,让你办理粮台。你倒好,率先投降敌军,害得兄弟们忍饥挨饿。你怎么还有脸在这劝降芗泉?” 说话的人乃是唐训方,字义渠。唐训方在历史上也担任过安徽巡抚、署理湖北巡抚。但他为人刚直,政令苛刻严急,仕途比蒋益澧还糟糕。他的巡抚之位还没坐热,就被僧格林沁、富明阿等满洲亲贵参劾,丢了官。 蒋益澧比唐训方年轻,才能过于唐训方,故罗泽南令蒋益澧作梅家洲湘军的主帅,令唐训方副之。 蒋益澧摆摆手,说道:“义渠,粮草的事,也怪不得筱泉。没有水师战船,筱泉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湘军大将当着外人的面窝里斗,李珊元心里好笑:“湘军内部意见分歧,正方便他上下其手。” 听蒋益澧的口气,他似乎已经准备投降了。李珊元喝了口茶水,以示茶叶无毒。 李珊元临行前,吴捷向他面陈机要,详述如何说服蒋益澧,李珊元已经烂熟于胸。他坦然说道: “各位,华夏内忧外患,孔圣人的学说救不了时弊。只有复兴会,才有希望拯救华夏。我们复兴会团结如铁,科技、工商业、教育、农业等各项事业蒸蒸日上。在某些方面,就连洋人也自叹不如。 “诸位都是湘军大将。可湘军是私兵,是涤帅的私人武装。咸丰皇帝不信任涤帅,迟迟不肯让涤帅担任督抚。各位跟着涤帅,毫不客气地讲,是没有前途的。咱们都是汉人,何必要拖着个奴隶辫子侍奉满洲人? “听说,芗泉兄一直与李续宾不和,也不被曾国藩、胡林翼喜欢。此次罗山留芗泉死守梅家洲,却带李续宾出走,弃卒保车之意不言自明。罗山抛弃了芗泉,兄何必再回去讨好罗山呢? “其实,我们复兴会名为太平军,实则独立自主。不久之后,吴会长就要另立旗帜,与太平军脱离关系。诸位何不早日从龙,正可得到重用。 “复兴会以复兴华夏为己任,为民谋利。你们在九江也能看到,在复兴会治下,百姓生活安康,衣食无忧。诸位假若真的心怀天下,就应当弃暗投明,早日加入复兴会。 “说句危言耸听的话。湘军者,私兵也。诸位只听罗山的话,罗山只听涤帅的话。涤帅一心为公,尚能效忠朝廷。假若换了其他人呢?湘军崛起,其他团练也会蜂拥而起。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到时候,别的团练武装假若要自立,岂不要重演五代十国的割据局面。到时候,军阀混战,华夏将彻底堕入深渊。千秋之后,别人如何议论诸位功过?” 李珊元说完,底下一片死寂。 第246章 蒋益澧率军投降 蒋益澧知道复兴会神通广大。李珊元准确说出他与李续宾不和,此举并不令蒋益澧意外。只是,他那番湘军威胁华夏长治久安的微言大义,确实有些振聋发聩。 他心里清楚的很,自己这六千湘军断粮已久,突围无望,除了投降,再无别的选择。 但是,就这么投降了,家乡父老如何看待自己?六千三湘子弟的性命如何保证? 那个李瀚章,似乎已经决计追随复兴会了。哼,这个首鼠两端的皖北小儿!自己是三湘子弟,岂能像他那样背信弃义! 复兴会善待俘虏,这是不假。可是,他们只善待下级官兵。对于中上级军官,他们虽然不伤人性命,却也是牢牢地监禁,并不轻易释放。 若要投降,自己作为主将,该怎么办? 以死殉节?不成,自己才三十岁,如今才是个知县,赏加同知衔。李续宾已被清廷实授为安庆知府,赐挚勇巴图鲁勇号。若自己死了,李续宾岂不要偷着乐?不行,比不过李续宾,就不能轻易言死! 筹钱赎人?自己身份特殊,复兴会会同意吗? 对了,可以此为投降条件。只要复兴会肯放自己和唐训方回去,自己就答应投降。 可是,这样一来,自己苟且偷生,岂不被世人耻笑?自己手上又没筹码,复兴会凭什么答应他? 难道,像李瀚章那样投顺复兴会?做个贰臣? 蒋益澧胡思乱想良久,没有作声。 倒是唐训方十分不忿,他性子急躁,说话做事一向直来直去。他说:“大丈夫战死沙场,死得其所,也能留下名节在人间。何必苟且偷生,反被家乡父老唾骂?” 李珊元针锋相对,说道:“义渠兄此言差矣,识时务者为俊杰。罗山把你和芗泉兄留在梅家洲,摆明了是要抛弃你们。你们为罗山献名节,岂不让李续宾暗自高兴?” 李瀚章也插话道:“义渠看重名节,这是士子本分,李某十分佩服。只是,梅家洲还有六千余名三湘子弟,他们还有父母、还有妻子。义渠可曾问过他们,是想投降还是想饿死、病死?” 斟酌良久,蒋益澧猛喝一大口茶,说道:“假若我军投降,贵军真的会善待俘虏?真的能够放官兵回乡?” 曾国藩认为乱世需用重典,肆行杀戮,被时人讥为曾剃头,意为杀人就像剃头一样随意。他还鼓励部属多杀长毛,只要湘军攻下了太平军占领的城池,不分城内军民,不分是否投降,皆可屠之。 这就是湘军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屠城政策。即便太平军投降,湘军也会先佯装允许,再尽数将其屠杀。 蒋益澧口气松动,李珊元心里长舒一口气。蒋益澧是第一个带兵投降的湘军大将,若能成功,将起到很好的示范作用。 吴捷对此很重视,亲自布置劝降策略,让敌工处长李珊元亲赴敌营。现在,李珊元已经成功了一小半,脸上浮出笑容,说道: “当然。我们复兴会一向优待俘虏。去年,我们在建昌俘虏四千多名江西绿营。事后,有一千五百多名俘虏自愿加入我军。不少人在绿营庸碌不堪,到了我军却生龙活虎。 “譬如张惟侠,如今已成为我们左七军的团长,手下有近两千人。其余近三千名俘虏,我们尊重他们个人意愿,尽数释放,还发给他们路费。就连绿营主将、总兵马锡元,也被我们释放,平安回到南昌。” 清朝得国不正,自清初便设置严刑峻法威慑华人。到了晚清,凌迟、摘心、剥皮等酷刑层出不穷。刑罚之残忍,就连禁片《满清十大酷刑》也只能管中窥豹。 清军虐杀战俘,更是罄竹难书。就连一向自夸“挥金如土、杀人如麻”的曾国荃,尚且在杀俘问题上承认“我心不忍”。 曾国藩、罗泽南等湘军统领却极力怂恿部下杀俘,塔齐布在武昌私自释放太平军童子军,就被曾国藩批为“妇人之仁”。 1862年5月13日,《印度泰晤士报》刊载了一则清军虐杀太平军战俘、家眷、占领区百姓的新闻。末尾,作者哀叹道: “上帝纵使宽恕英国参加镇压太平天国的战争,但如何能饶恕它参预对无防御力的妇女和柔弱无知的孩子们的疯狂屠杀呢!” 蒋益澧是罗泽南帐下大将,手上也沾满了太平军的鲜血。左七军释放江西总兵马锡元的故事,蒋益澧是知道的。但是,当时马锡元缴纳了八万两银子,才得以释放。蒋益澧只有个同知的虚衔,家里也没那么多银子。 不过,复兴会不杀湘军俘虏,反而发给路费遣散,已经大大出乎蒋益澧的意料了。他试探着问道: “我们湘军与贵军鏖战多日,大家各自死伤惨重。假如我们投降,贵军会按照对待江西绿营的先例,对待我军吗?譬如,遣散下级官兵回乡?” 李瀚章正要回答,却见账内的湘军都聚精会神地盯着李珊元。他自觉无趣,闭口不言。 李珊元答道:“大家尽可放心,我们复兴会乃文明之政党,左七军、右二军乃仁义之师,说话算话。我们尊敬湘军的英勇和善战,尊敬芗泉兄、义渠兄的坚忍。 “贵军投降后,我们会依照《复兴会战俘工作条例》优待湘军俘虏。至于芗泉兄和义渠兄,我们会长也很看重你两位,定会重用两位。” 蒋益澧长舒一口气。听李珊元的话意,吴捷不会杀自己,也不会为难自己。虽说他们不大可能释放自己,但弄不好,自己也会像张惟侠那样,继续统军作战。再不济,也会和李瀚章一样,在复兴会吕担任个紧要的文官。 他小心说道:“李部长说得如此恳切,丝毫不把我等看成是败军之将,蒋某深为感动。为了保全六千三湘子弟性命、家室,蒋某愿意投降。 “只是,我听说贵军最讲契约精神,凡事都要订立条约,引入德高望重之人作保。假若我军投降,咱们是不是也该订立条约,明确保证不伤我军官兵,遣返战俘还乡,引入洋人作保?” 唐训方见蒋益澧决计投降,大叫道:“芗泉不可造次,长毛贼寇言而无信,决不可与之苛和。现在投降,不过苟活一时。战死沙场,名节传承千秋。芗泉,你要三思呀!” 李珊元冷冷说道:“义渠兄要名节,六千湘军要的是性命、家室、妻子。为了你的名节,就要六千湘军陪葬吗?请义渠兄问一问各级兄弟,大家是要名节,还是要活命?” 唐训方环顾帐内湘军官兵,大家不约而同地低头不语。他明白:复兴会的统战工作很成功。没人想跟他殉节,大家都想活命。 想来也可悲,一个多月前,一万两千名湘军进驻梅家洲。如今,一千五百人经地道逃走,五百人经水师战船逃走,三千人战死,一千人病死、饿死。整个梅家洲阵地,只剩六千缺衣少食无药的残军。 再不投降,大家都要死翘翘了。 这可是湘军陆师最精锐的部队呀!湘军水师已经全军覆没,陆师也只剩塔齐布几千残军,正盘踞在南昌周围。 难道,复兴会真的是湘军克星?难道,复兴会真的是华夏的希望? 唐训方这才明白,湘军军心动摇,没人再看重什么名节了。 蒋益澧有些不耐烦,对亲兵说道:“义渠最近劳苦困顿,你们带他回去歇息。把李部长的礼物拿出一半,分给义渠。” 两个亲兵会意,站在唐训方后面,就要押他出账。唐训方又气又恼,说道:“我自己会走路!我宁可饿死,也不食周栗!” 唐训方走后,李珊元开始和蒋益澧商议投降细节。蒋益澧手上没有筹码,官兵即将崩溃,只能无条件投降。 保证人有两个,都是洋人,分别是中兴公司总工程师德崔柏、姑塘造船厂总工程师裴修德。 大家正在密议间,一名军官慌里慌张地闯入中军账,叫道:“大人,唐训方上吊自杀了。他遗言说,愿为国尽忠,以死名志……” 那军官还没说完,蒋益澧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道:“知道了,先收殓起来。” 第247章 处置湘军战俘 蒋益澧决计投降,如何处置他手下的六千湘军,却是一个令人挠头的难题。 按照复兴会《俘虏工作条例》,应该优待俘虏,尊重俘虏意愿: 对于下级官兵,愿意加入左七军者,准许其参军;愿意返乡者,经教育后发给遣散的路费。 对于中上级军官,应严加甄别,将其区分为顽固分子、中间分子、积极分子。具体政策则为监禁改造顽固分子,慎重留用中间分子,重用积极分子。 但左七军与湘军鏖战多月,自身伤亡也很大。官兵群情激愤,要求以牙还牙,报复湘军。 大家普遍认为,湘军不同于普通清军,思想顽固,骁勇善战。假如按照旧例释放他们回乡,他们肯定会重新加入湘军,成为左七军心腹大患。 就连左七军复兴委员邹世安,也不赞同释放战俘。他说: “湘军不同于绿营,内部凝聚力很强。曾国藩自任大帅,分任统领,统领自行任命营官,营官自行任命哨官,哨官自行任命什长,什长自行招募十名士卒。 “因此,湘军士卒紧跟什长进退,什长紧跟哨官,哨官紧跟营官,营官紧跟统领,各统领又只听曾国藩一人的。曾国藩以师生、同乡、同族为纽带,严密组织湘军,非普通绿营可比。 “咱们善待湘军俘虏,他们倒不一定领我们的情。万一统战工作做不通,湘军一窝蜂地要求返乡,咱们岂不被动?刚好中兴公司需要扩产,不如留下他们做苦工。待他们劳动改造得差不多了,再释放他们回乡。” 最后,还是吴捷力排众议,决定坚持优待俘虏。历史上,我党优待俘虏,连穷凶极恶的日寇都能感化。假若对湘军俘虏区别对待,日后还如何取信于民?还如何建立最广泛的统一战线? 吴捷对大家解释道:“俘虏工作是我们统战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咱们既然已经制定了《俘虏工作条例》,就应当依法办事,不应区分对象,朝令夕改。 “我们能够团结地主知识分子、八旗、绿营、天地会党、太平军等各式力量,还怕团结不了湘军?对于湘军俘虏,大家要耐心做工作,耐心感化。 “我们的目标是,要感化三分之一的俘虏,吸引两千俘虏加入左七军。剩下四千俘虏,可以让他们还乡。还乡的俘虏中,必然会有重新参加湘军的。 “即便有俘虏重新参加湘军,从长远看,我们将赢得民心,赢得各方尊重。只要重新参加湘军的俘虏不超过两千人,我们的俘虏政策就是成功的。” 吴捷抓工作,喜欢设置量化指标。从六千俘虏中吸收三分之一的俘虏加入左七军,这就是量化指标。具体执行时,各级便能有的放矢。 另外,右二军为水师,属于高技术兵种。为慎重起见,右二军并不从俘虏中补充新兵。 既然吴捷为俘虏工作定了调,冯桂芳也不方便说什么。 蒋益澧签过无条件投降书后,五千名左七军便越过壕沟,开入湘军阵地。根据协议,左七军先对湘军六千俘虏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教育感化,再根据俘虏意愿,遣散俘虏。 统战湘军俘虏的工作,由政工部副部长兼敌工处处长李珊元具体负责。 李珊元把湘军俘虏分散编入左七军,防止湘军暴动,然后开始实施一套组合拳,迅速赢得了湘军俘虏的信任。 首先,尊重俘虏地位,左七军与俘虏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不管是吃饭,还是住宿,不分彼此,待遇相同。 其次,组织掩埋战场上的湘军尸体,对阵地消毒,防止疫病流行。对有伤病在身的俘虏,有病的给药吃,有伤的派军医医治。 再次,按照湖南人的习俗,哭祭死去的湘军。对于自缢殉节的湘军副将唐训方,由李珊元代表左七军亲自哭祭。李珊元还找来一副上好的棺材收殓唐训方的遗体,派人送往湖南老家。 最后,按照复兴会《俘虏工作条例》,对湘军俘虏展开强有力的宣传攻势,争取感化湘军俘虏。各部都有明确的指标,至少要吸收三分之一的俘虏加入左七军。 对于愿意还乡的俘虏,则要求其出具保证书,保证不再加入湘军,保证不得与左七军为敌。 对于湘军军官,吴捷有明确的指示。哨官以上的军官要全部留用,不得释放。哨官是湘军最基层的军官,相当于现代的连长,管一百多人。 事实证明,吴捷的估计没错。在左七军强有力的宣传攻势下,在量化指标的压力倒逼下,最后有两千余名俘虏自愿加入左七军。 左七军进驻梅家洲湘军阵地之后没多久,蒋益澧便率领营以上军官,前往九江复兴会总部拜见吴捷。 他是第一个带兵投降的湘军大将,吴捷对此很重视,亲到门外迎接。 蒋益澧和手下的营官都脱去了戎装,着长衫,一副书生打扮。他们都是罗泽南的学生,大多没有功名,追随罗泽南加入了湘军。 吴捷明白,这些书生能当上湘军营官,也都不简单。湘军陆军营官管五百个战斗兵,近两百个军夫。这些人能文能武,又是罗泽南的高足,弃之可惜。 见吴捷亲到门口迎接,蒋益澧大感意外。作为败军之将,他深感惭愧,生怕吴捷会羞辱他。蒋益澧抢先一步,就要向吴捷叩首拜见。 吴捷连忙拦住他,说道:“芗泉多礼了。这叩头之礼是华夏陋习,洋人耻笑已久。我们复兴会已经废除了这些陋习,见面改行握手之礼,以示平等。” 说罢,吴捷向蒋益澧伸出右手。 蒋益澧临行前,李珊元已经向他交待过握手礼等注意事项。蒋益澧总觉得那是李珊元在跟他客气,暗自决定仍行旧式跪拜大礼,以显示自己投降的诚意。 没想到,吴捷真的不要他下跪。 于是,蒋益澧和吴捷改行握手礼。蒋益澧身后的湘军营官都从地上起立,吴捷和他们一一握手,带他们进入院内落坐。 初次见面,吴捷平易近人,态度真诚,大出湘军军官意外。喝过茶水,众人逐渐不再拘谨,谈话也积极起来。 当吴捷问起大家下步打算时,湘军军官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吴捷是真心的,还是想套他们的话。 李瀚章在一旁作陪,插话说道:“大家不妨畅所欲言,会长会尊重大家的意愿,把大家放在合适的岗位上。” 吴捷笑道:“筱泉说得不错。筱泉善于理财,在涤帅帐下办理粮台。根据他本人意愿,我准备委派筱泉继续干粮台工作。 “大家都是罗山的高足,文武双全。说实在的,抛开立场不说,我本人还是非常尊敬罗山的。大家不妨讲一讲,自己想做什么,我一定尽量满足大家的意愿。” 见吴捷言辞恳切,底下便有一个营官试探着说道:“久闻九江实务学堂教授西洋学科,我想去学习一下造船之法。不知会长能答应吗?” 吴捷呵呵一笑,说道:“罗山讲学主张经世致用,果然名不虚传。你放着军官不当,想去学造船技术,我深感佩服。我华夏若人人都像你一样,岂有不复兴的道理? “不过,九江实务学堂并不讲授造船技术。你要学造船,可以去姑塘水师学堂,到造船系学习。你是罗山的高足,又是湘军营官,我准你免试入学。若你果真学得好,我还会资助到西洋留学。” 那营官喜出望外,向吴捷拜谢不已。 众人见状,便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有的要学农业,有的要到报社工作,有的要进工厂…… 吴捷注意到,只有两个营官明确想继续统兵,大概不想与罗泽南为敌。他们又明讲只愿与洋夷作战,以御外侮。 吴捷也不挑破他们的小心思,说道:“大家积极进取,讲求经世致用,我深感高兴。有诸位加盟复兴会,我华夏必能早日复兴。 “不过,大家走上新岗位之前,照例要到复兴学堂学习深造一番。这也是我们复兴会的规矩,但凡要重用人才,都先选派他们到复兴学堂学习,以熟悉、掌握、拥护复兴会的主张。” 诸位湘军降将当然也不敢说个不字。 第248章 招商引资 九江之战,复兴会大获全胜,湘军损失惨重。 湘军早期四大统领,分别为水师的杨载福、彭玉麟,陆师的罗泽南、塔齐布。 其中,湘军水师被右二军全歼。罗泽南军被左七军围歼大半,塔齐布本人也被复兴会特工击毙。论战损比,湘军在九江的损失超过七成,几乎溃不成军。 杨载福、彭玉麟几乎成为了光杆司令,回到湖南重建水师。罗泽南亦率军回援武昌,一边募兵,一边抵抗湖北的太平军。 曾国藩本人则撤回南昌,手上有塔齐布旧部的六千残军。江西大局摇摇欲坠,湘军的到来为惴惴不安的南昌士绅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复兴会内部,不少人主张一鼓作气,领兵夺取南昌,进而占据整个江西。 吴捷审时度势,决定暂时放缓攻势。他说: “南昌不同于普通城市,它是江西省会,而江西又是东南六省的腰肋。一旦南昌有失,清廷必会派军全力争夺南昌。目前,国内战场焦点在庐州、武昌两地。清军在此两地云集,何也? “此两地都是省会,其得失关系人心向北,甚至影响清朝国际观瞻。一旦复兴会夺下南昌,东南震动,清廷必会调集大军过来。到时候,复兴会又得打一场九江之战这样的恶仗。 “这一交,虽然我们最终打败了湘军,但也颇为凶险,复兴会的教育、工商业等各项事业都受到了影响。在复兴会真正强大之前,要尽量避免这样的恶仗。” 吴捷强调,攻打南昌要慎之又慎,必须同时满足以下三个条件: 一、妥善处置好湘军战俘。 这项工作进展顺利,难度不大。 二、扩大中兴公司产能。 中兴公司优先发展军工业,成效显著,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产能严重不足。 譬如,枪炮厂生产1854式重炮,受制于熟练工人的不足、钢产量的不足、生产线的不完善,工厂每月只能生产三门炮。 这样的产能,就连左七军的需求都满足不了,更别提出口创汇了。 三、收复失地,经略江西腹地。 若想进攻南昌,应先剪其枝叶,先行夺取南昌府周围的瑞州府、袁州府、临江府、广信府等地,扩大复兴会根据地。 吴捷已派左七军军长冯桂芳统军南下,经略江西腹地,对战江西绿营、曾国藩的湘军。 湘军战俘处置工作刚有眉目,吴捷便开始大力实施招商引资,以便扩大中兴公司产能。 2月22日,就在风灾摧毁湘军外江水师的次日。吴捷力排众议,下令将11号、12号铁牛舰、全部海象舰退出右二军现役,划归中兴公司名下,改作商用。 2月23日,11号铁牛舰装载着中兴公司各式各样的产品样品,前往上海招商引资。 之前,复兴会上海支部已经接到过中兴公司的1854式步枪、金属定装弹、无烟火药等产品样品。上海支部以仁和洋行、大兴公司为掩护,大力推销中兴公司产品、专利。 总的来说,不管是洋人还是华绅,对中兴公司的产品、专利都很感兴趣。但当时九江之战正急,外人难以进入九江,吴捷也无暇招商引资。 如今,复兴会在九江之战取得大胜。外商对中兴公司信心高涨,正是吴捷招商引资、扩大中兴公司产能的大好时机。 果不其然,中兴公司这次带到上海的样品品类更全,技术更先进,外商深感兴趣。 复兴会上海支部按照吴捷叮嘱,趁机组织外商前往九江参观。很多上海名流对中兴公司倾慕已久,前来上海的有: 大兴公司董事长霍恩、仁和洋行老板唐约翰、不列巅驻上海领事阿礼国、上海海关税务司英国司税威妥玛、士绅代表吴煦、宁波钱庄老板杨庆、米国驻华专员麦莲、怡和洋行大买办杨坊等人。 霍恩的另一个身份是复兴会上海支部主任,很早便追随吴捷,属于“从龙之臣”。唐约翰是复兴会上海支部副主任,最早资助复兴会的事业。他们两个一同来到九江,上海支部交由支部理事长、红帮大佬萧亚光打理。 3月5日,上海名流乘坐轮船,在不列颠战舰的护航下,上行至九江江面,经赛城湖靠泊至城门山,抵达中兴公司总部。 中兴公司总经理徐寿、副总经理容闳、总工程师德崔柏等人上前迎接。吴捷亦化名陈城,乔装打扮,以中兴公司董事的身份为掩护,参与迎接上海名流。 在名义上,仁和洋行老板唐约翰才是中兴公司董事长。他俨然以中兴公司主人翁自居,自上船伊始,便不断向上海名流极力夸赞中兴公司。 诸位上海名流被唐约翰吊足了胃口,到了城门山,见过中兴公司的真容,才知道唐约翰所言不假,不禁啧啧称奇。 在这些见过大世面的上海名流眼里,华夏积贫积弱,工业基础几乎为零。想不到,在华夏内陆,在太平军占领区内,竟隐藏着一家如此前途无量的科技公司。 容闳先带领大家参观钢铁厂。钢铁厂刚刚完成技术攻关,投产一座高达十米的高炉,运用底吹空气碱性转炉炼钢法炼钢,可炼出含炭量低的新式钢铁。 有了新式高炉,钢铁厂产量有望大幅提高。这样一来,姑塘造船厂将有望研制出铁甲舰,枪炮厂也将提高枪炮产量。 在参观钢铁厂过程中,容闳以安全为由,拒绝上海名流提出的靠近观摩的请求。高炉涉及商业秘密,可不能让他们随意靠近观察。 枪炮厂、弹药厂涉及军工机密,唐约翰并不允许大家参观,倒是拿出了更多、更先进的样品。例如,经过改进后的步枪、迫击炮、手榴弹、重炮、无烟火药等。 特别是,弹药厂新研制出了tnt炸药,威力极大,引起众人的极大兴趣。工程师现场为大家演示,这种炸药极稳定,撞击、摩擦都不会爆炸,只有雷管才能引爆tnt炸药。 除了军工产品,中兴公司还向上海名流展示了安全火柴、肥皂、热水瓶、棉布、水泥、大蒜素抗生素制剂、阿司匹林、带有照片的报纸…… 不管是新式枪炮、火药、钢铁等军工产品,还是热水瓶、水泥、大蒜素、阿司匹林等民用产品,都引起了上海名流的极大兴趣。 例如,洋人虽然已经发明了火柴,但不够安全,经常引发火灾,不能大面积推广。 中兴公司的安全火柴,将氯酸钾和硫磺混合物粘在火柴梗上,将赤磷涂在火柴盒侧面。使用时,将火柴药头在磷层上轻轻擦划,即能发火。这种安全火柴把强氧化剂和强还原剂分开,大大增强了生产和使用中的安全性。 不难看出,中兴公司这些新型产品具有广阔的应用前景,一旦实现量产,必将风靡全球,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利润。 上海名流个个怦然心动:得抓住机会,抢先投资中兴公司,早日成为公司股东! 第249章 欢迎晚宴 为了招待上海名流,中兴公司早早准备,将宏图酒店装饰一新。宏图酒店是中兴公司专用用来招待贵客的,位于赛城湖南岸,与城门山总部相距不远。 中兴公司在名义上由仁和洋行、大兴公司控股,属于外资公司。九江之战时,湘军并不敢进攻中兴公司。公司各工厂、宿舍、酒店等机构都未遭受战火。 按照容闳的安排,上海名流参观过中兴公司,来到宏图酒店下榻。宏图酒店原是一个清朝武官的宅邸,复兴会进驻九江后,将其没收,转交给中兴公司。中兴公司对其略微改建,专门用来招待贵客。 考虑到上海名流们已在长江上航行已久,容闳特意在宏图酒店举行晚宴,准备了丰盛的饭菜招待大家。 名流众多,加上中兴公司的高管,一共坐了三大桌,约有三十人。 容闳考虑周到,采用西式大圆桌,不分主位、次位,又在每个座位上贴上红标签,指引客人落座。 吴捷找到贴有“陈城”二字的座位,以中兴公司股东的身份坦然落座。他左边坐着徐寿,右边坐着德崔柏。 这一桌,坐的都是最要紧的人物,计有中兴公司董事长唐约翰、不列巅驻上海领事阿礼国、上海海关税务司英国司税威妥玛、上海士绅代表吴煦、宁波钱庄老板杨庆、米国驻华专员麦莲、怡和洋行大买办杨坊等人。 桌面上兼顾中西,洋人面前摆放刀叉、盘子,华人面前摆放碗筷;西餐有煎牛排、烤猪排、土豆泥、洋葱沙拉等,中餐有清蒸桂鱼、煲鸡汤、炒土豆丝、豌豆黄等;洋人喝葡萄酒、白兰地,华人喝黄酒;又有面包、米饭等,略去不表。 看得出来,中兴公司为了迎接上海名流们,很用心,也很费心。 容闳使用汉语作开场白,他说: “诸位来宾,欢迎大家来到中兴公司。我是中兴公司副总经理容闳,毕业于米国耶鲁大学。去年,我曾在上海海关短暂任职。看到诸位上海名流,我感到十分亲切。 “中兴公司是一家前途无量的科技公司,想必大家已对此深有体会。今天,我们诚意满满,把最先进的火炮、步枪、无烟火药、安全火柴、大蒜素等产品毫无保留地呈现给大家。 “各位慧眼识珠,必能认清以上产品的商业价值。坦诚地讲,我们邀请大家过来,也是想寻求大家的投资,寻求大家的认可。 “今后,我们将合作共赢,生产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产品,不断改善人类的生活,共同推动人类文明的发展。现在,请大家举起酒杯,预祝我们合作顺利,互利共赢!” 在座的虽有洋人,但多为中国通,听得懂汉语。米国专员麦莲不懂汉语,由一旁的唐约翰代为翻译。 众人喝过酒,开始晚宴。按计划,这属于非正式的接待活动,不在席间谈论具体合作事宜。 当唐约翰开始介绍席间各位人物时,吴捷则好奇地看着他们。上海支部已经提前发来一份详细的报告,再加上历史知识,吴捷对他们的底细了如指掌。 例如,不列巅驻上海领事阿礼国虽仅是个领事,却是上海外侨的实际领袖,在上海的实际影响力远超各国大使。 他在任上策划完成以下大事,对华夏近代史影响深远:扩大租界规模;筹建租界政府-工部局;夺取江海关;组建“上海义勇队”,对抗小刀会、清军…… 阿礼国在上海态度强硬、手腕灵活,深受外侨拥护。这次在宴席上,他见容闳风度翩翩,风头了盖过唐约翰,显然是中兴公司的“职业经理人”。他也不按规矩出牌,直接问容闳道: “中兴公司地处九江。众所周之,九江乃太平军将军吴捷的地盘,太平军实行‘圣库’制度,没收一切私有财产。为了保证投资人的安全、洋人工程师的安全,中兴公司为何不把公司移至上海呢?” 容闳呵呵一笑,说道:“领事先生有所不知。中兴公司以钢铁厂最为紧要,炼钢要铁矿,要煤矿,要水,要靠近大江大湖。这样的条件,放眼整个中国,恐怕只有九江才具备。若迁至上海,运煤、运矿成本高昂,不可行,不可行。” 唐约翰也笑道:“领事先生,我们仁和洋行是中兴公司的大股东。我的洋行是商社,资产轻,可以设在上海。但中兴公司工厂庞杂,非设九江不可。从我们与九江政府相处的经验来看,吴捷还是十分开明的。投资安全方面,大家无须担忧。” 这时,吴捷也忍不住插话道:“中兴公司里,也有我们九江士绅的股份。我们九江为中兴公司提供了土地、工人、铁矿石、煤炭、资金、码头、航道等。若是迁离九江,百姓肯定不愿意,也没这个必要。” 吴捷化名陈城,作为士绅股东代表列席。他乔装打扮成乡绅模样,口音也带着九江一带的方言。 牵涉到老百姓,问题就不好办了。一个中年人接话道: “陈城先生是九江乡绅,却能成为中兴公司股东。中兴公司虽然地处九江,却能取得如此伟大的成就。如此看来,九江当局与普通太平军政府大不相同,值得我们信赖,中兴公司也值得我们投资。 “况且,投资本来就是有风险的。我代表宁波商会,对中兴公司抱有强烈的兴趣,希望中兴公司接受宁波银行家的投资,也祝愿中兴公司蒸蒸日上。” 说话的人名叫杨庆,他是宁波人,出身于钱庄世家。 当时,华夏有两大金融团体:一为山西的票号,主要承担官方承兑业务;二为宁波的钱庄,主要为上海的洋行、华商提供担保、中介、借贷服务。 虽然满清一直实行闭关锁国政策,但沿海走私屡禁不止。嘉庆、道以来,不法洋商来往东南沿海,走私活动逐渐猖獗。在远离海岸线的地方,洋商把货物集散给海盗、中国走私商,再由他们销往华夏内地。 在这种非法走私活动中,宁波人逐渐脱颖而出。 特别是第一次鸦片战争后,华夏贸易中心从广州转移至上海。宁波银行家也乘机崛起,在很长时间内牢牢占据着上海商界、金融界的领导地位。 杨庆作为宁波银行家,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是复兴会员,组织关系在上海支部。 阿礼国见众人都反对他,转而哈哈大笑,说道: “日耳曼哲学家黑格尔曾经说过,存在即为真理。中兴公司扎根九江,在短短时间内取得如此之大的成就,必有其合理性,必有其过人之处。 “我们不列巅国是世界第一大国,工业甲于大下,商船遍布五大洋,商人实力雄厚。若中兴公司能吸收英商投资,敝人将感谢不尽,热心从中撮合。” 唐约翰名义上是中兴公司董事长,接话道:“中国有个成语,叫作‘雨露均沾’。只要外界投资有利于中兴公司,我们都欣然接受。不过,今晚咱们只作宴饮,不谈正事。正事,咱们明天再谈。” 众人对唐约翰的话心领神会,转移了话题,专心吃起饭菜。 第250章 怡和洋行买办 唐约翰在晚宴上明言,正事放在明天再说。但这些来自上海的名流们心里清楚,华夏缺少公开辩论的传统,大事小事都喜欢提前酝酿明白。 晚宴一结束,他们便开始行动起来。洋人多聚在一起,试图评估中兴公司的实力、投资风险,谋划次日的谈判策略。华人更明白“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不约而同过去拜访中兴公司的高管们,试图抢占先机。 在宏图酒店,吴捷的公开身份是士绅股东代表,地位不高。容闳、唐约翰、徐寿、德崔柏等中兴公司高管宿舍前门庭若市,自己这边稍显冷清。 出乎吴捷意料之外的是:上海怡和洋行大买办杨坊敲门来访。 怡和洋行是上海最大的洋行,于1832年7月1日在广州创办。怡和洋行曾大力开发香港,史上曾有“未有香港,先有怡和”之说。 怡和洋行主要从事鸦片及茶叶的买卖。1839年,民族英雄林则徐在广州厉行禁烟。怡和洋行创办人威廉·渣甸亲自赴伦敦游说英国政府与满清开战,力主夺占香港作为贸易据点。 至1855年,怡和洋行已成为华夏最大的洋行。至今,怡和集团仍活跃在世界商业舞台,位列世界五百强企业。 中兴公司要想发展壮大,要想扩大产品销路,怡和洋行是绕一道绕不过的坎。 至于代表怡和洋行的大买办杨坊,也非同一般。他早年在宁波丝绸店当伙计,入教会学校学习英语,之后来到上海混迹洋行。 如今,杨坊已混到怡行洋行大买办之职,又在上海开设钱庄,拥资百万。他既是宁波银行家,又是洋行大买办,在上海商界呼风唤雨。 商而优则仕。历史上,杨坊不甘心只作一个商人,与上海道台吴煦狼狈为奸。为了当官,他甚至把女儿嫁给了华尔,和华尔一起组织了一支洋枪队,用来对抗太平军,即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常胜军。 杨坊是上海地头蛇,不把淮军李鸿章放在眼里。但他们岂是李鸿章的对手?李鸿章略施小计,扳倒了杨坊和吴煦,掌握了上海,从此开始大步迈上晚清政治舞台。 吴捷与杨坊寒暄了几句,杨坊便步入正题,说道:“先生真是幸运,生在九江近水楼台,有幸做了中兴公司的股东。依先生高见,像我们外地人投资中兴公司,能做中兴公司股东吗?不知分红若何?利润如何?” 杨坊的问题不关怡和洋行,令吴捷有些意外。杨坊虽是大买办,但毕竟只是洋行的狗腿子,在洋行里做不得主。 听杨坊的证据,他似乎想成为中兴公司的大股东,这未免有些痴心梦想。理论上,中兴公司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可由个人持有。实际上,为了调动工人、工程师的积极性,为了吸引投资,这百分之三十的个人股份不断稀释。 杨坊想要成为中兴公司股东,即便投入巨量资金,也只能成为小股东。未来,随着更多的投资者加入中兴公司,杨坊的股份仍将被稀释。 但中兴公司潜力无限。即便是极小的股份,也有可能获得丰厚的回报。 投资嘛,自然是多多益善。杨坊要投资,吴捷举双手欢迎。但吴捷更看重怡和洋行的销售网络,希望借助怡和洋行,把中兴公司的产品推销至英国各殖民地。 吴捷不便打消他的积极性,想了想答道:“陈某虽然陋居九江,但受中兴公司熏陶,也懂得一点公司知识。杨先生以重金投资中兴公司,自然是可以成为公司股东的。至于说分红嘛,倒也急不得。 “依我看,中兴公司正要扩大产能,扩建工厂,把利润用来再投资,是自然而然的事,肯定会影响股东分红。我们股东都很理解这一点,也很支持中兴公司扩产。 “不过,杨先生要成为中兴公司股东,不如走另一条道。说实话,中兴公司不缺资金。九江吴捷依靠中兴公司的枪炮打败了湘军,东南各省的商人都一窝蜂地冲了过来,抢着要投资中兴公司。 “中兴公司不缺投资,缺的是销售网络。怡和洋行是国内最大的洋行,销售网络健全,与不列颠各殖民地都有联系。若杨先生能从中撮合,帮助中兴公司得到怡和洋行的销售网络,中兴公司必会大大地感谢杨先生。” 讲到这,吴捷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杨坊。 杨坊斟酌片刻,说道:“陈先生一番指点,如拨云见日,令杨某豁然开朗。后面几日,还需先生费心指点。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陈先生笑纳。” 杨坊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递给吴捷。送礼行贿是当时华夏陋习,杨坊深谙此道。 与别人不同的是,此人出手阔绰,对吴捷这个不知名的士绅股东就送五千两,对徐寿、容闳等人岂不要上万? 吴捷再三推让,不得已收下了杨坊的银票。他还要与怡和洋行合作,不便拂却杨坊的好意。 杨坊送出了银票,顿时便和吴捷拉近了距离。两人又聊了会儿,杨坊还要拜见容闳、徐寿等人,便向吴捷告辞。 没多久,又有人求见,带了封容闳的推荐信,自称是怡和洋行的人,有要事相商。吴捷心里纳闷:刚才不是刚见过杨坊了吗?难道,怡和洋行还来了其他人? 既然有容闳推荐,吴捷还是决定见见。 出乎吴捷意料的是,那人进了屋门,翻身就拜,说道:“请大人原谅,小人欺骗大人,以这种方式求见大人。” 吴捷定睛一看,却见此人二十出头,目**光,显得精明强干。吴捷不明就里,说道:“你有什么事?起来说话?” 侍卫也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个刺客呢! 那人站起来,言辞恳切地说道: “实不相瞒,小人确是怡和洋行的人,是个见习文员。洋行老板见我伶俐,令我随杨坊大人同来九江。小人见中兴公司朝气勃勃,是华夏希望之所在。我情愿留在中兴公司,做个普通工人,还请大人帮忙成全!” 什么?放着怡和洋行的大好前程不要,到中兴公司做个普通工人? 难不成,这是怡和洋行派来的卧底吧! 吴捷哑然失笑,匆匆浏览了下容闳的推荐信。 信中说,来人和他是小时候的同学,为人很有能力,精通英语,希望留在中兴公司。人才难道,容闳自己正忙着和上海名流周旋,请吴捷见上一面。 吴捷心里有些恼火:这个容闳,真是乱弹琴。自己现在化名陈城,不能随便暴露身份。这种小事,容闳自己作主不就行了吗? 吴捷按住心中的不悦,说道:“你这么年轻,就能到怡和洋行工作,又被洋人派来参观中兴公司。容闳信中也说,你是个难得的人才。我且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一脸坦诚,镇定地说道:“小人名叫唐廷枢,广东香山人,和容闳总经理是发小、同学,现在怡和洋行担任文员。” 吴捷心头一震,唐廷枢不正是晚清四大买办之首吗! 历史上,1863年,唐廷枢升任怡和洋行总买办。1873年,唐廷枢应李鸿章之召,入上海轮船招商局任总办,从此成为洋务运动干将。 唐廷枢是中国第一位近代企业家,一生创办企业达47家,在中国近代经济史上创造了许多个“中国第一”: 第一家民用企业(轮船招商局)、第一家机械煤矿(开平煤矿)、第一家保险公司(仁和保险公司)、第一条自建铁路(唐胥铁路)、第一台自产火车、第一家水泥厂(唐山细棉土厂)、第一家机器棉纺厂、第一口油井、第一条电报线…… 他还热心社会公益事业,创办现代医院、慈善机构,资助赴美留学生…… 1892年10月7日,唐廷枢逝世于天津。各国驻天津领事馆降半旗致哀,李鸿章亲自亲持葬礼。当时,广有影响的《北华捷报》评论道:“他的死,对外国人和对中国人一样,都是一个持久的损失”。 中兴公司扩产,迫切需要一个经营人才。容闳之才有限,守成有余,创新不足。要想推动中兴公司做大做强,首先得有一个经营天才。 唐廷枢,这个中国近代工业化先驱,这个在洋行、官场、工商业界各个方面都能长袖善舞的企业家,不正是吴捷苦苦寻求的经营天才吗? 吴捷按捺住心中的狂喜,镇定地说道: “老弟放弃上海花花世界,情愿到九江这样的穷乡僻壤做个工人。陈某感激不尽,又岂能打落老弟的热情?老弟有这份心志,又蒙容闳总经理举荐,必有大才。我一定帮老弟说情,请公司重用老弟。” 第251章 上海支部 晚上十时,宏图酒店的灯火逐渐黯淡,有些名流们捱不住连日劳困,开始就寝。大兴公司董事长霍恩抽出身来,过去拜访吴捷。 霍恩原是湖南永明的的衙役,很早便投奔了吴捷。当时,吴捷刚穿越没多久,还是个不知名的太平军下级军官。 吴捷创办复兴会后,以上海地位紧要,特在上海建立支部。霍恩是他的老部下,属于“从龙之臣”,受命前往上海创建支部。 此时的上海,俨然已经成为华夏经济中心、贸易中心,洋行林立,开风气之先。加之太平军作乱,不少江浙一带的士绅逃往上海,进一步推动了上海的繁荣。 霍恩创办上海支部,成效显著。他在公共租界内成立大兴公司,以高卢人崔莱斯作法人代表,作为复兴会上海支部的活动据点。 除了九江总部,上海支部是复兴会的另一个重要据点。早期中兴公司招募洋人工程师、进口机器设备,多委托上海支部,经仁和洋行、大兴公司办理。 霍恩见到吴捷,屏退左右,笑道:“会长,真的是你吗?” 两人已经一年多没见面了。吴捷又乔装打扮,霍恩一时之间不敢相认。 吴捷笑笑,说道:“你小子出息了,连我都不认识了。” 霍恩又仔细端详一番,说道:“会长虽然乔装打扮,但眉骨眼神、口音语气,还是一点儿没变。” 寒暄过后,霍恩开始向吴捷汇报上海支部的情况。之前,霍恩经常向吴捷写信,定期汇报支部情况。听他当面讲,吴捷对上海支部有了更深的认识。 据霍恩介绍,目前上海支部已有三百余名会员。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靠得住、有才干、有潜力的人。 譬如,支部理事长萧亚光虽然是红帮大佬,但为人谨慎、忠诚,值得信赖。再如,这次同来的宁波银行家杨庆,同样为复兴会的大义折服,甘愿为复兴华夏奉献生命、钱财。 另外,上海华洋杂处,各种势力盘结,有利于上海支部扩充实力。这两年,清军、小刀会起义军、“上海本埠义勇队”彼此征伐不断,存在权力真空,正是复兴会扩充实力的大好时机。 想起“上海本埠义勇队”,吴捷心里就忍不住来火。太平军攻占南京后,不列巅驻沪领事阿礼国召集上海外侨,组织男性外侨成立“上海本埠义勇队”,又称“万国商团”,人数仅有三百余人。 阿礼国以上海义勇队为倚恃,在上海作威作福,不断侵害华夏利益。 1854年4月,清军围困上海县城,试图从小刀会手中夺回上海。阿礼国借口清军骚扰租界(清军向租界内洋人的哈巴狗扔泥巴),联络各国领事,悍然发动泥城之战,以数百人英美水兵、上海义勇队,打败清军吉尔杭阿部九千余人。 1854年6月,阿礼国联合高卢国驻沪领事、米国驻沪领事,逼迫上海道台吴健章签订上海江海关协定。从此,华夏海关主权开始落入洋人之手。 昨天,阿礼国在中兴公司欢迎晚宴上,不顾礼节,当场提议将中兴公司迁往上海。 这个阴险、狡诈、傲慢、自以为是的不列颠领事,必须让他付出代价!必须打击他的嚣张气焰! 想到这,吴捷问道:“上海义勇队实力如何?活动积极吗?” 霍恩对上海的情况了如指掌,说道:“上海义勇队人数不多,现在大概有四百人。虽然不是正规军,但战斗力相当了得。去年泥城之战中,上海义勇队配合英美水兵,进攻江苏按察使吉尔杭阿九千人,打得清军落花流水。” “哎”,吴捷深深地叹了口气,恨国事糜烂,恨清军无能。他说: “吉尔杭阿九千正规军,竟然打不过几百名水兵、外侨,真是个饭桶。清廷不敢得罪洋人,对此掩耳盗铃,不管不问。吉尔杭阿竟然还升了官,做了江苏巡抚。满清不亡才怪呢。” 论起时局,霍恩也是痛心疾首。他说: “吉尔杭阿欺软怕硬,为了争取洋人支持,不惜出卖上海江海关主权、租界行政权。他打洋人不行,打小刀会却是凶残至极。得到洋人支持后,吉尔杭阿以五万兵勇围困上海县城,终于在上个月破城。 “小刀会首领刘丽川、陈阿林、徐耀、周秀英等壮烈牺牲,潘启亮率领部分残军参加了太平军。对于抓到的小刀会俘虏,清军非常残忍,对俘虏轻则斩首,重则凌迟。” 打下了上海,吉尔杭阿下一步就要加入江南大营,围攻天京太平军了。 吴捷心情沉重:上海是华夏广袤领土上一颗最耀眼的明珠,可不能让洋人如此蹂躏。他思考片刻,决定采取更积极、更主动的举措,和洋人一争高下。他说: “霍恩,从今以后,咱们上海支部的任务要有所转变。除了继续支持中兴公司外,还要承担起组织领导华人的使命,保卫华夏主权,保护华人利益。” 这……这方面,吴捷从未向霍恩提过,霍恩也从未想过。至今为止,上海支部仍是一个秘密团体,并未对外公开。 吴捷的话意,显然不是像小刀会那样公开夺权。但具体怎么着手、怎么落笔,霍恩是一点思路也没有。他坦然道:“霍恩愚钝,还请会长指点一二。” 怎么办,吴捷心中亦无成熟的思路。他思考良久,告诉霍恩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行动: 一、参与租界行政。 小刀会攻占上海县城后,满清失去对租界的行政管理权。租界内部成立了自治机构,仿照清政府六部中的工部名称而取名“工部局”。 工部局初创时,原是为了协调办理工程建筑的机构,日后职权不断膨胀,侵占财税、行政、司法、防卫等大权,俨然成为租界政府。借助工部局,租界也逐渐成为国中之国,严重侵犯华夏主权。 但工部局治理租界,势必要借助华人。例如,巡捕房负责租界内刑狱,多由华人担任巡捕。近代上海大名鼎鼎的青帮头目黄金荣,便出身于巡捕房的“包探”。 上海支部可以派会员渗透工部局,积极参与租界行政。譬如,可以支持支部理事长萧亚光进入工部局。 萧亚光的公开身份是红帮大佬,在***派里地位不低。他能力出众,又读过书,有希望跻身高层。 二、扩充实力,组织武装。 中兴公司将在上海租界内设立分厂,计划成立棉纱厂、火柴厂、热水瓶厂、火柴厂、碱厂、水泥厂等民用工厂。 上海支部要以民用工厂为依托,不断扩充实力。 一方面,要在工厂内建立支部组织,强化支部对工厂领导权。另一方面,要组织工人自卫队,作为上海支部掌握的武装。 洋人已有自卫组织“万国商团”,又有舰队来去自如,故能以武力为依托,不断侵蚀华夏主权。 上海支部应建立工人自卫队,对抗洋人的“万国商团”。 另外,历史上,上海士绅曾组织洋枪队,对抗太平军。上海支部应团结上海士绅,避免出现类似于洋枪队这样的外籍雇佣军。 三、争夺关税主权。 1854年6月29日,英国驻沪领事阿礼国,伙同美、法领事,逼迫上海道台吴健彰签订江海关管理协定,由英国人威妥玛、美国人贾流意、法国人史亚实为司税,组成关税管理委员会。 是为华夏海关主权丢失之始。 1859年5月,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何桂清任命李泰国为中国海关第一任总税务司,设总税务司署于上海。此事件标志着华夏海关主权的彻底沦落。 海关主权的陷落,也要怪罪清政府。因为洋人管理海关,效率高、腐败少,上缴朝廷的关税收入远超清廷预期。华人无力管理海关,清廷干脆把全国所有海关都交给洋人管理。 洋人把持海关,长期压低进口关税,使外商得以肆意倾销货物。华夏近代民族工业受此影响很大,迟迟无法发展壮大。 必须改变这种局面! 一方面,上海支部应积极渗透江海关,大力吸收海关人才加入复兴会。另一方面,上海支部要与上海士绅保持良好关系,防止士绅倒向洋人。 霍恩心里暗喜:看来,会长已经开始谋划上海了。 第252章 唇枪舌剑 第二天,谈判正式开始。 中兴公司这边,参与谈判的人有:士绅股东代表陈城(真实身份为复兴会会长吴捷)、董事长唐约翰(上海仁和洋行老板)、大股东代表霍恩(公开身份为上海大兴公司老板)、总经理徐寿、副总经理容闳、总工程师德崔柏。 上海名流那边,参与谈判的人有:不列颠国驻沪领事阿礼国(上海外侨实际领袖)、江海关税务司英国司税威妥玛(代表江海关)、上海士绅代表吴煦(带有清朝官方背景)、宁波银行家代表杨庆(代表上海华商)、怡和洋行大买办杨坊(代表外国洋行)。 列席谈判现场的人有:左七军军长冯桂芳,代表九江当局;米国驻华专员麦莲,代表米国联邦政府。 双方事先声明,此次谈判旨在达成合作共识,搭建合作框架,为下一步具体、深入合作扫清障碍。 一开始,阿礼国便咄咄逼人,提出了一个无理、蛮横的要求。他是此次来访的上海名流团的团长,俨然以全权谈判者自居,傲慢地说道: “放眼整个华夏,除了江海关,尚无健全、透明、有力之海关。中兴公司若想出口货物,应当经江海关出关,由关税管理委员会出具手续,厘定税率。所得关税,应交由华夏之合法中央政府,即燕京满清政府。” 江海关特指上海海关。 1843年,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清政府被迫开放五口通商。事实上,除了广州和上海,其他几个口岸贸易很少。 1853年,江海关监管的进出口货值、进出境船舶,均居全国首位。这标志着上海正式取代广州,成为华夏对外贸易中心。 同年,上海小刀会起义,占据上海县城。上海道台兼江海关监督吴健彰逃往租界。 阿礼国趁火打劫,阴谋策划“海关引用外人负责办税务”,联合法、美领事,夺取江海关管理权。 这一次,他又提出一个如此无礼的要求! 吴捷看着阿礼国,觉得此人实在是可恶至极!他1846年接任英国驻沪领事,至今已有十年。 此人一贯主张对华强硬,屡屡挑战华夏底线。历任上海道台多懦弱无能,任由阿礼国一再践踏华夏主权。阿礼国也因此赢得上海外侨拥护,就连本国公使都不放在眼里。 阿礼国作恶多端,日后还将鼓动、挑起第二次鸦片战争,进一步侵略华夏。 他夺取江海关的管理权也就算了,此刻竟想干预中兴公司的出口问题。假若真如他所说那样,让中兴公司产品经上海出关,关税定多少,岂不都由他说了算? 到时候,阿礼国只需抬高出口关税,就能扼断中兴公司的销路,进而打击中兴公司。 吴捷在谈判桌上的身份只是士绅股东代表,不便出头。只听唐约翰说道: “领事先生此言差矣。中兴公司工厂位于九江,产品产自九江,自当由九江出关……” 他还没说完,威妥玛便接上了话: “由九江出关?问题是,九江有海关吗?九江目前仍由太平军吴捷将军占据,众所周知,太平军是没收一切私有财产的。假如由九江出关,那么,太平军岂不随时可能没收中兴公司的产品,进而损失我们的投资利益、商业利益?” 威妥玛是英国人,时任江海关税务司英国司税。税务司共有三位司税,由英、法、美三国领事各自推举一名本国人员担任。当时,英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故威妥玛在税务司一言九鼎。 日后,英国人干脆撕去伪善的外衣,推行总税务司制度,长期独霸华夏海关实权。 威妥玛本人也不是个好东西。历史上,他曾于1869年至1882年任英国驻华全权公使。 1876年,威妥玛以“马嘉理事件”为借口,强迫满清政府签订《中英烟台条约》。 容闳答道:“太平军没收私有财产,这纯粹是个谎言。我们中兴公司在九江创建,不仅经营良好,还创造出许多领先世界的发明。假若九江当局威胁中兴公司生产经营安全,我们能取得这些成就吗?” 冯桂芳代表九江当局列席谈判现场,此时也忍不住说道: “各位,我插一句。我们九江当局不同于普通太平军政府,吴捷将军也不同于普通太平军将军。我们保护私有财产,主张与外国平等贸易,主张大力展工商业。 “我代表吴捷将军向大家保证,我们会尽最大努力保证中兴公司独立自主运营,我们会尽一切可能支持、鼓励中兴公司与诸位展开坦诚、有效的合作。” 上海名流们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冯桂芳。 吴煦说道:“阁下便是吴县冯桂芳?冯桂芬的族弟?” 吴煦是浙江钱塘人,自小随长辈混迹官场,捐纳出身。此时,他的身份是江苏候补知府,兼办太湖“巡防”事宜。 历史上,吴煦思想开放,主张对外贸易,提倡近代军事工业。但他媚事洋人,鱼肉百姓,损公肥私,功不抵过。 他和杨坊一样,属于上海地头蛇。李鸿章来到上海后,刻意夺权,不遗余力打击这些地头蛇。吴煦也和杨坊一样,最终人财两空,结局凄惨。 冯桂芳坦然点头称是。冯家是江苏吴县的名门望族,冯桂芬在京官中名气很大,目前正在吴县办理团练,对抗太平军。 不等吴煦提问,冯桂芳接着说道:“我和冯桂芬各为其主,早已分道扬镳。敝人之所以执意辅佐吴捷将军,只因他胸怀天下,有志向、有能力、有办法复兴华夏。 “实不相瞒,太平军中存在着诸多派系,还有天地会武装、捻军等,五花八门,各式各样。我们名义上是太平军,实则享有相当大的独立性、自主权。 “中国有句古话,叫作‘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大家不妨这样认为,我们乃是太平军中一股清流,虽托名为太平军,实则与大家一样,主张平等开展对外贸易。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更亲近于上海,而非天京。” 冯桂芳的话说得相当露骨,但凡有些常识,都能领会他的意思。 然而,即便这样,阿礼国依然不依不饶,轻蔑地说道: “九江偏居内陆,吴捷在太平军中,也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将军。以九江现有的条件,在此建立海关,让大英帝国的商船在此停船纳税,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恕我难以接受。” 马的,太欺负人了! 但当时各国均奉行炮舰外交,主张“真理在火炮射程之内”。阿礼国自恃英国乃世界第一强国,故敢于说这些狂悖的话。 吴捷忍无可忍,说道: “昨天,我们坦诚带领大家参观中兴公司,向大家展示了中兴公司的最新产品。这充分展现出了我们的合作诚意。我们也确实衷心希望与各位合作,把中兴公司的产品推向世界。 “问题是,领事先生似乎坚持要在江海关纳税出关。此要求十分无理,我们中兴公司断难应允。九江与上海相隔千里,路途遥远,在上海纳税出关,是断然不可行的。 “固然,不列颠是当今世界第一强国,商业文明发达。敝人听说,贵国一直主张自由贸易,因自由贸易而发展壮大。领事先生的要求,岂不与贵国一贯标榜的自由贸易主张背道而驰? “我们中兴公司也有选择的自由。譬如,俄国。俄国历来与我国有友好往来传统,自清初便在燕京保留有东正教传教士团,并在恰克图、西北回疆六城长期与我国展开边疆贸易。 “如今,贵国正与俄国在克里米亚打得不可开交。假若,中兴公司向俄国出口新型火炮、步枪,一定会给贵国军队带来不便吧! “再比如,米国与我国仅隔一个太平洋,航海条件优于贵国。假若领事先生逼我太甚,我们中兴公司将优先与米国开展贸易。我们董事长唐约翰先生是米国人,一定更希望中兴公司与米国展开全方位合作。” 第253章 阿礼国服软 吴捷说完,谈判桌上一片沉寂。他敢威胁阿礼国,说得有根有据,令大家始料不及。 他并非在说空话。 1853年,克里米亚战争爆发。此战起因于沙皇俄国向西扩张,威胁英、法等国在奥斯曼土耳其的利益。 这场战争是拿破仑战争以来规模最大的国际战争,奥斯曼土耳其、英国、法国、撒丁王国(意大利前身)先后向沙皇俄国宣战。奥地利也和普鲁士达成防御同盟,背叛了曾与沙俄达成的“神圣同盟”。 1855年,英、法、俄等国深陷克里米亚战争泥淖。直至1856年,克里米亚战争才以俄国战败而宣告结束。 这场战争的另一个负作用于:帝国主义掉头东向,加紧入侵华夏。英、法列强腾出手来,率军东征华夏,挑起第二次鸦片战争。沙俄在西部扩张遭遇强大阻力,开始掉头东向,加紧入侵华夏东北、西北。 西方有句谚语:“剥开一个俄国人的皮,就会看到皮下蒙古人的血脉”。沙俄地兼欧亚,一直不被英法等欧洲强国接纳。 在晚清外交使上,李鸿章等人都曾试图接近沙俄,抵抗英法等国侵略。 假若中兴公司与俄国商人加紧合作,为沙俄提供新式枪炮,或者授权新式枪炮的专利,这将大大地不利于克里米亚战场上的英法土联军。 万一沙俄借助中兴公司,装备起大量新式枪炮,将大大提高俄军战斗力。到时候,克里米亚鹿死谁手可不好说。 这种严重后果,是阿礼国这个小小的驻沪领事所不敢承担的。不管他有多傲慢,都绝对不敢把中兴公司逼上绝路,推向俄国那边。 实际上,自清初起,华夏与俄国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交流机制。中兴公司与俄国商人合作,并非没有可能。 俄国人比英国人、法国人更加灵活。譬如,英国人、法国人绝对不会在清帝面前下跪,绝对不会在外交礼节上让步。俄国人则无所谓,坦然向清帝下跪。 自清初起,清廷便允许俄国在北京长驻东正教传教士团,开放恰克图等边疆城市开展贸易。 唐约翰打破宁静,说道: “陈城股东代表说得很对。我们中兴公司也有自主选择权。选择友好的合作商,这对中兴公司的发展至关重要。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举贤不避亲’。我本人就是米国人,如果公司股东侧重与米国商人、俄国商人合作,我也乐见其成。” 说完,唐约翰看了下米国驻华专员麦莲。麦莲列席谈判现场,一直默不作声,冷静观察着谈判双方。中兴公司潜力巨大,麦莲更希望中兴公司优先与米国合作。他说: “唐先生说得不错,米国商人非常期待投资中兴公司。唐先生本人便是米国商人,应该明白北美市场前景广阔,东亚至北美航运条件优越。米国联邦政府非常期待与中兴公司展开坦诚、深入的合作。” 米国刚建国不久,在对华问题上更侧重于开展经贸往来,不主张对华使用武力。这与米国孤立主义传统是一致的。 这方面,可以从麦莲的职务上看出一丝端倪。麦莲的正式职务是米国驻清国专员,不像英、法那样直接派驻公使。 华夏把“礼”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满清也把朝贡外交体系作为维护天朝上国的关键之举。 清廷之所以允许俄国人驻北京,是因为他们承认进贡外交体系,甘心向清朝皇帝下跪。 对于英法列强而言,向清廷下跪无异于奇耻大辱。他们坚决不肯向清帝下跪,清帝咸丰也拒不承认、接见外国公使。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咸丰以“放弃关税收入”、“开放通商口岸”为条件,要求英法不得派公使驻北京。英法不依不饶,坚持要派公使驻京。 为此,咸丰逃往热河“北狩”,至死都不回京,也不接见外国公使。为了维护天子的面子、回避正常外交礼仪,咸丰竟甘愿放弃国家主权。清廷如此顽固保守,焉能不亡? 1855年,清廷尚不允许外国派遣公使驻华。英法无视满清禁令,自行派遣公使驻华。米国则相对谨慎,称派驻华夏的外交使节为“专员”。 吴捷明白,对付列强,华夏无力以一国敌多国。但列强在侵华问题上意见分歧,复兴会可以借力打力。 历史上,为了对付列强,李鸿章等人试图分而治之,甚至不惜与沙俄签订密约。但弱国无外交,李鸿章虽然精明强干,奈何国力虚弱,终被列强耍得团团转。 目前,复兴会只是一个偏居内陆的地方政党,中兴公司也只是一个有潜力的小型企业。在自身还很弱小的情况下,吴捷无力奢谈对抗列强。 他能做的,只是继续韬光养晦,埋头苦干,先把复兴会建成一个强有力的政党,再把中兴公司培育成一个有实力的企业集团。 从某种程度上看,这两项工作比攻打南昌要重要的多。历史上,1856年9月,天京事变爆发,太平天国诸王火并。这是太平天国的灾难,却是吴捷入主天京的最好时机。 现在是1855年3月,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如果吴捷能把复兴会培育壮大、能把中兴公司做大做强,他将具备问鼎天京的实力。 一旦他入主天京,将与列强直接展开对话。那时正是1856年,正是英法挑起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时候。到时候,华夏风云突变,江山或许易色。 吴捷威胁要与米国、俄国合作,中兴公司董事长唐约翰、米国驻清国专员麦莲又纷纷附和,谈判桌上风向顿时逆转。 不列颠驻沪领事阿礼国见事不妙,连忙说道:“各位有所误会。我们不列颠人最看重自由贸易,华夏有四亿多人,市场广阔,我们一向看重华夏,尊重华人,也衷心希望与中兴公司建立全方位的合作框架。 “至于俄国嘛,表面上像个欧洲文明人,里子仍是个鞑靼人。鞑靼人曾对华夏造成深深的伤害,而沙俄又想在土耳其闹事,威胁近东局势。 “如今,在克里米亚,英、法、土耳其、撒丁王国组成强大联军,奥地利也陈兵东部边境,沙俄以一国敌数国,必败无疑。沙俄言而无信,贪得无厌,诸位何必与他们合作呢?” 阿礼国虽然以沙俄为挡箭牌,其实已经服软了。只要他服软,后面就好办多了。 吴捷清楚,英国是世界第一大国,殖民地遍布全球。不管中兴公司日后多强大,都不能和英国撕破脸。中兴公司与英国商人合作,也是势在必行的。 却听怡和洋行大买办杨坊说道:“领事先生说得很对。敝人代表英商怡和洋行,我们非常期待与中兴公司展开合作。我们愿意投资中兴公司,愿意代理中兴公司产品,也愿意向中兴公司开放自有销售网络。” 阿礼国瞪了下杨坊,说道:“杨先生,我们先一起谈拢合作框架,你们之间具体合作的事,后面再谈。” 中兴公司这边,吴捷等人忍不住笑了下。 中兴公司潜力巨大,谁能抢先与之合作,谁将掌握先机,进而获得丰厚利润。阿礼国妄想在谈判中压制中兴公司,洋行、银行家则想的是如何抢先与之合作。谈判对手中间有了裂隙,更有利于中兴公司。 为了争取合作,中兴公司已经授权唐约翰,在米国匹兹堡建立了控股子公司,先行生产钢铁,引领示范。该子公司已经投产,生产出第一批钢铁样品,很快便被抢购一空。 加之复兴会在九江打了胜仗,前来寻找商机的商人纷至沓来。吴捷寻求与上海名流合作,并非只是为了争取投资,而是要招揽人才,拓宽销路,为中兴公司做大做强扫清障碍。 谈判桌上,阿礼国服软,中兴公司又掌握有先进科技,吴捷等人隐然占据了谈判主动权。 第254章 达成合作共识 阿礼国服软,不再肆意刁难,谈判桌上就顺利了许多。上海名流们急于投资中兴公司,中兴公司也急于扩产增效,双方一拍即合。 经过三天谈判,双方在以下四个方面达成共识: 一、取得坦诚、互信的合作共识。 中兴公司是华夏内陆第一家近代企业,遵循国际通行商业法则,严守现代契约精神。在商言商,中兴公司将严格约束自我,保持相对独立的状态,不干涉政局,不在华夏内战中站队。 九江当局鼓励对外贸易,鼓励中兴公司做大做强,决不干预中兴公司内部事务。除此之外,九江当局还将尽最大努力,为中兴公司生产经营提供一切必要的帮助、便利。 外国商人、投资者、领事机构将尊重中兴公司的独立自主地位,不寻求改变中兴公司股权架构、组织章程。 中兴公司、投资者、外商将在平等、互利、互惠、互信的基础上开展长期的、深入的合作。 九江当局、外国领事机构、清朝政府等各方势力不得干预中兴公司的生产经营销售,亦不得干预中兴公司的下级子公司、合作商。 中兴公司乃华夏第一家本土近代企业,在培育华夏商业文化、改善华夏营商环境、扭转传统重农抑商观念方面,具有重要的示范引领作用。 中兴公司欢迎那些同情华夏的人、具有销售网络和经营才干的人,这些人将优先成为中兴公司的投资者和合作商。那些敌视华夏的人、蔑视华夏的人、践踏华夏的人,不得成为中兴公司的投资者和合作商。 中兴公司的投资者和合作商,应当尊重中兴公司董事会的主体地位,尊重中兴公司以华夏利益为重的独特价值观。 二、中兴公司出口产品在九江出关。 九江当局在长江南岸、赛城湖北岸之间选择合适地方,建设九江海关,专门用于中兴公司产品出关。 九江海关应根据国际惯例,适当设置出口关税。总体上,出口关税应与进口关税大体平衡,不应过分压低或抬高出口关税。必要时,九江海关可从江海关招募税务人才。 九江海关所得关税收入,主要用于九江地方民政建设,不得用于扩军备战等军事用途。 为监督九江海关,应引入审计制度,聘请有名望的士绅担任监督。 中兴公司从国外进口货物、原材料,应经江海关入关,不从九江海关入关。 至于中兴公司在华夏内部生产销售产品,应遵循所在地法律规定。(双方一致同意采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以回避华夏内战带来的诸多问题。) 三、中兴公司将继续保持其独特的股权结构和组织章程。 中兴公司不对外公开发行股票,不吸收不特定人群出资入股。即便是有幸成为中兴公司股东者,例如怡和洋行,亦得充分尊重中兴公司章程,不得谋求进入公司董事会,不得谋求变更公司既定章程。 从长远来看,中兴公司会给予投资者丰厚的回报。但在今后一段相当长的时期内,公司将优先考虑利用利润再投资,分红方案得服从公司做大做强的总体战略。 因此,所有公司股东、所有公司投资者都要服从董事会的总体安排,不能抱有不切实际的一夜暴富式的预期。 四、中兴公司将在上海投资设厂。 中兴公司将以全资子公司的形式,在上海投资设厂。上海子公司将以民用企业为主,一期准备先建热水瓶厂、火柴厂、棉纱厂、印刷厂、水泥厂五家工厂。 届时,上海的洋行、华绅、华商皆可投资入股这五家工厂。这五家工厂受中兴公司总部领导,采用类似的股权架构和组织章程。 这五家子公司,拟在上海公共租界内设厂,遵守租界法律。子公司从国外采买原料、出口产品,均经上海江海关出入关。 经过三天紧锣密鼓的谈判,中兴公司与上海名流达成合作共识,签订了一份合作备忘录。 接下来,上海各大洋行代表、宁波银行家、上海士绅开始与中兴公司具体洽谈合作事宜。他们力量相对分散,话语权不够,与中兴公司讨价还价的余地不大。 中兴公司潜力巨大,存在持久、稳定、高额的获利预期。这些上海名流争相与中兴公司合作,生怕落后一步,被其他人争了先。 吴捷对此次洽谈总体较为满意。但在中兴公司内部、复兴会内部都存在杂音,认为此次引入外部投资者,有可能带来风险,甚至可能引狼入室。 譬如,中兴公司的士绅股东就公开放言,说中兴公司本来就不缺投资者。九江之战后,各地华商一窝蜂地涌向中兴公司,希望出资入股中兴公司。 前面,中兴公司已经向世人证明,董事会有能力管好这家企业。与其引入洋行、外商投资,不如吸收华商入股。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洋人一向骄横,入股中兴公司后,难免又要无事生非。董事会有能力控制华商股东,却难以应对外资股东。 复兴会内部也有不同意见。有人认为,中兴公司本由复兴会牢牢掌控,现在引入外资,有可能动摇复兴会对中兴公司的控制。 特别是,复兴会要在上海设置子公司,要出口产品到海外,这将泄露中兴公司的商业秘密,进而侵害复兴会的核心利益。 不管外界有什么杂音,吴捷都坚持己见,力排众议,坚持与上海名流们签署合作备忘录,进而达成各项合作协议。 吴捷在《振兴报》上发表评论,向公众解释招商引资的必要性和紧迫性。他认为: 一、招商引资是扩充中兴公司实力的必要之举。 公司实力并不取决于公司股本多寡,也不在于资金充足于否。 未来,中兴公司能否发展壮大,在于管理层能够制定、执行正确的发展战略;在于能否打开市场销路,突破外商、满清政府的封锁;在于能否开拓国际市场,拓展生存空间。 为此,中兴公司必须接受国际通行的商业法则,以更加积极开放的姿态融入国际市场。 假如中兴公司故步自封,拒绝招商引资,将与闭关锁国的满清无异。即便中兴公司有良好的产品,也会被外商模仿、赶超,难以进入国际市场,难以获得持久稳定的利润。 二、招商引资是提高公司竞争力的关键之举。 中兴公司将逐步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实现所有权、经营权的分离,引入审计制度、会计制度、独立董事等科学管理制度。 表面上看,复兴会对中兴公司的掌控有所减弱。但此举将大大强化公司竞争力,中兴公司将主动适应市场规则,获得可持续发展的能力、健康发展的活力。 复兴会仍将掌控公司董事会,进而决定公司战略。从长远上看,这实际上是加强了复兴会对中兴公司的领导。 过去,高级干部一个纸条就能改变公司生产计划。今后,此类事情将一会不复返。 三、招商引资是中兴公司抢占发展机遇的有力抓手。 从内部环境看,复兴会刚刚打败湘军,内部士气高涨,百姓拥护,工人生产积极性空前高涨。中兴公司难得有一个稳定的发展窗口,应大力实行招商引资,扩充公司实力。 从外部环境看,欧洲主要强国都卷入了克里米亚战争。各参战国对新型军工产品需求很高,中兴公司不难获得订单。另一方面,欧洲列强身陷克里米亚战争的泥淖,无瑕东顾,无力压制中兴公司。 此千载难逢之机遇,错过将后悔莫及。 第255章 史潘西游说英美外交官 签署过合作备忘录后,具体洽谈合作便是各洋行、华绅、华商的事了。 对于不列颠驻沪领事阿礼国来说,此次九江之行,除了与中兴公司洽谈合作,他身上还负有一项秘密:实地考察九江,看九江是否适合做通商口岸。 英国人并不满足现有的五个通商口岸,他们的胃口更大,希望把通商口岸扩展到北方沿海、长江中上游。 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后,华夏逐渐形成一条黄金水道-京广水道,即大运河一长江一鄱阳湖一赣江一大庚岭一北江一广州。 自隋朝以来,京广水道是华夏漕运和南北货物对流的最重要的交通运输线。 自从上海开埠后,传统的京广水道被长江水道取代。九江“北阻长江,南屏庐阜,上控武汉,下扼皖吴,截天堑之中流,据溢口为门户”,水陆交通便利,是长江中下游极为重要的物资集散地。 九江港水文条件优良,航道顺直,长江九江段江宽水深,终年不冻。港内可靠泊大小商船、军用舰艇,又有龙开河、赛城湖等可作避风港湾。 可以说,九江是一处非常理想的通商口岸。历史上,英法列强通过第二次鸦片战争,逼迫满清开放九江。1862年2月,九江正式开埠。 正因为九江如此重要,吴捷费尽心机,终于得以出镇九江。 阿礼国久闻吴捷思想开明,民心归附,治下工商业蓬勃发展。谈判一结束,他便离开宏图酒店,乘坐不列颠军舰,准备实地考察九江。 阿礼国不想被人看出自己对九江的浓厚兴趣,只带了米国驻华专员麦莲、江海关司税威妥玛等人随行。 出乎阿礼国意外的是,九江当局并不像清军或太平军那样对洋人抱有强烈的敌视,甚至主动派右二军军长史潘西上舰,为英国军舰指引航道,解答疑问。 当时,外国人已经深度卷入华夏内战。阿礼国在上海组织“本埠义勇队”保卫租界,清军招募洋人雇佣军训练炮兵,太平军也雇佣洋人制造火炮、侍卫诸王。 在高薪利诱下,各国领事的中立声明成了一纸空文。随着洋人对太平天国了解的深入,各国列强逐渐倒向满清。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咸丰帝死在热河。“鬼子六”恭亲王奕?当政,采取更加灵活的外交方针。满清与列强合流,列强干脆撕去中立伪装,直接下场支援清军攻打太平军。 一向嗅觉敏锐的阿礼国已经意识到:洪秀全、杨秀清比咸丰皇帝还要强硬,拜上帝会无异于基督教中的异端、邪教。列强与太平军不存在合作基础,也没有深入合作的可能。 但太平军九江当局显然与其他太平军很不一样。即便阿礼国对太平军有着很深的成见,却不得不承认:中兴公司能研发出许多潜力巨大的产品,显然离不开九江当局的大力支持。 为了不列颠的长远利益,为了保护不列颠商人,他得实地勘察九江,与九江当局面对面交换意见。 在军舰上,阿礼国好奇地询问史潘西:“史潘西先生曾是米国海军军官,属于良家子弟,为何甘心在这九江偏僻之地充当叛军的雇佣兵?” 史潘西避而不答,礼貌地笑笑,反问道:“阿礼国先生是大英帝国的外交官,不也同样来到九江了吗?” 米国驻华专员麦莲是一名职业外交官,毕业于西点陆军学校。1854年5月,麦莲怀抱着与太平天国建立亲密关系的热切希望,乘坐“萨斯喀那”号军舰访问天京。 然而,不管是镇守镇江的太平军大将吴如孝,还是天京负责外交事务的?王胡以晄,都给麦莲留下了极为糟糕的印象。 事后,麦莲向主管外交事务的米国国务卿写信,强烈建议米国改变中立政策,支持清政府消灭太平天国。 这次,他参观了中兴公司,又以旁观者的身份列席中兴公司与上海名流的谈判现场。中兴公司的巨大潜力,九江当局的开明、朝气蓬勃,都让麦莲啧啧称奇。 麦莲这才意识到:太平军能够占据天京,屡败清军,必有其过人之处,必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以九江的发展形势看,太平天国仍有可取之处。 将来华夏内战到底是太平军赢还是清军赢,恐怕现在还不好说!米国应当继续坚持中立政策! 麦莲已经四十岁了,望着三十出头的史潘西,说道: “史潘西先生,咱们都是米国人。你毕业于米国海军学院,我毕业于西点陆军学校。希望你能坦诚地回答我,支撑你留在九江的信念是什么?九江当局与天京方面关系如何?中兴公司是否受到九江当局的暗中操控?” 这一连串问题的答案,也是阿礼国迫切想要知道的。 史潘西想了想,说道:“我为什么留在九江呢?大概有两个原因。第一,吴捷对我很信任,任命我为水师司令,部下有一万余人。 “我受到重用,很有成就感。换了别的地方,不管是在米国,还是在清军水师,还是在其他太平军水师,我都不可能在这么年轻时担此重任。 “麦莲先生应该很清楚。我是南方人,出身于种植园主家庭。米国海军以北方佬居多,像我这种南方人,是很难出头的。 “第二,我喜欢华夏文化,同情华夏遭遇。麦莲先生和阿礼国先生都代表了两国政府,希望拓展两国在华利益,致力于保护两国在华商人。 “但我认为,华夏人口众多,文化博大精深,具有再次崛起的潜力。洋行、外商、江海关争相与中兴公司合作,是建立在平等、互利、互惠、互信的基础上的。 “中兴公司即为未来华夏之缩影。未来,华夏将不仅仅只是西方大国的商品倾销地,也将摆脱落后挨打的被动局面,大步向现代文明国家迈进。 “九江,正是华夏的希望,将为华夏的复兴酝酿火种。众人好奇九江与天京、中兴公司的关系,何不亲眼过去瞧瞧呢?何不与吴捷将军作面对面的交流呢?” 阿礼国与麦莲相视一笑。阿礼国说: “我们英美两国同文同种,都以商业立国,推崇自由贸易。我们不像沙俄那样觊觎华夏的领土,只想为本国工商业提供合适的市场。 “从内心深处,我们也希望与华夏平等相处。但不管是燕京还是天京,不管是咸丰还是洪秀全,都还做着天朝上国的美梦,把我们西方大国视作藩属,逼迫我们外交官向他们下跪。 “我们与燕京、天京缺少正常交流的渠道,也难以与满清、太平天国达成合作共识。恐怕,只能通过战争,把他们打疼、打怕,他们才会与我们展开商业合作。” 之前,史潘西在上海仁和洋行工作时,便知道阿礼国以对华强硬蜚声沪上。几年不到,阿礼国变得更加好战,更加巧舌如簧了。史潘西说道: “实不相瞒,我在九江供职两年,深知吴捷将军的为人。他思想开明,对外友好,热爱祖国。不论是领兵打仗,还是治理民政,他都很有办法。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在九江鼓励发展工商业,孕育出中兴公司这样的伟大企业。 “如果说满清、太平天国都不足以领导华夏,都不足以与西方大国合作。两位何不近距离观察观察吴捷呢?据我所知,吴捷胸怀天下,志向远大。说不定,他具有统一华夏的潜力呢?” 这是一个大胆而又危险的提议。 阿礼国和麦莲都很谨慎,没有回应史潘西的提议。也许,史潘西只是夸大其辞。他自己效忠于吴捷,自然想为吴捷争取更多的支持。 不过,史潘西敢这样说,很可能猜测吴捷有异心,或者是吴捷授意他这样做。 当史潘西带着阿礼国、麦莲参观过九江煤港、姑塘水师基地后,两人被深深地震撼了。谁能想到在偏僻的九江,竟有两处现代海军设施? 尤其是姑塘水师基地,船坞、学堂、避风港、炮台、挖泥船、码头、电报局、医院等各类设施齐全。虽然看起来还很简陋,比不得英美大型水师基地。但能在一穷二白的华夏建成这种现代水师基地,岂非神人所为? 阿礼国和麦莲被史潘西吊足了胃口,决定次日正式拜访九江当局,和吴捷面对面交换看法。 第256章 古有缇莹上书,今有张莹救父 出于谨慎,也为了避开不必要的繁文缛节,阿礼国、麦莲和威妥玛是以私人身份访问九江的。三人轻车简从,只带了一小队随从。 吴捷亲到城郊迎接。前几天,他乔装打扮,化名陈城,作为中兴公司士绅股东代表出席谈判现场。如今,他又恢复了本来面貌,说话刻意带着一丝吴语口音。 为了给阿礼国等人留下良好的印象,吴捷等人特意换上了新式军服。这种新式军服类似于后世的中山装,短上衣、长裤子,配军帽、绑腿、布鞋,看起来十分神气。 当时,清军八旗、绿营军服相对统一,称之为“号衣”。号衣又宽又大又长,不便于行军打仗。湘军等地方团练的军服,在形式上保留了号衣的风格,但刻意将其收紧收短,看起来利索多了。 太平军的军服更加不堪。早期太平军装备简陋,军服大多采用缴获来的清军军服。历史上,直至1855年,天京方面才开始着手统一军服,制订出严格、繁琐的服饰规定。 由于太平军较为分散,又没有制江权,各部太平军基本上是各自为政,军服较为混乱。从流传下来的照片来看,太平军的军服普遍“着装不整”,多有直接身着清军军服的。 天京方面出台的服饰规定,各地太平军并未严格执行。譬如,按规定,太平军士卒不得穿绸缎和华美服装。江浙籍的士兵对这条规定很不满,照穿不误,天京方面不能禁止。 中山装与欧洲军服十分相似。据说,中山先生设计中山装时,取材于日本的学生装,日本学生装又取材于日本海军军服,而日本海军军服又模仿于欧洲军服。 看到吴捷等人穿着类似欧洲军服的新式军服,阿礼国等人耳目一新,平添了许多好感。 吴捷使用西式礼仪,和阿礼国、麦莲、威妥玛三位洋人一一握手,使用熟练的英语向大家问好:“wel***etojiujiang,nicetomeetyou!”(欢迎来到九江,很高兴见到你们。) 三位洋人大为惊奇。在华夏,能称得上“中国通”的洋人有很多,但会外语、了解外国的中国士绅少之又少。放眼满清政府、太平天国政府,会外语的官员更是凤毛麟角。 第二次鸦片战争前后,满清找遍华夏,却连个可靠的翻译人才都找不到,只得重用奸人黄仲畲。黄仲畲故意向两广总督叶名琛提供虚假情报,直接导致广州的失陷、叶名琛被俘。 战后,清廷更重用黄仲畲为谈判翻译,黄仲畲则时时向英法列强透露清廷谈判底线。昏聩无能的清廷非但没有怀疑黄仲畲的所作所为,反而大加褒赏,授之以候选知县并赏同知府。 吴捷已经好久不讲英语,但毕竟在大学时考过了英语六级。比起杨坊那种蹩脚的“买办英语”,吴捷的口语还是标准多了。 阿礼国、威妥玛两人则回之以熟练的汉语:“你好!很荣幸来到九江。” 麦莲则使用英语说:“将军身着欧式军服,令人耳目一新。我的上任马沙利先生曾对将军赞不绝口,今日见过将军,方知将军名不虚传。” 两年前,吴捷镇守镇江,在镇江焦山设宴招待过上任米国专员马沙利等人。这是吴捷第一次与洋人接触,给马沙利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阿礼国初次见到吴捷,总觉得他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寒暄过后,吴捷带着众人骑马回城,路上有说有笑。 阿礼国与麦莲不时交换眼色。这个吴捷会英语,懂洋务,了解国际形势,真是个高深莫测的家伙。真是想不到,泥腿子出身的太平军中,竟然卧虎藏龙,藏着这样一个一等一的人才。 来到复兴会总部门前,早有勤务兵上前迎接牵马。吴捷等人正要进门,却听到一阵急促的鼓声。 这是“登闻鼓”的声音。 登闻鼓制度,古已有之。历朝历代为听取臣民谏议或冤情,在朝堂外悬鼓,让臣民击鼓上闻,叫做登闻鼓。 唐在东西两都并置登闻鼓,宋有登闻鼓院,简称鼓院,明代置於通政院。 封建王朝的登闻鼓只摆在首都。太平天国的登闻鼓制度则从天京朝门、东王府以至各地公署都普遍建立。从这一点来看,太平天国的登闻鼓制度是优于封建王朝的。 例如,1858年,天京被围急。李秀成请求出京调兵解救,洪秀全不准。过了几天,势急,李秀成到朝门击鼓,请洪秀全登殿重议。 天王登殿传奏。李秀成取得天王旨准,出京调兵,解救了天京。这便是太平天国历史上有名的二破江南、江北大营。 吴捷镇守九江,同样在官署前布置登闻鼓,允许军民击鼓鸣冤。 总的来说,在复兴会治下,社会相对和谐,军民相安无事。登闻鼓已经沉寂多时,这一次又是所为何事? 众人的目光被登闻鼓所吸引。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妙龄女子,身材瘦弱,在高大的登闻鼓旁显得愈发瘦小。 一个值班军官急匆匆地从大门旁的值班室里跑了出来。他看到吴捷率领着一队洋人,担心那击鼓鸣冤的女子有碍观瞻,试图把那女子带到一边。 真是不巧,在洋人面前发生这种事。 吴捷感觉脸上无光,他转念一想,便吩咐哨兵把那女子叫过来。他要当着洋人的面,亲自为女子平冤。 那女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满目愁容,显得楚楚动人。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她才娓娓道来,说出了自己的冤情。 原来,她叫张莹,父亲本是一名九江乡绅,童生出身。他是个酸腐书生,思想顽固,被复兴会剥夺了土地。此次九江之战,他头脑发热,跑到湘军塔齐布部当向导,为敌人出谋划策,犯下了叛国大罪。 湘军战败后逃往南昌,丢下了她父亲。论罪,当对她父亲处以斩首极刑。 张莹泪如雨下,说道:“小女子深受父母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民女张莹愿代父受罪,请大帅开恩,饶罪父一条生路。” 原来是这么回事,吴捷心中长舒一口气。他思索片刻,说道: “古有缇莹上书救父,今有张莹代父受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欣赏你为父受过的勇气。但‘法者,国之权衡也,时之准绳也’。即便我是大帅,也不能以权代法,更何况令尊犯的是叛国的重罪。 “不过,缇萦救父,汉文帝因之废除肉刑这种残酷的刑罚。依法论罪,令尊应判以斩首之刑。念及你诚心救父,我心不忍。不如这样,我提请司法部商议一下,看能否将斩首改为绞刑。 “我们华夏一贯主张死者为大,就算人犯了重罪,也要争取一个全尸。斩首之刑确实过于残酷,应该将其废除,将死刑统一改为绞刑,让死者得个全尸。此事能否成功,还得看司法部是否同意。令尊死罪难免,请你理解。” 张莹拜谢而去。 阿礼国等人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不禁感叹:这吴捷果真是个开明之人。作为一方说一不二的镇将,他能善待民众,废除酷刑,尊重司法,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第257章 改行新法 吴捷废除酷刑,大快人心。他在读书时,便知道满清酷刑泛滥。亲身与清军厮杀后,吴捷对华夏的酷刑打心眼里厌恶。 香港导演王晶曾发行过一部电影,取材于晚清四大奇案之一的“小白菜案”。(此案是蒋益澧任浙江巡抚时,为袒护湘军部下而酿成的冤案)。这电影虽是戏谑之作,却也能反映出满清时期的残酷刑罚。 为了震慑太平军,为了震慑老百姓,清军异常暴虐,动不动就施行凌迟、挖心、车裂等酷刑。 太平军也不遑多让,创造出“点天灯”、“过雨中雪”、“吃酒”、“穿大红袍”等酷刑。其刑罚之残酷,实出今人之想象。 更令今人毛骨悚然的是,为了震慑敌人、百姓,太平军、清军执行酷刑,都是公开执行的。 鲁迅先生见刑场百姓麻木不仁,愤而弃医从文。他曾经说过:“中国却怪得很,固有的医书上的人身五脏图,真是草率错误到见不得人,但虐刑的方法,则往往好像古人早懂得了现代的科学。” 先生对酷刑的批判真是入木三分。 在以文明之国自居的欧美列强眼中,清军、太平军中酷刑泛滥,都是一群未开化的禽兽。 吴捷在名义上仍是太平军,仍需执行太平天国的法律。太平天国法律都由石达开的岳父黄玉昆创造。但黄玉昆出身于县城讼师,文化有限,所创法律极为粗糙、严苛。 复兴会治理九江,虽然执行太平天国的法律,但已经是格外变通,对太平天国的法律弃恶扬善,宽松多了。 之前,复兴会辖地有限。现在,随着左七军深入江西腹地,复兴会所占地盘越来越多。旧有的司法体系已经不再适应当前的现状了。 当着洋人的面,吴捷决定以“张莹救父”为契机,引进西式司法体系。 穿过复兴会大门,一处庄严的殿堂映入眼帘,额匾上书三个大字“怀仁堂”。怀仁堂是复兴会专门用来接待重要访客的地方。 众人客气一番,分宾主坐下。亲兵送来茶水,洋人走得口渴,也不客气,端起茶杯就喝。 吴捷笑了笑,自己亲自端起热水瓶,为洋人添续茶水。 春寒料峭,一杯随要随得的热茶水既能解渴,又能温暖人心。 阿礼国好奇地打量着热水瓶,只见它长约两尺,外表覆盖着一层竹片,开口处使用软木塞堵塞瓶口。使用时,只需打开木塞,就能从瓶口倒出热气腾腾的茶水。 虽然人类已经能够制造蒸汽战舰、火车,但暖水瓶尚未发明。人类要喝热水,只能临时烧水。 暖水瓶的原理很简单,制造难点在于瓶胆。瓶胆使用双层玻璃,内层玻璃外壁镀银,以反射热辐射,再将双层玻璃中的空气抽出,就能制造出暖水瓶。 其实早在北宋年间,华夏就已经发明了暖水瓶。当时的瓶胆同样使用双层玻璃,只是以水银代替镀银,也没有真空技术。这种暖水瓶制造昂贵,水银又有毒,保温效果也不好,并未流行开来。 现代暖水瓶发明于1902年的欧洲,1922年才正式进入华夏。 吴捷对暖水瓶问题非常关注,指示中兴公司抽调工程师研究攻关暖水瓶。小小一个暖水瓶,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华夏疾病横行,人均寿命短。 病从口入。开水可以杀死大量细菌、病毒,有效预防疾病。暖水瓶不仅具有广阔的经济应用前景,还能减少疫病,提高人均寿命。 眼前这个暖水瓶正来自于中兴公司的发明。 阿礼国问道:“将军,这暖水瓶是中兴公司发明的吧,据说尚未流入市场。贵府能够抢购到暖水瓶,与中兴公司关系很不一般呢!” 吴捷心里好笑: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了,何必捅破呢?洋人在华夏横行惯了,阿礼国身为上海外侨领袖,格外傲慢无礼。 吴捷说道:“领事先生,贵国的东印度公司已经控制了整个南亚大陆,占领领土是英国本土数十倍。东印度公司要是没有英国政府的支持,能雄踞南亚大陆吗?中兴公司地处九江,在我的地盘下生产经营。我们彼此之间签订有协议,九江当局具有优先购买权。 “不过,中兴公司已经在九江城外兴建玻璃厂、暖水瓶厂。听说,他们还要在上海建立暖水瓶厂。到时候,等暖水瓶量产之后,大家都能从中兴公司购买暖水瓶,随时都能喝得上热水了。” 阿礼国耸耸肩,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 吴捷想起张莹救父的事,说道:“诸位洋兄弟,刚才那位民女代父受过,敝人深受启发。我准备让司法部废除酷刑,只保留绞刑、监禁、劳改三项刑罚。 “诸位都来自文明之国,阿礼国先生、威妥玛先生是英国人,麦莲先生是米国人。我听说,不列颠、米国之兴,实因法治而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即便是女王、总统,也得遵守法律。 “敝人倾慕英国、米国之发达昌明,希望引进西式法律,以使我华夏民族尽早跻身世界文明种族之林。这一点,我希望能够得到诸位洋兄弟的帮助。” 麦莲十分欣喜,凑过身子说道:“想不到,华夏内陆竟有将军这样思想开明、视野开阔的实权人物。我们米国一向秉持对华友好,愿意帮助将军引进新式法律。” 相比于英国,吴捷更对米国有好感。但在法律方面,米国的法律渊源于英国,都是海洋法系,又称判例法系、英美法系、普通法系。 海洋法系重程序,重实践,重判例,不倾向于编纂系统、详细的法律条目,主要通行于英国及其殖民地。 与之对应的则是大陆法系。大陆法系渊源于罗马法,以1804年拿破仑法典为成熟标志。大陆法系通行于法国、德国、日本等国,条例清晰、概念明确,覆盖面广,以繁复、清晰的法典为特征。 大陆法系适用于中央集权制国家,于二十世纪初正式引入华夏。当时已是清末,清廷风雨飘摇,被迫实行新政,由沈家本、伍廷芳两位法律先驱主持修行新律。 华夏要想融入世界,要想赶上列强的步伐,必须改行新式法律。 阿礼国听吴捷说要引进西式法律,同样感到喜出望外,说道: “我们大英帝国亦愿意帮助华夏改行新式法律。只是,新式法律涉及法院、律师、律例等多个方面。不知吴将军需要哪种形式的帮助,是人才方面?还是资金方面?” 吴捷笑笑,摇了摇头,说道: “我准备以法国民法典为蓝本,结合华夏国情,制订适合自己的法律。人才方面,我们已经重金聘用法律人才,并在学堂内开设了法律学科。资金方面,我们也不缺乏。但有一项,非得到诸位洋兄弟支持不可。” 麦莲虽是一名职业外交官,但身上还流淌着米国开国时的理想主义血液。他说: “将军但说无妨,只要能够促进我们两国的友谊,只要能够促进华夏的文明进步,我都愿意尽力帮助。” 吴捷看了眼阿礼国,却见他故作深沉,并未接话。吴捷说道: “这件事说也不难,诸位应该能够理解。如果洋人在九江犯了罪,按照属地管理的原则,应交由九江当局处理。中兴公司已经雇佣了很多洋人工工程师,我们九江当局也雇佣了不少洋兄弟。 “届时,洋人与华人之间难免会产生纠纷。如果涉及到英美两国的的洋人,我们应当按照国际通行的属地管理的原则,交由九江当局处理。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其实涉及到了领事裁判权的问题,又称“治外法权”。 当时,英国已经通过第一次鸦片战争,初步取得了领事裁判权。英国好不容易才取得领事裁判权,阿礼国和威妥玛自然不会甘心放弃这项特权,也无权放弃。 米国在华尚且没有领事裁判权。麦莲坦荡地说道: “如果将军能在九江实行西式法律,依法保护米国商人、侨民的利益,我会向国务卿写信,建议米国联邦政府尊重司法华夏主权,督促米国商人、侨民遵守华夏法律。但1844年《中美望厦条约》规定,中美民事混合案件,由‘两国官员查明,公议察夺’。 “假如九江当局果真采用西式司法体系处置民事、刑事纠纷,我们米国人将充分尊重九江当局的审判决定。米国领事只作事后监督,不参与案件审判,以示尊重华夏司法主权。” 阿礼国和威妥玛交换了下眼神,异口同声地说道: “不妥不妥。我们大英帝国和清国缔结有条约,1842年英中《穿鼻条约》、1843年英中《五口通商章程》均有明确规定,英国人涉及民事、刑事案件,均由英国领事依英国法律办理。 “既然有法,就应当依法而行,不应当节外生枝。况且,中英风俗不同,法律不同,双方由此发生过许多不愉快的事件,既影响两国友谊,又造成英商、华民对立。为了两国友谊,我们应当按照既定章程办。” 第258章 领事裁判权 领事裁判权是帝国主义强加给殖民地的不同等制度。要取消领事裁判权,何其艰难! 日本最早于1890年废除,土耳其于1923年、暹逻于1927年、波斯于1928年、埃及于1937年先后废除领事裁判权。 二战后,华夏在形式上废除了领事裁判权,从实质上废除,已是新中国成立之后的事了。 对付洋人的领事裁判权,最好是将其消于萌芽状态。 1855年,洋人虽然取得了部分领事裁判权,但远不像后来那样肆无忌惮。到了清末时,外国领事不仅可以在司法上管辖本国侨民,还能管辖本国侨民的家属、仆役、外商的雇工。 甚至,就连信仰基督教的华人,都能得到外国领事的特殊保护。(教民横行无忌,引起华人愤慨,在某种程度上促成了“义和团”运动。) 儒家传统“息诉”思想、满清官员的懦弱无能,进一步助长了领事裁判权在华夏的泛滥。 最开始时,满清在西北开放边城与中亚等国贸易。浩罕国收留张格尔叛党,援引穆斯林传统,要求在边城派遣代表,管辖本国商人,处理贸易纠纷。 满清国力衰退,对回疆的掌控力大不如前,便同意了浩罕国的请求。穆斯林在华自治,自元朝时便有先例。这便是满清开放领事裁判权的开端。 第一次鸦片战争前,因文化、法律不同,中英屡出纠纷。 例如,早在乾隆年间,一艘英国船只在鸣放礼炮时,误杀两个华人。乾隆帝龙颜大怒,当地官民也一片哗然,按照华夏的朴素传统,要求英国人杀人偿命。 按照英国的理解,这最多算是误杀,犯不着再杀一个英国人偿命。但乾隆帝不依不饶,不惜与英国开战,也要英国人杀人偿命。 当时,满清国力正处于巅峰状态。英国人不得不交出两个倒霉的水手。乾隆帝格外开恩,将其中一人斩首,一人赦免。此事促成了英国马嘎尔尼使团访华,试图劝说华夏开放通商口岸,避免此类误杀事件再次发生。 乾隆帝当然不会同意开放通商口岸。 英国人忍耐了数十年,终于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撬开了华夏大门。战后,双方议和过程中一项重要的内容便是领事裁判权。 满清方面,负责谈判的耆英丝毫不知领事裁判权的危害性,反而认为外国领事审判外商,可以让满清摆脱令人头疼的涉外问题。 在满清亲贵中,耆英算是个“通夷之才”了。他尚且如此昏聩,更别提其他那些老顽固了。 对于领事裁判权,吴捷认为此事决非小事。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他与洋人官方打交道的第一道坎,必须妥善处置。至少,他要与阿礼国、麦莲这样的外国官方代表达成某种默契。 随着中兴公司的扩产,随着复兴会的不断壮大,势必将有越来越多的洋人来到九江。到时候,吴捷将不得不与外国官方打交道。 在晚清舞台上,外国势力是一股绝对不能忽视的力量。他们侵略了华夏,却也在某种程度上开启了华夏近代化的大门。 如何与外国官方打交道?这实际上涉及到了外交问题。 天京方面鼠目寸光,与洋人交恶,洋人转而支持清朝。这是太平天国运动走向失败的重要原因。 吴捷要争取洋人支持,自然不能卑躬屈膝地乞求洋人。引进拿破仑法典,大胆改行西式司法体系,主动适应世界游戏法则,这无疑将给洋人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 在顽固保守的满清、邪教徒太平天国之间,吴捷无异于一股清流,更能博得洋人的好感、支持、尊重。 能否在九江取消领事裁判权,关于在于西式法律能否在九江落地生根。从历史经验来看,这是不成问题的。华夏目前适用的法律,正是大陆法系的法律,适合我国国情,符合我国中央集权传统。 眼下,麦莲明确支持吴捷取消领事裁判权,阿礼国则明确反对。 吴捷见状,心里有了主意,说道: “麦莲先生,敝人对您的大度、坦诚深感敬佩。米国是一个年轻的、朝气蓬勃的国家,令人神往。尤其是,米国在摆脱过英国殖民后,发展更为迅猛,工商业更加发达。 “您一定是个高尚的人,一定深受着您的国家,对华夏内忧外患的悲惨命运感同身受,才毅然做出取消领事裁判权的光荣决定。 “敝人是九江镇将,与中兴公司几个高管私交甚笃。为了我们两国的友谊,我愿意向他们说情,请中兴公司加强与贵国商人合作。唐约翰先生也是米国人,一定乐于此事。” 麦莲呵呵一笑,说道: “将军,我对您废除酷刑,引进新法的决定深表敬佩,对将军向中兴公司施加影响力的善举深表感谢。但我向您提前申明,本人虽是米国驻华专员,并无权力废除米国在华领事裁判权。 “我只能向国内写信,建议米国尊重华夏司法主权。至于是否在九江废除领事裁判权,还得看将军是否真的要在九江实行西式法律。” 吴捷连忙拍胸脯道: “麦莲先生尽管放心。引进法国民法典,实行西式法律,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我并非一时头脑发热,也不是要做表面功夫,而是真心实意想要改行新法,想让华夏富强。 “有了新法,我们九江当局才能与各国深化合作基础,才能为中兴公司提供稳定、安全的内部环境。事实上,早在一年前,我们便开始在九江实务学堂教授法律学,已经初步培育了一些法官、律师。 “在九江遂行新法,条件已经成熟。各位先生尽管放心,九江当局有决心、有能力实行新法律。敝人只求各位洋兄弟理解、支持我们,放弃领事裁判权。” 阿礼国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们中英两国文化不同,法律不同,以往英商与华人发生纠纷,贵国官府往往处置不力,影响两国友谊。 “领事裁判权正是为了避免此类事件的发生。况且,领事裁判权只规定由外国领事管辖本国商人所涉案件,谈不上侵犯贵国司法主权。” 又在狡辩!吴捷对阿礼国十分不喜,冷冷地说道: “领事裁判权看似事小,实则关系到我国的司法主权。试想外国人在本国犯了法,本国却管辖不到。外国领事滥用裁判权,自然要偏袒本国人。长期以往,本国威信何在? “本帅也学过一点国际法,在正常交往的两国中间,类似特权只能用于外交人员,绝不能用于一般侨民,更不能用于侨民的佣人、雇工。 “为了支持中兴公司与外商合作,我们已经决定改行新法。有了新法,就应当按照新法的规矩办。按照属地管辖原则,九江当局有权对洋人行使司法管辖权。这一点事关我国主权,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