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被敌国质子缠上了》 第一章 亡国公主 初秋的时候,楚意快死了。 四面高墙遮挡着夕阳,几片枯败的梧桐树叶,打着转儿,落到女子苍白纤细的指节上。 她抬起手,任由灰黄枯叶再次被风卷起,指尖轻触着一缕缝隙里透出的阳光。 “今日,能不喝药了吗?”楚意的声音平静,浓墨似的眼中带着几分乞求。 她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盏黑红汤药,浓郁苦涩的气息熏得她头晕眼花。 萧晏端起药盏,动作粗暴的将其抵到楚意苍白的唇边,声音寒凉入骨: “不喝,你死了,叫皇帝给本王按上个谋害王妃的罪名,正好处置本王?你当初费尽心机嫁给本王,也早就想过这一天吧,楚意,你的心思可真是歹毒至极。” 楚意气若游丝的点头:“嗯对对对,我心思歹毒,我死了,你也能解脱了。” 萧晏瞳孔微缩,他死死地盯着这个单薄如纸,奄奄一息的女人,毫不留情的吐出威胁: “不要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在背地里,究竟还做了什么勾当!既然你这么想死,那不如本王就杀了倚秋,杀了谢殷,让他们陪你一起走,你说可好?” 他说着,婢女倚秋就被押过来丢到她面前,哭着求饶:“公主,公主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啊——” 楚意叹了口气。 倚秋是亡国后她身边最后一个婢女了,谢殷是父皇留给她的暗子,居然也被萧晏查到威胁自己。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要脸之人,她活着,他厌恶至极,她要死了,也不能叫她死个痛快。 “王爷,外面来了......” 一名属下对萧晏耳语些什么,萧晏拿起佩剑,淡淡地吩咐:“好好伺候你家主子喝药。” 楚意忍不住叫住他:“萧晏,你把我交出去,风波停矣,也给我个痛快,一举两得。” 萧晏脚步停顿,冷笑一声:“你想得倒美,楚意,多谢你为本王搅乱朝局,本王现在要亲自为你擦屁股,然后明天就造反,你可别看不见本王造反就死了。” 屁股什么屁股?他存心恶心自己吗! 楚意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听到他要造反,又一下子精神了几分:“这是可以和我说的吗?” 萧晏没再理她,径直走了出去。 倚秋挪到楚意身边,端起药盏劝道:“公主还是喝些药吧,否则豫王又要磋磨公主。” “也罢,萧晏要是真的造反了,我可得看看。” 楚意接过药盏,她的语调很轻,唇角微微上扬着弧度。 昔日冠绝上京的永宁公主,哪怕现在神情寡淡,面容瘦削苍白,仍旧一笑倾国倾城,灼若芙蕖,让这满园暗淡的秋景都鲜活起来。 倚秋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是燕国的公主,亡国后,仍旧穿着织锦绣月的雪白裙袂,美得不可方物,也仍过着锦衣玉食,奴仆簇拥的日子。 这是因为雍国灭燕国当日,永宁公主便自荐枕席,被雍国的皇帝赐给豫王萧晏为妃。 谁人不知,萧晏曾作为质子,在燕国受尽欺辱整整五年,他恨极了燕国,何况是燕国的公主。 楚意呷了一口汤药,心想,雍国皇帝当时可是格外乐意自己嫁给萧晏,毕竟,一个娶了亡国公主的王爷,如何能继承大统?难不成以后让敌国的公主做一国之母? 这两年来,萧晏对她横眉冷目,言语间充满恨意,大抵是看见她每一眼,都会想起因为自己,他才失去名正言顺争夺皇位的机会。 唯一庆幸的是,豫王府的后宅因只有她一个正室王妃,所以吃穿用度皆是顶尖,她除了要被迫喝下一碗又一碗苦涩的汤药维持性命,过得还算舒心。 最近半年,楚意更是得到萧晏允许,可以在闲暇时出府逛逛,省的碍他的眼。 也正因如此,她才能暗中联系到父皇留给她的故国旧部,搅乱雍国朝政。 府外的杀伐声小了许多,楚意以为自己今日必死无疑,没想到竟活了下来? 算了,既然还没看见萧晏造反这么让人高兴的事儿,再撑几天死也无妨。 下一刻,一柄尖锐的利刃,将她的心口贯穿! “噗嗤。” 鲜血,骤然间染透了她雪白的衣衫。 “嘶,你......”楚意闷哼一声,呕出一口鲜血,痛得呼吸困难,她艰难的转头看向倚秋,眼中有不解与悲哀。 药盏从她手中跌落,化作无数碎片,苦涩的汤药倾洒到地上,掩不住那更浓郁的血腥气息。 倚秋将利刃在她胸口搅动几下才抽出来,带起一簇血花。 “公主,您反正也要死了,不如奴婢送您一程,您死了,先帝的旧部才能归陛下所有。”说完,她便快速折身,逃出了院子。 “陛下?原来你是楚昭的人......”楚意低声呢喃。 她那四皇兄,亡国后建立了对雍国俯首称臣的南燕不说,还惦记着自己这么一点父皇留下的人手。 当真是一尺布,尚可缝,两兄妹,不能容。 “楚意!” 一道沙哑破碎的声音,传到楚意耳中。 她的眼神渐渐涣散,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急掠到自己身前。 “楚意,楚意......” 是萧晏回来了,他手中染血的长剑当啷坠地,上前将她拥入怀中,疯了般捂住她血流不止的伤口。 “你......你急什么?”楚意疑惑的问。 他都准备造反了,何必在意自己死活。 她只是与他虚与委蛇的妻子,让他受辱的敌国公主,叫他不能争夺帝位的一座牌坊。 萧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 模糊的视线中,楚意看见他跪在地上,捡起一片破碎瓷片,反手割破自己的手臂,将鲜血淋漓的胳膊凑到她的唇边。 腥甜的血液滚进喉咙,让楚意皱起眉头。 他难道,还指望自己喝点血就能活吗? “楚意,不许死,本王不允许你死!” 萧晏的声音嘶哑,从咆哮变成哀求,他手臂的血还在不断流进她的喉中,可渐渐地,她听不见了。 温热的血在楚意身下慢慢浸开,她漆黑的眼睛像一面镜子,要将世间最后的风景烙印到瞳孔里。 楚意最后看见的,是萧晏猩红的眼眸,滚下一滴眼泪。 她恍然听见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铃铛声响,自己的魂魄仿佛被引着倏忽飘起。 临死前,她忽然有些想家了。 可燕国已亡,她已失家。 楚意眼前一黑,彻底陷入无尽的黑暗。 她死了。 大燕永宁公主楚意,死在亡国后的第二个秋天。 ------题外话------ 开新书啦,本书是重生文,双强权谋,互宠互撩的绝美爱情+大女主搞事业,喜欢的小伙伴可以点下收藏。 女主楚意,千娇万宠小公主,装弱卖惨第一名,又飒又美;男主萧晏,冷酷美艳心思深沉大魔王,实则是个超甜小可怜。 这是一个一本正经搞笑,重生后拯救自己全家,顺便和大魔王谈个恋爱的故事。 (架空背景结合汉唐,民风开放,如有bug,纯属意外。) 第二章 重返十五岁 “公主,公主!” 声声熟悉的呼唤,让楚意睁开了眼。 她按着急促跳动的心脏,胸口好像还残余着被利刃贯穿的撕痛,久久无法回神。 蓦地,一张霜雪般白皙秀丽的面容映入眼帘。 这是...... “饮......冰?” 楚意不敢置信的唤着眼前少女的名字。 自己还是永宁公主时,身边有四个心腹一等宫女,便是枕雪,饮冰,寻春,倚秋四人。 只是,枕雪在亡国之时假扮成太子妃,被雍国将领掳去为妾,成为笑柄; 而饮冰和寻春,早在亡国那天,就死在了她的眼前。 莫非人死后,便能看见想见的故人?若这就是地狱,那倒是很不错。 “阿意,去采花露,已经寅时,再不起床,花露没了,枕雪也该,找我们啦。” 这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的独特说话方式,也只能是饮冰。 饮冰是武婢,她穿着一身月灰色的利落宫装,腰间配着一把细长软剑,那双与众不同的湖蓝色眼睛里满是央求,让楚意一时恍惚。 四名宫女中,饮冰生的最秀丽精致,冰雕似的玉人,心性却单纯如孩童,只听楚意的话。 唯有她会没大没小,可可爱爱的唤自己“阿意”。 饮冰是提着一盏小灯,将头探进帷帐内的,一缕冷风从她身侧灌进来,让楚意的意识陡然清醒几分。 “不冷不冷,”饮冰感觉自己带了风进来,连忙把头收回去,在帐外闷闷的说,“阿意不去,我自己去。” 楚意内心微颤,猛地掀开帷帐,赤着脚踱步而起。 借着柔和的夜明珠光芒,她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青玉为阶,琉璃碧瓦,玉器栉比——这里是未央宫,自己昔日的寝殿! 脚心接触青玉石面传来的彻骨冰冷,无法熄灭她心中升起的炙热。 楚意一步步走到铜镜面前,看着镜中的脸。 镜内,少女穿着洁白绸衣,十四五岁的年纪,乌发如绸,眉眼弯弯,杏眸水润剔透,像夜里乌云散去,熠熠生辉的瑰丽星辰。 “饮冰,如今......是哪一年?”她不禁问道。 饮冰道:“初平四年。” 楚意掐了掐自己的指尖,眼中迸发出粲然光华。 不是梦中,也不是地狱。 这是十五岁的自己,她回到了燕国尚未亡国,她的父皇母后,血脉至亲尚在的七年前! “阿意,你怎么了?”饮冰问道。 楚意摇了摇头,唇角扬起笑来,不忍拒绝她道:“无事......走,我陪你去采集花露。” “穿上鞋袜!”饮冰蹑手蹑脚的将鹿皮绣云锦的乌色短靴和罗袜拿来,还紧张的往外面张望了一眼,“不要着凉,否则枕雪,又要唠叨。” 听到她口中的“枕雪”二字,楚意的眼眶泛起酸楚。 楚意随意找了一支金簪挽上头发,顺从的穿上鞋袜,又披上一件银白绣玉兰花纹的大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自幼体弱,感染个风寒就要卧床半月,时间久了,衣着喜素,性子也淡泊起来。 后来她说句话都要歇息许久,却还得强撑病体与萧晏吵架,着实累人。 两人悄无声息的走到寝殿门口,果不其然,今晚廊外值守的是最粗心贪玩的寻春,此刻正靠着回廊,与两名小宫女一起呼呼大睡。 饮冰拉着楚意的手,等走出未央宫,便脚尖轻展,施展起轻功。 “这也太早了一些......” 天色刚蒙蒙亮,早春的风卷着凉意,却吹不散楚意这莫名汹涌的困意。 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燕国皇宫久违的气息,歪头看向身侧的饮冰,往事历历在目。 那一日,宫门被破,饮冰为了保护自己,以一敌百,浑身上下近百处伤口,已经成为一个血人,仍旧没有松开手中的长剑。 最后,她站着死在了未央宫的门口。 还有寻春......那小姑娘是自己几年前在上京街头卖女为奴的人手里救的,后来挡在自己面前,因为受不了蛮戎人凌辱,绝望的咬舌自尽。 楚意的眼底泛起血色,贝齿咬破了唇,尝到铁锈似的血腥味,她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两人很快便到了御花园,早春桃花绽放,在星月熹微的清晨满树灼灼,远处竹林和含苞待放的茉莉花上,挂着点点晶莹剔透的花露。 饮冰摸出白玉细口瓶,弯着腰,认真的采集起来。 楚意则抚着自己的额头,打了个哈欠。 她心中思绪万千,难以平复,也想多看看这还未付之一炬的千里宫阙,可不知为何,身体却格外乏困。 “饮冰,你采花露要做什么?”楚意问道。 时隔七年,她都快忘记自己做公主时的事情了。 “公主说过,三殿下的,药需花露。”饮冰说道。 饮冰口中的三殿下,是她的三皇兄楚昀。 楚昀自小身患痼疾,常年都泡在药罐子里。 上京城破那日,雍军第一时间就包围了三皇子府,意图威胁扶持楚昀登基,做大燕伪帝。 然而雍国得到的,是楚昀毫不犹豫自刎的冰冷尸身。 他说,宁做亡国魂,不为卖国奴。 她是六公主楚意,上面有五位兄长。 大哥哥战死北境剑门关,十万忠魂,难敌蛮戎; 太子兄长守卫上京城门,被雍国大军枭首,与父皇的头颅一起悬挂于城门之上; 三皇兄楚昀不愿为虎作伥,自刎于皇子府; 五哥哥挡在宫门外,血染长阶,被敌军万箭穿心...... 楚意攥紧了拳,指甲嵌入掌心。 上苍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这一世,燕国的公主还在,她要重建自己的家。 天边泛起苍青色的光,朝阳隐隐露出一条细线,驱散了竹叶上的晶莹露珠。 饮冰收集好花露,便看见公主倚在桃花树下,半阖着眉眼,姿容静谧而美好。 “出太阳了,公主,我们回去。”饮冰唤道。 楚意揉着眼睛,站起身,和饮冰往回走。 出了御花园的长长甬道上,显露出一行宫人的身影。 楚意感觉那些人有些眼熟,饮冰则观察一番,道:“是范公子,在押送谁。” “押送?” 楚意的双眸霎时睁大,她想了起来,萧晏被送来燕国为质,正是初平四年。 而这几日,就是雍国战败,他被送来的日子。 第三章 萧晏 大燕初平四年,这时的燕国,还是中原各国中最为强盛的存在。 年初时,一支雍国边军私自越过燕雍两国边界挑衅,却被燕军一举击溃,燕军顺势追击,让雍国丢了三座城池。 战后两国和谈,雍国送来皇子为质,换回城池和两国和平。 这个质子,便是萧晏。 “别磨磨蹭蹭的,走快些!你们雍国人都没吃饭吗?” 不远处,一名身穿软甲的男子,正对着他押送的少年骂骂咧咧,语气很是不耐。 “萧质子不会还以为,自己仍是雍国先帝的嫡子吧,你已经被你那皇叔卖了。此处是我们大燕皇宫,你若懂事些,范某还能让你少吃些苦头。”另一名白衣男子也嘲讽的说。 楚意就在这时看见了萧晏。 少年皮肤很白,用朱红发带束发,勾勒着冰冷淡漠的眉眼。 他身着一袭不甚合身的宽大玄色衣氅,袖口与领口绣着暗红色的云纹,如修竹矗立。 这就是七年前的萧晏! 楚意内心微震,怔怔的望着他,一时之间失去了言语。 前尘往事如浮光掠影般在她眼前闪过,被迫做夫妻的两年里,这人嘲她,厌她,恨她,可却从未真正伤害过她。 她死了,最后看见的也是他。 此刻的萧晏,还不是重回雍国后权倾朝野的豫亲王,而是一个被自己国家送来的质子。 人人,皆可欺辱。 少年的凤眸幽幽,面容无比苍白,没有颜色的薄唇轻抿着,眼神沉寂凉薄,还未有后来的狷狂邪气。 朝阳从天边洒下,照在他的侧脸上,却丝毫没有减轻他周身的寒意。 那薄薄的阳光落在他的眼底,将他清浅的凤眸染上一层琥珀色泽。 楚意蓦地想起,自己曾近距离望着萧晏的眉眼,他的眸色很浅,像清润而剔透的水墨,形状则是极其漂亮的凤眸。 只是,他的人却阴鸷冷酷,偏执残暴,完全辜负了这样一双清亮的眼睛。 萧晏察觉到有人注视,面无表情的转动视线,不经意的,对上了楚意的目光。 那是个模样极为精致的小姑娘,穿得厚厚实实,像个奶白的团子,杏眼明亮,看他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萧晏的心里,不由自主的升起一抹刺痛。 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萧晏将心中怪异的熟悉感抛下,他不愿让任何人影响自己的心绪,于是眼神更冷了几分。 这时,负责押送萧晏的白衣男子已经快步走到楚意面前,弯腰拱手,谦和有礼。 “意儿妹妹,你怎么会在此处?”男子惊讶的问,脸上带着笑容。 楚意回过神,先瞥向白衣男子身后。 这是一队羽林军,由软甲青年和白衣男子率领,大概是要将萧晏送去哪个宫殿安置。 她想了一会儿,白衣男子的脸才从她记忆里浮出来。 范云笙,范丞相的嫡次子,前世差点就做了自己的驸马。 驸马之事还未成,燕国便亡了国,范家举家跟着她那四皇兄楚昭,逃去临江建立了南燕。 从此以后,他们再未相见。 后来,她听说范云笙官居高位,成了新帝身边的红人,只不过一日喝醉酒后当街纵马,跌落而亡,倒也算是一桩罪有应得的幸事。 当初燕国亡国,满朝文武,有人追随帝王而去,或悬梁,或自刎,有人选择苟活逃走,保全性命。 楚意不怪逃走的人,正如父皇即使战死,也未曾下旨赐死自己的妃嫔子女。 可还有人,却选择食君禄,享君恩,落井下石,将手中刀剑面向自己的子民...... 范家是燕国大族,范云笙却在城破前就卷携家产逃走,范丞相更是带头投降,对雍国摇尾乞怜,让上京城陷入更为惨烈的混乱。 楚意的语气冷淡:“范少卿这是在做什么?” 范云笙现在是朝中的鸿胪寺少卿,隶属礼部,负责着接待外宾的事宜。 他面色微微一僵,似乎没想到楚意对自己的态度如此冰冷:“意儿妹妹平时不是都称我为云笙哥哥吗,怎么今日如此生分?” 范云笙看见饮冰怀里的白玉瓶,又道:“妹妹这是去采集花露了吧,如今清晨天气寒凉,这样的事若再有下次,妹妹让宫人去做即可,怎能劳累自己的千金贵体。” 楚意微微一笑,平静的,一字一句的反问: “范少卿,本宫与你很熟吗?本宫的事,与你何干?” 她生得明艳清媚,即使现在容颜还略显稚嫩,美目流转之间,仍旧有着摄人心魄的明媚,让范云笙呼吸一窒。 他从前怎么没发觉,小公主一颦一笑,竟如此耀眼夺目。 四周寂静了一瞬,禁卫军中传来吸气声。 “意儿——”范云笙还想说些什么。 楚意打断他的话:“谁允许你称本宫为妹妹的,还是说,你是本宫的兄长?” 永宁公主的兄长,只有当今圣上的五位皇子! 差点被扣上一顶藐视君威的帽子,范云笙捏了捏鼻尖,努力维持着谦谦君子的模样: “是云笙唐突了,云笙以为,自己与公主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深厚,所以今日才失了礼数,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楚意脸上的笑越明艳,眼底的寒意便越深。 若自己还是年幼的楚意,或许会想起与范云笙的“年少情谊”。 ——范云笙不但是丞相嫡子,他的姑姑还是宫里的贤妃,所以他从小便往宫中跑,也经常出现在自己周围,久而久之,朝野上下便传出他与自己的流言蜚语。 后来楚意无意间得知,父皇以为自己喜欢范云笙,才让他仕途顺畅,青云直上,也越发器重范家。 可是范家,却是如此回报的燕国。 范云笙所言的字字句句,都是为了让众人误会,借此爬上公主驸马的位置。 现在的她,可以轻易看出范云笙眼中自以为隐藏很深的利用与功利。 楚意弯着眸,声音却极冷: “从未‘熟’过,又何谈生分?范少卿敢在本宫面前自称云笙,丞相大人就是如此教的你君臣之礼?范家家教,本宫今日倒是见识到了。” 她的话,让范云笙的脸色一阵青白。 旁边,软甲男子望着楚意明媚的俏脸,也暗暗咂舌。 他一路上都在听范二公子吹嘘自己与公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未来定是公主驸马,原来,一切不过是这小子在夸夸其谈。 萧晏默默的低垂着眼眸,仿佛与这一切都没有关系。 他的视线所及,是少女云白色的裙袂与短靴。 永宁公主...... 原来,她就是那位最受燕国皇帝宠爱的六公主。 范云笙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他的态度很是恭敬:“是,臣见过公主殿下,公主千岁。” “臣等见过殿下。”其他人也跟着一起行礼。 软甲男子余光瞥到站着未动的萧晏,眉头一皱: “萧质子,见到公主殿下,还不跪下行礼!” 萧晏充耳未闻,仍旧一动不动的伫立在原地,仿佛化作一座黑色的人形石像。 他不是不想动,而是已经无力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楚意动了动鼻尖,她自幼便嗅觉灵敏,此刻闻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从萧晏的身上传来。 “不敬公主,当罚。”范云笙眼底藏着怒火无处发泄,低声说道。 软甲男子接到他的目光,腰间刀鞘出动,便要狠狠落到萧晏的内膝上。 “饮冰!”楚意双眸一凛。 一道蓝光闪过,饮冰牢牢擒住了软甲男子握刀的手腕。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萧晏的眼神却没有一丝波澜,他咽下喉中的血,只慢慢的抬起头,望向眼前的公主。 出手的人是这个叫饮冰的宫女,但救他的人,是楚意。 四周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对他有着敌意与厌恶。 只有这个小姑娘,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抹他看不透的复杂深意。 萧晏垂下眸,放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 他心道,这小姑娘是燕国公主,理应厌恶自己才是。 她大概是不想为难自己,落个嚣张跋扈的名声。 就像刚才,她也不想别人误会她和范云笙关系密切一样。 “公主,此人是雍国送来的质子,敢对公主无礼,就该受到责罚......” 饮冰松开手,软甲男子小心翼翼的解释。 楚意收敛了目光,盯着他反问: “他再如何无礼,也是一国皇子,你又是什么身份,你敢当着本宫的面责罚他国人,莫不是想给本宫安上个骄纵跋扈的名声?” 萧晏听到这话,攥着的手缓缓松开。 果然是如此,那,便很好。 这世上人来人往,都与他无关。 他不愿与任何人扯上关系。 第四章 大义凛然的公主殿下 “殿下,臣是羽林军右都尉柳诚......宜嫔娘娘是臣的长姐呢。” 软甲男子抱着拳,语气显露出几分讨好。 “宜嫔是谁?”楚意迷惑的反问。 羽林军右都尉倒是个不小的武职了,但他看起来就不像个能干的都尉。 柳诚:“.....” 父皇后宫中虽然妃嫔不多,可楚意也不是个个认识。她现在,只记得眼前范云笙的姑姑贤妃。 因为贤妃,是楚昭的母妃。 柳诚套近乎失败,尴尬的赔笑:“臣与少卿是奉陛下旨意,押送这雍国质子去掖幽庭居住,不敢冒犯公主殿下。” “掖幽庭?”楚意眉心微蹙,问道,“你确定这是父皇的旨意?” 掖幽庭是最底层宫人与有罪的宗族居住之处,如同后宫中的冷宫,偏僻冷清,荒凉破败。 楚意回想起前世,萧晏在燕国时候,她虽然与他并没有太多交集,却听说他离群索居,在掖幽庭受人欺凌,甚至被太监打骂,与奴隶无异。 柳诚道:“陛下让臣等为此人寻一处好去处,他是雍国送来的质子,掖幽庭便是他该去的地方。” 范云笙也道:“是啊,意......公主,臣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忍旁人受苦,但这雍国质子本就粗鄙不堪,也不懂规矩,是他们雍国皇帝舍弃之人,你若护他,他不但不会知恩,说不定还会冲撞你。” 萧晏仍旧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仿佛听不见他人话语,似乎也印证了范云笙的话。 楚意却不愿意有人这样说萧晏。 她在豫王府时候,曾见过萧晏写得一手好字,媲美当世的书法大家,他虽然为人傲慢不要脸,骂人极毒,一举一动却矜贵优雅,便是杀人都杀得漂亮,绝不是个粗鄙之人。 楚意抬起手,掩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慵懒的说: “是吗,可本宫偏要护他。” 四周寂静,范云笙吃惊的微睁瞳孔。 六公主素来温顺守礼,从未这般任性过。 萧晏抬起头看楚意,淡色的眸像静默的湖水,被一滴水落下,漾起浅浅的涟漪。 少女眉眼清妩而明媚,阳光落在她身上,让她如同九天之上的仙女落入凡尘,美得人移不开眼。 “本宫若没记错,明日有庆功朝会,届时萧晏才正式交接给大燕,如今雍国使臣还在上京没有离开,你们就要如此对待他们的质子,这就是我大燕的待客之道?如果他真的出事,你们可担待得起?”楚意缓缓的反问。 她的语调还有几分稚嫩,可话语中蕴含的意思,却不容任何人质疑。 萧晏再怎么低微,燕雍两国还在和谈中,燕国也不好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辱他们的皇子。 “公主深明大义,臣,臣钦佩不已。”柳诚语塞起来。 深明大义......萧晏在心中重复这四个字,眼神在霎时间恢复了平静。 “那依公主之见——” 楚意道:“本宫记得三皇兄搬出宫后,他的明月阁已经闲置许久,便让他住进去吧。” “明月阁是三皇子的宫中居所,怎能让这雍国质子居住,若三皇子进宫,又该住在何处?”范云笙道。 楚意摆了摆手:“三皇兄更喜欢住在他母妃生前的檀香殿,好了,本宫乏了,你们去吧。” “臣等遵公主之命。”柳诚连忙应道。 一阵困意骤然袭来,让楚意几乎无法站住脚。 从重生到现在,她还没有闭眼一刻。 饮冰察觉到了楚意的异样,上前搀扶住她。 “萧质子,请吧。”范云笙面色阴沉的说。 柳诚也按着刀:“不知道你今日走了什么大运,居然得到公主殿下的青睐,那明月阁可是个好地方,赶紧走吧!” 萧晏抿唇成线,平息着气血,缓缓迈步前行。 他每一步都走的十分缓慢,若不是楚意还在,柳诚和范云笙又要不耐烦催促谩骂了。 楚意定了定神,凝视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眸光猛地一震。 她看见,萧晏的黑衣背后渗出了血。 而少年走过的地上,是一个一个,浅色的染血脚印。 或许范云笙他们也看见了,但对此视若无睹。 “萧晏受伤了......” 楚意低声呢喃,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惊奇之余又有些想笑,想不到此时的萧晏居然如此能忍,若是之后的他,一滴血污都会让他咆哮不休,规矩多的让人头疼。 饮冰搀扶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的回应:“是,伤势严重,伤在后背,但死不了。” 楚意驱散心中的杂念,弯眸道:“饮冰,你是在生气我让萧晏住在三皇兄的明月阁吗?” 饮冰皱着眉:“明月阁是,三殿下的。” “傻瓜,以后三皇兄进宫住他母妃的檀香殿,不是离咱们的未央宫更近了吗,你去找他也很方便呀。” 饮冰的表情微微僵硬起来,结结巴巴的说:“奴,奴婢不找,三殿下的!” 楚意:“好的,那你奉本宫之命,回头把花露送去他的三皇子府。” 饮冰一本正经的点头:“是,奴婢遵命。” 是阿意让她去送花露的,她才不想去看病秧子三殿下呢! 两人回到未央宫,果然,枕雪与倚秋,寻春三人都面露焦急的守在门口,见到楚意回来,连忙围了上来。 “公主又偷溜出去!饮冰,我就知道是你撺掇的。”一身素净宫装,容貌清丽柔美的枕雪气得脸颊泛红,对饮冰怒目而视。 饮冰收敛表情,一副要打要骂悉听尊便的模样。 “饮冰,你就是个榆木脑袋呆头鹅!”枕雪更是生气,差点把怀里攥着的披风抠出个洞来。 要不是打不过饮冰,她真想暴打饮冰。 “公主没有冻到吧,如今是早春,天气还冷呢......”倚秋关心的问。 寻春拿过枕雪手里的披风给楚意披上:“公主快进屋里吧,奴婢给您做了驱寒的热汤。” 再次看见一张张熟悉的鲜活面孔,楚意眼眶酸涩。 她的眼神在倚秋脸上一扫而过,陡然沉了几分。 倚秋忽然察觉到一股寒意,眼前的公主,突然,让她有些害怕。 怎会如此?倚秋摇了摇头,压下心头的不安。 “本宫......要先睡一觉。” 带着枕雪体温的温暖披风刚一裹上楚意的身体,她便支撑不住的闭上眼睛,倒在寻春怀中沉沉睡去。 “公主,公主!”寻春大惊。 枕雪也瞳孔一缩,连忙替楚意把脉。 饮冰这才开口:“公主只是,睡了过去。” 她如此说着,看着楚意的眼神却带着一丝担忧。 从她今早叫醒公主开始,公主便格外不对劲,似乎很是疲惫,一路上都半睡半醒。 楚意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等她睡醒,就见枕雪红着眼守在自己床边。 “公主终于醒了,再睡下去,奴婢便要叫御医了!”枕雪带着哭腔说道。 她视线移动,看见窗外昏黑的天色,这时,端着一盏茶水的倚秋走进寝宫。 楚意抬起手,抚上胸口。 这里,曾被倚秋一刀贯穿。 她现在,仍旧能记得那痛彻心扉的滋味。 “倚秋,”楚意轻轻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熟睡过后的沙哑,“你走吧,本宫从此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啪!” 倚秋一惊,手中的茶盏落地,她骇然的跪倒在地,不解的磕头询问: “奴婢可是做错了什么?公主,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您为什么要赶奴婢走?” 枕雪也困惑的望着楚意,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寻春从殿门口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十分好奇,暗处的饮冰默然不语,没有任何存在感。 楚意想了想,包裹在锦被中的俏脸明艳娇俏,甜甜一笑,道: “因为你左脚先迈入了本宫的寝殿。” 倚秋:“......” 第五章 新生 “因为你左脚先迈入了本宫的寝殿,而本宫不喜欢。” 众人:“......” 寻春下意识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双脚,想了想,自己平时是哪只脚先迈步来着? “公主,公主,奴婢是伺候在您身边的一等宫女啊,就算公主不喜欢奴婢要赶奴婢走,为何用这样荒诞的理由?” 楚意浅浅的掩着唇,打了个哈欠,眼眸清明。 她盯着跪在地上的少女,往事闪烁在眼前。 枕雪,倚秋,饮冰,寻春,她们四个本是她最心腹信任的宫女,枕雪和饮冰更是从小陪伴自己长大。 亡国之时,上京大乱,枕雪假扮为太子妃,替真正的太子妃傅芊芊站出来稳定皇宫,楚意也是那时才知,枕雪是父皇为自己细心挑选的女史,不但聪慧,还负责沟通父皇留下的暗子。 而饮冰战死,寻春自尽,只有胆子最小的倚秋,跟在她身边逃过一劫。 ——楚意本以为是这样的。 后来,萧晏还经常用倚秋威胁自己喝药。 她以为倚秋陪伴了自己许多年,是她仅剩的故国故人,可最终换来的,是倚秋捅进自己心口的一刀。 “殿下,倚秋姐姐平时伺候殿下甚是周到,并未做错什么呀。”寻春见到倚秋磕头,不由低声求情。 倚秋哭着求饶:“奴婢自从公主回宫就伺候公主,三年了,如今公主让奴婢走,奴婢离开未央宫,又能去什么地方呢?” 楚意看着她,一字一顿:“当然是从哪儿来,回哪里去。” 倚秋浑身一震,下意识抬起头。 那慵懒的斜倚着床榻的少女,仍旧是倾城容貌,却不似往日的好说话。 楚意漆黑的眼眸闪烁着寒光,仿佛已经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看透。 “公,公主这是何意......”倚秋的声音低了下去。 “饮冰,”楚意摆了摆手,不再浪费口舌,“将倚秋送去贤妃的百花殿,等四皇兄进宫了,交给他处置。” 饮冰霎地从暗处走出,没有任何犹豫的上前,揪住倚秋的衣领便往外拖。 “倚秋......是四皇子的人?”枕雪反应过来。 她回想起来,三年前殿下随太后回宫,四皇子楚昭的母妃贤妃说未央宫人手不够,不能好好伺候公主,便将倚秋赏赐给了公主。 永宁公主楚意,为皇后所出,与五皇子楚曜为龙凤双胎,更是陛下唯一的女儿。 但皇后娘娘性情古怪,身体也不好,加上太后格外喜爱小公主,所以楚意幼时养在太后膝下,直到三年前,才搬到未央宫居住。 因此,公主与皇后并不太过亲近,反而贤妃十分关心公主,公主也待她以诚,敬她为长。 “公主,奴婢只是,帮,帮四殿下打听些公主的喜好,四殿下才好送公主些小玩意儿,四殿下是想对您好,而且奴婢......奴婢从未做过伤害公主之事啊。” 倚秋被饮冰拎起来,便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却还是忍不住低声辩驳。 楚意平日性情温和,对待宫人十分和善,更与她们四名宫女情同姐妹,倚秋以为自己小心求饶,楚意便会心软揭过此事。 毕竟,她的确没做任何对不起楚意的事。 楚意摇头,心道你现在没做,不代表未来没有做。 那一刀,还是很疼的。 “这么说,四皇兄为了本宫好,便可以在本宫身边插自己的钉子?”楚意轻轻地反问。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亡国之后,楚昭不但逃到临江自立为帝,对雍国俯首称臣,还将贤妃立为太后。 而她和楚曜的母亲,皇后顾桑桑,却悬梁自尽,死在了寝宫之中。 有人卖国求荣,扶摇直上,有人却早已成为红颜枯骨,一缕亡魂。 现在母后还在,贤妃,永远只能是一个妃子。 血脉至亲,她护,江山帝位,她也绝不会再让楚昭占有。 倚秋见求饶无用,只能心有不甘的盯着楚意。 她本以为留在楚意身边这么久,最后能帮到四殿下些什么,没想到如今身份暴露了,还一事无成。 枕雪犹豫道:“殿下就这样将她送回去,岂不是便宜了她。” 楚意的眼底掠过一道精光,平静的说:“如她所说,她还没来得及做对不起本宫的事,说不定,她来侍奉本宫,真的是四皇兄一番好意呢,把她送回去便可,其余的不必声张。” 倚秋背后的人究竟是楚昭,还是贤妃? 若是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那这位贤妃娘娘,便是从三年前她还是个刚回宫毫无威胁的公主时,就开始往自己身边安插眼线,还真是心思深沉,深藏不露。 枕雪没再说什么,道:“寻春,你带两人,将倚秋送回百花殿吧。” “是。” 枕雪看着公主清妩娇艳的容颜,喃喃道:“殿下睡一觉,好像变了许多。” 平时公主温柔善良,虽然聪慧,却过于温和了些,可是这次面对倚秋的求饶,公主居然没有心软。 这样也好,主子长大了,她们这些奴婢也能跟着支棱起来。 伸完懒腰,楚意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觉居然从清晨睡到夜晚,怪不得枕雪差点就叫了御医。 她穿戴好衣裳起身,只觉得神清气爽,身体是从未有过的健康舒适。 “这身体......” 楚意抬起雪白的皓腕,将手攥成拳,感觉精力格外充沛。 怎么会这样? 她从小就体弱,哪怕现在还没有遇刺中箭,便是一场最轻的风寒,都得病上些日子。 可是现在—— 楚意惊奇走出寝殿,月凉如水,紫荆绽放,琉璃宫灯映照着庭院内栽种的梨树玉兰,一阵夜风拂过,花香扑鼻,带起朵朵皎洁梨花,如白雪纷纷扬扬落下。 少女扔掉外氅,拾起一片梨花攥于掌心,惊奇的在庭院内奔跑起来。 她的笑容璀璨,眼眸染着泪,像初生的婴儿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要将所见烙印于心。 花是香的,风很轻也很凉,灌入胸口却让她觉得从未有过的畅快。 楚意仰头望着天上悬挂的皎月,忍不住想要大笑。 这宛若新生的自由滋味,她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 “殿下这是怎么了?”枕雪抱着薄毯,紧紧地跟在楚意身后,气喘吁吁的问。 第六章 喜欢的口味 “本宫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 楚意回头看她,唇角带着笑。 “枕雪,本宫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个漂亮仙人治好了本宫的病,你再看看,难道不觉得本宫现在身体大好了吗?” “仙人?奴婢给殿下把脉。”枕雪眼神一凝,连忙抚上楚意的手腕。 把完脉,她惊奇的睁大眼睛。 从前公主的脉象平稳却羸弱,是久病缠身的虚弱之相,现在却气血温盈,搏动有力,是无比充沛的健康脉象! 公主的身子,竟是从未有过的康健! 枕雪的眼眶一红,差点喜极而泣。 她强忍着泪水,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几乎想要求神拜佛:“谢谢仙人,是,是老天爷开了眼,让殿下的身体转好了......等等,奴婢得去找御医来看看。” 楚意拉住她,笑道:“本宫信你的医术。” 老天爷的确开眼,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也让她拥有了健康的身体。 楚意记得,三年后的上巳节,她在外出游玩时遇到一伙歹人刺杀,饮冰拼死护住了自己性命,一支毒箭却擦伤她的胳膊,后来范云笙及时赶到,将她送去救治。 毒虽然解了,可从此以后,她便越发孱弱,一年里有半年都要卧榻休养,后来成为豫王妃,哪怕萧晏天天逼她吃奇奇怪怪的补品汤药,她的身体也没有好。 她转身看向暗处的饮冰,笑着,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润:“饮冰,本宫从今往后要强身健体,学习武艺,就由你教我武功吧。” “武艺非一朝一夕可成,公主又是女子,何必学那些打打杀杀的事,而且饮冰的性子不适合教人......公主还是跟奴婢学医吧,学医不吃亏学医不上当,先调理好自己的身体再说旁事。” 待楚意在院里跑够了,枕雪才语重心长的说。 楚意嘴角一抽:“你想让本宫学医就直说,这武功本宫也必然要学的。” 饮冰在旁边开腔:“枕雪,假公济私。” 枕雪脸颊微红,抿了抿唇,酝酿着什么。 楚意仔细的看着她,笑得明媚动人。 枕雪不过比她大两岁而已,却是未央宫所有宫女中最稳重的存在。 前世上京失守时,楚意提前得到消息,说得知太子战死,太子妃甘愿殉节,已经在东宫饮了鸩酒自尽。 之后父皇母后一起逝去,皇宫大乱,仅凭楚意一人无法主持大局。 情急之下,楚意让枕雪假扮太子妃,有永宁公主和太子妃在,才支撑拖延了一些时间.....虽然那并没有什么用处。 当时皇城内外乱作一团,熟悉的宫人死的死逃的逃,没人能辨别枕雪的身份,事后,枕雪被雍军掳走,为保性命,也只能以太子妃的身份活着。 成为豫王妃的两年,她越被萧晏关在府里,就越发深切的想念着年少时,与枕雪她们在未央宫吵吵闹闹的日子。 楚意见枕雪盯着自己不做声,内心一动,默默地缩回到屋里。 下一刻,枕雪果然开启话痨模式。 “公主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公主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十五岁而不是五岁,您都要及笄了,怎么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您的身体多差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如今早春寒凉,若是感染了风寒怎么办,去御花园若是摔了一跤又怎么办?刚刚您还跑那么快,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是不是非要奴婢去告诉太后告诉陛下啊。 还要你饮冰!你真是越来越任性了,仗着自己会点子武功,居然敢带着公主出去跑那么远,采花露,我看你脑子里进了花露!三殿下缺你那点花露吗?公主若是有什么闪失......” 饮冰呆滞的转头求救:“阿意,我头好痛。” 枕雪喋喋不休的说了许久,发现公主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撒娇求饶,也没有动怒的样子。 她有一些慌,停住嘴,完了完了,公主不会真的睡傻了吧。 “奴婢还是去叫御医吧。” 楚意拉住她的衣袖,揉了揉眼睛,道: “枕雪,再多骂我几句。” “......这可是您说的。” 枕雪还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于是唠叨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最后看见楚意又要睡着,她才退下:“奴婢去请个御医,马上回来。” 楚意没再阻止,她也意识到了,重生后,自己的身体比前世好了太多,却格外嗜睡。 不过,若用嗜睡换来健康的身体,自然是笔划算的买卖。 枕雪走出寝殿,寻春刚好回来,手里还提着一方食盒。 “可是将倚秋送回去了?”枕雪问道。 寻春点了点头,笑道: “是,贤妃娘娘说,当初将倚秋送来未央宫是她一番好意,她从未想过让倚秋成为什么眼线,此事她一定会好好教训四殿下,喏,她还将刚做好的牛乳糕送给咱们呢。” “她这锅甩的倒是快。”楚意斜倚在一张覆着长毯的美人靠上,看见寻春打开食盒,里面的确是喷香新鲜的牛乳糕。 “公主三块,枕雪一块,饮冰一块,我一块,还剩两块隔夜便软了,留给我明天消灭它们。”寻春说着,差点流口水。 楚意摇头:“我不吃,都给你罢。” 寻春幼时受过饥,最爱做的便是守财奴般分配她的食物,她觉得有趣,便随其去了。 而且,她性嗜辣,嗜酸,喜欢重口些的食物,只是从前因为身子没法多吃,而牛乳糕甜腻腻的,她并不大吃。 楚意眉心微动,一道深邃凤眸在她脑海中闪过。 萧晏倒是很喜欢糕点一类的甜食。 她嫁给萧晏后,想出府逛街,便洗手做羹汤打算讨好他,无奈,她实在是没有做厨的天赋,只能烤些桂花糕玫瑰酥,萧晏全都吃掉了,也不怕自己下毒。 至于现在嘛,萧晏在明月阁,大抵是没有牛乳糕吃的,似乎还受了伤,一步一个血脚印。 楚意想起白天看见的情景,心道,住明月阁怎么说也比掖庭好许多,前世他都能设法回到雍国做自己位高权重的豫亲王,这一次大概更是顺利。 让燕国亡国的,是雍国皇帝,蛮戎,以及积贫积弱的燕国本身,还是屠戮京城的几名雍国将领,而当时萧晏刚逃回雍国,没有也没资格掺和攻打燕国的事。 这也是她当初要嫁给萧晏的原因。 那个男人虽然心狠手辣,说话阴阳怪气的毒,却供了她两年的补品,又要日行一善在雍国造反,说不定还是他替自己收敛了尸身。 这一世,她倒希望萧晏能继续搞事情,以后将雍国搅个天翻地覆。 不过,就别跟自己扯上关系了。 楚意抬起头,望着窗外天色。 明天就是庆功大典,前世种种,父皇母后的关系,顾家的败落,父皇的妥协.......大概就是在这时,悄然发生改变。 她不想再做躲在父母兄长身后的小公主,这大燕的天,也该换一换了。 “本宫如今身体大好,要吃十日辛辣的锅子才满足呢!”楚意笑眯眯的说。 第七章 兄妹情深? “今日大典,四品以上大臣及其家眷,还有陛下妃嫔们都要参加,殿下,咱们穿哪件衣裳?” 清晨,枕雪手里捧着一件雪白轻裘,立于楚意身侧询问。 寻春也拿来一件绣绿梅的长裙:“殿下喜欢梅花,这件五瓣梅淡色云烟裙可好?” 公主素来爱穿淡雅低调的衣裳,当然,在寻春心里,公主穿什么都好看。 睡醒后的少女神采奕奕,余光在两人手中的衣物上扫过。 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情,楚意眼底暗流涌动,道:“今日,本宫要穿那件绣凤凰的绢纱金丝朱红锦裙。” 昨晚御医到底是来了,把完脉后,和枕雪诊断的结果一样——公主如今身体健康,从前的体虚之症似乎已经大好。 楚意嘱咐御医不要将此事声张,说若是病情反复,唯恐父皇难过。 她这幅好身体,大概还真是睡觉换来的。 重拾健康,有些事,她便刻不容缓。 楚意记得,前世自己因病没有参加此次庆功大典,后来得知,御史大夫等人,弹劾顾家外戚势大,想让父皇亲贤远佞,处置外祖与舅舅。 顾家,是母后顾桑桑的家族,外祖和舅舅,一个是当朝太傅,一个是户部尚书,都是国之股肱。 顾家有从龙之功,却因为是外戚的原因,现在成了朝堂上的众矢之的,可一旦顾家真的没了,燕国就会如前世一般,走向无法挽回的深渊。 她现在最急迫要做的,不是报仇,而是从根本上阻止燕国亡国,国若不亡,后面的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所以,她一定要站出来,护住顾家。 枕雪听到楚意的话,道:“是皇后娘娘在公主去岁生辰时,赐公主的那件?” 楚意点头:“如今本宫身体大好,想穿件鲜艳衣裳,何况,那是母后亲自为本宫缝制的,本宫还一次没有穿过呢。” 寻春:“殿下,凤凰锦衣是尚衣局七十余名绣娘悉心缝制的,皇后娘娘只是让顾大人出了金银翠珠镶嵌——” 饮冰悠悠的开口:“皇后娘娘,不会缝衣。” 楚意:“......” 她想起来了,小时候她和楚曜羡慕贤妃亲手给楚昭缝制新衣,于是跑去找顾桑桑,得到的,是自家母后的两千两银票和一句:本宫不会,自己去买。 她当时委屈哭了,现在想想,怎会有顾桑桑这么好的亲娘。 枕雪找来绢纱金丝裙服侍着楚意穿上,略施粉黛,又为她配上鸾凤步摇。 “公主一年都没长高,这衣裳如今穿着仍旧合身。”寻春惊艳的说。 楚意:“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本宫以后会长高的!” “便是殿下想穿红衣,为何要穿这件?”枕雪问道。 楚意立于镜前,静静地看着镜中那张稚嫩却冷艳的面容,道:“枕雪,你还记得母后将这件衣裳送给本宫时,父皇说的话吗。” 枕雪一愣,思忖须臾后,眼中流露出几分激动:“奴婢记得。公主,您,您是想......” 她望着华贵照人的公主,想起一年前的陛下的话。 陛下说,公主有凤雏之才,若不是她身体不好,不喜俗务,他倒想让她做个摄国摄政的第一公主。 陛下还说,公主不输男儿,真想让她担任个一官半职,为朕分忧解难。 当时,陛下差点就让公主做了礼部女侍郎,却因为担心公主的身体,又因她主动拒绝而作罢。 燕国民风开放,朝中有好几位女官,往前百年还出过女帝,也曾有女子领军打仗,所以女子地位颇高。 陛下当时的话虽然听起来像是玩笑,却切切实实证明着陛下对公主的偏爱,更是说明,若公主想入朝做官,陛下举双手欢迎。 如今公主若是穿上这件衣裙,不止是她,还会唤起许多人去岁的记忆。 从前,枕雪希望公主能接手些朝中之事,不为别的,只为以后自保。 公主却说,陛下不是昏君,又宠爱她,只要她还是永宁公主,没有人能伤害她,何必徒增琐事。 枕雪不知公主为何改变了心意,不过,既然是公主所想,便不需要理由。 前路如何,她总归要陪着公主走下去的。 楚意的眉目舒展开来,眸光湛然,轻轻地说: “朝中官员,已将外祖他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想必父皇也很苦恼,该如何平衡顾家与朝堂的关系。” 枕雪附和:“奴婢虽不知朝堂上的事情,却知道后宫中对皇后不满的声音也越来越多。殿下想要做什么,放手去做就是。” 楚意一字一顿的说:“本宫是皇后的女儿,也该让父皇和他们想起来,顾家,还有我。” 前世她自诩聪慧,享受着天家身份,对一切听之任之,却不知道自己的无拘无束,是许多人用性命换来的。 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顾家已经危在旦夕。 亡国后,楚意明白了,世间万般疾苦,她被保护的太好,于是看不见人间。 有些东西,既是她的,她就不会放弃;属于她的,她便要牢牢攥在手心。 唯有自己强大,才能保护好身边之人。 枕雪忽然觉得,公主好像一夜之间,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走吧,一切还得慢慢来。” 楚意卖了个关子,便走出寝殿。 未央宫外,见到公主如此盛装的宫人们不由自主的臣服跪地,高呼:“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枕雪用指尖拭下眼角的泪水,笑着跟了上去。 楚意坐上凤轸玉辇,打算在路上小憩一会儿,一道清亮的声音从路边响起: “小六小六,你这衣裳可真好看!为兄就说嘛,你还是穿艳色漂亮。” “楚小五,你从哪儿窜出来的。”楚意内心一颤,声音微低,掩盖着语调中的哽咽。 “见过五殿下。”枕雪等人屈膝行礼。 “不必多礼。”楚曜已经窜到楚意身边,摆了摆手,笑起来脸颊有浅浅的酒窝。 少年正是与她一母同胞的五皇兄,楚曜。 他穿着淡青色绣玉竹锦袍,还未及冠的年纪,墨发系成辫子于脑后,额前的几缕碎发后拢,露出精致浓色的眉眼。 细看之下,楚曜与楚意的容貌有六七分相似,只是他五官更凌冽深邃,身形也比楚意高半头。 “都说了多少次了,要叫五哥哥,五皇兄,若实在不愿,你叫个五殿下也行啊。” 楚曜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支狭长的锦盒,丢到楚意怀里,“你再没大没小,这支湖州紫檀狼毫,为兄就拿去做柴烧火。” 阖宫上下都知道,永宁公主从小承欢太后膝下,练得一手好书法,楚曜便投其所好,每次见面都会寻许多名笔名墨送她。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湖州狼毫当世闻名,价值千金,很是珍贵,楚意双眼冒光,霎时间将锦盒塞到自己身后,咳嗽道: “咳咳咳,笔我收了,至于称呼嘛,有的人不过比我从母后肚子里早爬出来半刻钟,怎么好脸皮如此之厚的自称为兄?莫不是欺负我身体虚弱?” 楚曜:“你啊,真是气煞我也。” 楚意朝他做个鬼脸,谁知下一刻,楚曜便上手捏住她的脸蛋。 “楚意,几日不见,你居然这么皮了,呦呦呦,小脸倒是一如既往的好捏呢,让为兄好好捏捏。” 楚意的头发被挼炸了毛,气的她停下凤辇,揪住楚曜的小辫子在其脖子上缠了三圈。 “谋,谋杀亲哥啊!燕小六,你力气何时这么大了!”楚曜鬼嚎道。 最终,兄妹俩人没到中和殿,先让宫人整理起仪表。 枕雪无奈的为公主重新梳发,却看见公主唇角翘着小小的弧度,轻声唤道: “五哥哥。” 这声五哥哥,楚曜盼了十五年。 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你叫为兄五哥哥了?呜呜呜,小六,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就是天上的星星月亮,为兄也给你摘下来......包括为兄的金库!” 楚曜意识到楚意真的喊了自己哥哥,一下子激动的语无伦次,差点热泪盈眶。 楚意忍不住翻白眼,本来想哭,看见他却又想笑。 想到他前世死的那么惨,她才发善心叫他一声五哥哥,谁承想这人能乐成这样。 不过,楚曜什么时候藏了个小金库? 那不得接济一下他贫穷的妹妹吗!楚意若有所思的想,又掩唇咳嗽了两声。 这时,一道黑色的人影从天而降,“啪叽”一下,血呼啦的落到楚意面前。 楚曜瞬间冲到楚意面前,“唰”地拔出饮冰的佩剑:“小六别怕,有为兄在。” 第八章 萧晏的身份 “呃,本宫觉得,该怕的......应该是他吧。” 楚意当然不怕,她甚至还往前一步,靠近地上的人影。 饮冰走上前,默默地从楚曜手中拿回自己的软剑放回剑鞘。 侧后方,之前押送萧晏的羽林军右都尉柳诚,领着乌泱泱一行人赶来,远远地便呼喊:“公主殿下不要靠近,此人是雍国刺客!” “什么!”楚曜一惊,更是拦在楚意面前,满眼警惕,“小六,你快往后些。” 柳诚上前行礼:“见过五殿下,永宁公主。” 他满手鲜血,腰间的刀鞘上也血迹斑斑,显然地上重伤的人,正是他的手笔。 “你离本殿远些,真是脏死了,”楚曜看着柳诚时满脸厌恶,转头便笑容满面的安慰楚意,“小六别怕,有兄长在,刺客伤害不了你。” 楚意的眼神,落在柳诚身后的一名男子身上。 她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隐藏的极深,却轻轻地弯起了唇。 那男子穿着一身赤红常服,身姿高大雄伟,看起来三十上下,生的一双深褐色的鹰眸,看向楚意的眼中带着几分难掩的惊艳。 柳诚用刀背挑起地上昏死之人的腰带,解释道: “两位殿下有所不知,这雍国刺客持剑站在官道上,等待贵人经过刺杀,如此猖狂之人死有余辜,幸好臣送徐侯爷前往中和殿发现的及时,三招便将其拿下......对了,这位是此次雍国前来出使大燕的使臣首领,雍国的清远侯徐侯爷。” 楚意放在身侧的食指蜷了蜷,按捺着心中恨意,盯着徐骧,道:“你说刺客是雍国人,如今京中雍国人大多是使团的人,也就是说,刺客是这位徐侯爷派出的?” 清远侯徐骧,就是后来攻进上京城烧杀抢掠,屠戮皇族和无辜百姓的雍国将领之一! 也是他,将枕雪掳去做妾,还将父皇和太子的头颅悬于城门之上。 仇人近在咫尺,楚意的意识很是清醒。 她得杀了他,不论用何方式,不论,他此刻是不是还没造下那些孽。 “公主莫要误会,这刺客虽是大雍打扮,本侯却完全不认识,何况,大雍此番前来是与燕国和谈结盟的,怎么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派人刺杀诸位贵人呢。” 徐骧不知楚意为何针对自己,连忙解释,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这燕国公主,竟然生得如此美貌,让人见之难忘。 柳诚:“那就先把刺客手脚打断,带回去好好审问。” “如此甚好。”徐骧只顾得望着楚意的容颜出神,毫不在意“刺客”死活。 楚意眉心一蹙,以徐骧的反应来看,地上的人应该真的和他无关。 就在这时,楚意看清了刺客的脸,猛地反应过来。 “他不是刺客。” 微微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她循声望去,只见萧晏站在甬道边缘,沉沉的盯着昏迷在地的男子。 他身后,是两名押送他的燕国羽林军。 萧晏仍旧穿着昨日的玄色衣氅,面容冷白,他的薄唇极淡,凤眸幽幽,眼下泛着浅浅的乌色,看起来鬼魅阴沉。 楚意下意识望向萧晏的脚底,没再见他脚下有血。 倒在地上的男子呻吟着醒来,抬起头,依稀可辨清秀的五官,却被打得头破血流,很是凄惨。 他哪里是什么刺客,分明是萧晏的左膀右臂,以后豫王府的府兵统领——江衔影! 只是,楚意印象里的衔影瞎了一只眼睛,左眼常年戴着眼罩,沉默寡言...... 楚意眼瞳微微一凝,难道,衔影的眼睛是在这时候瞎的? “我,我不是刺客,我是公子晏的随从,随使团一起前来燕国,我只是在此等候公子。”衔影艰难的解释,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此处经过的都是陛下的妃嫔与子女,你持剑在此等候,一定是意图不轨!何况,你说你是使团之人,谁能证明,徐侯爷,你认识他吗?” 柳诚不屑的将刀刃横到衔影的脖颈之上。 徐骧一脸迷茫的说:“此次出使贵国人数众多,本侯一时之间,也难以分辨啊。” “清远侯,他是我的随从衔影,我自己就可以作证。” 萧晏收回衔影身上的目光,看向徐骧,凉薄的眼底泛起一层赤色。 柳诚道:“萧质子说的话,在我们大燕可没有什么诚信可言,此事还是需要徐侯爷证明才行。” 衔影捂着被刺伤的胳膊,虚弱的解释:“我,我若真是刺客,面对你们怎会不出手反抗,而是任由你们......” 他不敢反抗,若是反抗,便真的成了燕国皇宫中的刺客,所以只能乖乖被柳诚等人捉住,可他发觉柳诚是真的不分青红皂白下死手,才拼死挣扎逃到路边。 柳诚:“那是本都尉武功高强,你无法反抗。” “本侯实在记不起来了啊,”徐骧的眼神阴鸷,轻飘飘的说,“公子给本侯点时间,让本侯想一想吧。” 想一想,又要想多久? 一刻钟,一个时辰,还是等衔影的血在此流干呢。 萧晏放在身侧的手掌,陡然攥成了拳,带动着筋骨上的伤口刺痛。 楚曜看着这一出闹剧,低声道:“小六,你以为那人到底是不是刺客?” 楚意淡淡地说:“我又不瞎。” 不会真的有雍国刺客,敢明目张胆的提着把剑,在皇宫甬道门口刺杀他们吧? “为兄听说,徐骧是他们雍国三皇子的舅舅,而公子晏的身份......徐骧恐怕巴不得他死在咱们大燕,如此三皇子也能少个对手。” 楚曜感慨的说,看向萧晏的眼神流露出几分厌色。 楚意蹙眉,揪住楚曜的小辫子:“楚曜,你对萧晏有敌意?” 楚曜任由她扯着,没有任何掩饰的点头,他笑起来俊美不羁,此刻却冷着脸: “是啊,小六你不知朝堂之事,那萧稷兴摆了咱们一道,说送来他儿子为质,送的却是个先帝之子,不过木已成舟,总归是咱们燕国打了胜仗,和谈才是最重要的事,父皇不与他们计较罢了。” 萧稷兴就是雍国皇帝,楚意听到楚曜的话,红唇微抿成线,一字一顿:“我知道。” 萧晏的身份,她比谁都清楚。 萧晏是雍国皇子不假,可是,他不是现在的雍国皇帝萧稷兴的皇子,而是雍国先帝萧稷安之子。 当年萧稷安驾崩,唯一的皇子萧晏在此之前并没有被立为太子,反倒是他的皇叔萧稷兴拿出遗旨,从皇太弟顺理成章的登上帝位。 从此以后,萧晏就变成雍国皇室中,一个不可言说的禁忌。 他被故国舍弃,送来燕国,是他无法抉择的命运。 ------题外话------ 希望大家多多留言,否则茶写着心里没底。qaq 第九章 下跪 或许,萧晏本该在萧稷安驾崩后登上皇位。 可萧稷安死得太早,萧晏便成为一个空有皇子身份,却卑微至极,被他皇叔拿来利用的工具。 自己做豫王妃的那两年,萧晏野心勃勃,行事狠辣狂悖,他时刻图谋着造反,也被萧稷兴所忌惮。 为了叫他失去民心,萧稷兴让自己这个燕国公主嫁给他; 为了他死,无数势力不知安排了多少次暗杀。 他能一剑杀死十几名刺客,然后一只手提着滴血的剑,另一只手端着药盏,面不改色的对她说,楚意,过来喝药。 楚意不由自主的吧唧一下嘴巴,嗯,现在自己的嘴里,总算没有那股常年萦绕的苦药味了。 前世,萧晏不是用旁人性命威胁自己,就是冷嘲热讽着说她若死了,他就要被萧稷兴顺势问责,影响他的造反大业,还会背上克妻之名,以后不好找正经王妃。 一念至此,楚意偷偷地翻个白眼。 她就是不正经的女人对吧? 呵呵,最终自己还是死了啊,看来萧晏的确是克妻,他就算造反成功了,也一定没有妻子! “既然侯爷也不识得此人,那某就将他带走了,”柳诚见徐骧如此态度,便下令道,“把他的手脚打断,带去昭狱!” “住手!”楚意抬起手臂拦住柳诚,她看着浑身是伤的衔影,眼神锐利,“本宫还在此。” 衔影虽然是萧晏的手下,但是,他后来被萧晏分来护卫自己。 几次危急时刻,衔影都保护了她的性命,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断手脚。 “是啊,我家小六还在呢,她胆小心善,你们怎能做如此血腥之事?”楚曜配合的说。 没等楚意点头,觉得自己五哥终于说了句人话,就听他继续道:“要打断腿也得拖出去打吧,别在我们面前,污了本殿和小六的眼睛。” 楚意:“......”她果然不该对楚曜抱什么期待。 “五殿下,此人真的是我的随从衔影,他只是在这里等我,绝无行刺之意。” 萧晏上前,低垂着眉眼,声音沙哑的解释,仿佛一匹野狼,藏了野性变成一条犬。 “这事可与本殿没什么关系。”楚曜懒洋洋的回答,眼中是少年的恶劣和事不关己的态度。 徐骧道:“公子求燕国的五皇子又有什么用?还是让本侯仔细想想他到底是谁吧,或许本侯想起来了,他真的是咱们使团之人,便没有罪了呢。” 衔影吐着血,不甘的抬起头,断断续续的说:“清远侯,就是你......是你说,此处可以等到......公子的。” 徐骧挑了挑眉:“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柳都尉,此人污本侯,劳烦你还是打断他的手脚吧。” 楚意望着面色苍白的萧晏,突然想到,前世应该也发生了现在的事,可衔影的手脚都好好的,眼睛却瞎了一只。 若自己不插手这件事,萧晏又该如何救衔影? 她的疑惑并未持续太久,下一刻,面前瘦削冰冷的少年,便对着徐骧缓缓弯下双膝! 萧晏抿着唇,面色苍白病态,可即便如此,都掩盖不了他冰冷俊美的容貌。 碎发遮住几寸眉眼,藏下他眼中的一切。 楚意瞳孔微凝,不知为何,她的眼眶微微发胀。 那个狂傲邪佞的大魔头,心狠手辣的豫王,阴沉佞笑着威胁她性命的男人,她曾以为,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弯腰皱眉—— 直到现在,楚意终于认识到,现在的萧晏,真的只是个地位低微,不得不向权臣低头的质子。 “等等!” 楚意厉声阻止,少年却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停顿丝毫。 “噗通——” 萧晏的膝盖,到底还是磕到白玉石阶上,发出揪心的撞击声响。 四周,传来一声声围观宫人难以压低的议论与嘲讽。 “那就是雍国送来的质子?果然是个没骨气的废物,身为皇子,居然向臣子屈膝下跪。” “听说他生来不祥,克父克母,自幼也无人教导,粗鄙不堪......” “他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好看有什么用处,还不是被送来咱们大燕做监下囚。” 无数声音入耳,萧晏的眼神沉寂如幽静千年的湖水,没有一丝涟漪。 这些议论嘲讽他早已习惯,在雍国皇宫他听到的,经历的,比这惨烈百倍。 他跪在地上,背脊弯了下去。 “公子,公子不要,属下不值得......”衔影低吼一声,双目赤红,身上的伤流血不止。 萧晏没有看他,神情平静的望着徐骧,轻轻地问:“侯爷这下想起来了吗。” 徐骧咧嘴一笑,摸了摸并没有胡须的下巴。 “有些印象了,此次使团之中,好像有个叫什么影的,但是——” “他的确是雍国使团中的人,”楚意打断他的嘲弄,她的声音清越泠然,字句清晰,“几天前,本宫手下的武婢饮冰出宫,刚好遇见这伙人进京,曾在其中见到此人,刚才他昏倒在地,饮冰才没认出来。” 萧晏止住了磕头的动作,转动目光望着说话的公主,死寂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她为什么要帮他? 难道,她的婢女真的见过衔影一面,而她生性纯良,愿意替他作证?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还是说她有别的目的? “呃......是,本侯想起来了,他的确是公子晏的随从衔影,瞧本侯这记性,他定是在此等候公子晏,底下人没规没矩,叫小殿下见笑了。” 徐骧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但见到楚意介入,还是附和起来,鹰隼似的眼中透着几分讨好与深意。 “小殿下可真是本侯见过最纯善之人,兰心蕙质,风华万千,让人心生倾慕。” 楚意:“侯爷如此记性,居然还能领兵打仗,怪不得雍国会战败。” “哈哈......” 周围的宫人小声笑了起来。 说到底,徐骧和萧晏在燕国人眼中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战败的雍国人而已。 徐骧的脸色有些难看,深沉的盯着楚意的俏脸。 “既然是误会,还不快把他带下去,挡在路上做什么,”楚曜说着,面色不悦的警告徐骧,“还有,本殿的妹妹风华绝代,用不着你讲,你这双眼睛若还想要,就放安稳一些。” 柳诚忙不迭地招呼两人抬走衔影。 萧晏站起身,本想上前搀扶衔影,徐骧正因楚曜楚意的嘲讽无处发泄,立即冷冷的说:“公子还要参加大典,可别弄脏了衣裳。” 少年的手硬生生止住,淡漠的转身,跟在使团队伍的最后。 从始至终,他并未再多看楚意一眼。 七年前的萧晏就已经这么无礼了?他如今多大,十五,还是十六岁,她帮了他,他竟连一句谢谢都不说。 也罢,他那性子若真是说句谢谢,听着都吓人。 楚意无奈的摇头,也准备离开,一道清幽冷冽的声音突然传来: “不是刺客又如何,雍国之人竟敢在大燕宫闱之内如此放肆,就该付出代价!” “臣等见过四殿下。” 见到来人,柳诚连忙行礼,态度比见到楚意与楚曜还要恭敬许多。 第十章 故人故事 楚意看了过去,就见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过来,为首的,是身着一身玄黑华服的楚昭。 ——她曾信任的四皇兄,未来的南燕皇帝,最终让倚秋杀了她的至亲。 楚昭神情淡漠,他容貌生的极好,但所有人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他一身渊渟岳峙,深沉冷寂的气度。 楚意看了眼徐骧,心道,今日燕国的仇人,倒是汇聚一堂了。 只是,面对徐骧,她只有一腔杀意,面对楚昭,她的心中却多了几分不解其由的恨意。 楚曜跑到楚昭旁边,试图扯楚昭的袖子又不太敢,小声道:“四哥,你来啦!多日不见,四哥更风姿凛然,卓尔不群了,听说四哥近日新得了一方南府的团龙墨砚,不知可否割爱呀?” 徐骧也拱手行礼,很是恭敬:“外臣见过四皇子。” 楚昭无视他人,大步走到楚意身边,声音淡淡:“没事吧?” 楚意摇头,内心一动,眼神落到衔影身上。 若前世也是如此,那她大概知道,衔影的左眼究竟如何瞎的了。 楚昭转过身,盯着被架起来的衔影,眼中透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 “扰乱宫闱,惊扰公主皇子,给本殿挖去他的眼睛。” “四哥,这不太好吧,此人毕竟是雍国来使。”楚曜下意识的劝道,却不敢太急切,毕竟......他还惦记着楚昭的砚台送给小六。 他这四哥性子深沉孤僻,从小就遵规守矩,去年还被父皇放到暗堂历练,叫他从来不敢靠近。 楚曜至今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偷偷带小六溜出宫玩,楚昭转头就告诉了父皇,父皇罚他跪了半日的宗庙,小六也哭的生了一场大病。 从那以后,他和小六就不愿与楚昭亲近,如今他们已经长大,关系仍不算熟络。 楚昭眸光深沉,薄唇微抿,缓缓说道:“雍国来使又如何,这里是燕国的皇宫,岂容他人放肆逾矩。” “今日是庆功大典,四皇兄若非要这时在皇宫染上血腥,恐怕不是什么吉兆......咳咳,本宫想着,心里也难受。”楚意掩唇咳嗽了两声,声音也有些虚弱。 楚昭眼神未变,眉心却皱了一下。 “小六你没事吧!定是这里风大,你快坐上玉辇,”楚曜顿了顿,又看向楚昭,无奈的说,“四哥,小六这身子柔弱不能自理,你还是别打打杀杀的吓唬她了,她要是再因此做了噩梦,我心疼,你就不心疼吗。” 楚意瞥了一眼衔影,一边咳一边斥道:“衔影对吧,你若还能动弹,还不滚远些,别在此处碍眼,本宫看见你一身血就头疼。” 衔影听出这小公主是在为他解围,他浑身颤抖的挣脱柳诚的钳制,连滚带爬,识趣的退到远处。 萧晏微微松了一口气,默默地收回视线。 若楚意不开口,他今日或许要再跪一次。 虽然跪一次还是跪两次对他来说并无不同,但是他身上的伤,再倒下便很难起来,等会儿说不定得爬着去参加燕国庆典。 不管她有何目的,都救了衔影,也帮了他。 楚昭没有阻拦,他深深的凝视着楚意,仿佛要从少女略带几分苍白的容颜上瞧出些什么。 须臾,楚昭嘴角上扬起一抹弧度,似是嘲讽,又似是关心:“永宁还是如此心善,既然怕冷又怕血,以后还是别操心那么多闲事才好。” 楚意对他微笑:“四皇兄雷厉风行,也实在让本宫佩服,本宫得努力向四皇兄学习呀。” “随你。”楚昭眼瞳陡然一缩,轻呵一声,便面无表情的负手离去。 “哎,四哥,四哥,那砚台......”楚曜在他身后喊,他的脚步却没有停顿。 柳诚也行礼道:“臣先行一步,带这些雍国使臣去大殿。” 徐骧则走到楚意面前稽首,脸上带着笑意:“外臣早就听闻永宁公主之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姿色动人,倾国倾城。” 楚曜的眼神骤然一冷,未等他破口大骂,徐骧便立即转身离开:“外臣实在是被公主惊艳,情不自禁之语,告辞,告辞。” “我呸,”楚曜厌恶的啐了一口,“此人阴险,为兄刚刚就不该劝四哥,他才该挖了眼珠子。” 楚意的余光望着身侧温柔恬静的枕雪,又想起前世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她的眸色幽深,五指攥成了拳。 该怎么杀了徐骧呢。 怕楚意在意,楚曜主动的转移话题:“四哥走了,为兄想给你要的砚台也泡汤了,自从他去暗堂历练后,性子比以前还沉闷,手段也狠辣了不少,不过小六,你今日也和往常十分不同。” 楚意坐在凤轸上,懒洋洋的问:“我有何不同,五哥哥?” “你居然叫了我五哥哥,第二次了,这就是最大的不同,嘿嘿!”楚曜傻笑一声,将刚才的一切都抛之脑后,沉浸在楚意唤自己兄长的快乐之中。 楚意扶额,低声道:“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哥哥,还是弟弟。” “小六,你说什么?”楚曜没听清楚。 楚意:“枕雪,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当初产婆先抱出来的孩子是我,楚曜得管本宫叫姐姐?” 枕雪:“......两位殿下说话就说话,别牵扯到奴婢。” 楚曜又问道:“小六,为兄说你和平时不一样,是因为你不是不喜欢穿这般艳丽的衣裳吗,怎么今天穿了红衣?” 楚意微微一愣,望着眼前浓颜俊美,却穿着素青衣袍的少年,回忆涌上心头。 “小六小六,你看这件鹅黄色的布匹多好看呀,这叫流光锦,为兄听说今年京城的贵女们都喜欢这颜色,特意寻来给你做一条裙子。” “小六,你不喜欢艳色吗。” “谁敢说小六姿容寡淡,我们小六明明穿什么都好看!小六不怕,为兄以后也跟你一样穿浅色衣裳,唉,谁让为兄穿什么都英俊呢。” ...... 她因为身体不好,觉得自己支撑不起鲜艳衣裙,所以从不穿艳色,从此以后,她那个最喜欢穿得像花孔雀一样的五哥哥,就和她一样只穿素色。 他们是龙凤双胎,好像心思也连在一起,楚曜看似玩世不恭,面对她却最是细心。 楚意忘不了,楚曜站在宫门长阶之上,用长枪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笑着说: 哥哥是要保护妹妹的,就算只比你早出生一刻钟,为兄也是你的哥哥。 就是为兄的小六,不喜欢叫为兄五哥哥,叫为兄很是伤心...... “一直都喜欢,只是过去觉得红色不适合我,”楚意回过神,笑容昳丽,映着朝阳让楚曜恍了神,“所以楚小五你以后要跟我一起穿,我就喜欢你穿得像花孔雀。” 她想,这一次,她要对她这傻傻的五哥哥好一点,再好一点。 楚曜愣愣的点头,眼中一片坦荡:“小六喜欢,为兄一定穿。” 燕国皇宫建造的恢弘雄伟,楚意兄妹二人赶到中和殿,庆功大典即将开始,除了帝后的銮驾未到之外,后妃与皇子,以及朝中官员都已经携家眷入席。 楚意刚迈步进殿,便有无数目光投来。 她看见了萧晏和徐骧,燕国尚黑,雍国尚红,雍国那几名使臣都穿着朱红礼服,在人群中很是刺眼,唯唯诺诺的坐在左侧一角。 其中,萧晏坐在最后一位,许多人正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他。 ——战败之国送来的质子,这身份,的确能激起人心底施虐的念头。 楚意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悠然落座。 远处,楚昭则端坐在他的母妃贤妃身旁,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淡肃然。 “意儿,意儿妹妹!” 第十一章 偏爱 “好久不见啦,意儿。” 一道甜美的声音唤着楚意的名字,随即,她眼前多了个身着杏色锦裙,手里拿着半块枣泥糕的少女。 “傅芊芊,好久不见。”楚意眨了眨眼睛,笑容温柔。 傅芊芊是南阳长公主的女儿,也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和表姐。 她更是未来的太子妃,自己的二嫂。 想到这里,楚意望了一眼四周,并未见到太子的身影。 傅芊芊比她大一岁,生性活泼,笑起来格外讨喜。 只是,因为她胃口天生比普通人大一些,又喜欢吃东西,所以生得也比寻常小女孩圆润几分。 彼时京中还以瘦为美,傅芊芊是长公主独女,又有县主身份,所以没人敢明面上嘲笑她,可也没人与她为友。 只有楚意不在意她爱吃的性子,所以傅芊芊也最喜欢和楚意在一起。 京中最柔弱的公主与最丰满的县主是闺中密友,曾也是一桩趣闻。 楚意看着她软嘟嘟的小圆脸,努力克制住捏一捏的想法,心道,她当然不讨厌傅芊芊,而是无比羡慕好吗! 曾经的她,多么羡慕能吃能跑,在宫外自由自在的傅芊芊! 不过现在自己身体大好,也终于可以体验傅芊芊的感觉了! “意儿,你今天好漂亮啊!喏,这个枣泥糕做的特别好吃,你来尝尝。”傅芊芊说着,咬了一口手中的枣泥糕,意足的眯起眸子,又从盘中拿一块新的递给楚意。 她的脸颊鼓鼓的,像一只小小的花栗鼠,嘴巴一刻也不停。 楚意眨了眨眼睛:“以前就不好看吗。” “以前也很漂亮,今天特别好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穿红色衣裙呢,就像,就像红衣仙子,花中红芍!”傅芊芊认真的说。 再看见傅芊芊灿烂的笑颜,楚意的心都软了下来。 前世芊芊嫁给太子兄长后,兄长不喜欢她过于活泼的性子,她对兄长也没有感情,两人并不恩爱,连带着她和自己的关系也淡了许多。 可是,当芊芊得知太子战死,上京沦落的消息后,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为太子殉节,不愿落入敌手,让“太子妃”这三个字成为耻辱。 有时候,活着的人需要勇气,死去的人亦然。 “芊芊,少吃些罢,你看看意儿再看看你,本宫是养了一头小猪崽吗?再吃再吃,以后胖的可没人要你!” 远处,一名身着明艳宫装,举止优雅的女子头疼的开口,嘴上责备,看向傅芊芊的眼神却是满满的疼爱。 傅芊芊放下枣泥糕,眼神黯淡了几分,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母亲就知道取笑我,好吧,我少吃些,意儿你多吃点,你要长高些。” “永宁见过姑姑。”楚意颔首。 女子是傅芊芊的母亲,南阳长公主楚明素。 楚明素是父皇的皇姐,曾经执掌着司天台,父皇登基之时,她也帮了许多忙。 如今她已为人妇,虽然不再理会朝政,但是南阳长公主府,仍是燕国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楚意望着傅芊芊,将一块点心重新递给她,脸上是真诚笑容: “身体康健,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再说了,芊芊生的这么漂亮可爱,怎会没人要呢,我就喜欢芊芊这样的女孩子,若真有人因为能吃是福而嫌弃你,那样的人绝不值得你托付终身,还不如趁早弃了!” 楚意能看出长公主眼中对傅芊芊的舐犊之情,年幼的芊芊却不一定明白,在她心里,或许全天下人都不喜欢胖嘟嘟的她。 楚明素愣了愣,也意识到了什么,傲然道:“那是自然,敢嫌弃本宫女儿的男人,趁早弃了!来,芊芊继续吃,吃大块的。” 傅芊芊黯然的眼眸重新亮了起来,楚意和母亲直白的言语,让她心里的难过顿时烟消云散。 明明楚意只是说了一句平淡无奇的安慰之语,她却突然有些想哭。 傅芊芊将眼泪憋回去,又咬了一口点心,小声呓语:“嗯.....母亲最好了,意儿最好了!” “你娘我当然最好。”楚明素白了一眼女儿,随即招呼宫女将自己的手炉递给楚意。 “意儿今日的气色倒是不错,不过早春寒凉,寒气侵体最是不吉,你这孩子怎么连个手炉都没拿,你的宫人也没个眼力吗。” “永宁多谢姑姑,不过,这事儿倒不怪宫人们。” 楚意接过暖烘烘的手炉,长睫微颤了一下,随即叹息着开口: “永宁这病与冷暖无关,是娘胎里的弱症,只能靠补品将补,御医开的补方都是珍贵药品,长年累月吃着喝着,唉,永宁穷啊,这些年多亏有姑姑送来补品,否则,永宁真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楚明素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她这才注意到楚意穿的衣裳有些熟悉,似乎是去岁生辰时皇后送的。 这孩子节俭又温顺,真是太懂事了,怕是连件像样衣裳都不舍得穿。 她心道,楚意与她年轻时的境地何等相似,同样是帝王宠爱的公主,但她当初还能执掌司天台让天下人不敢轻视,意儿却因为身体的原因,明明聪慧伶俐,却只能囿于深宫度日。 她这侄女,比上蹿下跳每顿两碗大米饭的傅芊芊让她怜惜百倍。 偏偏楚意还是个不喜欢给他人添麻烦的性子,她这个姑姑想送她些什么,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编个理由她才肯收下,比自己当初夜观星象,胡编乱造皇帝登基乃天命之子还难...... 今天千载难逢,楚意居然主动对自己诉说难处——意儿这是转了性子吗? 南阳长公主十分感动,她生性洒脱,极喜欢照顾侄女,而且她家大业大,最不缺的就是银钱。 当即,长公主挥袖一笑: “皇帝也是,怎么当爹的,居然让我们意儿连补品都吃不起,没事,楚霆骁和顾桑桑没钱,姑姑有钱,姑姑明天就让人将新得的天山雪莲送到你的未央宫,还有千年老参两株......不,十株!” 当今世上,敢直呼燕国皇帝楚霆骁名讳的人,也只有楚明素这个长公主了。 楚意满脸感激:“永宁多谢姑姑救命之恩。” 楚明素骄傲的昂首:“意儿不必客气,以后有什么需要都尽管告诉姑姑,反正姑姑府里人一个个都康健的很。要姑姑说,顾家也万贯家财,怎么不见皇后舍得悉心照顾你,看,还是姑姑对你好吧。” 楚意小鸡啄米式点头:“嗯对对对!”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长公主都喜欢和母后攀比,比谁更有钱,比谁更疼自己。 这种好事,自己从前怎么就没察觉呢。 楚意想到小时候给自己千两银票哄自己玩的顾桑桑,不禁舔了舔嘴唇。 她这柔弱不能自理的身体,看来从此以后,需要许多破费了。 配合长公主之余,楚意还不忘替顾桑桑说话:“永宁自然知道姑姑是最疼永宁的,母后嘛,她身体不好,又天天忙碌种那些花花草草,能照顾好她自己就不错了。” 楚明素想起了什么,勉为其难的颔首:“那倒也是,明日的人参,你也给你母后送去两根吧。” 楚意笑着点头,余光在人群中梭巡楚明素的丈夫。 须臾,她看见了站在角落里,一身青色官服,很是低调的姑父。 她若要掌权,分担父皇的压力,挽救顾家,姑姑和姑父,是一定要拉拢到自己这边的。 “意儿你吃这个,这个也很好吃。”傅芊芊指着一块梨花酥,笑盈盈的说。 楚意刚拿起点心,前一刻还闲聊声喧嚣的中和殿安静下来。 “皇上驾到——”殿外传来太监略显尖细的通传声。 众人收敛了笑声,按照身份纷纷行礼。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意揖身行礼,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眶,抬起眼眸,望向走进来的皇帝。 这是正值盛年的大燕天子,楚霆骁的面容英朗冷峻,玄黑弁服将他衬得姿容卓然,一双黑眸冷厉幽深,显露出属于帝王的威严果决。 “诸位平身。”楚霆骁朗声说道,表情严肃而冷漠。 下一刻,高冷肃穆的皇帝走到楚意面前,脸上绽开和煦笑容,声线格外柔和:“六六行礼累了吧,传旨下去,从今日起,不论何等场合,永宁公主见朕不必行礼。” 这变脸速度,实在让众臣咋然。 ------题外话------ 小小解释一波,长公主姑姑和皇帝是同父异母,然后茶突然发现,父皇楚霆骁这个名字更像霸总男主,哈哈哈! 第十二章 公主的变化 “陛下,这不......”御史大夫试图劝说一句不合礼数,楚霆骁一个冷厉的眼神扫过来,他乖乖的闭上了嘴。 罢了,不就是不行礼吗,反正永宁公主身体不好,久居深宫,得到再多特权与偏爱,也不常出现在他们身边。 何况今日是庆功大典,皇上一时兴起疼爱幼女,他也不敢在此时拂皇上的兴。 此刻的御史大夫,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楚意的眼眶微微湿润,随着楚霆骁的搀扶起身,弯起眸子:“永宁谢父皇隆恩。” 楚霆骁道:“谢什么,朕的六六是天之骄女,谁也不能让你行礼。” 她看见楚霆骁眉心因劳心政事而生出的皱痕,也看见他眼中对自己深深的疼爱。 上一世她最后一次见到楚霆骁,是亡国那日的清晨。 素来威武冷静的帝王披甲于阵前,红着眼眶,温和的说:“六六,即使父皇不在了,你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要记住,活着,比任何事都重要。” 她也是那时才注意到,她以为永远无所不能的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两鬓泛起霜色。 楚霆骁的话,让她放弃了自寻短见的念头,而是选择活下去为死者报仇。 即便是身体已经奄奄一息,每日被病痛折磨的时候,即便是沦为天下人口中笑柄的时候,即便是被一开始困在豫王府不见天日的时候,她也从未想过放弃性命。 而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楚霆骁落得前世的结局。 “六六,这边透气又宽敞,你坐到朕身边来吧。” 楚霆骁刚坐下,又笑眯眯的说,毫不在意让公主坐到御座侧边是否合乎规矩。 因为皇后称病未曾前来,太后则早已不理俗务,常年专心在宫外礼佛,皇帝身旁的位置的确宽敞。 “不可!”御史大夫这下没忍住,“陛下,这不合规矩,就算皇后娘娘不在,您身边,也应该是贤妃娘娘入座,怎能让公主坐在这里呢。” 今日殿上的妃嫔里,贤妃位分最高,所以皇帝身边的位置,也理应是她来坐。 楚霆骁淡淡地说:“冯爱卿未免管的太宽了些,永宁公主是朕的爱女,朕想叫她坐在朕的身边,有何不可,又违反了哪条规矩,来来来,你说说看。” 御史大夫冯嘉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 楚意的眼神在贤妃身上一扫而过,那个女人怯懦的含着头,不敢说话,楚昭的面色则一如既往的冰冷深沉,没有要为自己母妃开口的意思。 当今圣上进殿一共说了三句话,全都和永宁公主有关。 楚霆骁毫不掩饰自己对公主的宠爱,他这小女儿,身体不好已经让他心疼,性情还恬淡温和,不争不抢,简直是让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想将自己最好的一切都赏赐给她。 可她什么都不要,叫楚霆骁十分苦恼。 无数目光落到楚意身上,若是从前的她,面对楚霆骁这样的偏爱,大概会主动推脱殊荣,甚至会因为与贤妃关系不错,让贤妃坐到楚霆骁身边。 可是现在,她要争,还要让楚霆骁看见自己,不再是之前那般软弱自谦。 楚意眯起眸子,她看见群臣似乎都在等待自己婉拒楚霆骁的好意,就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 在他们心里,永宁公主还是“温和懂事”的。 然而,那个温和懂事的永宁公主,已经死了。 她的红唇弯起淡淡的弧度,视若无睹的站起身,一步一步,毫不犹豫的走到御座下方,从容又端庄的坐下。 “父皇之命,永宁不敢不从。” 公主如粲然明珠,光彩照人,声音玉珠般清脆生冷。 “真是让诸位失望了。” 百官眼中的永宁公主素来恭谨温顺,虽然深受皇帝偏爱,却从来不做逾矩之事。 没想到,楚意这次竟没有婉拒皇帝的特许,真的坐在了帝王身侧,还说出一句挑衅之语,让他们压力倍增。 这位置,比丞相距离皇帝都近许多。 倒的确宽敞舒适,坐垫都比自己原本的位置软。 楚意斜倚在座位上,姿容慵懒随性,朱红裙袂逶迤落地,鸾凤步摇映衬着她初雪似的容颜。 角落里,萧晏用藏着锋芒的凤眸望向楚意。 燕国皇帝可真是宠爱这小姑娘,而这样深切的孺慕之情,是他此生都未曾感受过的。 须臾,楚意收敛锐气,眼眸微垂下,仍旧如往日般温温柔柔的模样,还咳嗽了两声。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她的转变太大,可能会把别人吓到,而现在......父皇心里肯定乐坏了。 楚霆骁表面沉静威严,心中却在九曲回肠的长啸。 呜呜,六六这次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呜呜,六六坐到他身边啦! 六六一定觉得他是个好父皇! 他就是全天下最疼女儿的爹爹! 他望着身着鸾凤裙的公主,心中升起骄傲与疼惜,蓦地想起一年前自己在楚意生辰之日说的话。 ——“朕的六公主,有凤雏之姿......” 六六今天穿了这件衣裳,是巧合,还是有别的想法? “朕的六六真是越发可爱娇艳,这身红衣配你甚美。”楚霆骁亲自将桌案上的酒水收走,语气格外轻缓。 “看着气色倒是好些了,不过还是不能饮酒,张德胜,快把这些都收走,再给公主上些清淡的粥饮。” “喏。”楚霆骁身后一直站着宫中的统领太监张德胜,闻言,恭敬的接过酒盏,在楚意恋恋不舍的眼神中,又撤去两盘辛辣菜肴,给她换上一盅甜汤。 张德胜是楚霆骁做王爷时就伺候的老人了,前世也死在亡国时。 楚意朝他眨眼睛,公主黑白分明的杏眸仿佛亮晶晶的星辰,张德胜的心狠了又狠才收走最后一盘辣子鸡。 公主是他看着长大的,怎么突然会撒娇了,怎么还这么可爱,呜,他只是个太监啊要不要这么折磨老年人! “父皇,永宁的身子最近好了许多......能吃些寻常膳食了。”楚意眼巴巴的望着楚霆骁桌案上的麻辣兔头,差点没忍住告诉他,自己身体已经彻底好了。 “那就好,来,六六吃这个糖糕,软软的好消化,还有这白玉虾珍。”楚霆骁仿佛听不懂女儿的暗示,亲自笑眯眯的给她布菜。 楚意:“.......”早知道她不坐过来了,至少坐在傅芊芊身边,还有新鲜糕点吃! 父女俩若无旁人的聊起家常,直到御史大夫第四次咳嗽起来。 楚霆骁充耳不闻,给楚意夹完最后一箸菜,这才看向群臣。 他的目光落到雍国使臣那一片,悠然开口: “今日大典有两件要事,一是庆大燕此前剑门大捷,景渊用兵如神,百战百胜,真乃朕之股肱,只可惜他此刻还在北府领兵,不能亲自接受朕的封赏; 二来,便是大燕与雍国将缔约为盟,从此以后亲如一家,共抗蛮戎。 听说雍国此番特意前来献礼,不知,雍国使臣何在?” 第十三章 他口袋里的糖 之前,雍国偷袭燕国,反而被燕国的镇北将军苏景渊击败,还丢了三座城。 燕国立国三百多年,曾经是当世第一强国,这几十年逐渐式微,雍国和蛮戎才敢屡屡挑衅,但这次大捷,燕国再次向天下证明了自己的强大,也让雍国被迫将萧晏送来为质。 燕国群臣的目光落到那几名雍国使臣身上,徐骧不得不站出来,拱手行礼道: “燕皇陛下所言极是,我家陛下此番特意让公子晏入燕为质,也是为了与燕国结为兄弟之国,从此以后共抗蛮戎,稳定中原。” 楚霆骁满意的举起酒樽:“如此甚好,对了,朕欲擢升景渊为镇北大将军,不知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他说着,还朝楚意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在炫耀,看,燕国打了胜仗,父皇厉害吧。 楚意没有感情的附和:“......厉害。”虽然但是,打了胜仗的明明是苏景渊。 楚霆骁的提议让中和殿一下子变成了太和殿,百官们有的支持有的反对,燕国的言官与谏臣有很多,所以他们一但吵起来就显得格外热闹。 不过,因为宴会上自家夫人们的存在,这群官员的争论幅度比真正上朝时唯唯诺诺许多。 平时的他们,情绪激动时说不定会互扯头花。 此次庆功大典更像是一次大朝会,各方势力汇集于此,让楚意看明白了许多东西。 朝中不能匡主益民,尸位素餐的官员极多,又都身居要位,楚霆骁刚登基四年,如今还根基不稳,要做什么,不论对错都会受到钳制反对,又因往前两代帝王昏庸,大燕如今才落得这看似强盛,实则外强中干的局面。 前世的父皇,终究无力回天。 楚意像渴求甘霖的泥土,在每个人的话语中汲取信息,了解朝中的派系纷争,连这些大臣的言行举止都不放过。 吵了一会儿,最终,丞相,御史大夫和太尉三人都没有异议,苏景渊如楚霆骁所提升为大将军。 “燕皇陛下,此番我大雍还有薄礼相赠,不如,就让公子晏为诸位宣读礼单。”趁着燕国官员停止争论,徐骧见缝插针的说,眼中是明晃晃的恶意。 宣读礼单? 楚霆骁挑了挑眉,这样上赶着被羞辱的举动,他自然不会拒绝。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群臣中的萧晏已经主动走出来。 少年手持白玉卷轴,恭敬的行礼,面容沉静,眼中没有任何不甘与意外。 楚霆骁心想,这少年倒是能忍:“好,那你便念吧。” 楚意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萧晏,指尖蜷缩了一下。 她已然确定,雍国真的完全不在乎萧晏死活,徐骧更是恨不得除他而后快。 之前在甬道上,徐骧以衔影的性命逼迫萧晏,现在又故意推他出来受辱,就是在等萧晏无法忍受屈辱而爆发的时候,借燕国的刀除掉他。 而萧晏,硬生生忍了下来。 “雍国献礼燕国,锦绣玉璧一双,晋地灵芝双株,漠北雪狼三头......” 萧晏的声音低沉而动听,在安静的大殿内流淌,让楚意想起了曾经,他冷冰冰的对自己念送来的补品,要自己一盏一盏吃净喝光的样子。 “当归,枸杞,人参......楚意,你若不喝,本王今晚便留宿你的宜园。” 那时的他,可比此刻凶狠多了,活像古书里的暴君。 楚意的目光落到萧晏的衣袖上,不由咬了咬牙。他最恶劣的便是,在自己喝苦药的时候,会不紧不慢的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然后...... 当着她的面,一粒一粒,“咔嚓咔嚓”吃掉。 楚意有时候甚至觉得,萧晏是不是故意的,看着美女痛苦吃药来下饭。 虽然最后,他也会看在那些药真的很苦的份上,施舍般给自己两块糖...... 可是萧晏并不知道,她根本不喜欢甜食! 台阶之下,见到萧晏毫无作为,徐骧的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 就像楚意猜的那样,他的确想借燕国除掉萧晏。 在徐骧看来,萧晏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他此前屡次以雍国风骨提点萧晏,告诉他要谨记自己的身份,就是为了此刻。 若他今日拒绝宣读礼单而挑衅燕国,必然会得罪燕国皇帝,往后漫长的质子生涯,他绝不会好过。 谁承想,萧晏承受下一切。 “本侯倒要看看,你这头狼崽子,究竟能忍到什么程度。”徐骧低声自语,身侧的手攥成了拳。 楚霆骁望着阶下身姿如松的少年,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等他全部念完才问道:“既是结盟为兄弟之国,那萧质子以为,大燕与雍国何为兄,何为弟?” 他想要看看,阶下的少年,究竟如何看待抛弃自己的雍国。 听到这话,徐骧面色一沉,下意识与身旁其他雍国使臣对视。 此次出使之前,皇上特意交代过,他们虽是战败,但出使燕国不是求饶而是和谈,不必表现的太过卑微,更不能堕了雍国声誉。 可如今萧晏不受激将,乖乖念完礼单,已经丢了雍国的脸,若他再说出什么趋炎附势之语,岂不是告诉天下人,他们雍国真的惧怕燕国? 徐骧连忙道:“大雍与贵国都为中原上国,互通有无多年,何必分个高低贵贱,当然是——”一视同仁,平起平坐。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就被萧晏打断。 “当然是雍国为弟,燕国为长。”萧晏仰起头,眸中寒意彻骨,流转着琉璃般的冷光。 他的字字句句,低沉而清晰,薄唇,甚至微微上扬起一抹细微弧度。 “雍国败军之师,如何比得上源远流长,威严万千的燕国,外臣心悦诚服,雍国亦是如此。” “你!”徐骧的脸色骤然铁青,却无法当众发作。 “哈哈哈,说得好,公子晏竟有如此见解,张德胜,给朕赏......他百两黄金。”楚霆骁忍不住畅快大笑,阶下的燕国群臣也露出得意之色。 “外臣多谢陛下。”萧晏拱手行礼,浅淡的眸毫无波澜。 楚意凝视着阶下古井无波的少年,好像没有任何人和任何事能让他的情绪产生波动,她心中浮现出一个很正经的疑问,不知道萧晏现在的口袋里,有没有藏着糖? 大概是没有吧。 在徐骧看来,萧晏嘴角的笑都是对自己的嘲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只有雍国使臣们如丧考妣的喜庆局面出现了。 萧晏是个被鄙弃的质子又如何,他终究还是雍国皇子,如今更是能代表雍国。 雍国皇子亲口承认燕国强于雍国,传出去,是件多么让燕人们拍手称快之事。 萧晏可真是上道,一句话,不但讨好了父皇,还报复了徐骧。 十六岁的他,不是她记忆中狂妄而意气风发的模样,却又和记忆里一样睚眦必报,冷酷又阴险。 楚意比谁都了解萧晏,他对雍国根本没有任何归属感,甚至不知何原因恨着雍国的皇室中人。 他被故国弃之如敝屐,徐骧还想让他为雍国出头?结果是他把雍国的脸丢给了燕国,让徐骧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是萧晏的报复。 如今徐骧回雍国,一定会受到萧稷兴的问责,而萧晏留在燕国,则会得到父皇的赏识。 不过,雍国使团还要在上京待些时日,他彻底惹恼徐骧的下场…… 蓦地,楚意想起昨天看见的,少年后背渗出的血。 那会不会就是徐骧做的? 今天碰见徐骧后,楚意就一直在思忖如何趁早刀了他,只是,暂时没想到太好的办法。 徐骧武功应该不错,身边护卫众多,自己贸然派人刺杀不会成功,若她设计强行陷害,借父皇或他人之手除去他,正如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此举没什么道理。 其实,她也可以不杀徐骧。 就算没有徐骧,还会有李骧王骧,雍国还是会发兵,蛮戎还是会侵略燕土,唯有燕国自己强盛,才能改变未来。 但是,她不乐意,也不高兴。 楚意的余光看着自己身侧的枕雪,想起前世自己好不容易见到她,那个聪慧又温柔的女人,却已经被徐骧折磨得枯槁失色,如同行尸走肉。 若不是枕雪心性坚韧,恐怕早已自尽。 这个人,她要他死。 雍国丢完脸后,庆功大典上的氛围火热起来,歌舞升平之中,楚意打了个哈欠,抱着长公主给自己的手炉,暖烘烘的温度让她昏昏欲睡。 她正想着,或许自己可以问萧晏如何对付徐骧,一身白衣,看起来玉树临风的范云笙,就手里端着一盏酒走了过来。 ------题外话------ 一个设定:因为是架空朝代,所以官场设定是三公(御史大夫,丞相,太尉)+六部。 关于萧晏是镶边男主这件事,茶也很无奈,毕竟...楚意有五个哥哥一个爹一个妈还有一个舅舅一个外公一个奶奶,而这是她重生第二天。 楚意:我以为我是大女主,没想到拿的是团宠剧本。 萧晏哭晕。 【今日份五一小剧场: 萧晏:你知道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吗,你知道出场没戏份,见面没交集,说话没一句的滋味吗! 楚意:什么子?辣子鸡!? 萧晏:......你脑子里全是鸡? 楚意:我脑子里全是你! 萧晏:...... 后续是楚意被大魔王吃干抹净了。】 第十四章 小性子? “意儿妹妹,昨日宫中是云笙失礼,所以特来赔罪。”范云笙举起酒杯,笑起来倒是像个人。 但楚意懒得看他,她眼皮都没抬,心想范云笙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喝不上酒,还端着一杯酒在她面前显摆? 范云笙举着酒杯,脸上仍挂着笑:“不知妹妹近日可有空闲,云笙的嫡兄过两日要在府中举办春日宴,京中许多贵女都要参加,云笙可以请旨带你出宫......” 楚曜刚好离座来找楚意,听到范云笙的话,双眼一沉:“小六,昨天范云笙欺负你了?” 范云笙连忙摇头:“云笙怎敢欺负公主,只是个误会,五皇子错怪云笙了。” “范云笙你记性不好就去治治吧,本宫昨日刚问过你,本宫哪里是你的妹妹,你今天居然还如此称呼本宫?” 楚意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四周为之一静。 她嗔笑一声,又道:“五哥哥,看来范云笙想当你哥哥。” 范云笙的脸一下子变得五颜六色,攥着酒盏的手都颤抖起来,讪笑着解释:“臣不敢,臣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你以为你是谁,敢与本殿和小六攀亲,小六的哥哥只有我们五人,旁的什么人,也配。” 楚曜才不在意范云笙的身份,他只听见楚意又叫了自己一声五哥哥,脑海中骤然炸起了烟花,满心欢喜之余,看向范云笙的眼神越发不悦。 “臣,臣不胜酒力,改日,改日再来拜见公主。”范云笙感受到周围各异的目光,勉强维持着温和模样,嘴角抽搐着离开。 他还是不相信楚意如今的转变,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心想,或许楚意的确不喜欢旁人称她为妹妹,又或许她近日心情不好,他便晾一晾她,省的一直触霉头。 “小六平时不是最喜欢出宫了,范云笙的兄长范慕远喜欢宴请宾客吟诗作对,附庸风雅,这次,据说京中贵女许多都会前往,还有一些笔墨字画的名家,你若想去,咱们不用他,为兄带你去。”楚曜低声道。 楚意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我又不喜欢范云笙,也看不上什么名家,更不会和范家扯上关系。” 她从前的确喜欢收藏字画,也崇拜过一些字写得好的名家大师,那时她一直坚信,字如其人,字体见人品。 然后她就遇见了字写得好,人却......一言难尽的萧晏。 楚曜愣怔住了,许久,才笑出两个酒窝:“太好了!那为兄就放心啦,其实为兄平时最不喜欢范云笙那繁文缛节的做作模样,而且,他哪里有为兄这般英俊潇洒,根本配不上你。” 主位上的楚霆骁听见兄妹二人的话,不禁陷入沉思。 “女人真是麻烦,尤其是这年纪小的女人,心情一会儿一个样,让人难以捉摸,不过,公主使起性子来,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范云笙坐回席间,望着楚意娇俏动人的容颜感叹,眼底闪过一抹贪婪。 他虽然是朝中官员,却坐在了贤妃与楚昭身边,这两人一个是他的姑姑,一个是他的表兄,倒也没人说什么。 “意儿毕竟是公主之尊,你和她这么多年的情分,她使个小性子,你得学会包容些,才能抱得美人归啊。”贤妃宽慰道。 “侄儿谨遵姑姑教诲。” 楚昭端着一樽酒,漆黑的眼底闪过一抹晦暗幽芒,淡淡的问:“楚意只是......使个小性子吗?” 范云笙对自己和楚意多年“感情”十分自信:“这是自然,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公主除了她那孪生的五皇子,最喜欢的男子就是我,再说,除了我,哪有第二个时常出现在公主身边的男子呢。” 贤妃道:“那你也该对她上些心,你看今日,她好像与从前不一样了。” 范云笙看着楚意:“是不一样了,更美了许多......姑姑放心,侄儿有分寸,这女人啊,就该好好拿捏调教,否则她怎会乖巧听话,侄儿先晾她几天,待过些日子带她出宫玩乐一番,她自然知道侄儿对她的好了。” 贤妃调笑:“只是晾几日,不是自己去长乐坊玩几日吗?” 范云笙尴尬一笑:“姑姑,云笙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不能在公主一棵树上吊死啊——” “你此前不是说过,你为了楚意,已经遣散了府中侍妾吗?”楚昭眼神一凛,低沉的问。 范云笙无辜的耸着肩膀,解释:“是遣散了,不过呢,被表弟我送去了长乐坊,殿下不如明日与我一起去玩玩,殿下若看上谁,我来出银两,此事不透露给旁人,也绝不会污了殿下清誉。” 贤妃和蔼的笑道:“暗堂公事繁忙辛苦,昭儿若想放松一二,本宫允了。” 楚昭没有回应,望着楚意,身侧的手缓缓攥成了拳。 宴席之上,楚意一边和傅芊芊与楚曜聊天,一边回想着前世的事情。 自己不会记错,庆典后的朝会上,就会有大臣弹劾舅舅和外祖。 楚意目之所及,没有看见外祖父和舅舅的身影。 前世,大概就是如此。 外祖年迈,身体不好,父皇允许他量力而行上朝;舅舅则生性傲岸不羁,梦想是辞官不干,却负责着户部和整个顾家商贾的运转,每日又忙又烦,最不喜欢与那些大臣虚与委蛇,自然也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中。 所以,当朝中大臣反对顾家的风波愈演愈烈时,他们选择主动退离这江山棋盘。 可谁能想到,没有外祖与舅舅,父皇就是断了一条手臂,再加上朝臣碌碌无为,天灾人祸,国库空虚,燕国越发衰败。 楚意望着宴席上正在高谈阔论的御史大夫冯嘉等人,以前她不了解朝中官员,经过这次宴席,倒是能够看出一二。 御史大夫冯嘉为人傲慢,经常直言不讳的进谏; 范丞相圆滑中庸,是个老好人,维持着群臣的平衡; 太尉容隐年纪最大,古板严肃,并不喜欢讲话。 其他几位尚书大人们,看起来都平平无奇。 当初父皇登基,最大的功臣就是顾家,可才四年,这些官员便将矛头转向顾家。 他们之中,有的想除去顾家取而代之,有的,或许是想博个直臣谏臣之名,还有的不愿顾家外戚权势过盛。 每一个人,就像一支支射向麋鹿的利箭,最终将燕国朝堂折腾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楚意的记忆里,随着朝中反对顾家的声音越来越大,父皇为了安抚朝局,主动冷落母后,帝后关系越发冷淡。 大概半年后,外祖父顾太傅就上书致仕,告老还乡,又过半年,舅舅被革去户部尚书一职,左迁到剑门关做太守。 剑门关荒凉苦寒,与蛮戎接壤,是燕国最北的屏障。 亡国前一个月,蛮戎突袭剑门关,舅舅与大哥,还有大将军苏景渊一起......战死沙场。 楚意心中微微发寒,回过神,看着正在举杯畅饮的楚霆骁就烦了。 他爹什么都好,就是受制太多,事藏于心不与人言,前世还叫母后伤心伤情。 她低声对楚霆骁道:“父皇,永宁身体不适,先回宫了。” 楚霆骁面色一变,立即放下酒樽:“哪里不适?快,给公主叫御医——” 楚意打个哈欠:“困了。” 第十五章 太子兄长 楚意本打算在此等候,但想到朝会可能要很晚才开始,更不知那些官员得吵到什么时候,她便开始犯困。 楚霆骁挠了挠头,并未恼怒,而是关心的说:“将公主护送回未央宫休憩,万万不要受到风寒。” 楚意微微一笑,声音温软了几分:“对了父皇,永宁还有一事相求。” 少女展现出一口雪白贝齿,双眸湿濡,一身红衣像只漂亮又软绵绵的小狐狸,乌发后仿佛竖起两只狐狸耳朵。 楚意素来是不求人的,楚霆骁何曾见过她这样撒娇的模样,顿时心都化了,点头如捣蒜:“何事?不论何事,父皇一定满足!” “父皇朝会之后,可否来未央宫看望永宁?”楚意的眼中满是孺慕之情,“大燕打了胜仗,永宁也有件礼物要送给父皇。” “六六要送朕礼物?”楚霆骁惊喜万分,高冷严肃的俊脸露出老父亲的慈祥笑容,“朕答应你,今日晚些时候定去看朕的六六。” “那,永宁告退。”楚意欠了欠身,又跟傅芊芊与长公主拜别后,最后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萧晏。 她可以提前离场,萧晏却得拖着受伤的身体被当成猴看。 周围,燕国群臣官宦望着萧晏的眼神满是不屑,楚意还隐隐听见几声嘲讽,更有徐骧时不时对他虎视眈眈,不知在打算着什么。 “萧质子,”路过萧晏的时候,楚意停下脚步,“明月阁住的可还习惯?” 她想,若萧晏求自己的话,自己可以为他撑一会儿腰,比如让他也提前离开,免得继续在此受辱。 萧晏微微垂眸,道:“多谢公主关心,外臣住的很好。” 楚意看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深吸一口气,拂袖走了出去。 也是,她有什么可帮他的,他前世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嘛。 萧晏目送着楚意的背影,按住莫名悸动的胸口,随即收回视线,眼神归于沉寂。 在他人没有注意的间隙,萧晏悄悄将面前桌案上的几粒糖和几块点心包好,放到自己口袋里。 面前是光鲜亮丽,热闹喧嚣的燕国朝臣,而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无视四周各异的声音与眼神,享受着短暂的,属于他的安静。 一束光落到萧晏俊美而苍白的脸上,他半边侧脸隐在暗处,眸色凉薄,恍若魔魇,另外半边被镀上金色的光,圣洁如神祇。 走出中和殿,料峭春风吹拂,让楚意握紧了手中的暖炉。 她抬起头,阳光晦暗,灰色的天空积蓄着几朵乌云,似乎要下一场大雨。 现在是农桑播种的季节,春雨贵如油,下雨是一件好事,可惜的是,她不喜欢水。 “殿下,您要送陛下什么礼物呀?”寻春听见楚意之前对皇帝说的话,好奇的问。 楚意板着脸,问道:“昨天贤妃送咱们的牛乳糕,还剩几块?” 寻春:“幸亏殿下昨日没吃,如今还剩五块呢。” 一旁的枕雪,结合一番上下文,嘴角抽了抽,尽量委婉的道:“那牛乳糕是隔了夜的,给陛下吃......似乎不太合适。” 楚意勾起唇角:“他的宝贝贤妃做的宝贝糕点,送给他再合适不过。” 枕雪默然不语,她怎么觉得,公主殿下和那公子晏说完话后,心情就不太好,然后倒霉的人就成了陛下。 “庆典结束了吗?小六,你怎么出来的这么早。” 一道低沉温雅的声音响起,楚意还未看清,肩头便多了一条玄色绣金蟒的披风,带着温暖的檀香气息。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枕雪与寻春连忙行礼。 楚意内心一颤,她望着矗立在寒风中的太子楚晔,青年身长玉立,一身藏青蟒袍,肩头覆着玄黑轻甲,玉冠束发,温雅而舒朗。 楚意心头的烦闷一扫而空。 “兄长在此做什么?”她刚才还在想庆功大典怎么不见太子,又不太记得前世这时候楚晔在做什么,楚晔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楚晔弯了弯唇,抬起手,亲自为楚意系上披风的带子,语气带着几分温柔的责备:“不要着凉了,你身子不好,要穿多些才行。” 他生得舒朗而矜贵,面部轮廓冷峻,五官却很柔和,墨玉似的双眸深邃迷人,笑起来亲和又温润。 五位皇兄里,楚晔的面容与楚霆骁最是相似,一样的俊朗,又一样有威仪的气度。 都说长兄如父,不过,大哥楚凛常年在外征战,一年见不到两回,老四楚昭因为小时候管得太宽,时刻挑着她和楚意的错处,长大后又性情孤僻,所以与她关系疏离,然后楚小五又是个不靠谱的傻子。 所以,她自幼只认楚晔与楚昀这两个哥哥。 楚意从来都唤楚晔为兄长,但太子楚晔,却并不是母后亲生的皇子。 长大些的她,和他有了距离感,已经不像小时候那般依赖他了。 楚意任由楚晔为自己系上披风,仰头看他,眼中泛起一抹水光,道:“殿内宴席还未结束,是永宁乏了便要先回宫休息,兄长没进去,是在护卫中和殿的安全?” 楚晔点头,修长的十指在她的下颌处穿梭,便系了一个好看的结:“我上个月被父皇点为羽林军副统领,守卫宫闱,是职责所在。” 楚意的眼神落到他身后,那里的确是一队羽林军,个个英姿勃发,看起来比柳诚的人要正经许多。 羽林军是一百多年前建立的一支队伍,负责守护皇宫安危,多年过去,羽林军势力大不如从前,在父皇登基后,也因为兵力衰弱,并未得到太多重视。 柳诚之流都能做仅次于统领和副统领的右都尉,可见其中水分。 她记得,前世上京城破后,羽林军大半都逃了,也有一部分随皇帝与太子抵御外敌,最后陪着楚氏皇族一起身首异处。 楚霆骁让楚晔做羽林军副统领,多半只是让他挂个虚名,但兄长严于律己,便真的如寻常侍卫,护卫起皇宫来。 “兄长,羽林军如今有多少人啊?” 楚意内心一动,看着楚晔身后那队将士,双眸微亮。 楚晔答道:“前些年裁员后还剩五千,其中七成都是些混日子的纨绔官宦,可惜昔日八千羽林军,因为实力不行又没什么用处,如今连军饷都没人管发,能守卫皇宫的,还是我和苏统领挑选过的。” “羽林军居然如此败落。” 怪不得前世上京城沦陷的那么快,宫内最大一股军备,其实是一群刀剑都拿不起来的公子哥儿们,还属于穷困潦倒的破落户公子哥儿。 楚意看着那队将士,如今,她虽然知道羽林军已经败落,还沦为官宦子弟镀金的工具,但是她心里,并没有瞧不起这些人。 国破家亡之际,有人背弃逃离,也永远有人面对必死的结局,仍迎身而上,无怨无悔。 这支羽林军是有潜力的,只是他们已经沉寂荒废了太久,久到他们自己都忘记了往日的荣光。 若羽林军能重振旗鼓...... 楚意心中有了一个想法,定了定神,她对楚晔说道:“兄长,你或许理解错了父皇的意思。” 楚晔:“哦?小六有何见解?” 楚意刚要开口,远处便传来一声低沉呼唤:“太子殿下,该去巡逻乾元殿了!” 她循声望去,就见一名身穿玄金甲胄,腰佩长剑的年轻男子站在远处,面容肃穆,正冷酷的望着他们。 楚意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楚晔便对她无奈一笑,道:“羽林军统领苏玄,苏景渊的侄子,如今是我的上司,人有点虎。” 他的声音清疏而温和,又轻轻地拍了拍楚意的脑袋:“小六,我先去值守了,今天天色似乎要下雨,你要早些回去。” 他这妹妹,怕水。 说罢,楚晔快步追寻苏玄而去。 楚意望着他的背影,心道,哥,父皇任命你做副统领,并不是让你身先士卒值守宫门的。 回到未央宫,楚意解开披风,懒洋洋的倚在美人靠上,手里掐着一颗新鲜酸甜的红李,咬一口,被果子酸得微微呲牙。 寻春在她身侧,好奇的问:“公主,奴婢有一事不明。” 楚意道:“你是想问本宫,为何说皇兄会错了意。” 第十六章 前路漫漫 寻春问道:“太子殿下身为一国储君,这样尊贵的身份,身先士卒的守护皇宫,肯定会得到大家称赞,也不负他的贤名,公主为何说他做错了?” 楚意望着面前的寻春和枕雪,她知道枕雪聪慧睿智,做事沉稳,许多事情不必多说便明白。 寻春不一样,她只是个普通的宫女,生性单纯,从未想过朝堂与后宫中的弯弯绕绕。 楚意垂下眸,问道:“寻春,在你心里,太子与母后关系如何?” 寻春想了会儿,迟疑的说:“太子每月都会给皇后娘娘请安,这些年从未间断,他们虽不是亲生母子,但关系应当不差。” 楚意看向枕雪,又问道:“枕雪以为呢?” 枕雪的表情平静,虽然是回答楚意的问题,眼睛却看着寻春:“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照看着长大的,可自从他十三四岁懂事后,便只是月初和十五到永华宫给娘娘请安而已,在许多人眼中,他们的关系已经比从前冷淡了许多。” 同样一个请安,在枕雪口中却是另一种说法。 寻春很是惊讶,圆圆的眼睛瞪大:“竟然如此,奴婢只是见太子殿下关心公主,以为他是在意公主和皇后娘娘的呢......” “你没错,兄长的确在意我们,但他护着我们的方向错了,他以为一味退让便能平安,又或许,由于他这几年与母后的冷淡,舅舅他们已经不把他当成顾家人,他也在心中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不幸,不争?”寻春仍旧一脸迷惑。 楚意摸了摸寻春的发髻,红唇微启,神情正色了许多: “寻春,本宫要走条不一样的路,这路艰险,我予你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做本宫的宫女,如往常般照顾本宫起居,你还是未央宫的一等宫女,等过了二十五岁,本宫会安排你出宫,为你寻个如意郎君,保你一世富贵——” 她话音未落,寻春已经跪倒在地,坚定的说:“奴婢选第二个!” 楚意笑道:“你还未听我说第二个。” “奴婢听出公主要做的,大概与从前的安稳日子不一样,可公主既然说了艰险,那奴婢怎能舍下公主,只求自己安危,做个旁观者呢!” 寻春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她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哪有主子冲锋陷阵,奴婢却贪生怕死的道理?奴婢是公主救的,没有公主,就没有如今的奴婢。” 寻春说着,想起很多年前。 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上京城街头,是公主可怜被生父卖身的她,将她带回宫教导,公主告诉她不必妄自菲薄,也从没把她当做奴仆,而她虽知自己不配,但心里,早已偷偷的将公主当成至亲。 “奴婢曾经陪公主读书,所以侥幸识得几个字,还记得一句诗,'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即便是饱受风吹雨打的幽草,也会得到雨过天晴的垂怜,公主,您就是让奴婢雨过天晴的那个人。”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楚意自觉自己没有寻春说的那样好,她不过是觉得世间万物都有自己存在的理由,人无高低贵贱之分,天地仁慈而残忍,即使是自己,也只是,走在路上。 唯前行而已。 她抬起手将她拉起来,笑着道:“傻瓜。” 寻春摸了一把眼泪:“总之奴婢选第二个,公主要做什么,奴婢万死不辞!奴婢知道自己蠢笨,不如枕雪姐姐聪慧,也没有饮冰那样的武功,但从今日起,奴婢愿意跟枕雪好好学,不管是学什么,一定,一定有一日能帮到公主的。” “本宫不会让你用到万死不辞这四个字,你啊,以后跟枕雪学些账目之事,本宫的小金库便交给你们来管理,好不好?” 寻春听到这话,又要哭,楚意连忙往她嘴里塞个酸李子。 末了,枕雪夺了两人的李子:“李子伤脾胃致体虚,公主少吃些吧。” 楚意吧唧着嘴巴里的味道,这才解释之前未说完的话:“你们说,如今朝中那些弹劾顾家,试图将母后拉下马的人,可曾想过母后在父皇心中的分量?” 枕雪本就是能直接做朝中女吏的头脑,立即明白过来:“陛下待皇后娘娘之心,那些臣子永远不会明白,所以陛下是站在顾家这边的,并且希望太子殿下也如此。” 当年皇后嫁给还是王爷的皇帝,三年无子,王妃之位不稳,陛下为了稳住她的地位,将生母早逝的楚晔安置在皇后身下为嫡子,他登基后,也一视同仁,立楚晔为太子。 楚意道:“兄长作为皇后嫡子执掌羽林军,站在顾家这边,让顾家止住颓势,这才是父皇的目的。” 寻春努力追着这两人的思维,迷迷糊糊的点头。 楚意清楚,即使顾家后来真的退出了这大燕朝堂,即使帝后关系冷淡到一年不相见一面,她这爹娘,心里也都是彼此。 父皇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人是母后,母后则选择追随父皇而去,这是前世惨痛的证据。 “陛下将羽林军交给太子,是希望他能帮皇后娘娘……”寻春脑海中灵光一现,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我们寻春一点也不蠢笨,”楚意的双眸弯成了月牙,道,“当然,父皇还希望他能顺便整顿羽林军,总之,不是做个值守侍卫。” 楚霆骁将羽林军交给楚晔,希望他能帮顾家。 可是最终,楚霆骁,楚晔,母后,顾家本身......每个人都选择了退让,以为如此就能解决纷争,平息风波。 但这个选择,是错的。 没了顾家的大燕就像一盘散沙,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 而楚晔,他是合格完美的储君,是她敬爱的兄长,然而他和楚霆骁一样,都喜欢将所有的感情都藏在心里,从不显露。 年少时她也曾以为楚晔是个薄情寡义,内心冰冷的假人,他的关心就如今日的披风一样浮于表面。 后来,她见到楚晔抱着母后尸身,像个孩子一样痛哭,也被他拼死护在身后。 楚晔说,本宫是太子,是兄长,一定会保护好弟弟妹妹,就是死,也要死在你们前面。 这一次,他不必死了。 兄长保护了她这么久,应该很累吧,这一世,换她来保护兄长。 有些事楚晔没有做,便由她来做。 “还得是本宫。”楚意喃喃道。 枕雪:“公主若决心掺和官场之事,劳心劳神,要更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楚意毫不在意的说:“本宫如今已经大——” 殿内忽然暗了一下,下一刻,一声闷雷响起。 楚意浑身一震,僵硬起来,硬生生将“好”字憋了回去。 枕雪已经反应过来,立即关好门窗,忍着笑道:“公主莫怕,只是打雷而已,而且,公主如今已经大好。” “本宫没怕!”楚意咳了咳,告诉自己不过是下一场雨,又不是让自己被淹。 须臾,外面响起簌簌风雨声。 楚意咬了咬牙,抿唇道:“本宫柔弱不能自理,还是先睡了,晚膳时候再叫,那时父皇大概也来了。” “奴婢遵命。” 她看见搭在旁边的蟒袍披风,又吩咐:“寻春,你叫人把披风送还给兄长,再给他送去两个汤婆子,还有蓑衣。” 枕雪没有拆穿楚意平静外表下的惧意,又用帷幕盖住明窗:“春雨寒冷,奴婢再给殿下添一盆炭。” 楚意内心一动,视线微凝,好像看见了殿外呼啸的风雨声。 她是怕水的,从身到心。 楚意幼时曾掉进过水里,大概是年岁太小了,她自己都记不清是何原因,也不记得掉的究竟是湖还是河。 这事,还是因为她被暴雨声吓哭后,听楚霆骁说的。 ------题外话------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出自李商隐《晚晴》 追更的小伙伴可以章节打个卡书友圈打个卡,否则,本茶一个人好凉,仿佛一杯凉茶。qaq 第十七章 父慈子孝 年幼时在王府,每个雨夜,顾桑桑都会陪着自己。 那个女人会静坐在自己的床榻旁,尽量表现的很温柔,有时会按着宝剑,说别怕,娘亲会保护你,有时拉着自己数她的钱,问自己想不想要。 小楚意看着顾桑桑手里的剑,很想问一句,你说我怕不怕? 而且,她还是个孩子啊,拉着她数钱合适吗? 后来她跟着祖母去行宫住,遇见下雨,祖母会将自己搂在怀里,给自己讲话本子里千奇百怪的趣事。 老人本身就是一部活史书,有她一生也听不完的故事。 等楚意长到十二岁,正式住进未央宫,既然成了一宫主位,自然不再需要祖母和母亲陪着。 可能顾桑桑自己也觉得她拎着剑安慰女儿不太合适,祖母这两年则一直在宫外礼佛。 再后来,她成了豫王妃。 萧晏那么恨她,除了逼她喝药的日子,其他时候不常来她居住的宜园。 不过,他天天逼她喝药。 偶有几次夜晚遇见寒风暴雨,萧晏会仗剑赶到,一脸冷漠的说:越是风雨交加之时越要防备刺客,本王大业未成,你要是死了,本王又多件麻烦事。 萧晏准备造反,她一开始就知道,而在他还没准备好如何造反之前,她就得尴尬的活着。 夜里果然有刺客前来,楚意不知道这些人要刺杀的是他还是自己,她只知道他提着染血长剑,毫发无损回来的时候,她会想起顾桑桑。 她多么想对顾桑桑说,抱着剑也好,凶巴巴的也好,什么样子的她都是她最好的娘亲,有娘亲在,她就什么也不用怕,她就可以一直做个不懂事的孩子。 可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楚意明白那句话的时候,太迟了。 她已经没有娘亲了。 那日楚意哭得很凶,萧晏得知因为自己让她想起母亲后,表情更是阴沉。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半天,大概是不耐烦了,扔给她两块她根本不喜欢吃的糖。 “楚意,别哭了,你哭起来怎么这么丑啊?”萧晏冷冷的嘲讽,没有一句安慰。 楚意记得自己翻了个让自己头晕眼花的白眼,狠狠地低吼:“你别是真的瞎了吧!” ...... 楚意回过神,耳边是未央宫外呼啸的风雨声。 她的食指蜷缩了一下,想起那些萧晏在的日夜,道:“你去准备些治跌打损伤的药物,煎的抹的都来点,晚些要用。” “殿下受伤......不,殿下是要?” 枕雪说到一半,便想起昨天饮冰的话——那雍国质子不知为何,身受重伤。 公主要救他? “本宫不喜欢徐骧,公子晏似乎与他嫌隙丛生,同为雍人,公子晏应该很了解徐骧,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楚意说完这一句,便闭上了眼安然入睡。 她想,要杀徐骧,现成的大魔王,不用白不用。 至于萧晏会不会领情...... 她这么一个绝世美人求合作,他不瞎吧? 瞎吧? 吧。 * 春雨下了半天,终于淅淅沥沥的转小,将皇宫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中和殿的宴席和朝会已散,楚霆骁怒气冲冲的走出大殿,一转身就看见太子楚晔正在檐下值守。 楚霆骁拧着眉头,俊脸扭曲了一下。 旁边的张德胜内心“咯噔”一声,立即摒弃左右,只留下暗卫与自己,小心翼翼的在一旁撑伞。 果然,下一刻,皇帝爆发出一声熟悉的怒斥: “楚晔,你这个逆子!” 楚霆骁心中怒气未消,他满脑子都是刚刚冯嘉等人,梗着脖子在自己面前弹劾顾太傅和自己小舅子顾成蹊的样子,现在一出门看见太子在雨中瑟瑟发抖做侍卫,心里更气,毫不犹豫的骂了起来。 楚晔微微皱眉,双手交叠在袖中,用楚意送给自己的汤婆子捂手:“......父皇,您有事吗。” 这样的动作,普通人做出来一定像黔首老汉,可楚晔的动作却一点也不违和,反而让人觉得公子如玉,温雅随性。 “嚯,你如今面对朕都不行礼啦?站在这里有何用?宫中缺你一个侍卫吗!刚刚殿内如何争吵你可关心,你爹都被气死啦你又可知道?不你不知道,你只知道像个木头一样待在外面值守!你究竟什么时候能向朕学习,能动动脑子,能像朕一些,否则朕要你何用——你不是逆子又是什么?” 楚霆骁夹枪带棒一顿输出,张德胜习以为常,面露苦色的杵在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是聋子,他什么也没听见。 楚晔心道,他爹又开始了。 对此,太子早已习以为常,语气平静的反问:“儿臣既然是逆子了,那父皇想让儿臣什么时候逆?” “逆子呀逆子!”楚霆骁翻了个白眼,作势要晕倒,“张德胜,快,扶住朕,朕还年轻,朕不能被逆子气驾崩......” 楚晔面不改色的站在原地,露出一贯温和的微笑,声音很是关切:“父皇一定要保重身体,儿臣太子还没当够呢,不想登基太早。” 楚霆骁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话语:“......放心,朕长命百岁熬死你。” 张德胜嘴角抽搐,不忍直视斗嘴的父子二人。 谁能想到,平时谦和温润,礼贤下士的太子殿下,对上皇帝便是气死不偿命还能早登基,谁又能想到,表面威严冷静的皇帝,看见自己儿子就想骂逆子一点也不像朕,还越骂越起劲呢? 太子的日常——宠公主,怼皇帝,礼遇百官; 陛下的日常——宠公主,骂太子,怕皇后娘娘。 他心中暗想,说不定陛下当年叫太子过继给皇后娘娘为嫡子,也是见太子......一看就是自己的种。 楚霆骁气的要吐血,但是他身强体壮吐不出来,他愤怒的盯着楚晔,突然动手扯起儿子的衣袖。 “啪——” “哎你怎么还动手了!?”楚晔一时没有防住他爹的魔爪,袖中的汤婆子掉到地上沾了泥。 “呵呵,值守还带着汤婆子,好你个沽名钓誉的太子,很会享受啊!”楚霆骁终于抓到个楚晔的毛病,心情顿时好了几分。 楚晔蹲到地上,亲自捡起汤婆子,十分痛心的叹道:“父皇,这是小六送给儿臣的汤婆子啊,怎么能沾了泥呢。” 楚霆骁身心受到重击,睁大眼睛,声音都颤抖起来:“什么?” 楚晔又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全方位展示给他看:“俩。” 楚霆骁:“......” “还有蓑衣也是小六送来的呢。”楚晔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转了个圈。 “......” 他杀了这逆子! 第十八章 论牛乳糕 “陛下,陛下您保重身体啊陛下。”张德胜连忙给又一次要晕倒的皇帝顺气。 楚霆骁擦了一下嘴角并不存在的鲜血,定了定神,愤怒开口:“呵,要不是太子提醒,朕还真是忘了,六六叫朕去她的未央宫,说有礼物给朕。” 他加重着“礼物”二字的语气,眉飞色舞,威严全无。 不就是六六送这逆子一件蓑衣吗,瞧这逆子乐的,他有六六的专属礼物! 楚晔将两个汤婆子仔细收拢回衣袖里,皮笑肉不笑的躬身:“那儿臣恭送父皇,父皇一路——”走好。 “朕不用你恭送!” 楚霆骁脚步一顿,脸上的怒意散去,黑眸深沉了几分,缓缓的说:“楚晔,你若只想做个劳什子的百官表率,就滚去京畿大营,何必在此立牌坊,朕见到你就烦。” 他实在忍不住了,楚晔跟他在这儿装什么傻,这逆子明明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有多艰难! 楚晔的眼眸微垂,终于轻声说道:“父皇可知,太傅早有告老还乡之意,舅舅更想只想游历山川,行走江湖——顾家人没有争权夺势之心,儿臣帮与不帮,又有什么用呢。” 他何尝不知楚霆骁想让自己帮忙,扳回顾家在朝中的败势,但此事的关键,在于顾家自己。 楚霆骁张了张口,却又哑然无语,最终只能叹息道:“顾成蹊和太傅什么都好,可怎么和六六一样呢。” 楚晔玄眸微微眯起,回想起楚意之前没说完的话,道:“若是小六......父皇,若是小六站出来呢。” “对了,今日六六的确和往常不太一样。”楚霆骁表情一变,陡然想起楚意今天出席大典时,一身红衣风华绝代的模样,手指都颤抖起来。 顾家什么都好,就是淡泊名利,不与人争,连楚晔这个太子,顾太傅和顾成蹊都不在乎。 但有一点,老太傅和自己那小舅子顾成蹊,一个赛一个的在意六六。 如果六六要帮顾家,却被朝局牵扯进来受一丁点委屈,顾家必然能支棱起来! “晔儿在此好好值守,朕去找六六要礼物啦。” 楚霆骁面上不露喜怒,可笑意从眼中流淌出来,他用力拍了拍楚晔的肩膀,悠然离去。 临走时,还不忘说一句:“晔儿有时候聪明起来,倒是类朕啊。” 楚晔:有事晔儿,无事逆子,他爹还真是一代明君。 他望着楚霆骁离去的背影,悄无声息的勾起唇角,低声道:“小六,你想要什么,兄长一定帮你。” 楚霆骁赶到未央宫的时候,日头彻底落下,天色已经转暗,楚意还在内室酣睡。 皇帝没忍心叫醒自己女儿,眼巴巴的坐在外殿等了半个时辰,直到晚饭时分,寻春端来一盘牛乳糕。 “陛下,您是要在未央宫用膳吗?” 楚霆骁压低声音的点头:“那是自然的。” 他的确有些饿了,捡起手边的牛乳糕咬了一口,顿时皱起眉头:“这是隔夜的?朕大老远来未央宫,你们给朕吃隔夜点心?” 话音未落,睡醒梳妆后的楚意神清气爽的从屏风后走出来,弯起眸子,语气带着几分委屈:“不好吃吗,父皇,这可是永宁昨天花费好大功夫做的。” 楚霆骁立即的把一整块点心丢进嘴巴里,一边咀嚼一边露出笑容:“哇,这是什么神仙牛乳糕,太好吃了吧,此等珍馐美味,也只有朕的六六这样心灵手巧的小仙子才能做得出来!人间能得几回食啊。” 他今日是要劝六六站出来掌权的,虽说这是为顾家也是为了她,可她从来都不理这些俗务,又身娇体弱,他得把她哄好了,才好意思让她费心。 楚霆骁一想到自家六六那病弱的身子,甚至都有些不忍开口了。 楚意看着夸张的爹:“倒也不必如此。” 她走到楚霆骁面前,在他惊讶的眼神中,坐到他身侧的美人靠上。 “父皇这样看着永宁,难道怪永宁无礼,让父皇等了许久?”楚意问道。 楚霆骁一阵摇头:“六六请再无礼一次!” “朕最喜欢等人了,以后朕身边你随便坐,想怎么坐就怎么坐,只能你坐!” 他家六六性子那么软,今天好不容易硬气无礼了一次,他高兴还来不及! 楚意看着他,道:“只是,永宁更希望坐在父皇身边的人,是母后呀。” 楚霆骁内心一颤,神情严肃了几分。 楚意先将此次会话的基调定下,随即也拿起一块牛乳糕,并没有吃,轻轻地说: “糕点本身平平无奇,父皇却因为做的人不同,吃出两种不同的心境,就如朝中那些弯弯绕绕,有时一条路走不通了,或许换条路,换个人,一切就顺畅起来。” “以这小小的牛乳糕比方朝局,朕倒是第一次听说,六六果然聪颖。”楚霆骁眼中闪过几分惊奇,内心更是激动起来。 他完全没有公主竟敢妄议朝政的气愤,甚至觉得自己还没开口,楚意就主动说起朝中之事,不愧是他最贴心的小棉袄。 “六六以为,朕遇见了什么,才认为朕的第一条路走不通了?” 楚意看着皇帝的双眼,字字铿锵:“父皇难道不是想护住顾家吗,可您与兄长,一个选择冷落母后以安抚朝中大臣,一个选择冷落朝务做侍卫,这样的路,如何能救顾家?” 楚霆骁眼神一凝,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张德胜。 张德胜点了点头,与寻春等人一起退下。 须臾,偌大的未央宫内,只剩下公主与皇帝两人。 牛乳糕带着淡淡的奶香味,插在玉瓶内的紫荆花散发着幽幽花香,楚霆骁的内心却格外苦涩。 “六六如何知道,朕......要冷落皇后?”皇帝低沉的问,眼中有着难过。 自古外戚便是国之隐患,即使他心中知道顾家对朝廷忠心耿耿,对社稷也功劳甚大,却架不住百官将他们视作洪水猛兽,所以,他已经打算从这段时间开始,主动冷落皇后来安稳朝局。 身为顾家女的皇后不受帝王待见了,朝臣们,大概也能不那么针对他们。 他如此做的原因,是因为顾家人太忠了,还一个比一个固执奇葩,被说外戚权盛,他们就放权给别人;被说黑心经商,他们就关几个铺子收缩势力;被说滥用私权,他们就主动剪断自己的羽翼。 如今,楚霆骁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楚意身上。 唯有楚意,能让顾家不再退缩。 第十九章 你看着办吧 即便如此,若楚意不愿掺和这些,他也绝不强求。 楚意并不知道,自家老爹心里已经九曲十八弯的纠结了起来。 “永宁不但知道父皇要冷落母后来安稳朝局,更知道,若父皇真的如此,就是给那些想置顾家于死地之人一个可以动手的信号,等待顾家的,只有被更快蚕食殆尽的结果!” 要想劝诫,就要先把血淋淋的结果摆到楚霆骁面前。 前世就是这般情景,父皇虽然心有顾家,却步步退让,顾家自己也不争气,于是朝中逐渐奸佞横行。 父皇终究无法改变这一切,直到顾家没了,燕国国库空虚,蛮戎进犯,雍国与蛮戎联合,从南府一路攻进上京。 楚霆骁被楚意的话镇住,他没想到女儿说出如此严肃的话,随即,他陷入了沉思。 良久,楚霆骁悲伤的说:“若有其他方法,朕也......不舍得叫桑桑难过。” 楚意鼻尖一酸,蓦地想起,前世,楚霆骁就是这样故意装作厌弃顾桑桑,后来顾家式微,顾桑桑怨他对有功之臣兔死狗烹,从此在寝宫中拒不出面,后位形同虚设,帝后宛如仇敌。 那时楚意不理解这些,后来她才明白,这是父皇对母后的保护,即使母后心中未必愿意如此。 “父皇不想如此,永宁更不想,所以,永宁愿走另一条路,做兄长做不成的事,”楚意看着楚霆骁的眼睛,一字一句,意有所指的说,“舅舅和外祖,他们绝不舍得永宁受半点委屈。” 她漆黑的眸锐利非常,粲然又清透。 ——顾家人最宠爱她,她若入朝为女官,一旦受人打压,顾家定会放弃一直以来的退避,为公主重拳出击。 楚霆骁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小女儿。 他的六六长大了,居然会做出如此选择! 而且,自己还没提,不过卖了个惨,楚意便主动请缨站了出来! 楚霆骁的眼眶涨涨的,温声道:“六六若不愿,朕绝不强求,而且,朝中之事异常繁琐,朕也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 “永宁又不是病入膏肓的废人,何况我朝女子本就可以为官为将,孝成帝还在时,长公主便是司天台主事,她既可以,永宁难道就不行,还是父皇不愿意永宁掌权?”楚意的声音轻缓,字字句句十分诛心。 “朕当然愿意!”楚霆骁用力点头,热泪盈眶的问,“那六六要什么?要如何做?” “既然是换永宁尝试,永宁要的,和兄长一样便可,毕竟永宁只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楚意说道,“具体如何,父皇你自己看着安排。” 反正不听她的话就亡国,楚霆骁,你自己看着办吧。 “一样,一样......” 楚霆骁低声自语了一会儿,大概想到了什么,然后郑重的应道:“好,朕看着办!” 他本想说朕看着安排,只是迎着女儿锐利的眼神,下意识就说成了看着办。 六六虽然凶,但是她贴心啊,而且她以前不凶的,今天一定是为了大燕才装得这么严肃! 楚霆骁晕晕乎乎的走了,牛乳糕都没吃完,甚至天马行空的思忖着自己要不要和太后商量一下,干脆叫他家六六做皇太女,想必楚晔那逆子也不会反对...... “阿嚏!” 正在寒风骤雨中值守宫门的太子楚晔,狠狠打了个喷嚏。 “一定是小六在想我。”他揉了揉鼻子,淡笑着喃喃。 楚意见楚霆骁离开,才吩咐小厨房端来新做的一桌好菜。 “玫瑰糕三鲜丸子八宝鸡辣子鸡块......”枕雪看着桌上的饭菜,忍不住道,“殿下,今日晚膳丰盛,您刚刚可以留陛下一起吃的。” 楚意坐下来:“那父皇必然不让本宫吃辛辣之物,之前在宴席上本宫就没吃好,何况,他不是吃贤妃的牛乳糕吃的很带劲吗,还神仙牛乳糕呢,啧啧啧。” 枕雪:“没想到......公主还有为皇后娘娘出气的一天。” 寻春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来,笑盈盈的说:“奴婢想好了,奴婢从此以后要好好学习厨艺,以后殿下想吃什么,奴婢就做给殿下吃!” “那本宫可要谢谢寻春。”楚意心满意足的夹起一块麻辣炙羊肉放到嘴里,今天只是她重生的第二天,可她已经两年没吃到重口辛辣的食物了! 都怪萧晏那个怪胎,他自己吃不了辣,饭食中便毫无辛辣,雍国的口味又甜腻,他还天天摆着些齁甜的蜜饯糖果,她又不是小孩子...... 楚意嘴里的饭都不香了,感觉下一秒那个男人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叽叽歪歪的逼迫自己喝药不说,还会抢走她眼前的炙羊肉! 想到萧晏就想到徐骧,想到徐骧楚意就坐不住了:“对了,本宫叫你准备的药,你可准备好了?” 她本就想除掉徐骧,又猜出徐骧会报复萧晏,既然如此,刚好可以利用一下还没有成为大魔王的萧晏。 ——他一定也恨徐骧。 枕雪拿出一只药箱,正色道:“公子晏所受的无非是些皮外伤,奴婢备了好几种金疮药与祛疤药膏,还让人煎了汤药,只是,殿下真要救他?” 枕雪没有劝说楚意不要动徐骧,也没询问公主为何突然如此心狠要除掉徐骧,在她心里,公主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道理,而她只需要遵循。 何况,徐骧看公主的眼神的确让人作呕,她想到那个男人,也浑身不舒服。 她只是觉得,那公子晏瞧着,不像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顿了顿,枕雪委婉的说:“殿下若想对付徐骧,或许咱们可以请陛下,或五殿下,或顾大人......公子晏看起来,不像好人。” 楚意拿起药箱,红唇微弯,道:“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枕雪惊讶道:“殿下怎会知道?等等,殿下不是叫人去送药吗?” 楚意大义凛然的说:“父皇既然让本宫掌权做事,本宫刚好可以探探公子晏的底细,再说,万一他伤势严重死了,岂不是咱们燕国的过错,而且这点小事,何必劳烦父皇呢。” “放心,饮冰跟着。”楚意拍了拍药箱。 任何事都是环环相扣的,如果前世没有自己掺和,衔影被楚昭弄瞎了眼睛,萧晏便不一定会在宴席上报复徐骧,让雍国丢脸。 可他现在,与徐骧撕破脸了,徐骧那等歹毒小人,必然会更狠辣的报复他。 自己如果去的再晚点儿,他不会真死了吧。 夜色浓郁,楚意挎着小药箱,不慌不忙的赶去明月阁。 她的表情悠哉,脚下步伐却飞快。 第二十章 所有人都要他死 明月阁内,宫灯昏暗,人影绰绰,衔影正焦急的看着萧晏,不住的走来走去。 “公子,属下去为您找大夫。”他终于忍不住了,刚要起身,萧晏便伸手拽住他的胳膊。 “不必。”萧晏紧闭着双目,声音低沉而沙哑,他手背的青筋暴起,牙齿都在打着颤,浑身冷汗淋漓。 “死不了的,放心。”说着,他仰起头,吞下最后一粒止痛丹药。 衔影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公子竟为他下跪,便眼中泪光闪烁,压抑的咳嗽起来:“公子本就有伤在身,一路来燕,咱们的金疮药也用完了,可清远侯,清远侯那个混蛋,他怎敢对公子施以鞭刑!咳咳,咳......都怪属下无能,不但保护不了公子,还害得公子救属下。” 一个时辰前,衔影在明月阁内久等萧晏未回,终于忍不住出去找寻,没想到,在阁外的路边看见了晕倒的萧晏! 徐骧那个混蛋,在燕国宴席结束后扣住公子,给了公子一顿鞭子,如今公子伤上加伤,背后的伤口崩开,又高热不退。 萧晏的声音低沉:“知道自己无能就少说两句,吵的我心烦。” 衔影眼眶泛红,哽咽的说:“公子不能这样熬下去了,此处是燕国皇宫,燕国人总不能看着您受伤无人医治,属下去找御医,大不了,属下去他们的御医所偷些伤药回来。” 萧晏仍旧闭着眼,声音很淡:“他们不会相信我的伤有多严重,而且,你去找燕人,只会被羞辱,若偷药被发现,是想让我爬着去救你?” 衔影的眸子黯淡下来,还是不甘心:“可是......” “我说了,我不会死。”萧晏再一次重复道。 无非是些皮肉之苦而已,他还受得住。 萧晏的唇角微微上扬着,想起徐骧今日气急败坏的样子,就是对他最好的安慰。 他缓缓睁开眼,盯着自己手心的一道疤痕,失神了一会儿。 萧晏从有记忆开始,便活在刀锋暗箭的刺杀中,这道疤,是小时候抵挡一支回纥毒镖落下的。 毒镖的主人,是他母妃魏如黛在江湖上的仇家。 魏如黛在嫁给萧稷安之前,曾是江湖中人......半个江湖都是她的仇家。 作为父亲的萧稷安利用他,身为生母的魏如黛厌恶他,萧稷兴想杀他,那些皇子想除掉他,徐骧想让他永远留在燕国。 所有人都要他死。 可他还活着,好好的活到现在,活成了一个怪物。 活着,此事真是累极了。 萧晏将衔影打发到外殿,长叹一声,拿出昨天在明月阁找到的一坛陈年烈酒,将自己的衣裳褪掉。 徐骧送他的这顿鞭子,让他背后的伤都要溃烂了,只能用酒来清理伤口。 萧晏启开酒坛的泥封,心想,若没有这坛酒,他就要这么熬下去,伤势或许会更严重。 那永宁公主的确给他挑了个不错的地方,至少,此处比雍国的冷宫要好许多。 他抬起手臂,将烈酒浇到自己后背上时,伴着蚀骨钻心的剧痛,他的心中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这世间,究竟有什么好让你那么留恋的?”他双手死死地攥成拳,忍不住低声询问,四周寂静无声,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许多年前,魏如黛和萧稷兴刚死,他被人丢进冰湖,也萌生死志。 就在他打算自生自灭,沉入湖底之时,不知从哪儿窜出个小姑娘,救他不成,自己也掉了进去。 那么多人要他死,只有她想救他活。 于是,他活到了现在。 火辣辣的刺痛让萧晏的胸口一阵起伏,他手背拭过唇际,擦去溢出的鲜血,眼前一阵晕眩。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清越的女声,萧晏努力睁开眼,只听见一句“本宫路过此处,前来看看”。 是燕国的永宁公主? 那似乎......不是个想杀他的人。 他眼前一黑,彻底昏迷过去,心中竟很是放心。 “公,公主请止步——” 殿外,衔影支撑着受伤的身体,阻拦在楚意面前。 眼前的公主身披黑色斗篷,只露出巴掌大的俏脸,双眸明亮又清澈。 她身后的侍女提着一盏宫灯,细微暖黄色的灯火,映得她容颜润泽如玉。 明月阁地处偏僻,楚意和饮冰绕着夜晚巡守护卫前来,走了好一会儿路。 “公主,我家公子身体不适已经歇息,而且如此深夜......公主来此,恐怕,恐怕有些不妥。”衔影小心的解释。 楚意扬了扬手中的小药箱,打量着他:“没想到江侍卫身体恢复的这么快,今早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呢,现在就活蹦乱跳了?” 衔影表情一僵,感觉自己身上的伤都跟着疼起来:“小人倒也没有活蹦乱跳。” 突然,他内心一震,面色微变:“公主殿下,是如何知道小人姓江的?” “徐骧白天喊的,”楚意胡诌道,“本宫看你家主子与徐骧有仇,刚好本宫也不喜徐骧,所以特来送药,还不让开。” “公主想多了,我家公子与清远侯......并无仇怨,公子的伤,是来燕国路上遭遇刺杀所受。”衔影下意识否认。 “啊对对对,萧晏与徐骧是相亲相爱的雍国一家人,是本公主挑拨离间——那这药你还要不要。”楚意微笑着反问。 不承认没关系,反正难受的是衔影。 衔影眼巴巴的看着楚意手中药箱,又忍不住侧耳倾听,等待萧晏的命令。 公子外伤严重,自己也受了伤,永宁公主的药或可解燃眉之急,可他不敢相信她,而殿内,公子始终未曾说话。 楚意见他为难的模样,眉毛一挑,轻嗅了嗅:“你们有没有闻见什么味道?” 衔影摇了摇头,还未等说些什么,楚意就直接走向内殿。 “公主!” 衔影要拦,楚意看向他,眼神陡然锐利如芒,仿佛出鞘的利剑:“你若不想让萧晏死,就给本宫让开!” 衔影脚步一顿,竟觉得她的眼神与自家公子有几分相似。 她轻车熟路的闯进房间,一眼,便看见倒在塌上,浑身酒气浓郁,赤着背部的少年。 他虽瘦削,却并不瘦弱,肌肉线条结实而流畅。 那冷玉般白皙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着无数鞭打的伤痕,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还混杂着一些新旧疤痕,上面染着烈酒,刺入她的眼。 前世,楚意在喝醉时摸过萧晏身上的伤疤,却从未在清醒时仔细瞧过。 那个成为大魔王的萧晏,身上疤痕虽多,却都是些陈年旧疤,他好像从来不会流血,永远都是一副嚣张邪佞的模样, 至少,除了临死前,她从没见过他受伤。 而此刻,少年萧晏这血肉模糊的身体,却让楚意一时间失了神。 徐骧竟然这样对他。 他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第二十一章 而她想要他活着 衔影紧跟在楚意身后进来,这才发现自家公子晕了。 “公子!”他连忙上前,用薄被盖上萧晏的身体,顺便防贼似的看了一眼楚意。 只一下萧晏就醒了,他一只胳膊支撑着自己坐起来,薄被从肩膀滑落,他俊美的面孔苍白如纸。 酒珠沿着少年的身体线条滚落,后背的鲜血蔓延沾染几滴在他的脖颈上,纯粹的白被身上纵横的疤痕破坏,红的妖异,触目惊心,又像泼着朱砂的绝世画作。 “嘶哈——” 一片安静之中,原本悲惨的情景,被楚意喉咙里发出的嘶哈声打破。 萧晏如今的模样,当真是妖冶又禁欲,俊美而诱人。 她不由想起前世为数不多几次醉后的情景,虽然记忆已经模糊,她却还是下意识扶了扶腰。她现在的身体可是好多了,必然不会再被眼前之人欺负。 楚意这声“嘶哈”很大,饮冰是个木头人,没有什么反应,衔影则嘴角抽了一下。 这公主,似乎不是什么正经公主。 萧晏缓缓地睁开凤眸,眼角氤着一尾红,声音嘶哑,仿佛带着几分蛊惑人心的磁性:“公主,看够了么?” “本宫若说没有,你能让本宫继续看吗?” 楚意摇了摇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问。 好久没和萧晏对话,她还真是有些恍惚了,竟觉得这厮声音很是动听。 萧晏皱眉:他好像对永宁公主的为人,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最终,萧晏在楚意眨都不眨的眼神中败下阵来,给自己披上里衣,遮住了身上的血。 楚意这才遗憾的移开眼。 “衔影,你先出去。”萧晏低声道。 “可是公子......” 楚意转过身看他,眉眼弯弯,笑起来温柔又无害:“江侍卫,本宫看起来像是要害人的样子吗?” 衔影心道,若不是自己刚刚亲耳听见了那声“嘶哈”,他都要信永宁公主是个如传闻一样温软善良之人了。 “何况,本宫也不愿今晚来此,被别人发现。” 衔影见自家公子朝自己点了头,这才走去外面盯梢放哨。 萧晏的视线落到她手中的药箱上,眸色沉了几分。 他第一次见到楚意时,以为她是个聪慧又懂得明哲保身的小公主,她让饮冰救自己,是因为不想背上骄纵跋扈之名; 白天宴席前相遇,她救衔影,或许是因为她心善,也不愿燕国与雍国和谈出现波折; 而现在,楚意主动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他想错了——这永宁公主,是个麻烦。 果不其然,楚意拿起地上空了的酒坛,下一句话便是:“萧质子可知道,你这坛用来处理伤口的酒,乃是本宫三皇兄为本宫准备的女儿红。” 萧晏眸色微沉:“.......外臣不知。” 他刚搬进明月阁一天,不过是习惯性的探查此处是否有机关密道时,凑巧在院内挖出了一坛酒。 他此前检查过来,这酒虽烈,却平平无奇,不是什么名贵佳酿。 既然此处能让他来住,必然已经提前打扫过,而且,他听说这里原本是燕国三皇子楚昀的宫内居所,但楚昀常年居住在宫外的皇子府,明月阁已经许久闲置多年,里面几乎空无一物。 所以,他才会用这坛酒处理伤口。 若早知此酒是楚意的女儿红,他就是伤口溃烂而亡也不会用。 “酒是三皇兄亲手埋藏,却被你拿来浇了伤口,萧质子,你可知罪?”楚意质问道。 萧晏蓦地站起身,想要检查酒坛,不由靠近了楚意一些距离。 饮冰霎时间从暗处走出,执剑护在楚意前面,声音冰冷:“站住。” 楚意扒拉开她,无畏的与萧晏对视:“不信?那本宫问你,这酒可是你从明月阁院内那棵桂花树下掘出来的?” 萧晏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女儿红,是女子出生时亲人埋藏的酒酿,只等出嫁时才取出饮用,这是各国都有的习俗,自己居然因此事惹上了楚意这个麻烦。 “公主是要因为这坛酒,要了外臣的命吗?”他缓缓问道。 “你猜。” 楚意本来便只想借此让萧晏欠自己一个人情,说着,她目光无意间掠过萧晏宽大衣领处露出的血色,一下子凝结了视线。 她看见他伤痕交错的胸口上,隐隐勾勒出一个铃铛模样的红疤。 “这是......” 那疤痕的形状很是独特,楚意下意识伸手靠近,同时努力回想着,前世,萧晏胸口有这样的疤痕吗? 还未等她触碰到他,他已经快速收拢衣领,遮挡住了一切。 “公主请自重。”萧晏黑着脸,用看变态的眼神看着她。 楚意一下子想起前世,自己醉后轻薄了他时,他也是如此眼神。 看看怎么了,他一个大男人,看看能掉一块肉吗!她又没想如何!而且,就他现在的身份,她想做什么,他能反抗吗?他不能,他敢反抗吗?他不敢! 楚意咬紧牙根,一瞬间有揍他一顿的冲动。 “饮冰,揍他!”她脱口而出。 饮冰本来就看萧晏不爽,等这句话等好久了,一瞬间就一拳挥上去。 罡风袭面,萧晏猝不及防的后退,快速钳住饮冰的手腕,却又在瞬间被逼得后退半步,吐出一口鲜血。 原本就脸色苍白的少年,此刻更是唇瓣染血,呼吸微弱,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晕过去。 “算了算了。”楚意没想到他现在这么不禁打,挥手叫停了饮冰。 萧晏单膝跪地,擦了擦唇边的血,抬起眸,双眸泛着赤色。 他看着楚意,低哑的冷笑了一声,似是自嘲:“如此明目张胆的来杀外臣,公主可真是杀伐果决,让人钦佩,也是,有这坛酒做理由,足够了。” 楚意却迎着他阴沉冷冽的目光,一步步走向他,弯下腰,取出药箱中随意一瓶药,倒了一粒在手心,道: “萧晏,你是傻了吗,本宫想要你活着。” 话本子里说过,有种病,叫被害妄想症。 她觉得萧晏就病得不轻。 ...... “小哥哥,你是傻了吗,为什么会不想活? 可我想要你活着。” 萧晏眼前恍惚了一下,脑海里响起曾经救自己的小姑娘所说的话。 这么多年,除了那个小姑娘,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想要他活着。 “都说了,本宫是来送药的,看一看你还不行啦?这就急了,白天对徐骧下跪时怎么那么干脆?”楚意翻了个白眼,将药丸轻轻地放到萧晏手里。 指尖触碰掌心的窸窣触觉,让萧晏的心颤了一下。 他回过神,也清晰看见楚意身后酒坛子的模样。 外表干燥,纹路清晰,坛身无淤泥旧痕——这酒自己刚挖出来半日,若如楚意所说,这是三皇子在她出生时就为她埋藏的女儿红,十五年过去,断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她, 在骗自己罢了。 第二十二章 威逼利诱失败后 女儿红当然珍贵,可它,是假的。 萧晏明白了,楚意不是来杀自己的人,而是来利用自己的人。 “既然断送了公主的女儿红,公主有什么要求,但说便是。” 萧晏并没有质问她为何要说谎,语气与之前一般无二,眼神却透着疏离。 他淡漠的看着楚意,想起昨日,就是她让人将自己送到明月阁居住。 她提前在桂树下埋下酒坛,料到自己受伤后会挖出来,然后以酒被毁为理由威胁摆布自己。 甚至,她还主动前来送药,试图感动自己。 怪不得她今日还在宴席临走的时候问自己,在明月阁住的可好。 而那时,他居然会以为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公主,真是可笑至极! 一步三算,软硬兼施,真是收买人心的好手段,好计谋。 果然,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如那日救自己的小女孩般纯良无暇。 楚意见他这么问了,也不瞒他,干脆的说:“本宫讨厌徐骧的眼神,萧质子一路与他同行来的燕国,可知道他的武功如何,多少人能近他身?” 她询问的语气信心满满,只等萧晏与自己狼狈……不,一拍即合。 以她对萧晏的了解,他被徐骧所伤,只会比自己更想报仇。 豫王锱铢必较的性子,全天下都知道! 前世,萧晏刚逃回雍国时,曾被雍国几名所谓的正统皇子贬低过,后来他被封为豫王,便与那些皇子明争暗斗,今日羞辱一个皇子是废物,明日污蔑一个皇子要造反,他行事毫不顾忌,让雍国朝中一日不得安宁,皇帝也每天胆战心惊。 有一次,自己和倚秋出府逛街,被不知她身份的雍国四皇子调戏,萧晏路过,当着她的面,一剑砍断四皇子的双手,骇得她回府又大病一场。 当时萧晏已经手握重兵,他又找到一波四皇子贪污受贿,强抢民女和意图谋反的罪证,不论真假扣上去,雍国皇帝根本不敢说什么,就这么折了一个儿子。 至于徐骧,她临死前便与枕雪合谋准备杀他,萧晏肯定知道,却无动于衷的装傻,她现在想明白了,一定是因为萧晏本就和徐骧有旧仇旧怨,想借自己的手除掉他的仇人。 总而言之,与虎谋皮虽然危险,可萧晏这只大老虎,顺着毛捋的话,绝对温顺又有效。 先说出自己的需求,才能促成合作。 “只因徐骧的眼神,公主就要杀了他?”萧晏眯起眸子,凝视着她,眼底一片寒冷,“外臣之前听说,燕国六公主最是温顺和善,却不想本人如此.....” 他说着,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将楚意递给自己的药丸吞下。 既然是送上门的药,那他自然要笑纳。 “啊对,本宫就是这样心思歹毒。”楚意并不在意萧晏如何看待自己,反正他眼里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见他吃了药,楚意的双眸弯成月牙。 她还不知女儿红的酒坛已经被萧晏瞧出了问题,又道:“但本宫心思歹不歹毒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上的伤应该也是徐骧所为吧,难道,你就不想杀他?” “清远侯不日就要离开燕国,他位高权重,武功高强,身边又护卫众多,公主拿什么动手,而且,公主莫非忘了外臣和清远侯都是雍国人,公主凭什么认为,外臣会帮你对付自己的国人?” 萧晏感受到丹药的药效在自己体内发挥了作用,不由舔了舔嘴角。 他神情淡漠,薄唇却扬起一抹戏谑而冰冷的弧度。 楚意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萧晏居然吃了药不办事! 果然,十六岁的萧晏也是块又臭又硬的烂石头! 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可他又是如此不要脸,吃了自己的药却拒绝回答自己的问题! 楚意咬了咬牙,从药箱里拿出一盅枕雪煎好的汤药,端到萧晏唇边。 公主凑近几分,红唇轻启,语气半是诱惑,半是威胁: “行,不说徐骧,但本宫也不得不提醒你,他是要走了,可往后你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得和本宫朝夕相处。” 饮冰在旁边低声重复:“朝夕相处?”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楚意回头对她说了句闭嘴,又继续道:“你看,这是金疮药,这是舒痕膏,这是定心丹,再喝下这碗本宫亲自煎的汤药,等治好伤,以你的武功,饮冰肯定都奈何不了你。 刚好本宫欲执掌军事,需要些得力下属,你来本宫这里做个护卫,保护本宫可好?” 要么得罪她,要么顺从她,他总要选一个。 饮冰还是没忍住,再次开口:“公主。” “嗯?” “不要拉踩。” “......” 楚意将小药箱中的药物,一件一件摆到萧晏面前。 萧晏如今最需要的,就是治伤的药,而且,就算他不要,他身边还有个同样受伤的江衔影。 她已经主动将自己要掌权的事告诉了他,大概能够消除几分他对自己能力的怀疑。 萧晏看着面前散发着苦涩的汤药,根本不相信这药是楚意亲手煎的,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公主,怕是连药材都分不清吧。 但是,他还是接过药盅,摘了盖子,仰起头,将汤药一饮而尽。 少年白皙的喉结上下滚动,一抹血珠沿着他的脖颈滑落,楚意的心跳随之快了一瞬。 这药没什么问题,就是......太苦了一些。 萧晏皱起眉头,下意识摸了摸衣裳,想起自己如今只穿了一件里衣,而从燕国宴席上顺回来的糖果点心,在外氅口袋里。 于是,喝完药的萧晏舔舔嘴唇,再次摇头:“外臣孑然一身惯了,何况,燕皇陛下也不会让外臣做您的护卫,恕外臣,不能从命。” 楚意:“......” 她静了静心,告诉自己不生气。 看来,萧晏与她命中犯冲! 她以为他能帮自己,因为她要对付的徐骧也是他的敌人,可他根本也不在乎! 既然如此,她不指望他了。 楚意抬起头,对萧晏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哦,那看来萧质子对本宫并没有什么用处。” 萧晏不置可否。 他既然已经看出永宁公主心机之深,就不会被她三言两语说服利用。 至于得罪楚意的结果,萧晏不是没有想过,可无非是和现在一样糟糕难捱而已。 正想着,眼前的少女弯下腰,将桌上的药品一件一件,又放回自己的小药箱里! 怎么拿出来的,她就怎么收了回去。 要不是那药萧晏已经喝了吃了,她都想让他吐出来! 萧晏沉着脸,忍不住道:“哪有送出去的东西,再收回的道理?” 眼前的少女,可真是他见过脸皮最厚之人,她想利用自己不成,连摆出来的药都要收回去。 楚意挤出微笑,瞥了一眼地上的酒坛,声音如玉珠落于瓷器,清脆生冷: “本宫就喜欢这样的道理,哦对了,萧质子不必因为这坛酒愧疚,那酒虽是女儿红,但其实是本宫和三皇兄上个月刚埋进去的,不算什么难得的佳酿。” 萧晏愣住,凉薄似琉璃的眼中漾起波澜。 她,没想用那坛酒威胁自己? ------题外话------ 喜欢本书的小伙伴可以加一下茶的读者群,群号:【598768834】,以后有什么活动我会通知,群内随机掉落各种福利~最近两天双更,快来夸我! 第二十三章 突然有了洁癖 萧晏突然反应过来,从始至终,楚意只是说这酒是她三皇兄埋的,并没说如何珍贵,也没有要他偿还,更未借此威胁。 她告知自己她要掌权,还想让自己做她的护卫,不是威胁,而是想让自己知道,她有杀徐骧的能力。 而且,她前来送药虽然另有目的,但让他住明月阁,还有那坛酒,其中并没有阴谋算计。 一切是他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萧晏陷入了沉默,他不知该说什么挽回,只能眼睁睁看着楚意把药收拾好。 直到楚意起身,萧晏终于开口: “徐骧身边的护卫一共二十七人,武功一般,使臣中还有两名文臣需要他们保护,若派出同等人手与护卫对峙纠缠,两个饮冰可以近他的身,三个饮冰便可以擒住他。” 也就是说,徐骧武功的确不错,即使绕过护卫单独对付他,也至少需要三个饮冰。 拿饮冰打比方,这样一来,她便很好理解了徐骧的实力。 只是,他刚刚不是还出尔反尔,占了便宜又不打算帮忙的吗,怎么现在又说话了。 楚意抬起头,刚好和他对视。 少年微抿着唇,表情有几分不自然的,声音冷淡沙哑,像晚风吹拂过夜里寂静的江水。 看来还是伤药更香啊,萧晏还是那个萧晏,能屈能伸,记仇得很,谁知他如今是不是正在心里骂自己? “永宁多谢萧质子告知。”楚意弯起眸子,对他粲然一笑。 她心情大好,将药箱递到萧晏面前。 准备都准备了,总是要送给他的。 既然是互利互惠的关系,萧晏没有拒绝,他正要抬起手接药箱,却看见自己手背沾染着几缕污血。 少年伤痕累累的手,与公主白皙纤长的柔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无比刺眼。 萧晏瞳孔一缩,不由将手缩回衣袖之中,指腹紧紧地攥着一片袖口。 不知为何,他觉得浑身伤痕污秽的自己,此刻狼狈极了。 ——尤其是在永宁公主面前。 她太耀眼,像悬挂在夜空中散发清辉的月,衬得他如尘埃,只该待在最深的黑暗里。 楚意将药箱放到桌上,转过身去。 她要走了。 萧晏垂下眸,心想,她今夜其实无需来这里,更不需给他送药,就算她想知道徐骧的情况,没有自己告知,以她的身份手段,也能查到很多东西。 快些走吧,这座楼阁冷清荒凉,不属于她。 鹿皮锦绣乌靴一步步踱去,离开,他像是有什么东西也随之远去。 萧晏的心中泛起战栗的酸涩,他强迫自己松一口气。 下一刻,一面带着温热的斗篷,盖到他的肩头。 萧晏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他盯着去而复返的公主,清浅的凤眸映着灯火,是暖暖的琥珀色,漾起涟漪,像一坛醇厚酒酿,温润又醉人。 楚意承认,自己是觉得萧晏生的真是好看,才会鬼使神差的走回来,把自己的斗篷披到他身上。 而且,未来张扬跋扈的大魔王,现在这卑微的样子,就像是一根刺,刺是软的,她的心却被扎的很疼。 十六岁的萧晏,也比楚意高一整个头。 她需要微微跷起脚尖,才能将斗篷的系带绕过他的脖子,搭到他的肩膀。 少女陡然靠近,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梨花香,萧晏还闻到了一抹淡淡的药气,他的心不知为什么,突然抽疼了一下。 楚意纤细的手指不经意地擦过他的下巴,带起细微的痒。 怎么会有人如此靠近自己, 这样危险的距离,她可以将他一击毙命——他应该不允许她靠近才是,他应该杀了她才对。 不对,自己在想什么? 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身体则一动不动,变成一座僵硬的石像。 “这斗篷不分款式的,男子也可以穿。” 萧晏是个洁癖又精致的人,衣服变着花样,数量比她都多,平时连靴面都纤尘不染,楚意怕他嫌弃,下意识解释起来。 “而且这件本宫只穿过今天一次,它是新的呢,本宫白天见你那件外氅略大些,还没这个合身,你初到燕国,也不能没有衣裳穿吧,燕国似乎比你们雍国要冷一些,你......” 她说着自己突然怔住了,猛地想到,自己如今并不是萧晏的王妃,现在的他也不是她记忆里那个洁癖的萧晏。 沦落至此,人都快死了,他好像没什么可以讲究的了,她赏赐他一件斗篷,他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噗嗤——!”楚意停止解释,看着脏兮兮的萧晏,没忍住笑出了声。 随即,她扬起红唇:“嗯,你爱穿不穿吧,徐骧的事,还望萧质子替本宫保密。” 萧晏轻轻地扯着斗篷垂下的带子,凤眸微眯,沉声道:“公主若真想动徐骧,需在他离开燕国后下手,否则燕国脱不了干系,徒增麻烦。” 楚意内心灵光一现,点了点头:“多谢提醒,告辞。” 这一次,她是真的离开了,饮冰提着灯跟在她身后。 萧晏眼瞳一震,彻底回过神,快步走出房间。 他走得太快,牵扯着背部的伤口崩裂,湿濡的鲜血流出,顷刻间染透了他的里衣。 萧晏眉头都未皱一下,却又想起了什么,即刻将楚意的斗篷解开,又将自己手上的污血用干净手巾擦去,这才小心翼翼的将斗篷捧在怀里。 他的血太脏,而这件衣服又太干净。 少女的斗篷似乎还染着她身上一缕淡淡的梨花香,是让人心安的味道,静谧又悠然,萧晏觉得自己接触到斗篷的胸口都在微微发烫。 “公子,这斗篷是......永宁公主的,她给您衣裳干嘛?”衔影走过来,惊奇的问。 萧晏没有回答,目送楚意纤弱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 她看起来那么孱弱,将斗篷给了自己,回去的路上会不会冷呢? “公子,公子!您的伤口又崩开了......”衔影看见萧晏后背的血迹,不由说道,“永宁公主给咱们送来的药有止血去淤散,属下赶紧帮您上药吧。” 萧晏低下头,目光彤彤的盯着自己脏兮兮的里衣:“去打些水来。” 衔影疑惑的问:“打水?公子可是口渴了,那属下去烧些热水。” 萧晏走回屋内,脱掉里衣,又洗了三遍手,这才用干净的手将斗篷悉心叠好。 犹豫了一下,他把斗篷放到距离自己床榻最远处的,一张没人坐过的紫檀木椅上,同时放上去的,还有楚意送来的小药箱。 然后,他拧着眉头将里衣外袍团吧团吧丢到木桶里,冷冷地说:“我还要皂角。” “公,公子不是喝水吗,”衔影人傻了,“呃,您,您是要浣洗衣物?” 公子从雍国被送来燕国,是一件行李都没有的,如今身上穿的衣裳,还是徐骧准备的使团常服,可公子并不是什么讲究人啊,如今吃饱穿暖都快成为奢望了,再说这衣裳除了沾了血,倒也不算脏—— 萧晏抬起头,幽幽的盯着衔影,一字一顿的说: “哦,我突然发现我有洁癖,有问题吗。” 衔影:“......没。”他能说什么呢,你开心就好? 月亮爬上了桂树梢头,明月阁内,少年深夜捣衣声传得很远。 第二十四章 春心萌动的太子殿下 “两个饮冰可近身,三个饮冰能擒住......稳妥起见,本宫需要四个,或许本宫该去找张公公帮忙,还得寻个合适的理由。” 出了明月阁,楚意一边吹着晚风,一边喃喃自语。 饮冰冰蓝色的眼睛中满是郁闷,在一旁弱弱的开口:“公主。” “啊?” “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 “度量单位。”饮冰气鼓鼓的说。 “好,你不是,所以本宫还是很好奇,如果萧晏没受伤的话,一个他顶几个你?” 饮冰:“……”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楚意笑了笑,她倒不是很着急徐骧的事,雍国的使臣团还得在上京逗留一段时间,而她也需要动手的理由与人手。 两人绕过一队巡逻的护卫,楚意是公主之身,因为还未及笄,所以没有宫外的府邸,而未央宫在皇宫内苑,不远处就是皇后的永华宫,萧晏现在居住的明月阁则在外苑,其间隔着甬道与宫门。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压抑的狼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楚意被惊地差点跳起来:“那是......狼叫吧?” 饮冰道:“鹿园的狼。” 对了,鹿园就在明月阁旁边,楚意内心一动,想起豫王府后山的那座猛兽园。 突然,饮冰停下脚步,按上腰间软剑,蓝眸凌冽起来。 “有人?”楚意微微蹙眉。 饮冰点头,看着不远处。 “谁在暗处窥视本宫,还不滚出来!” 楚意冷声斥道,如今是在皇宫,她还不怕遇见什么歹人,再者,她不过是深夜出来吹吹风,散散步,就算被人发现也没什么,若她声音再大一些,便能招来夜巡的侍卫。 话音刚落,一道锦衣玉袍的身影,从转角慢悠悠的走了出来:“我这就滚出来了。” “小饮冰最近的眼神见长。”楚晔弯着眸,语调带着几分少有的调笑。 “见过殿下。”饮冰冷冰冰的行礼,除了楚意,她对谁都是如此,楚晔倒不生气。 没想到藏在暗处的人居然是楚晔,楚意捂住唇,猛地咳嗽起来,一脸无辜的问:“咳咳咳......咳咳咳......兄长怎会在此?” 楚晔见她咳嗽,眼瞳紊乱了一瞬,刚准备靠近关心,突然反应过来这丫头在装蒜。 只是,就算知道楚意的病弱是装的,他还是担心她的身体,面色不虞的道:“小六忘了吗,我如今是羽林军副统领,负责皇宫安全,你又为何在此?” 他瞥了一眼后方的明月阁:“我刚才看见,你是从明月阁出来的?明明自己身子不好,吹夜风容易受寒着凉,为何还要半夜四处闲逛。” “我错了,”楚意立即认错,一本正经的说,“我是看那雍国质子甚是可怜,还有他受伤的随从也半死不活的样子,便给他们送了些伤药。不过,他们毕竟是雍国人,如今还是和谈期间,此事还望兄长不要外传。” 楚晔点了点头,眼中的责备散了些,多了几分深意:“小六心善,我当然不会多言,不过,我听说你今日还阻止了楚昭惩治公子晏,你对公子晏,好像颇为上心啊。” 他这话听起来平平无奇,可楚意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她明明是在利用萧晏,上上上上什么心啊上心。 楚意继续咳嗽掩饰尴尬,反客为主的质问:“等等,兄长即便是羽林军,今日也不该值守这里吧,你深夜不睡逗留在皇宫里,莫非,是半夜三更和哪个小宫女在此私会?” 楚晔贵为太子,就算羽林军统领苏玄再怎么古板不通人情,也不可能让他深夜值守,而且,若是值守,为何此处只有楚晔一人? “噗!什么小宫女,小六你别胡说八道。”楚晔嘴角抽搐,下意识收拢了衣袖,没想到,一束花枝从他的袖中落下。 楚意一眼就看出,这是她的未央宫或皇后永华宫内才有的紫荆花,而楚晔现在的反应,哪里是往日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分明像个春心萌动的毛头小子,被她说中了心事。 前世楚晔就喜欢紫荆花,为此,还把她宫里唯一的一棵紫荆树挪到了东宫。 只可惜,那树不宜动土,栽在东宫没多久就死了。 楚意想到楚晔与傅芊芊并不幸福的姻缘,眉心一蹙,蹲下身捡起这支紫荆花枝:“原来,兄长这是在折花寄情,少年怀春。” 傅芊芊现在并不喜欢楚晔,如果楚晔也已经有了意中人,那他们何必要凑到一起彼此折磨? 对,就是怎么回事。 楚晔俊脸通红,努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别瞎说,本宫只是喜欢这花,又不想让你割爱,就自己去未央宫折了两支,怀,怀什么怀,你一个小姑娘瞎说什么。” 他才不会告诉楚意,他刚刚大半夜翻墙进了未央宫院内,差点被暗卫当成刺客抓住,只为了折两株花枝。 楚意凑到她二哥面前,双眸狡黠而明亮:“哦,可兄长在我面前,是从来不自称本宫的,何况,我还没说你有什么心仪之人,你就......急啦?” 楚晔:“......”他不该嘴欠。 “永宁希望兄长能为今晚一事保密,那兄长,不妨也将心中所想告诉永宁,永宁十分想知道,究竟是哪家的贵女,值得大燕太子朝思暮想,还折花寄情?” 楚意嘴里振振有词的念叨,“紫荆花?嗯,让我想想,京中哪位名门闺秀名里带这花名儿呢。” “不是,你别瞎想——”楚晔扶额道。 楚意:“不是京中,还是不是名门?前者好办,后者也不难,父皇不是偏重门第的迂腐之人。” 楚晔:“都......呸,好了,本宫今晚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本宫!再见!” 楚意眼前一亮:“不是京中也不是名门,难道......是别国的?雍国还是晋国啊,兄长你看着呆,没想到玩的挺花啊还搞异国恋——” 楚晔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夺去楚意手里的花枝。 楚意笑了,低声呢喃:“我听闻,雍国的邺都有一片紫荆林,春日紫荆绽放,如同紫海。而且,兄长你去年好像出使了一趟邺都,你告诉我,你看上了雍国的谁,万一我认识呐,还能帮你撮合介绍。” 萧晏曾带自己见过那片紫荆花林,春日如紫霞云海,邺都的一些青年们,还会用紫荆花当做信物,送给心爱的人。 而且,她好歹也做了两年豫王妃,对邺都待字闺中的贵女们很是熟悉的。 楚晔听到她的话,脚步踉跄了一下,走得更快。 见鬼了,小六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聪明。 她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怎会认识邺都的人? 可听说各国名门闺秀之间都交集甚广,互有门路,万一她真的认识她呢? 太子殿下陷入纠结。 “听说兄长东宫内的太子舍人们个个武功高强,不如兄长借永宁几个玩玩吧!”楚意在他身后小声喊道。 楚晔头都不回:“本宫今晚真的没见过你!” 他脑海中只剩下四个大字:雁过拔毛! 楚意开开心心的回了宫,沾枕就睡。 次日,她刚醒来,枕雪便来报:“殿下,太子殿下送来一个小黄门和一个侍卫,说是来服侍您的,如今就在殿外候着呢,咱们收吗?” 楚意:“第二个饮冰和第三个饮冰,这不就来了吗。” 饮冰:“......” 第二十五章 心情很好的公主殿下 “奴才张小年,叩见公主殿下。” “属下李四月,叩见公主殿下。” 一名穿着藏青太监衣袍的宦侍,和一名身着宫内羽林军软甲的侍卫,见到楚意走出内殿,同时恭敬的跪下行礼。 楚意斜倚着玉椅,看见张小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道:“张小年?兄长居然舍得把你送给本宫,说起来,本宫一直好奇,你这名字有什么讲究吗。” 张小年的干爹是如今燕国宦官之首的张德胜,他是陪着楚晔长大的宦侍之一,生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讨喜得很,从前便经常在楚晔身边露脸,想必在东宫混的也不差。 “奴才叫小年,是因为生在小年夜,”张小年说道,“太子殿下记挂着公主,才让奴才前来服侍,往后能跟着公主,是奴才的福分呢。” 张小年的确很会说话,楚意弯起眸,看向旁边的陌生侍卫:“这个四月没听过,名字也很独特,看你衣服,你还是羽林军的人?” 李四月低垂着眉眼,结结巴巴的说:“属,属下叫四月,是因,因为......生在四月,是,是东宫的,的侍卫,之前跟太子,在,在羽林军做事。” 他说话有些结巴,但生了一副冷峻的容貌,张小年也长得眉清目秀,好像是楚晔身边宦侍中相貌最佳的。 看得出来,兄长很了解自己,知道送自己些看着舒心顺眼的人。 “本宫记得,你的干爹是张公公。”楚意回忆了一霎,看着眼前的张小年,心中升起几分感慨。 前世的张小年就是楚晔身边的忠仆,城破之时,他从城门逃回皇宫,将太子的死讯告诉了自己,然后就追随主子,自尽在自己面前。 此刻的张小年,还只是个清秀小太监,笑着说:“张公公的确是奴才的干爹,奴才还有个身份,是大燕暗堂的外放太监,但从此以后,奴才只是公主的人。” 楚意听到“暗堂”这个名字,对张小年更满意了。 大燕暗堂,是执掌燕国情报与稽查的机构,由太监和暗卫组成,明面上的首领就是太监张德胜,暗中应该还有其他统领,她那四皇兄楚昭,就被放在暗堂历练。 暗堂是父皇手中一柄利刃,张小年是暗堂的人,也就是说他的武功应该也不错。 兄长送来的,的确是东宫能人。 张小年从袖中掏出一张信纸,道:“殿下,这是太子让奴才转交给您的。” 楚意接过信纸展开,上面只写着三个端方大气的墨字。 “耿听雨?” 楚意睁大了眼睛,感叹世间渺小。 楚晔喜欢的人,她还真的认识! 耿听雨,那不是雍国虎贲军统领耿川的妹妹嘛! 前世,耿川对萧晏唯命是从,天天管自己王妃王妃的叫,他妹妹耿听雨生的花容月貌,却不知为何,二十七岁还未出阁,每天就喜欢往豫王府跑。 起初楚意还以为耿听雨喜欢萧晏,想做个豫王侧妃什么的,她表示举双手欢迎,正好让王府热闹热闹,也能帮自己分担一下大魔王带来的压力。 可后来,萧晏莫名发了好大脾气,转头把耿川揍了一顿,从此以后,耿听雨就再也没来过豫王府。 呃...... 所以,楚晔喜欢她? 耿听雨二十七岁仍没有嫁人,还经常往豫王府跑—— 或许,不是因为她喜欢萧晏,而是因为她喜欢楚晔......而自己是楚晔的妹妹? 楚意嘴角一抽,问道:“兄长怎么认识的耿听雨?” 张小年尴尬的说:“去年太子殿下出使雍国时认识的,这大半年,两人经常互通书信,耿姑娘喜欢紫荆花。” “书信交流,行吧......挺好的,兄长这姻缘如此清奇,本宫真是佩服。” 罢了,楚晔开心就好。 她希望这一次,他们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楚意让张小年做了未央宫的首领太监,四月则因为身份原因,只能暂时当值守侍卫。 用完早膳,为了测试这两人的武功,楚意特意让他们与饮冰对打。 三人互相过了几招,并没有分出胜负。 张小年道,饮冰资质奇佳,武艺高强,只是缺乏实战经验,若是生死对峙,他和四月两人能赢,若是普通切磋武学技巧,他们不如饮冰。 楚意挑了挑眉,想起昨晚萧晏的话。 饮冰不过和他过了一招,他还身负重伤的时候,就能根据饮冰的武功告诉自己徐骧的实力。 少年大魔王的武功竟已经那么好了?那这一世她身体健康,一定也得学些武艺傍身才行。 这时,寻春来报,南阳长公主将昨日承诺的人参雪莲送到了未央宫,其中有两株是特意吩咐送给皇后娘娘的,也一并交给了楚意。 楚意带着人参,赶到永华宫见顾桑桑。 娘,她来了。 然后,她的手里就被塞入一沓银票。 “殿下,娘娘这个时辰正在侍弄菜畦呢,她说您要是缺银两了就先花着这些,若不缺就收下这些,她就不见您了。” 皇后顾桑桑身边的宫女荔夏站在永华宫门口,不敢看楚意的眼睛,语气艰难。 谁能想的,尚书大人的姐姐,太傅的女儿,大燕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侍弄自己院后辟出来的一片菜畦呢! 就,就挺尴尬的。 公主本来就不太亲近皇后娘娘,每次来请安探望,又总是被皇后拿银子打发,日久天长的,如此不是伤了母女情分吗,这谁受得了啊。 荔夏心里为母女二人着急,却不知如何劝说。 “既然母后在忙,那本宫改日再来,劳烦荔夏姐姐把人参送给母后,”楚意收好银票,笑眯眯的说,“荔夏姐姐也去忙吧,本宫走啦。” 她麻溜的离开,不打扰顾桑桑种菜。 她娘就种菜这一大爱好,前世楚意的确对顾桑桑有所怨言,觉得她娘整日只顾自己喜乐,还不如贤妃关心她和楚曜,好像心里根本没有他们这一双儿女。 可后来她才知道,顾桑桑虽然有富可敌国的顾家银钱,但她其实是个极其吝啬的人,平时一两银子都精打细算,而这样的她,却把所有钱财都留给了自己; 顾桑桑喜欢种菜种花,种粮食种地,做一切寻常农家百姓会做的事,而棠树上最甜的那枚海棠果,细核杨梅的第一碗,柿子树上最先成熟的香柿,永远是她的。 她明白这些,还有什么理由埋怨顾桑桑不爱自己呢。 楚意心满意足的拿着银票离开,看得荔夏一愣一愣的。 公主殿下怎么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皇后娘娘不见她,她不应该不太高兴嘛。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疑问,枕雪问道:“殿下没见到娘娘,心情倒是很好。” 楚意:“你去找你娘,你娘不见你但是给了你三千两银票,你心情也好。” 枕雪:“......好像的确没有心情不好的理由。” 心情很好的楚意还没忘记受伤的萧晏,让张小年把新煎好的药给他送去。 ------题外话------ 哈哈,今天刚好母亲节,这章送给公主殿下全世界第二好的母亲顾桑桑。 第一好的是小伙伴们自己的妈妈~ 第二十六章 无权无势的公主殿下? 她自己就不去了,反正她去不去也不会让萧晏的伤变好,有那时间她得睡觉。 “殿下,长公主送来的雪莲人参,除了送皇后娘娘的之外,还有好几株,您看是要......吃?”枕雪问道,她觉得楚意现在的身体好像不太需要补品了,但长公主送来的东西又都很珍贵。 楚意想了想,道:“既然是姑姑的心意,就让寻春沏两壶参茶喝喝,若还有富裕便收入库房,枕雪,你想想这些能不能找路子换成银两,本宫还是觉得银子踏实。” 她如今手头银两不少,可这远远不够。 楚意还记得楚晔昨天跟自己说的,如今羽林军连军饷都没人管发,也发不够,这还是裁员后的情况。 那支军队不能如此败落荒废下去,而让他们崛起,至少得把银两给到位吧。 而且,明年开始,燕国各地会出现或大或小的饥荒,南北两府有无数百姓饥餐露宿,流离失所,楚霆骁为了赈灾几乎用空了国库,甚至迫不得已向长公主与其他富户借钱购粮。 这之后,燕国的国力更加衰退。 若那时舅舅还在,顾家还在,以顾家富可敌国的财富,至少燕国不会如此捉襟见肘。 现在的她,也只能一边护住顾家,一边自己攒钱,第一步,目标放在羽林军上。 枕雪思索片刻,道:“公主若想用私库内的宝物换银钱,有两条路,一条是找五殿下,他广交朋友门路多,一条是找顾尚书,尚书大人一定会帮咱们。” “那还是找舅舅吧,舅舅靠谱些。” 过了一会儿,张小年给萧晏送药回来,表情欲言又止。 楚意察觉出他的异样,问道:“怎么,难道萧质子的伤势加重了?还是说你好奇本宫为何要给他送药。” 张小年:“伤势啥的奴才不知道,奴才只是觉得萧质子挺可怜的。” “哪里可怜?” “他衣裳都洗的发白了。” “......” 他那衣服不就是沾了点血吗,至于一晚上时间洗到发白?不愧是他,她真是佩服。 旁边的枕雪又道:“说起萧质子,奴婢也不得不问一句,公主,您不是要和他合作吗,可您......和他有仇?” 楚意:“何出此言。” “若是没仇,为何昨晚和今天,都特意吩咐奴婢在给他煎的汤药中加入黄连?” 楚意失忆的摇头:“......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明月阁内。 萧晏捏着鼻子,眉头紧拧,一口气喝下一大碗汤药。 苦得他连吃十颗糖果。 * 一晃几天过去,早朝还未开始,楚霆骁便派张德胜前来通知,让楚意今天不要贪睡,到太和殿的偏殿等候。 楚意迷迷糊糊的被叫醒,整个人意识都不清醒就被搀着拉到偏殿内殿。 太困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清自己在何处后,径直躺到软塌上,翻个身继续睡。 重生后,楚意有了沾枕就睡的习惯,不过一个呼吸,她就已经陷入梦乡。 枕雪叹了口气,给她盖好薄被,走出去恭候。 外殿,一身雍国官服的徐骧走进来。 燕国的早朝,自然不需要雍国人上,但徐骧打算等楚霆骁下朝后,与他商议燕雍两国边境贸易之事,所以也来到了偏殿等候。 他一进来,便看见永宁公主身边的宫女守在内殿门口。 “公主在此?”徐骧眼前一亮,上前行礼。 枕雪微微皱眉,不知为何,她明明才见过徐骧几面,可看见此人野心勃勃又阿谀奉承的嘴脸便胃部翻腾,很是作呕:“公主正在内休憩,不便外人打扰。” “哦,那太好了,本侯听说公主身患弱症,刚好本侯略通医术,今日既然遇见,不知可否让本侯为公主诊治一番?”徐骧仿佛听不出枕雪话语中的厌恶,笑着说。 “公主身子好得很,不劳侯爷费心。”枕雪冷冷地说。 “本侯欲行医救人,岂是你能拦的?” 徐骧一想到楚意正睡在内殿,顿时心中火热,忍不住便要闯进去。 “拦住他,不可打扰公主休息!” 枕雪怒喝一声,饮冰立即拔出软剑拦到徐骧面前,蓝眸映着剑刃,清隽秀丽的容颜布满寒霜。 徐骧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人,他突然发觉,永宁公主身边的宫女,竟也生得如此貌美。 “本侯可还什么都没做,你们急什么,”说着,徐骧抬起手,就要抚上饮冰的脸,笑容掺杂着贪婪,“你这娇滴滴的样子,怎么握得住剑呢。” 饮冰秀眉一竖,毫不犹豫的刺向徐骧,一道寒光闪过,徐骧没想到她下手如此狠绝,连忙转身堪堪躲开,衣角被剑刃割破。 “一个宫女,还是个异瞳,有趣,你是回纥人吧?不如跟了本侯,本侯可以让你做侧夫人,跟在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身边做女护卫有什么前程,整日舞刀弄枪的,哪里像个女孩子。”徐骧后退了几步,掸了掸衣角,语气更加猖狂。 “徐骧,既然你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不如让本宫告诉你!” 楚意从内殿缓缓走出,红唇微抿,漆眸锐不可当。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她盯着徐骧,抬起右臂,挥动手掌。 霎时间,张小年掏出两柄细长飞刀,娃娃脸带着严肃的冷笑,闪电般朝徐骧刺去! 饮冰也挥剑而起,软剑带起冷风。 “永宁公主,你竟敢——” 他们居然来真的? 徐骧一句话没说完便急忙后退,张小年的飞刀已经落到他眼前,侧方又是饮冰的剑。 “嘶啦——” 徐骧躲过长剑,躲过飞刀,却没躲过另一把飞刀。 张小年:想不到吧,我有两把。 细而尖锐的刀刃划破他的衣裳,顷刻间,他红色官服便深了一块——被鲜血浸湿。 这不过是小伤,徐骧却惊骇愤怒的跳了起来。 他擦了擦自己腰间的血,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楚意,眼神更加阴沉。 “本侯不过是想诊治小殿下你的病情,并无冒犯之意,是这宫女对本侯不敬在先。 而且,本侯哪里说错了,小殿下,你无权无势,帝王宠爱只是一时的,女子终究要寻个好人家才是安身之本......而本侯的清远侯府,正缺一位侯夫人,若你乖觉一些,本侯可以不在意你今日这一刀,否则——” 楚意眯起眸子,根据刚刚饮冰和小年对他动手的情况,思忖着自己如果现在继续出手,刚好徐骧来皇宫没有武器傍身,能不能直接砍死他。 徐骧是雍国人,雍国女子的地位没有燕国的高,而且,他并不知道,以楚霆骁对她的宠爱,就算她真把他杀了,燕国也会给她兜着。 无非是,事情闹大,有些麻烦。 这时,殿外巡逻的一队侍卫听到动静,赶了进来。 第二十七章 陛下,你没事吧 一众侍卫上前,把徐骧团团围住。 侍卫首领是个眉目俊秀的青年,见此情景,毫不犹豫的拔剑,将楚意护在身后。 徐骧面色微沉,朝青年拱了拱手,然后让他看自己腰上的伤:“你看不见受伤的本侯吗?” 张小年道:“谈大哥,是徐骧想强闯内殿,奴才只是按宫规行事,保护公主。” 青年点了点头,冷冷的开口:“徐侯爷,这里是大燕皇宫,你敢对公主不敬,要问问燕国人手中的刀剑。” 徐骧面色阴晴不定的变化了一会儿,最终,视线看向饮冰:“还望公主好好考虑考虑本侯的话,若公主实在不愿......那这位异瞳的小丫头,公主可否割爱?” 楚意的唇角曳起冷笑:“就你,也配。” “小殿下,话别说的太死,你可知本侯若有意于你,是你的福——” 徐骧话没说完,传旨太监进来:“陛下有旨,宣永宁公主觐见!” 楚意示意枕雪等人退下,静了静心,没再看徐骧一眼,迈步走进太和殿。 徐骧在她身后,听见太监的话,不敢相信的问:“你们,你们燕国女子为何可以上朝?” 枕雪冷声反问:“否则,难道你以为殿下是来找你的?” 青年侍卫正色道:“徐侯爷,还望你明白,永宁公主,不是你可以肖想的人。” 他说完,也不管徐骧的脸色如何,便收了刀,带着护卫离开偏殿。 徐骧望着楚意的背影,眼神变得阴狠而幽深。 “公主又怎样,本侯如何配不得?楚意,你可别怪本侯没提醒你要乖一些。”他喃喃自语。 “殿下,永宁公主根本不需属下保护,她差点当众杀了徐骧。”青年侍卫走到角落里,低声说道。 “是吗,她现在的脾气倒是差了一些。”一道清幽的感叹传来,仿佛,还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笑意。 青年侍卫又道:“徐骧也不过是个有贼心没贼胆之人,上不得台面的,对了殿下,今日陛下居然宣公主上朝,这是为何?” 楚昭走了出来,负手而立,漆眸深沉如渊。 “陛下,是想让楚意掌权。” “什么!公主掌权?可公主从来是不喜纷争权柄......” 楚昭的语气似是嘲讽,又好像带着一丝关心:“这是好事......就是不知道,她那身子能不能担起。” 他的声音冷而幽,消散在风里。 此刻太和殿内,已经因为皇帝的话,陷入前所未有的寂静。 今天早朝,朝堂上照例有大臣弹劾顾太傅和顾尚书,核心目的还是想将顾家拉下马。 还有人提起皇后娘娘性情古怪,终日侍弄菜畦花草,与太子五皇子与六公主毫无母子之情,连自己的亲生子女都不在乎,如此凉薄之人,如何能做一国之母。 被弹劾的户部尚书顾成蹊,原本对一切嗤之以鼻,正抱着手臂,半阖着眼睛补眠。 他昨晚算账算了个通宵,现在困得厉害,谁承想半睡半醒之中,听见御史大夫冯嘉说起了自己的姐姐。 “放屁!”顾成蹊双眼睁开,如同铜铃,怒道,“你敢挑拨皇子公主与皇后的感情,冯嘉你罪该万死!” 冯嘉:“顾尚书,你敢在朝堂之上大声喧哗,放肆!” 顾成蹊撸起袖子:“不容本官放肆本官也放肆多回了!你等着,下朝后咱们比划比划,本官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放肆。” “粗鄙!狂妄!顾成蹊你个乡野村夫,枉为人臣!” “你又比本官高贵到哪去啊,你是皇亲国戚吗?我是,略略略。” 楚霆骁太阳穴乱跳,他挥手止住两人的争吵,道: “尔等说得对,朕也觉得皇后对六六不够好,既如此,朕今日有一事宣布。” 他打量着朝下每一个人的眼神,用眼神示意顾成蹊冷静。 然后,他说道: “朕欲让永宁公主做羽林军右都尉,跟着太子与苏玄历练一番,诸位觉得如何?” 皇帝的话,让太和殿内的朝臣们,一个个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就连马上准备和冯嘉动手的顾成蹊都停下来,一脸迷茫的看着皇帝:“啥。” 永宁公主,是他家宝贝侄女楚意没错吧? 他那侄女风吹就倒,身娇体弱,性子又和顺温柔,怎能当什么......羽林军右都尉?这是什么破玩意儿? 皇帝是要逼他们顾家造反吗! 前些日子,皇帝让太子做羽林军副统领,太子虽然与他姐没啥血缘关系,可毕竟是养在皇后膝下的嫡子,朝中这群废物点心就喜欢把太子当成顾家人,导致弹劾他们顾家权势大的声音更响了,吵得他爹都不想不上朝。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是不是顾家不发火就要被当成傻子啊!顾成蹊气的胸口闷闷的疼。 “陛下是在开玩笑?”冯嘉问道。 顾成蹊:“陛下,永宁公主可是你唯一的女儿,你怎能叫她受苦当什么都尉?您没......没说错吧。” 陛下,你没事吧?顾成蹊心道。 丞相范谦也开口道:“陛下,羽林军右都尉......臣瞧着柳都尉做的不错啊。” 巧得很,柳诚今日也未曾值守,就在殿内上朝,听到皇帝的话,“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连一直事不关己,身为三公之一的容太尉都站出来:“公主之尊,掌羽林军,不妥。” “你觉得,朕看起来像是在与你们开玩笑?”楚霆骁傲然道。 他想了想,看向顾成蹊时候神情缓和了几分,解释道:“永宁是朕的女儿,她担当得起重任,而且,前几日她亲口跟朕说,她的身体好多了,往后愿意替朕分忧。” 他看顾成蹊那黑沉的脸色就知道,小舅子一定以为自己要害六六。 可实际上,是六六主动要站出来的好伐?她若不站出来,他们顾家就要继续做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啊。 如今看见六六要掌权,顾成蹊总算有几分脾气了。 冯嘉跪地道:“陛下,请陛下三思。” 楚霆骁大手一挥:“宣永宁进来。” 顾成蹊拧着眉头,望向殿门。 他不太愿意相信皇帝的话,但若这是意儿自己的意愿......那就另当别论了。 “宣,永宁公主觐见——” 第二十八章 有钱任性的国舅爷 太和殿,是大燕立国几百年来,文武百官上朝的地方。 学子寒窗苦读,从文华门内高中状元,青云直上; 武将沐风栉雨,自宣武门外披星戴月,打马而来。 这里,承载了太多故事。 楚意走进太和殿,她望着殿内的一切,眼底闪烁着往世的记忆。 她曾亲眼看见千里宫阙化为焦土,赤色宫墙被鲜血染红,雕梁画柱,辉煌磅礴的殿宇被付之一炬,天子仪仗被乱军碾为尘泥飞灰。 这世上,除了她,再没别人知道这些了。 而她,也再也不愿看见那些。 楚意今日穿着一身朱红绣墨色云纹的衣裙,衣袖领口束着,是女官的款式,为她明艳容颜增添了几分飒爽,一扫往日的病容。 她身姿纤细却挺拔,眉目精致冷艳,明眸之中流转着凌然流光,与龙椅之上的帝王容貌有几分相似,竟让朝臣不由自主升起臣服之意。 “永宁参见陛下,陛下万岁!”楚意俯身行礼。 “朕说过,永宁不必对任何人行礼。”楚霆骁努力克制神情,防止自己露出太慈祥的表情,影响自己在百官中高贵冷艳的帝王形象。 “来人,给永宁......和容太尉赐座,容太尉年纪大了,坐下说话,”楚霆骁火速让自己女儿坐下,想了想,叫朝上年龄最大的官员容太尉也坐下来,这才道,“大燕女子本就可以为官,朕让永宁做羽林军都尉,有何不妥?” 胡子雪白的容太尉看了一眼楚意,默默坐下来。 他觉得吧,陛下并没有怜悯老年人的意思,他好像是沾了公主的光被顺带赐座的。 由于加上了一个容太尉,刚想说赐座“不合规矩”的御史大夫冯嘉,尴尬的没有说话。 楚意顺从的坐到木椅上,仪态落落大方。 羽林军都尉? 看来,这就是父皇权衡过后给她的位置,与她设想的基本一样。 羽林军除了统领苏玄,其下便是副统领和左右都尉,现在副统领是楚晔,父皇让自己做都尉,是想让楚晔照应自己。 以她的身份想将羽林军整顿好,不是一件容易事,自己如果想坐稳都尉一职,得需顾家帮忙,以舅舅和外祖的性子,不可能置身事外。 他们若选择帮自己,就必然要从现在任人宰割,步步退却的局面走出来。 只不过,这件事并不会如此顺利。 果然,楚意刚坐稳,容貌很模糊的柳诚便爬到大殿中央,卑微的嚎:“陛下,臣可是做了什么错事,陛下便要让公主殿下顶替臣的职位?” 他是原本的羽林军右都尉。 冯嘉也道:“是啊陛下,柳都尉兢兢业业,您为何要骤然撤去他的职位?永宁公主身为柔弱女子,又如何能够执掌军权。” 丞相范谦捻了捻胡须,道:“陛下,虽然我大燕女子可以为官,可即便是昔日南阳长公主,也只是执掌司天台事宜,从没有女子插手军权的道理。” 楚霆骁傲然道:“长公主是没插手军权,可你们别忘了,大燕百年前可是出过女帝,女将军的,不过是近些年又倒退回去而已。” 他的语气很是坚定,大有一副你们再多嘴,朕直接让楚意做皇太女的意思。 冯嘉咬了咬牙,大声道:“陛下,您这是罔顾柳都尉拳拳爱国之心,拿国家大事来哄公主一人,如此行径,是让朝臣寒心,将士寒心啊!” 楚霆骁看着跪地的柳诚,声音冷了几分: “是吗,你说柳诚忠心能干,朕让永宁执掌羽林军便是肆意妄为,只顾自己一家之私,可朕怎么记得,当初让柳诚做右都尉,也不过是看在你和他爹柳侍郎共同举荐,以及宜嫔的份上,朕,可从没觉得右都尉非他不可。” 柳诚的父亲是礼部侍郎,闻言,连滚带爬的从朝臣中出现,五体投地:“启禀陛下,诚儿,诚儿能担此大任,全赖陛下信任,陛下若想让公主替代他的职位,臣绝无他言。” 柳诚:.......爹,你坑我。 众臣:糟糕,忘了这柳诚本就是个走后门的,还有个宜嫔姐姐。 这时,顾成蹊看向楚意,问道:“永宁公主,你是当真愿意担任此职吗?” 他的声音如绿荫被清风吹拂,温润而清幽。 文武百官们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慢了半拍,等待公主的回应。 永宁公主最懂事温和,从不插手朝政; 永宁公主最善良单纯,也根本不懂军事; 永宁公主最遵规守矩,不会做逾矩之事。 她肯定肯定,肯定会拒绝的吧! 楚意与顾成蹊对视,温柔一笑。 顾成蹊是顾桑桑的弟弟,也是自幼最疼爱她的小舅舅。 他身着藏蓝官服,岫玉墨冠,面容儒雅而沉静,眉宇间带着几分清疏侠气,任何人看见他,都会想起风流潇洒的俊逸名士。 楚意的眼眶微酸,点头道:“当然,永宁何时骗过舅舅。” 说着,她转过身,直面着朝中官员。 “本宫以前不喜俗务,是因为觉得诸位大臣皆是兴国安邦的贤德之材,可如今本宫却以为,在朝的各位,不过是些尸位素餐之辈,既然如此,那这个羽林军都尉,本宫当定了!” 晨日的光影掠过少女素净倾城的容颜,她的声音寒冽清泠,透着傲然意气。 “永宁公主这话什么意思,莫非在你眼里,我等皆是碌碌无为之徒?” “公主一介女流,如何能担任羽林军都尉之职?” “此乃牝鸡司晨之举,女子做都尉,是想让大燕成为诸国笑话吗?” 朝中一片哗然,几乎全都是反对楚意的声音。 “本官看,你们才是笑话!” 顾成蹊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毫不犹豫的站到楚意身侧。 “燕律可没有任何一条,说公主不能为官为将。”他冷笑一声,视线在那些反对她的人身上一一扫过,俊雅的面容中流露出阴沉戾色,让周围的人心中升起寒意。 顾成蹊是一介文臣,与他爹顾太傅一样,都是低调懒散的性子,平日里,只要不牵扯到皇后,就是满朝人一起弹劾他贪赃枉法,他都不想替自己反驳。 可实际上,顾成蹊只是看着儒雅,顾家家大业大,富可敌国的财富商铺都在他手里,他管理这些,少年时便广交天下人,属于黑白通吃的浪荡游侠,也曾在边境行商游历,仗剑杀匪,一身痞气。 而顾成蹊唯一不能触碰的逆鳞,就是他的侄女楚意。 这个男人平时任由他人弹劾诽谤,因为他自己都想早日辞官,可若涉及到皇后或公主.....他有曾经横行霸世的“黑历史”在,冯嘉也打怵。 谁知道顾成蹊会不会因为记恨自己,就背地里找手下蒙麻袋捅人一刀,或者真的下朝后约架啊。 他是大燕国舅爷,谁也奈何不了。 而且,他还特别有钱。 第二十九章 羽林军参军 顾成蹊有钱,是多有钱呢。 顾家先祖便已经富甲京城,但顾太傅为官多年,不善经营,顾家在商贾一途本来只剩先辈留下的遗泽,直到顾成蹊开始经营顾家。 他一面开辟田宅,一面行走贸易,背后又有太傅撑腰,接手顾家财产不到几年,就创造出富甲天下的财富。 顾成蹊十八岁时,游历到赵国的丰城,刚好遇见蛮戎进犯。 他接受了城守请求,带着自己的护卫们加入守城军,两天后,眼看着丰城要守不住了,顾成蹊命人打开自己一路携带的十几口箱子。 箱内,是排列整齐的银锭,亮瞎了大家的眼。 顾成蹊只做了一件事——撒钱。 漫天白银如雪,砸得蛮戎们人没事,但目瞪口呆,他们忍不住忙着在尸体堆里捡钱的时候,援军赶来救了这座城。 战后丰城的城墙被毁,需要重建,顾成蹊请一流的营造匠师,不到一个月就将其修筑得雄伟结实。 从此以后,顾成蹊拿银子砸人声名远扬,又因为他修了一半城墙,被人戏称为......顾半城。 若不是顾桑桑嫁给楚霆骁,后来又成为皇后,顾成蹊才不会当户部尚书。 他只想做个四处游乐,赚钱开店的有钱人。 “你们如此瞧不起女子,莫不是一个个都是从自己爹肚子里钻出来的?” 国舅爷的声音越发狂傲冰冷,如一株笔直青松,矗立在大殿中央。 “今日永宁能否做都尉,不是以性别为论,而是看她究竟有没有能力,当初南阳长公主能执掌司天台,百年前的宁安公主能做女帝,这些和她们是男是女没有任何关系,如今永宁不过是担任个羽林军都尉,究竟有何不可! 我大燕女子可以为官,又开女学私塾,若官场上连公主都容不下,才是真正的笑话。” 顾成蹊说完,满朝文武们不敢与他对视,一个个缄默的低下头,竟不知如何反驳。 楚霆骁快乐的要飞起,心满意足的支起下巴——看热闹。 他就知道六六站出来,顾家就能支棱起来! 楚意掩唇咳了咳,站起身,面容流露出几分脆弱: “古人云,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燕土泱泱,天下之大,诸位臣工都是国之栋梁,大燕基石,难道容不下本宫一个柔弱女子?” 望着公主有些苍白的容颜,众臣心里竟然不知为何,浮现出几分羞愧。 随即,楚意又道:“也罢,这羽林军都尉一职的确重要,本宫身子又柔弱不能自理,还是担任个文职吧,礼部尚书,侍郎,吏部风宪,掌印女官,你们觉得这些如何?若这也不许,那本宫得去问问长公主姑姑,她当年是如何执掌的司天台......” 这下朝臣们的嘴角抽搐起来,公主说的其余官职,虽然不涉及军权了,但是更让他们难以接受! 因为他们就是文官啊,哪里能分出一个职位给公主? 可若他们这般不讲理的反对,倒像是一群须眉在欺负弱女子。 容太尉默默地坐在椅子上,抚着自己的白胡子不说话,丞相范谦也退回文臣队伍里,只剩下冯嘉和柳诚两人跪在大殿中央,场面一时之间显得有些冷清。 “可是,可是臣......”柳诚还是想说些什么,被他爹一把拽住,只好伏跪在地上低着头。 冯嘉与范谦对视一眼,最终叹了一口气,皇帝意念坚决,公主也心思坚定,更有顾成蹊虎视眈眈, 木已成舟,冯嘉妥协道:“羽林军都尉需要领兵训练,颇为劳苦,以公主的千金之躯,恐怕难以适应此职,不如做个参军,处理军中事务——” 楚霆骁打断他的话,快速开口: “朕没意见!册封永宁公主为羽林军参军,与左右都尉同职,执掌羽林军文职事务!” 楚意干脆利索的拱手:“臣遵旨。” 冯嘉:“......”他是不是不该这么轻易同意!? 楚意满意的坐回座椅之上,还能抽空对朝中夹杂的一两名女官眨了下眼。 请多指教。 直到下朝,众臣才晕乎乎的意识到,从今天起,永宁公主再也不是一个只是受帝王宠爱,却无权无势的公主,而是一个执掌了羽林军大权的朝臣! 对此,唯一如释重负的是柳诚,他本以为今日自己右都尉位置不保,没想到皇帝仅让公主担任参军这个虚职。 虽说参军与副统领平起平坐,但公主一介女流之辈,能去羽林军做什么?无非是与太子一样挂个名字,往后的日子,一切照旧...... 柳诚心中所想,也是其他人心里的想法。 “昨日枕雪找我,让我帮你将两方去年我送你的徽墨换成银两,我还以为她在说笑,没想到......小永宁,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是要做一番大事啊。” 下朝的路上,顾成蹊若有所思的说。 楚意:“难道舅舅不想帮吗?还是说,舅舅觉得那墨可惜。” “帮!当然帮!可惜什么可惜,明天舅舅就送你新的,”顾成蹊坚定的说,眼中闪过几分深意,“只是,小永宁得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楚意咳了咳,眼眶一下子红了一圈,面露哀容: “永宁这身子舅舅是知道的,这么多年一直吃着昂贵补品,所以私库本就所剩无几,如今摊上羽林军—— 舅舅可曾听说,八千羽林军,除了宫内值守那些还装备齐整,其余人一个个在营地的刀剑甲胄都不足,冬日里也只能穿着单衣,衣衫破烂,听说朝中连军饷都没给他们发齐,也就别说日常训练了。 所以永宁才想将舅舅的徽墨卖掉补贴私库,让羽林军存活下去。” “连,连甲胄兵器和粮草都不全?羽林军如今竟如此凄凉?”顾成蹊惊讶道,他不理解,大为震惊。 大燕羽林军,是百年前武帝创建,取“为国羽翼,如林之盛”的意思,既防御外来之敌,又保护皇室安危,是燕国一等一的强军。 顾成蹊知道,羽林军在武帝驾崩后逐渐败落,先成帝时又大肆裁军,四年前楚霆骁登基时,甚至都没羽林军什么事。 燕国现在内有京畿营,外有南北府军,羽林军如何,也就不重要了。 但他却没想到,堂堂羽林军连军饷粮草都不够。 楚意认真的点头:“永宁想接手他们,自然是提前了解了的,永宁想着,哪怕恢复不了这支军队当年盛况,也要尽力一试。” 顾成蹊摸了摸下巴:“这么看来,皇上是给了你一块烫手山芋,想借顾家的力重振羽林军。” 楚意明亮的杏眸暗淡下来:“舅舅也可以不插手此事,永宁自己想办法便是,大不了,永宁去求太子兄长,还有父皇......” “那怎能行!求他们有什么用,你舅舅才是最有钱的!回头舅舅让你外祖在门客中帮你物色几个可用的小吏,先把你的场子撑起来!” 顾成蹊立即反驳,口中振振有词,字句飞快,生怕楚意反悔去找楚霆骁。 “至于军饷,不就是需要银两嘛,舅舅明天就把牧城那边几个庄子记到你名下,所得收益交给你发军饷,有了银子,还愁收买不了那群丘八的心?这些,就当是你做参军舅舅给你的礼物了。” 楚意弯起眸子:“多谢舅舅,舅舅对羽林军的恩情,永宁永远铭记于心,那永宁这就去找人再购买些粮食,听说羽林军的粮仓连老鼠都不去光顾,永宁总不能让自己的兵吃不上饭。” 顾成蹊:“此事何须你再费事,包在舅舅身上,舅舅直接从顾家粮庄运粮到羽林军。” “这般破费,顾家的产业岂不是日渐消耗。” “钱嘛,就是赚来用的。” 他在心中补充一句,钱,仅是拿来给小永宁用的。 楚意看着顾成蹊不羁洒脱的模样,几乎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他一生都那么潇洒自在,上一世,却战死在冰冷苦寒的剑门关。 第三十章 只要你想 “小永宁,怎么这么看着舅舅?”顾成蹊的语气柔和下来,温声问道。 他觉得,侄女的眼神,有些伤心。 “永宁知道,舅舅无意于朝中俗务,周游各国,为大燕山河著书立传,还能自由自在的游山玩水才是你的心之所向。永宁如今做了参军,其实是耽误了舅舅,也强行将顾家绑上了船。” 少女的眼中带着歉意,温柔又璀璨,像一弯银河静静流淌。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顾成蹊都是个自在的人,他也最喜欢自在。 前世,他因为厌倦朝中争斗,主动散尽万贯家财,笑着离开上京,孤身奔赴那漫天霜雪的剑门关。 可即便是那时候,他都没忘记给自己这个侄女留下许多庄子田产,有那些财富在,任何人对她都得尊重几分。 顾成蹊的心里软软的,忍不住拍了拍楚意的脑袋。 他对楚意好,不仅因为楚意是自己的侄女,更是因为,普天之下,就这么个小姑娘,从小到大便信任自己,支持自己做外人眼中不务正业的事。 其他人都说他是大燕太傅的儿子,要温文尔雅,博学多才,只有小永宁会关心他快不快乐,心里高不高兴。 小时候姐姐也会如此,不过姐姐嫁人了,他也长大了,亲人间的关怀便只能深藏于心。 永宁是个身体不好的孩子,可是她,比谁都向往着自由;他是户部尚书大人,可是他,其实只想做个浪迹江湖的小商人。 她是姐姐的女儿,更是自己的小知音。 顾成蹊认真的说:“永宁放心,只要有舅舅在一天,永宁就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你既想掌权,舅舅便继续在朝为官,为你保驾护航。 而且,永宁不必自责,顾家本就身处漩涡中心,是舅舅从前想的太简单,既以身入局,又如何能轻易脱身,唯前行而已。” 他自诩自在潇洒,可一味退让,难道要退到连小侄女和姐姐都保护不了吗?顾成蹊心想,自己和父亲都错了,他们还没有小永宁看得真切通透。 “至于什么周游四方嘛,舅舅还年轻,等老了可以陪小永宁去四处游玩,永宁想去哪里都可以。”顾成蹊清澈的双眸浮现出笑意。 楚意道:“那舅舅可要努力赚钱,养永宁是很费钱的一件事。” “好。” 她就知道,她有着全世界最好的小舅舅。 楚意走下长阶,刚与顾成蹊分开,便迎面撞见正要去乾元殿面圣的徐骧。 “又见面了,小殿下。”徐骧肆无忌惮的盯着她,脸上挂着虚伪笑容。 楚意挑了挑眉:“看来侯爷的脸,好像还不够疼。” 徐骧这次的声音阴沉下来,似乎是不愿再装作斯文的样子:“本侯倒是想知道,等一会儿本侯面见燕皇时,若是提出以清远侯府一府之资,与小殿下缔结秦晋之好,燕皇陛下会不会动心呢。” 他还不知道刚才朝上发生的事,所以,仍将楚意当成能够任意拿捏的普通公主。 在国与国的利益面前,就算是公主,也只是用来交换的工具。 楚意:“侯爷试试,本宫静候侯爷佳音。” “试试就试试——”徐骧嘀咕一声。 他就不信了,他一个雍国掌权侯爷,配不上小小的燕国公主。 “公主,公主稍等!” 楚意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她回过头,就见张德胜从下朝的长阶上一路小跑着赶来。 “张公公?不知有何要事。”楚意温声道。 “这位公公是来迎接本侯的吗?本侯记得,你好像是燕皇陛下身边的太监首领啊。”徐骧昂首挺胸,负手而立。 张德胜却看也没看徐骧,对着楚意揖身行礼,然后从袖中取出一物,毕恭毕敬的呈到她面前。 “启禀公主,这是百年前女帝担任吏部风宪时的掌权玉印,陛下特赐此印,作为公主担任参军的礼物,陛下有旨,公主执掌此印,在羽林军内地位可与统领并论,若违抗公主命令,与抗旨同罪。” 徐骧震惊的瞪大眼睛,脱口而出:“参军?” 这无权无势的永宁公主,居然成了燕国羽林军参军!? 楚意双手接过玉印:“永宁拜谢——” 张德胜连忙阻止:“陛下还说了,公主从来都不必向任何人行礼,晚些时候,还望公主去一趟乾元殿,陛下有事要与公主商议。” “是,那就有劳公公替本宫谢过父皇。” “这是自然。” 楚意低头看着玉印,这玉印质地细腻温润,掌心大小,和寻常玉佩虎符相似,用暖玉做成了凤凰的轮廓,上面雕刻着一个方正的“宪”字。 她将玉印握住手心,又道:“对了,本宫还要感谢李公公调教出小年那样能干的宦侍。” “小年那孩子还算中用,能效忠公主是他的福气,公主随意使唤他便是。”听到楚意提张小年,张德胜喜笑颜开。 他这才瞥向徐骧,从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声音尖细起来,阴阳怪气道:“奴才真是没想到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事儿会发生在眼跟前,我们大燕六公主何其尊贵,岂是什么阿猫阿狗,败军之将能攀附的。” 徐骧的脸色一阵青白变化,仿佛一头扎进了染缸。 他前一刻还在嘲讽楚意只是无权无势的女流之辈,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个联姻和亲的政治工具,没想到下一刻,燕国居然让公主掌权,执掌的还是名声赫赫的羽林军。 想必自己如果正面求娶公主,只会得到燕国皇帝的羞辱。 楚意收好玉印,朝张德胜微微颔首,便坐上凤辇,再未施舍给徐骧一个眼神。 徐骧忽然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后脖颈有些凉。 回到未央宫,楚意简单向枕雪交代一番顾成蹊会给她送银两的事,便火速回内殿...... 睡觉。 这一觉,是楚意从重生到现在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成为羽林军参军,舅舅答应帮自己,顾家将继续屹立在朝堂上。 她做到了。 ——这是阻止大燕亡国的第一步。 消息传到明月阁时,张小年正将今日煎好的药交给萧晏。 他忍不住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这人的脸色仍旧苍白,却没初次送药时那么虚弱了。 徐骧的使臣团在宫外,所以燕国庆功大典后,他便不再能折磨萧晏。 而原本对萧晏充满敌意,厌恶不屑的宫人,也因为看见张小年前来,不敢来找他的麻烦。 萧晏从未感受过这样安稳的日子。 只是,看见张小年后,少年浅淡的眸子,还是不可抑制的暗淡了一下。 “你这伤看着严重,恢复的倒是很快,真是好内力,”张小年笑道,“听说公主殿下想让你做她的护卫,如今殿下已经成为羽林军参军,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萧晏盯着桌上的汤药,心想张小年什么时候走。 听到“羽林军参军”这几个字眼的时候,他的眼眸产生一丝涟漪。 原来,楚意真的没骗他,她的确掌权了,也就是说,她的确要杀徐骧。 “你们的陛下,怎会让我做什么护卫。”萧晏淡淡地说。 张小年一愣,他是觉得此人虽然沉默少言,但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能恢复如此之快,应该是个内力高深的高手,所以才想替公主招揽,却忘了萧晏的身份。 他沉默片刻,道:“你若想,公主一定有办法,你若不想......那便算了。” 萧晏没有说话,等张小年离开后,他端起还在徐徐冒着热气的药。 萧晏照例先找出几粒糖放在旁边,捏着鼻子,拧起眉头,深吸一口气。 没有人知道,他最厌恶苦涩味道的东西。 所以每一次端起药碗,他都会想起年幼时无数不堪的画面。 萧晏一大口喝完,愣住了。 这次的药,并不苦。 他紧闭双目,回想之前的药味儿,须臾,回过神来。 那小公主,跟自己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从前往里面多放了黄连。 “只要我......想?”他喃喃自语。 一个身处在黑暗中的怪物,难道,可以奢想生活在阳光之下吗。 可以吗? 第三十一章 梦 楚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像鬼魂般游荡在雍国的皇宫。 楚意很是疑惑,她只来过这里三次,一次是作为亡国公主刚被抓来,她在私下面见雍国皇帝萧稷兴,请他让自己嫁给萧晏; 一次是册封王妃,她和萧晏一起受旨。 最后一次,是她被允许以豫王妃的身份参加雍国朝宴,她趁机跟父皇留给自己的卧底谢殷接了头,然后喝醉后......回府把同样喝醉的萧晏给霸王硬上弓了。 还没等她打算仔细回味一番最后一次的情景,她就看见一片玄色的衣角,看布料,是萧晏才会穿的样式。 她打量四周,隐约记起来,这里是她见萧稷兴的大殿。 楚意顺着衣角努力看过去,一团灰色的雾气笼罩着高大的男人,宽肩窄腰,墨发玄冠,她确信那是萧晏,哪怕她看不清他的脸。 萧晏正站在一个身穿龙袍,面容模糊的男子面前。 “皇叔,本王跟你要个人。” 那身影发出熟悉的低沉嗓音,一句“本王”让楚意抽了抽嘴角。 萧晏怎么会这么狂妄啊,这是雍国皇宫,他就算权倾朝野,孤身一人在皇宫他怎么敢的啊...... 算了她不和傻子计较。 楚意屏住呼吸,藏到了角落,她很好奇,萧晏要跟萧稷兴要什么人。 “何人,值得你深夜来找朕啊?”萧稷兴的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低沉。 想刀一个人,语气是藏不住的,想必萧稷兴也对萧晏毫无尊敬的样子充满怒火,却又无可奈何。 “听说今日永宁公主楚意被带回了邺都,本王昔日所受之辱,全拜燕国皇族所赐,所以......”萧晏的声音阴沉无比,仿佛在咬牙切齿,“本王要让楚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游魂楚意在旁边打了个哆嗦。 萧稷兴惊讶的“哦?”了一声,语重心长的说:“晏儿啊,真是不巧,朕刚打算把楚意送给四皇子做侧妃,她毕竟还是燕国公主,如今临江不是还有她那个四哥楚昭在吗,朕不能让你把人折磨死了。” 楚意喃喃:“不对,我已经找过了萧稷兴,他本就十分乐意让我嫁给萧晏......这老东西,是想借机敲萧晏一笔。” 她看见那个高大宽厚的身影背对着她,一字一顿: “锦州三城,归于太子,与晋地的商贸五成,送你。本王倒要看看,除了本王,谁敢娶楚意。” ...... “呼——!” 楚意猛地睁开双眼,从床榻上惊醒,耳边好像还萦绕着萧晏低沉的话语。 梦里的情景,着实让她震惊。 前世亡国后,是她自荐枕席,让萧稷兴将她赐给萧晏,一方面是为了保命,另一方面是她权衡后,发现萧晏是最合适的人。 ——他没有参与覆灭燕国的一战,自己也没有在他做质子那些年得罪过他。 萧晏无法抗旨,背上一个这样身份的王妃,就再也不能名正言顺的和那些皇子们争夺皇位了。 为此,他经常恼怒愤恨自己的存在,然后骂骂咧咧的准备造反。 可是在刚才的梦里,萧晏说要折磨自己,所以主动娶了自己——还是拿城池与贸易换的。 “怎会做这种怪梦。” 楚意轻轻按着太阳穴,摇了摇头。 那梦再怎么真实又如何,萧晏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再说,若是他主动娶的自己......他还天天和自己吵架那是不是有病! 她大概是被他留下阴影了,梦里萧晏都在找理由要折磨她。 楚意刚醒来,枕雪便道:“殿下,五殿下来一个时辰了,见您还在熟睡,便没有打扰。” “他怎么来了。”楚意定了定神,走出内殿。 自家五哥哥穿着一身墨绿修竹箭袖锦袍,额间勒着墨色发带,正一只手揪着自己的小辫子玩,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翻看着楚意桌案上的字画。 她大喝一声:“楚小五!” 楚曜浑身一激灵,瞬间双手背到身后跳起来:“小六,为兄没有乱翻你的东西!” 楚意的书画字帖都是大家精品,几乎每幅都价值连城,楚曜平时得到了什么新奇字画也就看一看,便送给楚意赏玩。 “没说你乱翻,我说的是......我叫你穿得像花孔雀,不是像个绿孔雀,”楚意看着他这身衣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衣服也太丑了,而且你知不知道绿色在皇家中不太吉利!” 楚曜:“哪里丑了!而且谁说不吉利啦,为兄明明穿什么都英俊潇洒好不好!” 楚意扶额:“我以前看的话本里说的,关键是,本宫看见你穿这么丑的衣裳,就像在照一面镜子。” 毕竟,她和楚曜是容貌六七分相似的双胞胎。 楚曜委屈的从袖中掏出一方墨砚,扔到桌上:“为兄得知你被父皇委任为羽林军参军,特意送来这团龙墨砚做礼物,你还凶为兄,你根本不知为兄经历了什么!” 楚意眉心一动:“团龙墨砚?你之前不是说这砚台是楚昭的吗,而且你又不用上朝,为何这么快就知道了我当参军的事?” 楚曜哭丧着俊脸:“为兄本来今天就要来找你的,路过暗堂阁楼的时候,听说你成了羽林军参军。唉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四哥刚好在阁内处理事务,这砚台就放在他手边......” 楚意嘴角抽搐:“你,偷,的。” 不愧是他,她的亲五哥,顺手牵羊,雁过拔毛。 楚曜:“这里是皇宫,为兄是五皇子,在自己家拿自己四哥的东西怎能叫偷呢,这叫,这叫借,借花献佛,借四哥的砚台送你,还是你五哥哥爱你吧。” 楚意:“......你是怎么从楚昭身边偷到东西,还不被他发现的。” 说着,她垂眸仔细观察了一番砚台,又低头嗅了嗅,只闻到淡雅的墨香。 楚意怀疑,楚曜能这么轻易就“顺”来这砚台,是楚昭故意的!以他的阴险心思,在砚台上下毒都说不定。 她里外检查一番,确认这的确是个没有问题的名贵砚台后,才浅浅的松了一口气。 回头拿给舅舅,让他卖了换银子吧。 丝毫不知道自己或许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的楚曜,还对楚意露出自己标准的八颗牙齿,酒窝很是漂亮: “所以说吓人啊,你也知道四哥看起来就很吓人,不过,他那闷葫芦,如今就算知道砚台被为兄拿了也不会要回来的,这团龙墨砚是他前些日子从南府带回的,千金难求,小六你可不要太感动,喜欢吧,喜欢就快试试。” 楚意:“我可真是谢谢你......” 耐不过楚曜叨叨,她让枕雪用新砚台磨了墨,在纸上写了八个大字,贴到他身上:“楚小五最英俊”。 “这下你满意了么。” “瞎写什么大实话,小六的字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回头为兄就把这字装裱起来挂在堂内,日日欣赏。” 楚曜夸奖道,抱着宣纸美滋滋的离开了。 楚意移开镇纸,上面还有两个娟秀小字:“才怪”。 ------题外话------ 太冷清啦,求一波评论打赏推荐票qaq! 今日份小剧场: 萧晏:你个阴险歹毒的女人,都怪你,本王都不能争夺皇位了! 楚意:哦,那是谁主动娶了我还倒打一耙的啊? 萧晏:...... 楚意:你果然是有什么大病! 萧晏:本王要让楚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楚意:这就是你天天喂我喝药的原因? 萧晏:...... 楚意:乖,我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三十二章 受害者+1 楚曜离开后,楚意看着桌案上的字画,微微出神。 曾经,不管谁碰自己的笔墨字画一下,她都会很不高兴,可现在,她是真的不在意。 这都怪萧晏,豫王一代权臣,送礼者无数,大多都是些字画珍宝,萧晏来者不拒,却全都丢到王府库房里落灰,那时她刚嫁给萧晏,被他囿于府内无聊,索性他也只是不让自己出府,她便只能整理字画度日。 久而久之,她的眼界就被养刁了,现在再看自己十五岁时喜欢的“大家之作”,便觉得不过如此。 楚意将狼毫投到洗墨筒内,又想到刚才做的那个梦。 若......梦里的情景是真的呢? 她是他用三座城和边贸换来的王妃,他说要百般折磨自己,要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是, 他从未伤害过她。 楚意不可避免的想到前些日子,明月阁内那个浑身是伤的少年。 她眉眼低垂,道:“上次小年说,萧晏的衣服都洗发白了,枕雪,你让小年再给他送两身新衣裳吧。” 枕雪应下,问道:“公主怎么想到给那人送衣服?” 楚意哼了一声:“本宫怕看见他穿得破破烂烂的场景,刺到本宫这尊贵又好看的眼睛!” 枕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殿下和五殿下的确是龙凤双胞胎。 天色已晚,楚意估算好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慢悠悠的赶到乾元殿。 这里是楚霆骁处理政事的宫殿,还有个“御书房”的俗称。 正常来说,楚意身为公主是不能来此的,但她从小就蹦蹦跳跳出没皇宫一切禁地,也就是身体虚弱没办法闹腾,懂事后又觉得不好,这两年才没来过御书房。 楚意刚到,就被张德胜迎进来。 乾元殿空旷沉静,四周宫灯明亮,貔貅香炉散发着一缕淡淡的龙涎香气息,楚霆骁正端坐在龙椅上批阅着奏折。 他的身后是一面几丈长宽的天下舆图,高山巍峨,流水如线,上面占据最大疆土的国家,便是大燕。 其次是雍国与晋国,三国中间还有赵国陈国等几个小国,四面则有蛮戎王庭和回纥部族。 楚霆骁抬起头,见楚意来了,立即放下笔墨:“六六快坐下来,张德胜,给公主奉茶。” “是。”张德胜连忙应声。 楚意道:“父皇,永宁有些饿了。” 楚霆骁叫住张德胜:“叫御膳房上晚膳,朕和六六一起用。” 张德胜:“是。” 楚意:“永宁打算晚膳与母后一起吃。” “啊?呃......”楚霆骁表情一僵,没想到女儿这么快就要走,“那六六去吧,朕找你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张德胜,送一下六六。” 张德胜:“......是。” 这对父女,绝对是老天爷派来折磨他的! 楚意:“好,永宁告辞。” 一刻钟后,凤轸玉辇与皇帝銮驾同时在乾元殿门口出发,向皇后娘娘的永华宫赶去。 楚霆骁的銮驾仅比楚意的玉辇往前半尺,皇帝手里攥着个小小的荷包,伸着脖子:“呜呜呜,六六你就不能给朕个台阶下,让朕与你一起去找皇后吗!?” “就算没台阶,父皇下的也很迅速。”楚意懒洋洋的说。 “将我任命为羽林军参军的事情,父皇想要解释,就自己亲自去跟母后解释,可别拉上我。” 楚霆骁收回脖子,理不直气不壮的说:“朕,朕解释什么......朕只是去皇后宫里用个膳而已。” 楚意瞥了一眼他手中的荷包,从那千奇百怪很是离谱的排线中,看出此荷包正是她母后顾桑桑的手笔。 “哎呀风好大,永宁这身子柔弱不能自理,既然如此,父皇去跟母后用膳吧,永宁不打扰你们了。” “六六别走,朕错了!朕半个月没找皇后,如今自己去永华宫,皇后肯定连宫门都不让朕进去,你,你等会儿得替朕向她解释,朕真的不是故意冷落她的,也没想利用你。”楚霆骁连忙拉住楚意的胳膊,低声哀求。 他的确要跟顾桑桑解释楚意的事,六六从不参与政事,今日被他任命为参军,顾桑桑肯定以为自己是在拿六六做挡箭牌。 ——虽然事实的确是这样,可他是无辜的呀,这不是六六自己主动要求的嘛。 楚意红唇微微上扬,小声道:“可是父皇,永宁本以为到手的是整个羽林军,没想到只得一个小小参军,您说您不是在利用永宁,利用顾家,母后信吗?” 楚霆骁挠着头解释: “六六,所谓士必从微而知著,功必积小而至大,一步一步来,才能得到朝臣信服,何况,朕将当年女帝的玉印给你,就是为了你能好好将羽林军整顿一番,变成你自己的势力。” 楚意叹道:“羽林军统领苏玄那臭脾气,父皇难道不知道吗,他连兄长的面子都不卖,又怎会听信一块死物,他不会也让永宁站岗,做宫中侍卫吧?” “他敢!”楚霆骁怒道,“朕倒是忘了这一茬,朕明天便传旨给苏玄,叫他全力配合你,他要是敢让你站一刻岗,朕就让他去永巷倒一个月的夜香!” 楚意唇角的弧度上扬了几分。 苏玄是之前战胜雍国的将军苏景渊的侄子,不仅是羽林军统领,还是暗堂的统领之一,颇得父皇信任。 此人古板冷酷,除了父皇,谁的话也不听。 前世,因为父皇没有重视羽林军,所以苏玄对羽林军也听之任之,并未放在心上。 这么大一支军队,面对敌军时兵败如山倒,甚至能将京兆尹的衙门捕快们衬托成一个个战神。 羽林军,为国羽翼,如林之盛,它不该衰败下去。 她要这支军队在她手里,恢复往日的荣光。 只有得到父皇的保证,让苏玄该干嘛干嘛别妨碍自己,她才能着手改变这一切。 楚意继续说:“可是......” 皇帝:“你还要啥,直说了吧。” 六六再也不是以前的六六了,已经算计到他身上了。 楚意一脸无辜的歪头,眼眶红了一圈,显得很是脆弱:“——可是父皇,此事关键不在于您认为参军一职好不好,而在于母后怎么看。唉,父皇您是不知道......” 她故意歇了一口气。 楚霆骁紧张的看着楚意,就听她长叹一声,道:“羽林军穷啊!八千羽林军,如今人数仅剩一半不说,还是兄长挑剩下的,其中兵卒都是些混日子的京中各族子弟。 他们没有军械,也没有训练,冬天穿着单衣,这样的一支军队交到我的手里,不知道母后会如何想啊......” “阿嚏!” 受害者顾成蹊在家里打了个喷嚏。 第三十三章 逐渐增加 听到楚意的话,楚霆骁第一反应是羽林军真的那么惨吗?自己登基后虽然不重视他们,可他们毕竟名声还在,建制也在——难道他交给六六的是个如此不堪的军队? 随即,他心中“咯噔”一下。 皇后如何想? 羽林军既然那么拉胯,皇后肯定想自己这个狼子野心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狗皇帝,连柔弱不能自理的六六都不放过,要利用自己的女儿制衡朝堂,还给女儿一个鸡肋破职位! 楚霆骁一阵挠头,温声安抚:“六六别难过,是朕思虑不周......朕,朕回头就向小玄打招呼,让他给朕立即补齐军械,刻苦训练,而且,以后羽林军的军饷由六六你来发放,朕会拨国库的银两给你,你先拿去补齐漏洞。 对了,你若想用人,就直接从太子挑选出的精锐中选,不必跟你兄长客气,反正他在羽林军就是挂个名,从今往后,羽林军真正的主事人,是你。” 楚意:她是绝不会和楚晔客气的。 楚霆骁说完这些,才长舒一口气:“这样一来,做参军总不是个苦差事了吧。” 楚意:“永宁定不负陛下所托,不过......” 楚霆骁心头一跳。 “羽林军不但穷,可能还负债累累!”楚意一本正经的说,也不管一个军队为什么会负债累累合不合理。 楚霆骁头昏眼花,扭动脖子,看向张德胜:“立即,立即让户部拨款,五千两!现在就去。” 五千两! 楚意收回自己准备挤出的眼泪,利落地下了玉辇,甚至没有用枕雪搀扶:“父皇,永华宫到了,咱们去找母后吧。” 楚霆骁看着身手矫健的女儿,他怀疑六六偷偷治好了病,但没有证据! 皇帝摆驾永华宫,皇后身边的宫人已经列队整齐,恭敬的在殿门外迎接。 “叩见陛下,见过公主——” “免礼吧,”楚霆骁负手而立,将之前拿在手中的荷包藏在背后,目光在宫人中梭巡一圈,微微皱眉,“朕来看望皇后,她在忙?” 宫女荔夏小心翼翼的说:“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正在菜畦内......” 楚霆骁的脸色沉了沉,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楚意绕到楚霆骁身后,一把夺过他怀里的荷包,扬声道:“母后,父皇新得了一包晋地的葵花种,你若没有兴趣,我就和楚曜炒着吃了!” 下一刻,殿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楚意朝楚霆骁使了个眼色,一瞬间,楚霆骁福至心灵,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板起脸,坚定的抓着小荷包:“这是朕给桑桑准备的种子,怎能让你炒了吃呢。” 楚意满意的点头。 这次,她好守护好父母爱情。 “桑桑——” 楚霆骁刚叫了个名字,手里的荷包就被一阵风似走出的女子拿走。 “母后。”楚意弯起眸子,控制着微微哽咽的声线,唤了一声母后。 眼前的女子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岁,穿着素净的浅色襦裙,头上仅用一支玉簪固定着乌发,未施粉黛的容颜清妩明媚,像水墨画中走出的一抹清淡落影。 而她的眉眼中,又带着几分寻常女子没有的飒爽英气。 总之,顾桑桑是个不像皇后的皇后,不像母亲的母亲。 有时候,楚意甚至会怀疑这个女人不是自己母亲,而是自己的姐姐——还是整日沉迷种地的那种。 “还真是晋地葵花种。”顾桑桑打开荷包看了一眼,仿佛并没注意到这荷包本身,是自己从前绣给楚霆骁的。 楚霆骁的眼神黯淡了一些,就见顾桑桑又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怀疑的开口:“臣妾怎么那么不相信,陛下会收集这些小玩意送臣妾呢?” 楚霆骁挠了挠头,终于没再板着脸,咧开一个有些憨的笑容:“是六六让朕送给你的。”如果没有楚意,他怎么好意思跟顾桑桑开口呢。 顾桑桑更惊讶,一瞬间,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意儿居然会主动让楚霆骁送自己小礼物?她不是因为自己深居简出,又整日侍弄花草,所以既不理解又不高兴吗。 顾桑桑的手向后伸去,一旁荔夏露出习以为常的表情,从怀中取出一沓银票。 下一刻,顾桑桑就动作僵硬又快速的将银票塞到公主手里,然后站到离公主有些远的地方,咳了咳,道:“意儿若是缺钱了,这些先拿去花吧,不够母后还有。” 说实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和女儿儿子相处,只知道......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他们。 楚意含泪收下:“多谢母后,看来母后也知道羽林军真的很——”穷啊。 楚霆骁火速接过话:“真的很不错!羽林军真的很不错!” 顾桑桑露出狐疑的眼神。 “皇后是不是知道朕让六六做羽林军参军的事了?是这样的,朕想着叫太子去岑子敬麾下锻炼,这羽林军更乖顺,不如给咱们六六,刚好羽林军又负责皇宫安危,六六也不必太过辛劳。” 顾桑桑:“陛下前来,就是为了跟臣妾解释此事的?陛下做这些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意儿自己的想法,而且,据臣妾所知,羽林军早就衰败了,给意儿又有什么用。” “所以朕特意让户部拨款八千两,从此以后,羽林军的军饷发放,人员调度,都由六六自己决定!” 楚霆骁硬着头皮解释,一边坦白从宽,一边朝楚意使眼色,加重了“八千两”三个字。 楚意心道,她爹真是上道。 她微笑着附和:“母后,羽林军很好,父皇的确是一番好意,意儿也不想一直囿于宫中无所事事,大燕的公主,不能什么也不会吧。” 顾桑桑的确得知楚意被任命为参军的事,心里不太高兴,主要是担心女儿的身体,其次是觉得楚霆骁是在用女儿刺激顾家下场帮忙,心思深沉。 但现在,听到楚意的话,她沉默片刻,心中的郁结解开了几分,才开口道:“既然是意儿你自己的想法,那母后没有任何意见。” 楚霆骁松了口气:“皇后果然通情达理,朕心甚慰。” 顾桑桑柳眉一竖,声音又沉了下来,严肃的说:“陛下既然让意儿做了参军,那本宫的女儿,决不能受一点委屈。” 楚霆骁:朕哪敢让六六受委屈。 楚意没忍住,双眸亮晶晶的看着顾桑桑,道:“不委屈,就是永宁听说,羽林军因为近些年不被重视,所以饷银亏空的厉害,也不知父皇那一万两够不够。” 顾桑桑看向楚霆骁,眼神犀利,反问道:“陛下觉得,够不够?” 楚霆骁瞳孔地震了一下,连忙摇头:“这,这不关朕的事儿啊,朕已经下旨拨款了,而且羽林军之所以如此衰败,是因为先成帝缩减军费......等等,不是八千——” 他嘴角抽搐的将“两”字憋了回去:“一万两就一万两。” 顾桑桑摇了摇头,仍不满意:“你不疼意儿,本宫来疼。” 楚霆骁:“......” 如果这都不算爱,那他是不是该把帝位直接让给六六? 楚意神情自若的看着自己爹,眉眼弯弯,笑容无辜,却露出你敢让我就敢做的表情。 ------题外话------ pk啦pk啦,我加更一章,大家推荐票打赏评论走起来。 感谢:七、漫入心、偏爱巷子里的猫、陆卿、少爷酱、刘凤、whalewendy、许七安、微微凉等小伙伴的打赏,感谢大家的推荐票,爱你们! 第三十四章 父母爱情的遗憾 楚霆骁终于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家六六学坏了! 肯定是楚晔那逆子带坏的!要么就是楚曜!反正不可能是六六自己的原因。 “明日本宫就传信给你舅舅,让顾家出钱为你招兵买马,有什么缺的,你都可以告诉本宫和成蹊。”顾桑桑说着,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楚意柔软的头发。 楚意弯着眸,任由女人温暖的掌心触碰。 顾桑桑清澈的水眸一下子弯成了月牙,和楚意的眼睛颇为相似。 随即,她又看向荔夏,点了点头。 荔夏心领神会,回殿内取出一方锦盒。 旁边,宫女落梅忍不住开口:“娘娘不可,这可是——” “这是本宫私库的令牌,”顾桑桑摆手止住落梅的话,将木盒塞到楚意怀里,“若整顿羽林军还缺钱,私库的银两你随便用,有什么不懂的,就问荔夏。” 楚霆骁震惊的看着落梅手里的盒子:“年前朕想修芳华亭跟你借钱,你不是说你私库已经空了吗?” 顾桑桑眉心一挑:“哦是吗,那可能是面对陛下,私库就是空的吧。” 楚霆骁:“......” 最终,几人进了永华宫,等待御膳房布菜的时候,楚意偷偷摸摸跑到后殿外,见到了顾桑桑的菜畦。 这是顾桑桑的心血,她却从未真正仔细的观察过。 大片大片的绿植充盈在眼前,是让人心旷神怡,郁郁葱葱的绿色。 黄瓜架上点缀着几朵鹅黄色的小花,一两根仅比拇指粗一些的黄瓜,带着软嫩的刺,沐浴在温柔绯红的晚霞中。 蜀黍茁壮生长,旁边分出一片水嫩的小葱地,远处立着支高耸的桅杆,杆上挂着个稻草人。 此处以前戏台,先成帝喜欢听戏,大兴土木,所以皇宫走几步就有一座戏台。 父皇登基后,母后在永华宫后面辟出了这片菜畦,一开始,文武百官以为她是想效仿嫘祖养蚕,展现皇后亲近农桑的气度,谁知她这片菜畦内,一年四季毫无规律,种的是菘菜黄瓜玉黍和粟米番薯,还配上几株玉兰花牡丹花,梅兰竹菊乱种那种。 原来皇后娘娘只是喜欢种地而已...... 不但如此,顾桑桑还在菜畦旁边建了一座小木屋,围上篱笆,养着一条叫小小的小黑狗。 她并没有住进木屋,却每天勤勤恳恳,亲自浇水施肥,关心着自己的粮食和蔬菜。 曾经楚意不理解顾桑桑这样做的原因,宫里又不缺蔬菜粮食,御花园也花团锦簇,她为什么要这么辛劳,甚至珍惜这片菜畦胜过珍惜自己的子女与丈夫。 直到亡国时,顾桑桑走进寝殿之前,回眸一笑,说: “我初识楚霆骁的时候,他说他想和我做一对平凡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布衣荆钗,住在篱笆小院里,吃自己种的菜,过自己的小日子,清贫又幸福。如今他做不到这些,就只能我来做了。” 她眼中有着泪水和释然,还有一丝丝委屈。 他违背了当初的诺言,她不怪他。 他选择了天下,她不怪他。 她就是,有些难过,和遗憾。 世间偌大,却容不下她小小的愿望。 “不过啊,就算有来生,我也还是会嫁给他的......” 那时楚意才知道,为何她的母后一点也不像个贤良淑德,端庄高雅的皇后。 楚意经历过楚霆骁登基时发生的事,虽然当年自己还小,却记得很是清楚。 楚霆骁是孝成皇帝的三皇子,他真正的生母早逝,母族式微,一直不过是个闲散王爷,虽然因娶了顾桑桑,楚王府无比富裕,但他并没有争夺皇位的意思。 王府的日子轻松自在,楚意有时去皇宫向还是皇后的祖母请安,有时随楚曜溜出府玩。 府里有孝成皇帝赐婚楚霆骁的侧妃范氏,也就是如今的贤妃,侍妾梅夫人和贞夫人,分别是大哥和三皇兄的生母。 至少表面上,她们与顾桑桑一团和气,还十分疼爱身为王爷独女的楚意。 她爹如自己承诺给顾桑桑的那样,虽生在帝王家,却还是愿与妻子做一对平凡夫妻,恩爱如初,白头偕老。 当时的燕国太子是楚意二叔,谁知孝成帝病入膏肓的时候,二叔竟不幸染病而亡,四叔随即派人杀害她爹和五叔。 最终,一番手足相残的夺嫡之争后,父皇成了仅剩的皇子,在顾家,长公主,祖母的支持下登基。 从此以后,顾桑桑的丈夫,就成了天下人的皇帝。 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做一对寻常夫妻了。 “汪汪,汪汪汪!” 几声犬吠让楚意回过神,她看见远处篱笆桩旁立着个木头做的精致犬笼,一只通体乌黑的小狗正对她龇牙咧嘴的乱叫。 得亏它脖子上系着一个棕色的项圈,否则它一身黑毛,能完美融入笼子。 是顾桑桑那只叫“小小”的狗,前世,因为它见到生人就叫,她是很不喜欢的。 楚意挑了挑眉,一边看着小狗,一边走到菜畦内,毫不犹豫的蹲下身...... 从黄瓜架上,掰下两根黄瓜! “你叫啊,叫破喉咙本宫也照样偷黄瓜。” 楚意对着小狗炫耀,还未到黄瓜成熟的季节,所以她手里的两根黄瓜色泽翠绿,仿佛嫩得能掐出水来。 最是好吃! “六六,你居然偷吃你母后的黄瓜!还是没成熟的,暴殄天物啊!” 楚霆骁突然出现在楚意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打算吓她一下。 楚意镇定的回头,在心中嘲笑她爹的幼稚,然后分出一根:“那父皇吃吗?” 楚霆骁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接了过来,满意的点头:“如此这般,朕就当没看见——” 楚意立即收回手,她已经看见顾桑桑走过来,随即眼眶一红,语气无比委屈:“父皇平白吓唬人,永宁不过是吃了一根黄瓜,父皇居然要问罪永宁。” 楚霆骁迷惑:“朕哪里要问罪你了。” 顾桑桑已经站到他身后,面对楚意的态度温和到了极点,声音轻柔:“本宫种的黄瓜,不就是给你吃的嘛,别听你父皇的话,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楚霆骁嘴角一抽:“那朕也要吃。” 顾桑桑顿时皱起眉:“这黄瓜还未成熟,凭啥给你吃?陛下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天子,就能随意褫夺别人的东西啊?” 楚霆骁:“.......” 他不吃了还不行! 第三十四章 它还有个大名 荔夏将公主掰下的黄瓜洗净后,楚意接过,心满意足的吃了起来:“谢谢荔夏姐姐。” 顾桑桑宫里有两个大宫女,一个是荔夏,一个是落梅,两人都跟随皇后多年。 其中荔夏性格温柔和善,楚意与她关系更亲近一些。 楚霆骁咬了咬牙,告诉自己不和女人计较,他乃一国之君,天下之主,要什么没有,谁稀罕一根黄瓜。 他不听楚意“咔嚓咔嚓”的吃黄瓜声音,负手而立,望着夕阳下一片绿意的菜畦,漆黑的眼眸微微出神。 楚霆骁从未忘记过自己说的话,他当然知道顾桑桑种植这片菜畦的原因。 比起做这燕国皇帝,他也更想和心爱的女人,孩子,过寻常布衣的日子。 可是,这些责任从他登上帝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担在他的身上,他终究不再是年轻时无忧无虑,在京中风流闲散的王爷了。 曾经的诺言,是他和顾桑桑一辈子的遗憾。 他看着这片菜地,便想起许多年前的自己和顾桑桑,那时候,他也曾想过与妻子,在自己的小房子里,养一只猎犬,粗茶淡饭,采菊东篱下。 “汪汪,汪汪汪!” 小黑狗还在不甘寂寞的叫着,似乎对楚意这个随意破坏主人菜畦的人十分不满。 “骁骁——” 顾桑桑的声音打断了楚霆骁的伤感,他听见这两个字,猛地抬起头,一时之间没控制住,眼中闪烁着泪光。 骁骁。 顾桑桑有多久没这么亲切的唤自己名字了。 就在楚霆骁感动的快要哭了的时候,他看见顾桑桑蹲下身,拍了拍那只小黑狗的狗头。 顾桑桑:“骁骁,别叫,这是意儿,不是坏人。” 楚霆骁:“......” 他裂开了一瞬,悲愤的质问:“顾桑桑,你说这狗叫什么!?” 顾桑桑抬起头,对他温柔一笑,四两拨千斤,杀人于无形:“骁骁啊,它还有个大名呢,陛下想知道吗?” 楚霆骁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朕,不,想,知,道。” 他想起来了,他还曾对顾桑桑开玩笑似的说,若养一条犬,就算是叫他的名字也无妨。 楚意并没有把“小小”的发音和她爹联系到一起,好奇的问:“小小还有大名呢?叫什么呀。” 顾桑桑:“看来意儿想知道。” 楚霆骁一把捂住女儿的嘴:“不,你不想!” 最后,楚意也不知道“小小”的大名是什么,她和这俩人一起用了晚膳便离开,走之前,还答应顾桑桑明日早膳也来永华宫吃。 至于楚霆骁,他今日不留宿皇后寝宫,除非他禽兽不如。 楚意没打扰父母二人,拿着顾桑桑交给自己私库令牌回了宫。 有了楚霆骁承诺的一万两,顾成蹊说的粮草和答应为自己物色的管理小吏,以及如今母后的私库,羽林军应该能脱离入不敷出的状态了。 不过,若想让那群懒散放任了很多年的兵油子,成为一支真正忠心于她的强军,还需要更多安排。 楚意看见门外值守侍卫的藏蓝衣袍,内心一动,将四月叫进来。 “殿下有何吩咐?”李四月抱拳询问道,神情一如既往的沉静冷硬。 他是和张小年一起被太子送给楚意的侍卫,但小年是太监,又挂着暗堂的职位,在宫里行走自如,可以帮楚意做很多事,他却只能和最普通的侍卫一起,守卫在公主的寝殿门口。 李四月以为,自己的一辈子,或许都会这么过下去。 楚意看着沉默的青年,在他不解的眼神中,取出楚霆骁赐给她的玉印,放到他手上。 “殿,殿下这是何意?”四月的脸上显露出几分诧异,觉得自己的手心都烫了起来。 这可是昔日女帝的玉印啊!一百多年前,女帝便是执掌此印,从吏部风宪做起,直到后来登基为帝,这方玉印如今或许代表不了什么权力,却意义非凡。 “四月,你收拾收拾,带上它前往羽林军营地,本宫允你羽林军主簿之位,你只需在父皇的银两拨下后,按照军饷规定,发放给军中每个人。” 四月睁大眼睛,结结巴巴的推脱:“公,公主,属下愚,愚笨,恐怕不能,不能担此重任。” 楚意认真的说:“你不是说,自己随兄长在羽林军待过吗?既然待过,只是让你以本宫的名义按规定发放饷银,又不是什么难事,本宫说你可以,你就可以。” 让张四月发军饷,楚意有更重要的目的。 她身为女子,做参军在许多人眼中是叛经离道,很难得到羽林军那群纨绔子弟和老油条们的信服,她又不可能去军中一个个打服他们,既然如此,还不如先用军饷和银子收买人心。 同时,她会重整军中军械粮草,用一项项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她对羽林军的谋划,从来不是一时兴起的玩乐之举,而是要让他们回复往日的风光。 四月武功高强,他的身上,还有种忠厚沉稳的气质。 这样的人,留在未央宫只能做个普通侍卫,很难混出名堂,但最容易在信奉拳头与义气的军中立足。 他会成为她在羽林军的第一块招牌,同时,为自己探出一条新路。 四月定定的看着手中的玉印,感觉它重逾千斤。 他也曾年少得志,被选为东宫侍卫,心中畅想着能闯出一番男儿风采,然而他天生不善言辞,又被太子送到了公主身边。 本以为,做个默默无闻的侍卫,保护公主的安全,将是他一生的归宿。 他没想到,公主竟让他重回军中,还做羽林军主簿,更是将女帝玉印交给了自己! “属下,属下马上就,就收拾,明日去营中报到,属下会让羽林军知道,军饷,军械,一切都是,是公主给的!” 四月不是傻子,他明白楚意的举动是为了真正执掌羽林军,可他还是感激她对自己的信任。 青年的眼眶湿润起来,许久,他平复了情绪,一字一顿的说:“属下必誓死效忠公主殿下!” 楚意:“怎么一个两个总是把死呀活呀挂在嘴边,多不吉利。” 四月冷硬俊冷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绯红,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对了,你再转告统领苏玄一声,跟他说以后要好好操练羽林军,这是父皇的旨意。”楚意又叮嘱道。 “属下,明白!”四月点了点头,毅然离去。 楚意目送着他激动的离开,忽然想起,楚晔最是细心,他既然答应送自己几个能干的人才,为何不两个都是太监? 送侍卫给未央宫,做什么都不方便,楚晔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楚意的眼中掠过一道精光,恍然想明白了一切。 或许,楚晔在那日就看出她对羽林军有兴趣,所以特意送给她一个在羽林军待过的人。 而四月,刚好最适合被自己派去羽林军! 她这兄长心细如发,又算无遗漏,而这一切,只是为了帮自己罢了。 “兄长啊......”楚意低声呢喃,唇角轻轻上扬。 第三十六章 儿子都是意外 次日一早,楚意不小心起的有些晚了,连忙坐上凤轸赶往永华宫。 她答应顾桑桑,要陪她用早膳的。 今天也是守护父母爱情的一天。 楚意赶到时,顾桑桑不在殿内,荔夏连忙让她坐下,说皇后娘娘清晨便去给菜畦的一片小葱地浇水,稍后才能回来。 楚霆骁坐在对面,他今日没有早朝,身着玄色常服,神情比起昨日略有几分萎靡,一边打哈欠一边招呼:“六六来了呀。” 过了一会儿,一身素净衣裙的顾桑桑神清气爽的走进来,见到楚意后,眼中一下子迸发出惊喜的光亮。 片刻后,宫人们陆续上菜,楚霆骁挥手让打算给帝后布菜的荔夏和张德胜退下。 他要愉悦的享受一刻夫妻恩爱,父女情深的时光。 楚意看向餐桌:拍黄瓜,春笋炒肉,荠菜团子...... 这些家常小菜,全都是皇后菜畦里种的。 黄瓜还是没成熟的样子,就被摘下来拍了。 做母亲的,永远把她认为最珍贵的给她的孩子,并且从不吝啬。 “意儿怎么不夹菜,是饭食不合胃口吗?那盘春笋是本宫自己做的,许久未动厨,也不知手艺如何,你......要不要尝尝看。”顾桑桑举着玉筷,小心翼翼的问。 “很好吃......特别好吃。” 楚意的眼眶微微一红,夹起一块笋,埋头扒了一大口饭。 顾桑桑准备的一桌子菜,楚霆骁没吃多少,全都进了楚意的肚子里。 重生后,她身体转好,饭量也大了些。 顾桑桑看着女儿吃饭的样子,笑容温婉动人,一时之间,楚霆骁竟然有些看呆。 很久没见到顾桑桑如此幸福自在的模样了,她还是那么年轻漂亮,让人心动,他们一家人,也许久没坐下来好好的吃一顿早膳了,没想到竟是这样和谐。 楚霆骁暗暗下定决心,他回去处理好朝政,往后一定多陪六六和皇后。 “娘娘,太子殿下和五殿下前来请安。” 荔夏说着,楚晔和楚曜已经走了进来。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楚晔的声音永远那么轻缓温和。 “燕小六!你居然在此陪父皇母后用饭!” 楚曜一进来便看见了楚意,激动的喊了一声。 他大步急切的走到她面前,环视一桌饭菜,一脸震惊:“父皇,母后,我也要!” “你要个头,想得倒美,这是桑桑给朕和六六准备的。”楚霆骁的语气骄傲又炫耀,认真吃完碗中最后一口饭才站起身。 他瞥了一眼楚晔和楚曜,自己今天心情好,懒得和这俩逆子吵嘴。 “朕回去处理公务,你们多陪陪你们的母后。” “恭送陛下——” “奴婢送陛下。”落梅随楚霆骁走出永华宫。 “小六,你看为兄今日衣着如何?是不是更俊美了。”楚曜兴冲冲的问,他今天穿了一件朱红箭袖短袍,小辫子绑着赤色发带,炙热明亮的颜色将他衬得唇红齿白,意气风发。 楚意没出声,她自然是不想夸他的,继续不紧不慢的吃着顾桑桑亲自夹的菜。 楚曜嘴里叭叭个不停:“小六,小六,你看为兄,母后,你看我......” 顾桑桑见楚曜还要烦楚意,“啪”地将玉箸拍到桌上,柳眉竖起,冷冷地说:“你有什么好看的?楚曜,你是来请安的对吧,请好了吗,请好了就哪凉快哪待着去,别打扰你妹妹用膳。” 楚曜无比悲愤,夸张的喊:“母后你也太无情了吧!” “儿臣不打扰母后了,儿臣告退。” 身着太子蟒袍的楚晔站在楚曜身后,身姿挺拔,对顾桑桑躬身行礼,声音清疏淡然。 顾桑桑摆了摆手,楚晔又朝楚意微微一笑,才恭敬的转身离开。 “哎二哥,二哥你咋走那么快啊,”楚曜喊了一声,末了,无奈的说,“母后,你这永华宫好不容易对儿臣敞开一次,二哥还没坐下来,您怎么就赶他走了。” 顾桑桑迷惑的抬起头,一脸不悦的盯着楚曜:“谁说本宫要赶太子走了。” 楚曜:“那您......说什么打扰小六的话,不是在赶他走吗。” 顾桑桑:“本宫是在赶你走啊。” 楚曜:“......” 吃完饭的楚意在顾桑桑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起身:“放心,永宁晚膳还来。” 顾桑桑眉目舒展开来,笑着点头:“晚上小厨房做你喜欢吃的椒麻鸡,不过,只能吃一点。” 楚曜立即开口:“我也喜欢吃椒麻鸡,我也要来,我,我还没吃过母后菜畦里的菜呢。” 顾桑桑看向挂在壁上的宝剑,活动着手腕,声音淡淡:“本宫许久没动兵器了,晋书有云,至亲之血可以祭剑——” 楚曜浑身一颤:“告辞。” 眼看着顾桑桑要拔剑,楚曜连忙拉着楚意离开。 两人走出宫殿,楚曜走得急,正好和宫女落梅撞到了一起。 “奴婢罪该万死!”落梅慌张的请罪。 楚曜头晕眼花,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等离开永华宫,他才无比郁闷的说:“为兄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差点被一个弱女子撞晕,真离谱!” 楚意:“落梅和荔夏都是母后身边多年的大宫女,怎会没有功夫傍身?” 楚曜回想片刻,打了个哆嗦:“也是,毕竟母后能一剑刺死十个我......” 曾经,祖父不擅经商,科举后入仕为官,一路成为三朝元老太傅,顾家的商铺产业,就都交到了顾桑桑和顾成蹊姐弟二人手上。 顾桑桑豆蔻年华时,便已经带着弟弟一起管理家中无数商铺,所以,她既有士族嫡女的温婉静怡,又有经商之人的混不吝,还学了武功傍身。 顾家姐弟俩是文武经商的全才,很尴尬,楚意和楚曜两兄妹却弱小无辜,但能吃。 楚意心想,自己的确该把锻炼身体提上日程了。 她身边武功不错,又可以教导自己的,只有饮冰和张小年。 然而,饮冰的性子只适合杀人,并不适合教人;张小年身为暗堂的小太监,武功路数都比较阴险,一把飞刀耍的很好,可楚意并不想学那玩意儿。 ——过于丑了,不符合她柔弱不能自理的公主身份。 练武的事暂且延后,没两日,楚意打听到,雍国使团将在七日后启程回去,也就是说,她要动手的日子,就是七天后。 楚意派张小年去监视徐骧,分析他身边护卫的实力,又让饮冰去一趟羽林军,选几个可用的人手,要求是武功要顶半个她。 饮冰不太高兴的走了,不高兴的理由可能是她又被公主当成了计量单位。 楚意一边等她消息,一边翻看羽林军这两年的军饷和开支账簿。 “公主,永嘉县主前来。”枕雪通报道。 “你把这些放到内殿本宫桌案上,再去看看......萧晏今日的药煎好了没有。”楚意眼前一亮,合上账簿后,不动声色的把枕雪支走。 枕雪咳了咳,露出个看透一切的表情便退了下去。 她一走,楚意摸了摸自己软绵绵的小肚子,正襟危坐。 啊,不知道傅芊芊今日给自己带什么好吃的! 枕雪不在,自己就能随便吃啦。 第三十七章 枣泥糕的诱惑 傅芊芊果然拎着个食盒进来,少女一身杏色锦裙,微圆的脸上带着灿烂笑容,气喘吁吁:“意儿,我娘让我将这个送给你。” 楚意双眼放光的看着食盒,两人对视一眼,傅芊芊深吸一口气,神圣的打开盖子,顿时,一股浓郁的香味蔓延开来。 “山菌人参鸡汤!配的小饼子,我们府新来了个晋地的厨娘,烧的一手好鸡汤,比宫里的还滋补好吃呢,意儿,你快尝尝怎么样。” 香浓的鸡汤还是温热的,上面撒着葱碎,配上烙的金黄酥脆的面饼,令人食欲大动。 寻春在一旁,取出银筷,小心的试了试鸡汤,见筷身没有任何变化,才朝公主点头。 楚意以前是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的,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被害的价值,然而嫁给萧晏后,她才知道世间有那么多人要她或萧晏的命,又有多少防不胜防,五花八门的毒。 当时,萧晏再怎么防备,楚意还是中了两次毒,幸好萧晏麾下应该是藏着神医若干,很快为她解了毒,只是她本就虚弱的身体,也渐渐灯尽油枯了。 而现在,没有萧晏在身边,她只能自己小心一些。 傅芊芊眼巴巴的坐下,看得出来,她也十分想喝。 但这是长公主让她带给楚意的,她不但一口没动,还一路上都小心护着怕洒,又怕走慢了鸡汤会凉。 楚意舀一勺到碗里,然后将碗放到她面前,拿起饼子咬了一口:“一起。” 傅芊芊激动的差点要流下眼泪,呜咽一声:“意儿,你真好!你不知道,我最近又重几斤,我娘连我最喜欢吃的枣泥山药糕都给我断掉了,从早晨到现在,我只喝了几碗清粥,吃了一块蜜薯,人都要饿瘪了。” “还是要多谢姑姑美意,而且,让你给我送膳食,姑姑的意思你看不出来吗。”楚意意有所指的说。 傅芊芊双眼一亮,恍然大悟,喝起鸡汤来更心安理得:“你是说我娘本就可怜我,让我喝的?有,有道理!” 她擦了擦嘴,又道:“对了意儿,听说太子表哥被任命为羽林军副统领,整日身先士卒,值守宫门,不如,咱们等会去文华门看看。” 楚意内心一动,问道:“芊芊是听谁说的?” “我娘啊,她消息很灵通的,还让我带包点心给太子表哥呢,”傅芊芊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点心,看着它直吞口水,“这个看起来比鸡汤还好吃。” 楚意嗅了嗅,这似乎是楚晔很喜欢吃的桂花糕。 姑姑让傅芊芊给楚晔送点心......果然,现在的傅芊芊虽然不喜欢楚晔,但长公主却已经想撮合女儿和太子。 以长公主独女的身份,配一国太子,亲上加亲,也算门当户对。 “既然芊芊这么想吃,不如你吃了它,回头我让宫人随意给兄长送点什么弥补就好,他不会在乎的。”楚意说道。 傅芊芊馋好久了,听到这话,忙不迭的点头:“真的可以吗!那意儿要替我保密。” “自然,若姑姑问起来,你只管说兄长勤于值守,并未与你交谈即可。” “好!”傅芊芊美滋滋的将送给楚晔的桂花糕吃掉,还分给了楚意一块。 楚意心中叹道,她倒不是故意拆散这俩人的姻缘。 ——傅芊芊和楚晔,是一朵还未开花便知道是酸的果子,与其品尝它的苦涩,不如在最开始,就各自摘下另一朵花。 尤其是如今,她已经知道,自家兄长正在和远在雍国的耿听雨书信传情。 吃完东西,楚意和傅芊芊带着两名宫女,一起逛到了御花园。 正如往常一样赏着花,远处浮碧亭内的人影走了过来,遥遥的便对着楚意二人欠身一福。 “嫔妾见过永宁公主,永嘉县主。” 女人三十余岁的年龄,身着一袭妃色宫装,乌发攒着碧玉步摇,看起来素雅又柔弱,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她身后,跟着两名随行宫女。 “你是?”楚意看出这个女人应该是楚霆骁后宫的某位嫔妃,她动了动鼻子,闻见女人身上有股极淡的药味,若不是她自幼就嗅觉灵敏,并且天天喝药,是闻不出来的。 “嫔妾是宜嫔柳氏。”宜嫔丝毫没有被公主忘却的尴尬,仍旧笑的温柔如水。 楚意想起来,之前羽林军右都尉柳诚,便用宜嫔是他长姐一说跟自己套近乎,然而尴尬的是,她并不认识宜嫔。 宜嫔身后的宫女小声开口:“娘娘,咱们快点去狼园吧,别耽误了都尉的午膳。” “狼园?”楚意内心一动,无法控制的想起些前尘往事。 燕国的狼园是前些日子新改的,以前是鹿园,每年秋猎之时,都会从里面扔出几头鹿到京郊猎场,供王公贵族们射杀,后来鹿用光了,现在里面关着雍国进献的三匹漠北雪狼,所以改叫做狼园。 宜嫔欠身行礼:“嫔妾要去狼园给弟弟送膳,就不打扰公主县主二人赏花了。” 傅芊芊好奇的问:“你弟弟是何人,怎么需要你去送膳食呀?” “嫔妾的弟弟是羽林军都尉柳诚,今日午后正轮到他值守狼园,嫔妾做了些他最爱吃的藕粉圆子,烧肉,还有枣泥糕......” 她没说完,因为听见“枣泥糕”三个字的傅芊芊,眼中放的光遮都遮不住。 宜嫔看出了傅芊芊的神情,犹豫一下,柔声道:“县主若不嫌弃,要么,嫔妾将给弟弟带的那份,分给县主一半。” 楚意眯起眸子,揉了一下鼻尖。 这女人身上的草药味,不知为何,闻着让她不太舒服。 “不嫌弃......不过,那多不好意思啊,这是娘娘您给弟弟准备的,不如这样,我与你一起去狼园给你弟弟送膳食,他肯定也吃不了太多,只需给我剩下一点就好。” 傅芊芊想了想,还是无法抵抗枣泥糕带来的诱惑。 因为实在太喜欢吃东西了,所以她没有什么县主的架子,更不会嫌弃任何食物。 “如此......也好。”宜嫔笑着点头。 傅芊芊转头小声对楚意道:“意儿你是知道的,我可以没有膳食,但不能没有枣泥糕!” 楚意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一起去找柳都尉好了,本宫也想见识一番......雍国进献的雪狼呢。” 她倒要看看,宜嫔引傅芊芊去狼园,要做什么。 刚好,明月阁就在狼园旁边。 七年后,天下皆知,雍国的豫王萧晏最擅驯兽,他的园子里,就有两头漠北雪狼。 第三十八章 刚正不阿岑都尉 前世,豫王府后面的山上建着园子,里面关着两匹狼,一头虎和若干其他凶兽。 楚意见过萧晏和那头金黄斑斓的老虎站在一起,亲手给老虎喂食被撕成一条一条的生肉,身为百兽之王的老虎,在他面前却万般温顺。 ——她当然是隔着铁笼看的,不过,她倒不算怕这些动物。 主要是那老虎的眼神里没有要伤害她的戾气,又实在生的漂亮。 一时之间,她没分得出自己是觉得老虎漂亮,还是那个面容淡漠,喂着老虎的人漂亮。 她更见过两匹年迈的漠北雪狼,一只叫“大郎”,一只叫“二郎”——她起的名字,萧晏很是嫌弃,然而她总是这样叫,他就被迫习惯了。 彼时,萧晏抚摸着大郎二郎象牙色的皮毛,道:“它们是当年雍国进献给你们燕国的,如今已经很老了。” 那是萧晏少有的低沉语气,他说着,抬起头,看着笼外的她,凤眸之中蕴藏着异常深邃的情绪。 楚意猜测,萧晏大概是在燕国灭亡后,跟攻进上京的将领手里要回的两头狼。 如今,不知大郎二郎在自家狼园过得如何。 宜嫔没想到楚意也要跟去,但很快定了定神,赔笑道:“听闻公主如今是羽林军参军......舍弟年轻气盛,行事鲁莽,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公主见谅。” 楚意面带笑容:“哪里哪里,宜嫔娘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本宫这身子柔弱不能自理,羽林军的事不过是挂个名,往后还得多仰仗柳都尉呢。” “公主客气了。” “娘娘也客气了。” 一路闲聊着,楚意这才知道,当日柳诚为何用宜嫔跟自己套近乎。 原来,宜嫔在她爹后宫中与贤妃情同姐妹,而从前自己敬重贤妃,柳诚便以为自己也和宜嫔相熟。 然而不管是上一世还是现在,她对宜嫔都没有太多印象,只是脑海中隐隐记得,亡国时父皇后宫中,并没有这个女人。 也就是说,宜嫔在亡国前......就死了。 一行人很快赶到狼园,路过明月阁的时候,楚意忍不住朝殿内张望了一眼。 院落内并没有人,也不知道萧晏去了哪里。 狼园内,三头通体雪白的雪狼,正匍匐在巨大的铁笼内,枕着自己粗壮矫健的前腿,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哇,这便是漠北雪狼吗,它们的皮毛真的像雪一样白,我还是第一次见,真漂亮啊。”傅芊芊惊奇的叹道,忍不住靠近了几步。 楚意也凝望着三头雪狼,眼中闪过几分怀念。 这三头狼里,其中两头,果然是萧晏的“大郎”“二郎”,而且,笼内大郎二郎挨在一起打瞌睡,另外一头瘦削些的雪狼则远远地趴在另一边,半眯着眼。 正在犯困的大郎察觉到有人靠近,懒洋洋的抬起毛茸茸的大脑袋。 它金色的大眼睛盯着眼前的少女,好像闪过几分疑惑。 楚意并未靠近,隔着很远,对大郎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意儿,这狼好像通灵性呢。” 傅芊芊说道,她也没有什么惧怕的样子,毕竟三头狼都关在结实的巨大铁笼内,而且,这狼在被抓来进贡前,应该就是驯服过的。 大郎朝楚意呲了呲牙,又趴了下来,用爪子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怎么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两个都不怕自己的? 算了,还是睡觉重要。 楚意看着它打哈欠,自己也有些困。 “诸位止步!” 蓦地,远处传来一声厉喝,吓得大郎和楚意同时一激灵。 笼内的二狼和一只不知名雪狼,也抬起头,露出雪白森然的牙齿。 楚意循声望去,就见一名身穿银白锁子甲的青年跨步走来,腰挎长剑,神情冰冷而严肃。 “狼园危险,没有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私自靠近参观。”青年冷声说道。 傅芊芊疑惑的看向宜嫔:“宜嫔娘娘,这就是你的弟弟?” “不,不是......”宜嫔尴尬的说。 “我是羽林军左都尉岑霄,今日奉命值守狼园。”岑霄平静的说。 楚意眼前一亮,仔细打量着剑眉星目,面容俊朗的青年。 他是岑霄? 前世雍军攻城,许多将领都被打得丢盔弃甲,弃城而逃,唯有岑霄始终护卫着皇城,听说他骁勇善战,带领一队骑兵直捣黄龙,杀了雍国几员大将,让蛮戎闻风丧胆,差点扭转战局。 只是,双拳难敌四手,他最终还是抵不过源源不断的乱军,与太子一起战死在城门之上。 这样的勇将,居然出身羽林军。 这不就巧了。 “你是羽林军左都尉?”楚意反问道,“那你可知本宫是谁。” 岑霄皱着眉,看着眼前容貌昳丽的少女,又瞥了一眼旁边圆润可爱的傅芊芊,脸色一下子更难看了:“你是永宁公主?” 楚意道:“既然知道本宫身份,那你也应该知道,本宫如今是羽林军参军,大家同为羽林军,本宫看你颇为英武,不知——” 她刚想夸一夸岑霄拉近两人关系,后者便摇了摇头,低声道:“女流之辈,如何领军,陛下为了一己之私,胡乱任命官员,只会让羽林军更加松散不堪......” 楚意:“......” 傅芊芊听到他嘲讽楚意,顿时小炮仗似的怒道:“你什么意思啊!堂堂七尺男儿,居然敢轻视公主!而且,什么叫女流之辈不能从军啊,你这人怎么如此偏见!” 岑霄梗着脖子,抱拳道:“末将不敢,末将只是......实话实说。” 傅芊芊气的眼睛都红了,拍着自己胸口顺气:“你如此瞧不起女子,难道你不是你娘生来的吗?” 岑霄仍旧是刚正不阿的神情:“末将是娘亲所生如何,这不代表末将觉得娘亲就适合入朝为官拜将,更不代表女子能干涉朝政。” 傅芊芊气得半死看向楚意:“意儿,你是参军,你快把他革职!” 楚意看着岑霄,淡淡地说:“不能靠近观看,那本宫在此观看,应该没有违背狼园的规矩吧?” “没有。”岑霄张了张口,最后只吐出冷冰冰的两个字。 楚意的余光看向宜嫔,内心明悟。 这就是宜嫔带傅芊芊来狼园的原因? 岑霄是羽林军左都尉,宜嫔的弟弟柳诚是羽林军右都尉,想必宜嫔早就知道岑霄这过于耿直又瞧不起女子的性格,才让傅芊芊来此,一旦两人起了冲突,岑霄必会得罪傅芊芊。 如今岑霄出言不逊,若他真被自己革职,那柳诚岂不是坐收渔翁之利。 宜嫔察觉到公主的眼神,连忙解释:“殿下,县主,嫔妾想起来了,嫔妾的弟弟是午后的班,咱们稍等片刻,他便来和岑都尉换班了。” 说着,她后退半步,打开一直挎在身上的食盒:“县主也莫要跟岑都尉动气,不如先吃一块枣泥糕。” 傅芊芊拿起一块食盒里的糕点咬了一口,神情缓和了几分。 无人注意,笼内原本昏昏欲睡的三头雪狼,在闻见食盒内饭菜香味的瞬间,齐齐睁开了眼! 第三十九章 突变 傅芊芊吃着枣泥山药糕,岑霄则远远地抱着剑,冷眼看着这几个聚在一起的女子。 永宁公主,多么尊贵的身份,但在他看来,楚意被任命为参军,就是陛下哄女儿的一场笑话。 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如何能治理八千羽林军? 若有敌人进犯,她能拿得动刀吗? 若她借羽林军的军权肆意妄为,岂不是要将朝政搅得一团糟? 楚意看见了他眼中的不屑,开口道: “岑都尉似乎对本宫很不满,但你再怎么不满,本宫已经是羽林军参军。羽林军的职责是守卫皇宫安危,保护大燕百姓,不是像你这样,在本宫任何命令都未下达的时候,就认定本宫会胡乱指挥,扰乱朝局。” 岑霄面色一僵,随即毫不畏惧的和楚意对视:“恕末将难以相信您能有什么正确的政令,难道大敌来犯,公主能如男儿般身先士卒,挡在百姓面前?恐怕真来了敌人,公主会第一个逃走,还要让人护驾吧。” 楚意心想,上一世城破时,惊慌逃跑的男子倒是更多些。 “嘭!” 岑霄话音刚落,一声巨响从几人身后传来。 “啊——”傅芊芊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狼,那头狼!” 宜嫔惊骇的喊了起来,手中的食盒掉到地上,饭食散落满地,散发着更为浓郁的香味。 楚意顺着傅芊芊的目光望去,内心一颤。 只见那关着雪狼的巨大铁笼,不知怎地已经敞开了笼门,大郎二郎,还有那头不知名雪狼,全都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他们走来! “救命,救命——快,快跑啊!”宜嫔一边叫一边后退,她身边的几个宫女更是跌跌撞撞的跑了起来。 “别动,别跑!” 岑霄大吼一声提醒,然而已经晚了,她们不跑不要紧,一跑起来,其中一头雪狼仿佛寻找到了猎物,陡然跃起,朝跑着的人扑了过去! 一道银白色的兽影掠过,那头雪狼已经将宫女扑倒,张开血盆大口! 雪狼咬断宫女喉咙的瞬间,楚意心头一颤,抬起手,挡住了傅芊芊的眼睛。 鲜血四溅,将雪狼的皮毛染红,倒地的宫女发出一声声凄厉可怖的惨叫,死命的挣扎着,楚意的呼吸沉重了几分,喉咙哽咽翻滚。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血腥的气味,四周的尖叫,让那头狼变得更加暴躁。 “畜生。”岑霄红着眼拔剑冲去,一剑刺到雪狼的后腿,雪狼嗥叫着转身,放开了地上的宫女,又朝岑霄扑过去。 只一爪,雪狼的利爪便撕破他的绑腿,在他大腿上抓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岑霄闷哼一声,忍痛回头,对着楚意和傅芊芊吼道:“走,快走,这狼今日还没喂食,怕是疯了!” 楚意已经看了出来,咬人的狼不是大郎二狼,而是三头狼中最凶狠孤僻的。 她努力保持着镇静,死死地拉住傅芊芊的手,然后提醒道:“岑都尉,小心些,莫要分心。” 楚意正要拉着傅芊芊后退,却迟迟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芊芊,别怕,我们走。”楚意安抚的说,然而,傅芊芊掌心冰凉,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少女一动不动的被定在原地,圆润的俏脸惨白如纸,双眼瞪得大大的,望着地上被雪狼扑死的那个宫女。 鲜血在她眼中蔓延,她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一片血色。 她第一次眼睁睁看见这样血腥恐怖的情形。 楚意压下翻涌的喉咙,努力保持着镇静。 她和傅芊芊不一样,她见过比这更悲惨血腥百倍的场景。 而这时,大郎二郎已经走到了楚意面前,扬起头颅。 “我......我不想死。”傅芊芊的眼珠呆滞的转动,抖如筛糠,低声呢喃。 她循着本能后退半步,让楚意直面这两头狼。 楚意没有在意傅芊芊的小动作,而是伸出一条胳膊,主动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这两头狼的眼中,没有那头狼的嗜血。 前世,它们是萧晏驯服过的狼。 如今,她也只能相信它们不会伤害自己。 岑霄余光看见这一幕,目眦欲裂,浑身的血都仿佛被冻结。 永宁公主,居然护在县主面前? 而就在刚才,他还在质疑若遇见外敌进犯,公主能否身先士卒,上阵杀敌。 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对公主的质疑是多么可笑! 岑霄一只手死死拉住面前雪狼的前腿,然后用尽全力,将手中的剑对着楚意面前的狼掷出。 “嗖——” 长剑发出破空声。 那两头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雪狼,对着楚意呲出雪森然的牙齿,眼看着就要咬住公主白皙柔嫩的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出现在楚意面前! 熟悉的身影,一刹那,楚意悬着的心便安稳下来。 萧晏腾空而起,一跃接住岑霄的剑,反手扔还给岑霄。 他一只手将楚意往身后拉去,另一只手则牢牢地按住了雪狼的头。 雪狼脖颈上的毛银针般竖起,发出一声压抑的吼叫。 “别吵。” 萧晏缓缓吐出两个字,嗓音微沉,清浅的凤眸直视着雪狼的眼睛。 雪狼的喉中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它冰凉的鼻子触碰到少年的手掌,嗅了嗅,不知怎地,浑身的毛突然变得柔软下来。 然后,雪狼亲昵的蹭了蹭萧晏的手心。 逆着光,楚意隐约看见他利落的下颌线与俊美的侧脸,像月下冰冷的雪。 她目光落到他牢牢擒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上,萧晏的五指修长分明,指骨像是冷玉,她却注意到他手背有几道已经结痂的伤口。 下一刻,萧晏已经松开手,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楚意长舒一口气,见大郎还在试图舔萧晏的手掌,忍不住说:“大郎,你好像一条狗啊。” 萧晏和大郎齐齐转头,看向她:“大郎?” 这一人一狼的动作出奇一致,楚意扶额了半晌,想了起来,大郎二郎这个名字是自己前世胡乱起的,她尴尬解释:“很大的雪狼,简称......大狼。” 萧晏忍着对这个名字的不适,轻轻拍了拍大郎的头。 随即,在楚意惊奇的目光中,大郎和二郎居然乖乖的转身,朝关着他们的笼子走去! 萧晏看着它们,琉璃似的凤眸泄露出一抹悲悯,眸色似乎都暗了一霎。 ------题外话------ 搞了个书评活动,具体内容放在评论区了,大家可以看一下,重在参与~ 第四十章 弱小却保护他人的人 楚意看得出来,萧晏并不愿大郎二郎回到笼子里,但他,对这无能为力。 少年安静的看着雪狼背朝他毛茸茸的尾巴,仿佛看见了往日的自己,眼神越发黯然,冷淡。 “所以,来都来了,大郎......你不吃吗?”楚意忽然喊道。 少女的嗓音灵动,马上就要迈进笼子里的雪狼耳朵一竖,好像听懂了人语,火速转身,屁颠屁颠的迈着四条健美的狼腿,又跑到楚意脚边。 它看了一眼楚意,很人性化的眯起琥珀色的大眼睛,然后低头用鼻尖嗅嗅,将散落在地上的那盘红烧肉......一口吞掉。 它就是被这肉味整醒了而已。 楚意:完了,这下更像一条狗了。 大郎三口两口吃完,摇了摇自己低垂的狼尾,跟着二郎一起回到笼内。 这下,轮到萧晏满脸怀疑。 他眼中的悲悯散去,走到铁笼跟前,仔细看着掉在地上的锁,将其收到怀里。 身后,岑霄已经将那头暴怒的雪狼制服,一拳狠狠地砸向雪狼的眼窝,然后捡起地上的剑,刺进雪狼的心口。 那场景十分血腥,楚意忍不住别过头,也拉着傅芊芊离远了一些,努力克制着反胃的感觉。 “活不成了。”萧晏淡淡地说,眼中并没有太多情绪,不知是在说那头狼,还是被狼扑伤的宫女。 笼内的大郎二郎也平静的看着一切,任由瘦削雪狼被岑霄刺死,狼脸就差写上四个字:我们不熟。 片刻后,那头狼便气喘吁吁的倒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发出阵阵细弱的狼嗥。 一队巡逻护卫终于赶到了现场,惊骇万分的看着眼前的情景。 “怎......怎么会这样。” 地上,最开始那名宫女已经断气。 岑霄捂着受伤的腿,颤巍巍的站起身,解开自己锁子甲后的披风,盖到宫女的身上。 这一举动,让楚意心生几分好感。 岑霄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楚意,没说什么,高大的身躯便轰然倒下。 “都尉!”旁边的羽林军大惊。 “都尉——快,快叫御医啊。” “保护公主,保护公主!” 赶来的护卫乱成一团,看见铁笼内的两头雪狼,又看到那如今还敞着的笼子,一个个胆战心惊,举着刀剑护在楚意等人身边。 虽然眼下这两头狼很安静乖顺的模样,可那是凶兽啊。 宜嫔远远地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宫女的尸体,似乎还沉浸在恐惧中。 傅芊芊这才回过神,脸色从苍白缓慢恢复红润,然后整张脸都红了起来,最后,她余光瞥见盖在披风下的尸体,“哇”的一下呕吐起来。 楚意拍着她的后背,看向旁边一个侍卫:“水。” 侍卫连忙呈上水囊,楚意接过递到傅芊芊手边,将她拉得离铁笼远远的,道:“别怕,有我在呢呀。” 许久,傅芊芊才停止呕吐,泪眼婆娑的抬起头,痛苦的看着楚意——她觉得自己,不配做楚意的姐姐。 少女喝了水,抱住楚意失声痛哭,眼泪打湿了她的肩膀。 “呜呜呜,意儿,我,我错了,我......我怎会,我怎会让你保护我啊,我是居然躲在了你后面,我是你的姐姐啊,可是我刚刚,我,我刚刚什么也不敢做......” 傅芊芊哭得很凶,语无伦次,眼中满是自责。 “你害怕它们,这是人之常情,不是你的错,”楚意轻轻地拍着傅芊芊的后背,道,“你看,我也怕的手心都出了汗。” 萧晏回眸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小姑娘,回想起刚刚的一幕,凉薄的凤眸产生一丝莫名的悸动。 且不说楚意内心究竟怎么想的,明明看起来,她比那个圆润些的少女更显柔弱娇小。 身为更弱小的人,却坚定的将另一个人庇护在身后。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萧晏的眼前恍惚,胸口一热。 他隐约觉得,这样的情景他好像见过许多次。 楚意好像总是如此——明明她才是最需要保护的存在,却永远把自己放在最后,明明已经奄奄一息,脆弱得好像一碰就会碎掉,她还是固执保护着身边的人。 “别哭啦,你再哭我也该哭了,我们不是都没事吗。”楚意安慰傅芊芊的声音清冽又温柔,传到萧晏的耳朵里。 萧晏回过神,按了一下隐隐作痛的心口,不知自己刚刚在胡乱想些什么。 难道因为看见永宁公主保护别人,就联想起幼时那小姑娘救冰湖里的自己吗?也是,她们很像,一样的弱小,却一样想救别人。 他默不作声的转回头,盯着大郎琥珀色的狼眼。 四目相对,大郎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你也觉得我在胡思乱想,对吧。萧晏在心中说道。 傅芊芊咬着唇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凝望着楚意姣美的容颜。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刚才发生的事,她自幼体弱多病的妹妹,直面那两头凶神恶煞的雪狼,将自己护在身后。 整个上京城那么多名媛贵女,唯有楚意不嫌弃自己贪吃又丰腴,可是她,居然让这世上除了父母之外,唯一给自己善意和温暖的小姑娘,挡在自己前面。 傅芊芊的眼泪根本无法止住,直到御医前来抬走岑霄和地上宫女的尸体,以及另一个被雪狼伤到的宫人,她才将情绪平复。 “意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傅芊芊的语气小心翼翼,愧疚难当,“我可以......我还能和你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吗?若遇见危险,我,我再也不会让你挡在我身前了。” 楚意捏了捏她软嘟嘟的脸蛋:“当然,只要你给我捏捏脸就好。” 傅芊芊觉得,眼前的意儿妹妹,像是浑身发光的神女。 她何德何能有这样好的姐妹,她甚至想给楚意著书立传,歌功颂德。 又一队羽林军赶来,萧晏从护卫手里拿过新的锁头,将铁笼重新上锁。 周围的人这才彻底松一口气,看向萧晏的眼神也随之变了——这个少年不仅救了公主和县主,而且,他竟然能够让两头雪狼听话。 笼内,大郎二郎如出一辙的将硕大毛茸茸的头颅趴在前爪上,和平时一样晒着太阳犯困。 楚意问道:“萧晏,你究竟怎么做到的,你......懂得驯兽?” 她以前就好奇萧晏是如何让那些猛兽乖乖听话的,但那时,她要维持自己与他互相厌恶的情况,绝不主动询问他半个字! 现在,她终于能问出一直想知道的的问题了。 萧晏的凤眸一凝,声音莫名凉了几分:“你真的想知道吗?” 楚意和周围的侍卫一起点头:“当然。” 这时,一名侍卫打量着萧晏,忽然面色一变:“我,我想起来了,那日你们雍国使团进京的时候,你,就是你......” 他没说完,惊慌失措的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惊骇而恐惧的神情。 第四十一章 吃点甜的 他没说完,惊慌失措的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惊骇而恐惧的神情。 萧晏看见那个侍卫的反应,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陈旧泛黄的记忆片段。 是一个年幼的男孩,被关进猛兽园内,要么拼了命杀死所有的野兽,要么被那些野兽撕成碎片。 后来男孩从园内走出来,面对的,却是至亲之人厌恶恐惧的目光; 是他在蛇窟内逃出,身中剧毒,奄奄一息的时候,接过一碗又一碗苦涩的汤药,喝到最后,他闻到药味便会呕吐不止; 是他将野兔喂进雪狼的嘴里,轻轻地抚摸着雪狼柔软的皮毛,在一个雨夜,偷偷将一对刚出生的小狼带走,然后某一日将其放生到野外...... 萧晏转动浅淡剔透的瞳仁,眼神霎时间覆上冰霜,楚意觉得,他一下子变得距离自己很远。 萧晏的声音冰冷而平淡:“哪里有什么高超的驯兽手段,外臣不过是与他们一路来燕,彼此熟悉了而已,万物有灵,所以它们也识得我。” 楚意内心一震,她想到一个不太好的可能。 而这种可能,让她的心忽然揪了起来。 “你说的那个一路来燕,指的是......本宫想的那个一路吗?” 萧晏疑惑的歪头:“公主以为的一路是哪种呢?是和清远侯坐在一辆马车内,一路悠闲尊贵的被抬到燕国吗。” 一旁,那名侍卫终于还是震惊的喊出声:“他,他一路上,是和那三头雪狼关在一起,被送来的大燕!” 他想起来了,雍国使臣团入京那日,铁笼上盖着的帷布被风卷起一角,而眼前的少年,正与雪狼共同生存在一个笼内! “什么!” 周围的侍卫爆发出一阵惊讶的呼声,看向萧晏的眼神,有的恐惧,有的厌恶,一个个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些。 猜测被证实,楚意感觉到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不是害怕,而是她忽然回想起萧晏曾经喂食老虎,抚摸雪狼的情景。 “和雪狼待在一起久了,所以,你才能与它们和睦相处。”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是不是意味着...... 楚意的声音哽咽了一下,萧晏并没有察觉。 “是啊,同吃同住,相处甚好,外臣自幼便喜欢这些野兽,除了雪狼,还有老虎呢,”萧晏说着,薄唇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公主怕了,若害怕外臣,还是离外臣远些为好。” 他的笑容带着戏谑自嘲,好像不是说自己和三头狼同吃同住了一路,而是说自己今天吃了三碗米饭。 楚意的心,被他脸上的笑容刺了一下。 她早该想到的,萧晏被送来燕国这一路都有徐骧看管,就算他有通天本领,也不可能在徐骧眼皮底下,用什么神乎其神的方式驯服大郎二郎。 只有一种可能——他没有驯服它们,而是因为一直和它们朝夕相处,成了朋友,而且,这或许意味着,后来猛兽园内那些老虎,猎豹,也是这个原因。 萧晏盯着楚意,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他唇角勾着凉薄的笑,放在身侧的手却已经死死地攥成了拳,一滴鲜血从指缝滴落到地上,他却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原本安静下来的两头狼,突然好像闻见了什么,站起身,看向萧晏。 楚意没有说话的几个呼吸里,他刚刚有了一点点温度的,悬挂起来的心,一寸寸,重新沉入黑暗的深渊里。 所有人都这样,楚意与他人也没什么不同。 也是,他本来就是个与野兽为伍的怪物啊。 阳光映照之下,萧晏琉璃般寒冽的凤眸有几分说不出的诡秘妖冶。 “外臣本就是粗鄙之人,和这两匹狼每日茹毛饮血,十分亲切呢。”他又说道。 他在骗楚意。 徐骧并没有让他真的如野兽般茹毛饮血,可他想这么说,来吓退,来赶走所有靠近他的人。 他就该与野兽在一起活着,就该在黑暗里活着。 楚意会被自己吓走的。 一定会。 “茹,茹毛饮血!”傅芊芊惊异的重复一声萧晏的话,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这次,她拉了拉楚意的衣角。 “意儿,他......”她有些胆怯的瞥了一眼萧晏,快速别过头,不敢看少年凉薄渗人的眼睛。 雍国质子,是个很危险的人。 一旁两名侍卫也上前,低声道:“公主殿下,此人,此人的确危险,殿下小心啊。” 萧晏的眼神越发寒冷,他心跳如雷,掌心一片冰凉,内心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他是一个粗鄙不堪,能够与狼共存在一个笼子里的怪物,像笼中兽,将一切试图靠近他的人赶走。 只是,明明早就习惯了忍耐,也习以为常生活在黑暗里,此刻的他,心中却还是无法控制的升起一丝说不上来的希望,为此,他更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没人知道,外表穷凶极恶,咆哮着呲牙的野兽,其实也渴求着星星点点的光。 他盯着楚意,仿佛她即将说出口的话,是一场对他的审判。 下一刻,楚意不顾其他人阻止的目光,一步步朝萧晏走去。 “意儿!”傅芊芊忍不住唤道。 楚意没有看她,声音温和而坚定的传来:“芊芊,我不知道他危不危险,我知道的,仅仅是他刚才救了我和你。” 说完,她已经走到萧晏面前。 四目相对。 就在萧晏忍不住要露出一个凶恶表情的时候,楚意将手伸到他衣侧的口袋里,轻而易举的掏出了他藏在里面的一块糖。 “萧晏,如果过得太苦了......多吃点糖,就变甜了。” 清冽而温和的声音,像潺潺流动的清泉与溪流,能够抚平人心底的创伤。 她就知道,萧晏有口袋里装糖的习惯。 不就是和大郎二郎成了朋友吗,她也是呀,这有什么可怕的。 就他那两句不咸不淡的吓唬,她上一世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怎么可能会怕。 楚意笑着,明眸中藏着水光,她当然不怕他,而是......有那么一点点心疼他。 就一点点,小拇指关节那么点,不能再多了。 她将他的糖攥在自己掌心,开玩笑似的说:“伸手,要不要本公主喂你?” 萧晏露出一丝错愕,喉结上下滚动,下意识伸出右手。 指骨修长,冷白得像玉。 楚意看见他手心的那道伤疤,食指不由自主的触碰了一下。 萧晏的身上,还有数不清的这样的疤痕。 他是怎么受了那么多的伤,他又是如何熬了那么多年的......楚意的心酸得厉害。 她终于知道了,萧晏为什么那么喜欢甜食。 因为太苦了, 所以想吃点甜的。 萧晏看着少女白皙似雪的手心,上面躺着颗硬质糖块,像一枚晶莹剔透的红色浆果。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怔怔的与她对视。 楚意看他的眼神,没有他想象中的恐惧与厌恶,有的,是让他陌生又慌张的情绪。 她是在可怜他吗? 可是,他连这样的怜悯,都从未得到过。 ------题外话------ 520快乐,来,大家吃糖。 第四十二章 甜的是人 萧晏已经记不清,自己最初为何喜欢吃这些甜甜的硬块。 年幼时,他中了毒,被疼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时候,他看见三叔萧稷兴拿着一块糖,哄自己的女儿喝止咳药。 他知道止咳药本身就是甜的,可萧稷兴还是心疼的抱着女儿,说,囡囡吃了糖再喝药,就不苦了。 吃了糖再喝药,就不会苦吗?萧晏疑惑的想,为什么他吃药的时候,父皇和母妃,从未给过自己糖呢。 他去问六叔,六叔拍了拍他的头,告诉他,糖并不会让药变甜,让药变甜的,是喂你吃糖的人。 他似懂非懂,跟六叔讨了一粒糖,拿着去找母妃。 那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他觉得母妃若是在自己喝药时喂自己糖的话,药一定不苦了。 然而,那粒糖被魏如黛狠狠扔在地上碾碎,女人冰冷严肃的说,她魏如黛的儿子怎能怕药苦不苦,你是男子汉,难道要像个小姑娘一样哭闹不休吗,真是让她失望。 萧晏最后还是没吃到魏如黛喂他的糖,但他固执的将糖装在自己口袋里,时不时吃一块。 这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是他自己喂给自己的,他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一路走来,有人厌恶他,有人想杀他,也有人臣服于他,可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一句,如果太苦的话,就吃一颗糖,要不要我喂你。 萧晏回过神,看着楚意,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要。” 楚意:“......”她就是客套一下,没有真的要喂他吃糖的意思。 而且他多大的人,吃糖就算了,还要人喂? 不过,萧晏的幼稚是有迹可循的,就像前世,他为了让她喝药,也会给自己糖吃。 楚意正想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萧晏已经低下头,与刚刚大郎吃烧肉的动作如出一辙,将她掌心的糖果叼住。 少年的薄唇轻轻地拭过楚意的手窝,微微的凉,又很柔软,轻易将糖吞进嘴里,唤起了楚意脑海中一系列乱七八糟的记忆。 萧晏那么鸭子死了嘴巴还硬的一个人,嘴唇倒是一如既往的软,像一抹清凉的风拂过掌心。 自己在想什么啊!楚意感觉自己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猛地摇头将脑海里的画面驱散。 “咔嚓,咔嚓——” 萧晏缓缓将嘴里的糖嚼碎,糖果的声音格外悦耳,是甜甜的梅子味。 他垂下眸,掩盖着眼中的愉悦与无适。 原来,六叔没有骗他。 能让药变甜的不是糖,而是喂他吃糖的人——有人喂的时候,糖真的更甜了。 就算楚意只是在可怜他,这也是他从小到大,接受到的第一份可怜。 萧晏吃糖的时候,楚意保持着诡异的脸红。 她不得不移开自己的视线,看向她一直有所怀疑的宜嫔。 是宜嫔要给柳诚送饭食,也是宜嫔主动说可以给傅芊芊吃枣泥糕,引得她和傅芊芊来到狼园。 楚意本以为让岑霄出言不逊得罪自己和傅芊芊,就是宜嫔的目的,却没想到雪狼会从笼中跃出伤人。 地上宫女的尸体已经被抬走,只留下一滩血泊。 这是一条血淋淋的人命。 而这,究竟和宜嫔有没有关系? 宜嫔被雪狼吓得丢掉食盒后,或许因为看着了自己的宫女被雪狼扑死,如今正可怜兮兮的坐在角落里,一边啜泣,一边瑟瑟发抖,脸色很是苍白。 “刚刚那宫女,是宜嫔娘娘你宫里的吧,还望娘娘节哀。”楚意走到宜嫔面前,柔声说道。 宜嫔浑身一颤,呆呆的点头,一行清泪滚落:“是,是啊......翠儿死了。” 她的神情天衣无缝,但楚意靠近她之后,又一次在她身上闻到那股淡淡的草药味。 这次,楚意分辨了出来,这是艾草的气味。 “宜嫔娘娘,你说,为什么那狼发了狂,不扑离它更近的你,而是扑死了翠儿呢。”楚意回想起之前的情景,一字一句的问。 宜嫔仍旧摇头,弱柳扶风般娇柔:“嫔妾,嫔妾也不知道......” 楚意凑近她几步,漆眸与宜嫔惶恐不安的双眼对视:“宜嫔娘娘最近是病了吗,怎么身上有些药气。” “是,是寻常的艾草,嫔妾前几日偶感风寒,御医让嫔妾以艾叶入药煎服.....”宜嫔小心翼翼的回答。 她这么轻易的承认,反倒让楚意眉心微蹙。 莫非狼不喜欢这味道,所以避开了宜嫔,而这,只是一个巧合? 若不是大郎二郎是被萧晏驯服过的,她和傅芊芊,说不定就会落得和那宫女一样的下场! 不,没有自己,只有傅芊芊,因为若按照自己以前的性子,是不会跟傅芊芊来狼园的。 楚意不相信偶感风寒,但宜嫔的表现又找不到破绽——除非,这是个很会演戏的女人。 她眯起眸子,看着来来往往赶来的侍卫,道:“娘娘不是来给柳都尉送膳食的吗,柳都尉呢......怎么还没来?” 宜嫔也迷茫的叹气:“嫔妾也不知道阿弟为什么不在......他武功高强,远胜那岑霄,若是他在,或许翠儿也不会死。” 楚意回想起柳诚那张毫无特点的脸和一脸肾虚的样子,觉得那还是岑霄有用些。 她的视线放在关着雪狼的铁笼上,正要检查一番,一声熟悉的太监通报声传来。 “皇上驾到——” 皇帝居然来得这么快!宜嫔看向赶来的人,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身玄色龙袍的楚霆骁大步如飞的赶来,脸色冷若冰霜。 “六六!”他俊冷的面容写满震怒与担心,直到亲眼看见楚意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他又来来回回仔细查看一番,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究竟怎么看管的狼园,怎么保护的公主!”楚霆骁低吼的问。 他刚才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得知狼园出事涉及到永宁公主,吓得差点吐血。 一名侍卫上前,战战兢兢的将发生的事说给皇帝听。 旁边,张德胜很熟练的避开暴怒的皇帝,径直走到铁笼旁检查。 萧晏面无表情的上前,将之前在地上捡到的东西交给了他。 当听到楚意居然护在傅芊芊身前的时候,楚霆骁脸色都变白了。 她是自己最疼爱的六公主,是从小便身体不好的六六啊,居然有面对雪狼的勇气,居然在这种情况下保护了姐姐。 一瞬间,他甚至对平时还算疼爱的侄女傅芊芊都不喜了起来,随即,胸膛中升起浓浓的后怕和骄傲之情。 “六六......不愧是朕的好女儿,但是若有下次,别再如此犯险。”楚霆骁认真的说,声音有些哽咽。 第四十三章 认罪速度 说着,楚霆骁将目光投向笼中的两匹慵懒趴着的雪狼,眼中杀意盈然。 萧晏默默站在一旁,凤眸沉了几分,嘴里的甜味消失,再一次泛起苦涩。 他正在想该如何保全那两头雪狼性命的时候,楚意弯起唇角,安抚自家老爹: “其实永宁站在芊芊前面的时候,心里就有种感觉,那狼并不会伤害自己,所以才这么勇敢的呀。父皇您看,永宁这不是没事吗,所以父皇也别怪那两头狼了,他们就是想吃块烧肉而已。” 楚霆骁的杀意消散了几分,转身问道:“发狂的那头畜生如何了?” “启禀陛下,那头被岑都尉刺中心脏,已经断了气。” 楚霆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当着楚意的面,冷冷的开口:“将其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让他欣慰的是,六六并没有露出什么惊恐的神情,看来,这雪狼并没对她产生什么阴影。 “嗷呜——” 笼内的二郎突然打了个哈欠,然后继续闭目养神,完全没有自己“三弟”已经完蛋了的自觉。 可能那不是它三弟吧,楚意扶额,忍不住看了一眼萧晏。 他这驯的是什么狼啊,怎么越看越像狗。 没想到,萧晏也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沉沉的看着她。 楚意耳根一热,别过头去。 “还好你们两头狼没有伤到六六和永嘉县主,”楚霆骁走到雪狼面前,声音冷酷醇厚,大郎一脸迷茫的和他对视,“若你们真的有灵,就该知道,是六六保下了你们的命。” “笼子检查的如何?” 张德胜将一节拇指粗的铁索奉上,道:“陛下,这笼子乃精铁所铸,又以铁链锁着,唯有值守狼园的都尉才有钥匙,而且,之前那笼子的确是锁着的,只是......” “只是什么?”楚霆骁看着那节铁索,眯起眸子,声音越发冷冽,“狼园守卫的事是由羽林军负责,今日值守都尉是......岑霄?” “岑都尉为了保护公主县主,被雪狼所伤,已经被抬去太医院了。” 张德胜瞥了萧晏,继续道:“只是,刚才公子晏将这节断了的铁索给奴才,奴才看见铁索上有许多裂纹,所以奴才猜测,铁索或许是年久失修,或许是雨水腐蚀,裂纹细小,不仔细检查不会发觉,铁笼一旦受到撞击,铁索便会断裂,所以那三头狼闻见饭菜味道后,才能毫无阻拦的冲出笼子。” “这么说,是羽林军疏于检查铁索,而雪狼自己发狂,撞开了笼子?”楚霆骁道,余光掠过宜嫔柔弱的面容,漆黑幽深的眼中闪过一道锐芒。 “是......”张德胜小心的应道。 楚霆骁环视四周:“监守不力,羽林军左都尉岑霄罚俸一年,念其救人被狼所伤,允他回府疗伤,静思己过。除此之外,今日值守狼园的其他侍卫......给朕逐出羽林军,全部下狱问责!”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听到皇帝的话,狼园的侍卫一个个跪下,哀嚎着求饶。 楚霆骁冷冷地说:“朕不要你们的命,但如此行径,就该受到惩罚。” 楚意双眸微眯,看向躲在角落里的宜嫔。 怎么就这么巧,柳诚今日没来与岑霄换班轮值,狼园其他侍卫都被下狱,柳诚刚好能逃过一劫—— 宜嫔......一定有问题。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疾呼:“陛下,外人不敢靠近铁笼,是臣疏于检查,酿成大祸,与他人无关,还望陛下不要怪罪其他人!” “岑霄!?” 傅芊芊惊奇的喊了一声。 楚意挑了挑眉,就见岑霄一瘸一拐的走到楚霆骁面前,“噗通”跪下。 青年的脸色苍白,抹了一把眼泪,大声说道:“臣差点害了公主县主,还让宫女翠儿失去性命......臣,罪该万死!” 楚意看着岑霄刚包扎好的腿,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该说岑霄傻呢,还是耿直呢? 张德胜都说铁索上的裂痕不仔细看无法发现,而且每日值守狼园的羽林军那么多,都尉中也是他和柳诚轮值,他何必要顶在前面? 何况,他拼死杀了那头狼,这本是一件功劳,被他自己这么一说,他的罪更大于功,因为,翠儿死了。 “父皇,张公公也说了,那铁索或许是被雨水腐蚀,或许是年久失修,而且前些日子刚下雨,护卫们一时失察也情有可原,还望父皇宽恕岑都尉。”楚意说道。 傅芊芊回过神,唏嘘的看着岑霄。 之前还理直气壮耀武扬威,瞧不起女子的青年,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成了跪地的罪臣。 不过,他倒是有些担当,危急时刻孤身杀了那头疯狼,如今又主动站出来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傅芊芊想着,心中对岑霄的不满消散了不少。 “舅舅,岑都尉毕竟杀狼有功,还受了伤......”她也跟楚意一起为岑霄求情。 楚霆骁眸色深沉,这一次,他没有听楚意的话,道:“既然你自己说了罪该万死,那便自己去诏狱领罚,罚俸不用了,直接......革职吧。” “父皇。” “舅舅......” 还没等楚意和傅芊芊再说什么,岑霄便干脆利落的磕头:“臣认罪!” 楚意:“......” 她求情的速度,根本追不上岑霄认罪的速度。 算了。 岑霄还受着伤,认完罪后,就在傅芊芊愧疚的注视下被人拉了下去。 临走前,他朝楚意深深的鞠了一躬,行臣子礼,声音掷地有声:“公主,臣的确错了,臣不该对公主产生偏见,更不该轻视女子。” 他又看向傅芊芊,认真的说:“永嘉县主不必为臣愧疚,臣监察不力,这是该受到的惩罚;县主也不必自责,面对野兽,任何人都会害怕,想必再有下次,县主必不会再让公主挡在你的前面。” “谢谢你。”傅芊芊眼眶又红了,轻轻地颔首。 楚霆骁暗暗点头,脸上仍维持着严肃的表情。 “多亏公子晏及时出现,保护了你们两个。”等岑霄走了,楚霆骁收回视线,看向萧晏。 他的声音和缓下来:“萧晏,你护驾有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萧晏垂眸道:“外臣并无他求。” 第四十四章 出乎意料的信任 想到他毕竟救了楚意与傅芊芊,楚霆骁的俊脸露出笑容,大手一挥:“朕再赏你黄金百两,对了,既然你初到京城,朕允许你每月可以出宫一次,看看大燕的风土人情,上京繁荣。” 萧晏愣了愣,随即躬身道:“外臣多谢陛下。” 楚意想起受伤被革职的岑霄,内心一动,突然咳嗽起来。 楚霆骁已经被楚意的咳嗽整怕了,她一咳嗽,他就想起自己前两天拨出去的万两银子。 然而能怎么办呢,自己的女儿,含泪也要宠下去,楚霆骁关切的问:“六六,咋了,哪里不舒服,朕找御医给你再看看吧。” “父皇,今日之事让永宁甚是害怕,若没有萧晏,永宁肯定命丧黄泉了,所以永宁痛定思痛,决定学习武功!”楚意说道。 楚霆骁道:“哦?这是好事呀,学武可以强身健体,朕的六六本就文采出众,蕙质兰心,再学武傍身,那不就是文武全才,英姿飒爽的奇女子了嘛。” 楚霆骁忍不住感慨,他果然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既开明又温和,那几个逆子上哪找这么好的爹啊。 楚意:“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楚霆骁:“那好,朕回头......” 他望着楚意微红的眼眸和被吓得苍白的小脸,将“回头”二字咽了下去:“张德胜,你让苏玄......不行,小玄就是个木头,他再把六六吓到怎么办。” 楚霆骁本想让自己的心腹,羽林军统领苏玄来教导楚意,可回想起苏玄那张冰山脸,又自己否定了自己的话,想了想,他吩咐道:“让汪植来教导六六吧——” 汪植是宫中另一个总管太监,也是暗堂首领之一。 楚意打断楚霆骁的话,眸光如炬:“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人吗!” 楚霆骁皱起眉头,看向张德胜皱巴巴的中年太监脸:“六六想让张德胜教?不嫌他丑啊?” 张德胜:“......”皇帝这说的是人话? 楚意:“不是张公公。” 楚霆骁:“不是张德胜,不是汪植......” 他这才转身,看着萧晏,眼神有一丝复杂深意:“总不会是他吧。” “永宁觉得萧晏武功很好,刚好可以教自己,”楚意道,“而且,张公公和汪公公应该都是以飞刀或暗器为武器,难道父皇想让永宁学飞刀?萧晏就不一样了,他用的是剑,剑是百兵之君,永宁很喜欢。” “意儿,你居然想让他教你武功……舅舅,之前公子晏的确救了我们,他武功肯定很好。” 傅芊芊惊讶之余,想到楚意之前那句“我不知道他危不危险,我知道的,仅仅是他刚才救了我和你。”又陷入沉思。 须臾,她看向萧晏的眼神少了惧意与敌意,主动帮楚意劝说起来。 既然是意儿想的,她没理由反对,而且,她之前觉得那个岑霄瞧不起女子,那她对萧晏,不也是充满偏见吗,推己及人,傅芊芊检讨了一番自己。 萧晏听到楚意的话,不禁垂下眸,不知怎的,刚刚平复的心又快速乱跳起来。 永宁公主,让他教她武功? 那日她在明月阁的话,竟不是一句戏言吗。 忽然,萧晏惊异的睁大了一下眼睛。 他在宫中没有武器,刚刚命令那两头雪狼,也没使用兵械——楚意怎么知道他用的是剑? 楚霆骁倒没注意到楚意这句话的问题,他以为萧晏刚才或许动侍卫的剑吓唬了那两头狼。 而他的确无法想象娇俏可爱的六六,拿着一柄飞刀转来转去的模样。 只是,他也不愿让萧晏教楚意武功。 “不妥,”楚霆骁犹豫了两秒,还是摇了摇头,“六六想学武功,朕可以答应,你若不想跟汪植学,朕择日会为你找一位好老师,而且,你得先让枕雪把你身体调理好,再说学武的事。” 说着,他看向四周:“对了,枕雪呢,饮冰呢,今日她们为何不在。” 他的态度很是坚决,为了防止楚意再提,甚至不惜尴尬的转移话题。 楚意知道,萧晏有敌国质子的身份,她爹和傅芊芊他们能不对萧晏有所偏见,已经很难得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她还是想试着问问——结果果然不行。 “饮冰她们刚好被我派去做事了,此事不怪她们。”楚意解释道。 她的余光看着萧晏,忽然想起,哪怕现在萧晏救了自己,都得不到父皇的信任,那么前世,他没有她,被扔到掖庭无人问津那五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楚意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又道:“萧晏武功这么好,每日囿于宫中,岂不是浪费人才,父皇不如让他做个侍卫保护——” 她还没说完,楚霆骁便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萧晏就做个御前侍卫,保护朕吧。” 楚意:“......” 她爹认真的吗,让萧晏一个雍国皇子做御前侍卫? “萧晏,你可愿意?”楚霆骁看着面前的少年的面容,不知想到了什么,黑眸越发深沉,语气一如既往的威严,认真。 他眼里没有对一个敌国质子的厌恶与偏见,也没有任何羞辱的意思,有的,仅仅是皇帝对臣子的审视。 萧晏薄唇微抿,压下眼中的疑惑,抱拳道:“臣愿意。” 第一次,他没有在燕国人面前自称“外臣”。 雍国于他只有折磨和黑暗,可笑的是,他却在作为敌国的燕国,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身为人的自尊与平等。 能被楚霆骁赏赐黄金,又允许他出宫已经是意外,至于当楚意的侍卫或练武师父,萧晏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不可能。 他只是没想到,楚霆骁居然让自己做御前侍卫。 楚霆骁满意的点头:“张德胜,你等会儿派人保护永嘉县主回长公主府,跟长姐交代清楚此事经过,再将六六亲自送回未央宫。” “是。” 他看向宜嫔,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冷意:“今日之事,虽然雪狼伤人与你无关,但起因在你,朕念在你也受到惊吓的份上不再计较,回去处理好宫女的后事,你就闭门思过吧,没有朕的旨意,别再出现在朕面前。” “嫔妾遵旨。”宜嫔浑身一颤,连连点头。 “至于萧晏,后天找张德胜,他会给你安排值守。” 楚霆骁最后对楚意安抚的笑了一下,这才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皇帝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楚意与萧晏还站在原地,少年少女一高一低,黑衣与红裙,看起来格外相宜。 “即便他是你魏如黛的儿子,朕也不能轻易信任啊。” 他想到很多年前救了自己和顾桑桑性命的女人,喃喃自语。 “但既然是你的儿子,那朕愿意相信,他是个善良的孩子。” ------题外话------ 想让萧晏自己做楚意贴身侍卫是行不通的,他可是敌国质子呀,不过不急,慢慢来。 昨天花好长时间做了个简易的三国疆域图,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加群看一下,这两天我又加更了,继续求一波评论推荐票,书评活动还在继续中,爱你们~ 第四十五章 是她救了我 楚霆骁还记得,二十多年前,他刚封王不久,奉旨前往边境赈灾,在途中结识了和顾家商队一起运粮的顾桑桑。 他对桑桑,是一见钟情,也是见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知,他刚到边境便被贼人刺杀,自己受伤不说,还连累桑桑身中奇毒,奄奄一息。 就在那时,楚霆骁遇见了行走江湖,治病救人的鬼医,魏如黛。 魏如黛分文未取的替桑桑解了毒,并且谢绝了他的赏赐。 她救治他们的理由很简单,不过是——他们是来赈灾救百姓的。 几年后,鬼医魏如黛退出江湖,嫁给当年的雍国太子萧稷安为侧妃。 因为魏如黛的姓氏与晋国皇族相同,所以传闻她还有个身份,是晋国公主,但这只是传闻,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晋国也从未承认过。 后来萧稷安继位为帝,魏如黛被册封为贵妃,直到八年前,萧稷安驾崩,魏如黛追随丈夫故去,留下唯一的皇子萧晏。 庆功大典上,楚霆骁第一次见到萧晏的容貌,便觉得有几分熟悉。 萧晏的身世并不是什么秘密,他知道这个少年就是当初恩人的儿子后,心中对其的偏见便散去许多,如今萧晏又救了楚意。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萧晏与楚意接触太多。 反正楚霆骁心里,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能配得上他家六六。 ...... “殿下,今日出了这么危险的事,小年那孩子怎么不在您身边?” 狼园外,张德胜留下送楚意,他张望了一圈,没见到张小年的身影,不禁问道。 张小年是他最得意的干儿子之一,当初追随太子时办事稳妥,让他很是满意,没想到这才刚跟公主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楚意道:“公公不必怪小年,是本宫刚好将他派了出去,而且,本宫这不是没事嘛。” 张德胜是从王府时就跟在楚霆骁身边的太监,楚曜小时候,还骑在过他的肩头做游戏。 前世,张德胜奉命保护自己和楚曜,他唯一一次违背皇帝的旨意,是选择走出皇宫,和父皇一起战死在上京城门。 临走时,他回头说,奴才这一辈子,也活得够本了,可惜不能陪小公主和五殿下长大,小公主,你可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楚意看着眼前背脊微驼的中年太监,露出一抹笑意。 确定公主没有落下什么阴影,张德胜松了口气,道:“殿下身边人手不多,奴才即日起会加派暗堂侍卫保护您,定不会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多少人因为他大燕宦官之首的身份而讨好他,敬重他,实际上,都对他十分不屑厌恶,背地里骂他是皇帝走狗,奸佞阉人。 只有公主,不但对他没有偏见,还把他当做长辈看待。 公主就是他心中的小仙女,差点遭遇这样的意外,张德胜心里也后怕不已。 宜嫔已经被宫人带回去,楚意眯起眸子看着她的背影,内心一动,对着张德胜露出招牌式的灿烂笑容,明媚又动人:“张公公,本宫觉得吧,只有小年一人,本宫这里的人手的确不够。” 张德胜的眼睛被楚意的白牙晃了一下,心里暖暖的,随即反应过来,恭敬的说:“殿下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楚意看了一眼萧晏,咳了咳,毫不避讳的道:“公公也知道,本宫这身体柔弱不能自理,如今做了羽林军参军,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本宫笑话。” 萧晏仔细打量着她,之前楚意将另一位圆润些的少女护在身后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虽然看着纤瘦,但哪里柔弱不能自理了,雪狼她都不怕,还敢叫大郎二郎? 张德胜却十分心疼,他和萧晏不一样,他陪伴公主长大,自然知道公主的身体的确不好。 张德胜正要宽慰,楚意眸光一闪,便继续道:“尤其是前些日子,雍国那清远侯还威胁本宫,说若本宫失势,他便要请旨父皇,求娶本宫。” 萧晏瞳孔微缩,神情仍旧平静,眼中却骤然掠过一抹杀意。 张德胜蓦地眼神一凝,他感受到身侧少年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气。 还好,这杀气对的是胆敢冒犯公主殿下的徐骧,他暗暗点头,心中对萧晏的提防也少了些。 随即,张德胜一张中年平平无奇的脸上挤出一抹冷笑,厉声道:“他敢!什么货色居然敢打殿下的主意,殿下想要如何?不如,不如奴才现在就派人将他永远留在上京城!此事就算陛下知道,陛下也绝不会容忍!” 楚意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杀鸡焉用牛刀,本宫已经执掌了羽林军,想自己解决此事,只是,唉,公公不知道啊,就算是有父皇那一万两,羽林军还是不堪一击......” 张德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他还是说道:“听说殿下派李四月去了羽林军做主簿,羽林军中也有六七十个乃是暗堂安插之人,奴才会传信他们,让他们在军中全力配合李四月,帮殿下重振羽林军!” 楚意心满意足。 萧晏若有所思。 原来永宁公主就是这样坑,不,这样获得别人帮助的。 学到了。 “走吧回宫,萧晏,顺路一起呗。”楚意笑眯眯的招呼。 萧晏脚步一顿,默默与她同行。 楚意在张德胜等人陪同下回未央宫,先到的是距离狼园不远的明月阁。 衔影正在阁外等待,他已经听说了狼园发生的事,见到萧晏安然无恙,连忙迎上来。 随即,衔影发现,素来冷漠示人的自家公子,唇角竟然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揉了揉眼睛,萧晏已经敛去表情。 果然,自己被柳诚打伤后眼神出了问题,居然都出现这种幻觉了。 萧晏朝楚意和张德胜微微颔首,走回明月阁。 楚意站在原地,看着少年宽阔的背影,她视线一凝,突然意识到萧晏今日穿的这身墨色箭袖锦袍,是自己让张小年送去给他的。 这身衣裳,衬得他挺拔俊美,意识到这一点,楚意忍不住弯起唇。 萧晏恰好转身,看见公主明媚的笑靥,清冽的凤眸颤了一下,视线紊乱。 她怎么这样对着他笑啊? 她是不是对谁都这样笑啊? 萧晏克制着悸动的心跳,走回楚意面前,在她疑惑的眼神中微微低头,凑到她的耳畔。 “铁笼在关着我的时候,锁链并没有裂痕。狼或许是闻到烧肉的味道才会发狂,同样,它们不喜欢烧艾的气味,所以那位妃嫔才能安然无恙。” 少年的声音低幽而动听,呼吸微热,烫在楚意的耳廓,像一阵痒痒的风。 楚意忍住想捂住耳朵的冲动,热度镀上脸颊,问道:“那......那头狼,和大郎二郎没有关系吗?” 萧晏听到“大郎二郎”四个字,嘴角抽了一下,偏偏楚意的神情实在天真又真诚,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那头狼才是真正被徐骧驯服过的,一路上,徐骧一直想让它咬死我或者......你的大郎二郎。” 为了解释清楚,萧晏被迫认同了楚意的叫法。 嗯,反正雪狼本来也没有名字,大郎二郎,虽然难听,听久了不就习惯了吗。 楚意恍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萧晏毫不在意那头狼的死活,却因大郎二郎重新关进笼子而露出怜悯的神情。 他的确不会驯兽,而那两匹狼,是他在这世上仅有的朋友。 萧晏提醒完楚意,这才重新走回明月阁。 “公子,到底怎么回事,属下听说您救了永宁公主。”衔影问道。 萧晏坐在院内的石凳上,捂住砰砰乱跳的心。 他被楚意喂了一颗糖——萧晏刻意忽略那颗糖实际上是自己叼进嘴里的事实。 他在楚霆骁和张德胜的眼中,并没有看见对自己的厌恶与偏见。 原来,他是可以活在阳光之下的。 萧晏闭上眼,感觉自己早已冰冷死寂的心,好像升起了炙热的温度。 “不,是她救了我。” 他轻轻地说。 第四十六章 杀意 楚意刚回未央宫,枕雪就抓住她,开始了长达一个时辰的控诉与关心。 她知道自己这次把枕雪吓到了,所以缩着脖子不敢支声,默默的听枕雪讲话。 就在楚意耳朵快要起茧子的时候,饮冰从羽林军营地赶回来。 刚进殿,她就“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枕雪停止了唠叨,楚意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展开双臂,示意自己安然无恙,露出笑容安抚:“饮冰别怕,本宫什么事情也没有。” 饮冰望着楚意,蓝色的眸子充盈着水光,眼中的自责几乎要溢出来,缓慢而坚定的,一字一顿:“我再也不离开公主半步。” 楚意惊讶道:“饮冰,你这次说了十个字!” 许多年前,还是个孩子的楚意,作为楚王府唯一的女孩,每日都央求着大家给自己找个姐姐或妹妹。 后来,楚霆骁送来枕雪,顾桑桑送来饮冰,从她见到饮冰开始,饮冰就是四个字四个字的讲话。 楚意听说,饮冰原本是回纥人的奴隶,被顾家救后培养成了暗卫,因为从小没有像常人一样生活,所以才会这样讲话。 前世今生,楚意只听过饮冰连续着字说话一次。 那是三年后的上巳节,她在京郊踏春遇刺,饮冰拼死挡在她面前,自己却被毒箭射中。 她以为饮冰要死了,抱着她泣不成声,饮冰抬起手,为她擦拭眼泪,声音僵硬又轻缓:“阿意别哭,我喜欢阿意笑起来的样子。” 后来范云笙与楚昭赶到,杀退刺客救了她们。 楚意记得,那日自己隐隐约约还见到了萧晏的身影,他似乎恰好出宫,路过自己被刺杀的地方,差点被当成刺客抓住——那是她上一世在嫁给萧晏前,唯一一次与萧晏接触。 此后,哪怕是亡国时饮冰浴血奋战,生死一线的时候,都只是转身对她露出羞涩的笑容,说,阿意别哭,我保护你。 而今日,她却因为自己身处险境的时候,她不在自己身边,而激动的连续说了十个字。 楚意又安慰饮冰好一会儿,她才红着眼睛站起身,重新退到暗处,像个沉默的影子。 楚意后知后觉的意识回笼,缩回美人靠上,感觉自己的右手掌心似乎在发烫。 她好像还能回想起,萧晏的唇擦过她的掌心,取走那颗糖的样子。 像是一只兽,叼走一块最喜欢的肉食。 不对,她在想什么。 明明这一世,他们之间仅限于合作的关系,明明她只是不想看他活得那么卑微而已。 楚意微微摇头,想起萧晏说的耳语,又想到宜嫔身上艾草的气味,眼神凌厉起来,正色道:“枕雪,你去为本宫查一查,宜嫔柳氏和左都尉岑霄的家世。” 枕雪已经结束了唠叨,应下:“奴婢马上就去。” 楚意眯起眸子,陷入沉思。 如萧晏所说,铁索在关他的时候还是好的,也就是说,那些裂痕是人为所致——岑霄虽然说只有他一个人敢靠近雪狼,但实际上,每日值守狼园的人那么多,很多人都能接触到铁笼,根本无从查起。 雪狼不喜欢宜嫔身上烧艾的气味,宜嫔才能安然无恙。 宜嫔说的却是她只是用艾草入药煎服,煎煮入药与烧艾,这两种味道或许没有太大差别,但她既然说谎,就一定有鬼。 先是用枣泥糕引傅芊芊去狼园——全京城都知道芊芊贪吃,她喜欢吃枣泥糕也不是什么秘密。 随后,过于耿直的岑霄得罪了县主和她,烧肉的气味会让饥饿的雪狼发狂,撞开早已布满裂纹的锁链。 雪狼伤人致死,惊扰县主和公主,今日狼园所有当值的守卫,若不是因为岑霄主动认罪,都会被牵扯下狱,同为都尉的柳诚却刚好因轮值不在,逃过一劫。 同时,宜嫔自己也没有受到伤害。 无数巧合碰撞在一起,注定不是巧合。 楚意抬手,拈起桌案上的新鲜花枝,漆眸渐深。 她不相信宜嫔如此铤而走险,甚至不惜害死她和傅芊芊,只是为了陷害一个岑霄。 傍晚时候,枕雪回到未央宫。 让楚意惊讶的是,原本被楚意派去监视徐骧的张小年,也跟在枕雪身后。 张小年低着头,清秀的俊脸显露出几分阴翳。 枕雪的脸上挂着一贯的淡笑,脸色却有些苍白。 楚意心中“咯噔”一声,坐起身:“发生什么了。” “殿下,奴婢刚才,遇见了徐骧。”枕雪漆黑的眼中,闪过一抹颤抖的杀意。 楚意一惊,她要除掉徐骧,枕雪是知道的,可这是枕雪第一次表现出对徐骧如此明显的敌意。 她不由咬紧下唇,前世,枕雪就是陷到徐骧手中,几乎被折磨致死。 “怎么回事,他进宫了?可是欺负你了!”楚意问道,声音多了一丝无法控制的紧张,食指蜷缩。 枕雪定了定神,道:“他......徐骧的确进宫了,那雪狼毕竟是雍国进献,奴婢问了张公公,他是进宫面见陛下,为今日之事道歉的。” 楚意眸光锐利:“然后呢,若只是这样,你为何脸色这么差。” 枕雪掏出一方丝帕,里面包着一张隐隐可见的黄色符纸。 “奴婢打听完宜嫔的事,正巧在文华门遇见徐骧,徐骧威胁奴婢,奴婢没理他,没想到......徐骧暗中将此物,贴到了奴婢身上。” “这是何物?” 楚意想接过帕子,枕雪已经将其拿远:“公主别碰,这是浸过迷香的符纸,江湖伎俩,话本子里写过的东西。” 楚意瞳孔微凝,盯着她手中的帕子,漆黑的杏眸泛起杀意。 枕雪轻声道:“他想尾随奴婢,待符纸发挥药效后......幸好奴婢懂些医术,察觉到了不对劲,又有小年在。” 张小年这才开口:“奴才奉殿下的命令监视徐骧的动向,今日他进宫,没想到这歹毒之辈竟敢尾随枕雪姐姐,奴才只好现身,请值守文华门的侍卫谈风将他带出宫,又跟枕雪去了趟太医院。” 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他素白清秀的面容有些阴沉。 楚意听完,笑了一下。 笑容之中,透着彻骨的寒冷。 “他可真是给本宫杀他,找了个好理由。”她一字一顿的说。 ------题外话------ 感谢:“沉醉、长沂悠人、偏爱巷子里的猫、七、陆卿、漫入心”等小伙伴的打赏和推荐票,爱你们,谢谢支持~ 第四十七章 清清白白一石二鸟 公主明明是在笑,枕雪却觉得她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眼中的寒意渗出,仿佛能将人冻成冰。 这次,换成枕雪安慰楚意,她柔声道:“殿下,奴婢也没事,殿下不必为奴婢担心。” 楚意看着完好无损站在自己面前的枕雪,眼底闪过几分后怕。 这世上,没人能懂得她一瞬间的恐惧。 幸好枕雪没事,若她再次因为徐骧出事,那她可能会觉得,自己重生后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都成了一场笑话。 她冷静下来,吩咐道:“小年,你将这枚黄符交给张德胜看一眼,告诉他,徐骧想害本宫。” 小年从枕雪手中接过丝帕:“奴才马上去找干爹。” “徐骧还有几日离京?” “听说,是五日后。” 楚意闭上眼,回忆起大燕地图,在心中估算着其中路途距离。 她曾经是不谙世事的六公主,但嫁给萧晏那两年,她时常利用父皇留在雍国朝中的那些棋子,在萧稷兴面前煽风点火,让萧稷兴与一些将领互相猜忌。 自己曾经筹谋着杀尽那些攻入上京城的将领仇人,甚至想过若有一日,能和楚昭一起复国,所以面对着天下大势,她并不是无知的少女。 许久,楚意睁开杏眸,眼底掠过一道冷芒,轻声道: “徐骧若想回雍国,大概是走官道,过南府,路过赵国的地界。听说赵地多马匪作乱,不知......他会不会遇见呢。” 赵国是一个小国,夹在燕国和雍国中间,治安颇为混乱。 “殿下是想伪装成马匪,中途截杀他们?” 楚意唤道:“饮冰。” 饮冰从角落里走出来,一双蓝色的眼眸也充斥着杀意。 “之前本宫让你去羽林军挑人,可有能用之人?” 饮冰理直气壮:“没。” 羽林军那些将士,虽没有如公主所说的什么衣不遮体,身穿单衣破破烂烂拿不起刀剑,但基本都是些没上过战场的**纨绔。 如今,四月正和苏玄一起整顿军纪,在她看来,没什么可用之人。 饮冰看了一眼枕雪,蓝眸暗了暗,又认真的补充:“但是公主,还有我!” 枕雪竟然差点被徐骧尾随迷晕,想到这一点,此刻的饮冰也恨不得杀徐骧而后快! 楚意点头:“小年,饮冰,四月,加上张公公答应本宫,将羽林军中安插的暗堂之人交给本宫使唤,人手已经足够。” 张小年抱了抱拳:“奴才明白了,奴才等人会比徐骧走早一日,待徐骧到了赵地,即刻动手。此事,奴才一定为公主办妥。” “不急。” 楚意漆黑的眸中闪过一抹血色,她打了个哈欠,看向枕雪,红唇扬起浅淡的笑。 “枕雪,本宫想骑马,好不?” 枕雪心头一跳,突然意识到楚意要做什么,咬着牙反问:“奴婢要是说不好呢?” 楚意:“本宫是永宁公主,你没权利管本宫!” 枕雪:“......”那她问什么啊问! 她忍不住道:“殿下,就算您如今身体好了,这件事......也无需您亲自去,那赵地,实在是太遥远了!” 楚意轻轻地摇头,她眼前一闪而过枕雪枯槁麻木的模样,还想起前世,她被雍军押送离开上京城时,回头望去,就见楚霆骁和楚晔的头颅,被徐骧高高悬挂在城头。 死不瞑目。 她看到了萧晏鲜血淋漓的后背,看见他仅仅因为一颗糖,便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她要亲眼看着徐骧是怎么死的,以告慰,以祭奠那些无人知晓的孤魂。 楚意的红唇曳着弧度,语气温柔而坚定: “不,本宫一定要去。” 张小年领命去找张德胜了,楚意让寻春去一趟上林苑马厩,看看去年舅舅送自己的那匹照夜玉狮子长大没有。 她是会骑马的,而且自诩马术不错,可惜自己前世身体实在是太差,尤其是上巳节中箭后,就彻底失去了骑马的机会。 “既然公主执意如此,那奴婢......奴婢明天也去练练骑马吧。”枕雪叹了口气。 楚意:“你何必去呢,万一累坏了,本宫还得心疼。” “公主要是会医术能照顾好自己,奴婢就不去。”枕雪固执的说。 “......那当本宫没说。” 楚意从小吃补品吃出了阴影,就算久病成医,懂得些最浅薄的药理,但她是万万不想触碰医术的。 她见枕雪又要开始叨叨,连忙问:“对了,岑霄和宜嫔的家世查的如何?” 枕雪一口气憋了回去,道:“宜嫔和柳诚的爹是礼部侍郎柳安,柳安此人为范丞相马首是瞻,岑霄的父亲则是车骑将军岑子敬,统领京畿大营。 前些日子,岑子敬想增加京畿营的军费开支,与范丞相在朝中争论不休。” 范丞相,范谦。 又是范家! 楚意杏眸幽幽,在心中勾勒这件事情的大概。 “岑家和范家是政敌,柳安又是范丞相的狗腿子,”楚意低声道,“还有,宜嫔也跟贤妃‘情同姐妹’。” “殿下的意思是,此事与范家有关,是范家在背后,让宜嫔陷害岑都尉?” 楚意回想着从见到宜嫔开始的点点滴滴,不放过任何细节。 突然,她看见桌上傅芊芊剩下的一块桂花糕,灵光一闪,问:“范家......有没有什么未出阁的小姐?” 枕雪就是上京城行走的百科全书,她稍作思考,便回答道:“奴婢记得,丞相膝下还有两名女儿,一嫡一庶,都未出阁,嫡女叫范怜,是范云笙的妹妹,与永嘉县主年龄相仿,从前还讨好过公主呢——” 枕雪说到一半,也想明白了什么。 楚意记起那个范怜,是京中贵女之一,以前嘲讽过傅芊芊肥胖,她一直不喜。 她道:“好一个一石二鸟,废了一个左都尉岑霄,害死芊芊这个可能成为太子妃的县主,从而讨好范家,还能让自己弟弟在羽林军中占个大头。” 岑子敬与范家是政敌,傅芊芊是范家嫡女嫁给太子的障碍,如今狼园出事,岑霄倒霉,差点傅芊芊也会死。 而这一切,和范家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清清白白,怪只怪雪狼发疯,侍卫无能。 第四十九章 燕国人的不合理行为 “宜嫔的心思竟然如此之深。” 枕雪低声呢喃,语气有些无奈:“可是殿下,现在岑都尉自己都认罪了,咱们就算察觉出宜嫔不对劲,也拿不出任何证据。雪狼扑人是无法控制的,宜嫔当时也命悬一线,何况,您和县主如今都安然无恙。” 如果公主或县主中有任何一人受伤,事情都不会这样轻拿轻放,但现在两人没事,岑霄又已经主动认罪,反倒让人挑不出毛病。 “宜嫔是个聪明人,她用翠儿和她自己的命,为自己洗脱了嫌疑。”楚意轻声道,她看向明窗外的夜色,双眸幽深。 是啊,她没有证据,就算知道雪狼不喜欢艾草味道,也不能说明这件事是宜嫔策划的。 而且,岑霄认罪的速度,可真是太快了。 枕雪无奈的说:“殿下,此事已了,只要您没事就好。” “宜嫔也庆幸本宫没事。” 白天,宜嫔听到自己也要前往狼园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后来她见到父皇来的那么快,又劫后余生的松了口气。 或许宜嫔也在庆幸,幸好楚意没出事。 若她有事,就算一切真是巧合,就算宜嫔是无辜的,楚霆骁也不会放过这些巧合的始作俑者。 “只是,有些小聪明却无大智慧的人,通常活不了太长。” 宜嫔没有活到燕国亡国的时候,这个人是怎么没的,楚意没印象。 既然如此,那她就看着她起朱楼,宴宾客,再看着她……塌了。 她站起身,关上窗外的星光。 “明天去马场练马,别的事情,来日方长。” * 太和殿外,萧晏抱着剑,站在门口。 他第一次做御前侍卫。 楚霆骁正在大殿内上朝,萧晏与路过的太子楚晔尴尬对视。 燕国太子身穿錾花玄金甲胄,玉冠束发,贵气逼人,他面容素雅,薄唇噙着淡雅温润的弧度,视之如春风拂面,让人心生好感。 反观萧晏,穿着最普通不过的侍卫衣袍,面色比常人苍白几分,深邃的五官精致又冰冷,神情淡漠,透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楚晔主动开口道:“你是公子晏吧,你怎么在此处?” 他打量着萧晏一身藏青侍卫服,思忖道,他爹这是在搞什么羞辱人的新方式吗?萧晏也没得罪他吧,听说前天还救了小六,怎么让人家做侍卫啊。 萧晏眼神微凛,浑身竖起防备,平静的反问:“那燕国太子,为何在此处。” 楚晔看出他眼中的冰冷,摇了摇头,心想,雍国人真是脾气差,他还什么都没做,萧晏就对自己这么大敌意,像只阴森森要咬人的小老虎。 太子唇角上扬起淡淡的笑容,黑眸无波无澜,只有细细的探究,温声解释: “本宫没有任何的意思,只是一句询问而已。而且本宫是羽林军副统领,负责大内安全,今日轮到值守这里,才会遇见你。” 萧晏刚刚升起的敌意,在楚晔悠然的话语中,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这个男人不愧是楚意的兄长,两人讲话的方式一模一样,像是只笑着的狐狸,却又一副无辜的模样,让他不知所措。 他可以面不改色的直面所有刀剑与风霜,却不知如何面对,猝不及防出现的善意。 萧晏垂下眸,淡淡地说:“奉陛下旨意,做御前侍卫。” “原来如此,那萧公子继续,本宫去巡逻了。” 楚晔的手悬在空中,考虑自己要不要拍拍萧晏的肩膀,看到少年阴晴不定的模样,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犹豫两秒,微微侧身,在少年耳边道: “陛下他那个人吧,皇帝嘛,心思与常人不同,他让你做侍卫,咳咳......说不定是赏识你,萧公子莫要放在心上,若是你实在不愿值守,来找本宫,本宫可以帮你安排其他事,就算是一整日待在明月阁内不出门也是可以的。” 楚晔说着,自己叹了口气,觉得心好累。 他还得帮他爹解释,省的眼前这个看起来像小老虎的雍国质子,再记恨上他爹。 萧晏看着太子,青年温润俊朗的容貌,与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公主面容有几分相似。 他们燕国人,怎么都不怕他,又不恨他,还不讨厌他? 这合理吗? 萧晏清冽的眸子闪过更多困惑,随即快速的低下头,道:“多谢太子殿下。” 楚晔慢悠悠的离开,萧晏定了定神,握着腰间的侍卫佩剑,周身的冰冷融化些许。 如常人般生活在阳光之下,即便只是个侍卫,于曾经的他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这个世间,从来到燕国,遇见楚意后,突然开始对他释放温柔。 这时,早朝结束,燕国的文武百官从太和殿走了出来。 “那是雍国的......” “嘘,这位前天救了永宁公主,被陛下赏赐了许多银两。” “只是个质子罢了,雍国不要,就丢给咱们大燕,当咱们好欺负吗。” “你们没听说吗,此人武功莫测,手段残忍,一拳打翻了一头漠北雪狼呢。” “那不是岑都尉打翻的吗?” “这谁说得清楚,这等粗鄙野蛮之人,陛下居然让他做了御前侍卫......” 看见殿门口的萧晏,路过的大臣们目光各异,窸窸窣窣的议论起来。 萧晏静默的矗立在原地,仿佛听不见这些声音,眼神无波无澜。 “萧公子。”一道有些沧桑的声音响起。 萧晏抬起头,面前是头发花白,身体微微佝偻的燕国太尉,容隐。 这位容太尉曾是领兵打仗,驻守燕国南府的将军,大概最厌恶雍国人。 他放在身侧的手攥成拳,静静的看着老者,已经做好被羞辱的准备。 谁知,下一刻,容太尉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布满老褶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声音浑厚低沉:“老臣也听说了昨日之事,老臣多谢公子救永宁公主。” 没等萧晏回话,容太尉已经恢复严肃古板的神情,昂首阔步,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还是宝刀未老的武将模样。 萧晏的手松开,薄唇微抿,过了一会儿,户部尚书顾成蹊走过来,在萧晏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将一枚玉佩丢到他手里。 “多谢萧公子昨日救了小永宁,这是谢礼,不必客气,本官有的是钱。”尚书大人傲岸洒脱,眉宇间透着轻狂,语气却很真诚。 他也没等萧晏说话就走了,萧晏低头,看着手里的玉佩,温润细腻,是千金难求的和田玉。 萧晏想,他们燕国人,都不太对劲。 ------题外话------ 编辑小姐姐让我多活跃多求推荐票多和大家互动,我也不知道怎么活跃,那就来写个小剧场吧~ 《晏崽日记》 一、某年某月某日,第一次来燕国,一路都在照顾两头蠢狼,终于到了上京。 这里比雍国冷一些,伤口裂开,在燕国皇宫遇见一个奇怪的小姑娘。 我做了一个梦,不是噩梦。 二、某年某月某日,在明月阁挖到一坛酒,打算用来处理伤口。 三、我把小公主的女儿红用了,虽然那不是真的女儿红。 她不怪我,她要杀徐骧,她送我伤药,她给我披上了一件披风。 她好特别。 ...... 四、那晚的小公主,和燕国庆功宴席上的永宁公主是同一个人,萧晏,她是你触不可及的存在。 五、她让人送了我两身新衣裳。 ...... (《晏崽日记》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没人不心动 从前天的楚意,傅芊芊,楚霆骁,张公公,到今天的楚晔,容太尉,顾成蹊......每个人的面容在萧晏眼前浮现。 最终,少年眼中的冰霜,融化成了温柔的水。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来势汹汹。 徐骧的脸色很是难看,他是代表使臣团上朝商议一些事情的,然而燕国皇帝在朝上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想来,还因为那头雪狼发狂的事怪罪于他。 他见到萧晏,眼中更是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 “身为雍国皇子,对燕人摇尾乞怜,萧晏,你真是雍国之耻。”他冷冷的嘲讽。 萧晏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听到这话,眼神没有丝毫波动,讥讽一笑:“侯爷,再见了。” 过几日,徐骧就要离开上京,他那么想让他死在燕国,或者得罪楚霆骁,不但未曾如愿,反而让他活了下来。 “你!”徐骧咬了咬牙,看见周围下朝的百官,不好发作,只能狠狠地说,“萧晏,别以为你救了永宁公主,就能在燕国安稳过下去。” 他扬长而去,萧晏闭上眼睛,片刻后重新睁开,眼中已经是一片清明。 如今的他,突然有些相信,他可以好好的生活在燕国,哪怕只是做个侍卫。 百官散去,楚霆骁从太和殿走出来,威严的脸上带着几分兴味:“走,听说六六这两天都在上林苑骑马,咱们也去看看。” 张公公应了一声,跟在楚霆骁身后。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张公公回过头,见萧晏还站在原处,皱眉道:“萧公子,你是御前侍卫,是要保护陛下的,一起啊。” “是。”萧晏回过神,快步跟上前。 萧晏第一次做御前侍卫,做的挺开心的。 上林苑的马场上,红裙胜火的永宁公主骑着雪白骏马,一夹马腹,如飞练驰出。 “嚯,陛下看啊,公主在前面,真是英姿飒爽。”张公公笑着说。 “六六,小心呐!”楚霆骁刚赶来就看见这一幕,发出老父亲的担忧呼喊。 楚曜也骑着一匹枣红马,一身暖金锦袍,悠然的护在楚意身后,防止妹妹出现任何意外。 “六六,你怎么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就敢骑马啊,慢一点,骑慢点!”皇帝又喊道。 楚曜:“......” 所以他在他爹眼里,果然不算人,对吧。 楚意拢臂控住鞍辔,本想放慢些速度,忽然看见她爹身后的萧晏,眼前恍惚了一下。 前世她在上巳节受伤后,楚霆骁担心她的身体,再也不许她骑马,哥哥们自然更是不让。 后来唯有一次,她刚嫁给萧晏时,仗着萧晏不清楚自己身体状况,请求去后园骑马。 萧晏出乎意料的答应了,然而,就在她想策马奔腾痛快一下的时候,这个男人却翻身而起,直接贴身坐在她身后。 他将她环在臂弯之内,牢牢把控着缰绳,语气恶劣:“想骑马啊?想想吧你。” 楚意愤怒的控诉:“萧晏,做个人吧!”他能不能做个人?既然答应让她骑马,为何要控着自己的缰绳?既然不让自己骑,为何还答应她! 萧晏操纵缰绳,放缓着马速,坚毅冰冷的下巴轻轻地搭在她的肩头,声音冷酷,又掺杂着丝丝缕缕的不屑:“你这身体,想骑马,怕是只能下辈子了。” 楚意气得回去又病了三天,从此以后,萧晏更是限制她做这做那。 而现在,就是下辈子。 他当初的话,倒是一语成谶。 楚意看着萧晏,忍不住扬起红唇,粲然一笑。 衣袂如火,翩若惊鸿,像一轮炙热骄阳,肆意而浓烈,撞进他的心里。 没有人能不心动。 “驾!” 楚意打马经过萧晏的身畔,她浑身沐浴在骄阳中,快意无比,笑容越发灿烂。 黑白分明的杏眸,容颜如玉,白皙得发光,让人无法移开眼。 萧晏凝视着她的笑颜,忽然长舒一口气,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宽阔舒缓。 他觉得,楚意本来就该如此。 她应该纵马长歌的活着,应该做最璀璨的天之骄女,应该活得肆意张扬,灿若朝阳。 这样,就很好。 萧晏捂住心口,他心跳的很快,胸口滚烫,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喉咙跳出来。 直到楚意在楚霆骁身边下马,拍了拍白色骏马的头,道:“我就知道你已经长大啦。” 楚霆骁在旁边惊魂未定的幽幽开口:“朕就知道,你身体早好了。” 皇帝面色黑沉,一脸怨念。 楚意:“......” 她下一秒就咳嗽起来,咳嗽得很是剧烈,但表情很是敷衍:“父皇啊,永宁身体不适,告辞。” 楚霆骁:“朕已经看透一切了,朕的小六六再也不是朕软软乎乎的小棉袄了。” 楚意看着他,杏眸含笑,声音清澈又真诚:“永宁可以做父皇的甲胄。” 楚霆骁的俊脸一个爆红,内心落泪:呜呜呜,六六的表白猝不及防,他,他头晕眼花。 楚曜也从马场另一边赶来,他一下马,就朝楚霆骁扬起眉毛,酒窝浅浅的,后脑的小辫子就要翘了起来:“父皇,我帅吧。” 楚霆骁瞬间调整好心情:“逆子,别挡光。” 楚曜毫不在意的笑出一口白牙,看见萧晏,他正色了几分:“这不是.....萧公子,本殿还要多谢你前日救了小六。” 萧晏站的很远,藏青的袍服与其他皇宫侍卫一样毫无特点,可这么简洁普通的衣衫,穿在他穿上,却衬得他列松如翠,挺拔如玉。 他低垂着眉眼,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声音淡淡:“臣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这有什么,不如你也选一匹马吧,”楚曜兴冲冲的说,“反正上林苑的马多的是,萧公子选一匹试试,算本殿送你的,如何?” 萧晏今日收到了太多莫名的善意,他不由攥紧了指尖,不知作何反应。 袖中,顾成蹊送他的玉佩紧贴着他的手腕,微微发烫。 楚曜见萧晏没说话,忽然想到一些有关他粗鄙不堪,大字不识,与野兽为伍的传闻,摸了摸鼻子,尴尬一笑,尽量含蓄的说:“没关系,你有武功傍身,就算不会骑马,练练也就会了,很简单的。” “楚小五,你瞧不起谁呢,萧晏怎么可能不会骑马。”楚意忍不住刺她五哥一句。 第五十章 意气风发少年郎 “楚小五,你瞧不起谁呢,萧晏怎么可能不会骑马。” 蓦地,萧晏抬起头,眼神紊乱。 他想等自己胸膛里急剧混乱的气息平稳再看向楚意,却被她的话,再一次扰乱了心神。 察觉到自己心绪的变化,萧晏直视着楚意明艳过人的容颜,眸色微黯,他更清晰的认识到,他与楚意,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野兽试图染指骄阳,会灰飞烟灭吧。 楚意原本是心满意足,甚至在萧晏面前带着几分炫耀意味的。 谁让他说自己骑马只能下辈子了,看,她这马术不是很好么! 听到楚曜说要送萧晏一匹马,她也不禁点头,楚小五又和自己想到一起了。 萧晏不管做不做人,他长得都没的说,即便面无表情时也无比俊美,若是策马驰骋起来,那简直赏心悦目。 谁承想,楚曜居然以为萧晏不会骑马,这怎么可能。 萧晏之所以被萧稷兴封为豫王,就是因为他当初刚从燕国回到雍国,就执剑策马,以百骑兵力,千里奔袭,平定了雍国西边的回纥之乱。 随后,他在雍国边境抵御回纥,百战百胜,逐渐手握重兵,执掌玄甲铁骑,直到回纥王对其肉袒牵羊,献城纳降,奉他为主。 这是任何一代雍国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萧晏在刚刚及冠的年纪,用一年的时间便完成了。 当初的萧稷兴,一定是想让萧晏死在战场上,没想到他却闯出了这样的功绩,等他班师回朝,萧稷兴不得不将他册封为王。 楚意见过萧晏无数面,失意的他,卑微的他,狂妄的他。 而她最喜欢的,是他从沙场回来,长街纵马,野心勃勃的样子。 那意气风发的年轻权王,让邺都无数女子掷果盈车,倾慕不已,也让楚意不得不称赞一声,风华绝代。 因为见过他的未来,所以她现在看见萧晏凉薄清透的双眸,装满了冰冷与孤寂,便会在心中泛起酸涩。 他不该这样的。 “他本来就不......”楚曜小声反驳,最后还是屈服于自己妹妹,“算了,小六你说他会,那他就会好了。” 楚曜想告诉楚意,自己之前打听过,萧晏八岁时雍国先帝萧稷安就驾崩了,他落入萧稷兴手中,宗学没上过一日,君子六艺,更是无人教导。 他还听说,就算是萧稷安在的时候,就算萧晏是萧稷安唯一的皇子,他也没得到什么宠爱,萧稷安并不喜欢这个儿子。 若是得宠,萧稷安怎么不早早将其立为太子?又怎么会立遗旨册封弟弟为皇太弟? 固然有许多人认为萧稷兴是趁皇帝驾崩之际,窜了自己兄长的皇位,可萧晏未被立为太子,也没有成为储君的征兆,间接印证了那道遗旨的真实性,才是萧稷兴轻易便登基继位的最大原因。 这样一个人,会些武功已经很不错了,因为萧晏救了楚意,所以楚曜对他没有之前的敌意,但仍旧不重视这个敌国质子。 楚意看懂了楚曜的眼神,她抿着唇,再次认真说:“他就是会的。” 萧晏听到楚曜的话,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可当他听到楚意又一次说“萧晏怎么可能不会骑马,他就是会的”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委屈。 他硬生生按下这样的情绪,仍旧默然无声。 “饮冰,你去将舅舅送本宫的另一匹马牵来。”楚意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按下眼尾的涩意,吩咐道。 饮冰很快就回来,牵来一匹骅驹马。 去年楚意生辰之时,顾成蹊一共得到两匹西域骏马,一红一白,都是马中极品。 楚意骑着的这匹照夜玉狮年岁尚小,性情温顺,她让人饲养在上林苑的马厩,时不时会过来骑上一圈。 而另一匹马,是眼前这个大照夜玉狮子一岁的骅驹,因为性子暴躁,所以一直只是好生养着,没有主人。 这匹马通体赤色,长长鬃毛披散,挺拔卓然,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它身上,将它衬托得更加神骏。 它好像也知道自己很俊,冲着萧晏打了个响鼻。 一下子,在场的三个半男人,眼睛都无法从它身上移开了。 “这是马场最好的马,萧晏,送给你。” 楚意从饮冰手中接过鞍辔,递到萧晏面前。 楚霆骁小声跟张德胜诉说,有一点委屈:“朕以为六六养了它那么久,是要送给朕呢。” 楚曜瞪大眼睛:“哎,这匹马小六你养了一年,都不让为兄骑一下的,你怎么......”如此轻易的,就给了一个外人? “臣,不值得这样的好马。”萧晏终于回过神,想到楚曜的话,低声说道。 然而,公主容不得他拒绝,已经将鞍辔塞到他的手中。 “好马配好鞍,更该配适合他的人,本宫认为你可以骑着它建功立业,你就可以,萧晏,你值得最好的啊。” 清冷又柔和的声音,像滴滴雨露,落在萧晏久旱的心中,激起汹涌波涛。 被宫人恐惧,被至亲厌恶,被燕国人看不起肆意嘲讽,被同为一国之人肆意伤害的时候,他的心里都没有任何波澜。 可是此刻,他看见永宁公主伸在自己面前的手,听到她说,他值得最好的,无数委屈便汹涌的涌上心头。 他会骑马的。 他曾被魏如黛教导过许多东西,不止武功,还有礼乐射御,琴棋书画。 他的字也很好看,是全雍国公认写字最好看的六叔萧稷尘亲自教的。 他其实不粗鄙。 可是,没有人知道。 他也早就不想,告诉别人这些了。 萧晏与楚意对视着,半晌,他别过脸去,接过鞍辔,翻身上马! 他委屈的眼眶都红了一圈,却傲然一勒鞍辔,一只手扬起放置在马侧的黄麂鞭,甩出一个轻佻恣肆的弧度。 “驾!” 一声大喝。 刹那间,少年飒踏如赤色星火流光,踏着阳光,一骑绝尘! 楚意看着他,依稀之间,见到了未来纵马长歌,傲视群雄的豫王,萧晏。 好吧,她承认了,萧晏是很好看,好看得让人心动。 ------题外话------ 《晏崽日记》 六、某年某月某日,最近都在养伤,药太苦,糖要没了,得省着点吃。 偷偷去看了两匹蠢狼,它们有专人照顾,过得比我还自在。 七、永宁公主对我说,如果太苦,要吃点糖。 第一次有人不怕我。 糟糕,那是最后一颗糖!(画了个哭泣的小人) 八、昨晚做了一个梦,不是噩梦。 梦里好像也有一个人,和永宁公主一样,明明弱小,却想保护他人。 …… 燕国皇帝又送来一箱黄金,他为什么不能送我一箱糖? 《晏崽日记》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名字 “萧晏......他,他居然会骑马!?”楚曜看着那少年的背影,揉了揉眼睛,很是惊讶,“他不是连宗学都没上过吗。” 楚意拍拍自家五哥哥的肩膀,语气骄傲:“楚小五,不要小看任何人,尤其是......萧晏。” 这时,萧晏策马回身,与楚意遥遥相望。 他如愿看见少女的脸上绽放着明媚笑颜,也看见她眼中溢出的一抹淡淡的骄傲。 萧晏心中的委屈,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是相信自己的,他忽然明白了这一点。 他单手驭辔,继续纵马前行,薄唇悄悄地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萧晏在马场跑了两圈后,才勒马回来,面容恢复平静。 而他周身的冷寂与防备,则如春风化雨,悄然散去。 “六六,这马还没有名字吧?”楚霆骁忽然问,深沉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楚曜也想到了什么,脸颊的两个酒窝露出,忍着笑说:“是啊,既然你送萧公子了,怎么也得有个名字。” 萧晏不明所以的站着,不知这两个男人在搞什么名堂,就见楚意点了点头,煞有其事的说:“父皇和五哥哥说得对,那就让这马随老白一起,叫.......” 他听到“老白”二字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下一刻,公主红唇轻启,吐出三个字。 “老红吧。” 萧晏:“......” 楚曜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差点背过气去:“哈哈哈,老红,比老白还难听啊!哎不对,小六你又叫我五哥哥了,哈哈哈哈......” 楚霆骁也笑弯了眉眼,不似平时的威严。 张公公因为楚意说出口的名字而嘴角抽搐了一下,见皇帝笑起来,不由露出个无奈的表情。 普天之下,也只有六公主,能让陛下如此开怀了。 楚意道:“笑什么,这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萧晏抬起头,面露疑惑:“臣想知道,为何这匹白马,叫......老白。” 就算它是通体雪白的玉照夜狮,就算叫小白他也忍了,可是......老白!?这比她叫那匹雪狼为大郎还离谱。 楚意微笑着解释:“去岁舅舅刚给本宫这匹马的时候,它还很小,本宫想让它快些长大,而且它本来就是白色的,就叫老白了,这是本宫的美好期望啊,怎么,萧晏你觉得不好听吗。” 楚曜也憋着笑,问:“怎么,萧晏你觉得不好听吗。” 楚霆骁:“怎么,萧晏,你觉得不好听么?” 萧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就在楚曜再一次绷不住要笑出声时,他艰难的开口,一字一顿: “很,贴,切。” 楚意脸上的笑更灿烂了几分,她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赤红骅驹的长长鬃毛,道:“那你以后就叫老红了,你开心吗。” 红马:“......” 它发出一声悲痛的嘶鸣。 夕阳西落,楚霆骁与楚曜离开,萧晏也结束了自己做御前侍卫的第一天。 他将两匹马都牵回马厩,正要走,楚意道:“萧晏,请留步。” 萧晏回头望去,心头一颤。 晚霞迤逦,如磨碎的金色细粉,为公主的红色衣袂镀上一抹金边,那橙色的光影中,公主朱唇皓齿,像画卷中细细描绘的神女。 萧晏喉结滚动,用尽全力维持着沉静的表情:“公主有何吩咐?” 楚意看着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饮冰。 就他们仨人了。 只是,她还是道:“劳烦公子伸手。” 饮冰不高兴了,有什么是她不能看的,她偷偷跷起脚尖。 萧晏的右手伸到一半,慢慢的放下来,换成了左手。 苍白的掌心,干净利落的掌纹,没有那道疤痕。 楚意抬起食指,在他的掌心勾勒。 一笔一划,动作温柔。 “霞影?” 萧晏低声说出她写在他手心的字。 楚意抿唇而笑:“不叫老红,你开心吗。” 霓霞赤红,如光似影。 萧晏看着她的笑容,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没有变。 他不是在做梦。 他轻轻地点头,道:“开心。” 蓦地,萧晏又问:“那.......另一匹呢?” 他还展开着手掌,楚意明明可以直接告诉他的,却下意识又在他掌心写下两个字: “雪练。” 纤软温热的指腹,像是在他的心头落笔,撩起涟漪与灼热。 萧晏低声呢喃:“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正是,这个名字,只有你我知道哦。” 萧晏低声呢喃:“只有,你我知道。” 饮冰嘟囔:“我听不懂。” 直到离开马厩,离开上林苑,回到皇宫,回到明月阁,萧晏都觉得,自己手心的温度,一直未曾消失。 第一天做御前侍卫的自家公子,从回来后,便坐在院内的桂树下,盯着自己的掌心,一直未曾移动。 公子的右手掌心有一道疤,据说是年幼时受伤所致,可关键是......他看的是自己左手掌心啊。 “公子,可是燕国人为难您了?”衔影终于忍不住了,凑到萧晏身旁,小心翼翼的问。 萧晏回过神,猛地将掌心倒扣,攥成了拳。 衔影:他没瞎吧没瞎吧,公子掌心啥也没有吧? “没有,”萧晏冷淡的回应,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又道,“之前燕国皇帝答应过我,我每月可以出宫一次。” 衔影道:“公子要出宫?可是公子,如今徐骧还在上京,咱们若是出宫遇见他,恐怕会被他刁难。” 徐骧一直想暗害公子,只是如今他不能进燕国皇宫,公子才能把伤养好。 若是出宫,没了皇宫庇护,难保徐骧不会临走前孤注一掷,再次下手。 萧晏的声音清幽而平静:“出宫后,你去联系小川,我要让他做一件事。” 他并没有在于衔影商量,而是通知。 衔影面色一正,艰难的说:“公子,什么事,不能等清远侯离开燕国后再联系......” 萧晏已经站起身:“就明天吧。” 他走到院内的衣桁旁,伸出手来,慢慢的将自己昨日晾在上面的衣袍收下,捧在怀里。 这是楚意让张小年送来的几件衣服之一,玄色外氅,绣着精致的红色锦纹。 他很喜欢。 进门前,他脚步停顿,并未回头,对还站在原地纠结的江衔影说道: “杀徐骧,来不及等他走了再安排。” 说完,萧晏抱着衣裳,平静的走进殿内。 他的长发用赤色发带束起,晚风吹拂,墨发被卷进夜色里。 ------题外话------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出自谢朓《晚登三山还望京邑》 明天加更,明天又要pk了,大家活跃起来,求一波推荐票~ 第五十二章 出京 “杀徐骧,来不及等他走了再安排。” 萧晏已经进屋有一会儿了,衔影仍站在原地,回想着刚刚听到的话。 隐匿于暗夜里的狼,终于要亮出自己的獠牙与利爪了吗。 江衔影今年二十一岁,他其实是晋国人。 七年前,他随晋国的大皇子魏远山出使雍国。 江衔影第一次见到萧晏,是在雍国的冷宫,他与大殿下一起去探望那个传闻中的皇子,看见的,是在昏暗殿宇内盖着破布棉被,形销骨立的男孩。 殿内没有炭火,男孩裹住被中瑟瑟发抖,他仰着头,固执的盯着碗内的冰雪,一点点融化成可以饮用的雪水。 他快死了,可是他又那么的顽强的活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冰冷又矛盾的炽热,在夜里像不屈不挠的兽。 天下人都知道,萧稷兴想杀了萧晏,可他又怕被世人称为弑兄杀侄的暴君,便将萧晏不闻不问的扔去冷宫,等待其自生自灭。 后来,江衔影就奉命留在燕国,成为萧晏的随从。 大殿下说,萧晏的母妃魏如黛是他的亲妹妹,只是许多年前,魏如黛选择了一条违背宿命的路,从此浪迹江湖,不再被皇族承认。 大殿下还是在意自己妹妹的,可魏如黛毕竟已经死了,他能给萧晏的庇护,也仅限于......任何人要萧晏死的时候,都需掂量掂量,此举会不会得罪晋国,而已。 这些年,萧晏被雍国皇帝折辱,被雍国那几位皇子视作争权夺位的绊脚石,被那些皇子背后各自的支持者恨不得除之后快,可又没有人敢做那个害他死的人。 江衔影一直觉得,他家公子像一头荒原上的狼,蛰伏着,苟延残喘的忍受着折磨,却从未有一刻真的服输。 可是这样,未免太过辛苦。 江衔影回过神,心中说不出是酸涩还是感慨。 他默默退下,准备明日联络耿川的特殊信笺。 他也恨徐骧那个败类,只是,他以为公子会以后亲自杀了徐骧报仇,却没想到,公子竟然在这时让耿川动手。 这似乎不是公子的风格。 * “后日卯时,雍国使臣一行人便会离开上京,走官道,穿南府,过燕、赵、雍三国交界的锦州城。” “本宫昨日已经请旨,去乾园行宫看望太后,父皇答应了。” 未央宫内,张小年展开一张简易的羊皮舆图,指着其中一点。 “奴才与四月,饮冰三人,将一起带一队羽林军人马,伪装成锦州城外的马匪,将其截杀在此,殿下只需坐在马车内,奴才定会为殿下献上徐骧的人头。” 饮冰站在角落,仿佛一切与她无关,枕雪想着该收拾些什么,一路上不能让公主受苦,寻春则面露忧色,心想,今晚一定给公主做点好吃的。 “殿下真的要以身犯险吗,从上京城到赵地,得十几日行程,就算殿下坐马车,一路颠簸劳累,殿下的身子也......”寻春小声说道。 楚意眯起眸子,看着舆图上的锦城字样。 到了锦城就不是燕国的疆土,在这里动手,最合适不过。 同时,她还想去南府找一名故人。 楚意的眼神在南府鄞州的地名上扫过,然后平静的收回视线,道:“谁说本宫要坐马车去了。” 张小年抬起头,望着公主俏丽明艳的容颜。 公主站起身,语调轻松而干脆: “你去通知四月吧,骑马,本宫今晚就出发!” 枕雪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最终,她抿唇点头:“奴婢立即去收拾行囊。” 夜色降临,白日里繁华喧嚣的上京城很是安静,楚意勒马于城门前,对守城校尉出示自己的参军令牌。 校尉恭敬的行了个礼,没有多问,吩咐人去开启城门。 她身后,是一队骑着马,穿便装的黑衣人。 城门一角的暗处,三道人影悄然矗立。 他们距离城门很远,只能模糊看见楚意一队人的身形,即便说话交谈,声音也会湮没在夜风中。 “殿下,这是机会!公主根本不是去乾园行宫看望太后,她若去行宫,何必半夜三更出城,遮遮掩掩,而且连马车都不备?她分明是私自调兵,离开上京!” 一个女人激动的声音压抑着响起。 若是楚意在此,一定能够分辨出来,说话的女人,正是不久前她逐出未央宫的宫女——倚秋。 此刻,倚秋正和之前为楚意解围过的青年侍卫一起,恭敬的站在楚昭身侧。 倚秋盯着远处楚意,声音沙哑,继续道: “殿下,奴婢看得出来,公主旁边除了饮冰,另一个男人,是从前太子手下的李四月,如今是羽林军主簿。 而且今日值守城门的校尉也是太子那边的人,公主私自调动羽林军,太子为虎作伥,欺上瞒下,这是您的机会啊!” 楚昭负手而立,他深深的凝望着那骑在雪白骏马上的灼灼倩影,眼眸浓得像是化不开的墨色。 听到倚秋略显聒噪的话,他眼底掠过一丝不耐。 倚秋转身,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即便是在昏暗的黑夜里,她眼中的倾慕也无法遮掩。 见楚昭不语,她再一次道:“殿下,咱们明日就可以参公主一本,若运气好,公主闯的祸够大,说不定还能将太子扳倒!殿下不必亲自开口,奴婢以为,可以告诉娘娘此事,然后让柳安去上奏......对,就说是柳诚察觉到羽林军人数不对,皇上就算再宠爱公主,也不可能允许她如此胡作非为!” 她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开始在脑海中幻想此事暴露后太子的下场,所以,她也就并没有注意到,楚昭的面色已经一点点阴沉下去。 “你想告诉母妃,让柳家弹劾楚意?”楚昭终于开口,轻轻地反问,语气渗着清幽凉意。 倚秋道:“贤妃娘娘一定能帮殿下安排好此事,太子倒了,殿下您才——” “谈风,有关楚意今夜出城之事,一个字,都不许向母妃与范家透露。” 楚昭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低沉而磁性的吩咐。 倚秋愣住了,不明所以的看着楚昭:“为,为什么?” 旁边,谈风微微颔首,按住了腰间佩刀:“属下遵命。” “殿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倚秋还试图劝说的时候,楚意已经动身,一人一骑,宛如一道银色的月影掠出城门,身姿飒然如风。 那队黑衣人紧随其后,几个呼吸之间,他们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楚昭定定的望着那个方向,直到彻底看不见楚意的背影,他才收回视线,眼睛都酸涩起来。 ------题外话------ 谢谢小伙伴们的打赏评价票和推荐票,书评活动快结束了,大家想参加的别忘了,重在参与~这两天又pk了,希望大家继续活跃,求推荐票打赏收藏。 今天还有一更。 第五十三章 从今天起,叫我楚公子 “回去吧。”楚昭淡淡地说,转身往回走。 倚秋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俏脸写满不甘。 她不明白,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四殿下为何会表现得如此平静。 皇帝有五位皇子,大皇子常年在外领兵,母妃梅夫人,听说有异族血统,在前些年殁了;三皇子生母贞夫人早逝,自己也体弱多病;五皇子游戏人间,放荡不羁,又还只是个少年。 唯有四殿下,有与太子争夺那个位置的机会。 倚秋自认为,她虽然是贤妃安插在公主身边的眼线,但这些年,她眼看着四殿下背地里付出了多少努力,她明白四殿下究竟何等惊才绝艳,也早已对他情根深种。 论起文韬武略,四殿下哪里比不上太子,不过是因为太子背后有着顾家,有皇后,所以更得皇帝看重罢了! 一念至此,倚秋心道,等她回宫一定要向贤妃娘娘禀明此事,太子从不犯错,从此暗中帮公主出城调兵,这是弹劾他绝佳的机会。 哪怕此举会被四殿下责罚,她也在所不惜。 要不是今晚四殿下察觉到什么,在城门蹲守,她还真看不见这一幕。 忽然,倚秋发现楚昭并没有等待自己,已经走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了。 “殿下等等奴婢——” “噗!” 倚秋话没说完,撕心裂肺的钝痛传来。 她不敢相信的低下头,正要因疼痛而发出嚎叫,想到他们今夜是暗中出宫的,又硬生生将喉中哀嚎咽下。 那是一柄雪白的,贯穿了自己心口的长刀—— 谈风握着刀柄,将长刀在她胸口搅动两下,才抽出来。 他顺势摸出一条帕子,捂住了倚秋的口鼻。 “你......四,四殿下......” 倚秋抓住谈风的手,鲜血从她嘴角不断涌出。 她的双眸缩成了针尖,仍固执的盯着那个渐行渐远的宽阔背影。 四殿下,你回头看看啊,看看奴婢啊,哪怕一眼......她在心中疯狂的呼喊着,嘴里却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字符。 谈风盯着她,说道:“永宁公主是殿下的妹妹,你又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想算计公主。” “不......不是这样的......殿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四殿下啊。 眼泪从倚秋的眼中滚落,她感觉浑身的力气正在慢慢消失。 终于,楚昭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看着这一幕,面容冰冷得没有任何变化,双眸比夜色更加深沉: “快点处理掉,回宫。” 听到这句话,倚秋目眦欲裂,彻底绝望。 谈风松开手,她“噗通”一声倒下,激起地上的尘土。 直到死前,倚秋都睁大着眼睛,不敢相信这一切。 她爱慕的四殿下,因她想算计公主而杀了自己。 而当那把刀捅入自己心口的时候,她隐隐觉得,这,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那些年,公主待她很好,她可能真的做错了吧...... “死了。宫女私逃出宫,违背宵禁,被歹人杀害。”谈风探了探倚秋的鼻息,说道。 他弯腰,摘下她腰间属于宫人的腰牌,又将她身上两件能代表身份的贵重饰物摘去。 至于明日守城军发现后,就算查出她的身份,也只能当做一起谋财害命的冤案。 谈风的长刀拭过倚秋的衣衫,擦去上面残余的鲜血,然后恭敬的走到楚昭面前。 从始至终,楚昭都未曾看地上的尸体一眼。 这座白日里辉煌光明的上京城,在夜里隐藏了太多黑暗,而他的双手早已染满血腥。 任何会危害到楚意的人,在他眼中,都该死。 他只愿她,永远干干净净,做自己想做的事。 “殿下,这个女人毕竟是娘娘派来的,还有点武功,咱们......要么,属下就说她试图爬上殿下您的床榻——” 楚昭摇了摇头,声音幽冷:“杀了就杀了,何须理由。” “是。” 楚昭边走边说道:“今晚本殿如平时一样在暗堂阁批阅公文,从未出阁。” 谈风神情一凛,应道:“是,属下明白。” “告诉母妃,你已经看见楚意如她上奏那样,去了乾园行宫的方向,”楚昭又说道,“再传令我们的人,全力抹去她去南府的痕迹。” 谈风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最终,他还是抱拳应道:“属下遵命,公主此行,绝不会让娘娘或范家察觉。” “必要的时候,保护好她。” 楚昭轻轻地点头,声音更淡,像一阵幽静的晚风,飘散在夜色中。 他闭上眼睛,眼前却是楚意俏丽动人的容颜。 “妹妹......可笑。” * 出了城,楚意驻马回望。 一片漆黑之中,城门口还燃着灯火,值守校尉一如往常。 她却总觉得,刚刚好像有人在暗处窥探。 此番离京,千里迢迢越过南境去锦州,她是以去乾园行宫看望祖母的名义出宫,而她带的这队人,则是四月在羽林军选出来的。 ——为何能被她轻易调动,归功于四月这些日子一直在军中撒钱,还以永宁公主的名义。 同时,有张公公在,她做任何事都算是得到了楚霆骁的默认,父皇选择相信她。 两世为人,除了作为亡国公主被送去邺都那次,她还没有行过这么远的路。 只是,想到萧晏与雪狼关在一个笼子里,都能一路来到燕国,也能在四年后回到雍国,成为权臣豫王,有他走在前面,楚意就觉得,自己受苦也好,努力也好,都不算什么。 有些事,终究要自己亲身经历了,走过了,才算长大,才算成长。 “天亮之前先到牧城,然后过潞州。” 楚意说着,单手驭辔,策马驰骋。 “是!”四月和枕雪同时应道,饮冰虽然不发一言,却静默的跟在楚意身侧,几乎寸步不离。 被四月选择的几十名羽林军望着公主和枕雪,彼此对视了一眼,心中忽然坚定许多,打马跟随其后。 风餐露宿,几日光景过去,一行人离南府越来越近。 楚意的女子身份太过不便,她一拍脑门,干脆决定女扮男装。 “殿下,这样不好吧。”枕雪劝道。 楚意已经换上男装,将几缕碎发束起,又在腰间挂上一支玉箫。 四月结结巴巴的说:“殿,殿下如今身在大燕,太平盛世,还怕,怕遇见什么麻烦吗,就算,真有麻烦,我,我们也能保护好殿下。” 他自从加入羽林军做主簿,话多了一些,所以结巴也好了许多。 楚意摆了摆手,压低声线,微微一笑:“从今天起,叫我楚曜,楚公子。” “楚......”公主殿下你假扮五殿下,五殿下知道么。 枕雪嘴角一抽,无奈,她也只能配合的蒙上面纱,衣着穿得极为素朴,减少沿途出现麻烦。 远在上京的楚小五,突然打了个喷嚏。 第五十四章 南府 一路行军,越接近南府,河道就越多。 大燕军队,除了驻守上京城的京畿大营,最重要的便是南北府军。 七万南府军保护南府四大州城,十万北府军镇守北府十三州和剑北关。 从上京到南府,这条路,正是楚意从上京被押往邺都的路,往事一幕幕在她脑海中浮现。 前世,先是天灾频发导致灾荒,国库空虚,大燕外强中干,然后蛮戎王庭出其不意偷袭剑门关,十万北府军血洒沙场。 镇北大将军苏景渊,还有她的大哥楚凛,舅舅顾成蹊都战死在北府。 蛮戎的单于栾提莫顿,甚至将大哥的头颅与一封书信共同送到上京,祖母猝然得知大哥的死,一时之间急火攻心,溘然长逝。 北府岌岌可危的时候,雍国卷携着赵陈两个小国,几万边军铁骑,又与蛮戎勾结在一起,南北夹击,不出月余,南府便全部落入敌手—— 和北府不同,南府四州的守军们,大多并未战死,而是选择了......投降! 想到这里,楚意的心情沉重了几分。 她询问四月,南府军现在是由何人统领。 若有可能,她突然想直接找楚霆骁,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撤去后来投降雍国的将领。 四月想了想,回答:“启禀公主,南府军,只,只是南府四州驻军的统称,原本由容太尉做主帅,但太尉年事已高,五年前回了朝堂。 现在的,南府军派系混乱,由四州太守与都尉共同执掌。” 原来是这样,楚意陷入沉思,明白过来。 南府四州本就因为远离蛮戎,临近雍国与其他小国,常年处在和平之中,被磨没了戒备之心,又失去容太尉这个主心骨,再加上他们实力的确不行,雍国铁骑却极其强大。 种种原因,才让他们面对强敌兵败如山倒。 容太尉。 楚意念着这个名字,忽然想起,这老太尉,大概,好像,似乎,是她名义上的三爷爷。 容太尉容隐,是祖母容太后的三弟。 容家之所以没成为顾家那么让百官忌惮的外戚,因为容家本代的年轻人,要么喜欢闯荡江湖,要么在军中磨炼——纯磨炼,没出头那种。 容隐为人极其古板,之前还被冯嘉拉着一起弹劾顾家,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 上一世,祖母薨逝后,他花甲之年,毅然披挂上阵,挂帅出征。 然而他还在路上的时候,南府四州已经对雍国献城投降。 后来,他战死了。 楚意深吸一口气,不再想这些,继续策马,一路向南。 到潞州的时候,一行人除了楚意骑的雪练,和枕雪饮冰骑的上林苑马厩中的宝马,其他马匹,甚至包括四月的战马,都已经气喘吁吁,四蹄疲软,还有一匹已经口吐白沫。 楚意挥了挥手:“进潞州城内,去马市找顾家的商铺换马。” “是!”四月沉声应道,看向楚意的眼神更加尊崇。 他今日也发现了坐下马匹的问题,还未提,没想到公主已经察觉。 进城时,四月掏出羽林军令牌,守城军立即恭敬的将他们迎了进来。 顾家商号遍布大燕,各行各业都有所涉猎,很快,他们就在马市上找到一家挂着顾氏二字的商铺。 楚意下了马,姿态从容的走进商铺,铺内只有一个掌柜和一名伙计。 “这位公子是?” 掌柜的连忙走出柜台,亲自出来迎接。 既然是顾家商铺,掌柜也是有几分见识的,一眼便看出面前这位小公子非富即贵,地位超然。 而且,楚意身后还凶神恶煞似的跟着十几人,看起来比城中守军还威猛—— “我乃大燕五皇子楚曜。” 楚意压低嗓音,干脆利落的亮出身份,眉宇间是少年的意气风发。 她穿着一身玉色劲装,湛青抹额束发,还梳着楚曜专属小辫子。 眼前的公子面若冠玉,五官过分精致,一举一动矜贵又随性,仿佛从画卷中走出仙人,清俊而不失贵气。 楚意之前偷偷照过镜子,她自己都想嫁给这样的自己。 “五,五皇子!?”掌柜重新打量了楚意一圈,震惊万分,差点跪下。 传说中五皇子就是梳着小辫子,容貌俊美无比,掌柜完全没有怀疑,毕竟,在大燕,谁敢假扮五皇子啊。 他热泪盈眶的喊起来:“小主子,潞州顾氏商铺掌柜孙大,见过小主子!” 楚意咳了咳,低声道:“本殿的身份,不宜声张。” 掌柜连连点头:“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微服私访嘛!” 楚意高冷的“嗯”了一声:“一路奔波,本殿属下们的马都不成了,你去为他们换上一批良马。” “小的遵命。”掌柜数了数羽林军人数,一口应下,立即去找马了。 “等等,枕雪,你按照刚刚咱们打听到的市值,去给掌柜付钱。” “是。” 孙掌柜听到这话,感动的更想哭了。 楚意感叹,就让她先替楚小五攒一波人品名声吧,毕竟后面她是要……用光的。 其他人换马的时候,楚意驻马在街市旁,望着来往的百姓黔首。 这里是燕国南府的潞州,虽有上京城那么繁荣富饶,但百姓们都安居乐业,可谁知再过两年,南府就会饥荒频繁,战火蔓延,最后民不聊生...... “末将潞州都尉周冉,见过——” 一队潞州守军赶来,显然是从守城军中得知了楚意来此的消息,为首的潞州都尉周冉三四十岁,生得浓眉大眼,相貌堂堂。 楚意的食指放于唇边,“嘘”了一声,周冉点了点头,将“殿下”二字憋了回去。 “见过贵人。” 楚意道:“我是路过,不必多礼。” “是,末将明白。” 周冉身后是十几名身穿黑色甲胄的守城军,虽然身上没什么杀气,但也算得上强壮威武,军容肃穆。 楚意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这一路上,她遇见的守军都是步卒,而且疏于操练,所以后来才抵挡不住雍国铁骑的进攻。 若是南府军中,也有一支强大的骑兵呢? 四月回来:“公子,马换好了,只是掌柜那里也没什么好马,我们到,到了鄞州,还得再换一次。” “无妨,鄞州也有顾家的铺面,”楚意说着,问道,“周都尉,军中可有良马,我可以按市价付银两,二十匹足矣。” ------题外话------ 粉丝值活动结束,书评活动延迟到今晚,大家还可以参加!我明天评论区发选中的名单。 第五十五章 流匪? 虽然城内设有马市,但马市上贩卖的马,大多是买来拉车干活用的,并不适合长时间奔袭作战。 军中战马,就不一样了。 周冉听到楚意这么问,侧身让她看自己身后的守军:“末将若是有,怎会不骑马前来呢?” 他怕楚意不信,又道:“贵人可能不知道,南府多水道,并无常备骑兵,自然没有战马,贵人有钱能在马市上买到寻常马匹,可就算找遍整个潞州城,所得马匹质量,也与顾家掌柜为你们准备的差不多。” 周冉作为一城都尉,都没有骑马。 楚意挑了挑眉,看来,南府的情况与她想象的基本一样。 四月问道:“我,我听说,太尉大人在的时候,南府有骑兵的。” 周冉的神情黯淡:“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南府和北府不一样,北府临近蛮戎与回纥,还有昔年名扬天下的北府定远骑兵,可南府,即便是军中有骑兵建制,也没好的战马啊。” 没有战马,又如何能组建骑兵,楚意若有所思。 休整一番,众人告别孙掌柜,再次上路。 楚意道:“还望周都尉不要跟任何人说今日见过我们。” 周冉抱拳:“末将明白。” 他看着骑在马上的一行人,眼中流露出几分羡慕,叹道: “贵人,其实身为男儿,谁不想像镇北将军苏景渊,像昔年容太尉一样,策马领兵,建功立业呢,只是我们潞州,的确缺马啊。” 楚意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不知道五年后,当雍国玄甲骑踏过这片土地时,周冉做了什么选择,但至少现在,他还是个心怀壮志的将军。 “若本宫为尔等送来战马,尔等,能否还本宫一支大燕铁骑?” 她一字一句的问。 周冉听到“本宫”这个称呼,蓦地睁大眼睛。 这偌大天下,能自称本宫的人寥寥无几,却不是五皇子楚曜。 而如此年纪,眼前的少年不可能是东宫太子或南阳长公主,那她是...... 永宁公主! 楚意红唇微微扬起,没待他回答,已经策马当先,向远方而去。 周冉望着公主的背影,忽然回过神,用尽全力大喝一声:“末将,可以!” 楚意听到身后那声决绝的呼喊,笑了笑。 “殿下想为他们送去战马?可是,南府军中各派系鱼龙混杂,怕是很难插入咱们的人,而且战马不但昂贵,也没地方贩卖啊。”枕雪说道。 楚意五指微握着掩在唇畔,声音多了几分哀愁: “南府军冬天里都穿着单薄衣衫作战,连兵械都没有,本宫看到心痛啊!边军任由赵陈小国嘲讽,本宫难过啊!雍国玄甲铁骑那么强大,本宫看见心慌啊!想必,父皇和舅舅会理解的吧,还有母后。” 枕雪:“......” 旁边的羽林军:他们好像知道,最近军中源源不断的银两赏赐和崭新甲胄军械,是怎么来的了。 又行几日,在鄞州换一次马后,楚意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回来时再找陆风眠。 终于,他们接近了燕国边境,到路边一家客栈休息。 店家与小二见到楚意,眼前一亮,毕恭毕敬的将一行人迎了进来。 这么多人,一个贵公子身边还做陪着两名姑娘,想必是出城玩乐的公子哥儿,随便来些赏钱,都能让他们客栈发上一笔。 掌柜拉着小二一起,亲自牵着他们的马去后院喂。 大堂内,楚意大咧咧的坐下,丢一粒花生米到嘴里,痞笑一声:“诸位,换衣裳吧。” 十几日相处下来,之前还心中轻视公主的羽林军们,现在心中只剩下钦佩与敬重。 公主殿下千金之躯,这样长途跋涉却从没有喊一声苦累,对他们一视同仁,还天天给他们赏钱——这样的主子上哪找去。 枕雪看着男装打扮吃花生米的楚意,道:“殿下您收敛一些,否则也太像个纨绔公子了,传出去您的名声往哪搁。” 楚意:“你说得对,本宫现在是楚小五,那本宫再接再厉,再纨绔些。” 枕雪:“......” 片刻后,除了楚意枕雪没有变化,其他人三下五除二,就换上了准备好的流匪装束。 楚意满意一笑:“如今,我们就是赵地流匪。” 她目光在每人身上梭巡,走到身穿青灰色葛衣,身形笔直的四月面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四月,你这样可不像流匪。” 四月坚毅的面容一下子通红,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也弯下腰,不敢和公主对视:“属,属下明白了。” 刚好,喂完马的客栈掌柜和小二回到大堂。 刚刚威风凛凛,如同贵族家丁的一行人...... 变成了凶神恶煞的流匪! “土,土匪啊!” 掌柜尖叫一声,拉着小二往门口跑,一眨眼就没了影。 楚意:“......” 她试图在后面跟店家解释一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而且这掌柜跑的忒快了些。 还没等她开口,店家又跌跌撞撞的跑回来,脸上更加惊恐:“呜呜呜,土匪啊。” 楚意:“我们就是啊。” 店家指着门口:“外面也是啊。” 客栈门口,一名身披黑甲,手持长刀的青年一步步走来。 青年身姿高大,胡子拉碴,眉毛格外浓密,用一条朱红发带束着满头乱发,依稀可以分辨出五官,生得还算英武。 他身后,是一群穿着四月等人同款装束的.....流匪? 楚意看着来人,嘴角抽了一下。 可真是......好久不见这二傻子。 “我乃清风寨二当家,你们是何人!”青年声若洪钟,震得楚意耳朵有些疼。 他逆着光走到四月面前,宛如一座小山,威压甚重。 客栈内,刚好四月坐在了正中位置,又生得冷峻,衣着也整洁些,青年显然将他当做他们一行人之首了。 四月按剑而起,其他羽林军豁然也站起来,一个个警惕的盯着他,隐隐将楚意保护在身后。 饮冰一言不发,站到楚意身前,软剑出鞘,湖蓝色的眸子冰冷锐利。 楚意扒拉开人群:“自己人,别冲动。” 青年举起的刀晃了一下,因为生得太高,他不得不低头,居高临下的看向楚意。 “你是?” 阳光刺眼,青年眯起眸子,扒拉开遮挡自己视线的几缕碎发,瓮声瓮气的问。 楚意面露微笑:“清风寨二当家耿川是吧,我是隔壁明月阁的大当家。” 青年终于看清了公主的容颜。 “噗通、噗通——” 糟糕,她好漂亮,他心跳得好快。 等等,他刚刚有自报家门吗? ------题外话------ 继续更《晏崽日记》 九、某年某月某日,今天是我做燕国御前侍卫的第一天。 ...... 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 永宁公主送了我一匹叫霞影的马,我决定帮她杀徐骧。(晏崽备注:“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十、消息发出去了,希望耿川靠谱些,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又梦见那个小丫头了,可惜我找不到她,也无法感谢她。 十一、听说永宁公主以看望容太后的名义出了宫,我知道,她去是南府,那么远的路途,她一个小姑娘竟说去就去了,只为杀徐骧。 得罪女子当真可怕。 ...... 《晏崽日记》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兔兔那么可爱 耿川十几天前就接到了公子的消息,让他的人在锦州城附近等候,帮燕国公主一起截杀徐骧。 耿川问,他该怎么知道从这条路来的是不是公主,万一只是路人或附近的流匪呢? 公子回答,若有一人生得极美,身边还跟着一名蓝色眼睛的婢女,那她就是公主。 耿川接到消息还在想,能有多美,能让他一眼就确认此人是公主?所以他刚刚一进客栈,就开始找蓝眸婢女。 公子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暴露他的身份。 于是,耿川提早几日赶来锦城的必经之路上,机智的夺了旁边一家土匪寨的山头,让自己身边几十个兄弟都扮做土匪。 嗯,这样一来,就算他杀了徐骧,也可以骗公主说,自己乃本地山匪——路过劫财还杀人那种。 直到他看见了楚意。 原来,真的有人能够貌美到他一眼就知道,这个人,哪怕是男子装扮,也一定是......永宁公主! 这一刻,耿川怦然心动。 他呜咽了一下,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你,明月阁,你们......” 楚意扶额,虽然认出了耿川的身份,但她还得装出自己是第一次见他的样子。 耿川是未来雍国守卫邺都的虎贲军统领,也是萧晏的左膀右臂。 他有个妹妹叫耿听雨,如今正和楚晔跨越千山万水书信传情呢。 前世,楚意查过耿川的身世,他是雍国一个家道中落老将军的儿子,少年时被萧晏救过,所以对萧晏唯命是从。 后来有一天,她见耿听雨天天往王府跑,以为耿听雨喜欢萧晏,便劝萧晏干脆娶她做个侧王妃,没想到萧晏转头跟耿川打了一架,从此以后,这俩兄妹就很少来王府了。 而现在,耿川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 ——萧晏让他来的。 想不到萧晏嘴上说着不在乎徐骧死活,实际上却派了耿川来补刀。 大魔王果然还是心狠手辣,十分记仇的。 楚意接过耿川的话,顺便给他找了个理由,道:“你们也是来杀徐骧的吧,巧了,我们也是,听说他们从北面来,身上带着许多银两,兄弟,要不要一起发财。” 旁边,四月和枕雪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为何公主就和这土匪头目无障碍交流起来。 耿川挠了挠头,记起了被自己遗忘的任务:“是很巧,啊对,一起一起。” 楚意满意的点头,果然,耿川是一如既往的好骗。 耿川也满意的点头,幸好眼前的小公如此好骗,真的把他当成了劫财的土匪。 而且,看来他和小公主心有灵犀,都想到扮成流匪杀徐骧这一方式——这样一来,他不就完美完成公子交代的事情,还不用暴露身份了嘛。 耿川回想起徐骧在邺都的为人,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与杀意,沉声道:“我们清风寨要徐骧的命,你们也是,既然如此咱们可以合作,劫来的钱财,五五分成。” 徐骧是雍国的清远侯,这名字听起来清高悠远,可实际上,他的为人与他的封号完全相反。 曾有一次,他看上了尚书庶女,仗着自己武功高,竟半夜私闯尚书府——耿府正在尚书府隔壁,耿川察觉到不对劲赶去,徐骧虽没得逞,他和尚书却也只能看着这厮扬长而去。 那庶女是他妹妹耿听雨的闺中密友,发生这样的事,没过多久就被尚书草草嫁给了一个年近半百的老秀才,半年前,因受不了都中闲言碎语,投湖自尽了。 耿川攥着手中的刀柄,眼神坚毅。 楚意看着他这张熟悉的脸,一本正经的点头:“合作可以,不过,你们得听我们的。” “没问题。”耿川拍着胸脯。 他本就是来帮楚意的。 “那八二吧,我们八。”楚意又道。 “……七三可以吗?”耿川弱弱的问,他觉得自己扮流匪也得扮的像一些,不能太快妥协。 楚意:“成交!”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看向来路方向。 夜色降临,两拨人支起篝火,楚意懒洋洋的坐着,旁边,四月正手持一柄小刀,处理着白天打的兔子,骨节分明的十指染上点点血色。 耿川背着他们走到角落,吹出一声哨声,须臾,一只青色羽毛的鹰隼落到他手上。 这是公子交代的传信方式,他得把接到楚意的消息告诉公子。 耿川将写好的纸条装进信筒内,绑到鹰隼身上,一扬手臂,看着那只鹰隼在半空中盘旋了一会儿,然后朝着上京城的方向飞去。 楚意仰起头,看着夜空中一闪而过的青色禽影,勾了勾唇角。 送完信,耿川凑到楚意面前,见到手染鲜血的四月,皱了皱浓密的眉毛,粗声粗气的安慰:“小——” 他机智的记起楚意还在女扮男装,便没有揭穿她:“小兄弟,兔子这么可爱,你这手下怎么......” 耿川话没说完,楚意接过饮冰已经烤好,插在竹签上金黄流油的兔腿,咬了一口。 公主的眼睛弯成月牙,竖起大拇指:“加了辣椒面,还是饮冰懂我。” 饮冰挺起胸膛:“那是自然。” “四月剔得也很干净。” “这,这是属下的分内之事。”四月红着脸,小声道。 耿川:“......” 楚意转头看他:“大兄弟,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他想说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忍心吃兔兔。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楚意又咬一口,随意问道。 “我叫耿川,”耿川毫不隐瞒,“雍国人,是昔日破虏大将军耿恭后代,今年十七岁,身高......” 他说了许多,猛地想起来,公子不让他暴露身份! 耿川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小公主的面容,见她神情如常,也并未露出疑惑的表情,这才松一口气。 是他多心了,小公主那么单纯,怎会知道雍国的人和事呢。 耿恭如此安慰自己,也问道:“那小兄弟,你呢。” 四月和枕雪饮冰都默默地竖起耳朵,忍不住开始思考,公主会不会自报家门。 楚意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耿川正色起来:“耿某洗耳恭听。” 楚意昂首挺胸:“姓楚,名曜,家中排行老五。” 枕雪:她有一种预感,从此以后,江湖没有五殿下的存在,但或许永远有五殿下的传说。 耿川是知道楚意身份的,他接过楚意递来的一只兔腿,十分感动的想:小公主虽然骗了我,但她没有改变自己的姓氏,她真善良! 不过,楚曜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呢。 耿川没想太多,抱着兔腿,美滋滋的回到自己队伍里,找来笔墨又开始写信。 公子远在燕国的上京城,肯定很孤单寂寞,自己要多写些信给他,告诉他不必担心,小公主与自己相处甚是融洽。 ------题外话------ 活动名单结果,茶已经发评论区啦。 第五十七章 开席(求首订!) 烈日炎炎,一行穿着赤色官服的队伍,正在官道上缓慢的行进着。 这行人约二十余名,后面还拉着两辆马车。 “停,都停下来在林子里休息休息。” 走到一处树林中,徐骧喘着粗气吩咐。 他跳下马,躲在一棵大树阴凉下,拿起水囊,大口大口的喝着解渴。 这几日,越往南走天气便越发炎热,马匹都累的走不动路了,队伍走走停停,速度缓慢。 徐骧本想在沿途的驿馆中换马,没想到,燕国的南府如此缺马,他花钱都买不到一匹。 也有可能是因为驿馆的人看见他们是雍国人,所以不卖给他。 “真是晦气!等本侯回了邺都,定要请圣上派铁骑攻打燕国。”他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说。 此番出使燕国,没有一件让他舒心之事,燕国皇帝极其难缠,随行官员是自己的政敌,身边没个女侍,连看上的那个燕国宫女都有人保护,让他无法下手。 他恨不得立即回到雍国,找自己府里的人好好发泄一番。 突然,他面色一变,耳朵贴到身后的树干上。 “不对,有人!”他感受到树干细微的震动,立即收了水囊,猛地回头看向队伍的来路。 “侯爷,怎么了?”身旁一个雍国护卫疑惑的问。 下一刻,徐骧大手一抓,死死按住他的身体,将他拖到自己面前! “嗖嗖——” 无数利箭迎面而来,护卫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已经被扎成筛子! “有敌人,快,快保护诸位大人,保护侯爷!” 护卫们一边喊,一边举起盾牌。 雍国的出使团护卫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边军好手,浑身透着凝练气息,一路上,基本没有什么土匪贼人敢主动招惹,也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糟了,忘了这临近锦城,赵地很是混乱。”徐骧面色阴沉的喃喃。 一阵箭雨过后,雍国人受伤了许多,蒙着面的张小年从天而降,声音冰冷:“拿自己的手下做挡箭牌,你们雍国人可真是歹毒啊。” 徐骧面色一僵,将手中鲜血淋漓的护卫放下,盯着他:“本侯一路上就觉得不对劲,果然有人......跟着一路了吧,居然敢劫本侯的队伍,真是不知死活!” 张小年扬起手,身后,涌出几十个气势汹汹,却穿着破烂衣服的...... “土匪?”一名雍军道,“你们这群赵地土匪竟如此胆大包天,敢招惹我们大雍!” 徐骧盯着张小年戴着面罩的脸,他觉得此人有些熟悉,声音好像也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难道是雍国人?徐骧看向躲在马车边上,此刻正抱着头瑟瑟发抖的三名雍国文官,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光芒。 “留下此人,”张小年抬起手,指着徐骧,顿了顿,想到他们毕竟扮做了流匪,又补充道,“和财物,否则,休怪我们格杀勿论。” “你做梦——” 雍军将士还想放句狠话,张小年已经拔出腰间短刀,化作黑影冲来。 双方虽然人数实力相当,可雍国使臣团中除了徐骧,还有三名不会武功的文官,雍军护卫要保护他们,很快就节节败退。 “铮!” 短刀划过一道银色光芒,徐骧举起大刀抵挡,兵器相撞,发出一声铮鸣。 张小年活动着微微发麻的虎口,冷笑一声,掏出另一把短刀,再次冲上前。 看见他使双刀,徐骧突然睁大眼睛,终于想起了眼前的人真实身份,大吼道:“不,你们不是土匪,你是——” 张小年打断他的话:“你看错了。” 徐骧低吼一声,持刀击退张小年,宽袖一甩,几道符纸飘出:“想杀老子,你们还嫩着呢!” 张小年看见扑向自己的黄色符纸,想起他曾想借此迷晕枕雪,立即屏住呼吸。 而徐骧则趁机翻身上马,喊道:“兄弟们,你们支持住,本侯这就去锦州城找赵人支援!” 既然燕人是来灭口的,他何必要继续和他们缠斗。此次出使的这三名文官,他早就看不顺眼了,正好借此机会除掉! 正在浴血奋战的雍国护卫们听到这话,一个个几欲吐血,他们也想跑,可他们的马已经累了一天,只有定远侯的马不错,尚能骑着逃走。 张小年拂掉符纸,眯起一只眼睛,瞄准坐在马背上的徐骧,手腕发力,一道寒光掠过。 徐骧闷哼一声,那飞刀正中他的后背,他却丝毫未作停留,一阵烟似的逃出林子。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燕国人竟敢做出如此行径,真是疯了! 张小年着徐骧的背影,并没有让人去追。 直到徐骧彻底跑没影了,他才收回视线,看向眼前混战的场景,扬声道:“我们寨子的人,只要钱财,不伤性命,让几位大人受惊了,我们拿了钱马上就走。” 他要杀的只有徐骧,现在徐骧跑了,再为这些人拼个你死我活不至于。 “拿,快,快将咱们的银子都拿出来给这些好汉!”三名文官抱在一起,稍微胆大些的那个唯唯诺诺的吩咐。 见文官发话,护卫们停了手,交出银子后,彼此搀扶着向锦城的方向赶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雍国文官从马车中探出头,看见远处的城墙:“前面就是锦城,赵国乃咱们大雍附属,到了就安全了。” 另一人抱怨道:“清远侯那厮真是胆小怕事,居然敢弃下咱们跑了,等本官回邺都后,一定要跟圣上参他一本!” “是极,他把咱们扔给土匪,这事儿没完——” 话音未落,无数利箭从他们身后射出。 这次的箭比之前那群“土匪”的要密集数倍,随即,一队通身黑色的骑兵从道路两侧出现,手起刀落,就将一名雍国护卫砍死!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起,片刻后,雍国使臣团已经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殿下吩咐,不留活口,检查一下。”为首的黑衣骑士说道,他的声音有几分异样的扭曲。 一缕红发,自他黑色头巾下泄出。 此时的徐骧正拼了命的拍打马腹,他忍痛摸到后背,拔掉张小年刺进去的飞刀,反手在马身上刺了一刀。 战马嘶鸣起来,跑得更快了一些。 夕阳西下,四周凉爽起来。 徐骧并没有见到一个追兵,终于松了口气。 他下了马,脸色铁青,嘴角却咧开得意的嘲笑:“你们以为本侯会去锦州城吗,呵呵,本侯偏偏往回走。” 他逃跑时,特意喊出要去赵地搬救兵,就是为了迷惑张小年,等他们收拾了其他人再追自己,自己早已绕路回到雍国。 徐骧不由为自己的计谋折服,他看见道路尽头立着一处村寨,牵着马慢吞吞的走过去。 “在此将就一晚,明日绕路陈国回雍......今日之耻,永宁公主,燕国,你们给本侯等着!此仇必报!” “不用等着,现在,就可以报。” 一道清幽的声音响起,徐骧心头大骇,就见饮冰已经手持软剑,势不可挡的向他刺来。 “是你!”他认出了这个蓝眸女子,正是燕国公主的武婢。 徐骧连忙转身,却被一个手持长剑,面容坚毅冷酷的男子挡住退路。 路边,忽然钻出一队穿着破破烂烂,却手持军械长刀的骑兵。 领头的,是一名眉毛浓密,看起来有些眼熟的青年。 他提着刀朝徐骧劈去,语气惊奇钦佩: “楚小兄弟,你是怎么算到他会走这条路的!?” 楚意和枕雪站得远远的,听到耿川的话,回道:“就这样那样,然后算到的啊。” “小兄弟真是聪明!” 枕雪:“......” 楚意看着他们,轻轻地说:“有什么,是让他以为自己能活,再将他抓住,更令人绝望的呢。” 三个饮冰便可以生擒徐骧,这是萧晏告诉她的。 而现在,徐骧受伤,饮冰,四月和耿川刚好三人,还有这么多羽林军! 没过多久,徐骧就难以抵挡三人的围攻,被饮冰刺中肩膀,吐血倒地。 “楚意!?” 徐骧仰起头,望着楚意的身影,面色铁青。 他怎么也没想到,远在上京的燕国公主,居然出现在这里。 “啊——” 耿川下起手来毫不留情,一刀砍断他的腿筋,迫使他惨叫一声,跪到了地上。 半晌,已经丧失反抗能力的徐骧,被捆到楚意面前。 “你......你不能杀本侯,”徐骧双眸充血,断断续续的吼叫,“你不能,我是雍国清远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不能杀我!” 他越说越激动,眼睛瞪得大大的,状若癫狂:“你不敢杀我的,楚意,你不敢!这是国事,你一个小小公主,你不——” 楚意接过四月擦干净的短剑,一剑,捅进徐骧的心脏。 “清远侯刚刚说什么,本宫没听清楚。”她说。 ------题外话------ 上架活动我也发在评论区了,大家可以参加一下~ 第五十八章 公子安好(求首订!) 徐骧低下头,看着楚意捅进他胸口的短剑,这才后知后觉的惨叫起来。 他想要挣扎,已经被耿川牢牢按住。 楚意将剑送的更深一些,她力气不算大,但谁还不会刺一块肉呢。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侯爷说的对,可燕雍哪里在交战,不是很和平吗?而且,我,只是一介山匪啊。” 楚意眉眼弯弯,笑得无害。 她,是真的要杀人! 徐骧的眼中终于露出绝望,他口中鲜血溢出,恐惧的看着楚意。 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柔弱小公主! 徐骧颤抖的求饶:“不要......我......我错了,我错了,公主,公主饶我一命吧,我一定洗心革面,我,我再也不敢打你的主意了!” “我也想放过你。” 楚意轻轻地说,在徐骧涌现希望的眼中,短剑彻底没入他的心口。 “可你作孽的时候,怎么没放过被你害死的人呢。” 徐骧又惨叫起来,随后,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她松开手,剑刃已经固定在他身上。 “公子,他死了。”枕雪定了定神,取出一张干净的手帕,为楚意擦拭指尖沾染的几滴污血。 楚意站起身,她的手很稳,神情也格外淡然,唇角甚至还漾着笑。 唯独脸色苍白了几分。 亡国时,她曾举剑割断了侮辱寻春的蛮戎人的喉咙,成为豫王妃后,她也曾在江衔影控住刺客时补刀。 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但这一世的她,是第一次杀人。 “我的剑,只杀该死之人。”楚意低声呢喃,面色恢复从容。 即便徐骧如今还没有屠杀上京百姓,没有侵略燕国,可他在雍国,双手也早已沾满无辜鲜血。 这样的人,死有余辜。 楚意从口袋中取出一方丝帕,里面放着徐骧曾试图贴在枕雪身上,浸了迷药的黄色符纸。 她收了丝帕,用火折将符纸点燃。 符纸瞬间被火焰吞噬,化作一片飞灰。 “这道黄符,还是烧给你自己吧。” 一缕燃烧后的灰烬,落在了徐骧的尸体之上。 枕雪默默的看着地上的尸体,不知为何,心中的郁结忽然消散,好像了却了什么心愿一般。 楚意反手拉着枕雪的手,长舒一口气。 她亲眼看着徐骧死去,心里的大石头,终于彻底落地了。 “我来处理他的尸首,”耿川握着刀上前,“这等人渣败类,就该丢到林中喂野兽。” 楚意知道耿川不想让自己看见什么血腥的画面,点了点头,站远一些,道:“野兽做错了什么,野兽可不想受这个罪。” 一个时辰后,张小年带着另一队人马赶了过来。 从一开始,楚意就和张小年兵分两路。 她带着饮冰四月提前两日离京,埋伏在这里,张小年则跟在雍国使臣团后方,唯一的意外就是萧晏派来的耿川,有了他,她对付耿川更是万无一失。 见到楚意,小年激动的说: “公......公子,雍国使臣团已经把钱财都交出来了,咱们的人只有七个受了些轻伤,公子真是神机妙算,在这里等徐骧自投罗网!” “我不过是得知使臣团中有徐骧的政敌,猜到他会抛弃他们逃走。以他的武功,独自逃回雍国不是难事,他怕锦州有我们埋伏,走这条路也不出意料。”楚意说道。 “而且,硬拼的话,加上那些护卫,我们必然会有所损伤。” 说完,楚意还不忘将钱财分了一些给耿川,满足他清风寨二当家的身份。 耿川自己差点忘了此事。 一夜休整后,就到了返程的时候。 骄阳似火,楚意骑在马上,白皙如玉的脸庞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她忍不住扯了扯额头的发带。 耿川来送她,憨笑道:“小兄弟,有缘再见,可别忘了我。” 楚意眸光一闪,道:“耿二当家的,可否帮我一个忙。” “何事?上刀山下火海,耿某在所不辞!”耿川拍着胸脯保证。 楚意控着鞍辔,眼中狡黠:“帮忙转告你们大当家的,多谢他。” 耿川:“没问题,我马上就写信给他。” 清风寨是他随意杜撰的,但大当家自然是公子,传话嘛,他每天都得给公子传消息的。 楚意道了一声“后会有期”,便策马转身,踏上归路。 耿川看着她纤瘦的身影,忽然想起,咦,自己有对小公主说清风寨的大当家是谁吗? 可能有吧。 直到走出很远,楚意解开发带。 青丝散开,被风儿吹起,那骑在雪白骏马上的背影沐浴着朝阳,飘逸似仙。 耿川看得眼睛都直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又唤来青羽鹰隼。 他坐在马背上,掏出纸笔,写道: “公子,小公主真的太美了,属下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她。” 楚意行至很远,忽然听见一声鹰啼。 她抬起头,只见一只青色羽毛的鹰掠过头顶的天空,朝上京的方向飞去。 她扬起红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 杀了徐骧后,回京的路途就变得悠闲许多。 几天时间回到鄞州,这里是南府四州中最繁华的州城,“楚曜公子”特意在此待了两天,逛遍了鄞州城内大大小小的......秦楼楚馆。 她在找陆风眠——那个前世帮了她许多的姐姐。 “公主,你知不知道你私自逛青楼的事情,若是传到陛下皇后耳朵里,你是会完蛋的!”枕雪跟在楚意身边,被迫又跟她逛了一家青楼后,忍不住劝道。 饮冰:“你也会。” 枕雪想哭:“对啊,奴婢也会。” 楚意看了她一眼,弯身嗅了嗅她身上的脂粉气息,笑道:“可是,枕雪你刚刚明明看美女看得也很出神啊。” 枕雪脸颊一红:“......奴婢那是警惕,提防有人害您!” 楚意安慰道:“放心,逛青楼的又不是永宁公主楚意。” “那是谁?” “五皇子楚曜呀。” “......” 她这一路上都是打着楚曜的名号行事,寻常百姓不知道五皇子的姓名,知道的人也不敢宣扬。 又从一家青楼走出,楚意蹙起眉。 “怎么会没有呢......初平四年,风眠姐姐应该在此才对。” “公主说什么?”枕雪问道。 楚意摇了摇头,终于决定离开鄞州了:“走吧,回京。” 前世,四年前,她和饮冰偷溜出宫玩,曾救了长乐坊的老鸨陆风眠,因此和她成为朋友。 陆风眠是罪臣之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燕国亡国后,她辗转多地,去雍国的邺都开了一家新的青楼。 在她的帮助下,楚意才能与枕雪相见,那青楼还成了她联系雍国旧部的场所。 风眠姐姐闲聊时说过,她早年曾在鄞州做歌姬,又经历许多事,才当上上京长乐坊的坊主。 陆风眠一生飘零,楚意想提前找到她,让她不要再过得像前世那么苦。 不过,她找遍鄞州大大小小所有秦楼楚馆,都没有一个叫“风眠”的歌姬。看来她只能回京后,去长乐坊碰碰运气了。 楚意还在回京的路上,而萧晏,每隔一天,他都会收到一封来自耿川的信件。 一开始,萧晏还会让江衔影回复一下,嘱咐耿川在锦州附近耐心等待,后来,耿川与楚意碰面后,来信内容逐渐扭曲起来。 “公子安好,属下假扮土匪,已经遇见了小公主,小公主答应与属下合作,她绝对没有发现属下的身份。” 萧晏怎么觉得,楚意那么聪明,说不定一眼就能察觉到耿川的身份。 “公子安好,属下请问公子可知小公主是否婚配?属下对小公主一见倾心,心生爱慕,小公主待属下也很好!” 萧晏:“???” “公子安好,徐骧已死,小公主聪慧过人,让人钦佩!小公主今日还夸属下武功高强。” 萧晏捏碎了信纸,眼底缓缓蔓上戾气。 哦,原来她是见到一个人,就会夸这个人武功高强的啊,而且,就耿川那种货色还武功高强?他回头能一拳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公子安好,小公主已经回京,特让属下转告您,说多谢您。” 他深吸一口气,他就想知道,楚意怎么让耿川感谢自己的? 果然,自己就不该将此事吩咐给耿川。 “公子安好,劳烦公子见到小公主后,代属下问小公主安好。” 萧晏面沉如水,一字一顿的吩咐:“告诉耿川,不必再来信了。” 他怕耿川再来信,他忍不住撕碎的不是信纸! 公子安好? 他一点也不好! 第五十九章 她死了?(求首订) 离开鄞州,又奔波几日后,楚意终于回京,入京前,她特意换回女装。 楚晔早就接到消息,穿着一身便服,低调的在城门口等候。 “兄长!” “小六,你瘦了。”楚晔仔细打量她一圈后,感叹了一句,语气中藏着一丝心疼。 楚意弯起眉眼,笑盈盈的下马:“兄长怎么来了。” “我来交付羽林军,之前说的是护送你去乾园行宫,如今……”楚晔说道,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羽林军,毫不吝啬的夸赞,“竟没有折损一人,小六真是厉害。” 楚曜一瘸一拐的站在太子旁边,白牙灿烂:“小六,你黑了。” 楚意嘴角一抽,走到他面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拧了一下他腰间的软肉:“楚小五,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呢。” “啊啊啊!” 楚曜惨叫,又一次怀疑自己妹妹要谋杀亲哥。 楚晔在旁边看着弟弟妹妹打闹,露出温和笑容。 这时,楚意停下来,叹了口气,难过的说道:“兄长,虽然你看这些羽林军没有折损,但是他们其实个个都身受重伤,这一路上我一直在给他们治病,实则是入不敷出,千难万苦……” 楚晔看透一切的摆了摆手:“你回头让小年来东宫一趟,我的私库还有些银两,贴补与你。” 楚意认真的鞠了一躬,道:“兄长此举大善!但兄长说错了,这不是贴补我。” “哦?那是贴补谁?” “贴补天下,功在千秋啊!” 楚晔:“……” 他火速将四月和羽林军领走,楚意才看向自己龇牙咧嘴的五哥哥,问道:“你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跟谁打架了?” 楚曜叹了口气,无奈的说: “当然是母后揍的。前天父皇接到秘奏,说底下有人弹劾为兄逛青楼喝花酒,破坏皇族声誉。 此事不知怎的被母后知道了,今早揍了为兄一顿,到现在,为兄的屁股还疼呢!” “这——”这一定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楚意一本正经的安慰:“五哥哥怎会是那样的人,一定是父皇母后误会了。” 楚曜揉着屁股,露出酒窝:“是啊是啊,还是小六你相信为兄!为兄平时也就结交些知己好友,做些小买卖赚点钱,怎么可能去逛青楼呢。” 楚意:“放心,等我回宫替你求情。” 楚曜低声自语:“多谢小六,也不知究竟哪个小子打着我的旗号喝花酒,要是让我知道了,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楚意摸了摸鼻尖,十分赞同:“五哥哥说得对!” 一旁,枕雪目瞪口呆。 哄走楚曜,楚意看向京城四周。 好不容易出宫一趟,重生后,她还没好好在上京城走一走。 京城的热闹与繁华,是南府四州不能比的。 “走,去永安街。”楚意内心一动,说道。 枕雪疑惑的问:“永安街?那里小贩众多,店铺林立,殿下要买什么吗?” “糖。” 一直到傍晚,楚意才结束逛街。 只是,因为进京后恢复女装,京中又遍地是达官显贵,各种熟人,楚意一时间没办法去长乐坊找陆风眠。 终于回到未央宫,寻春准备了一大桌珍馐佳肴,楚意美滋滋的吃完,便躺回房间熟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再次像一缕幽魂,飘荡在恢弘奢华的雍国皇宫。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楚意随着声音,飘到一个类似于御花园的地方。 这一次,她并没有见到萧稷兴,而是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 男孩五六岁的样子,穿着朱红绣云纹的短袍,看不清面容,正奶声奶气的问面前的少年:“六叔,吃了糖再喝药,就不会苦吗?” 被男孩叫做六叔的少年同样无法分辨容貌,他拍了拍男孩的头,声音温和:“糖并不会让药变甜,让药变甜的,是喂你吃糖的人。” 下一刻,楚意看见男孩攥着手心里的糖,两条小短腿跑得飞快,她甚至跟着很是吃力。 他走到一个身穿青色锦衣的女人面前,将手心的糖块举起,哪怕楚意看不见他的容貌表情,都能想象到他此刻那满是期盼的目光。 楚意隐隐猜到了男孩的身份,不禁露出笑容。 这人小时候,当真比后来可爱多了。 蓦地,白雾升起,男孩手中的糖被女人狠狠打掉在地! 女人抬起脚,将糖块碾为齑粉。 “不要!”男孩喊道。 楚意瞳孔颤动,同样失声道:“不要!” 这女人怎么如此狠心,那只是个孩子啊,为何不能喂他一颗糖呢! 那是...... 萧晏! 楚意猛地惊醒过来,看到熟悉的帷幔,内心翻涌着酸涩与悲恸,久久不能平静。 为什么她又梦见了萧晏?还是小时候的他? 他从未跟自己讲过他幼时的事,自己怎会做这样的梦,还是如此真实。 楚意甚至觉得,梦里的情景,应该就是发生在他身上的。 “难道,这是老天爷给我重生后的特殊能力?能看到一个人的过去?” 楚意喃喃自语。 可为什么,她只能梦到萧晏。 她回过神,撩开帷幔,盯着自己昨天在永安街买的糖。 两个青色琉璃盏放置在桌上,一个里面盛满淡粉色的糖块,是甜甜的桃子硬糖,另一个桔色的糖球,是酸酸的橘子糖。 梦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仿佛冰冷的水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在她的心里。 “枕雪。”楚意唤道。 “奴婢在。” 她盖上琉璃盏的盖子,道:“你将桃子味的这盏,送去明月阁,就说,这是本宫买多了的南府特产。” “买多了?”枕雪哑然,“昨日不知是谁,吃遍永安街所有糖铺的每一类糖果,最终却只买了两盏,而且,这糖还特别贵呢!” 楚意哼了一声:“就是买多了。” 她干嘛要给萧晏送糖啊,她只是觉得,这桃子糖的味道,最像前世萧晏随身携带的那种糖的味道而已。 至于橘子味的酸酸甜甜,她倒是很喜欢,买来自己吃的。 枕雪拿起糖盏,想了想,说道:“这个时辰萧公子应该还在值守乾元殿,奴婢晚点给他送去吧,他收到这些,定然对公主感恩戴德呢。” 楚意摇头道:“感恩戴德?他才不会,他只会偷着乐,你看他让耿川帮我们,不也叫耿川别暴露身份......” 她说着说着,红唇抿了一下,从枕雪手里拿过琉璃糖盏。 “算了,本宫等会儿亲自去送。” 就算萧晏自己也要杀徐骧,可他派出耿川,也是帮了她的。 嗯,她只是去谢谢他而已。 “殿下,小年求见,说有事禀报。”这时,寻春进来通传。 楚意穿好衣裳,打着哈欠走出内殿:“何事。” 张小年走进殿内,单膝跪地:“殿下之前让奴才派人暗中盯着倚秋,后来,奴才发现倚秋时而服侍贤妃,时而跟着四殿下,与寻常宫女无异。” 楚意清醒了几分:“她怎么了?” “死了。”张小年说道。 楚意的杏眸微微一缩,端起手边茶盏:“怎么死的?” 她一直想知道,倚秋究竟是谁的人。 原本,倚秋在自己上一世死前那句“你死了,先帝的旧部才能归陛下所有,”已经让她断定,她就是楚昭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细作,倚秋在被赶出未央宫时也承认了,她“不过是帮四殿下寻觅些自己的喜好”。 可楚意心里仍抱有一丝不确信。 楚昭曾是她在乎的四皇兄,虽然她自幼与他关系疏离,可他也关心过自己,也与自己一同长大,他们也曾有过一段美好的童年时光,亡国后,她甚至想过暗中联系他一起复国报仇。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做这些,身体已经不行了。 张小年来之前就调查清楚了,答道:“京兆尹在东四街附近发现的尸体,一刀毙命,说是因为私自出宫遇到歹人,被人谋财害命了。” “她什么时候死的?” “就在咱们离京去南府那天晚上。” 楚意呼吸一顿。 怎么会这么巧,倚秋死在她出京那一晚,而且还是宫外。 张小年继续道:“还有,奴才派去监视倚秋的小太监说,最后一次看见她,她是去暗堂阁替贤妃给四皇子送点心。” 然后,她就私自出宫了?她怎么可能私自出宫! 她发现了什么,又看见了什么,才会导致......被灭口呢。 楚意并不相信倚秋会没有理由是半夜出宫,然后遇见歹人,而且,从前世她捅自己那一刀来看,她是会些武功的。 楚意问道:“这几日,朝中可有人发觉本宫并未前往乾园行宫的事?” “没有,前天顾大人还上书,说您一片孝心看望太后,值得嘉奖呢。” “贤妃,范家,柳家,他们没发觉羽林军中少了人,没借此找兄长麻烦?”楚意又问道。 小年摇头:“羽林军乱七八糟的,别说只是少几十人,就是少几百人都无人在意。” “也就是说,倚秋那天晚上很可能发现了本宫私自出京的事,然后被人灭口,若杀她的人是兄长或父皇,范家绝对会察觉到不对劲,除非——”楚意缓缓说道,“就是贤妃或楚昭杀了她。” 她的眼神复杂,低声呢喃:“楚昭。” 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倚秋最后,很可能就是跟着楚昭出宫办事的。 可是,楚昭,她的四皇兄,前世让倚秋杀了她的人......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又为何要帮自己隐瞒呢。 第六十章 足够了(求首订!) 前世,楚昭在亡国时的所作所为,楚意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雍国大军攻陷南府四州,四州太守和官员们阻拦不住,便献城投降。 上京孤立无援,还要支援被蛮戎攻打的北府,范丞相却在朝中主张议和,打算将南府四州全部割让给雍国,将剑门关等北府几州送给蛮戎,换取他们的退兵。 当时的情况,燕国疆土已经沦陷大半,议和就代表着投降,从此对雍国俯首称臣。 如果雍国没有和蛮戎一起进犯,或许,楚霆骁会选择议和。 可十万南府军战死沙场,蛮戎与中原有着几代血海深仇,雍国与他们勾结,燕国便绝不投降。 最终,雍国等各路敌军,兵临上京城下。 楚霆骁,楚晔,张公公,岑霄,苏玄......他们一个个战死,楚意与楚曜得知雍军已经进城,包围了三皇子府的时候,只能去找执掌着部分暗堂的楚昭,希望他能救救楚昀。 可当他们赶到时,四皇子府已经人去楼空。 城门刚破,楚昭就带着自己的母妃以及手下一众人,还带上了范家等一些主张议和的官员,一起逃走了。 而且,他能如此快的逃到临安,又登基称帝,证明他早就有所准备,或许,他一直都想谋权篡位。 楚昭从未打算与燕国共存亡,他登基后,以南燕皇帝的身份,又割让了许多城池土地,便高枕无忧的在临安稳定下来。 血淋淋的前尘往事,让楚意无法相信楚昭会为了自己灭口倚秋,可偏偏,最有可能杀了倚秋的人,就是他。 “或许现在的楚昭,还没有五年后那般无情无义。” 楚意只能如此猜测。 倚秋效忠于楚昭,最终死在楚昭手里,这可能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楚意定了定神,吩咐小年多注意楚昭平时的动向,便拿起糖盏,去往明月阁。 * 萧晏昨天就得知了永宁公主回宫的消息,是楚曜告诉他的。 五殿下揉着屁股,扶着腰,和太子一起从宫外回来,路过萧晏值守的殿门口。 楚曜口中振振有词:“母后揍人真是太疼了,小六更可怕一些,她还会拧我,呜呜呜,二哥,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我真的没有去逛什么青楼啊!” 太子目不斜视,淡淡地说:“父皇说你有,你就有。还有,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小六白白嫩嫩的,哪里黑了。” 楚曜委屈巴巴,嘟囔道:“我这是,说她跟上个月相比嘛。” 他看见旁边的萧晏,又收敛了吃痛的表情,上前主动打招呼:“萧公子啊,改日你休沐,咱们一起去上林苑骑马呀,刚好小六回来了,人多也热闹。” 少年俊美的容貌与楚意的面容重合,萧晏瞳孔微凝,薄唇下抿,高冷的点了一下头。 楚曜毫不在意他的冷淡,乐呵呵的走了。 萧晏看着他们渐行渐远,胸膛里的心脏忽然加快了跳动。 楚意回来了。 她不怕他,她相信他,她也不会对自己露出厌恶的神情——现在她回来了。 一整天的值守,萧晏都盼着结束,回去路上,他可能会路过未央宫,哪怕什么都不说,远远的看她一眼就好。 虽然,他回去是不路过未央宫的。 可等值守真的结束了,萧晏却沉默着走回明月阁,坐在桂树下出神。 他以什么理由去看楚意呢? 难道,他真的要替耿川去诉说一下对小公主的思念之情? 太蠢了。 而且他为什么要替耿川传话啊!他才是主子!他要杀了耿川那个蠢货! 在楚意熟睡的这一晚,萧晏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第二日,他又开始期盼今天的值守快些结束。 “萧公子,今日放值了。”张公公走出来说道。 “是。” 萧晏抱拳行礼,随即往明月阁走去。 夕阳低垂,橘色的阳光斜照着朱红宫墙,在萧晏脚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宫墙掩映,树影婆娑下露出一个黄色小尖尖的殿宇。 那是未央宫。 随即,他再一次迈步,朝着未央宫相反的方向走去。 愉悦快速的心跳慢慢的沉稳下来,最终他又走回明月阁,推开阁门。 衔影如今担任前宫的侍卫,现在还未回来。 院落中,一棵郁郁葱葱的桂树长在中央,冰冷的石桌,石凳,绯色的霞光照在房檐上,地面是灰黑色的投影,明明只是傍晚,可这里却显得那么荒芜冷清。 萧晏平静的迈进院内,低下头,摸了摸口袋。 一颗糖都没有。 上个月的出宫次数已经用了,只能明天拿些银子,请乾元殿的小太监帮他去宫外买些,萧晏心想。 夕阳彻底沉入天际,四周被镀上一层青灰色调的冰霜,萧晏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冷起来。 明明他早已习惯了一切,此刻摸到空空如也的口袋时,他的心中却忽然涌出无法抑制的难过。 他是可以忍受黑暗的——如果楚意未曾出现的话。 一道轻快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 这个声音...... 萧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快步跑过去,拉开门。 日暮的晚风温柔倾泻,落入他的眼底。 楚意手里捧着一盏琉璃做的糖罐,看见萧晏,露出一抹笑意: “清风寨大当家的?喏,这是谢礼。” 她身后,夕阳尽落,光辉隐匿。 而她眼中的明媚光亮,胜过夜空中的万千星辰。 天黑了,可萧晏却觉得,他的心,因为楚意的到来而亮了起来。 楚意身后只跟着饮冰一人,萧晏稳住心神,待自己的心跳恢复正常,一脸淡定的反问:“清风寨......大当家?公主在说什么,臣怎么听不懂。” 楚意咳了咳:“哦,难道耿川兄弟自立的清风寨二当家,大当家另有其人?” 她都说出耿川了,萧晏额角一跳,告诉自己不骂人。 耿川就是个傻子啊!楚意绝对第一眼就认出他的身份了! 没等萧晏想个理由跟耿川摆脱关系,楚意已经将琉璃盏糖罐塞到他怀里。 “本宫路过鄞州时买的特产,”楚意一本正经的说,“看你喜欢吃糖,送你了。” 萧晏抱着糖罐,直直的站在门口发愣,看起来有些傻。 楚意道:“你,你尝一下好不好吃嘛。” 这可是她挑遍京城买来的!萧晏要是觉得难吃,她可能今晚都会气得睡不着觉。 “好。”萧晏低声应答,声音微微沙哑。 他打开糖盏的盖子,淡粉色的糖块放在琉璃盏内,折射着诱人又漂亮的光亮,甜甜的清香传来。 萧晏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块糖。 楚意注视着他,双眼亮晶晶的。 萧晏想,就算眼前的糖是毒药,在这样的目光下,他也会甘之如饴吧。 他将糖块放入口中,“咔嚓咔嚓”吃掉。 熟悉的桃子甜味在口中蔓延,坚硬又清脆的口感...... 萧晏的眼睛微微睁大,清浅的凤眸映着青色琉璃盏的光,很是好看。 这是雍国邺都很多年前流行的一种糖,现在的糖果有各种各样的口味,桃子味的很少卖了,可他最喜欢这个。 仔细品尝,和邺都的还是有一点点不一样的——楚意给他的,他觉得更甜。 怎么会这么巧?楚意送他的糖果,恰好就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还有之前,她知道自己用剑,也知道自己会在口袋里放糖,一次两次是巧合,可是,三次呢。 楚意好像很了解他。 萧晏发现,自己无法对她产生怀疑与警惕,只是心中忽然升起几分惶恐不安的情绪。 他怕这一切只是一场美梦,梦醒了,他还在那个黑暗阴森的房间内,被迫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药。 只要不是梦就好,他渴望着这一缕阳光,能温暖那间冰冷的房。 “好吃吗?”楚意问道。 听到她真实无比的声音,萧晏心中的惶然一下子消失了,他小小的点了点头: “我很喜欢,多谢......公主殿下。” 楚意弯起眸子,按了下涨涨的眼眶。 这时的萧晏可真是又好哄又乖,若他从前这么跟自己说话,他们是不是…… 不是!她嘴角一抽,将自己心中升起的怪异念头压了下去。 楚意离开后,萧晏抱着糖盏,又吃了一颗。 很甜了。 足够了。 他不能奢求太多。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他情愿一直做下去。 至少在梦里,没有痛苦,有人待他以温柔。 “小丫头,我好像明白你当初的话了。”他想起那个为了救自己落在冰湖里,却不肯放开自己手的女孩。 活着,的确很好很好。 ------题外话------ 一滴都不剩了,明天我努力继续多写些,之后固定每天两章,一章上午九点左右更,另一章晚点。 第六十一章 祖母! 楚意回京的第五天,雍国使臣团遇见赵地流匪,一行人全军覆没的消息,从赵国传到了京城。 “怎么会全死了?”楚意得知消息后,不禁皱起眉,“除了徐骧,其他人是怎么死的?” 枕雪道:“赵国人在距离锦城十几里的地方发现的他们尸体,除了徐骧一个不差,据说是刀剑所伤,徐骧的尸体也在林子里被发现了。 此事发生在赵地,赵国国君已经亲自上书向雍国赔罪,锦州城守也开始出城剿匪,说要消灭全境流匪以祭奠清远侯。” 听到这话,楚意眉心皱的更深。 原本徐骧死了,死在流匪手中,死因是抛下文官落单,有那三个徐骧的政敌文官挡在前面,他们会帮她想个好理由,此事燕国可以撇个干净。 可现在雍国使臣团全都死了,看似是死在流匪手中,实际上,师反而会让燕国的嫌疑更大。 “殿下,会不会是那个耿川......”枕雪道。 楚意摇了摇头,耿川是萧晏的人,而她了解萧晏,有仇报仇,那些文官没伤害他,他不会下死手。 况且,现在的萧晏,都不一定有能力让耿川不留痕迹的杀一队人。 若他真的想斩草除根,并挑拨燕雍两国关系,又何必让耿川帮自己。 “你去告诉父皇,说我们只杀了徐骧,此事,恐怕是有人从中作梗,想要渔翁得利。”楚意吩咐道。 “是。” 想了想,楚意又让小年传信给潞州都尉周冉,请他帮忙,仔细调查雍国使臣团覆灭的真相,最好看看,能不能在尸体上找到一些线索。 杀人者,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说起来,本宫答应周冉给南府军准备战马,还要筹备骑兵......”楚意喃喃自语,“唉,本宫真是穷啊。” 雍国使臣团没了的消息,并未在上京掀起什么风波,那毕竟是赵地的事,雍国没有证据,不会轻举妄动。 没过两日,太后回京了,朝野震动。 太后姓容,虽然不是皇帝的生母,却胜似生母。 容太后唯一的儿子是死去的太子,也就是楚意的二叔楚凤驰。 她因劝诫成帝不要大兴土木而失去君心,但成帝还想让她的弟弟容隐给自己领兵打仗,所以也不敢轻易废后。 容太后做了二十几年皇后,对待成帝膝下诸子一视同仁,而且,格外偏爱这唯一的孙女楚意。 四年前成帝驾崩,太子楚凤驰病逝,无后,四皇子试图篡位,明目张胆的杀害五皇子,就在这时,太后站出来,选择让楚王楚霆骁登基。 楚王素有贤明,既有顾家岑家帮助,又得到长公主支持,一番夺嫡之争,她爹顺利当上皇帝,改国号为初平。 楚霆骁登基后,太后便常年在乾园行宫礼佛,楚意年幼时常伴在她身边,直到三年前,她才辞别太后,回宫住进未央宫。 “走,随本宫去永寿宫看望祖母,本宫也有......快一年没见到祖母了。” 楚意得知太后回宫,立即便动起身。 何止一年啊,前世祖母薨于亡国前,时隔两世未见,楚意迫不及待想去看望那位老人。 而且,在南府军建立骑兵的事,还需......找祖母。 楚意赶到永寿宫,太后身边的老宫女明镜亲自出来迎接。 “明镜姑姑!”楚意笑盈盈的叫了一声。 “奴婢见过公主,一年没见,公主长高了不少,越发光彩照人,国色天香。”明镜穿着身枣色宫装,头发黑白参半,眼角笑出皱纹,慈祥的看着楚意。 她是跟在太后身边三十几年的老姑姑了,精通制香技艺,看待楚意就像看待自己的亲孙女。 楚意靠近她,闻到她身上一股和煦的檀香气息。 “永宁都比姑姑高了呢,”她说着看了一眼殿内,问道,“祖母这是在?” 明镜走在前面引路,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巳时回宫到现在,陛下和丞相,还有冯大夫他们一波一波来拜访,公主先随奴婢进来吧,容太尉正在里面呢。” 楚意眼前一亮,然后掩盖了眼底的光亮,跟随明镜绕到内殿一面山水菩提的屏风后面,坐到盖着厚厚软垫的藤椅上。 “这是太后为公主准备的,公主先在此稍候。”明镜端来茶水零嘴放到桌上,然后恭敬的退了出去。 楚意摸了一把身下软垫,知道这软垫也必然是祖母的吩咐。 她从盘中拿起一块芙蓉李子干咬了一口,是自己喜欢的酸酸甜甜。 “你个见识浅薄的小兔崽子,替别人出头害自己家人,哀家在乾园都听说你跟着冯嘉一起弹劾顾家了!” 屏风外,传来祖母中气十足的怒喝。 她红唇轻勾,继续听着祖母“教导”自己的弟弟——容太尉,容隐。 容太尉戎马一生,如今官居三公,论辈分关系,是自己的三爷爷。 只是,容太尉为人严肃冷酷,从不像外祖舅舅般与自己亲近。 这三爷爷是大燕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在军中威望甚高,也唯有之前大捷的镇北大将军苏景渊,能勉强与他并肩,苏镇渊资历还没三爷爷深。 容隐在外人面前是高冷的白须白发老头,也只有在祖母面前,才是小兔崽子。 “长姐,您可知顾家本就权势过盛,今年的新科状元乃顾太傅的弟子,户部又都由顾成蹊掌控,这大燕的天下,不是顾家天下,而是姓楚的啊。” 容太尉语重心长的反驳,低哑的声音满是委屈。 容太后冷哼一声,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顾家有能力,皇帝信任他们,容隐你掺和什么,哀家说你几句,你还有理了? 还有,哀家听说你反对牧城那边的女子学堂,大燕女子本就可以为官读书,开办学堂,你又为何反对!” 容太尉低声解释:“长姐,我不是反对,我是想着京中本就有女子学堂,各大家族也有自己的族学,牧城弹丸之地,开学堂有什么用。” 容太后的脸上布满阴云,再一次咆哮:“那是哀家开的!哀家乐意!” 容太尉:“......”失算了。 明镜走到容太后身边:“启禀太后,永宁公主来了。” 容太后一下子抬起头,脸上的表情骤然转变,惊喜万分:“意儿来了!” 跪在地上的容太尉也不由抬起头,眼中显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公主来了,长姐总算放过他了。 楚意从屏风后走出来,容太后已经摘掉手腕上缠绕的一圈佛珠,将她小心的搂到怀里。 “我们的小永宁,快来让祖母贴贴。” “气色好多了啊,皇帝可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老人明明穿着一身宽大外裳,楚意却觉得她的身体单薄得很。 她提前将佛珠摘掉,是怕硌到自己。 抱了半天,容太后终于放开她。 楚意站在她旁边,任由她仔细看着自己,自己也看着她。 老人看起来仅仅年过半百,穿着一件乌金暗纹缎织掐花外裳,头上戴着一支莲花金簪,乌发中掺杂着一点点银丝,精神矍铄,笑起来眼角泛起一抹温柔的细纹。 楚意不由抬起手,摸了摸老人柔软的头发,眼眶一下子红了,柔声道:“祖母,我好想你。” 这时候祖母还健健康康的,可仅仅四年,当她收到大哥战死的消息之后,如今这星星点点的银色,一夜之间就侵占了黑发,那满头银霜,刺眼而心酸。 “别哭别哭,小永宁越来越漂亮了,怎么还哭了,哀家也想你啦,所以才回宫的,否则乾园那么清静自在,皇帝才叫不回哀家呢。” 容太后连忙安慰,掏出丝帕,脸上写满心疼。 楚意道:“永宁没哭,永宁就是见到祖母太高兴了。” “祖母也高兴,”容太后应着,然后转头,阴森森的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容隐,“这么可爱的小永宁,你居然敢在朝堂上反对她?” 容隐:“......” “哀家这次回京,给你带了礼物的,是如凝露新写的,哀家自己还没来得及看呢。”容太后又想到了什么,小声道。 如凝露?这名字怎么有些熟悉。 没等她细想,明镜费力的抱着一摞厚厚的书卷,放置到她面前的书案上。 “公主,这可是市坊上都买不到的,精装版。” ——《风流王爷俏尼姑》《广寒宫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温大医历险记》《公主令》...... 楚意看着这蓝底墨字的书封,嘴角一抽,想了起来。 小时候,自己总缠着祖母讲故事,祖母无奈,苦读各种话本子,满足孙女的种种要求。 至于如凝露,是这两年京中十分有名的一位话本先生,身份神秘,擅长撰写缠绵悱恻的宫廷爱情故事,楚意看得津津有味,就是恨其出一册书耗时太久。 可惜的是,这话本先生应该在前世亡国时候死了,她最喜欢看的《公主令》一书,直到死也没见到结局。 她病入膏肓时,曾对萧晏开玩笑的请求,若如凝露还活着,若《公主令》大结局了,你可一定要烧给我。 萧晏露出个阴沉的表情,不知为何生气了,拂袖而去。 “还是祖母懂永宁,其实这几本永宁已经看过了,不过,还是可以温故而知新的。” 楚意看见那本《公主令》,想到前世自己已经看了后续大概,便眨了眨眼睛,露出狡黠笑容。 太后问道:“看过了?那快告诉哀家,风流王爷俏尼姑里的王爷如何了?” 楚意咳了咳,面露难色:“这......祖母,你真的要知道吗。” “没关系,哀家喜欢提前知道。” “死了。” “......” “尼,尼姑呢?”太后不甘心的问。 “还俗了。” “温大医历险记里的温大夫......” “也死了。” 容太后深吸一口气,控制着自己砰砰乱跳的气息,防止自己年纪大了晕过去。 不气不气,都怪写书的话本先生! “如凝露这个混蛋,最好别让哀家知道他是谁!” 旁边,容隐终于可以插话了,他说道:“长姐啊,你怎么能看这种旁门左道之书呢,还拉着永宁公主一起,公主还这么小,这不是教坏公主吗。” 太后正无处发泄被剧透的痛心疾首,听到这话,缓缓转头。 她眼中熊熊燃烧着火焰,终于找到了泄愤对象:“明镜,把哀家这愚蠢的弟弟拖出去杀了。” 容隐:??? 第六十二章 臣意已决! 楚意转身,想要将跪在地上的容太尉扶起来:“三爷爷快坐,跪着做什么。” 容太后还在气头上,拦住她道:“别理这兔崽子,他身体康健着呢,跪三天三夜都没事儿。” 年过半百,曾执掌大燕军权的容太尉脸色一阵青白,小声道:“长姐,我错了。” 容太后看向明镜:“愣着做什么,快拖出去杀了吧,就当哀家没这个弟弟。” 明镜无奈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太后,奴婢打不过太尉。” 太后撸起袖子:“你打不过对吧,来,哀家亲自动手。” 容太尉捂住脸,脸色涨红,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阿姐,小隐错了。” “哀家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你说啥?”容太后一脸迷茫的问。 “长姐,在小辈面前,您就不能给臣弟留点面子吗。”容太尉悲愤的说。 容太后:“你还有面子呢,你还想在小永宁面前摆长辈架子呢?” 容太尉面露挣扎,挣扎了很久,楚意咳了咳,主动开口:“祖母,意儿之前听羽林军中的下属说,三爷爷年轻时十分威武,百战百胜,威震三国,为大燕立了很多功劳,你就让他坐下吧。” 容太后扬着下巴,轻轻地点了点。 容隐终于有了个座位,他小心翼翼的坐在木椅边缘,只占一小半屁股,看起来可怜兮兮。 “别搞得一副哀家欺负老人的样子,你年纪可比哀家小。”容太后眉头一挑,道。 容太尉看起来年纪比太后还大,实际上刚五十五岁。 他摸了摸自己的满头白发,心想,这都是被他的太后长姐折磨出来的啊。 “哀家想起来了,你年轻时的确办过几件人事,要么怎么能官居太尉,位列三公呢。” 容太尉:“长姐,臣弟现在做的也是人事儿。” “那你就该知道,你说外戚误国,容家就不是外戚?今日小永宁在,哀家就把话放在这儿,小永宁做什么,哀家都支持,你若再说什么顾家外戚权盛,先把哀家这个太后斗下去!” 容太后一语中的,让容太尉沉默下来。 他看了一眼眼前扶自己坐下,明眸皓齿的小公主,心想,要不是冯嘉那货一直撺掇,他也懒得弹劾顾家,而且,他可从来没想过反对小公主,这可是他的宝贝孙女! 半晌,容太尉说道:“臣弟明白了。” 楚意在永寿宫陪容太后用饭,容太尉也得到特许作陪。 “唉,今日还要多谢公主......”容太尉看了一眼气势汹汹的太后,瑟缩一下脖子,扒了口米饭,没往下说。 他略苍老的面容变化着,十分努力的对楚意露出一个自认为很和蔼,实际上极其僵硬的笑容:“之前是老臣糊涂,还望公主......和皇后不要见怪。” 这笑容,太后看来直呼面瘫,楚意却道:“不怪不怪,三爷爷这么和蔼可亲,永宁怎会怪您呢,而且听说三爷爷您和外祖私交甚好,志趣相投,三爷爷弹劾顾家,肯定是被奸人蒙蔽了呀。” 小公主一声又一声的三爷爷,叫得容隐老脸都红了。 他以前知道小公主可爱,却没想过她软软的叫自己三爷爷时会这么可爱! 跟小公主一比,自己家里那俩傻乎乎的大孙子算个屁。 容太尉其实一直都很在意永宁公主,但每次看见顾太傅顾平那老家伙对小公主嘘寒问暖,看见顾成蹊那小子给小公主送这送那,他就不屑一顾。 哼,自己不就是没那些身外之物,也不喜讨好小孩子嘛,咋了,小公主仍旧是自己孙女,顾家,那是外孙! “对对对,公主说得对,都是冯嘉撺掇的,回头冯嘉要是再来找老臣帮忙,老臣就将他打出容府。” 说着,他笑呵呵的拍拍胸脯,含泪道:“而且,老臣跟顾太傅那老......老早之前就情同手足了,老臣最喜欢顾太傅和顾尚书了呢。” 楚意勾起唇角,站起身,亲自给容隐布菜:“三爷爷,我听羽林军中人说你年轻时擅长骑射,弦无虚发,百步穿杨,堪称飞将军。” “那是自然,老臣当年,乃南府第一将军。” “可惜您现在年纪大了,不能骑马作战,更不能射箭,否则永宁还真想一睹您的风采。” 容隐听到这话,眼睛一下子瞪得像铜铃,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仍旧威猛雄壮,他傲然道: “臣虽老,尚能饭!” 说着,容隐一口气吃完三大碗饭,将桌上肉食食个精光,楚意布菜的速度甚至赶不上他吃的速度。 她心安了。 容太后道:“你慢点吃,别累着永宁。” 容隐点了点头,放缓速度。 “三爷爷啊,你虽还是如此勇猛,可如今燕军不行了啊,永宁做了羽林军参军才知道,咱们大燕,除了苏将军麾下的北府定远铁骑,就没有强大的骑兵,昨天麾下主簿还告诉永宁,说羽林军的将士连战马都不会骑,他们一个个衣不附体,无人操练......” 说到这里,楚意停顿一下,看向四周。 嗯,父皇舅舅母后都不在。 那她就更放心了。 容隐道:“苏景渊那小子,跟他兄长比还嫩着,可惜他兄长早逝......不过公主,还有南府军在呢嘛,南府轻骑也不输于他们北府定远军。” “可您如今不在,唉,您不知道,南府军现在大不如从前啊。” 楚意继续感叹,想了想,觉得还得此事还得先从羽林军开始:“羽林军现在就是一盘散沙,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昔日光景,可惜我身体不好,否则,真恨不得亲自督军操练。” 容隐内心一顿,问道:“臣听说,陛下前些日子已经拨款给了羽林军,还让苏玄操练他们,那小子是个可造之材,假以时日,不会弱于他爹苏景清。” 楚意道:“苏玄是陛下身边的侍卫,成日忙着暗堂之事,哪里在意小小的羽林军,而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陛下您还不知道嘛,他拨的那些钱哪够,军中人不会骑射,不会军阵,不会武艺,有钱也没用呀。” 听到楚意的话,容太尉不禁点头。 也是,皇帝最是小气了,前段时间统领京畿大营的车骑将军岑子敬想要一笔军费,僵持了半个月,陛下最后也没批。 而且苏玄的确还负责皇帝手里的暗堂,那年轻人武功虽好,练兵却绝不如自己。 哎?他怎么会想到自己。 容太尉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心中思绪变化:“你说的有道,羽林军中,的确少个练兵之人。” “听说京畿大营的岑子敬将军骑射一绝,不输于三爷爷您当年,看来永宁只能亲自登门拜访,去请岑将军了,咳咳,咳咳咳。”楚意哀声道,身体咳嗽起来。 容太后在旁边默默围观,给孙女递了杯水。 “多谢祖母。” “不必谢,小永宁,你继续演......睛酸了吧,喝这个,明目。” 听到楚意要去求岑子敬,容隐彻底坐不住了。 他怒道:“岑子敬,那是臣带出来的兵,公主何须去求他,臣亲自去羽林军,帮你练兵!” 楚意连忙阻止:“不行不行,三爷爷如此年岁,永宁实在不忍心您再——” 容隐打断她的话,反问:“公主嫌臣年纪大?” “不敢不敢,只是,三爷爷已经回京多年,永宁不想您如此劳累——” 容隐又一次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的说:“臣意已决,公主若不让臣练兵,臣就一头撞死在宣武门门口的石狮子上。” 楚意这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叹道:“那,那就劳烦三爷爷......啦。” “不麻烦,臣最喜欢练兵了!” 楚意:这可不是她主动要求的! 容隐既然答应办事,立即起身告辞,还对楚意说,他回去收拾一番,马上就请旨去羽林军。 有了容隐这个大燕定海神针亲自操练那群小纨绔们,羽林军,绝不会像前世那般无能。 “高兴啦?”容太后见容隐走了,脸上露出看透一切的表情。 祖孙俩相视一笑。 楚意道:“什么也瞒不住祖母,祖母此番回京,就不要再走了,没有祖母在,永宁睡觉都不踏实,永宁想一直陪着祖母。” 容太后刮了一下孙女的鼻尖,道:“就你嘴甜,也罢,哀家就在京城待个一年半载。” 她看似浑浊的眼睛透出一抹锐利光芒,声音低沉而温和: “哀家在宫中一日,就不允许任何宵小鼠辈,伤害我们的小永宁。” ------题外话------ 还有一章晚一些,不用等。 第六十三章 朝中挑拨 楚意跟容太后聊了半天的话本子,直到容太尉的妻子容夫人带着儿媳外孙来永寿宫跟太后请安,她才起身告辞。 太后刚回京,这几日来拜访的人应该会络绎不绝。 饮冰跟在她身后,负责搬运太后送她的这些话本子。 楚意见她不太高兴的样子,道:“回头分你一半,你想要风流王爷俏尼姑还是温大医历险记?” 饮冰指尖点了点其中一本:“风流王爷。” “没问题,本宫先看,你看完给寻春,寻春看完给枕雪。” 饮冰这才弯起蓝色的眼睛。 太后依依不舍的看着楚意离开,直到望着那宫门一炷香的时间,明镜才提醒道:“太后,容家夫人他们来一会儿了,要通传吗?” 太后摆了摆手,戴上佛珠,淡淡地说:“见了容隐,哀家乏了,懒得再见他们。” 明镜心道,您刚刚跟永宁公主笑得前仰后合的时候,可精神得很。 她当然没说出,正要出去通报,太后叫住她,又道: “对了,你让容夫人转告容隐,他不是不服老吗,等羽林军练好了,就去练南府军,南府军练好了,就练新兵,正好,少掺和些官场的事。” “奴婢明白,”明镜笑了笑,“奴婢还会告诉容夫人,说此举不是帮顾家,而是帮小公主。” “这话好,她可是做梦都想让小永宁做自己孙女的。” 太后满意的低下头,翻开话本的第一页,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许久,她含着笑意,自语道:“小永宁呀,祖母来帮你喽。” 容太尉出宫后就回到府里,收拾起自己的行囊。 正思考着训练羽林军该从何做起,他的发妻容夫人从宫中回来,将太后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给他,素来劝说他放权养老的容夫人,这次却说他还年轻,身体健康,鼓励他重新出山。 容太尉明白自己姐姐的意思,次日,他上奏说明了一番,都没等皇帝答复,就背上行李赶到羽林军驻地。 他才不帮顾家,但他帮小公主。 答应练羽林军与南府军后,容太尉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正值壮年! 容太尉就是这般说干就干,雷厉风行之人。 楚霆骁看到奏折的时候,容太尉已经在羽林军住两天了,太尉不服老,主动帮大燕练兵,又没有真的掌军权,他能说什么呢?只能下旨让容太尉名正言顺一些。 羽林军中,接到圣旨的苏玄被迫配合容太尉。 原本公主让他配合李四月,他已经很不乐意了,要不是看那小子的确资质不错,是个做将军的料子,他才不会悉心传授他兵法武艺。 要知道,他连太子面子都不卖。 现在,羽林军中又来了个位高权重年纪大的太尉,苏玄心中不免烦躁,他从不认为羽林军这几千纨绔们能成什么大事,可陛下和永宁公主却一直往里面投银子军饷,前段时间连军械都换新了,这要是最终也没练出什么效果,那些投入岂不是白费?就算练出一支强军,除非蛮戎打到京城了,否则也用不上他们啊。 苏玄心中如此想着的时候,容太尉的魔鬼操练开始了。 三天后,苏玄彻底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他将羽林军全权交给四月,头都不回的进宫做自己的暗堂统领。 这老将军,才三天,简直练得他脱了一层皮。 他这个统领都如此,就别说羽林军的普通兵卒。 可是,面对容太尉高强度的操练,近五千的羽林军将士,竟几乎没有一人撂挑子。 羽林军驻地的宽阔校场上,一队队年轻的将士们,正咬紧牙关,背着沉重的负重奔跑着。 炎炎烈日,汗水大滴大滴从每个人的额头滚落,他们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每跑一步,就激起校场上的尘土,连带着脸上都是火辣辣的灼烧感。 可是,他们没有一个停下脚步。 作为主簿的四月还坚持在最前面,年迈的太尉还身先士卒,身旁的同伴袍泽还前行着,他们这些年轻人,有什么理由说放弃? 而且他们心里清楚,公主为了骗,啊不,请早已不理军事多年的容太尉来,肯定付出了很大代价! 没有公主,他们永远只是一群家道中落的破纨绔,浑浑噩噩的过完一生。 身上的战甲,手中的兵器,兜里的赏钱,这些都是永宁公主所给予! 他们决不能让公主失望! “太尉说了,强军必先强体,如今羽林军就是这样。” 当苏玄将军中的情景告诉楚霆骁后,楚霆骁抚掌而笑。 “朕之凤雏,御国之羽翼,可一飞冲天!” 乾元殿内,回荡着皇帝豪迈爽朗的笑声与感叹。 得知楚霆骁这么高兴,楚意破天荒的上了次朝。 既然父皇这么高兴,那她不得让他更高兴嘛。 容太尉不在,顾及着她爹微弱的面子,楚意没搞特殊,与其他官员一样站着上朝。 大燕朝堂上有四五名女官,但都是礼部闲职,唯有一袭锦衣红氅,鸾凤金簪的楚意,站在了武将一行。 ——其实参军也不算武将,主要是没人敢接近永宁公主,她站在那里,几乎自成一列。 上朝时间无比漫长,楚意打了个哈欠,很快就昏昏欲睡。 龙椅之上,楚霆骁见楚意快睡着了,防止她直接栽倒,忽然大喝一声:“说得对!” 正在报告今夏雨水情况的工部尚书,被皇帝这一嗓子,差点吓趴下。 楚意一激灵,睁开双眼。 她按了按太阳穴,目光梭巡,看到舅舅顾成蹊正站在她对面。 见楚意终于看自己了,顾成蹊对她使了个眼色,放在身侧的手轻轻一弹。 下一刻,楚意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一颗青梅。 她借着宽袍衣袖遮面,将青梅吃进嘴里,终于被酸得清醒过来。 此时朝会已经过半,御史大夫冯嘉站出来,扬声问道:“敢问陛下,大燕可是以孝治国?” 楚霆骁眉头一皱:“别跟朕兜圈子,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冯嘉见皇帝这么说,索性不装了,大声道:“若大燕以孝治国,那太后已回京五日,此五日,皇后未曾向太后请安一次,是否算是不孝!?” 楚霆骁瞳孔一缩,楚意也眯起了眼眸。 冯嘉这是在......挑拨太后与皇后的关系?一顶不孝的帽子扣到顾桑桑头上,还真是狠啊。 冯嘉身边的礼部侍郎柳安仿佛不经意的说:“怎,怎么不算呢......” “放肆!”楚霆骁怒道,“皇后乃一国之母,岂容尔等妄议!” “陛下息怒。” 见皇帝愤怒,百官都跪了下来。 楚意盯着冯嘉,回忆起来。 这名素爱谏言的御史大夫,前世倒没有投降也没有主张议和。 因为,就在亡国前几个月,新科状元陆如霜敲登闻鼓,状告他曾在多年前主持春闱时贪墨受贿数目巨大,还打压同僚,残害恩师! 也不知陆如霜拿出了什么证据,冯嘉被判了秋后问斩。 他每日直言不讳,自诩清白孤高,不畏权贵,乃大燕第一谏臣言官,实际上,自己就是最不干净的那个! 太后刚回宫,就让容太尉“倒戈”向了顾家,为她去羽林军练兵,显然,此举让这些人坐不住了。 拿母后未去给祖母请安做文章,挑拨皇后太后关系,也就是挑拨容家顾家关系。 尴尬的是,顾桑桑沉迷种菜,这五日来,的确没去请安...... 因为皇帝发怒,朝堂上安静了一会儿,这时,丞相范谦走了出来,温声道:“许是皇后娘娘后宫事务繁忙,还未来得及探望请安。” 楚霆骁幽深的眼底掠过一丝冷光,抿紧了唇。 冯嘉道:“陛下更是日理万机,不也日日去请安吗。何况皇后的永华宫和太后的永寿宫相隔不到一里,同在后宫之中,怎就能忙得一次都去不了呢,难道皇后娘娘比陛下还要繁忙?” ------题外话------ 继续更《晏崽日记》 十二、某年某月某日。 永宁公主出京的第一天,**(划掉了) 十三、永宁公主出京的第二天,**(划掉了) 十四、永宁公主出京的第三天,**(划掉了) 十五、永,出京,四,*(划掉了) ...... 三十、耿川与永宁公主会和了。 三十一、徐骧已死,我也没有多高兴,不知道公主什么时候回京...... 第六十四章 换只羊薅吧 丞相此言一出,朝堂之上,群臣们小声的议论起来。 燕国律法主张君臣平等,楚霆骁刚登基四年,根基不稳,且朝中老臣众多,一个个都自视甚高,大臣们虽然敬畏皇帝,却不会因此而唯唯诺诺,让朝政变成皇帝的一言堂。 “这,皇后竟然一次请安都没有......” “皇后娘娘不重孝道啊。” “是啊,皇后的确太过任性了,平日里侍弄花草就算了,如今太后回京,她竟不知道去请安。” 朝上的声音,大多都在指责皇后。 楚霆骁面色微沉,眼神在车骑将军岑子敬的身上一扫而过。 岑子敬并没有参与到议论中,他神情沉重,正望着虚空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皇帝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目光落在冯嘉与范谦二人身上。 “冯嘉,你又来劲了是吧!”顾成蹊站出来,痞笑一声,撸起袖子,“指责皇后,你就是如此博出名的啊,下次你不妨来个大义灭亲,更能成就第一谏官之名。” 他又听见有人弹劾自己阿姐了。 顾成蹊往前走了一步,冯嘉立即往后挪了挪。 冯嘉双目圆睁,咬牙道:“顾成蹊,朝堂之上,你还要打人不成。” “你也算人呐?” “粗鄙不堪——” “够了!”眼看双方又要争吵起来,楚霆骁骤然开口。 他的声音含着怒火,字句清晰冰冷:“太后喜静,不想让人打扰,是朕没让皇后去请安的,此事不怪皇后,毋需再议!” 楚霆骁的脸色还没有如此难看过,见此,冯嘉等人终于不再多言,顾成蹊也压下动手的冲动,狠狠地瞪了冯嘉一眼,又从怀中摸出一枚青梅果,丢到楚意手里。 楚意微微愣神,她在想,前世朝堂之上是不是也是如此情形? 后半场早朝,皇帝一直维持着冷酷的神情。 文武百官们不敢再惹皇帝,楚意则站了出来。 “陛下,臣欲恢复八千羽林军的建制。” 羽林军的建制是八千人,但当年成帝裁军,现在还不到五千人,既然来上朝了,楚意就决定提出此事。 她早就想招兵买马,恢复人数了。 一名大臣听到楚意想扩增人数,立即跳出来反对:“不可!恢复建制岂不是要增加军费开支,五千羽林军已经足够,八千建制,就是徒增消耗。” “是啊,京中又不会出现什么危险,何况就算有危险,还有岑将军的京畿大营在,也轮不到羽林军,何必要恢复八千人呢。” “陛下,今夏大旱,雨水不足,臣唯恐有旱灾,国库如此空虚,不宜再给羽林军增兵了。” 连户部侍郎都反对楚意的话,顾成蹊翻了个白眼,扯着该侍郎的衣袖将其扔到自己身后。 笑话,他户部的地盘上还有反对小永宁的? 楚霆骁见楚意走出来,冰冷的面容勉强恢复了柔和。 他思忖片刻,唇角上扬着,一字一顿的反问:“羽林军,一直不都是八千人吗?” 楚意的杏眸微睁,立即反应过来,连声附和:“陛下说的是,臣记错了,羽林军一直都是八千人!八千羽林军,为国羽翼,如林之盛,这是孝武皇帝说过的原话,诸位大臣......应该不会反对吧。” 众臣面面相觑,也明白了,这对父女就是故意的! 虽然羽林军这些年逐渐衰败,但从未有哪一代皇帝敢取缔它,就是因为,羽林军是曾经中兴大燕的孝武皇帝留下的,乃是大燕的一面招牌。 到成帝时候,成帝暗中裁军,把养羽林军的钱拿去建了戏园子,这等丑事朝臣们都知道,可没谁会拿到明面上说。 而楚霆骁登基后,却没有再裁军,而是将这支军队当成了摆设。 所以,虽然全天下都知道羽林军只剩下不到五千人,可从始至终,大家还是将其称之为八千。 今日皇帝金口玉言,为羽林军正名,岂不是代表永宁公主可以名正言顺的招兵了? 八千羽林军是孝武皇帝留下的圣旨铁律,他们不得不允许公主恢复原本的人数。 反对楚意的大臣们,想明白了这一点,一个比一个憋屈。 楚霆骁的眼神锐利,又一次看向岑子敬,下旨道:“岑子敬,就由你的京畿营出些人吧。” 岑子敬恍惚的抬起头,仿佛才回过神:“臣遵旨。” 文武百官们这才神色稍缓。 京畿大营负责保护上京,本就由皇帝执掌,从这里选出三千人加入羽林军,无非是皇帝从左口袋掏出银子放到右口袋。 楚霆骁这个决议,终于让他们不再激烈反对了。 顾成蹊本想替侄女说话,没想到侄女与皇帝配合,简单粗暴的解决了此事。 他欣慰的笑了起来,下朝后,主动走到楚意面前,骄傲的说:“轻轻松松就让羽林军多了三千人,真不愧是小永宁。” 楚意却没有太高兴,她看着楚霆骁匆匆离去的背影,皱起了眉。 也不知楚霆骁怎么了,下朝后他走得很急,还气势汹汹的样子。 从刚刚冯嘉弹劾皇后之后,她爹就好像不太对劲。 “这只是小策,羽林军本就是八千建制,我让它顺理成章恢复旧制而已。” 楚意定了定神,收回视线,回答顾成蹊的话。 “只是啊,一下子多了三千人,可一点也不轻松。” 顾成蹊天真的睁着眼睛,清俊的脸上有着困惑:“哦?这不是好事嘛?” 楚意叹了一声:“哎,舅舅不知道,羽林军刚刚摆脱衣不遮体的局面,这人一多,又什么都缺什么都没有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夏天到了,冬天还远么,要不是永宁身体不好,真恨不得去尚衣局亲自给他们准备冬衣啊。” 路过的户部侍郎听到这话,停下脚步,十分心酸的鞠躬:“没想到羽林军这么凄惨,公主辛苦了,臣朝上的愚见还望公主不要放在心上,下次有关羽林军的户部支出,臣必定尽心尽力。” “好说好说。” 顾成蹊道:“舅舅之前送你那几个商铺,都是收益不错的呀,供个几千人吃喝不成问题,那舅舅再拨给你两座布庄吧——” 楚意摇头:“吃喝不成问题,我羽林军虽然贫穷,但还是能让将士们吃饱的,可舅舅有所不知,如今操练羽林军的是容太尉,太尉练兵最大的特点,就是要先练体魄,需要大量肉食,可惜我只能让他们吃饱,却没办法满足让他们吃肉的需求......” 顾成蹊觉得自己侄女说的特别有道理,没看见之前反对她的刘侍郎都被说服了吗。 他大手一挥,竖起两根手指:“小永宁说得对,所谓穷文富武,练体魄的确费银子,这样吧,舅舅让城外的庄子定期给羽林军送羊,一次十只,不,二十只,就当犒赏羽林军,你以为如何?” 楚意十分感动,甚至感动的眼眶都有些红了: “舅舅破费了,舅舅为羽林军做的一切,永宁都记在心里,你以后就是我们羽林军的座上宾,什么时候来军中驻地,哪怕八千人吃二十只羊不够吃,永宁也要让舅舅吃饱。” 顾成蹊又竖起一根指头:“......三十只。” “多谢舅舅!” 如此一来,肉食有了,容太尉和羽林军们应该会练得更起劲吧。 “明天先给你的未央宫送去一只,这个季节正适合吃炙羊肉,舅舅亲自给你烤点肉串。” 顾成蹊这才要离开,楚意内心一动,又叫住他道:“对了,舅舅可知容太尉最擅长练什么兵?” 顾成蹊道:“容太尉年轻时可是南府军中的骑射好手,人称飞将军,自然是练最擅骑兵!” 楚意若有所思的喃喃:“原来是骑兵,可惜军中连战马都没有,真是让容太尉大材小用,而我,也注定看不见这羽林军变成羽林铁骑了。” “军中缺马?”顾成蹊问道。 楚意哀叹:“羽林军舅舅你是知道的,那些马都算不上战马,别说作战,骑着都难受。 南府呢,自从几年前太尉回京后,骑兵只剩下空架子了,缺马,缺啊,听说南府的骑兵没有马骑,只能骑驴作战,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啊......” 她没说完,因为说的有些太夸张了,她怕把舅舅吓跑。 顾成蹊听得目瞪口呆:“这,这么缺的吗?我记得从前有一条商路,自回纥过梁州至京,可以贩卖马匹,都是回纥战马,不过,不能保证太多......” 他还没说完,楚意已经红着眼眶,朝他深鞠一躬: “多谢舅舅为南府军提供战马!永宁替南府四州军民,谢过舅舅了!” 顾成蹊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就已经答应楚意,从今往后开辟商路,往南府运送回纥战马了。 楚意看着舅舅摇摇晃晃离开的背影,将他给自己的青梅果丢进嘴里,道: “看来,下次要换一只羊。” 总薅一只羊的羊毛,她都于心不忍了。 应该让他们循环起来。 ------题外话------ 感谢:“漫入心、阮阮、七、whalewendy、许七安、偏爱巷子里的猫、别太将就、沉醉、陆卿、隔壁老王林沉”等小伙伴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和月票。 还有一章在晚上,不用等。 第六十五章 母子 楚意的猜测没有错,楚霆骁今日的确很不对劲。 今天是月中,按照常理来说,皇帝是要留宿中宫,陪伴皇后的。 然而,楚霆骁下朝后,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在乾元殿批阅奏折,然后傍晚到皇后的永华宫,而是直接去了永华宫。 不知帝后之间发生了什么,片刻后,皇帝一脸冷漠的走了出来,旁边跟着的张公公大气都不敢出。 甚至,皇帝还对送他出来的,皇后身边的宫女落梅说了一声“滚”。 吓得落梅跪倒在永华宫门口的石板上,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这一情景,迅速在宫中传播开来。 看来,皇帝上朝时说皇后没有去向太后请安,是他告诉皇后,太后喜静导致,不过是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皇后一个面子罢了。 实际上,皇帝还是在意这一点的。 当今皇帝与太后并不是亲生母子,而正是因为不是亲生母子,皇帝对太后极其上心。 自从皇帝登基以来,只要太后在宫中,他必定亲自前去请安,风雨无阻,若太后在行宫礼佛,他也会三五日送去书信,献上奇巧古玩等物件让太后高兴。 而现在,太后已经回宫五天了,皇后居然一次都未去请安,也难怪皇帝发火。 夫妻本是一体,大燕以孝治国,皇帝注重孝道,可皇后却如此任性,这不是在打皇帝的脸嘛。 明眼人都知道,皇帝今晚不会再去永华宫了,哪怕今天是月中。 楚霆骁回去后,批了几本奏折,猛地站起身,将朱批扔掉。 “朕去给太后请安。”他的语气沉重,眼中有几分烦躁。 “是。” 作为御前侍卫,萧晏跟着楚霆骁,来到了太后的永寿宫。 “公子,你就在此等候吧。”张公公看了一眼铁青着脸色走进去的皇帝,小声说道。 萧晏点了点头,抱着剑,站在永寿宫内殿的庭院里,前几日皇帝来给太后请安,他也是站在这里的。 这时,一阵风吹过,几片梧桐叶落下。 正午的天色陡暗,萧晏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乌云层层叠叠,积蓄在灰蒙蒙的天空中。 要下雨了。 萧晏站到房檐下,从口袋中的纸包里,摸出一粒糖块丢到嘴里。 任由甜甜的桃子味从唇齿间化开,他眯起眸子,心情都愉悦起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萧公子。” 萧晏回过神,猛地将糖块咬碎:“饮冰?” 他记得这个蓝色眼睛的宫女,是楚意身边的武婢。 饮冰看着萧晏,清秀的面容没有表情,道:“求你件事。” 萧晏下意识看向敞着的殿门,心跳慢了半拍,随即挺起胸膛,神情很是淡漠。 饮冰在这里,意味着......楚意也在。 宫殿里面,隐隐能看见一尊铜色的貔貅香炉和皇帝明黄色的龙袍一角,却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永宁公主......在永寿宫?”他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 饮冰点头。 萧晏又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饮冰四个字四个字的说:“去未央宫,取两把伞,通知枕雪,叫凤驾来。” 帮她们拿伞吗,从未央宫到永寿宫,三盏茶的功夫,这么几步路还要凤驾,真是个娇气的小姑娘。 萧晏抿了抿唇:“你为何不亲自去。” 饮冰:“我,寸步不离,阿意。” 她之前发过誓,绝不会离开公主身边太远,平时她都会贴身保护,如今在永寿宫,一个殿内一个院中,已经是饮冰能接受的极限了。 “轰隆!” 天空,一声闷雷响起,厚重的乌云更加低垂,仿佛与地面相接。 饮冰眼中闪过一丝焦急。 公主不喜欢水,更不喜欢这样的响雷,即便有伞,她也不想让公主被淋到一点,所以才想叫凤架来。 她也可以让旁边的侍卫去办,但那些侍卫跑得没有萧晏快,饮冰又怕楚意忽然出来,她家公主最不喜欢等待了。 萧晏看出她眼中的情绪,没再多问,转身踏出庭院,健步如飞。 “阿意。” 他低声呢喃着这个称呼。 饮冰这才松了一口气,站在屋檐下,想起年幼时公主身上发生的事。 那年,还是楚王的楚霆骁奉旨出使雍国,才七岁的公主一起前往。 一个月后,公主回王府,却大病了一场,从此以后怕水,畏寒,身体也变得很差,听楚昀说,这因为她在雍国落了一次水。 当时饮冰刚被送进王府做暗卫,并未跟随前去雍国,导致她现在看雍国的谁,都不像好人。 她记得此事之后,公主身边的护卫统统换了一批,而公主,或许是因为年幼忘性大,或许是落水后命悬一线的经历实在不好,渐渐地就忘记了这些。 公主在兄长们,父母亲,祖母和无数人的爱里长大,她也从不吝啬自己的爱。 殿内。 楚霆骁跟容太后请完安后,便在大殿中央长跪不起。 张公公叫宫人退下,偌大的永寿宫内,只剩下貔貅香炉内缓缓燃烧的檀香。 一面几丈长宽的青色菩提山水屏风,放在容太后侧后方的位置,张公公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那屏风挡的太严实,一时之间他也看不出什么。 容太后坐在靠椅上,手中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佛经,认真的眯着眼睛看经。 皇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黑眸幽深,面沉如水。 不知过了多久,容太后放下佛经:“明镜,下一册呢?” 明镜上前,双手接过太后手中的佛经,扒开封皮,只见上面写着“后宫之女帝秘史,佚名”几个字。 张公公眼皮抽搐,他以为太后看的是佛经,没想到太后看的是野史话本子。 明镜道:“启禀太后,这本书历史久远,下册已经遗失了。” “唉,也罢,这书内容老旧,都是些陈词滥调,遗失就遗失了吧,还是如凝露写的风流王爷俏尼姑好看,你给哀家去拿那本。”太后说道。 “是。”明镜恭敬的退到屏风后面。 楚霆骁终于抬起头,道:“母后,朕是来替皇后向母后道歉的,今日朝臣所说之事,母后想必已经知晓,但皇后不是有意不来请安,只是,她这几日身体抱恙......” “行了,皇帝听不出来哀家的意思吗,哀家何时怪罪皇后了?” 太后摆了摆手,语气无奈:“起来吧,哀家可担不起皇帝跪拜。这么多年了,哀家难道不知道皇后是什么样子的人?哀家看到她,就像看见很多年前的自己,怎会怪她沉溺于年轻时候的美好呢。” 就像皇后建了那菜畦一样,她年轻时也幻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她曾经也是皇后,只是,楚霆骁的心在皇后身上,成帝当年的心,可从未在过自己身上。 比起自己,太后觉得楚霆骁与顾桑桑已经很幸运了。 “你放心,哀家不会怪皇后,哀家说的是朝中那些陈词滥调,装腔作势的无能之徒,皇帝也该管一管了。 今日他们敢弹劾皇后不孝,挑拨哀家与皇后关系,还逼得你来给哀家下跪,那明天,他们是不是想上天啊。” 容太后的声音提高一些,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刚才的那本书。 楚霆骁听从的站起来坐到旁边,他的拳头攥了又松,道: “朕明白,是朕将他们想的太好,从前,朕以为他们只是迂腐不知变通,可前些日子朕明白了,他们是要害大燕!” 皇帝回想起那日在狼园的事,眼神深沉幽深。 太后瞥了一眼屏风,咳了咳,道:“你既然明白,为何下朝后还要去永华宫跟皇后发火呢,不到半日宫中就传遍了帝后不和的消息,连哀家这老婆子都听说了。” “朕......” 提到“帝后不和”这四个字,楚霆骁抿了抿唇,眼中只剩下一片迷茫。 在容太后面前,他仿佛是个无助的孩子,可他又不知自己该不该敞开心扉。 他是皇帝,皇帝是不能有软肋的,若真的有,也绝不能让别人知道。 太后看着这样的皇帝,心里酸涩的不是滋味。 老人长叹一声,摘下手腕上的佛珠,招了招手。 楚霆骁内心震动,想起了什么,站起身,走到太后面前。 明镜往旁边放了一个小软凳。 皇帝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坐到小凳上,枕着容太后的双膝,容太后则轻轻地拍了拍皇帝的头,就像许多年前那样。 “哀家知道,这皇帝不是谁都能当的,你当了皇帝,而哀家并不是你的生母,也无法与你感同身受。 可是骁骁啊,我是你娘,从你还是个小孩子时候,我就是你的娘了,不论血脉,你就是我的孩子,有娘在,你什么都不必怕,又有什么委屈,是不能告诉娘的呢。” 皇帝抹了一把眼睛,含泪道:“朕,与皇后生变,是为了做给那些人看,可是娘,我对不起桑桑啊。” 第六十六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朕,与皇后生变,是为了做给那些人看,可是娘,我对不起桑桑啊。” 前半句话,楚霆骁是以皇帝的身份,回答之前为何故意去永华宫发火。 朝臣想挑拨顾家与容家关系,现在他主动与皇后“争吵”压过此事,让众人的目光放在帝后不和上,顾容两家却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后半句,他却自称为“我”。 这是因为容太后刚才也如此自称。 此刻的楚霆骁不是尊贵无匹的帝王,而是一个满心迷茫,需要母亲拍拍脑袋的孩子。 作为帝王,他以为自己没有做错,可作为丈夫,他愧疚万分。 容太后尽心尽力的做好母亲,来安慰自己的孩子。 她看见楚霆骁鬓角的一根白发,心里一疼,撩起缕乌发悄悄地盖住了。 随着容太后的温和动作,楚霆骁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他六岁时,生母难产而亡,与他那未出世的弟弟一尸两命。 在他跪在母妃的灵堂前痛哭流涕的时候,一双温热的手掌,轻柔的摸了摸他的发顶。 他抬起头,是府里主母容氏。 “我没有娘亲了......”他啜泣道,眼中是对未来的恐惧和茫然。 容氏一只手牵着自己的孩子,一只手牵起了他,认真的说:“骁骁,我以后就是你的娘亲,凤驰就是你的亲哥哥。” 楚霆骁永远也不会忘记容氏朝自己伸出手的那一刻。 而现在,他在容太后面前,又成了那个只知道哭泣的孩子。 “我对不起桑桑,因为,我本以为自己不会当这个皇帝的。” 楚霆骁伏在太后膝头,脸色有些苍白,他的声音沙哑无比,红红的眼眶积蓄着眼泪。 容太后还记得,楚霆骁小时候最喜欢哭了,为亲人哭,为百姓哭,不高兴了要哭,生气了也要哭,打架输了哭,打架赢了还要哭。 可是自从四年前他当了皇帝后,就再也没哭过。 “君子一诺,重于泰山,那时我答应过桑桑,若她和我在一起,我一定让她自由自在,做最幸福的女人。 她喜欢自由,如今却被皇后的身份所束缚,往后余生,更是要一直陷在这潭泥沼中,一生都得不到想要的。 我今日还不分青红皂白在永华宫发火,哪怕,是为了给那些人看,可我知道,桑桑心里会难过的。” 楚霆骁说着,眼泪几乎要落下来,可是想到自己是男人,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他白天时候莫名去永华宫与顾桑桑争吵一番,桑桑一定很委屈吧。 他当初做楚王时候多自在啊,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现在的自己,能给桑桑什么呢。 殿外响起了闷雷声,仿佛都在为楚霆骁难过。 他心中越发苦闷,忽然,一个娇小的绯色身影从屏风后跑出来。 楚意一把将自己的爹从太后膝边推开,自己坐到小软凳上,振振有词的念叨:“要下雨了,我,我还是出来比较好。” 太后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小永宁,你不用跟他抢小板凳,直接坐到哀家这里。” 楚意心安理得的靠着容太后,缓解着听到雷声的不安。 明镜知道公主不喜欢下雨,走过去关紧了门。 “等等,”楚意想起了萧晏,顿了顿,说道,“姑姑,饮冰还在外面,让她进来吧,再劳烦给其他侍卫送去一身蓑衣吧,听着这雷声,今天雨不会小。” “奴婢遵命。”明镜下去准备。 楚霆骁已经呆住了,瞠目结舌的望着突然出现的楚意。 他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欲落未落的泪珠。 “六六六六......六六你怎么在这儿!?” 他这样回过神,结结巴巴的问,手忙脚乱的用袖子擦掉眼泪,脸色从苍白变成通红。 楚意道:“我一直在这儿啊。” 楚霆骁:“那你都听见我......朕说的了?” 他努力维持着本就所剩无几的帝王尊严。 “父皇,永宁耳朵很好使的呀。”楚意笑眯眯的点头。 楚霆骁“呜”了一声,双手合十放到脸上,捂住整张脸。 他,一国之君,九五之尊,当今天子,大燕皇帝—— 抱着自己母亲大腿哭诉自己和妻子爱情往事的时候,被小女儿全听见了! 他没脸了,他不活了。 容太后看着儿子,象征性的又拍了拍他的头。 楚意想到刚刚自己在屏风后面听见的话,眼中多了一抹揶揄笑意。 她的确早就来永寿宫了,在她爹来之前。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知道楚霆骁还有这哭唧唧的一面。 “父皇,永宁其实从不以为这座皇宫牢笼,更不认为,做皇后是一种束缚。 母后的确生性喜欢自由,可真正的自由,不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而是拥有选择的权力,可以选择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这一点,父皇已经给母后了。” 楚意说完,心道,又是拯救父母爱情的一天。 “那片菜畦不是母后对你的谴责,而是她在那小小天地里,兑现的当初的话啊。” 太后含笑着点头,顺便拉住楚意有些凉的小手。 楚霆骁怔了怔,低声重复:“自由不是随心所欲,而是拥有选择的权力......” 他又重复了一遍,眼神渐渐坚定,道:“六六说的对,皇后与皇帝的身份,不应该是我和桑桑之间的枷锁隔阂,而是给了朕另一个选择,谁说情爱与大业不能两全,谁说帝王非要无情,朕,就要走一条与众不同之路,朕,就要做一个有情的天子。” 容太后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一丝骄傲,一个皇帝,能说出这样的话,她很骄傲自己能有这样的孩子。 楚意暗自点头。 又是几声雷鸣,窗外响起了雨打梧桐的声音,她往容太后的身边凑了凑。 她心想,当初他们的爱是真的,承诺也是真的。 顾桑桑种那片菜畦,不是在缅怀过去,她更没有沉溺于过去,楚霆骁以为自己愧对顾桑桑,没有完成曾经承诺给她的美好未来,可未来是在不断改变的,没人能预料到以后会发生的事。 许下承诺时候的楚霆骁,并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成为皇帝;重生后的自己,也不能确定这一世自己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父皇,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才是该做的事。” 楚意看着楚霆骁的眼睛,认真的说。 父女俩有着同样浓黑如墨的眼眸,楚意眼中的光,驱散了楚霆骁心中的迷惘。 珍惜眼前人,这话竟是六六这个孩子告诉自己的。 六六好像经历了一些自己也不知道的事,而这些事,让她长大了。 他不知是该心疼她,还是骄傲自己有这样一个小仙女一样的女儿。 楚意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愣了一下,不知怎的,萧晏那冰冷俊美的面容在眼前一闪而过。 “可是,今日朕去永华宫发火,桑桑她......” 楚霆骁定了定神,忽然又想到自己上午干的事儿,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他想通了不重要,重要的是顾桑桑无故受了委屈,肯定恨死自己了! 楚意语重心长的说道:“父皇既然能主动来永寿宫替母后向祖母道歉,又说了这么多,那为何不能亲口告诉母后你的真实想法?” 楚霆骁摇头:“老,老夫老妻了,朕说不出口。” 太后道:“皇帝刚刚哭的时候,说的很顺畅啊。” 楚意:“父皇刚才哭的时候,说的很流利啊。” 太后:“你不解释,又对皇后发怒,皇帝啊,你就别怪皇后生气。” 楚霆骁咬着牙,小声反驳:“朕,朕怎么解释,呜呜呜,难道朕以后发火都要提前告诉皇后,朕是故意的,为了叫那群庸才佞臣看见帝后不和,少弹劾些皇后?” 楚意反问:“不然呢?” 皇帝摇头,自己安慰自己:“朕不说,朕就是不说,朕觉得皇后和朕心有灵犀,她一定明白朕的意思,有些事,朕不必说她也会懂。” 心有灵犀?听到这词,楚意忍不住想,前世,可能顾桑桑还真的和楚霆骁心有灵犀,他们一直到死都保持着心照不宣的关系,可怜自己这些担心父母爱情的倒霉孩子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保证,日久天长,若父皇还天天故意冷落,母后心里真的不会难过。 她红唇轻启,开口道:“其实,永宁可以去安慰安慰母后,顺便帮父皇你解释,只是......” 楚霆骁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角落里努力把自己存在感降低为零的张德胜。 “张德胜,你再去国库支出一万两给六六。” 不就是钱吗!呵,他懂。 楚意惊讶:没想到她爹已经学会举一反三了! 她咳嗽一声,又道:“其实如今羽林军不仅仅是穷,那八千人也着实难凑,永宁也不能真的跑去京畿大营跟岑将军抢人吧,要知道,永宁前段时间杀徐骧损失了几千人啊......” “噗!”太后一口茶水不小心喷了出来。 几千人。 小永宁这嘴啊,真是...... 楚霆骁太阳穴突突的疼。 “朕让张德胜和汪植都听你的,再允许你从暗堂里挑些人。”他一字一顿的说。 不就是人吗,他也懂! 楚意缩了缩脖子,看向风雨交加的殿外:“随便挑?” ------题外话------ 呜呜呜,昨天手机出了点小问题,我给恢复出厂设置了,谁知道备份也出了问题,捣鼓到现在,好几年的聊天记录备忘录一万多张照片都没了……真的想哭。 第二章晚点,不用等,我连记在手机上的一些小剧情都没了,还好我本来就没存稿丢不了qaq 第六十七章 雨停了? “随便挑?”楚意眼前一亮。 楚霆骁看楚意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立即强调道:“朕说的,是暗堂中人随便挑,某人可只是个御前侍卫。”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六六还是想要殿外那小子。 虽然萧晏的确救了六六一次,但是......他想起那日徐骧说的话,眼神深了几分。 楚意道:“父皇还是信不过他。” 楚霆骁哼了一声,感觉自己终于在六六手里扳回一局:“朕为何要相信一个外人?” “轰——” 殿外风雨交加,楚意抿了抿唇,眼底蒙上一层阴霾。 容太后这才疑惑的问:“外人?你们父女俩在打什么哑谜,小永宁想要什么人是你这个皇帝给不了的?” “雍国质子,萧晏,”楚霆骁说道,“他人就在殿外,母后想见见吗?母后希望朕将此人放在六六身边吗?” 容太后微微一怔,回忆着回宫路上得知的宫里大小消息:“哀家想起来了,听说他救了小永宁,哀家还想着要赏赐他呢。” “不过,见就不必见了,都在一个宫里,若有缘分,总能碰见的,”容太后又道,“至于你们俩的事儿,你们父女俩自己解决,可别拉上哀家。” 没想到太后不站在自己这边,楚霆骁语气一噎,道:“六六,朕知道他救了你,可谁能保证,他救你不是别有用心。” 楚意微微蹙眉,意识到楚霆骁话里有话。 她猛地想起那日,自己让枕雪打探岑霄与宜嫔消息的时候,枕雪遇见了进宫道歉的徐骧一事。 “徐骧跟您说什么了?”她一针见血的问。 那日,徐骧必然对楚霆骁说了什么,才让她爹对萧晏的防备加深。 楚霆骁轻轻地反问:“他能救你,是因为那两头狼听他的话,既然如此,那反过来想,当初它们破笼而出,是不是也和他有关?” 楚意瞳孔微缩。 她当然清楚,萧晏与狼园的事没有任何关系,但别人不一定相信,徐骧刚好可以借萧晏救人的举动陷害他。 “徐骧对朕说,萧晏不但这一路都与雪狼在一起,熟悉那笼锁,而且他以前曾与野兽为伍,那些野兽,或许本就听他的话。朕知道他是想让朕对萧晏生疑,可若事情真是这样,朕怎能放心他。” 楚霆骁继续道,他看了一眼张德胜。 张德胜上前,沉声道: “启禀公主,陛下怕徐骧说谎,便派奴才去查,奴才特意联系了雍国那边的暗堂暗线得知,萧公子年幼时,他的母妃似乎为了考验他的武功,曾将他丢在蛇窟,猛兽园,此事在雍国皇宫内不算什么辛密之事,所以......” 张德胜没再往后说下去。 “蛇窟,猛兽园。”楚意重复道,眼中闪过一抹水色。 父皇没必要骗自己,她曾猜测的事,竟然是真的。 楚意想起梦里那个踩碎了萧晏手中糖块的女人,实在不敢相信,萧晏的母妃竟然这么无情。 楚霆骁叹了一声,也感慨道: “朕曾与萧晏的母亲有过一面之缘,那个女人武功高强,医术也好,医者仁心,朕也不知她为何要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心狠。” 魏如黛救过顾桑桑的性命,那时她的确是个生死人肉白骨的善良神医,可这毕竟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与她接触不深,并不了解她的性格。 她后来嫁给萧稷安,又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因此而性格大变,亦或者她本就是个十分好强,心思可怕的女人,楚霆骁也不能确定。 他说道:“六六,这就是事实。朕可以不因萧晏是雍国人而轻视他,也不会对他有所偏见,甚至怜悯于他的遭遇,但朕不会将这样危险的人放在你的身边。” 楚意理解楚霆骁对萧晏的怀疑,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对徐骧的怨念。 徐骧啊徐骧,死都死了,还特意跟楚霆骁说了这些,她现在很想再杀他一次。 太后终于从这俩人的对话中明白过来,她没有说别的,只是面露疑惑: “哀家以为,一个母亲,绝不会将自己的亲生骨肉置于蛇窟猛兽之中,你们口中那萧晏的母妃,如此做,或许有她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 容太后也是一个母亲,站在母亲的角度上,她觉得此事不太对劲,有什么,也许是被忽略了的。 楚意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喃喃道:“是啊,那个女人这样做的时候,萧晏的父亲又在干什么呢,为何那位雍国的先帝......总是能将自己摘出去。” 前世,萧晏从未说过他的父亲萧稷安。 那两年遇见雍国的先帝祭日,他将其视作虚无,没有任何要祭拜的意思。 他嘲笑过因为想念娘亲祖母而哭泣的自己,却不提萧稷安一个字。 “父皇,你曾教导过永宁,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永宁以为,不应该以一个人的过去来定义他的现在,萧晏的过去的确可怕,却不能以此就说他有害人之心。 相反,他经历了那么多惨烈的事情,仍能救人一命,心中仍热血未凉,难道不更能说明他的人品心性。” 楚意说完,淡定的别过头。 她才没有夸萧晏,她只是看不惯他被污蔑,替他解释一句而已。 “眼见未必为实,狼园的事......”楚霆骁迟疑道。 楚意说道:“狼园之事,父皇怀疑救人的萧晏别有用心,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宜嫔,柳氏?” 楚霆骁面色一变,眼神暗了暗。 朝堂上,因为儿子岑霄被革职,岑子敬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 不中用啊...... 而这件事最大的受益人,便是范柳二家。 楚意看着楚霆骁的神情,站起身,从太后身边走到门口。 一门之隔,外面的雨声很大,她能想象到冰冷刺骨的雨声落在身上的感觉,心里很不舒服。 楚意眼神一凛,毅然决然的推开了门! “六六,外面还在下雨!快给公主撑伞......”楚霆骁慌了,连忙吩咐。 “永宁没事,父皇不必担心。”楚意轻声道,在皇帝与太后担心又惊讶的眼神中,她抬起脚,走进雨中。 楚霆骁又想哭了。 楚意转过身,双眸在朦胧的雨幕里,像明亮而清澈的星星。 她说道:“既然父皇怀疑,我便查明这件事,还萧晏一个清白,也看看此人到底是善是恶。” 字句铿锵,泠然悦耳。 楚霆骁看着她,说不出反对的话。 冰冷的雨水顷刻间就打湿了楚意的乌发,饮冰冲到她面前,冰冷的脸上写着担心。 “本宫不怕了。”楚意说道。 饮冰摇头:“奴婢不信。” “......” “如果着凉,小心枕雪......” 楚意嘴角一抽:“你说得对,枕雪要是知道本宫淋雨,指定能唠叨一天一夜,可本宫刚跟父皇放完话,现在回去岂不是很尴尬......” 她咬了一下唇际,仰起头,朝殿内的楚霆骁微微颔首,就拉着饮冰走出永寿宫的庭院。 雨连成线,模糊了楚意眼前的视线,她虽然说着不怕,却还是小心翼翼的拉着饮冰的衣袖。 暴雨倾盆,闷雷滚滚,这是今夏最大的一场雨,很快就浸透了她不算厚实的衣衫,饮冰感觉楚意的手,已经冰凉无比。 寒意传至全身,楚意哆嗦了一下,眼前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 那冰冷刺骨的水沿着她的呼吸,一点点融进她的身体里,楚意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寒霜组成的手掌死死攥住,呼吸都困难起来。 “这雨真的好冷......”她低声呢喃,眼前发黑。 这句话,自己似乎在什么时候说过。 若是前世,她大概已经晕了过去。 蓦地,一双黑色的短靴出现在她的眼前。 雨停了? 楚意疑惑的抬起头,沿着靴子上移视线。 她原本就要冻结的心,像是遇见了暖乎乎的阳光,忽然快速搏动起来。 萧晏支着胳膊,一把伞撑过她的头顶,高大的身体几乎将她笼罩其中。 他从头到脚都湿透了,站在她面前,脸色冰冷而苍白,怀里却还抱着另外一把没有打开的伞。 “萧,萧晏?” 楚意结结巴巴的打招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情景,这表情,仿佛与前世抓到自己偷溜出宜园的大魔王重合了,而那时候他是怎么做得来着?好像是反手把自己扛到肩上带回去了......楚意忍不住陷入回忆。 忽然,她眸光一凝,看见萧晏唇角有一抹嫣红的血迹。 “这是怎么搞的?” 楚意抬起手,冰凉柔软的指腹,拭过他的唇际。 第六十八章 抱 楚意看着自己指尖因为碰到他嘴角而沾染的一抹血色,眼眸微凝。 指尖传来的温热气息,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萧晏的嘴唇还是那么软,哪怕只是一瞬的触碰,她也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 他怎么又受伤了,楚意强装镇定的看着他,只见他被自己擦去血迹的嘴角,又缓慢的渗出一点新的血。 旖念与回忆散去,楚意低下头,看向萧晏的来路。 果然,青石地面上蔓延着丝丝缕缕的红色血迹,被他踩在脚下,一抹猩红从他藏蓝衣衫的衣摆处氤出,滑落,融进雨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淡的血腥味,而不管是气味还是血迹,很快就要在这场大雨里消失无迹。 徐骧已经不在了,萧晏如今还是御前侍卫,谁会伤他? 哪怕他看起来面色如常,除了唇边的血和衣摆处的血迹外看不出任何异样,比起之前,或许他受的伤连轻伤都不算,楚意还是微眯起眼眸,眼底掠过一道幽芒,身侧的食指蜷缩了起来。 “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没到未央宫通知,我是在明月阁拿的伞。” 萧晏言简意赅的向饮冰解释,他没回答楚意的问题,而是更靠近她半步。 少年手长脚长,毫不费力就能给她撑伞,阻拦伞外的一切风雨。 他看着楚意,清寒剔透的凤眸中有着清晰的愧色。 眼前的小姑娘脸色有些苍白,浑身湿透了,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像是只落水的小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湿濡又明亮。 他不该说小公主娇气,她本来就应该永远像朝阳一样明媚灿烂。 如果自己赶来的再快点,小公主就不会淋雨了吧。 楚意才知道,原来是饮冰请他回未央宫拿伞了,而萧晏这忽然出现的伤,只有一个解释——他是在路上,呃,被人揍了? 或许自己不应该担心他有没有事,而是该担心......揍他的人还好吗,还活着吗。 饮冰也看见萧晏下唇边缘那半寸的血痕,她盯着这道血痕看了半天,想了想,道:“这是飞刀。” 只有宫里太监使用的薄薄飞刀,才能划出这样细的伤口,萧晏应该庆幸那刀上没有涂毒。 “飞刀?”楚意眼神微凛,将一绺湿发别到耳后,“本宫真是开了眼界,这宫里,什么时候能肆意对别人动手了。” 萧晏看着小鸟在自己面前气鼓鼓的扑腾翅膀,染血的薄唇染血不禁微微上扬,勾勒出的线条越发撩人......而不自知。 他低着头,这样的撑伞姿势,仿佛娇小的公主正在自己怀里。 萧晏明知自己不该如此想,在这一刻,却还是忍不住心生妄念。 “是我不好,还是让你淋雨了。”他克制着自己的眼神,声音磁性中透着一丝喑哑。 楚意清晰的听见了......自己巨大声音的心跳。 她甚至心虚的瞥了一眼饮冰,练武之人耳聪目明,饮冰是不是也听见自己心跳的好大声? 饮冰忽然开口:“我没听见。” “......你可以不说话。” “不必道歉,”楚意避开少年干净惑人的眼神,有些慌张的后退一步,半个身子落入雨里,“是本宫自己想淋雨的......” 说着,为了证明给他看,楚意主动退出伞簦的范围,后背霎时间被雨水打透,又变得冰凉。 奇怪的是,有萧晏在她身边,周围那些冰冷黏腻的雨水,好像一点也不讨厌了,她看着他,就觉得很心安。 萧晏盯着楚意长长的羽睫上挂着的水珠,握着伞柄的手迸出几道青筋。 这只淋湿了羽毛的小鸟儿,真的很能闹腾。 然后,他不愿忍了,将自己怀里的伞丢给饮冰。 饮冰一脸懵的接过伞簦,下一刻,萧晏把自己现在正撑着的伞也扔给了她。 她左手一把伞,右手一把伞,不高兴的低下头凝视着自己腰间佩剑,发现自己没办法拔剑了。 不过,这样一来撑起的面积更大了一些,能够将自己,公主和萧晏三人都覆盖上。 可是一个人撑两把伞很傻很累哎,饮冰想对萧晏翻白眼。 “你,你要做什么?”楚意觉得事情不太对,吞了吞口水,又要后退。 “什么也不做。” 萧晏这么说着,突然抬起胳膊,将楚意拦腰抱到怀里! “萧晏你——!”一瞬间的天旋地转,然后,楚意发现自己已经被萧晏牢牢困在怀里,他甚至只用三根手指,就按住了她乱动的手臂。 就算她身体已经好了,在他面前,也仍旧“柔弱不能自理”。 “你放肆!本宫是永宁公主!” “别动。”萧晏的声音仿佛就在自己耳边,楚意感觉自己的耳朵迅速烫了起来。 “公主,不要淋雨,臣送你回宫。” 他低低的说,凤眸中是清晰的认真与执拗。 少年看似很单薄,其实胸膛温暖又宽阔,将她身上的寒意驱散了,楚意忍不住把鼻尖埋进他怀里,闻见一股极其清淡的桃子甜味。 因为他口袋里有糖。 前世,萧晏身上也是这样的味道。 但他不会这么真挚温和的看着自己,更不会将她温柔的抱在怀里,只会冷笑一声,把她丢到肩头扛回去。 少年的气息将她带到曾经,大魔王咬住她的耳廓,呼吸撩人,说道:楚意,你知道忤逆本王的后果吗? 楚意下意识攥紧了萧晏胸口的衣裳,没有挣扎,仍旧埋头在他怀中,防止他发现自己通红的脸。 她平复着心跳,闷声问道:“到底谁伤了你?之前饮冰是让你去未央宫拿伞了?到底怎么回事,路上发生了什么,身上的伤严重吗。” 随着楚意的小动作,萧晏的眸色一点点变深。 “公主不必担心,臣没事,伤臣的人,臣能够认出。” 他运行着内力,让自己湿了的衣裳变干,抱着楚意迈步前行,慢而稳的走在甬道上,每一步都不让怀里的人沾到一滴雨。 萧晏不动声色的收拢了手臂,继续道:“臣快到未央宫时,遇见五名蒙着面的太监,臣以为是皇宫中的暗堂之人在执行什么任务,正要绕路离开,他们突然暴起。” 楚意的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杏眸泛着寒意,攥着他衣裳的手紧成了拳头,问道:“都有谁。” 她毫不怀疑萧晏的话,因为在前世,不管来刺杀他们的是谁,商贩走卒,身边护卫,老人孩子,平凡夫妇......不管这些人伪装的多么天衣无缝,他都能轻而易举的识破,还要嘲讽一番。 何况现在,只是五个在皇宫中蒙面的太监。 知道了萧晏小时候的事,楚意甚至有一点骄傲和心疼,他经历了多少苦难折磨,才能拥有这样的能力?其实大魔王曾经也只是个可爱单纯的孩子,其实现在的他,也会因别人没有轻视自己而高兴,会得到一盏糖就放下防备,即使是面无表情时候,她也能看出他眼里各种情绪。 萧晏低头,怀里生气的小公主轻而软,像一团凉凉的棉花,身上好像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楚意正因自己受伤而生气,并且,她毫不怀疑自己真的能够记得那些蒙面人是谁,她,相信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里升起不受控制的愉悦。 “文渊阁的七宝、陈富,钟粹宫的汪正,还有两个臣没见过,所以不识。” 萧晏回想起自己看见的那五个人,虽然这些人都蒙着面,又是在大雨里下手,但是没人知道,他在雍国的皇宫,从小到大,经历过几十次,上百次类似的刺杀,他早就习以为常。 自从他成为御前侍卫,已经认识了燕国宫里许多人,他们瞒不住自己。 饮冰撑着两把伞,跟在这俩人身后,眼中满是不高兴。 她也想抱着公主呀,这个萧晏真是先下手为强,哼,等她回宫去求阿意,今晚要跟她同塌而眠! 第六十九章 太近了 “七宝,陈富,汪正。”楚意重复道,把他们记在心里。 这三人名字她略有几分耳熟,应该都是宫里的小太监,只是一时之间她想不起来都是谁。 “你还伤在什么地方了没有?” “臣被七宝一掌所伤,还有陈富与汪正的飞刀,但臣并无大碍。” 萧晏说着,舔了舔嘴角那线极细的伤痕,轻微的刺痛传来,反而让他的精神越发清醒。 并无大碍,也就是说还是受伤了。 既然蒙面还动了飞刀,意味着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楚意在萧晏怀里仰起头,想要再仔细看看他的伤口。 从这个角度,她看不到他琥珀般的好看眉眼,只能看见他坚毅而流畅的下颌线条,绯色的薄唇,一滴鲜红的血珠随着他的动作,纯洁又勾人,仿佛在蛊惑人心。 水珠顺着他的墨色发丝,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却像是一滴滴落在她心上,激起点点涟漪。 往下,是他略显苍白的脖颈和滚动的喉结,伴随呼吸一起一伏的胸膛,散发着温热的气息。 楚意杏眸微颤,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以至于失去了思考其他事的能力。 真好看啊,她在心里说道。 她看着萧晏的喉结,清楚知道,萧晏的喉结就像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一碰到他就生气,可又不是真的生气,而是涨红着脸咆哮,说自己放肆...... 总之,若不是怕被他像丢伞一样丢下去,她是真想摸一下的。 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才知道这件事。 “既然你都受伤了,”楚意想了想,犹豫一下,试图和现在还很好说话的萧晏讲讲道理,“不行,你还是放本宫下来吧,本宫自己会走。” 萧晏听见那两个字,眉头一皱,不由将背脊挺得笔直:“臣说了,臣无碍。” “可是——” “放公主下来继续任性的淋雨吗?听说公主柔弱不能自理,但臣自从认识公主以来,从没觉得你哪里柔弱,哪里不能自理,相反,公主可真是活泼得过分了。” 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轻哼一声,声音微冷的反问。 他还记得,楚曜与楚霆骁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六六,小六柔弱不能自理。 嗯,没看出来。 萧晏很少说这么长一句话,楚意听到后,一瞬间,简直看到了未来那个嘴巴剧毒的大魔王。 她忍不住喃喃:“萧晏你不能说这样的话,否则可太像他了......”现在的他只是楚霆骁的御前侍卫,会给自己打伞,会温和的和自己说话,还会对自己说“谢谢”,可比大魔王好很多。 楚意的声音很低,可萧晏还是听见了,面容一僵。 他的凤眸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他?他是谁。 萧晏想要开口询问,却又怕得到让他心生绝望的答案。 萧晏感觉自己胸口的位置仿佛在发烫,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将楚意这句话记在心里。 不论她心里在想谁,现在抱着她的人,是他! 他抱着楚意走在雨里,穿过燕国皇宫长长的甬道。 藏蓝色的衣袍沾染雨水变深,和一袭红裙的公主相得益彰。 黑色的靴子趿过白玉路,每步都走得没有一点颠簸,楚意低头看去,就见萧晏的靴底与雨水接触的地方,只溅起很小一朵水花,才会让这一路这么平稳。 雨水笼罩着整座皇宫,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抱着她的萧晏清晰而真实。 雨没有停,这条路好像也没有尽头。 楚意甚至在想,若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必做,也挺好的。 快到未央宫时,雨终于转小了。 “饮冰,公主呢?” 枕雪带着一行人和凤辇赶来,她远远地就看见了身着蓝色衣衫,还举着两把伞的饮冰。 饮冰为啥要打着两把伞? 至于旁边那个高大挺拔的人影,枕雪思考了两秒,才发觉他是萧晏。 饮冰为啥要给萧晏打伞? 萧晏没有去未央宫通知,但枕雪发现这雨一直没停后,还是主动赶来永寿宫这边,才碰见了楚意。 公主怕水一事不宜声张,宫中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所以她是打着接公主回宫的旗号来的。 饮冰看向萧晏和楚意,一字一顿:“你,觉,得,呢。” 枕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等她看清萧晏怀里的人后,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嘴巴渐渐张开。 楚意尴尬的抬起一只手,跟枕雪打了个招呼:“嗨,本宫在这儿。” “不是,你,他,奴婢......”枕雪语无伦次。 旁边随行的一行宫人们也震惊万分,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他们看见了什么? 公主被雍国质子抱在怀里? 虽然燕国民风开放,不会设什么男女大防,虽说燕国质子现在是个侍卫,虽说......说什么都很离谱啊。 许久,枕雪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压着激动的情绪反问:“萧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竟敢......这可是公主啊!你在做什么!” 萧晏仿佛感受不到此刻尴尬的气氛,平静的说:“在工作。” “......” 楚意小声道:“本宫淋了雨,萧晏送本宫回来而已。” “想抱就抱,”饮冰翻了个白眼,“别找理由。” “......” 萧晏大步走到凤驾面前,抬头看了一眼遮雨的华盖,才将其稳稳的放下。 整个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仿佛他十分想甩掉这个重担。 乍一离开萧晏的怀抱,寒意侵来,楚意不适应的打了个喷嚏,声音细微的响起:“你要走了吗——” 她淋了雨,语调比平时软了许多,听起来就好像多了几分委屈。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楚意立即止住了话,面露懊悔,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她刚刚是傻了吗! 自己才不会挽留这个男人! 萧晏听见她的话,心头一颤,唇角忍不住上扬起一个细小的弧度,心里却说不出来的复杂。 她就这么一句话,五个字,他就已经迈不动步了。 萧晏垂下眼眸,拱手道:“既然公主的人到了,那臣现行告退。” 楚意咬了咬牙招手:“等等,你,你过来,本宫有事要说。” 枕雪使了个眼色,带着随行宫人们后退。 萧晏走回她身边:“公主请说,臣听着呢。” 楚意微微蹙眉,不满意他离得那么远,半个身子都在雨里:“靠近些。” “好。” 他应下,终于屈服于内心的想法,蓦地凑近到她面前。 两人的距离那么近,彼此间的呼吸好似都融合在了一起。 仿佛他再一招手,就又能将她搂进怀里。 楚意甚至能够清楚看见他剔透凉薄的眼眸中,只有自己的轮廓。 她瞳孔颤了颤,喉咙不由有些发干,下意识后退了一些。 下一刻,萧晏却抬起手,轻轻地托住她的后脑。 “太近了。”她心虚的说。 “不是公主要臣近一些吗?”他低声道,不知为什么,楚意觉得他的声音中含着一抹戏谑笑意,“不近一些,他们是能听见我们说话的。” “能吗?”楚意怀疑他在骗自己,因为现在本就有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宫人们也都退出十步开外了,这还能听见?她的宫人又不都是高手。 她定了定神,努力忽略眼前的男人,才说道:“徐骧在离开燕国之前,曾见过父皇一面。” 萧晏眯起眸子,声音平静没有丝毫起伏:“他跟陛下说了,狼园之事是臣别有用心,故意救公主以博取陛下好感?” 楚意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如此简单。 “对,父皇也知道徐骧的话不可信,可有些事......即便不可信,也要抱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态度。所以,就算本宫相信你,你的身上还是有嫌疑的。” 萧晏笑了,他没有忍住,揉了揉公主的头发。 “公主相信臣,就足够了。” 第七十章 相似的两个人(5000字大章) “公主相信臣,就足够了。” 萧晏毫不在意楚意所说楚霆骁怀疑自己的事,他只选择性的听见了“本宫相信你”五个字。 其他的话,被他淡定的忽略过去。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听见这五个字的心情,就像是冬天里吃到了一块刚烤好的桃花酥,心里变得松软而甜蜜。她仿佛是老天爷派来安慰自己的仙女,从天而降,温暖而炙热,他需要一次次反复确认,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萧晏沉浸在愉悦之中,甚至没有克制自己,抬手就摸了摸小公主的脑袋。 “本宫的信任没有用......”楚意想,萧晏应该是没听明白自己的话,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 她不抗拒被萧晏摸头,因为这个动作,应该代表着他心情很好。 前世,当自己给萧晏做了一大桌甜甜的点心后,他便会努力压下勾起的唇角,如此拍拍自己的头,一脸冷漠的问:又想干嘛? 其实她都看见他在偷着乐,也不拆穿,然后,她就能快快乐乐的出府了。 “臣知道,”萧晏的眼神幽深却又静默,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只是徐骧再怎么挑拨诬陷,终究拿不出证据,最多就是让陛下有所怀疑而已,想必陛下产生怀疑后,一定已经了解臣的过去了吧。” “父皇的确查了一些事情,他不是对你有偏见,只是——”楚意点头,她爹就是因为调查到了萧晏过去经历的事,才不敢轻易相信他。 萧晏道:“没关系,那些在雍国本来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臣就算处心积虑,就算别有用心,也只是......不愿再经历过去的一切,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他说着,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 他说起曾经,脑海里翻涌着无数不好的记忆,好像一瞬间重新回到了那间黑色的屋子,可是,想到楚意一直那么相信自己,他心里就像是升起一轮小太阳,所有的不安与黑暗都被赶走,那些委屈也有了栖息之地。 迷雾散去,他又找到了前行的方向,而楚意就像是自己迷惘中的锚。 不知为何,楚意听见萧晏的话,有些想哭。 他说,他就算处心积虑,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可是楚意知道,萧晏骨子里是个很骄傲的人,他睚眦必报,也恩怨分明,他能这样说,是因为他的过去,活着都是一种奢望。 “疼吗。”楚意忽然问,压抑着喉中的哽咽。 萧晏摸了一下唇角,摇头:“这点小伤,有没有都没关系。” “就算对你来说没关系,可是,也会疼的吧。”楚意说。 就算是小伤,也是会疼的。 萧晏的下颌角,一下子绷紧了。 楚意心想,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而萧晏,大概就是那个不会哭的孩子。 “此事,本宫一定会查明,本宫既然能杀了徐骧,难道还破不了他留下的话?”她咬了咬牙,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而冰冷,认真的说,“还有今天你受的伤,本宫也会帮你讨回来。” 楚意并没有掩饰自己眼中的杀意,反正萧晏早就见过她诓人的样子,也知道徐骧是怎么死的。 她想,就当是前世吃了他那么多补品,在他手里得以苟延残喘活了许久,如今来报答他一下吧。 如果不是萧晏,换做落入雍国任何一个人手里,楚意或许都不可能活过两年。 自己若是放着萧晏不管的话,心里会很难受的。 萧晏琥珀色的眸子闪着光亮,他觉得,楚意就算是在骗自己,也没有关系。 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是不是她真的是天上的仙女,曾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他深深的看着楚意,沉默了一会儿,在脑海里找寻有关她的记忆。 许久,萧晏还是没有头绪,他不愿细想,只要他知道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就已经足够了。 “多谢公主。” 这一次,萧晏说完,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折身走进雨中。 路过枕雪时,枕雪拿过饮冰手中的一把伞,交到他手里,她还奇怪的问饮冰:“你怎么连把伞都不给萧公子。” 饮冰:“不想给。” 她哼了一声,又慢吞吞的将萧晏让自己撑两把伞,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走了一路的事儿告诉枕雪。 楚意看着萧晏深色的背影一寸寸消失在雨幕之中,杏眸更加深沉。 “这么说,公子晏在宫里遇见有人要杀他,可是,怎么可能,光天化日,这可是宫里啊......”枕雪费力的听完饮冰的话,惊讶道。 “本宫相信萧晏不会骗人,他也没必要编个谎话,开脱自己没去未央宫拿伞?”楚意道。 “你先让小年带人去钟粹宫和文渊阁,将七宝,陈富和汪正三人抓来,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萧晏认了出来,应该没有防备。” 她眼神无比凛冽:“再让他们,将另外那两个人给本宫吐出来。” 枕雪发挥自己皇宫全知全能的特点,道:“七宝陈富还好,但这汪正,是总管太监汪植的徒弟。” 汪植? 这人楚意还记得,那不是父皇原本想给自己请的武功老师吗,听说也是宫里的总管太监,还是暗堂的统领之一。 楚意冷笑一声,红唇轻启:“那就找张公公,连汪植一起抓了吧。” 枕雪神情一肃:“奴婢明白了。”看来,这次公主是打算彻查此事。 片刻后,楚意回到未央宫,用最后一点力气沐浴后换了衣裳,便倒头睡去。 等再一醒来已经傍晚,楚意以为自己淋了雨肯定会得什么风寒,没想到反而神清气爽。 枕雪前来,面色有一些无奈。 “怎么,那几个人出问题了?” 枕雪点了点头,道:“张公公亲自去拿的人,可汪植说自己根本不知晓此事,那三个小太监则承认了,还供出了另外两人。 他们说是接到汪植命令,杀一名暗堂的叛徒,此人武功高强,会出现在明月阁附近,伪装成侍卫要逃出宫,他们最好能一击毙命。” “然后呢?”楚意皱起眉。 “随后汪植才想起来,暗堂的确出了个叛徒,种种原因他推测此人会趁着下雨,假扮成侍卫出宫,所以才让那五个小太监动手,可谁知到这个时辰,大雨里,公子晏出现了。” 楚意从糖盏中倒出一粒橘子糖,一下一下嚼碎,眸色深邃,道:“既然都是宫里暗堂的人,那他们为何要蒙面?” “他们说,因为叛徒可能是自己的同僚,还武功高强,怕他看见他们是谁后熟悉他们的身手路数,才特意蒙面去伏击,以求一击必杀,对了,其中一人的刀上还涂了剧毒,不过,公子晏应该没有被伤到。” “呵呵......”楚意口中是橘子的酸酸甜甜,眼前却浮现出萧晏衣摆的血迹,她的眼神越发冰冷,“真巧啊,然后真正的叛徒呢,是不是死了。” 饮冰:“汪植得知他们五个下手却没成功后,便亲自前去击杀了叛徒,就在殿下与公子晏走在雨里的时候。” 顿了顿,她又道:“奴婢也想起了一件事,奴婢来接公主时,的确在附近遇见了汪植,他说,自己正在处置叛逆。” 闹了半天,只是一场乌龙,萧晏是被误伤? “反应可真是快啊,蒙面伏击,还要一击毙命,却连人都没分清楚就动手了,在失手后,哪怕不确定萧晏有没有认出他们,就立即杀了替死鬼。 若不是萧晏武功好,要不是他认出了他们,他是不是真的要冤死在这场大雨里了!汪植是不是以为本宫没有脑子,还是他觉得,没有证据本宫就奈何不了他!?” 楚意的声音冰冷刺骨,眼中怒意沸腾。 居然还涂了毒,这叛徒,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她昳丽明媚的脸上布满寒霜,若江衔影在此,或许会发觉,公主与他家公子发怒的时候,神情一模一样。 “公主息怒。” 未央宫内服侍的宫人,还从未听过见过公主如此生气的模样,吓得全都跪到地上,磕起头来。 枕雪迟疑道:“殿下,或许真是公子晏恰好路过被看成了暗堂叛徒,下雨天看不真切,那五个小太监又鲁莽些。” 楚意摆摆手让他们站起,她的眼前是萧晏滴着水的头发和滴着血的衣摆,他受了伤,却还是赶来给自己送伞,甚至愧疚自己淋了雨。 他明明刚刚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在自己面前却表现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楚意一字一句的说道:“本宫最不相信的就是巧合,此事,汪植的理由说服不了本宫,本宫要他给萧晏一个满意的交代,否则,就让他来未央宫给本宫交代。” 如今的楚意,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无权无势,空有宠爱的六公主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公主一怒又如何? “你再准备些治疗外伤的药,给萧晏送过去。” 她闭上的眼睛睁开,哑声道。 那个人已经受了太多委屈,至少这一世,在她目之所及,她想要护他周全。 消息层叠递进,很快,汪植就做出了选择。 他自请罚俸三年,亲自废了那五名小太监的武功,并将他们在暗堂除名。 随即,他又砍去其中伤到了萧晏的两人的一条胳膊,连带着剁下了自己写下命令的一根指头,装盒里,派人恭恭敬敬的送去明月阁。 萧晏知道小公主答应给自己一个交代就一定会办到,可他没想到楚意动作这么快。 盒子送到的时候,他正在桂花树下发呆,桂树之上,一轮孤月高悬,散发着皎洁的月光。 他的怀里抱着楚意送自己的那盏桃子糖,想着雨中在自己怀里的少女,忍不住吃一粒糖,弯一下凤眸,就能一直甜着。 送盒子的小太监说明之后,还把后面抬着的一箱银子放下,就忙不迭的逃走了。 衔影上前,打开箱子检查后,笑道:“得有五百两呢,银子好,银子低调,燕皇赏赐给咱们那些金子都没法使。” “他们是下了死手,但动作太稚嫩了,还不及雍国那几个小蠢货,不过下次,可能就聪明些了。” 萧晏品味着桃子糖,凤眸惬意眯起,淡淡地说。 江衔影知道,公子口中的“小蠢货”,是萧稷兴的几个皇子,他们和他们手底下的幕僚们,一直都担心公子还有争夺帝位的可能,天天盼着公子死,时不时就会派人刺杀一下。 “所以,这个汪植的解释,公主不信,我也不信,你去暗中查查,看汪植最近可有和什么可疑之人联络,我倒要知道,燕国有谁想杀我。” 月光洒在萧晏俊美的面容之上,将他的脸色映得苍白。 衔影惊讶的说:“公子居然想调查这些了,您以前是不会这样的。” 从前,公子遇见刺杀,能反杀就当场反杀,若刺客逃走他也不在乎,事后从不会主动调查。 公子说,这是因为要杀他的人实在太多了,他调查不过来。 江衔影不太清楚,但他总觉得,公子不查那些来杀他的人,除了人太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萧晏愣了一下,手里拿着一颗淡粉色的硬糖,问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 衔影想了想,尴尬的回答:“实不相瞒,属下觉得公子以前不在乎任何事,属下做梦时都担心公子会在刺客刀下不做任何反抗,说不定,公子还觉得自己解脱了呢。” 萧晏:“那倒没有,是那些刺客太弱了。” 一丝疼痛传来,他垂下眸,将糖块放进嘴里,右臂紧绷了起来。 从前他只想活着就好,也不枉当年那小丫头拼死救自己一命,至于斩草除根之事,他曾调查出这世上最恶心的真相,后来,他对很多事就不会再刨根问底了。 真实,往往都是丑陋不堪的。 而现在,他想努力活下去,所以还是应该处理掉一些危险的苗头。 萧晏扫了一眼小太监送来的盒子,皱起眉:“拿走吧,怪恶心的。” “那属下拿去还给他们?”衔影问道。 萧晏眼底掠过一丝冷芒,冷笑一声:“给剁碎了,扔去夜香桶里。” 还回去?让他们捡回去接上?他会那么好心吗。他敢断定,刚才送盒子那,小太监,还有被砍断胳膊的那几个人,如今就在明月阁外蹲守着,等他扔掉呢。 衔影“啊”了一声,面露难色:“属下剁啊?” “否则,难道是我剁?”萧晏想了想,是有点血腥,“算了,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你多么残暴,直接扔桶里吧,他们要是真不要命的想接上,就去恭桶里捡。” 衔影:就算传出去残暴,残暴的也是你吧。 他拿起盒子要走,忽然想到了刚刚那个小太监说的话,道:“公子,刚才那个人说,陈富的飞刀上涂了毒......您没事吧?” 这么重要的事并不怪他现在才想起来,实在是因为公子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他下意识就忘了这件事。 萧晏反问:“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有事吗。” 衔影点点头:“也是,那五个小喽啰也伤不了您。” 等他离开,萧晏走回屋里,撩起衣袖。 冷白流畅的右手小臂上,鲜红的血液,从刚包扎好的纱布下浸了出来。 这是一道一寸长的伤口,剑伤。 夜里,萧晏躺在床榻上,闭眼沉睡。 自从来到燕国后,他便时常做梦,可每一次醒来,他都会忘记自己梦见了什么。 这次,他的梦格外清晰。 “桃花酥杏仁酥枣泥糕桂花糕玫瑰点心......唉,我做了这么久,真是手都酸了,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不过,都很甜是真的。” 一个熟悉的女声,带着几分抱怨响起。 萧晏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一男一女,女子的轮廓有些眼熟。 随即,是自己的声音:“说吧,又想干嘛?” “出府,就一次,你就让我出去逛逛吧,再待在宜园里,你的王妃就要憋死了,咳咳咳,咳咳......你若实在不放心,就让江侍卫带人跟着呗。” 那声音含着笑,却长长的咳嗽起来。 那个高大的男子弯腰,拿起旁边一块点心,随意放在嘴里,不耐烦的说:“滚吧。” “好嘞。” 女人离开了。 男子站直身体,目送着她离去,低声道:“保护好王妃。” 萧晏看得有些无语,这男人是怎么想的,人家给他做了那么多点心,他还如此不耐烦,既然不耐烦,还要派人保护人家? 傻子吧。 女人走后,男子又吃了一块桃花酥,就好像不舍得了似的,看着这一桌点心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兴冲冲的离开,萧晏正想跟过去,他又一阵风似的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盒。 “王爷,这玫瑰酥都烤糊了,您不会想装盒里.....吧。”这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江衔影呢。 “本王看你也想被烤糊。” “......” 男人将点心装进白玉盒内带走,临走时还说道:“若王妃问起来,就说本王都已经吃完。” 萧晏睁开眼,窗外天光倾泻,已经是次日清晨。 他梦里的情景再一次变得模糊起来,江衔影在外面喊了一声:“公子,属下先去当值了。” 萧晏应道:“本王知道......” 他瞳孔一缩。 * “想要消除父皇对萧晏的怀疑,就得彻底扒出狼园一事的幕后黑手,可此事,本宫虽然能猜到,却拿不出证据......” 楚意低声呢喃,正想着如何解决,傅芊芊来到未央宫。 “意儿,我给你带我家府上小厨房做的卤肘子了,这个可好吃了。” 多日不见,傅芊芊瘦了许多,从前珠圆玉润的俏脸,现在能够看到微尖的下巴。 楚意看见她,眼前一亮。 她怎么把长公主忘了? 狼园之事,自己只是被不小心卷进去误伤的,可傅芊芊,却是真的被宜嫔算计了! 他们范家想嫁嫡女给太子,最大的阻碍就是傅芊芊——毕竟,没人比她更适合做太子妃了。 前天父皇还说,岑子敬因为自己儿子的事,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什么精气神都没了。 岑子敬是父皇看重的将军,范家是斗垮了他,可也得罪了父皇。 没证据没关系,徐骧诬陷萧晏也没有证据,楚霆骁还是怀疑了,而范家,狼园一事他自己屁股擦的再干净,只要查到他们别的脏事,她就能让他们不死,也脱一层皮。 “来,芊芊,一起吃肘子。”想明白该怎么做,楚意热情的招呼。 食盒盖子打开,傅芊芊和楚意一起差点流口水。 这肘子太香了,她们俩三下五除二的吃完,傅芊芊才说道:“意儿,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想.....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但说无妨。” 楚意擦了擦唇角的油脂,津津有味的回味着。 刚好,她也有事要傅芊芊帮忙。 傅芊芊说道:“我昨天听说,陛下同意你的羽林军恢复八千人建制,还说,你可以直接去京畿营挑人。” “是,此事我正打算交给手下去办,倒也不会真的挑三千人,那岂不是将京畿营吸干了,父皇也已经答应我,只是挑些精锐组建成羽林军的骨干,再慢慢招兵买马,交给容太尉操练。” “那你能不能,把岑霄再招回羽林军?”傅芊芊小声问道。 “他如今在他父亲岑将军的京畿营里,过得不算好。” ------题外话------ 本来想分章节,但是觉得分了就没内味了,我在这章写了很多伏笔,不过写的有些乱,希望大家能看懂,今天就这一章。上架活动名单我发评论区了。 第七十一章 的确很像五殿下 “不好?”楚意挑了挑眉,“怎么个不好法。” 傅芊芊叹了口气,缓缓道来。 岑霄因狼园一事受伤,又主动揽下责任被革职后,就一直在家中养伤。 然而他的伤好以后,一条腿却跛了起来,武功也因此大不如从前。 无法回到羽林军,他只好去了自己父亲岑子敬统领的京畿营中做亲卫兵,前段时间,岑子敬将岑霄官复校尉原职。 然而此举过后,京畿营中许多人都对一个跛子做了校尉十分不满,连带着对岑子敬也有所怨言,认为他以权谋私,偏心自己的儿子。 岑霄心灰意冷,也是为了军中安稳,主动放弃校尉之职,继续在京畿营当父亲的亲兵。 楚意听傅芊芊说完,才问道:“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长公主不可能关心岑霄的事吧,傅芊芊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傅芊芊圆润的脸颊红润起来,解释道: “岑霄毕竟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他是一个将军,可现在腿却成了那样,我不是过意不去嘛,之前就经常去探望他,而且我们府里有个晋地厨娘,刚好岑霄的母亲是晋国人,我想着,给他带点晋地风味的吃食,他很喜欢,却不肯多吃点......” 楚意还是很了解自己这个姐姐的,她一旦说这么多话,就意味着都是废话,而且她还很慌张。 “哦,这样啊,”楚意勾起唇角,“原来岑小将军是军中失意,情场得意。” 若他们真如此……她就再也不必自责自己拆散楚晔与傅芊芊这对前世夫妻了,这一世,是他们互相送对方一顶帽子。 傅芊芊眼睛睁得圆圆的,脸蛋都要热熟了:“意儿你别瞎说啦,我,我只是觉得岑霄是个好人,虽然性子直了些,但是,他道歉也很快......而且他武功不差的,他跟雪狼搏斗,意儿你不也看见了吗,就算他现在受伤了,可他还年轻,一定能练回来的。” 她看起来,比岑霄本人都担心岑霄。 岑霄的人品肯定靠得住,只是性子太直,容易得罪人,可就如傅芊芊所说,他知错就改,道歉也快,这么想来,他们倒是很般配。 见楚意不做声,傅芊芊眼眶都红了:“陛下虽说将他革职了,但你可以再把他招回来呀,他在京畿营被嘲笑鄙夷,或许回到原来的地方能好一些,意儿,他虽然可恶,但,但他真的是个好将军,好校尉。” 楚意说道:“岑霄那日也救了我,何况,他是为了自己羽林军中的同袍,才会被父皇革职,我相信他是个好将军。” 那个青年,可是后来差一点杀出敌军重围的大燕将军,前世他在羽林军,这次他难道还能逃出她的手掌心? 傅芊芊听明白了楚意的话,猛地起身抱住她,惊喜万分:“这么说,意儿你答应啦?” “答,答应,你先松开。”楚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错了,呜呜呜我忘了意儿你这身体......” “柔弱不能自理。”傅芊芊说到一半卡住了,旁边的枕雪幽幽的补充。 楚意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喃喃自语:“本宫想想,本宫要吃......” 没等她说出来,傅芊芊已经拍着胸脯保证:“你可以直接去长公主府吃,我和我娘都欢迎呢,还有,我等会儿回去,直接把我家厨娘送来未央宫!” “本宫可不缺晋地厨娘哦。” 傅芊芊红着脸:“不,不送那个!” 傅芊芊走时候,楚意让她带上了寻春——去长公主府进修厨艺。 次日,楚意换上一袭男子长衫,将头发梳成楚曜专属小辫子,甚叫来未央宫内最会梳妆的宫女,给自己描画了一番。 走出未央宫,门口的宫女看见楚意,不由自主愣了一下:“五殿下?” 楚意:“嗯。” 她压低声音哼了一下,便平静的走了出去,身后宫女还面面相觑:“五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道啊。” 楚意听得清楚,得意一笑,饮冰则低声开口:“她们,眼神不好,我还在呢。” 她就在公主身边,那些宫女即便一时之间没看出公主的伪装,也该知道她只会跟在公主身边吧。 “回头,换了她们。”未央宫内一等武婢饮冰冷血无情的说。 “你别对她们要求太高嘛,本宫走得那么快,说不定她们根本没看清。”楚意径直前往明月阁。 饮冰哼一声,不高兴。 楚意安慰道:“本宫知道,只有饮冰最好,不管本宫什么样子都认得出来。” “那是自然。”听到这话,饮冰才满意的点头,骄傲了起来。 两人来到明月阁,今天是萧晏的休沐日,少年正坐在桂树下......晒太阳。 他双臂枕于脑后,仰着头坐在一张木椅上,像个老年人一样半阖着眼眸,懒洋洋的姿态。 楚意迈进明月阁的脚步都顿了一下,恍惚间,她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七年后的大魔王萧晏。 那时候,他偶尔会来宜园,坐在院内的一张藤椅上出神的看着她。 她一开始还浑身不自在,后来发觉萧晏不是来给自己喂药的才放松下来,安心的看书,写字,作画。 萧晏会一直静默的望着她,直到她忍不住问,看我干嘛,他才会冷冷地解释:你想多了,本王是在晒太阳。 萧晏还是那么喜欢晒太阳啊,楚意心想。 听到动静后的萧晏就睁开了眼,他看见楚意,凤眸蓦地一亮,语气染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愉悦:“公主。” 楚意:“看来本宫的妆容白化了吗。” 饮冰:“......” 她要气死了,为什么这个男人也认出了公主,她再也不是唯一能一眼看出公主的人了!饮冰甚至觉得,萧晏是来跟自己抢活儿的,再这么下去,他早晚要抢她在公主身边的饭碗。 楚意拍了拍饮冰的手背以示安慰,然后仔细望着萧晏的脸。 少年俊美如斯,凤眸深邃迷人,微微上扬的薄唇仿佛在故意撩人心怀。 来到燕国,住进明月阁后,萧晏的面色已经不像她第一眼见到时那么苍白,薄唇也有了动人的色泽,那双琥珀中糅杂着金色的眼眸瑰丽而蛊惑,让人一眼看见,便此生无法忘怀。 她盯着他的唇,不由自主的咽一下口水,心想,他的伤好得还可真快,这才两日,那道血痕已经完全消失。 楚意问道:“萧晏,你刚才这样躺着,是在看什么?” 这次,她倒是想知道,他的答案是否会和前世一样。 萧晏眼底闪过一丝迷茫,回答:“这样挺舒服的,看......太阳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喜欢如此,好像是来到燕国后养成的习惯,每当他懒洋洋的仰头躺着,望着院子,心里会变得静谧宁和。 只是这样看着一个方向,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求,他就心满意足。 而刚刚,他看见楚意,像是看见了……属于他的太阳。 楚意无奈一笑,还是这个答案,自己在期待什么,难不成他看的是自己? 萧晏后知后觉的注意到公主穿着男装,他一下子想起耿川的那些信:“公主今日的打扮,就是去南府时候的样子吧。” 耿川说,楚意一路上都在女扮男装假扮成五皇子,可自己一直未曾见过。 萧晏更想把耿川杀了。 穿上男装的楚意唇红齿白,她用一条朱红的发带束发,杏眸清澈而明亮,顾盼生辉。 “是不是很帅!”楚意露出一口雪白的贝齿,信心满满的说。 萧晏所问非所答的点了点头:“的确......很像五殿下。” 尤其是刚才这句话。 “本宫知道父皇给了你每个月出宫一次的机会,萧晏,你这个月的次数还没用吧?”楚意问道。 “公主想出宫?”萧晏问道。 “你难道不想出宫吗,”楚意反问道,“本宫可以带你去逛逛上京风景,十里长街,这里热闹又繁荣,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在心里补充:不但要喜欢,最好还能在雍军来攻城的时候守护上京。 萧晏弯了弯唇,低声道:“已经很喜欢了。” 第七十二章 释然 楚意希望他能喜欢上京城,可她不知道的是,在不知不觉中,他早已不可自拔的融入其中。 楚意并未听清萧晏的话:“你说什么?” “没什么。” 楚意看着他无动于衷的面容,以为他不愿出宫,于是又道:“本宫还要去一趟长公主府,长公主是永嘉县主的母亲,狼园一事,县主差点受伤,本宫想拉上长公主一起与本宫将这件事调查清楚。” 调查清楚,萧晏身上的嫌疑也就洗清了,她都这么说了,萧晏总不会还拒绝。 萧晏薄唇微微上扬,走进阁内,道:“臣去换一身便服,然后就随公主出宫,至于去做什么,但凭公主安排。” 他不在乎自己身上的污水,也不在意楚意到底有什么目的,就像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忽然喜欢坐在院内出神一样——他跟她在一起,就觉得格外安稳。 片刻后,换上一件黑色长衫的少年走出来。 三人走出宣武门,连宫门值守的侍卫喊的都是“五殿下”,楚意心满意足,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彻底出宫后,她看向萧晏,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 “之前父皇答应本宫恢复八千羽林军的建制,所以今日本宫想去京畿大营看看,萧晏,你会帮本宫挑人的吧?” 她相信萧晏的眼光,前世他统领的雍国玄甲铁骑,可是当世第一强军,有他帮忙,自己一定能在京畿营中挑选出最精锐的将士,然后让他们加入羽林军。 而且,她已经答应傅芊芊,要将岑霄重新纳入羽林军,此事还是要她亲自去办为好。 萧晏:“公主在臣面前,不必伪装。” 楚意振臂一呼:“好的那咱们马上走吧,本宫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榨干京畿大营。” 萧晏问:“京畿营在京郊驻扎,臣的身份,可以进去吗?” 楚意勾起唇,傲然道:“有本宫在,谁敢不让你进去。” 一想到以后的大魔王如今还是眼前这个跟在自己身边的卑微小可怜,楚意走在路上都扬眉吐气,恨不得抓个人对他说:看见了没,大魔王,本宫的护卫而已。 三人往上京十里长街走去,饮冰反手掏出一顶斗笠扣在头上,然后又摸出两个递给两人。 “戴上。” 楚意十分震惊:“哪来的?” 这么大三顶斗笠,为什么她没看见饮冰放在了哪? 饮冰道:“出宫必备。” 反正她每次出宫,若不想被人当成异族人指指点点,就会戴上斗笠,而公主那么好看,也该戴上才好。 至于萧晏,那是附赠的。 楚意想了想,觉得自己得顾忌一下楚小五的屁股,于是戴上斗笠:“走吧,先去马市找顾家商铺。” 萧晏疑惑道:“商铺?” “那不然,我们走去京畿营吗。”京郊与上林苑并不顺路,她也就没去骑雪练。 上京城的市坊果然繁华热闹,比肩接踵,楚意从路边买了三根糖葫芦,分给饮冰和萧晏一人一根。 萧晏默默的接过,攥在手里,一直到饮冰和楚意吃完,他也没有吃。 这时,饮冰看见了福安街那家糖铺:“公主,那家——” 楚意火速拉着饮冰和萧晏一起转身:“不,不是。” 她可是骗萧晏,自己送他的糖是剩下的南府特产,可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特意在京城内买的! 萧晏任由公主抓着自己的衣袖,他回过头,将那家店铺记在心里。 片刻后,三人来到马市内找到顾字招牌的店铺,楚意表演了一番五殿下赊账,换来三匹良马,在掌柜激动的目光中离开。 萧晏喃喃:“原来这就是五皇子被皇后揍了一顿的原因。” 楚意:“......” 楚意将令牌拿出,轻易就出了城。 骑上马,楚意问道:“萧晏,本宫送你的糖葫芦呢?” “吃了。”萧晏指尖颤了颤,低声道。 骏马驰骋,穿梭在绿荫林间,几束斑驳的光影透过树冠落在萧晏的眉眼上,将他周身的冰冷都化作温柔。 他侧身回头,看向身侧的楚意。 公主眉目如画,穿着一袭青衫,仿佛揽着朗月清风入怀,红唇带着浅浅的笑。 这好像是他梦里才会有的场景。 萧晏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在邺都的马场,魏如黛亲自教他骑马,她将他放在身后,操纵着马辔,语气那么温柔。 他很快就学会了,可是,为了留住母亲那么一点短暂的温柔,他故意装成不会的样子。 魏如黛发现了这一点,却没有责备他,而是说,阿晏,撒谎可不是好孩子,你若真想让母妃陪你,母妃今日陪你骑马就是。 那天,春风十里,草长莺飞,他和魏如黛骑了一天的马,这是他记忆里少有的与母亲的温情时刻。 后来,萧稷安死后,他也就没有了骑马的机会。 这一刻,萧晏想,或许他不应该逃避回想魏如黛的事,那个女人在他从出生后的短短八年里,教导他文韬武略,告诉他皇族无情,让他不要相信任何人,而那些,在她死后的日子里,帮了他一次又一次。 因为年幼时被魏如黛亲手推入蛇窟,送去猛兽园与野兽共存,还曾被她的仇家刺杀,所以一直以来,萧晏都不愿回忆自己的母妃。 直到遇见楚意后,他的心里重新焕发生机与希望,他想,也许魏如黛在某一个瞬间,也是爱自己的吧。 自己恨她心狠无情,恨她不像个母亲,恨她毫不犹豫的抛下自己死去,也不过是因为,他希望她爱他。 肆意自由的骑次马,总是能释然一些事的。 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来到京畿营的驻地,还未靠近,楚意已经听见营地内将士们刻苦训练的声音。 京畿大营是除了南北府军外大燕最重要的一支军队,足足两万人,与京兆尹手下的衙役一起,负责保护整个上京城的安危,由车骑将军岑子敬统领。 楚意曾让枕雪调查过亡国时候京畿营的情况,前世,这支军队七成被派去支援北府,京城被敌军兵临城下后,岑子敬想要带兵冲杀回来,却在路上得知皇帝驾崩,上京已经城破,自己的儿子岑霄也已经战死的消息。 无奈,他只能收敛残军,前往临江投奔楚昭。 后来在南燕,岑子敬屡次进言,希望楚昭能够派兵西征收复故土,但直到她死了,也不知道他的进言成功了没有。 “到了,”楚意利落的下马,将马匹拴到树上,“走吧,咱们先去找岑霄。” “殿下找臣做什么?”一队巡逻的黑甲将士出现,其中一人忽然开口。 岑霄今日正在巡逻,刚出驻地,就看见了这鬼鬼祟祟的三人。 “你们是什么人,此处是京畿营驻地,外人不得靠近。”另一名将士厉声道。 楚意循声望去,只见岑霄穿着寻常燕国士兵的黑色甲胄,腰佩长刀,从面容上看的确清瘦不少,眉宇之间多了几分阴郁颓唐的气息。 这段时间未见,他已经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羽林军都尉了。 “本宫找你问问京畿营的情况,”楚意开门见山的说,“陛下恢复羽林军八千建制的旨意,想必岑都尉已经知道了,此事还需本宫见到岑将军后细说。” 岑霄这才睁大眼睛,惊讶道:“臣见过公主殿下。” 楚意笑了起来,心情顿时好很多:“你以为本宫是楚小五?看来本宫这伪装,真是天衣无缝。” 他身旁几名士兵也反应过来,连忙单膝跪地行礼:“见过永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 “殿下与五殿下的确容貌相似,是臣眼拙了。”岑霄定了定神,眼底的哀愁散了不少。 “没关系的,”楚意说道,“本宫出宫扮做男装,只是图个方便。” 岑霄看了一眼她身边的萧晏,他曾在狼园外见过,记得,这个少年是雍国质子。 至于萧晏为何会跟在永宁公主身边,岑霄没有多问。 “殿下,请跟臣来吧。” 岑霄走在前面,楚意发觉,他的确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终于进了军营,营地最高处,悬挂着两面迎风招展的大燕黑龙旗和“岑”字军旗,楚意看着那面黑龙旗,眼神变得悠远。 亡国后,她再也没见过这面旗。 ------题外话------ 高考的小伙伴们,加油呀!祝大家金榜题名超水平发挥顺利上岸!!! 第七十三章 比惨 “京畿营都是步兵,擅长守城作战,五千为一营,一共四大营。四营与京兆尹的衙役交替轮值,护卫京城。” 岑霄一边走,一边向楚意介绍京畿营的情况。 “那边是弓箭手,这边是长刀兵,除了守城轮值或出京剿灭匪徒时,其他时候大家基本都在校场操练。” 楚意顺着岑霄的视线望去,只见烈日之下,那些将士们个个挥汗如雨,挥动手中长刀,砍断面前稻草人的头颅,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 她曾带一队羽林军去南府,前世也见过许多强军,相比之下,京畿大营基本能够称得上一支强军,看得出,他们的统领岑子敬是一位合格的羊,啊不,合格的将军。 “这京畿营看起来,倒是比羽林军更军纪严明。”楚意还没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还有岑霄,她看着那些将士,自言自语道。 岑霄忍了忍,没忍住,道:“羽林军的确比不过京畿大营,但这点差距,臣相信是可以靠努力改变的,公主您已经给羽林军送了新的军械,还有容太尉操练,假以时日——” 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羽林军都尉了。 羽林军往后是好是坏,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楚意看见他眼中的黯然,唇角轻勾。 有戏。 岑霄自己也舍不得羽林军。 “现在的羽林军的确已经焕然一新,可正因如此,此刻也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楚意道,“可惜啊,本宫身边没有可用之人,昨日容太尉还跟本宫诉苦,说若是那日狼园中救了县主与本宫的两名少年人在,羽林军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岑霄震惊的睁大眼睛:“太尉......真的这么说吗。” 萧晏看了一眼他,心想居然有傻子真的相信楚意的话。 他不愿揭穿,而是凑到楚意耳边,低声道:“臣说过,公主在臣面前,不用如此。” 楚意耳畔一痒,她反问道:“那本宫如此了,你想加入羽林军吗?” 萧晏摇头:“臣是御前侍卫。” 他是御前侍卫,言外之意,自然是拒绝。 这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的问题,问题是他不能。 楚意的目的是岑霄,顺带招揽一手萧晏,她也知道他的身份是不可能加入羽林军的,哪怕只做自己的护卫,都得需要取得楚霆骁的信任。 见岑霄露出犹豫的表情,楚意继续道:“岑都尉,你在羽林军待了那么多年,如今羽林军好不容易变好了,你难道就忍心看着这一切昙花一现,羽林军继续衰败吗,你难道就不想见证羽林军在自己手里逐渐强盛吗?” 岑霄潜意识觉得,羽林军强弱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可是听到楚意的话,他脑子又有些迷糊,感觉公主说的有道理,羽林军,需要他啊! “可是,臣已经被陛下革职,”岑霄道,“君命难违,臣就算想——” 楚意拍了拍岑霄的肩膀:“你只要想就足够了,剩下的交给本宫。” 萧晏盯着楚意放在岑霄肩头的手,双眸微凝。 这个动作,楚意好像也对自己用过。 或许这只是公主表达情绪,拉拢他人的一种方式,自己于他,也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侍卫而已。 他心里一沉,不由自主的将手伸进口袋,摸了摸里面纸包着的桃子硬糖,内心的不安慢慢散去。 这个,只有自己才有。 岑霄听见楚意这么说后,一下子泪光闪闪。 这些日子,他尝遍人情冷暖,没想到当初不屑一顾的永宁公主,如今竟成了他最后一根稻草。 岑霄想要感谢楚意,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伤。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低下头,大力的锤了一拳自己的右腿,含泪道:“殿下,臣的腿受伤了,如今成了一个跛子,武功也没有之前好,臣,真的还能回去吗。” 楚意道:“永嘉县主昨日亲自来找本宫,差点给本宫跪下,就是希望本宫能让你重回羽林军,你难道就因为一点点小伤,就辜负县主的请求吗?这跛腿,是治不好呢,还是影响你骑马作战了?” 岑霄怔住,惊讶的喃喃:“县主,她,她竟然为了臣做到这个地步。” “本宫从不骗人。”楚意心想,她回头要让傅芊芊请自己吃一个月的饭。 岑霄的眼角泛起红色,想起之前日日来看望自己的少女,攥紧了拳。 他以为傅芊芊这些日子不来了,是因对自己失望,心灰意冷,没想到,她竟去求了公主,为了自己这个心灰意冷的半个废人,差点给公主下跪。 连傅芊芊都还对自己满怀希望,自己怎能自暴自弃呢。 岑霄深吸一口气,眼神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坚定,用力的点头:“臣明白了。”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岑子敬的营帐,岑霄进去通报,楚意三人等在外面。 来往的京畿营将士,一个个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他们。 楚意虽然做男子装扮,但是之前岑霄已经认出她的身份,所以这些将士们也都知道她是永宁公主。 她想了想,凑到萧晏身侧,轻声道:“萧晏,你帮本宫看看,这京畿营中哪些人武功好,等会儿本宫就把他们要走。” 少女的气息微凉,萧晏呼吸一窒,还好他站得很稳,没有后退。 他勉强镇定的问:“公主想要多少人?” “有多少,要多少。” “你可真是雁过拔毛,一滴不剩。” “跟你学的。”楚意说完,表情一僵。 她的确是跟萧晏学的,但是,是跟前世的萧晏学的。 萧晏面露疑惑:“我?” 楚意转移话题:“咳咳......岑霄能重回羽林军,岑子敬啊岑子敬,他可是欠了本宫一个天大的人情。” 岑霄在京畿营中待不下去,回羽林军反而能振作精神,而天底下,只有楚意能让他重新回去。 萧晏见她不再说刚刚的话,又一次翻开自己心里的小册子,将此事记在上面。 片刻后,一名腰挎长刀的中年男子走出营帐。 “臣岑子敬,拜见永宁公主,公主千岁!” “将军免礼!”楚意连忙说道,她打量着岑子敬,与旁边的岑霄做对比,两人果然面容相似,一样的剑眉星目,容貌俊朗,只是一老一少,“久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岑子敬摇了摇头,苦涩道:“公主说笑了,臣不过一介武夫,并没有什么出名之处,就算有,也不过是些虚名。” “不不不,本宫常听父皇教导,说车骑将军乃国之股肱,朕的左膀右臂,更说您乃大燕一代军神,朝中武将楷模,他的心腹爱将。” 岑子敬震惊的挠了挠头:“陛下,陛下当真如此说的?”没想到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如此之高,他还以为,陛下已经因为岑霄的事情,对自己失望了呢。 楚意一本正经的点头:“本宫怎会说谎,陛下还是说将军您最识大体,忧国忧民,时常操心大燕军备,即使是请旨希望增加军费开支,也是为了军中袍泽着想,将军舍小家顾大局,一心为国为民,永宁实在钦佩。” 岑子敬的脸都被楚意说红了,听到增加军费开支,他才道: “殿下有所不知,臣之前上奏想让陛下增加军费一事,是希望将士们能吃得好穿得好,毕竟,当年成帝屡屡缩减军费,陛下也是按照老黄历行事,京畿营人多,实在是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臣实在不忍心让自己的袍泽兄弟们受苦。” 楚意眉头一挑,没想到自己来了对手。 她的手放在唇边,咳了咳,声音多了几分虚弱,道: “将军说的是啊,军费一减再减,军中着实入不敷出,本宫那羽林军,如今真是吃不上饭,喝不上水,一个个面黄肌瘦,刀剑都拿不起来,唉,本宫想要凑齐一队精锐护卫皇宫,都凑不齐啊。” 岑子敬被楚意的话惊到了,不由看向岑霄,用眼神问儿子,羽林军当真如此凄惨? 岑霄刚要开口,楚意又大声叹道:“连昨日永嘉县主来羽林军参观,都不忍心看那惨景啊。” 永嘉县主...... 岑霄的话憋了回去,默默地点头。 楚意抹了把眼睛:“将军啊,本宫从不骗人,京畿营中的是大燕将士,羽林军中的也是,本宫真的看在眼里,忧在心里。” ------题外话------ 比惨,我家小六没输过~ 大家高考加油呀! 第七十四章 挑人 岑子敬又看了一眼岑霄。 岑霄继续点头。 岑霄是个耿直坦荡的老实人,否则,他当时也不会认罪认得那么快被革职。 岑子敬相信自己的儿子,可公主说的未免太夸张了一些,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臣听说,陛下已经拨款给了羽林军,容太尉如今也在军中操练,羽林军应该今时不同往日啊。” 楚意:“正是如此,容太尉喜欢练兵先行练体,将士们都被操练得爬都爬不起来了,太尉却还嫌弃他们底子差,他们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认可,本宫一念至此,真是夙夜难寐,饭都用不下。” “容,容太尉的风格的确如此,若想让他满意,需要先以老兵带动新兵,以精锐将士构建成军中骨架,再填补操练的新兵作为血肉。”岑子敬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不过,公主如此真情实感,他也有些感动。 这可是金尊玉贵的永宁公主啊,竟然如此关心国家军事,还会为军中那些丘八们伤心难过,大燕有如此公主,真是幸运。 楚意见岑子敬已经沉默了,又道:“不止是本宫,永嘉县主也十分忧心。” 岑霄面色一僵,拉了拉岑子敬的衣袖,小声道:“将军,公主说她可以解决陛下革职的事,让卑职重回羽林军。” 岑子敬双目圆睁,惊喜万分:“什么,当真如此?你能回羽林军啦?” 楚意道:“羽林军当然欢迎岑都尉这样的青年才俊。” “太好了!”若不是楚意还在眼前,岑子敬能当场乐晕过去,多日的颓废一扫而空,整个人又年轻了十岁。 自从岑霄出事后,岑子敬的心情备受打击,都不想掺和朝中事务了。 他让岑霄来到京畿营做事,谁知京畿营人数众多拉帮结派,都说他这个统领在以公谋私,岑霄不想给他惹麻烦,主动辞去职务,只能做自己帐下一个端茶倒水的小兵。 岑子敬了解自己儿子的抱负与能力,他是将军之材,怎能一直屈居一隅,庸庸碌碌的做个亲卫兵呢? 如今羽林军有公主做参军,太尉练兵,正是蒸蒸日上之时,比京畿营更适合岑霄,他若能回去,就不必再担心自己是靠父亲关系才能上位,不会受同僚白眼,更是能借此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 岑子敬努力平复着自己激动的内心,他万分感激楚意。 岑霄低下头,说道:“陛下给羽林军恢复了八千人的建制,但如今羽林军这个情况,实在是......” 楚意勾起了唇角。 看来岑霄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老实啊,他已经开始帮自己敲自己老爹的竹竿了。 楚霆骁并没有下旨命令京畿营中的人直接转三千人给羽林军,而是说让岑子敬帮忙招兵,但岑霄要回羽林军,羽林军在公主口中又是如此凄惨可怜,公主都如此努力了,自己这个做将军的爹难道什么都不表示? 岑子敬指向远处的校场,沉声道:“公主,陛下不是答应让您来京畿大营挑人了吗,来来来,您随便挑!怎么说臣也要为公主凑齐一支精锐,扩充羽林军!” 楚意:又解决一个。 她以为是对手,没想到仍旧只是一头羊而已。 楚意在帐内栖息片刻,喝了岑霄端来的两盏热茶后,便拉着萧晏两人起身。 岑子敬这才疑惑的问:“殿下,这公子晏是......” 终于有人问楚意这个问题了,她难掩激动的说:“将军认出他来了?” “雍国那质子嘛,庆功大典那日臣见过,后来在乾元殿外也见过几面。” “他现在是本宫的护卫。” 岑子敬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原来如此。” 见这个男人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楚意无奈的叹了口气,失去了分享的兴趣。 这世上,没人知道萧晏未来的身份,也自然没人理解自己的乐趣。 几人一起来到校场,岑子敬问道:“京畿四营,今日在这里操练的只是其中一营,不知公主要挑选多少人加入羽林军?” 楚意刚想说什么,萧晏忽然上前:“一百人足矣,但这一百人,我要亲自挑。” 楚意张了张口,将“三千人”三个字憋了回去。 她还是相信萧晏的——这人毕竟是未来的雍国战神王爷。 “没错,本宫只要一百人,但本宫要亲自挑。”楚意附和萧晏的话,只是从萧晏亲自挑,改成了她来挑选。 岑子敬十分惊讶,他都做好公主会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了,没想到公主竟然如此开明,倒是他有些小家子气: “如此也好,岑霄你陪着公主一起挑人吧,臣绝不干涉,臣再去为公主准备这一百人的随军辎重甲胄,都可以带去羽林军。” “多谢将军美意,本宫就……恭敬不如从命。” 岑子敬走后,萧晏静静的看着楚意。 楚意内心一跳:“你这么看着本宫干嘛?” 萧晏的凤眸掠过一抹深意,意味深长的问:“公主当真要自己挑选?” 少年的声音蛊惑磁性,她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不是有你吗,本宫在每个人身边走过,你选中的话就告诉本宫,记得,要选你认为的精锐,本宫相信你。” “好。” 少年的薄唇轻轻上扬。 楚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了点头,就慢悠悠的走到一名京畿营士兵面前。 直到萧晏炙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廓,带着几分嫌弃与蛊惑的开口:“这个不要,太瘦。” “好......那个呢?那个看起来就很强壮。”楚意忍着耳朵的热意,换一人问道。 “太胖。” “太丑。” “面相不好。” “年纪大了。” “年纪太小。” “太高了,不便隐藏。” “太矮了,看不见。” ...... 楚意白皙如玉的容颜,随着萧晏一句句没边没际的话,逐渐变得滚烫红润。 明明他说的好像没什么毛病,为什么她脑海里渐渐勾勒出被选中的完美将士,是萧晏的脸?这就算了,为什么她还想起了一些别的什么。 她还记得前世那日,自己被雍国四皇子一番言语调戏后,萧晏白天剁了四皇子的腿,晚上按着她的腿。 他问道。 “他年轻?” “他好看吗?” “王妃说什么,本王怎么听不见呢?” “就那武功,也算高?” 那嫌弃的语气,与现在萧晏挑人的语气,一模一样! 半个时辰过去,楚意坚持不下去了,捂着耳朵落荒而逃:“此事交给你了,你,你慢慢挑,本宫去找岑将军喝茶。” 第七十五章 长公主与伶人 “公主不是说要亲自挑人吗?”萧晏看着楚意落荒而逃的背影,扬声问道。 楚意觉得自己再让萧晏这么靠近她耳朵边讲话,脸就能煎熟一颗鸡蛋了:“不了不了,你挑便是,本宫相信你!” 萧晏站在原地,望着公主嫣红的耳尖,浅淡的眸色变得深邃。 他终于在楚意身上看到一些少女的羞涩。自从他认识楚意后,她就是聪慧过人的永宁公主,虽然看起来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并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是,她总是给他一种急切的想要改变一切的感觉。 成为参军,执掌羽林军,寻求军饷,杀徐骧,说服容太尉去羽林军练兵,恢复羽林军的建制,还有他不知道的很多事,桩桩件件,楚意朝着一个未知的目标不断前行,用的方式看似荒诞,每一个举动背后却都有着另外的深意。 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应该自在快乐的才是,可楚意身后仿佛有什么豺狼虎豹正在追赶,若不尽快改变,就会被猛兽撕碎。 她是燕国的永宁公主,却很少做楚意,所以他才会说,在他面前,她可以放下那些伪装,只做自己。 如此想着,萧晏转身,继续认真的为楚意挑人,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校场上那么多将士,要挑选出一百人很耗费时间,楚意将挑人的事交给了萧晏,自己跑去找岑子敬。 眼看着日头西落,萧晏终于结束了一切,楚意也心满意足的得到岑子敬的承诺——他赠送给羽林军的军械又多了五百套。 “岑将军,告辞。” “臣恭迎公主殿下。”岑霄的声音颤抖虚弱,仿佛被薅秃毛的羔羊。 楚意在岑子敬肉痛的目光中离开了京畿营,萧晏挑出来的那一百名将士,则由岑霄明羽林军报到的时候一起领去。 她只看了一眼那些将士就知道,萧晏选出这一百人,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她甚至相信,让岑子敬自己在自己的军中挑选,都不一定能选得这样准确。 什么大魔王,萧晏分明是自己的小棉袄。 有这些训练有素的老兵加持,羽林军再也不是空架子。 走出京畿营驻地后,三人重新骑马回城,楚意忍不住停驻原地,勒住鞍辔,回首望去。 淡金色的霞光笼罩着偌大的军营,声声呐喊入耳,那面矗立在营地中央的黑龙旗摇曳在风中,被镀上一层金色,仿佛永远也不会坠落的太阳。 她希望它,永远不要坠落。 一身黑甲的岑霄目送着楚意离去,见她望了过来,微微颔首,露出一个坚定的眼神。 “如此一来,若真的还有那么一天,这次,岑霄一定能护住京城......”她不禁低声呓语。 萧晏在她身边,只听见了“岑霄、京城”几个模糊的字眼。 “公主出京了一整天,就是为了拉拢岑霄?”他淡淡的问,声音低了几分,“看来,岑都尉对公主十分重要。” 这个语气,让楚意警觉的缩了缩脖子。 她后知后觉的想起眼前的人还只是少年萧晏,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没事,不慌。 他就是问问,一定没什么别的意思,自己也用不着对他解释。 她难道还要告诉萧晏,岑霄后来成为一名出色的将军,还保卫了上京城?还是跟他说自己是答应了傅芊芊,顺便撮合那俩人?她为什么要跟他解释这些啊,他又不是自己什么人,她最不喜欢解释了! 见楚意默不作声,萧晏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薄唇轻抿着。 他琉璃似的凤眸蒙上了一层暗淡的阴霾,仿佛盛满委屈。 他毕竟辛辛苦苦帮自己挑选了一天将士,楚意有点心虚…… “是岑霄当时英雄救美,傅芊芊十分感动决定以身相许,她不想让岑霄一直这么颓废下去,所以才让本宫将他出现招揽回羽林军,傅芊芊是本宫的姐姐,本宫欲撮合二人,不能不帮忙吧。” 楚意说完,恨不得封住自己的嘴。 她为什么要跟萧晏解释这些,好像自己怕了他一样! 萧晏浅淡的凤眸重新亮了起来:“这么说,公主拉拢岑霄,只是为了永嘉县主?” 楚意:“当然不只为了芊芊,本宫自己也觉得岑都尉是个可造之材,不忍明珠蒙尘。” 萧晏自行屏蔽了这句话。 原来她只是为了永嘉县主......萧晏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在意此事,他只是希望,小公主心中独一无二之人,唯有自己。 “既然岑霄的事解决了,那就正好去一趟长公主府通知芊芊,”楚意眯起眸子,迎着夕阳的方向一马当先,道,“现在回京,应该能赶上姑姑家开饭,你要知道,南阳长公主家的饭食,整个大燕她称之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难道比御膳房的饭食还要好吗?”萧晏好奇的问。 楚意点头:“对,比御膳房还要好。” 长公主楚明素是成帝的长女,年轻时熟读易经,喜欢给人算命,以前也是京中最肆意妄为的主儿,当年,她仗着成帝宠爱,甚至做了司天台监司。 四年前成帝驾崩夺嫡之争的时候,楚明素暗中帮自己的四弟楚霆骁,以监司之职,说自己夜观天象,楚王是天眷之子,紫微帝星之类的话,得到了一些老臣支持,也让民间百姓相信皇帝乃天命所归。 由于独女傅芊芊最喜欢吃东西,所以等楚霆骁登基后,楚明素直接跟皇帝要走了成帝的御膳房班底。 成帝最爱享受,他的御膳房自然比楚霆骁的要好,从此以后,长公主府的膳食就成了京中膳食一绝。 楚意一边跟萧晏解释,一边骑马,半个时辰后,三人来到了长公主府的门口。 长公主的封地远在北府的南阳县,燕国律令为了防止王侯在封地专权自立,所以规定诸侯王爵们都居住于京城,封地最大不过一州,公主若非和亲,同样如此。 南阳的富饶程度在整个大燕都排在前列,所得收益皆属于楚明素,若说京中最富饶的府邸,非长公主府莫属。 门口的家丁看见楚意,连忙下跪:“叩见五殿下!” “殿下请进府稍候,小的马上为殿下通传长公主!”另一名家丁连忙进去通报。 楚意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掩唇咳了咳,轻轻地点头。 “看来,楚曜来过长公主府......”她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自己来长公主府的次数屈指可数,上次拜访可能是两年前,家丁能认出自己,也只有这个可能。 若她猜的没错,姑姑是把鸡蛋分在了好几个篮子里,估计想着芊芊要么嫁给太子,要么嫁给楚小五,甚至有可能还备选着楚昭。 刚走到门口,楚意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丝竹管弦的声音:“怎会有奏乐的声音,姑姑这是在府里举办宴会?” 家丁尴尬的赔笑:“回殿下,是长公主养在府里的伶人班子,每隔一日的用膳时辰,伶人们就会为长公主抚琴吹箫。” 伶人班子?还养在府里? 楚意问道:“那姑父......驸马呢?” 楚明素的丈夫傅知礼乃是礼部尚书,虽无实权,却素有清誉。 传闻傅知礼是个克己复礼之人,他为官清廉,从不以驸马自居,从不参与朝中党派纷争,所以之前弹劾顾家的事,他一直都持中立态度,在朝中极为低调。 家丁讪笑:“驸马平日在书房处理公事,不理会府内事务。” 姑姑在府内请伶人班子,姑父却视若无睹——楚意隐隐觉得傅知礼与楚明素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太正常。 只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和自己这位姑父接触过,所以也不好判断。 “本宫还没见过伶人班子呢,走,去看看。” 萧晏听到伶人两字就皱起眉,然而没等他拒绝,已经被楚意拉住一只衣袖扯了进去。 “萧晏,你一定也很想看伶人吧。” “臣不想。”萧晏摇头。 “不,你想。”楚意跳起来按住他的摇头。 ------题外话------ 昨天身体不舒服请假了一天。 继续更《晏崽日记》 三十二、某年某月某日,公主回宫了,我却不知用何理由去未央宫。 三十三、我就知道公主一眼就认出耿川那个蠢货的身份了! 她怎么知道我喜欢桃子味的糖?南府哪里会有这样的糖? 已经足够了,我不应深究。 三十四、吃到这个味道的糖,又想到了魏如黛... 三十五、又是受伤中毒的一天,但幸好,公主没有在雨中淋湿太久。 我还抱到了公主,这伤忽然变得一点也不疼了。 公主说,燕国皇帝怀疑狼园的事和我有关,可她相信我。 我本想将那几条胳膊剁碎了的,但想到这件事传出去,显得江衔影也太残暴了,遂放弃。 ...... 《晏崽日记》未完待续。 (ps:晏崽日记的数量只代表日记条数,不代表天数,没有楚意的日子里,晏崽根本懒得写日记~) 第七十六章 这一次,仍旧是他 两人正僵持的时候,长公主楚明素已经赶来。 “五皇子怎么来......” 楚明素身着一袭金丝银线织就的浣花凤尾裙,乌发凤簪,五官浓烈,妆容精致华丽,看见楚意后,五皇子三字脱口而出。 楚意道:“姑姑,我是意儿。” 楚明素听到声音后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十分惊喜:“天啊,意儿怎么作此打扮?哎,还别说,果然是亲兄妹,你这样与五皇子还真是一模一样呢,快进来。” 她没有认出楚意身后的人是雍国质子萧晏,只以为是普通侍卫,毕竟,她也只是在庆功大典上远远地见过萧晏一次。 楚意却看向萧晏,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这一整天,除了饮冰与他,所有人第一眼都将自己认成了楚曜。 饮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就算了,萧晏......他怎么分辨的自己? 被人错认证明自己易容的很好,她十分满意,可萧晏能够看出她的身份,她心里竟然也很高兴。 这一世,少年萧晏有些太好了,他外表仍旧那么冰冷,可楚意看得出来,他的关心与善意都深藏于心,表现在微小之处,润物细无声。 不管她怎么伪装,他似乎都能坚定的找到她,认出她,看出她内心的想法。 徐骧已死,他们之间互相利用的关系已经结束,楚意却很喜欢和这样的萧晏在一起。 楚明素都出来迎接了,萧晏也只能和楚意楚意一起走进长公主府。 楚意打量着长公主府内的亭台楼榭,道:“姑姑这府邸真是雅致又大气,比起皇宫也不遑多让。” “实不相瞒,你看那边那座八角亭子,其实是成帝建在宫里的,如今留在宫中还得被说奢靡,姑姑我就跟皇帝要来家里了。” 庭院中央,十二名墨发玉冠,白衣飘飘的年轻男子们正坐在席上,怀中抱着各种乐器。 楚明素拉着楚意的胳膊,扬声介绍道:“这是永宁公主。” 这些男子想必就是家丁口中的伶人班子,听到楚明素的话,他们连忙站起身,卑躬屈膝的行礼。 “小人见过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楚意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看得十分认真。 这十二人看起来是才及冠的年纪,每个人都生得清秀俊美,柔弱纤瘦的怀抱琵琶,风流洒脱的手持玉箫,雅正端方的抚着古琴,环肥燕瘦,让人应接不暇。 前世她和饮冰溜出宫见识过青楼乐坊,美女如云,却还没见过这弹唱吹拉的伶人,楚意抱着欣赏的心态,想见识一番他们演奏的到底如何。 身后,萧晏眸光森冷的打量着这些人,袖中的手攥成拳,神情淡漠沉寂。 伶人有什么好看的,值得她如此兴趣盎然,还要拉着自己一起看? 早知道长公主府有什么劳什子伶人,他还不如多在京畿营挑一会儿人,然后直接回宫,哼,值守乾元殿都比来此有趣。 “吩咐下去,等会儿晚膳再加五道,不,十道菜,要清淡有营养些的!”楚明素许久没见楚意,待她很是亲切,“芊芊在府里呢吧,去告诉她意儿来了,让她快出来见人。” 楚意客气道:“意儿突然来访,叨扰姑姑了。” “不叨扰,来,姑姑带你见识见识,你看,他们是全京城最贵的伶人班子里的伶人,被姑姑常年包在府里,寻常人见都见不到呢。” 楚明素说着,拉着楚意一起入座,拍了拍手掌。 这拍手似乎是什么指令,下一刻,停顿的乐声重新奏响,白衣男子们弹琴的弹琴,吹箫的吹箫,乐声传至很远。 楚意听了一会儿,觉得伶人不过如此,比不上宫里的乐师舞女。 “在两位公主面前,小人献丑了。”一名容貌秀丽的男子朝楚意笑了一下,随即,居然引吭高歌起来。 楚明素道:“这是墨音,天生的一副好嗓子,让他唱一曲儿,外面要花费五百金呢。” 楚意心道,五百金五百金......折合一下银两,不如捐给羽林军吧。 她伸出食指抠着木质桌案,问道:“姑姑,什么时候开宴。” 她只是来蹭饭的,已经尴尬的抠出一座未央宫了。 萧晏站在她的身后,眸色黑沉,指尖攥入掌心带来微弱的刺痛,让他又缓缓地松开。 楚明素懒洋洋的倚着座椅,随着奏乐声用手指打拍子,说道:“等等芊芊来了就开宴。意儿,你来姑姑府上,就是要享受身为女子的快乐,等成了亲,可就不能这般自在了。” 楚意:姑姑你好像不但成亲了,还是一个孩子的娘。 这时,墨音停下唱歌,走到楚意面前,弯下腰,为她斟起桌上的酒。 楚意一下子愣住了。 若墨音仅是斟酒,楚意还不会如此,可关键他穿得极其清凉,交叠的衣襟松松垮垮,敞着大片胸膛,在她眼前晃悠。 他一边倒酒,一边还对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伸出两根手指,触了触楚意的衣袖。 “小人早就请问永宁公主之名,公主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亦让小人倾心,请公主允许小人斟酒,聊表心意一二。” 墨音的声音低徊婉转,像动听的雀鸟,楚意却不适的皱起眉。 此人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闻起来有些刺鼻,这一情景似曾相识,她想起前世亡国后,作为亡国公主的她刚到雍国时的事。 那日,她静默的坐在陌生的宴席之上,周围是得胜归国的雍国人,每个人看向她的目光都不怀好意。 一名雍国将领为了羞辱燕国,让楚意为自己斟酒。 就在她站起身的时候,萧晏从人群中出现,大步朝她走来。 他身披战甲,威风凛凛,身后的赤红披风染着肃杀的血腥气息,仿佛刚从战场上归来。 楚意并未认出他的身份,她怔怔的抬起头,只见这个高大的男子走到她面前,接过她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 刚刚还载歌载舞的宴席,随着他的举动,一下子冷了下来,周围的人都被吓得不敢说话。 “既然是庆功之宴,为何要请这亡国的晦气之人,永宁公主是吧,给本王滚出去。” 他的声音冷酷而沙哑,暗金色的凤眸透着阴翳锋芒。 楚意离开后才知道,他就是一年前刚从燕国回到雍国,却已经平定回纥,得胜归来,被册封为豫王的萧晏。 第二日,她便请求面见雍国皇帝,她......要嫁给豫王! 楚意回过神,拂袖甩开墨竹的手指,刚要叫饮冰,身后的人影一晃,已经站到她面前。 是萧晏。 这一次,仍旧是他。 萧晏面无表情的伸手,揪住墨竹的衣领,将其拎小鸡仔般拎到一旁,声音含着冰冷彻骨的怒意: “滚。” 墨竹踉跄着后退两步,惊慌失措的喊:“你,你是何人,怎么一上来就这么粗鲁!” 萧晏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琉璃似的凤眸透着烧红的血色,阴沉诡秘,让人心惊。 “公主面前,你岂敢放肆。”他压抑着杀意,语气近乎低吼。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墨竹被吓得浑身一颤,竟动也不敢动了。 那是什么眼神,好像发狂嗜血的兽类,能一爪将自己活活撕碎。 萧晏转回头的瞬间,在楚意面前的神情却已经是一片平静。 “臣来。”萧晏说道,语气是难以抗拒的温柔。 他锋利的长睫遮挡住了眼中的阴翳冷厉,面容静默,轻轻地拿起墨竹斟了一半的酒盏,将酒盏内的酒液倒掉。 然后,他取来另一只干净的白玉酒樽,拿起旁边的酒壶。 楚意回过神,看着眼前遮盖着自己全部视线的高大少年,呼吸漏了半拍。 第七十七章 不和 楚意知道,萧晏是看出了自己的不喜欢墨音靠近,所以主动站出来解围。 当年,他也是看出自己被那些雍国人为难,语气看似训斥,却让自己离开了那场羞辱意义的宴会。 而现在,他竟然在亲自为自己斟酒? 萧晏的指骨像是冷玉,骨节分明而修长,落在浅褐色的酒壶上,像是一件精雕细琢的玉器。 这样的一双手,握起剑来遒劲有力,提笔泼墨也洒脱肆意,一个简单的倒酒动作,他做起来都赏心悦目。 随即,意识到自己居然拿萧晏与墨音作对比的楚意内心一惊,浓浓的惭愧涌上心头。 “不必做这些,”楚意抓住了他的手腕,摇了摇头,声音有几分哽咽,“即便是本宫,你也不必低头。” 倒酒这样的事,他不必做。 小公主的手心是凉的,萧晏轻轻地按了一下她的虎口,眼底的森冷彻底散去,薄唇上扬着,道:“这不算低头,是臣......为朋友心甘情愿。” 他奢望着想,自己和公主,应该算得上是朋友了吧,为朋友斟酒,有何不可。 朋友?楚意内心微动,松开手,感觉自己的掌心都变得滚烫。 她承认,她心疼他,怜悯他,同时也钦佩他,萧晏不是自己的仇人,或许这一世,没有那些家国纷争,恩怨纠葛,她的确能和他成为朋友。 被扔到一边的墨音怯懦的看向长公主,眼角垂泪,欲言又止,仿佛十分委屈害怕。 长公主打量着萧晏,眼眸转了转。 意儿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样俊美年轻的侍卫? 再看一旁惺惺作态的墨音,长公主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不耐的挥手:“你先下去吧,意儿身体弱,不能饮酒,何况......你是什么身份,一个伶人,也配给公主斟酒?” 墨音灰头土脸的退了下去。 而长公主的话,也让萧晏拿着酒盏的手蓦地收紧,指腹泛起淡淡的白色。 楚意不能饮酒吗?他不知道。 长公主口中的身份,是对墨音说的,亦是对他说的。 他,又算什么身份? 下一刻,楚意接过他亲手倒的酒,一饮而尽。 “朋友斟的酒,我一定喝。”她认真的说,红唇染上一抹水润的亮色,雪白的脸颊也顿时泛起浅浅的红晕。 他曾救下被羞辱的自己,而自己,亦不愿他受人羞辱。 “意儿!”长公主急忙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晚了。 楚意低声道:“没事没事啦。” 萧晏盯着楚意的唇,失神了片刻,琥珀色的瞳仁轻轻颤抖。 他看得太狠,楚意不禁垂下眼眸,耳根微微发烫。 这酒似乎是梅子酒,入口清甜,丝丝辛辣在胸腔回荡,楚意摇晃了一下脑袋,软软的呓语:“给我清清醒醒。” 她喝了酒就喜欢叠字讲话,但现在可不是喝醉的时候,何况,这只是一口酒而已。 萧晏被楚意的动作逗笑了,勾起唇,克制着想再摸一摸她头发的想法。 楚明素见楚意的确没事,才松了一口气,这要是意儿在自己府上出事,她可有了大罪过,她道:“这位公子看起来有些面善啊,竟然能成为意儿的朋友,不知是何等身份。” 她本以为萧晏只是意儿身边的侍卫,可是听刚才的话,这少年不仅仅是个侍卫,还对意儿意义非凡呢。 “他是雍国皇子,萧晏,姑姑在庆功宴上应该见过他。”楚意猛地抬起头,主动替萧晏解释,又拿起果盘上一颗酸杏放到嘴里,酸涩入口,意识很是清醒。 萧晏已经恢复从容的神情,他知道楚意说出自己的身份会带来什么,也做好了准备。 “原来是公子晏,既然是意儿的朋友,那就也入座吧。”楚明素听到萧晏是谁后,惊讶了一下,然后露出和善的笑容。 长公主的眼神柔和,语气也淡定,并没有要羞辱人的意思。 萧晏抿了抿唇,默默地坐到了楚意身侧。 小公主近在咫尺,他好像能嗅到淡淡的梨花香。 已经不是梨花盛开的季节了,可楚意身上的花香,好像盛开在他心上。 楚意忽然凑近,道:“姑姑是八面玲珑的性格,从不得罪人,你的身份,在她看来说不定还奇货可居呢。” 她说的什么,萧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只闻见满怀馨香,让他想起前日的大雨。 萧晏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然后高冷的点了点头。 正说着,一道鹅黄罗裙的身影走近,傅芊芊终于来了。 楚明素刚想要唤一声芊芊,看见女儿身后那踱步走来的人后,面色一沉,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殆尽。 “芊芊见过五皇子......”傅芊芊还没说完,楚意咳了咳。 前者睁大眼睛,又惊又喜:“意儿!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娘骗我呢。” 说着,她已经熟练的坐到楚意身旁另一侧,姐妹俩咬起耳朵。 “意儿,你怎么来了?” “岑霄的事已经办好,明天他就能重回羽林军了,我是特意来告诉你的。” 傅芊芊忍不住轻轻地抱了一下楚意,很想亲她一口:“意儿,你真是太好了。” 而这时,一名中年男子走到楚意面前,谦和的拱手:“臣见过永宁公主。” 男子正是长公主驸马,礼部尚书傅知礼。 傅知礼一袭蓝衣,容貌舒朗,身姿挺拔而清瘦。 他已过而立之年,身上有着文人的清雅风骨,细看之下,傅芊芊的眉眼与他一模一样。 傅知礼的视线在庭院中间那群伶人身上一扫而过,眸色深沉如渊。 “意儿是姑父的晚辈,岂能让姑父行礼。”楚意连忙站起身。 “无碍,礼不可废。”傅知礼温和一笑,他的声音磁性而沉稳,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书童打扮的青袍少年,同样恭敬的向楚意行礼。 傅知礼并未看向自己的妻子,而是自顾自的坐到一侧,神情淡漠异常。 长公主轻哼一声,也不看他,冷声道:“芊芊到了,那就上菜吧。” 楚意看着这一幕,心中惊讶。 看来姑父并不满意姑姑养在府里的伶人.....这玩意儿,正常人应该都不满意吧,楚意一想到让墨音唱首歌都要五百金,就肉痛得恨不得现在就对楚明素哭诉,对她说羽林军多么凄凉贫穷。 她以前没有关注过姑姑和姑父,不知道他们竟是这样的状态,枕雪自然也不会将伶人的事告诉自己。 只是......她的目的一直是姑姑姑父两人,姑姑有钱,姑父有名,她想要的是一只羊加一只羊大于两只羊,而不是这两只羊自己打起来。 一道道精致的佳肴被端上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饮冰在一旁为楚意布菜,傅芊芊身边有小丫鬟,傅知礼旁边有书童,长公主却自己不紧不慢的舀动着手中的羹汤。 宴席上的气氛冰冷,楚意小声问道:“芊芊,驸马和姑姑,这是什么情况?” 傅芊芊嘴巴吃得鼓鼓的,胖嘟嘟的脸上却写满了“为难”二字,道:“如你所见,只要有伶人在府内奏乐,我爹就会在书房办公,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不用膳呀,所以今天特意把他拉来......” 之前家丁说过,这伶人班子每隔一日就会演奏一日,那岂不说,傅知礼都是隔天用一次晚膳的。 “爹爹最是守礼,有你在他才从书房出来,”傅芊芊叹道,“唉,我已经许久没有和爹爹娘亲一起用膳了,今日还是沾你的光。” 楚意问道:“他们不和,是因为姑姑养的这些伶人?” 傅芊芊想了想,摇头:“他们一直不和,我记得我小时候就见他们整日争吵,这两年,那件事之后......倒是不吵了,就跟个陌路人似的,不,娘亲对陌生人都满是笑颜的,却只对爹冷脸。 也不是因为这些伶人,娘亲养这伶人班子其实才半年,她之前是去长乐坊听曲,再之前是喜欢在司天台给人算命,总之,娘亲喜欢的,大概都是爹爹瞧不上的......” 那件事?楚意似乎抓到了重点。 楚意记得,傅知礼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的状元郎,迎娶长公主成为驸马,一时之间风光无限,这本是一桩美谈,可实际上,他们两人之间却连相敬如宾都算不上。 ------题外话------ 掉下畅销榜了,呜呜,求一波票票t-t 第七十八章 感情一事,无法强求 “虽然一直不和,却因为那件事变得更差了,那件事,是何事?”楚意问道。 傅芊芊并没有隐瞒楚意,相反,她早就想一吐为快了,她头疼的看了眼脸色冰冷的爹娘二人,又夹一口肉,才小声道: “三年前,从南府来了个女人,据说是我爹的表妹,家道中落,千里迢迢到长公主府投靠我爹,但刚待不久就被娘亲赶出了府,因为这事儿,他们大吵一架,这两年就跟仇人似的。” 楚意皱起眉,看向傅知礼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 傅芊芊的话细究下去,意味着那名表妹和姑父关系不一般,否则,姑姑偌大的长公主府,难道养不起一个闲人表妹,何必要将人赶出去呢? 傅知礼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与表妹有什么不正当关系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楚意咳了咳,开口道:“意儿今日前来,其实是为了告知姑姑,之前狼园出事涉及到的羽林军都尉岑霄,当时的事毕竟与他无关,他还救了意儿和芊芊,所以意儿已经将他官复原职,还望姑姑见谅。” 傅芊芊的一旁附和:“是啊是啊,岑都尉是位很正直的人。” 楚明素挑了挑眉,端起酒盏轻呷一口,道:“他当时,可是自己亲自认的罪,被皇帝革职的,怎么今日意儿又说与他无关了?” 楚意看了萧晏一眼,道:“岑霄为人过于耿直,当日,他是不想自己在狼园的同僚受到牵连,才会主动担下责任。姑姑可知,当时,岑霄的父亲,车骑将军岑子敬正在朝中因为想提高军费一事与范丞相为敌,而岑霄在羽林军中,又和范系柳家的柳诚分别为左右都尉,不睦已久。” 她这么说,就差直接告诉长公主狼园的事是范家所为了。 这件事,也必须是范家做的。 岑霄瘸了一条腿,背了一口锅,她不想萧晏也如此。 萧晏看出了楚意的意思,攥紧了拳。 大雨那天,她说不会让他承受不白之冤,今日见长公主说此事,让长公主相信这件事是范家柳家做的,就是她的目的。 楚明素皱起眉,她不是傻子,自然能够听懂楚意的言外之意。 傅知礼也想起了什么,道:“那日之后,岑子敬卸了一口气,便放弃与范家争论军费开支一事了。” “所以狼园之事,不是一场巧合,而是有人想害岑家。”楚明素说道。 傅芊芊听到他们的对话,眼中恍然顿悟,道:“娘亲,当时正是柳诚的姐姐宜嫔娘娘引着我去了狼园,她,不止是想害岑家,更是想害我和意儿啊。” 宜嫔和她背后的范家,陷害岑霄,还差点害死她和意儿,她绝不会放过他们!意儿若想说服母亲,那她定然会帮忙! 楚意惊讶的看了一眼傅芊芊,傅芊芊则朝楚意微微一笑,肉嘟嘟的脸颊泛起两个小梨涡,看起来天真烂漫。 傅芊芊的话,让楚明素的眼神陡然一冷,傅知礼的面色也沉了下去。 范家岑家相争与他们无关,可这范家差点害了芊芊,就是破坏规矩了。 楚明素坐直了身体,思忖片刻,淡淡地说:“那柳诚,现在如何?” “柳诚没有受到牵连,还是羽林军右都尉,不过,如今羽林军交在我的手上,容太尉让他吃了些苦头,他可能不会坚持太久,就该自请离开羽林军了。”楚意答道。 现在的羽林军已经焕然一新,那四五千纨绔在容太尉带领下个个积极向上,刻苦训练,又有张公公手下暗堂的人帮助,柳诚这种混吃等死的真正纨绔,又是范丞相的人,则很难在军中立足。 “既然柳诚也没得到什么好处,此事就不一定与柳家和范家有关。”楚明素道。 没想到姑姑丝毫不接她的话头,楚意定了定神,看向傅芊芊,若无其事的开口:“对了,芊芊你还记得范丞相的女儿范怜吧。” 傅芊芊懵懵懂懂的点头:“记得,就是之前还嘲笑我胖的那个。” 楚明素和傅知礼同时脸色一沉,异口同声: “什么人,也敢嘲笑芊芊!” 夫妻俩说完,同时冷哼一声。 楚意勾起唇:“正是她,她前两天还找到我,想让我把她亲手绣的香囊转交给兄长呢。” 在燕国,送亲手绣的香囊这样的物件,几乎就代表着表明心迹了。 范怜其实现在并没有让楚意转送香囊,但前世,两年后的确有这么一件事,当时傅芊芊几乎已经被内定为太子妃,楚意当然不管。 傅知礼拧着眉头,低声道:“身为官宦子女,公然私联当朝太子,真是胡闹,无礼。” 楚明素更简单粗暴一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呗。” 这俩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翻了个白眼,别过头。 只有傅芊芊还游离在此事之外,好奇的道:“你交了吗?” 楚意:“那自然是没有。” 楚明素看着女儿,她的眸色深沉了许多。 这范家,不仅是利用了芊芊陷害岑霄,打击岑子敬,还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 谁不知道她楚明素想让芊芊嫁给太子,居然敢截她的胡,范家真是好大的胆子。 意儿将此事告诉自己,是希望自己这长公主府能做她的刀,和她一起对付范家。 只是...... 楚明素陷入了沉思,余光在傅知礼的脸上掠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许久,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放在桌上,磕出“咔”的一声脆响。 楚意的神情正色起来,坐直了身体。 “本宫年轻时最喜欢与人相争,凡事都要争个头名,否则便既极不甘心,可感情一事,却无法强求。” 楚明素的声音多了几分苦涩,很淡,眼中泛着一丝微弱的水光。 傅知礼仍别着头不看她,却悄悄竖起了耳朵。 萧晏听到长公主的话,在心中重复:感情一事,却无法强求。 他想到了萧稷安与魏如黛,他们倒是一对看起来十分恩爱的夫妻,可实际上呢?那真相真是叫人作呕…… “如今芊芊和晔儿八字还没一撇,而狼园一事,毕竟没有证据。若有一日,芊芊真的想要那个位置,本宫这个做娘亲的,就是拼了命也要为她得到,但是她现在......” 楚意轻叹道:“意儿懂了。” 她想说服长公主对付范家,还需要范家自己将脖子伸的更长一些,长公主才会砍下去。 如果他们不伸长,那她只能手动将其拽长了。 ------题外话------ 明天有限时秒杀,大家可以领一下~ 第七十九章 最后一个读书人 长公主似乎发现傅芊芊无意于太子,所以并不想和范家对上。 她这姑姑聪明的可怕,楚意在某些瞬间甚至感觉,姑姑已经看出了傅芊芊对岑霄的异样。 但楚意觉得,长公主不愿插手这些的原因,不止因为傅芊芊不喜欢太子,也不止因为她所说的这句“感情一事,不可强求”,或许,还和傅知礼有关。 礼部尚书傅知礼,是百官皆知的清流文臣,从不干涉党派纷争,而自从楚霆骁登基后,长公主也再没有插手过朝中事务。 甚至往前回望,长公主虽然一直位高权重,但她这么多年只是贪图享乐,从不在朝中胡作非为。 夫妻本为一体,若非长公主如此,傅知礼也没有这满朝清誉。 只是,看来今天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说服姑姑了,楚意打了个哈欠,感觉刚才那一口酒的后劲有些大。 “墨兰,小北,还有那个......吹笛子那个,你们三个过来。”楚明素忽然招呼道。 “殿下有何吩咐。”三名伶人放下乐器,走到楚明素身边,一个个柔情似水,姿态低微。 楚明素其实并不能将这些伶人的名字和脸对上,她就是想气死傅知礼。 这个男人,从来都是一副清高不可侵犯的模样,她最看不惯他这样。 果然,楚明素说完,傅知礼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几分。 “来,为本宫布菜,本宫爱吃那道醋溜肉段,墨兰你为本宫多夹点。”她对着伶人,露出灿烂的笑容。 傅知礼的脸上布满乌云,仿佛能挤出水来。 傅芊芊管不了她娘,于是小声对傅知礼身边的青袍少年道:“阿霜,你也替爹爹多夹些他爱吃的菜。” 青袍少年点了点头,低声应道:“是,县主。” 楚意这才看见,傅知礼身边的少年生得十分清秀,十四五岁的年纪,肤白唇红,五官精致,身姿纤瘦,就是眼下有一抹淡淡的青色,似乎睡眠不怎么好。 楚意微微蹙眉,她觉得这青袍少年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傅知礼看见楚明素竟然毫不避讳的吃了伶人亲手喂的饭菜,终于忍无可忍,“啪”的将碗筷撂到桌上,猛地站起身。 他克制着自己拂袖而去的动作,朝楚意拱手行礼,温和的声线中有着一抹不易察觉的颤抖:“公主殿下,臣还有公事要处理,就先告退了。” 傅芊芊委屈道:“爹爹,你说了要陪我用饭的。” “抱歉,芊芊,明日爹爹陪你一起,吃你最爱吃的点心吧。”傅知礼愧疚的说。 楚意朝傅芊芊无奈的耸了耸肩膀,道:“没关系,姑父请便。” 长公主慢悠悠的咀嚼着,轻哼一声,更刺激的开口:“本宫也是公主,驸马就那么不想向本宫行礼?” 傅知礼露出一个冰冷虚假的笑容:“长公主还是请你的伶人,为你行礼吧。” “如霜,我们走。”他说完,拂袖离去,动作甚至失去了礼仪。 青袍少年诚惶诚恐的起身:“二位殿下,县主,小的告辞。” 楚意原本泛起醉意的眸子,在听见傅知礼说出“如霜”这两个字的瞬间清醒过来。 她望着那青袍少年,双眸越来越亮。 十四岁的年纪,出现在京城长公主府的礼部尚书身边,叫做如霜,大燕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 这个少年,是燕国最后一个新科状元,陆如霜! 怪不得自己觉得眼熟,因为陆如霜,是陆风眠的亲妹妹! 她们姐妹俩容貌有三四分相似,自己与风眠姐姐相交颇深,所以看见陆如霜就会觉得面容熟悉。 前世,陆风眠曾告诉过自己,她是鄞州罪臣陆家之后,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名叫如霜,天资聪颖,喜欢读书,但因为她青楼老鸨的身份,已经是风尘中人,所以与妹妹不常相见。 楚意从未见过陆如霜,甚至在得知状元郎叫做陆如霜时都没反应过来。 陆如霜成为新科状元的第二天,就敲登闻鼓,以一己之身状告御史大夫冯嘉曾经科举舞弊,残害恩师,背负数条人命等罪,冯嘉入狱被判处秋后问斩后,她辞官谢罪,向皇帝坦白了自己的女子身份。 燕国女子可以读书,亦可以参加科举,但这只是名义上的可以。 科举选拔层层递进,越到后面越是艰难,燕国从未有过女状元,甚至没有任何女子取得过前三甲。 陆如霜深知自己若是以女子科举,必然不能成为状元,而不是状元,状告冯嘉或许就不会得到天下关注,所以她才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又不知使用了何种手段一路没被发现,直到成为状元郎—— 差点,楚霆骁还考虑着要不要让她成为永宁公主驸马啥的。 此事引起轩然大波,当时负责科考的傅知礼也被追责,但因为他是长公主驸马,所以除了被罚些俸禄,并没有什么大事。 也是那时,陆风眠求到了自己这边,希望自己能让皇帝宽恕陆如霜犯的罪——女扮男装参加科举,还成了殿试状元,这是欺君之罪,要砍头的。 楚意求情后,楚霆骁将陆如霜贬为庶民,责令她终身不得为官。 天下人都知道了她的事迹,而天下人也钦佩她身为女子,状告御史大夫的壮举,身为女子,楚意更敬重她,铭记她。 这事不久就是蛮戎进犯,大燕亡国,燕国再也没有办法举办下一届科举了。 后来在豫王府,楚意听说,亡国那日陆如霜从城楼跳下,以身殉国,她临死前高呼,一个陆如霜死去,还有千千万万个陆如霜,有人在,国就在。 她是燕国第一个女状元,也是燕国最后一个读书人。 这天下,国家兴亡朝夕变幻,历史交替亦从不留情,而只为心之所向,有情的人甘愿死去。 楚意望着陆如霜和傅知礼的背影,眼中明悟过来。 那年科举的主考官,就是傅知礼。 陆如霜是罪臣之后,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却可以不被发现,因为她扮的是长公主府的书童,有长公主和主考官帮她,她当然可以隐瞒身份。 楚意垂下眸,定了定神,不动声色的问:“芊芊,那青袍少年是什么人?” 傅芊芊回忆一番,道:“他啊,是我娘亲几年前在鄞州捡回来的小乞丐,因为生了一副好相貌,人又聪明,所以娘亲让他做了爹爹的书童,娘亲说他平时可以多跟爹爹读书写字,说不定以后还能参加科举呢。” 楚意心中确定了,如霜就是陆如霜,而长公主应该知道她的身份。 风眠姐姐曾说过,陆家以前就在鄞州,她一开始也是在鄞州做歌姬,想必那时候,她和陆如霜就姐妹分离,姐姐入京为妓,妹妹女扮男装被长公主带回。 傅芊芊喊了一声:“如霜!” 陆如霜回过头,朝二人微微颔首,一缕青丝散落在她秀丽清俊的脸上,她对着楚意,露出腼腆温柔的笑。 楚意想到她的经历,眼尾泛起一抹绯红。 陆如霜深深的看了楚意一眼,才转身跟傅知礼一起离开。 这一眼很是复杂,仿佛要对她说些什么,楚意意识到什么,指尖蜷缩了起来。 傅知礼离开,楚明素好像也随之没了兴致,恹恹的挥手退去那三名伶人。 楚意朝萧晏使了个眼色:“意儿先告辞回宫,改日再来拜见姑姑。” 楚明素道:“今日天色已晚,宫门也快下钥了,意儿不如住下来,你和芊芊姐妹俩也能说些体己话。” 傅芊芊连连点头,双眸亮晶晶的,让人不忍拒绝:“是啊是啊,意儿,我去年在未央宫住过一次,可你还从未在我家住过呢。” 楚意为难道:“但是萧晏......” “这有什么的,不过在宫外住一晚,难道萧公子还会跑不成?”楚明素挽留道。 ------题外话------ 昨晚看见网上的事真的很气,气的脑袋疼肝疼,忍不住把陆如霜的人设改了改。女性是可以帮助女性的,女孩子们,一定要好好的。 第八十章 阿意 “瑛姑,你派人去宫里传个信,就说意儿在府里住下了,不必担心她的安全,至于萧公子,也一起留下吧。”长公主见楚意还在犹豫,立即吩咐身边一名头发微白的老婢女。 “是。” 她眼珠一转,又起身亲自弯腰,斟酒一杯,端到楚意手边,道:“意儿的身体似乎是好多了,喝酒都没什么事,难道在姑姑我这长公主府还能出事不成?” 她自己喝完,便笑盈盈的看向楚意。 长公主毕竟是自己的长辈,楚意接过她递来的酒盏,舔了舔唇,仰头喝下这杯酒。 “既然如此,那意儿就恭敬不如从命,在长公主府留宿一晚,萧晏,你也谢谢姑姑。” 这酒是甜甜的果酒,不算辣,楚意吧嗒一下酒味,弯眸道。 萧晏看向长公主,抱了抱拳:“谢谢姑姑。” 长公主笑笑,没说话。 一阵晕眩传来,楚意听到萧晏也叫姑姑,心想,自己好像被这厮占了便宜...... 之前那盏酒都没事,这一口又算得了什么?她可是体质大改千杯不醉的永宁公主。 事实证明,楚意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片刻后,她身体晃了一下,一只手扶住桌案支撑着身体不倒下。 长公主见少女的眼神渐渐朦胧,忍着笑在她面前左右挥动手掌,问道:“意儿,我是谁?” “姑姑,姑姑,咕咕咕。”楚意的脸颊滚烫,重复着叠字,怔怔的看着长公主。 楚意觉得自己醉了,眼前的姑姑变成了两个,三个,无数个。 楚明素哈哈大笑,她之所以敢让楚意喝酒,就是因为见过小侄女小时候,将一口米酒当成凉饮喝了后,一下子变得温软可爱的样子。 侄女体质虽弱,但也不是个废人嘛,适量喝点酒多有趣,她若是画师,都想将楚意现在的模样画下来。 长公主笑嘻嘻的摸了摸楚意白皙的脸蛋,道:“真滑。” 傅芊芊感觉自己娘亲像个浪荡登徒子,关键是此刻楚意还穿着男装,一副柔弱美少年的模样,让妆容浓艳的长公主更像女混混了。 楚意的眼尾红着,双眸懵懂,在楚明素看来像是一只小白兔。 “饮冰,你带意儿去那边那间客房住下,芊芊去给意儿准备一碗醒酒汤,萧公子,你就住旁边的厢房吧,本宫啊,要去听曲儿了。” 说完,楚明素又恋恋不舍的捏了一下楚意的脸,这才扬长而去。 她的感叹声远远传来:“唉,年轻真好啊。” 傅芊芊对饮冰道:“那......我去煮醒酒汤给意儿喝,等会儿给她端来,她住的地方是前面回廊第一间屋子,就先交给你了。” 留在席上的饮冰与萧晏对视一眼,饮冰先走到楚意面前,努力放缓自己冰冰冷冷的声线:“公主,我们走吧。” 楚意原地罚站,一动不动。 她听见饮冰的话,脸颊带着酒意氤氲的绯色,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声音软软的:“饮饮冰冰。” 饮冰倒吸一口凉气,定了定神,闷声道:“和五皇子,一模一样。” 喝醉酒后的公主,简直和五皇子一样傻。 楚意黑白分明的杏眸染上潮湿的水光,她听不懂饮冰在说什么,仍旧笑着看着她,眼神不复清醒时的狡黠。 饮冰见她没有任何要跟自己走的意思,喃喃道:“扛起就跑,是个办法,阿意——” 她刚要实施自己的行为,萧晏伸出一条手臂拦住她,低声道:“我来。” 饮冰不高兴的站到一旁,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不会是想自己扛吧。 萧晏走到楚意面前,轻轻地唤道:“阿意。” 简单的两个字,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 他长吁一口气,终于唤出了这个称呼,从他那日听到饮冰叫她阿意,他就想这么唤了,仿佛冥冥之中,他曾在唇齿间辗转回念了千次万次,在心中盘旋模拟过无数回,在遥远的前世都心心念念,才能如此平静的说出来。 楚意睁着迷茫的眼眸看向萧晏,声音清清凉凉:“晏晏,是你在叫阿意吗。” 她的眼前迷糊一片,只能看见萧晏漂亮的薄唇,高挺的鼻梁和深邃迷人的眸子,勾人的很。 她叫他......晏晏?魏如黛都不叫他晏晏,这又是什么离谱的名字。 不知为何,萧晏心中没有恼怒,而是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双臂,语调更加缓和:“是我,走,我们回屋里睡觉觉。” 让饮冰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前一秒一动不动的公主,听到萧晏的话,顺势扑到他的怀中,手臂环绕住他的脖子,点头道:“好,阿意要和晏晏一起睡觉觉。” 淡淡的桃子味钻进楚意的鼻息之间,她短暂清醒了一下,想起自己的目的,道:“等等,如霜——” 只说出两个字,她就累了。 算了......好困啊。 这情景,怎么有些熟悉...... 楚意将下巴搭在萧晏肩头,闭上了眼。 萧晏听见“如霜”二字,手臂一顿,随即更紧了一些,牢牢的将她抱在怀中。 饮冰跺了跺脚,萧晏果然也是把公主扛起来!她闷闷不乐的在前面带路到房间,她随公主来过一两次长公主府,推门让萧晏进去。 萧晏刚要迈进去,饮冰就叫住了他,抿唇道:“你,放下阿意,就出来。” 她的手按在剑柄上,仿佛无声的威胁。 “好。”萧晏点点头,才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古朴典雅,木质的明窗和地板,空气中缭绕着淡淡的沉香气味。 他将怀中的楚意放到床榻上,动作极尽温柔。 公主的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眼,水光潋滟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萧晏看,同时,一只手还勾着他的脖子不松手。 “晏晏,本宫是公主,你居然敢如此放肆。”她小声说着,两人近在咫尺,公主呵气如兰,丝丝梨花香袭来。 她的肤色雪白,脸颊却泛着淡淡的红晕,红唇轻启,杏眸睁得大大的,像一只无辜的小猫。 萧晏的眼神深了几分,喉结上下滚动,哑声道:“我放肆什么了?” 明明是她勾着他不撒手,也是她像只狸猫似的撒娇,怎么成了他在放肆? 下一刻,楚意猛地使劲,将他一下子拽到自己面前。 在萧晏震惊的眼神中,她仰起头,唇瓣印了上去。 “睡觉。” 她低声说道,尾音在唇间落下。 ------题外话------ 明天有事外出,更新可能会晚一点~ 第八十一章 我心悦你 萧晏睁大双眼,感受到唇齿间传来那抹柔软的触感,脑海中一片空白。 目之所及,是小公主醉意朦胧却努力睁大的眼睛,她浓密的睫毛长而微翘,轻轻颤抖着落在他的眼下,勾得他几乎想要摸一摸。 他的呼吸之中,尽是梅子酒的清甜味道,萧晏觉得,自己好像也醉了。 楚意窸窸窣窣的触碰着他的唇,小鸡啄米似的,一只手也同时不安分的扯上他的衣领。 这情景,她眼熟,自己的动作,也很是娴熟。 前世,那日从雍国皇宫回到王府后,她喝醉了,好像就是这样...... 萧晏的眸色一点点沉下去,眼中夹杂着浓郁的晦暗。 他没有动作,直到楚意纤细微凉的指尖触及到他分明的喉结,轻轻地按了一下。 她的指腹柔软,是凉的,让人想握住暖热。 楚意道:“晏晏,不是要睡觉觉吗?你敢放肆的抱着本宫,不敢做别的吗?” 萧晏瞳孔微缩,呼吸仿佛都染上一层炙热的温度。 “公主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低声询问,压抑着呼吸,将楚意乱动的小手按回去,放在楚意腰间的手掌慢慢的松开,站起身。 顷刻之间,床榻上的公主已经陷入沉睡,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仿佛刚刚发生的事只是一场幻觉。 萧晏抬起手指,拭过自己的唇际,梅子酒的甜萦绕着,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楚意是醉了的,她可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大概,是不知道的吧。 他移开视线,缓缓往外走去,再没有多看楚意一眼,可他的眼神却没有外表那么平静。 饮冰守在门口,看到萧晏出来了,她探头望了一眼屋里,见公主安然无恙的睡在塌上才放下心。 这时,傅芊芊赶来,手里端着一只茶杯:“这是我亲自煮的醒酒茶,饮冰你喂给意儿喝吧。” 饮冰想了想,摇头:“公主,已经睡死。”自从公主的病好了以后,她一旦睡着基本上是醒不来的,何况这次还喝醉了。 这话让人误会,萧晏想到楚意刚才一个呼吸间就睡着的样子,却觉得饮冰说的很对。 也不知道楚意怎么做到的,一瞬间就入睡了,还睡得那么沉。 傅芊芊叹了口气,很是遗憾:“好吧,看来今晚我是没办法跟意儿聊天了,我本想跟她促膝长谈的,都怪娘亲让意儿喝酒。” 萧晏的唇角不易察觉的上扬了一下,平静的转身,走进隔壁的房间。 深夜的时候,他仰面看着透过窗纸的月色,周身仿佛都陷在冷白色的月光里,眼眸凉薄而萧索。 这里是一个新的环境,萧晏很难睡着,脑海里盘亘着一些黑暗的,令他作呕的画面。 蓦地,他想起一墙之隔的公主,战栗而寒冷的心忽然安稳下来。 她就在隔壁,萧晏躲开月色,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他渐渐陷入梦乡,做了一个与梅子酒有关的梦。 屋里,随着萧晏睡着,正在熟睡的楚意也做起梦来。 这一次,她眼睁睁看着喝醉的自己,像只煮熟的螃蟹般挂在萧晏身上,被他从雍国皇宫抱回豫王府。 梦里的游魂,想到马上就要发生的事,感觉自己脸颊滚烫。 下一刻,她拽着萧晏的衣领不放,在他耳边吹气:“晏晏,不是要睡觉觉吗?你既然娶了我,还敢放肆的抱了我一路,不敢做别的吗?” 说着,她主动将其按倒。 那时她和他成亲有了月余时间,她还习惯性娇纵的自称为“本宫”。 萧晏的周身弥漫着梅子酒的清冽味道,声音低沉,仿佛克制着什么,道:“楚意,你喝醉了。” “本宫,没有醉,你是.......晏晏,豫王萧晏,本宫是......豫王妃,你的妻子。”她断断续续的说。 “那你要永远记住,我是萧晏,你是我的妻子。”他应了一声,语气格外认真。 游魂楚意捂着脸,心道还好四周都是迷雾,她也不用看的太清楚。 然后,她清晰的听见了萧晏的呓语,他说: “阿意,我心悦你。” 楚意睁开眼睛,窗外已经天色大亮。 她按着砰砰乱跳的心口,愣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长公主府。 阿意,我心悦你。 她的耳边仿佛还是男人箴言似的话语,虔诚而温柔。 那音色是萧晏的,说出的话,让她心弦颤动。 前世,她怎么没听见这五个字呢?不,应该说那晚她喝得很醉,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当醒来后,萧晏坐在床边,冷漠的问自己,楚意,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的时候,她摇了摇头,打量着他,很高傲的说:“我怎会记得,王爷如今这反应,不会是介怀吧。” 萧晏猛地站起身:“我呸!” 然后他就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楚意回过神,叹了口气,开始回想昨天发生的事。 她想要调查陆如霜,便打算留在长公主府,长公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她喝下去后醉了......是萧晏把自己抱回来的! 楚意捂着脸,用微凉的掌心给自己的脸降温。 许久,敲门声传来。 她以为是饮冰,道:“进来吧。” 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公主,你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 楚意缓缓抬起头,看见了萧晏那张淡漠俊美的脸。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冷白的面庞多了平时没有的血色,额前几缕碎发散乱着,凤眸深沉晦暗,仿佛藏着翻涌的暗流。 梦里,也就是回忆和现实因为他这句话而重合,楚意刚调整好的心态一下子又不好了,她艰难的吞了吞口水,道:“我......本宫......本宫想起来了,走,我们去找如霜!” 楚意清楚自己喝醉后是个什么德行,简直就是见色起意的小傻子,不过幸好昨天饮冰在,这里又是长公主府,肯定不会发生什么。 就算发生什么,她也真的不记得。 萧晏拳头攥住,半晌,他冷静的松开手。 总觉得这一幕格外熟悉,他好像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感觉,也许是他早就猜到公主会忘记吧。 只是......萧晏想起昨天楚意喝醉后就喊出了“如霜”这个名字,现在又要找如霜,他的眸色还是沉了几分。 “找他做什么?”他若没记错,如霜是长公主驸马身边的书童少年,除了相貌清秀些,和寻常书童没有任何不一样。 楚意见他放弃追问昨日的事,松了一口气:“此人身份不一般,而且她临走时看了本宫一眼,她一定要告诉本宫些什么,本宫得去看看。” 这才是她留在长公主府的真正原因,不论如何,陆如霜是陆风眠的妹妹,至少她能从她口中,打探到风眠姐姐的消息。 楚意这才发觉自己刚醒来,还蓬头垢面,未梳妆打扮,后知后觉的红着脸斥道:“你先出去!” 萧晏脚步一顿,饮冰正端着一盆水进来。 她听到她的话,看着一圈屋里的两人,委屈的放下木盆:“好。” 楚意:“......”不是,饮冰你听我解释。 片刻后,楚意换上傅芊芊给她准备的衣裙,梳洗一番之后,又陪傅芊芊用了早膳,才得以有片刻的空闲。 她意从傅芊芊口中得知,陆如霜就住在傅知礼书房后面的下人房间里,因为她是驸马唯一的书童,所以有一个单独的房间。 傅芊芊还道,三年前那名被赶出府的傅知礼的表妹何采雁,当初住在陆如霜隔壁。 “也就是说,如霜很可能知道些什么,而此事说不定和姑姑姑父的矛盾有关,”楚意道,“饮冰,你在这边放哨,本宫和萧晏去见她,问清楚她究竟想对本宫说什么。” 饮冰:“为何是我,放哨,他,陪你进去?” 楚意道:“因为放哨这件事更重要,当然要交给更得力的你来办。” 萧晏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觉得公主哄饮冰的时候,很是可爱。 现在是白天,傅知礼在礼部处理事务,陆如霜应该就在自己的房间里。 楚意走到门前,敲了敲门。 须臾,门从里面打开。 第八十二章 三年前的事 一身青袍的陆如霜从屋内显露出来,侧开身子,恭敬的说:“小人见过公主,公主若不嫌弃寒舍简陋,还请进来一叙。” 她十四五岁的年纪,黑色的眼睛像清寒的潭水,眉毛被修剪得锋利英气,眼下却有些青色,仿佛没怎么睡好。 陆如霜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书卷气息,文弱又坚韧,让楚意心生好感。 萧晏顺势望去,里面的确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两把破木椅,床榻和满桌的书籍而已。 楚意毫不在意的走了进去,道:“斯是陋室,其德馨尔,有何简陋呢?” 她对着陆如霜,露出一个真诚无害的笑容。 陆如霜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与惊讶,也笑了:“多谢殿下信任,殿下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楚意打量着四周,心想,不愧是读书人的房间,陆如霜屋里最多的东西,就是各种书卷。 她是燕国最后一个状元,用自己的仕途扳倒贪官污吏,最后以性命殉国。 哪怕现在,陆如霜还只是个隐藏身份,女扮男装在长公主府的寻常少女,楚意也敬重她,钦佩她。 楚意的视线一扫而过陆如霜桌案上的那沓信纸,瞳孔陡然一缩,惊讶的张大嘴巴。 那字迹......她不动声色的走近了两步,看得更仔细一些,秀气清隽的字体映入眼前,她抬起头凝视陆如霜,眼神很是复杂。 陆如霜感觉自己有点冷,下意识瞥了一眼楚意身后的萧晏,微微皱眉。 她怎么觉得,这雍国质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很是凶恶呢,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吧。 楚意定了定神,默默收回视线,将发现的事在心中压下,开门见山的问:“如霜,关于姑姑和驸马的事,你可是知道什么?” 陆如霜反问:“公主殿下怎么会觉得,小人知道什么呢?” 楚意道:“你昨日那一眼,本宫若没看错,你是想告诉本宫一些事,何况本宫听说你住的这间屋子,就是三年前驸马的表妹何采雁居住的隔壁,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姑姑和驸马之间生出嫌隙,至今如此不和,如霜,本宫希望你不要隐瞒。” 若能解决姑姑与姑父的事,长公主府必然会欠她一个人情,姑姑大概率会同意帮自己对付范家。 同时,如果傅知礼站在自己这边,他是满朝清誉的礼部尚书,自己和顾家以后在朝中的名声也能好很多。 即便没有这些附赠的利益,她也希望姑姑与姑父能冰释前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里念着彼此,却又仿佛是彼此的仇人。 前世蛮戎进犯时,长公主将自己府中所有的金银财宝都交到国库,希望燕国能度过难关,傅知礼也态度坚决的拒绝与蛮戎雍国议和。 敌军攻进城后,试图说服傅知礼投降,但傅知礼毅然拒绝,最后被雍国将军元漠一剑刺死。 长公主得知女儿丈夫接连死去的消息后昏了过去,醒来后,大燕已亡,她状若疯魔,病逝在被押送去雍国的路上。 长公主,就死在楚意面前,临死前,她的手中还攥着一块傅芊芊最爱吃的枣泥糕。 楚意看得出来,长公主不帮自己,也是顾忌着傅知礼在朝中的名声,可她却又故意气自己的丈夫,两人互相伤害。 “殿下真是心细如发,”陆如霜道,“小人的确知道一些三年前的事,这些事,即便是县主都不清楚。” “还请告知。” 陆如霜娓娓道来: “三年前,驸马的表妹何采雁,从南府千里迢迢来到上京投奔长公主府,起初,驸马和长公主都只是将何采雁当做表妹看待,偌大的长公主府也不缺她一口饭吃。 没想到,当时府中有一位叫王二娘的婆子,此人是南府人,她告知长公主,何采雁曾爱慕过驸马,并且如今也想嫁给驸马做妾室,长公主一怒之下,将何采雁逐出长公主府。” 楚意眼眸一凝,道:“这个王二娘,与何采雁有仇?” 陆如霜摇了摇头:“小人也不清楚,王二娘在此事不久后因病去世了,这件事原本到此已经了结,可是......” 她话语顿住,仿佛在回忆曾经见过的情景:“那日小人与驸马一起在马车内下朝回府,路过长乐坊,在门口见到一名死状极其凄惨的女尸......那女尸,正是被赶出长公主府还不到一个月的,何采雁。” 她长叹一声,解释道:“殿下可能不知道,长乐坊,是京中最大的青楼之一。” “驸马让人去问了长乐坊才知道,何采雁是一个月前被长公主以丫鬟的身份卖过去的,她不愿受辱,就从楼阁上跳下去,自戕了。” 楚意缓缓的摇头:“不可能!” 陆如霜的眸子深了深,问:“殿下为何觉得不可能?此事是小人三年前亲眼见证,哪怕小人那时还是个孩子,也不会忘记采雁尸体的惨状......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驸马从此以后和长公主离心,再加上这几年长公主养伶人,逛花楼,驸马对长公主很是伤情,这事说出去对长公主也不光彩,所以驸马连县主都瞒着。” “你说姑姑被王二娘挑拨,将何采雁赶出长公主府,本宫相信,但本宫不信姑姑会将驸马的表妹卖去青楼,除非——” 楚意说到一半停下,微微眯起眸子,她意识到了,陆如霜本来就话里有话。 陆如霜道:“公主也觉得,除非,长公主是被人陷害了吗。” 楚意:“你还知道些什么?” “小人只是觉得此事必有蹊跷,而长公主,却根本不屑于解释。” 楚意喃喃:“是,若驸马不分青红皂白将此事按在姑姑身上,姑姑性子高傲,她才不会解释,而且也的确是她将人赶出府的。” “五年前,小人承蒙长公主与驸马给小人一口饭吃,才不会饿死在鄞州街头,他们就像小人的亲人。小人看得出驸马与长公主之间的情意,可若不说清楚这件事,他们就永远,隔着一条血淋淋的人命。”陆如霜直视着楚意的眼睛,认真的说。 楚意深吸一口气:“驸马就没再细查吗?” 陆如霜摇头:“采雁已死,驸马去质问长公主,长公主......已经过去三年,查无可查。” 长公主当时说的话,他还清楚记得。 她说,本宫是南阳长公主,难道还不能处置一个小小民女?傅知礼,你既觉得是本宫将采雁送去青楼,那就是吧,那个女人如此不知廉耻,敢在本宫的家里勾引自己的表哥,本宫难道要忍下去?真是可笑! 驸马气得胸膛起伏,几欲吐血,指着长公主,最终没有再说别的话。 陆如霜在心中叹息。 “三年如何,就算是已经过去了三十年,本宫也要查清此事!” 楚意杏眸锐利,一字一顿,声音掷地有声。 “不止是为姑姑与驸马,更是为了采雁这条人命。” “小人替采雁,谢过公主殿下。” 陆如霜深深的鞠了一躬,转身端来两盏热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道:“殿下心有大义,小人钦佩至极,可惜小人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殿下,萧公子,请用茶。” 萧晏的神情淡漠,见楚意接过了茶盏,他才也接下,仰起头一饮而尽,将茶杯丢回陆如霜手里。 陆如霜觉得这屋里更冷了,她垂下眸,无奈的摇头,唇角噙着看透一切的笑意。 楚意看着陆如霜清秀的容颜,眼中多了几分深意,道:“如霜,你如此正直聪慧,在本宫面前,不必自称下人。” 陆如霜望了一眼萧晏阴晴不定的面容,道:“如霜只是一介草民,担不上什么聪慧。” 楚意:“如霜过谦了,本宫以为——” 陆如霜打断她的话,端起茶杯举了举:“殿下不必再说,一切尽在茶里。” 她再夸下去,旁边的萧晏就能用眼神把自己杀了! ------题外话------ 陆如霜还有一个隐藏身份,我其实在前文说过,无奖竞猜大家能不能猜到。 第八十三章 等不及了 见楚意没再夸陆如霜了,萧晏的眼神才重新沉了下去,恢复如常。 陆如霜从小到大,最擅长察言观色,她九岁那年,她的父亲鄞州太守因罪被砍头示众,陆家所有年满十岁的男子被流放三千里,女子落入奴籍,阿姐和娘亲不愿她被流放发配,将她扮作男儿,从此她便乞讨为生。 后来她遇见了长公主,被带到了繁花似锦的上京城。 她看得出永宁公主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同时,也意识到公主身边的雍国质子萧晏十分不好惹。 这个少年呢,看公主的眼神发着光,看自己的眼神像提着刀。 陆如霜的指尖微微颤动,她的手有些痒,想握笔写几个字。 大燕公主与敌国质子,这两人凑到一起,倒是十分适合出个话本子。 楚意坐了一会儿,喝完茶,才起身告辞。 “放心,采雁的事,本宫一定会查的水落石出。”楚意走的时候,认真的承诺。 陆如霜看着两人的背影,抬起手,按了按酸涩的太阳穴,坐回自己的书案面前,拿起一杆狼毫,沾了沾墨。 “永宁公主,若你能救阿姐,陆如霜愿意当牛做马,为奴为婢。”她低声呢喃。 “希望,我没有看错人......” 她落笔在一张纸的末尾写下三个清隽小字:如凝露。 而这时,离开陆如霜的楚意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惊讶和兴奋。 “如霜,如霜......”她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原来如此。” 萧晏的凤眸一下子又冷了起来,和饮冰两个人面无表情的异口同声:“他怎么了?” 楚意勾起唇角:“本宫也没想到,如霜就是如凝露,她竟是我最喜欢的话本先生如凝露!” 她进入陆如霜房间的第一眼,就看见她桌上展开的纸张,上面的字体,让她无比熟悉。 一般来说,话本先生的书会由各大书铺之人统一印制,字体也只需找个写字端正整齐的抄书先生就好,但楚意自己私下藏的首发本,签名本,都是如凝露交给书铺的原始版!她喜欢研究字画,很容易就能看出陆如霜的字正是如凝露的字。 饮冰睁大眼睛,同样又惊又喜,毕竟公主看的那些话本子自己也在看:“他,是如凝露!?” 楚意弯了弯眸子:“凝露既为寒霜,她这名字倒是独特......而且,让你惊讶的不止如此,这凝露先生,可并不是男子啊。等此间事了,本宫一定要问问她公主令的结局!” 前世她还没看到大结局,陆如霜死了她也死了,多遗憾!萧晏都没办法烧给自己。 饮冰煞有其事的点头:“还有,风流王爷,俏尼姑。” 楚意道:“这个本宫可以告诉你。” 萧晏在一旁看着莫名高兴起来的两个女孩子,他只在乎一句话,这句话让他攥着的拳松开,哑声道:“如霜是女子?” 楚意“嗯”了一声:“此事还望你保守秘密,如霜的身份特殊,她肯定也不愿意让他人知道自己是如凝露,那你我装作不知道就好,至于女子身份......你要相信本宫的眼力。” “臣相信你,”萧晏郁结在心口一上午的阴云散去,他垂下凤眸,唇角翘起弧度,道,“公主想怎么查采雁的死?” 说起正事,楚意道:“本宫以为,应该从那个王二娘查起,此人是教唆长公主将采雁赶出府的人,听说也是卖了她的人,她人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应该会有后代儿孙在,能够打探一番。” 若王二娘曾被人收买,那就会留下银两的痕迹,若王二娘与采雁只是私仇,她也需要去仔细求证。 萧晏道:“臣认为,应去查查长乐坊,归根到底,何采雁不是长公主害死的,而是死在长乐坊手里,驸马就算怨恨,也该恨害死她的人。只是,此事如霜知道的未免太多,她又提到了长乐坊这个名字,或许此人是在主动引我们去那个地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楚意眉头一皱,她当然不会怀疑陆如霜有什么阴谋,而是想到了陆风眠。 前世的自己,就是在长乐坊遇见的风眠姐姐。 既然陆如霜想引自己去长乐坊,那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去长乐坊找找风眠姐姐的下落。 若陆风眠如今已经成了长乐坊的老鸨,那自己直接问她,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不论如霜有什么目的,长乐坊,我都得去。”楚意说道。 萧晏低声道:“臣陪公主一起去。” 楚意刚要拒绝,他便凤眸微眯,声音沙哑的问:“公主还要饮酒吗,你若再饮酒,谁抱你回来呢。” 楚意耳根一热,昨晚那个梦一下子在脑海中浮现,她的指尖蜷缩了一下,被迫点头。 午后,楚意换上男装,与萧晏饮冰一起来到了长乐坊。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一座逍遥窟,一共四层楼,还未进门,就能嗅到香气酒气,听到里面的曼妙歌声。 楚意虽然换上了男装,但并没有梳理头发,也未易容,或许有人能看出她的女子身份,但这并不打紧,她直接大摇大摆的从长乐坊正门迈步而入。 萧晏戴着斗笠跟在她身后,他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看着公主这熟练的动作,有些怀疑人生。 “这位爷,怎么看着有些面生啊?” “小公子真是俊逸非凡,仪表堂堂,快来奴家屋里坐坐吧。” “公子是想听曲还是看舞,我们长乐坊应有尽有呢。” 楚意刚一进来,就被迎面一群妖娆婀娜,环肥燕瘦的女子围住。 她大概扫了一圈,今天长乐坊内倒是没有什么熟人在。 浓郁到有些刺鼻的香风拂面,萧晏拧着眉头,正要将小公主护在自己身后,楚意反手拔出饮冰腰间的软剑。 她的动作极快,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软剑搁在一名妆容妖娆的女子雪白脖颈之上。 饮冰在心中道,公主和五殿下,果然是亲兄妹,连拔她剑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我要你们这里最美的女人,出来服侍。” 楚意的声音清冽,握剑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几缕碎发遮住了她清澈墨色的杏眸,显得她飒然而冰冷,十分唬人。 只是,她说出口的话,却没那么正气凛然。 “老鸨呢,快点出来,本大爷等不及了。” 青楼众女:“......” 萧晏:“......” “没想到小公子年纪轻轻,喜欢这一口。” 第八十四章 风眠 “没想到小公子年纪轻轻,喜欢这一口。” 一名身着藕粉锦裙的女子妖娆的从阁楼木梯走下来,女子已经过了芳华正茂的年纪,浓妆艳抹,手持着一面锦绣团扇,语气很是惊讶。 楚意眸光锐利,歪头道:“你是何人?本公子要长乐坊的老鸨。” “公子,公子息怒啊,她就是我们长乐坊的鸨母妈妈。”一名舞女小心翼翼的解释。 “奴家名唤花蝶,正是长乐坊的鸨母,”花蝶欠身行礼,朝楚意抛了个媚眼,“小公子若喜欢奴家,奴家也是可以陪您的。 楚意见到她的媚眼,指尖一晃,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溅到了。 “公子的剑......还请拿稳些,奴家实在害怕。”被楚意用软剑指着脖子的女子吓得脸色煞白。 楚意勾了勾唇,痞笑道:“你不动,我就一定很稳。” 厅堂内正在听曲用饭的恩客们,见到这一幕,一个个都见怪不怪。 这里是青楼,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楚意的视线在花蝶脸上扫过,心中失落了几分。 此时的长乐坊老鸨,并不是她熟识的陆风眠,鄞州也没有她的踪迹,那风眠姐姐如今到底在什么地方? 楚意静了静心,将剑还给饮冰,负手而立,一副傲岸风流的模样:“本公子就喜欢年纪大的,你把在你这长乐坊待过三年以上的女人,都给本公子请来。” 说着,她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金,在花蝶面前晃了一晃。 花蝶眼前一亮,见楚意出手如此阔绰,再仔细打量了她的容貌一番,小心的试探:“公子看着面生,不知是......” 楚意挑了挑眉,看来,楚小五是真的没逛过青楼啊。 她将金子丢给花蝶,一副急色的样子:“你管本公子是谁,反正本公子有的是钱,还不快去找美女来。” “是,是,公子莫急,奴家马上为您安排,都是成熟貌美的,保证让您满意。”花蝶收了金子,连连应下。 楚意轻车熟路的走上二楼的天字一号包厢,淡声道:“给本公子接着奏乐,接着舞。” 阵阵靡靡之音中,楚意懒洋洋的等待着,有些昏昏欲睡。 身侧,萧晏忽然问道:“公主为何对这里如此熟悉?” 楚意精神一振,还好她对此早有准备,道:“本宫喜欢读话本子嘛,这些都是话本里写的。” 萧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片刻后,花蝶带着五名双十年华的女子走到包厢门口,喃喃自语:“现在的小公子,居然喜欢年纪大的,真是越来越不好伺候了。” 不知想起什么,她的眼神暗了暗,看着面前的五名女子,面色冰冷的吩咐:“这位公子来路不明,但出手阔绰,你们哄好了有银子,哄不好了就得受规矩,但有一样,管好你们的嘴,在长乐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必你们都清楚。” “是,谨遵妈妈教导。”五人齐齐应道。 花蝶特意多看了眼其中一名素白衣裙的女子,不放心的叮嘱道:“风眠,别忘了范公子卖了你的第一夜,这小公子看着年纪不大,说不定玩的大呢,你得小心些。” “奴明白。”白裙女子低声回答,眼神仿佛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楚意慵懒的斜倚在包厢内的座椅上,直到看见进来的五名女子。 她的目光,怔怔的落在一身白裙的陆风眠身上,差点要脱口而出“风眠姐姐”四个字。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她曾在雍国青楼的包厢里,接过陆风眠递来的一盏热茶,女人定定的看着她,眼中悲戚,道:公主的面色,似乎更差了一些。 她笑了笑,说:人总会死的,风眠姐姐啊,我怕是熬不过这个秋天了,你若见到枕雪,告诉她,得好好活着。 陆风眠别过脸去,过了一会儿,她退下去:“奴家为公主再煮一杯热茶吧,谢大人马上就到。” 一盏盏温热的茉莉花茶,是楚意在异国他乡的一缕寄托,承载着她无处安放的乡愁,陆风眠在雍国开的那座青楼,也会让她在某一些时刻恍惚觉得,她还在车水马龙的上京城,还是天真烂漫的永宁公主。 老鸨花蝶又要说什么,被楚意丢一包银子逐了出去:“行了,有她们陪本公主就好。” 她仍看着陆风眠,这是还未成为长乐坊坊主的风眠姐姐,一身白裙,温柔如水,没有前世那般妖娆艳丽,也没有后来看透世事的荒凉,像一株凌然傲立在风雪中的兰花,柔韧又漂亮,只是眼神很是黯淡。 陆如霜是竹,陆风眠是花,她们身上都透着一样的风骨与气息。 前世,楚意和饮冰就是在这间包厢内,路见不平,救了差点被范家长子范慕远强迫的风眠,让饮冰揍了范慕远一顿后,她和陆风眠从此成为朋友。 见楚意的目光一直放在陆风眠身上,一名女子上前,给她斟满酒,柔声道:“公子,奴家不好看吗,你为何一直盯着别人看啊。” 她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红唇上扬:“好看,好看,你们都是本公子的好姐姐。” 萧晏在一旁,虽然明知道她是女扮男装,但是这情景他还是觉得十分怪异。 燕国小公主的个人经历,好像比他想象中的更复杂一些。 楚意感受到身后来自饮冰与萧晏怀疑人生的目光,有些心虚的说:“晏晏,饮冰啊,你俩也坐下吧,站着怪累的。” 萧晏瞳孔震动,被迫接受了这个称呼,呆滞的坐到旁边:“晏晏?” 楚意:一不小心叫错了。 她咳嗽一声,装没听见。 一名红衣女子眼睛转了转,坐到萧晏身边,一只手想要靠上他的肩膀。 “这位公子,奴家来为您斟酒——” 她没说完,楚意已经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你是来服侍本公子的,别碰他。”楚意的声音冷了几分,黑眸幽深如墨,让女子打了个寒颤。 不知为何,萧晏很喜欢楚意冷着脸的样子,他甚至没克制住,唇角扬了起来。 女子连连称是后,楚意才松开手,变脸似的恢复笑容,掏出一把碎金:“来,喝酒,本公子就喜欢你们喝酒,谁最后才醉,这些金子就是谁的。” 这一把碎金在她手心里发着光,也让几名女子都变了脸色,立即举起一杯酒:“奴家马上喝!” 很快,这些女子一个个都东倒西歪的告饶起来,楚意却并没有要给金子的意思。 几位姐姐可都是千杯不倒之人,她们以为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少年,在此装醉而已。 不过,楚意本来也没有想让她们醉成一滩烂泥。 她看着她们,淡声问道:“几位姐姐都是长乐坊的老人了,可还记得三年前,采雁姑娘的事。” 喝的最少的陆风眠听到“采雁”二字,面色一变,红唇紧抿着,低下了头。 她攥着酒杯的指腹因为用力而泛起白色,贝齿咬破自己的唇,意识越发清醒。 一个已经醉眼朦胧的女子抬起头,大着舌头道:“奴,奴家知道,那采雁死得惨啊,她也是个烈性的女子,可惜,可惜碰到的是范——呜——” 就在她要说出名字的那一刻,她身边另一名女子突然捂住她的嘴,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丽儿,你在胡说什么,采雁明明是被长公主府卖到咱们长乐坊,不愿接客自杀了。” 那名丽儿反应过来,背后直冒冷汗,连忙止住了自己刚才的话头:“对,奴家记错了,她是自杀,从楼上跳下去的,那个惨啊。” 楚意皱起眉头,环顾其他人,道:“此事若有隐情,你们说出来,本公子自会护住你们。” 五人彼此对望,同时摇了摇头,满脸茫然的表情:“公子,采雁真的是被长公主卖来我们长乐坊,然后自杀了的。” 楚意特意看向陆风眠,后者却低着头,并不与她对视。 连她都如此,楚意摇了摇头,站起身,语气冷了下来:“没什么意思,你们说话这么清楚,摆明了刚刚是在装醉,本公子,最恨被骗。” 四人这才意识到,原来这小公子不是想了解采雁的事,而是在诈她们醉没醉!可恨她们一个个上了当,错失赚金子的机会。 楚意把玩着手中的碎金,心想,这长乐坊里的人嘴巴甚严,看来,她只能让饮冰问问那个老鸨花蝶了。 第八十五张 密室 这次,看见楚意手中明晃晃的金子,除了陆风眠之外的四人不敢再装醉,一个个猛喝起来。 过了许久,包厢内的四个女人终于彻底醉死过去,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饮冰点头后,楚意走到最后一个喝醉,酒量最好的一名女子面前,弯腰,将碎金放到她手里。 “答应了给你,本公子不会食言。”她平静的说。 陆风眠一直安静的坐在旁边,仿佛半醉半醒,却一直没喝什么酒,直到看她见这一幕,她的眼眸颤了颤,眼中满是犹豫与踌躇。 “走吧。” 楚意推开门,一只脚已经迈出包厢。 身后,陆风眠终于抬起头,微弱的开口:“公子,请等一等。” 楚意脚步顿住,唇角翘了起来,回头看着她:“风眠姐姐是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她赌赢了,陆风眠,未来是青楼老鸨,都说风尘女子无情无义,可陆风眠的骨子里却是让人心疼的善良。 陆风眠做了长乐坊坊主后,允许坊内许多女子为自己赎身,还收养了一大批受灾失去父母的女孩子,教导她们读书习字,不求分毫,亦不求回报。 之前,陆风眠已经对楚意说过自己的名字,她咬着下唇,看了一眼面前醉倒的四个女人,小声道:“奴家......知道一些采雁的事。” 楚意看出了她的顾虑,吩咐:“饮冰,你守住这几人,如果她们醒了,就让她们继续醉。” 饮冰点头:“阿意放心,她们,醉的很死,和你一样。” 楚意:“......醉了就醉了,别扯到我。” 她走到陆风眠身边,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拉起她的手腕。 若不是感觉楚意真的没有任何恶意,而且动作很是轻柔,陆风眠差点就控制不住的甩开了。 楚意轻车熟路的走到这间包厢后方的屏风处,潇洒的扬起手。 “呃......” 她的手尴尬的悬在空中,努力颤动指尖。 奈何,这面屏风不知为何很是高大,她......够不到。 淡淡的桃子味传来,楚意呼吸一颤,已经感受到萧晏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他身上散发着温热的气息将她包围,抬起手臂,指尖随意触碰着屏风的顶部。 萧晏喉结滚动,微微低头,凝视着仿佛在自己怀中的公主,声音很沉:“机关在哪里?” 楚意克制着自己的心跳,故作镇定的指着:“右,右上角那颗突起的珍珠。” 萧晏颔首,轻而易举的就扣动她所说的银白珍珠。 楚意看了看他,再看了看自己,默默收回手臂,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长得高了不起吗!哼。 随着那颗珍珠被扣动,原本陈列着几幅古画的墙壁缓缓开启。 里面,是间不大不小的密室,从外看来黑洞洞的,出现在这长乐坊的包厢内,十分诡异。 看清一切的瞬间,萧晏就绷紧了自己的身体。 他死死地盯着那漆黑的入口,仿佛里面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冲出来。 萧晏俊美的面容甚至都苍白了几分,琉璃似的凤眸微眯着,仿佛两汪浓郁欲滴的金色液体。 他在紧张,紧张黑暗而狭小的空间。 萧晏抿着唇,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身体僵硬而紧绷。 陆风眠和饮冰也很是震惊,没有人发觉他的异常。 饮冰留下守着屋里四个喝醉的女人,楚意拉住陆风眠,一马当先的走了进去。 萧晏平复着紊乱的呼吸,他不由自主的按住自己的心口,追逐着楚意的背影,慢慢的跟了进去。 楚意今天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短袍,上面绣着精细的玉竹纹路,她的背影挺拔,在黑色的背景下那样显眼。 她像是一束耀眼的光,走在前面,驱散了他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黑暗,让那些不见天日的角落,一点点温暖起来。 萧晏心想,若没有楚意,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进入这样黑暗的密室里。 年幼时的一切,他哪怕只是回想起一丝一毫,都会战栗而恶心。 而有她在,他就好像有了直面那些恐惧的勇气。 等陆风眠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楚意拉进密室。 “这是长乐坊建楼时就秘密建造的一间密室,可能只有坊主和长乐坊的背后东家才知晓,不过,除了能藏人,倒也没有别的用处。” 楚意解释道,她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早就准备好的夜明珠。 知道要来长乐坊,她提前在长公主府准备的。 陆风眠惊魂未定,往后退了半步:“既然是坊主和长乐坊东家才知道......公,公子是如何知晓的。” 若之前老鸨说的没错,眼前这位小公子,应该是第一次来长乐坊才是。 陆风眠的脸色陡然苍白,难道,她是长乐坊东家的人......不,不会的,楚意的年龄,没办法在那家人中如何一个对上号。 楚意看着惊慌失措,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的陆风眠,很是稀奇。 她见过陆风眠流落风尘,如一朵开到荼靡的花,艳到极致的样子,更多时候陆风眠温柔而不失风情,最会开导别人......可现在的风眠姐姐,她大抵还没经历过后来的坎坷,整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她是那样清瘦而柔软。 这样也好,她不必再受那些苦,有她在。 一想到陆风眠问自己是如何知晓这间密室的,楚意便忍不住上扬的唇角。 就是陆风眠本人告诉的自己呀,前世,她会泡好一盏茉莉花茶,端给自己,这间密室和这个包厢,就是她们聚会的场所。 若楚小五和楚昭不来抓她,她就安安静静喝茶听陆风眠讲京城最近发生的趣事,若他们来了,就让饮冰引走他们,自己躲到密室里待半天。 楚意回忆了几秒,回过神,忍着笑意邪邪的道:“风眠姐姐现在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太晚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陆风眠红着眼眶,又往后退了两步,直到后背抵到了冰冷坚硬的墙壁。 密室的门已经关闭,她咬着牙,怯懦的说:“奴家相信,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那样的人是何人?此时,此刻,本公子对你做什么事,你都是没办法反抗的,也不会有人知晓。”楚意说的越发吓人。 小公主在只有萧晏在场的情况下,彻底暴露了自己恶劣的本性。 “公子想知道采雁的事,是为了给她伸冤,对吗?既然如此,公子在风眠心中,便是一位善良的人。”陆风眠鼓起勇气,直视着楚意的眼睛,认真的说。 楚意心中叹息,风眠姐姐啊,不管什么时候,都还是那么善良。 她不再逗她:“我二人的确是来查采雁一事的,还请风眠姑娘,将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陆风眠深吸一口气,问道:“敢问二位公子,是否位高权重?” 楚意晃了晃腰间坠着的精致玉佩:“本公子看起来不够贵气吗?” 陆风眠声音低弱:“奴家不是这个意思。” 楚意唇角曳起一抹自信而张扬的弧度,明艳昳丽:“我知道你是何意,你是想说,害死采雁的人地位很高,不知道我是否敢与之抗衡。” 陆风眠“嗯”了一声:“即便再位高权重,也不一定敢得罪那几个人,公子,您真的还是决定查下去吗......” “我答应过一个人,帮她查清此事,我也答应过自己,要还采雁一个清白。” 楚意的声音柔和了几分:“风眠姐姐,你可知死去的采雁,是南阳长公主驸马,礼部尚书傅知礼的表妹,你觉得,天底下有长公主府不敢得罪的人吗?” 陆风眠瞳孔一缩,失去了柔弱与静默,失声道:“长公主府!公子您是长公主府的人——” 她的妹妹就在长公主府内,女扮男装做傅知礼的书童。陆风眠明白了妹妹陆如霜的心思,她是想…… 楚意很少见陆风眠如此激动,她想了想,不再隐瞒,抬手解开自己男子装束的发带,又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簪插上。 ------题外话------ 二更比较晚,大家不用等~ 第八十六章 血书 “您,您是女子......”陆风眠震惊的喃喃。 柔和的夜明珠光线落在楚意的身上,她瀑布般的青丝散落在肩头,黑发黑眸,玉簪温润,五官浓烈而精致,美得让人失神。 那一身卓然玉袍,在略显昏暗的密室内,散发着莹莹光辉。 惊艳的不止陆风眠,萧晏又一次听见自己胸膛内那剧烈的几乎要跳出的心跳声,他后退半步,害怕被楚意听见,却又靠近一步,想触及他的光。 周围让人胆战心惊的黑暗,一瞬间如潮水褪去,他觉得心里安稳许多。 楚意没再压低声音,淡然道:“还是说,这天底下,有永宁公主不敢得罪的人?” 陆风眠倒吸一口凉气,意识到了楚意的真实身份,不由跪倒在她面前:“民女风眠,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 楚意将她扶起来,道:“害死采雁的人,是范家,对吗?” 能让陆风眠如此警惕,天底下除了皇族,最为最位高权重的家族,就是范丞相的范家了。 陆风眠又咬破了唇,但得知楚意是永宁公主后,她心中的警惕少了许多,神情中也多了几分自在。 公主说得对,若是她的话,或许真的不用害怕范家,甚至,她还能帮自己…… 她静了静心,终于缓缓说道:“其实当年,长公主的确将采雁逐出了驸马府,但实际上,早在何采雁投奔长公主府之前,在来京路上,她已经被范慕远看上。” 楚意听到这个名字,面沉如水:“范丞相的长子,范慕远。” 范慕远,就是前世试图强行欺辱陆风眠的人。 他是丞相范谦的长子,也是范云笙和范怜的同胞兄长,早已成家立业,但一直文不成武不就,仕途平平。 当时,自己救下陆风眠,又让饮冰揍了范慕远后,将其丢到刑部大牢,让她名声扫地,范云笙还前来替他的兄长求情。 她自然无视范云笙的求情,还将事情一五一十讲明,范云笙为了成为驸马,也不敢在她面前再提此事。 后来范慕远辞去官位,只能在丞相府混日子。 “正是此人,他......是个贪财好色,无恶不作之徒。”陆风眠咬紧牙关说道,眼中跳跃着恨意。 “范慕远得知采雁身份特殊,是驸马的表妹后,便买通了长公主府内的人,让人污蔑她勾引驸马,引得长公主大怒,将她赶出了府,他便借此机会,强行将采雁抓来长乐坊。” 原来是这样,楚意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神情严肃起来,冷冷的吐出两个字:“畜生。” 她仿佛能看见三年前采雁被赶出长公主府,一个人流落街头,孤苦无依的情景。 失去长公主府的庇佑与驸马表妹的身份,又被丞相之子惦记,何采雁如何能在京城生存? 陆风眠哀叹一声,语气带着感同身受的悲凉,继续道: “采雁抵死不从,却还是被范慕远与长乐坊虐待蹂躏,连自尽都不被允许,直到她假装顺从了一段时间,才在那日趁老鸨等人不备,从阁楼上跳下去。 她想以自己的死控诉范慕远的暴行,可长乐坊怕此事闹大,就隐瞒下一切,单说此人是被长公主逼良为娼自尽了。” 楚意薄唇紧抿着,眼神越发深沉。 怪不得陆如霜和刚才喝醉的丽儿都说何采雁死状凄惨,若仅是不愿待客而自尽,怎会用“凄惨”二字来形容。 她分明是被人虐待致死!而这一切,都是范慕远为了得到她布下的阴谋。 “驸马前去质问长公主,长公主因驸马对自己的怀疑而伤心,索性并不为此辩解,采雁死去的真相,就永远的隐瞒了下来。”楚意接过陆风眠的话,说道。 “但实际上,长乐坊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对吗?” 她眼底掠过精芒,范慕远将自己择的这样干净,长乐坊可是功不可没。 陆风眠眼眶微红:“或许吧,可害死她的人是范慕远,是丞相之子,谁敢得罪他呢,坊中的姐妹们,也都依靠着长乐坊存活。” 楚意内心微动,仿佛抓住了什么,问道:“此事,范慕远是主谋,长乐坊就是帮凶,风眠姐姐,你可知道长乐坊背后的东家是谁?” 前世自己与陆风眠相遇时,陆风眠说她自己成为老鸨后,用自己毕生积蓄从东家手里买断了这座青楼,所以,长乐坊在京城并无靠山。 遇见自己后,长乐坊的靠山就成了自己,可在此之前呢。 陆风眠垂下眸,不敢看楚意的眼睛:“长乐坊的东家,只有鸨母妈妈花蝶和很少几名姐姐知道,民女不过是坊内一名最普通不过的舞女,还,还需公主自己调查。” 楚意看着她,明悟过来,却没有再逼问:“那风眠姐姐,可有采雁之事的证据?” 陆风眠应该是知道的,可她现在还不够相信自己,所以并未说出实情,不过,这青楼开在京城,倒也不难调查。 陆风眠点了点头:“采雁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一封血书,民女,是为她收尸的人,那血书民女一直藏着,想着或许有一日能交给长公主府,只是,三年了,一直没有人来调查这件事,民女也......不敢,不敢得罪范慕远和长乐坊。” “这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楚意安慰道。 她仰头望了望头顶的珍珠,正要请萧晏打开里面的机关走出去,这才看见,少年的脸色格外苍白,仿佛正在艰难的忍耐着什么。 从进入密室后,他一直一言不发。 “萧晏,你怎么了。”楚意内心一紧,她从未见过萧晏露出这样的表情。 萧晏猛地回过神,凤眸微颤,声音却很镇定:“臣没事。” 说着,他平静的按动密室内的机关,打开门走了出去。 楚意见他不愿解释,咬了咬牙,也只能将夜明珠收入袖中,跟在他身后。 临走时,她回过头,深深的看了那渐渐闭合的密室一眼。 萧晏......他不喜欢这样密闭的场所吗,她不确定,可是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酸涩。 片刻后,陆风眠从自己房间内取出一块血迹斑斑的灰布,很明显是从衣裙上绞下来的,三年过去,上面的字迹已经变成了黑褐色——这是采雁留下的血书。 第八十七章 不会喊疼的人(两章合一) 灰色的破布上,血迹斑驳的文字,预示着当年何采雁究竟经历了多少折磨。 这上面,何采雁解释了她虽然曾心悦傅知礼,但从未想过自己能够与之相配。 她理解长公主的心情,也不怪长公主将自己赶出府,她还说,害死自己的人是范丞相之子范慕远,她希望有人能惩治他。 “我不是为自己报仇,而是,不想再有自己这样的女子,落在他的手中。” 楚意看完血书的最后一句话,默默念了出来。 今日我若冷眼旁观,他日祸临己身,则无人为我摇旗呐喊。 “杀人者,人恒杀之。本宫一定会让范慕远付出代价。”楚意将血书叠好收入怀中,眼眶泛红。 “同样,长乐坊,本宫也会查清楚。” 陆风眠感激的落下泪水,道:“多谢公主殿下,殿下,民女还有一事相求。” “风眠姐姐但说无妨。” “民女知道公主殿下一定会将血书交去长公主府,还望届时公主能带民女一同前去,若长公主或驸马不相信,民女可以亲自出面作证,也算是为采雁的事尽一点绵薄之力。”陆风眠捂住嘴唇,啜泣着,断断续续的说。 楚意挑了挑眉,她很了解陆风眠,每当她如此声泪俱下的时候,就代表她在骗人。 有了血书已经足够,这血书血泪斑斑,能够从字里行间看出一个人的心性与傲骨,她相信傅知礼不是傻子的话,能够分辨自己说的是真是假。 陆风眠这个证人并没有什么作用,因为她本身是长乐坊的人——陆风眠的目的,应该是想去长公主府见陆如霜一面。 楚意没有揭穿,她觉得这姐妹俩的关系比想象中的要复杂一些,有些事也应该说清楚:“也好,那就明日此刻,本宫会来长乐坊接你一起去长公主府。” “多谢公主殿下。” 楚意重新扎上发带,便离开了长乐坊,这次他们没有去长公主府,而是回了宫,路上,萧晏始终未发一言。 萧晏要回楚霆骁身边继续做御前侍卫,两人的宫门分开,楚意想说些什么,可是,当她看见萧晏苍白冰冷的面容,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回到未央宫,楚意将何采雁的事讲给枕雪,然后询问:“京中长乐坊背后的东家是谁?” 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但还不能确定。 “殿下又去青楼!”枕雪震惊道。 楚意:“放心,本宫下次一定带你。” 枕雪:…… “五殿下被皇后娘娘揍的伤,听说今天还没好。” 楚意:“这次本宫可没说自己是他。” 枕雪不愧是大燕百科全书,她思索了片刻,道:“奴婢若没记错,长乐坊是御史大夫冯嘉的弟弟冯绪,十几年前开办的。” 果然! 楚意彻底明白了陆如霜为何要将自己引去长乐坊。 前世,陆如霜成为状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弹劾冯嘉的种种罪行,楚意也是那时才知道,陆家姐妹的父亲鄞州太守,曾经是冯嘉年轻时的恩师。 冯嘉位高权重后,执着于追求“谏臣”地位,不惜弹劾自己的恩师,设计引诱陆父写下结党营私的信件,又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游说成帝,最后导致陆家被抄家,成为罪臣士族,冯嘉却博得了“大义灭亲、忠臣直谏”的名声,扶摇直上,让人称赞。 陆风眠知道何采雁的事,证明陆如霜至少也清楚大概。 也就是说,陆如霜早就知道长乐坊的冯绪在帮范慕远,所以想在自己调查何采雁这件事的时候,借自己的手报复长乐坊,或许也能涉及到冯嘉。 而风眠更谨慎也更善良,她不愿告诉自己冯绪是长乐坊的东家,既是怕自己查到些她们姐妹俩的身世,又不想利用自己。 “冯绪,”楚意喃喃着自己名字,“可惜了,不是冯嘉开的。” 若长乐坊背后东家是冯嘉本人,不但他京中多年谏臣直臣的名声会毁于一旦,还会因为此事身败名裂。 现在,只揪出他的弟弟冯绪,不过能证明长乐坊和范慕远有勾结,并不能说明冯嘉和这些事有关,更甚至,冯绪说不定会断尾求生,将所有罪责都推到老鸨花蝶一人身上。 枕雪也看完了那份血书,她面露出义愤填膺之色,打量着楚意的神情,不动声色的给范云笙上眼药: “殿下,范慕远残害驸马表妹,长乐坊与其勾结,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尤其是这范慕远,简直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他这个做兄长的如此,范家二公子范云笙,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人。” 殿下曾与范家二公子范云笙有些交情,范云笙还曾说他们是青梅竹马,枕雪生怕她心里还顾及着少时的情分,也怕她会因为此事伤心难过。 楚意凝视着自己的指尖,淡淡地说:“你若不提,本宫都不记得范云笙是什么人了。” 枕雪舒了一口气:“殿下高见,范云笙本来就没有一丝一毫配得上您的地方。” 楚意唇角曳起一丝冷锐的笑:“天凉了,让长乐坊换个东家吧。” 枕雪:“殿下是想......” “冯大人不是自诩清流文臣,直谏忠臣吗,他的弟弟怎能和秦楼楚馆牵扯到一起,还帮范慕远做此兽行,”她说道,“你派人,不,让小年亲自去趟御史大夫府,将他弟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冯大人。他若是聪明,就该知道怎么做。” 枕雪双眼发光:“冯嘉那样的人,或许不贪财也不重色,但决不允许冯绪毁了他苦心孤诣经营多年的名声,殿下找到他,他情急之下,只能将长乐坊......殿下这是,兵不血刃啊。” 看来,殿下的财库又要多一笔横财了。 楚意眼前闪过陆如霜的面容,在心中自语,凝露先生,不是本宫不帮你直接与冯嘉翻脸,而是,为了防止冯嘉冯绪短尾求生,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她将冯嘉留给陆如霜,陆家的仇,由陆家人自己来报,但是这次,她会在陆如霜报完仇后护住她。 枕雪刚要下去,楚意攥紧了拳,她想到白天在密室内的萧晏。 “等等,枕雪,你再帮本宫查些事。”楚意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叫住了枕雪。 “殿下请吩咐。”枕雪看着楚意,不知为何,她看得出来,刚刚面对冯嘉与长乐坊时杀伐果决的公主,此刻眼中竟然有几分犹豫。 楚意静了静心,还是艰难而缓慢的说:“本宫想查,萧晏年幼时除了被他的母妃扔到猛兽园之外,还经历过什么......” 枕雪疑惑的问:“殿下为何要查这个,您是想更了解萧公子,方便操纵他办事吗。” 楚意眼中不由自主闪过一丝自责,指甲已经陷入自己的掌心。 “本宫只是不愿,再看见他露出那样的情绪。”她低声说道,眼神黯淡。 如果她知道萧晏不喜欢狭小黑暗的环境,她一定不会选择在长乐坊内那间密室谈话。 她不想看着萧晏忍着紧张站在自己面前,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她也不想触碰到他身上任何伤痕,可萧晏是不会告诉自己他有什么伤的,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萧晏永远都是一个不会喊疼的人,所以她只能让枕雪去调查。 他曾替她挡下许多明枪暗箭,他说,在他面前,自己不必隐藏与伪装,所以,楚意也不愿自己成为需要他忍耐的一根箭。 “既然殿下想了解,奴婢马上去查,其实雍国那先帝驾崩后萧公子经历的事,之前张公公也调查过,无非是被萧稷兴扔在冷宫不闻不问,被一些皇子刺杀,或被宫人羞辱,但是,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而那位先帝驾崩前发生的事,却没人知道。” 枕雪说完,正要走的时候,楚意叫住了她。 夕阳笼罩着明月阁,萧晏结束了从宫外回来的这半天值守,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外面,发现江衔影不在,才悄悄的从怀中摸出一个仔细包裹的细长油纸袋。 他一层层打开油纸袋,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 ——是之前在街上,楚意随手送给他和饮冰一人一支的冰糖葫芦。 一颗颗山楂上裹着薄薄的,琥珀似的糖衣,一个个晶莹绯红,圆润可爱,淡淡的甜味在手中蔓延。 萧晏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或者吃过这种东西。 楚意在马市借马后问他,糖葫芦呢,他说他吃了。 其实他不舍得吃,而是找纸包藏了起来。 在长公主府住的昨晚,他也没有拿出来,直到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放下所有戒备与警惕,看着这根红彤彤的糖葫芦出神。 萧晏只在最开始吃了一颗山楂,他知道这糖葫芦刚做出来的时候,咬下去是脆脆的,酸酸甜甜,而现在,时隔两天,即使他很珍惜的包裹着,山楂外面那层糖衣还是有了融化的痕迹,可是,他已经很满足了。 萧晏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吃,而是珍惜的将它放到隐蔽的通风处。 如果自己有个放什么东西都不会腐坏的玉盒就好了,他想将这根糖葫芦放进去,这时候萧晏已经忘了,不久前他还觉得梦里那个将自己喜欢的女人做的点心,都装进盒子里的男人,是有什么大病。 哪怕一切都是假的,至少,他还有一串糖葫芦。 明天还要陪楚意再出宫一次,虽然违背了楚霆骁说的他一个月只能出宫一次的规定,但这是公主要做的事,也没有人真的计较。 萧晏想了想,脱掉外袍,打算去浆洗一番,外面传来脚步声。 他惊异的抬起头,就见楚意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逆着光,她站在郁郁葱葱的桂树下,红裙摇曳在晚霞中,斑驳的树影落在她的乌发之上,融入一片温柔的光晕。 萧晏的手臂紧绷起来,不由攥紧了手中穿了一天的脏衣服。 “公主怎么来了?”他垂下眸,低哑的问,语气努力维持着平缓淡漠。 楚意擦了擦额角因为一路狂奔渗出的细汗,气喘吁吁的说:“萧晏,我来,是想确定你是不是不喜欢长乐坊那间密室。” 还是被小公主看出来了,萧晏有些挫败,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公主为何忽然提这件事?” 楚意看着他,杏眸明亮而炙热,一字一顿:“因为我差一点就想去调查你了,但是萧晏,我绝不是想揭开你身上的伤疤,而是......不想再出现这样的事,碰到那些伤疤。” 她最终还是叫住了枕雪,没让枕雪去调查。 因为,那些萧晏不愿提起的过去,她虽然怕自己无意间触碰到而伤害到他,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的过去就像穿在身上的衣服,没有人愿意被扒光了站在对方面前,她如果私自调查萧晏,并以为他好的名义,是对萧晏的一种羞辱。 萧晏没想到,小公主居然以为这件事,特意跑来找自己。 她怎么会这么好,这么温柔,对待朋友如此,她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会让人心生妄念。 他不该奢望的东西,在一点点侵占着他的心。 萧晏平复着心情,语气淡然自如:“是,臣的确不喜欢那样的环境,因为臣年幼时,曾被关在一个那样的地方......治病。” 他曾以为难以启齿的话,在楚意面前轻而易举就说了出来。 萧晏眼前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年幼的男童被反捆在铁架上,四周黑暗压抑,弥漫着血腥与苦涩的气息。 一个模糊高大的人影,手中端着一碗褐色翻滚着热气的汤药缓缓走近。 人影衣袍的一角,绣着金色的龙纹。 “晏儿,晏儿,你又中毒了,不过放心,吃了药就能好......那群天杀的刺客,都是你娘在江湖上的仇敌,朕这次一定保护好你,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 随即,他像是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张开嘴巴,是苦药穿肠,撕心裂肺,刻进骨子里的痛意。 因为楚意就在他面前,所以萧晏现在回想起年幼的事,只觉得不过如此,都过去了,他记不清痛苦,只剩下恶心。 楚意凝视着萧晏,听到他承认,她的心里更是酸涩,自己今天果然是触及到了他心里的伤疤。 治病,治什么病要将人关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萧晏那么健康,又怎么可能有病。楚意没办法再问下去。 前世萧晏也是这样的吧,可是自己,怎么从未关心和在乎过这些呢? “你说过,我在你面前不需要伪装,那我也希望,你在我面前,也永远不必勉强。”楚意眼中水光闪烁,很认真很认真的对他说。 这一世,她不希望自己再和萧晏产生什么误会了,即便他不说,自己不问,她也不希望萧晏什么事都一个人扛。 “如果是公主的话,那些早就愈合了,没什么不能碰的。”萧晏好像看出了楚意的内心,拍了拍她的脑袋,薄唇上扬着惑人的弧度。 楚意知道他心情变好了,她心想,萧晏现在怎么这么好,温柔又好哄,他是个不会喊疼的孩子,可自己想将全天下所有的糖都给他。 她分不清,自己是心疼他,还是,有些喜欢他。 ...... 到了和陆风眠约定的时间,今天陆风眠不需要接客,楚意让饮冰潜进长乐坊带走她,然后直接将她放到自己住了一个晚上的那个房间。 “风眠姐姐就在此等候,如果驸马和长公主不相信血书的内容,本宫会派人来让你出面作证的。” “奴家明白。” 楚意安置完陆风眠,就带着血书,赶到了傅知礼的书房。 今日是休沐日,傅知礼正在书房办公。 ------题外话------ 这章其实有一点点复杂,我想表达的是楚意意识到萧晏讨厌密室那种环境后,想暗中调查萧晏,目的是防止自己再次踩雷,可是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调查,因为萧晏本身是不愿提及过去经历的,她自己查其实代表着一种上位者居高临下的不尊重。 她选择直接询问萧晏,告诉他以后在她面前不用什么都自己扛,既是理解了前世的萧晏,也是与自己和解,毕竟这两个人都是憋着不说的个性,上一世才会结局不美好。 今天就这一章。 第八十八章 真相大白 楚意敲门后,开门的是一身青衣的陆如霜。 陆如霜见到来人竟然是楚意后,眼中划过几分惊讶,似乎没想到楚意的速度这么快。 “驸马,永宁公主来了。”定了定神,她还是镇定的通报道。 楚意走了进来,与陆如霜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低声道:“本宫在长乐坊带来一个人,她说会为本宫作证,现在就在本宫原本住的房间内,你去招待她吧。” 陆如霜面色一变,看向楚意的眼神感激而复杂,拱了拱手退下。 她是聪明人,就是她引导楚意去了长乐坊,所以她已经猜到来的人就是陆风眠,也意识到楚意很可能查到了自己和陆风眠的身份。 能和自己的姐姐相见,怎么说都是一件幸事。 傅知礼的书房内,傅芊芊正在与父亲一同用饭,身边有两名小厮与丫鬟。 傅芊芊见到楚意,立即扔掉汤勺,惊喜道:“意儿,你怎么来啦?” 傅知礼放下木箸,站起身恭敬的行礼:“臣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 傅芊芊知道自己爹是个最守礼的人,也无奈的站起身跟着一起行礼。 楚意忙扶起她,笑道:“我们家寻春还在长公主府学习厨艺,今天我特意来接她回去。” 傅芊芊想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把她忘了呢,我特别喜欢吃她做的酸辣面,她现在厨艺进步极大,以后我想吃酸辣面了,还得去未央宫找你呢。” 楚意勾起唇,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芊芊,麻烦你将这纸条拿去交给姑姑。” 傅芊芊拿着字条,问道:“是我不能看的吗?” 楚意点头,朝她眨眼睛:“事关你拜托我的事。” 傅芊芊面色一凝,郑重的接过纸条:“我明白了,意儿放心,我是不会看的。” 她最近唯一拜托楚意的事,就是希望她能帮帮自己,让自己的父母关系缓和,一想到这里,傅芊芊揉了揉眼睛,努力平复着自己差哭出声的心情。 她就知道,意儿一定有办法! 傅芊芊拿着字条离开,楚意并不怕她看,那上面,其实只是一句让姑姑过来的话。 面对傅知礼不解的眼神,楚意又道:“还望姑父摒弃左右。” 姑父......傅知礼听到这个称呼,心里的不满一下子消失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楚意,让两名小厮退下:“你们先下去吧,本官与永宁公主有事商议。” 楚意给饮冰使了个眼色,顿时,房间内只剩下楚意,萧晏和傅知礼三人。 傅知礼对萧晏并没有什么偏见,他现在是御前侍卫,他就也当他是侍卫。 “姑父,永宁今日找你,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知道了采雁的事。”楚意缓缓说道。 傅知礼听到“采雁”的名字,仍未维持着温雅的面容,面色却沉了下去:“殿下,这似乎是臣的家事。” 楚意的手抵到唇边,激烈的咳嗽起来。 “殿下,殿下没事吧。”傅知礼一下子有些慌,他知道楚意身体不好,但是不是说最近好了许多吗? 萧晏也微微皱眉,忽然想到什么,眉头渐渐舒展。 楚意咳够了,才抬起一双泛红眸子,道:“姑父啊,咱们难道不是一家人吗。” 傅知礼连连点头:“是,是,臣错了。” 楚意:“臣?姑父还是将永宁当成外人。” 傅知礼扶额,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小公主叫自己姑父的样子,真是让人心软,他甚至理解楚明素和傅芊芊为什么那么喜欢楚意了。 “姑父错了,意儿,你说,你知道了什么?” 楚意很满意傅知礼的态度,然后,她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何采雁的血书。 “姑父看完这个,就知道意儿要说什么了。”她双手呈上,没有主动说明,这封血书,远比任何话语都有效。 傅知礼的呼吸一紧,不知为何,他看着公主手中薄薄的一片破布,心中竟有些紧张。 “这是?” “何采雁临死前的,血书。” 傅知礼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接过血书看起来。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他儒雅冷静的面容寸寸崩裂,失神的低语:“这,这不可能......” 这封血书带给他的冲击太大,所以他并没有听见门外的脚步声。 楚意却听见了,她余光瞥了一眼门外那抹很淡的人影,大声道:“当初姑姑将采雁赶出府,甚至给了她足够回鄞州的盘缠,是范慕远抓住了她,对她百般折磨侮辱,这一切都是此人的奸计,他却将脏水泼到了姑姑身上,姑父你,也因此误会了姑姑三年。 姑父学富五车,难道分辨不出这上面的字迹吗,还是姑父觉得永宁会骗你? 何况,姑姑与你二十年的夫妻,难道在你心里,姑姑真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歹毒之人?” 楚意的话振聋发聩,字字句句仿佛重锤,一下下砸在傅知礼的心口,他手中的血书飘然落下,往事浮现在眼前。 是啊,他与楚明素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深知楚明素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 当年他金榜题名,成为公主驸马时,听说公主楚明素最是随心所欲,在京中比那些皇子们都随性肆意。 可是当楚明素真的嫁给自己后,自己才知道她有多好。 身为驸马,不能过多参与朝中事务,楚明素或许是愧疚,嫁给他后,她放弃了年少时的乐趣,收敛了自己张扬的性子,身为公主,为自己洗手作羹汤; 她知道自己不喜欢官场上那些蝇营狗苟,勾心斗角,所以她也放下手中的许多权柄,从不掺和朝中任何事,四年前若不是得帮皇帝登基,她甚至不会再在朝中露面; 她那样一个性子洒脱的人,做了母亲后,贤良淑德,温柔似水,悉心教导女儿成为一个正直的人。 而反观自己呢?他这个空有满朝清誉的驸马,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除了会读些四书五经,空有皮毛知识,给了楚明素什么?他前些年,还因为楚明素抛头露面去马场骑马,去酒楼听曲而生气。 后来,自己更是因为楚明素将表妹赶出府而不满,直到看见表妹死在了长乐坊门口,他竟像是着了魔一样,认为是楚明素心狠手辣,仗着自己是长公主,害死一个无辜女子。 这个全世界对他最好的女人,他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还误会她三年。 傅知礼痛苦的长叹:“楚明素,是我错了啊!” 第八十九章 不必为不值得的男人伤心 楚意看着痛苦自责的傅知礼,轻声说道:“姑父,误会解开了,但是那些伤害还在,那些血仇,也还在。” 傅知礼咬着牙,双目泛红:“是啊,范慕远那个畜生,他还活得好好的呢。我,我错了,我不奢求明素能原谅我,但是我至少要解决——” 他话没说完,楚明素已经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刚刚拿到傅芊芊送来的纸条就赶了过来,楚意身边的饮冰则让她在外面偷听一会儿。 “原不原谅你,是之后的事。”楚明素弯腰捡起地上的血书,很快看完,眼中染上熊熊怒火。 “明素......”傅知礼看见她出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愧疚的面红耳赤。 楚明素没有看自己的丈夫,而是攥着血书,双眸幽深而冷厉:“范慕远害死了南阳长公主的妹妹,此仇,必报!” 何采雁是傅知礼的表妹,同样,也是她楚明素的表妹! 她可以接受自己被污蔑,傅知礼不查清楚就将罪名按在自己身上,她忍了,她是南阳长公主,有着自己的骄傲,而且她也以为是自己将何采雁赶出府,没有说清楚,才会发生那样的事。 可她不能接受何采雁是这样凄惨的死法,真正害死她的人置身事外,像看笑话一样看着她与傅知礼。 何采雁那个女人,三年过去,楚明素其实连她的容貌都记不清了,她当时不喜欢她,后来听信王二娘的话,怀疑何采雁别有用心,所以更是厌恶她。 可是,不喜欢是一回事,她死了,还是被人凌辱致死,又是另外一回事! 今日,哪怕何采雁只是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女人,她也不能在知道真相后无动于衷。 “这一次,哪怕你不喜欢朝堂纷争,不喜欢本宫掺和朝政,哪怕这么做会让你的名声受损,本宫也一定要管。”楚明素这才看向傅知礼,淡淡地说。 傅知礼摇了摇头,温雅的面容格外严肃,他说道: “我不喜欢朝堂纷争,但我也是朝廷命官,为官者应以身作则,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朝中有奸佞小人,我就应该与之斗争。 我还是何采雁的兄长,妹妹如此惨死,我这个做兄长的,难道只顾自己而选择作壁上观吗,在人命面前,那些虚名算得了什么。” 楚明素眼中的怒火消散了几分,看向傅知礼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丝少女般的倾慕与激赏。 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虽然不喜欢与人争斗,但始终不改初心,不畏强权的傅知礼,这才是她的丈夫,傅知礼。 “有这封血书在,本宫明日就去京兆尹报官,丞相之子又如何,这等人渣败类,就算他是天王老子,就算敲登闻鼓,就算和范谦那老东西翻脸,本宫也要扒下他一层皮。”楚明素拿着血书,杀气腾腾的说。 “明素所言极是。”傅知礼没有任何异议,他现在赞同楚明素说的任何话,并且无比相信她。 “此番还是要多谢意儿,若没有你查明真相,或许我们......”傅知礼深情而愧疚的望着长公主,向楚意深深的鞠了一躬。 “姑父不必多礼,我们是一家人,”楚意咳了咳,红唇上扬着,道,“实不相瞒,永宁也是为了洗刷萧晏身上的罪名。” 萧晏站在一旁,忽然有些享受这种被公主记挂着,护在身后的感觉。 “哦,萧公子也与此事有关?” 楚意道:“父皇怀疑狼园一事和他有关,此事无法自证清白,可现在姑姑和姑父也应该知道了,一切,都是范家策划。 丞相之子残害民女,范家为了嫡女能嫁入皇族,不惜铤而走险暗害芊芊,还有打击岑子敬和岑霄父子一事,永宁不信范丞相一无所知,何况,当时反而是萧晏和岑霄救了芊芊。” 楚意朝萧晏眨了一下眼睛,萧晏呼吸一窒,面无表情的开口:“长公主明鉴,臣不会害人又救人,也不屑用这样的手段博取公主的信任。” 楚明素瞥了傅知礼一眼,眼神坚定起来: “本宫如何不知道呢,之前本宫不愿出面,是顾及着某些人的清誉,想着芊芊毕竟没事,她与太子的事也还没个定数,但现在,范慕远竟然还害死了采雁,简直是想骑在本宫脖子上,本宫,怎能再袖手旁观,任由他们将大燕搞得乌烟瘴气!” 傅知礼的脸一红,他当然知道楚明素口中的“某些人”就是自己。 楚明素前日拒绝意儿,也是怕长公主府一旦出面,他这个驸马会跟着一起被扣上结党营私的帽子,他当时明明能感受到楚明素对他的在乎,却还是因为她让伶人布菜而生气。 而现在,傅知礼一改儒雅随和的模样:“明素说的就是姑父要说的,范慕远害死采雁,范家排除异己,陷害岑霄,还想害你和芊芊,后者哪怕没有证据,但是我心知肚明,从今日起,我与他们,势不两立!” 楚意不由自主的看向萧晏,发现萧晏也在看着自己,凤眸中带着淡淡的戏谑。 她粲然一笑,轻舒一口气。 现在傅知礼和楚明素站在自己这边,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对了意儿,你是怎么查出此事的?”楚明素问道。 楚意眨了眨眼,这才面露难色: “这血书,是长乐坊一位姑娘交给永宁的,她被长乐坊的老鸨迫害,却也受长乐坊庇护。永宁理解她的无可奈何,所以倾自己之力买下了长乐坊,由这位姑娘做坊主,必不使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面对丞相之子,很多人都会选择置身事外高高挂起,这姑娘倒是一位纯善之人。” 楚明素听到楚意的话,也生出无限感慨,不由道:“长乐坊是京中最大的青楼之一,意儿如此破费,还为我们一家这样奔波,姑姑心中过意不去啊。” 楚意的声音淡然而平静:“永宁没事,无非是花费些银钱罢了。世间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 范家与顾家为敌,便是与我为敌,我既已作出决定,就不会改变。” 楚明素回味着楚意这句话,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看向她的眼神复杂起来。 “瑛姑,将本宫城南那几个庄子的地契送给意儿。” 楚意睁大眼睛,没等她开口,楚明素已经牢牢拉住她的手,语气中多了几分属于长辈的安抚。 “不许拒绝!意儿,姑姑相信你的选择。不过,那范家范慕远是范云笙的哥哥,兄长如此,弟弟说不定......这样的男人哪里配得上你,咱们不要也罢,不必为他伤心。 总之,你既然决定理一理这范家,本宫也不能袖手旁观,你初掌权,还是执掌的最烧钱的军队,哪里都是要用银子的,这些,就是姑姑一点心意。” 楚意:我也没想拒绝。 还有这种好事,她怎么可能会拒绝。 楚意想要挣扎,发现根本挣脱不了姑姑的手,楚明素就差把自己搂到怀里安慰了。 她顿时哭笑不得,一脸推脱的看着瑛姑将几张地契塞到自己口袋里。 “这是地契,这是房契,这个是永安街一家成衣铺的收支,你都收好了,女人啊,有钱才是硬道理,不必为不值得的男人伤心。” 楚明素说的是范云笙,屋内另外两个男人则内心一动,齐齐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傅知礼:怎么才能取得冷战三年的妻子原谅? 萧晏:我为什么要心虚。 楚意附和姑姑:“好好好,意儿才不会在乎什么范云笙呢。” 楚明素长叹一声,一脸不相信,毕竟她一直听说的,就是楚意和范云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传闻。 楚意很是无奈,自己的本意是想说服姑姑与自己一起投资长乐坊,没想到姑姑更干脆,直接给自己白送钱,而且,她知道自己要和范家为敌后,还因为范云笙安慰起自己来。 她倒是小瞧了范云笙在背地里搞得那些小动作,京中许多人,至今都以为他们是青梅竹马,范云笙能成为永宁公主驸马。 第九十章 论名声 范云笙这个人,她重生后就干脆利索的与其划清了界限。 但范云笙并不甘心,他还是会用一副熟识的模样,隔三差五来未央宫拜访。 楚意一次也没见过他,没想到他还没放弃呢。 看长公主的意思,甚至以为她与范云笙还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可见范云笙在背后搞了多少小动作。 他想用流言与名声挟持楚意,可偏偏,楚意从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从她决定以公主之身踏入朝堂,挽救燕国的灭亡开始,她这永宁公主就从国之明珠变成国之窃贼,好名声一去不复返了。 楚意双眸微沉,道:“姑姑就放心吧,永宁心中有数。” 范云笙。 萧晏在心中重复着这个名字,回想起自己来燕国的第一日就见到的那名年轻男子,凤眸眯了起来。 他忘了范云笙曾嘲讽威胁过他,却还记得,楚意不愿与范云笙有所牵连。 终于解决了傅知礼和楚明素之间的矛盾,楚明素强行留楚意在府中等待中午一起用膳,她只好点了点头,跟萧晏一起回到自己那间屋子。 陆风眠和陆如霜,正在里面。 路上,楚意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小声道:“萧晏,你的事差不多解决了,你难道一点也不高兴吗?” 等长公主和驸马把范慕远送去刑部大牢,长公主府对上范家,一切由范家承担,关于萧晏别有用心的怀疑,自然烟消云散。 萧晏面色沉静,低垂着眸子,附和她:“高兴。” 楚意却不太高兴:“你居然高兴?你可知本宫和范家敌对,就是和范云笙对上!范云笙,他可是本宫的青梅竹马。” 萧晏猛地抬起头:“公主当真在乎这个青梅竹马吗?” 他琉璃似的凤眸流淌着金芒,仿佛燃烧着一簇簇金色的火,妖异无比,让楚意内心一跳。 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在听到楚意又说出范云笙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原形毕露。 楚意的心一下子快了起来,然后,她才回过神,严肃而认真的回答:“我当然不在乎!还青梅竹马,我呸!若他算是我的青梅竹马,那未央宫门口值守那四名小太监和饮冰枕雪寻春再加上荔夏他们,整个皇宫都是本宫的青梅竹马了。” 她的语速很快,唇角微微上扬着。 原来,萧晏是在意范云笙的存在的。 他前世,是不是也经常装作不在意啊?意识到自己有一点喜欢萧晏的楚意,现在很想为前世的他找补。 毕竟,自己那么美那么漂亮,萧晏不瞎的话,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呢。 萧晏抿了抿唇,又低下头,一言不发。 楚意在心中吐出四个字: 臭闷葫芦! 她推门走进自己在长公主府的房间,做好了看见姐妹齐心,温馨和睦情景的准备。 然而,偌大的房间内,她看见的是陆风眠默默坐在椅上喝茶,她敬爱的凝露先生则更沉默的站在旁边,神情冷淡,一下一下叩动手指。 敢情她们姐妹俩,根本没说话? “奴家见过公主。” “小人见过公主。” 两人见楚意进来,齐齐行礼。 楚意挥手免礼,看向陆风眠:“采雁的事情,本宫已经与长公主说明白了,范慕远会受到惩罚,你也不必露面作证,驸马和长公主都相信那封血书里的内容。” “多谢公主!”陆风眠红着眼眶,激动又感激。 陆如霜微微皱眉,不由问道:“血书?”她怎么不知道什么血书? “是何采雁临死前交给我的血书。”陆风眠小声回答。 陆如霜恍然大悟,脸色发黑。 怪不得永宁公没用到姐姐,有那封血书在,根本不需要陆风眠再做什么。 不过,至少她算对了,姐姐太善良,果然还是站出来帮到了公主。 “风眠姐姐,本宫来,是想问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昨日本宫用了些计策,现在长乐坊的东家是本宫。” 陆如霜听到楚意的话,心跳慢了半拍,她比陆风眠还紧张,身侧的手一下子攥成拳。 楚意看着陆风眠,缓缓说道:“本宫可以让你脱离奴籍,将你的卖身契归还。” 昨天她让张小年去找冯嘉后,今早小年就带回消息。 ——冯嘉找到自己的弟弟冯绪,他一口咬定范慕远的事与他们兄弟俩没有一点关系,冯绪则说,自己丝毫不知情,与他们俩的答复一起出现的,还有长乐坊的房契,文书,以及坊内每个人的卖身契和籍契。 若长公主府对范慕远发难,拉长乐坊下水,长乐坊最多只是损失一个鸨母,冯绪与冯嘉都能置身事外。 但楚意派小年,以冯嘉的名声威胁,最终使冯绪放弃了长乐坊。 这世上有的人在乎名声胜过身家性命,冯嘉就是那样的人。 哪怕他根本不知道冯绪的事,哪怕冯绪也不知道老鸨与范慕远合作的事,当他们选择一条以名声为青云梯的路,他们就永远会为自己的名声所累。 楚意淡淡地说:“名声可以捧高一个人,也能让人从高高在上跌落万丈悬崖,摔得粉身碎骨,有的人拿得起,放得下,而冯绪冯嘉,他们只会成为名声的奴隶。” 傅知礼就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和冯嘉一样有满朝清誉,但他说了,在人命面前,清誉算什么?为了能帮采雁讨回公道,他不要那些清誉又何妨。 陆风眠听到楚意的话,眼中露出一丝犹豫,陷入了沉思。 脱离奴籍。 她是罪臣之后,十三岁陆家被抄家,她便沦落为风尘之人,从来没想过自己有重新成为良家子的可能。 真的脱离奴籍后,她又能做什么,又会做什么呢? 她身边的陆如霜,在听到楚意的话后,已经双目圆睁,奉茶的手都颤抖起来,根本无法维持自己云淡风轻的表情。 虽然事情与她想象中的有所出入,但是,她庆幸永宁公主是个善良之人,给了姐姐这个摆脱长乐坊的机会! 此刻的陆如霜,恨不得代替陆风眠点头。 陆风眠看着自己女扮男装的妹妹,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缓缓开口:“启禀公主,奴家不想脱离奴籍,奴家,想做长乐坊的坊主,可以吗?” 她水墨色的眸子带着渴求,楚意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很是惊讶。 上一世,楚意遇见陆风眠时,她已经是长乐坊的坊主鸨母,她说,自己舍不下坊内的姐妹与自己多年的心血,楚意没办法改变她走过的路,只能尽量护住她的去路。 而现在,一切还未发生,陆风眠可能还没遭受艰难磨难,楚意在长公主面前说让她成为坊主,也只是一句戏言。 比起做坊主,楚意愿陆风眠永远不必经历那些,哪怕因此她没办法成为自己的帮手,没办法让长乐坊做自己收集情报的机构——她宁可不要那个陆风眠,也希望陆风眠这一世能过得平安自在。 还没等楚意点头,陆如霜的声声质问已经近乎咆哮的响起: “为什么?陆风眠,你是脑子有问题吗?你为何不借此机会摆脱长乐坊,为什么不能不再做那风尘女子,为什么!” 陆风眠看着愤怒的妹妹,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她的秀发。 陆如霜狠狠地别过头,眼神中都充满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我明明都计划好的,你为何要这样,还有,你也没告诉公主殿下冯绪的事吧,陆风眠,我知道你善良,却没想到你这么蠢!” 她不装了,装不下去了,气得胸口都激烈起伏着。 楚意看着她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如霜引自己去长乐坊,就是知道陆风眠会因为善良而告诉自己采雁的事,同时,她还想把冯嘉拉下水,借自己的手替陆家报仇。 只是,陆风眠没有牵扯到冯嘉,没有证据,楚意也只能选择将冯嘉这个陆家的仇人,留给未来的陆如霜。 看着愤怒得如同小兽龇牙咧嘴咆哮的陆如霜,陆风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这个时候了,她姐还在笑,陆如霜气得差点厥过去。 “如霜,在你心里,你的姐姐,真的那么蠢,蠢得看不出你要做什么吗?”陆风眠笑着反问。 第九十一章 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陆如霜愣住了,怔怔的看着脸色带着温和包容笑意的陆风眠。 在她的印象里,她的姐姐陆风眠,一直都是个随波逐流,柔弱而善良的人。 虽然陆风眠是姐姐,但她自认为,自己才更像姐姐。 她自从多年前陆家被抄家后就开始女扮男装,后来又被长公主带回上京,跟着驸马熟读诗书,暗中用“如凝露”的名字写话本赚钱,她甚至打算以后考取功名,为陆家平反。 她自诩聪慧,才在永宁公主找到她要查采雁一事的时候,就预想的若公主去了长乐坊后,生性善良的姐姐一定会站出来帮公主,届时,公主也能帮姐姐离开长乐坊。 甚至,如果冯嘉与范慕远勾结了,还能让公主帮忙,为他们陆家报仇。 陆如霜以为自己做的,陆风眠不会理解,她也不愿解释。 自从来到上京,她很长时间才能见到姐姐一面,姐姐说她若以后想考取功名,就不必见自己,也不必让别人知道她有一个身在青楼的亲人。 陆如霜其实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她不想陆风眠在青楼受苦,每当她看到姐姐要对着那些脑满肥肠,大腹便便的男人们跳舞卖笑,她心里的愧疚与痛苦就更多一分。 陆如霜深知,自己的自由,自己能读书,能成为驸马书童,这一切都建立在姐姐心甘情愿的牺牲之上,所以,她做梦都想让姐姐脱离苦海。 “陆风眠,你不懂当我看见你的付出时,当我看见你在长乐坊内揽客招待时,我恨不得自己代替你去经历那些!我不想你再在青楼受苦了,你知不知道!”陆如霜的声音沙哑哽咽。 陆风眠看着妹妹,轻声道: “事到如今,你觉得公主殿下还不清楚你我的身份吗?我虽然没有将冯绪是长乐坊东家的事说出来,可是,现在长乐坊都是公主殿下的了,她怎会不知道。” 说着,她欠身道:“前鄞州太守之女,陆风眠,见过永宁公主。” 楚意承认道:“陆风眠,陆如霜,我知道你们,也知道你们的仇人是冯嘉。” 陆如霜神情一震:“公主殿下,你怎么......” 楚意没有说,她不但知道她们的身世,还知道她身上那件凝露先生的马甲。 “从公主殿下出现在长乐坊,说明她是从长公主府来的之后,我就知道,是你引导公主来的,你想帮我。”陆风眠缓缓说道。 “可是如霜,我希望你能想通,我今日选择做这个坊主,不止是因为我想证明自己还有些用,让公主因此而保护你......我还是为了我自己。” 陆如霜反问:“你自己?难道你想一辈子做个青楼女子,难道,你不想摆脱奴籍,恢复良家女子的身份吗!你可是曾经的陆家大小姐!” 陆风眠道:“从陆家被抄家到现在,我已经做了五年的舞女,五年混迹于烟花之地,我见过太多人,经历了太多事。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但我知道,我已经不是那个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也永远无法做回曾经的自己了。 可是,这又怎样呢? 如霜,人的一生应该向前看,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愿做长乐坊的坊主,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我希望自己能帮到永宁公主,也希望,能帮更多像我这样的女子。 我想我这一生能有些意义价值,而这,和我是良家子还是一个青楼女子,没有关系。” 楚意按了按自己酸涩的眼角,这便是她最喜欢的风眠姐姐,看似柔弱,却如蒲苇坚韧。 她道:“本宫明白了,风眠姐姐,你想做的就去做,本宫自然会护你无虞。” “多谢,殿下!陆风眠此生,不会让殿下失望。”这一次,陆风眠向楚意屈膝跪下,神情认真而严肃。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陆如霜重复着陆风眠的话,恍然顿悟。 亏她还写了那么多话本子,自认为已经看透很多事,原来,一直以来放不下过去的人,是自己。 原来,她的姐姐才是那个看得透彻的人。 楚意将陆风眠扶起来,然后走到陆如霜面前,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陆风眠不止是你的姐姐,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现在,她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如霜,本宫相信你也可以。” 陆如霜道:“殿下相信我什么呢?我只是个隐藏身份,苟活于世的人。” 楚意道:“本宫将冯嘉留给你,有一日,由你这个陆家人,来亲自为陆家平反。” 陆如霜暗淡的眸子一寸寸重新染上色彩:“我,我可以吗?” 她可是燕国以后的女状元啊,当然可以。楚意在她耳畔低语:“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凝露先生。” 女扮男装的清秀少年,由于公主骤然的靠近,脸颊一寸寸染上绯色,听到公主说出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又一下子睁大眼睛。 楚意莞尔一笑:“本宫可还等着公主令大结局的那天呢。” “是。”陆如霜心虚的应答。 姐妹俩终于和解,长公主请楚意用膳的时候,陆如霜将陆风眠送走,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她已经想清楚了,既然陆风眠决定留在长乐坊帮永宁公主,那她也一样,同时,她也会做到公主说的话:陆家人的仇,陆家人亲自来报。 何况永宁公主居然连她如凝露的身份都知道了......陆如霜靠在门板上,叹了口气。 “公主令的结局,是什么?” 一个幽冷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陡然响起,陆如霜脸色一白,吓得差点跳起来。 “你——萧,萧公子?” 她这才发现,一袭黑衣的萧晏正端坐在自己房间内的座椅上。 他墨色发带勾勒着精致锐利的眉眼,身姿挺拔端正,一只手随意翻看着桌上的书卷。 “凝露先生,与公主聊得好吗?”萧晏抬着眸子,幽幽的盯着陆如霜,眼神中透着几分轻狂。 他,他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陆如霜突然福至心灵,一点磕绊都没有的开口:“萧公子真巧啊你怎么在这里我本来想亲自找你一趟告诉你我是女子来着所以你不必误会我和公主殿下我们什么都没有,没想到你亲自来了哈。” 说完,陆如霜长吁一口气,终于解释清楚了,终于不用被萧晏眼神杀死了。 “哦。”萧晏面无表情的听她说完,皱起眉头,“啪”的一下合上书。 眼前的人是女子,他已经知道,所以没什么惊讶。 “公主令的原型,是楚意吗?”他指着一本书,问道。 就在刚刚,萧晏已经看完桌上的两册《公主令》,听饮冰说,这是楚意最喜欢的话本子,他可以学习一下。 他很快就看到最新的卷集,这本书讲的是一个虚构的王朝北国,北国公主生性洒脱,嫁給驸马后,与驸马感情不和,而她的青梅竹马——年轻的首辅一直暗中保护她。 公主最终因为误会和驸马和离,驸马却悔不当初...... 萧晏不可避免的代入一番,内心郁结。 陆如霜大脑转的飞快,火速摇头,又点头:“啊不是不是是是......是长公主和永宁公主的结合,毕竟咱大燕就这俩公主。” 萧晏冷哼一声,语气是在楚意面前绝不会显露的恶劣与无情: “妄议朝政,编排公主,你若不想我将此事说出去,现在就写死那个公主的青梅竹马首辅,然后把这本书写完,否则,我杀了你。” 陆如霜:??? 他到底是威胁要把自己的身份公布出去,还是要杀了自己? “可以!反正那个青梅竹马......本来就是炮灰。”陆如霜感受到萧晏身上凌厉的杀气,嘴角抽搐,努力的点头,很是绝望。 “但萧公子,你杀了我也写不完啊,这书才写到第三卷,我预计要写十卷的。” 萧晏看了一眼门外的天色,点了点指尖的书页,凤眸妖异而冷酷。 “阿意用完膳后,会离开长公主府,还有一个时辰,至少,你要写完这一卷。” 陆如霜:“......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题外话------ 陆如霜,就是我本人,哈哈哈! 求一波月票打赏~爱你们! 第九十二章 人间烟火 等楚意从南阳长公主府出来,萧晏的怀里,多了一本墨迹初干的书卷——京城第一话本大师凝露先生亲笔手稿,书铺都没得卖,陆如霜在他的注视中,一字一句,含泪半个时辰前刚写完的。 在他的鼓励下,陆如霜不但把《公主令》这本书中北朝公主的青梅竹马写死了,还创造出一位新登场的敌国王爷,与公主惺惺相惜,互为知己。 萧晏看完,十分满意。 看来,每个月出一次宫,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陆如霜亲眼目送着楚意与萧晏离开长公主府,在心中祈祷自己再也别见到这俩人。 “这次事情解决,本宫终于可以实现一开始跟你说的话了,今日不必回宫值守,”楚意道,“走,我们去逛街。” 上京城的永安街最是繁华热闹,四周店铺林立,商贩众多,时值傍晚,是逛街的好时候。 公主面覆薄纱,穿着一件宽松轻便的月白长衫,如同寻常人家的大小姐,悠然自得的走在前面,时不时挑选一两件小玩意儿。 萧晏和饮冰都头戴斗笠,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不多时,两人手里就多了大包小包。 燕国民风开放,女子也可以抛头露面,但楚意身为公主,出宫的机会却不算多。 尤其是,燕国只有她一个还未出阁的公主,她不用上皇学,从小到大的读书习字都由皇族精心挑选的夫子亲自授课,自然也不能总出宫蹦蹦跳跳。 也就是楚霆骁知道她现在身体好了,这段日子才对她格外纵容。 “萧晏,你和别人一起逛过街吗?” 楚意拿起一根地摊上贩卖的银钗,内心忽然生出几分好奇,问身侧玉立的少年。 她薄纱后的杏眸明亮而清澈,萧晏瞳孔微缩,轻轻地摇头:“没有。” 他怎会和人逛街? 楚意,是第一个与他一起逛街的人,也是唯一的一个。 楚意满意的勾起唇角,眼眸弯成惑人的月牙,她说:“我也没有。” 萧晏的呼吸慢了半拍,一个声音在心中不断叫嚣。 楚意不知道,她这样眉眼弯弯看着别人的模样,哪怕隔着面纱,也足以让人心弦颤动。 饮冰:“......” 萧晏明明没有喝酒,听到楚意说“我也没有”这四个字,却有一种微醺的感觉。 就算她是骗自己的,他也选择相信。 四周的一切都很新奇,萧晏来到燕国,除去被关在笼中送来时,也只出宫了三次。 一次是他无心逛街,目的是让衔影给耿川发消息,另外两次,分别是和楚意出宫的第一天,和楚意出宫的第二天。 楚意挑选了一支做工精巧的白玉梅花簪,试着簪在发上,回眸一笑,问道: “好看吗?” 晚风撩动楚意的长发,她乌黑的发丝浓密而柔软,也衬得她的杏眸如墨。 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时如静谧纯粹的湖水,而此时,橙色的霞光洒在她的眼底,在她浓密的长睫眼窝处,落下漂亮的投影,仿佛天边弯弯的小月亮。 好看的不是簪子,而是戴簪子的人。 萧晏想要回答,楚意脸上薄薄的面纱忽然被风吹起,一瞬间,露出了她昳丽到浓烈的容颜。 他的心跳鼓动如雷,只能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旖念,缓缓地,缓缓地点头。 “好看。你好看。” 那声音,沙哑的厉害。 楚意脸颊一热,心想,看来大魔王的眼神也没问题,那他后来说自己丑,大概是后天瞎了吧。 她将玉簪买下,红着脸别过头,继续挑选别的东西。 夕阳将落未落,橙粉色的霞光像细沙倾洒,永安街头,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啼哭声,店家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一行走南闯北的杂耍班子路过,乌泱泱十几号人,楚意后退几步让开身子,几乎退到萧晏怀里。 她回过神,索性小手拉住萧晏的衣袖:“本宫命令你走在前面开路。” “好。”萧晏艰难的点头,嗅到了公主身上浅淡的梨花香。 笼屉内的包子散发着热气腾腾的白雾,挑着担子卖炊饼的大汉掏出一片绣花的帕子,却没有用,而是看了一会儿,很珍惜的收回口袋里,用衣袖擦拭着额头的汗水,顽皮的小童拉扯着母亲的衣角,将手中栩栩如生的小马糖人塞到母亲嘴里,笑声传得很远。 萧晏低头,看着楚意拉着自己衣袖的手,第一次感受到了,原来,这就是人间烟火。 她就是他的人间烟火。 “前面是顾家的商铺!”楚意看见一处招牌,快走了两步,“那个叫锦绣斋的,舅舅说过是他的产业,听枕雪说,最近京中的贵女们很喜欢那里卖的成衣。” 听说,锦绣斋的成衣虽然价格高昂,但每件全京城都只有一件,也就是说,衣铺内的所有衣服都是独一无二的。 能买得起成衣的,都是京中尊贵的千金大小姐,谁不想穿唯有自己能穿的衣服呢? 这衣铺如此红火,显然,拿捏住了每个爱美女子的心思。 楚意刚要进去,就被门外守着的两名侍从拦住。 “这位姑娘,锦绣斋只有女子可以进去。”侍从看向楚意身后。 “我是啊,饮冰也是,不过——” 萧晏垂下眸,低声道:“臣在门口等待公主。” 楚意想了想,只是进去逛逛而已,便没有搬出自己的身份:“好吧,那萧晏你可别乱跑,若是想买些什么,我......” “臣有陛下赏赐的金银。” 楚意放下心,向侍从示意之后,走进了锦绣斋。 萧晏提着几包楚意买的东西,静默的矗立在店铺门口等待。 他虽然戴着斗笠,遮住了俊美如俦的面庞,但修长挺拔的身姿与那生人勿进的冷傲气息,仍旧让街边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萧晏不习惯的走到一旁,余光瞥见了什么,眼前一亮。 ——长街不远处的角落,正是那间楚意不让自己去的糖铺。 她骗自己桃子糖是从南府带回来的,却早就在自己面前暴露了一切。 萧晏回眸看了一眼衣铺内,公主应该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出来。 他想了想,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迈步前去。 萧晏自己都没有察觉,在他走向糖铺的时候,他的唇角一直上扬着淡淡的弧度。 这时,一名相貌平平的青年与他擦身而过。 低沉的声音在萧晏耳边清晰的响起:“公子,青云出岫。” 萧晏面色一沉,唇角的笑意顷刻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远山如黛。”他低沉的回答暗号。 青年接上头,道:“公子,还请跟我来。” 萧晏看着街对面的糖铺,凤眸微眯,他毫不理会青年,大步而坚定的走进糖铺。 “公子——”青年连忙跟上去,很是疑惑。 “公子想要点什么?我们这糖铺百年老字号,童叟无欺,最出名的就是这荔枝糖,还有西域的薄荷糖......”糖铺的伙计殷勤的介绍起来。 “听说,你这里的桃子糖很出名。”萧晏问道。 糖铺伙计愣怔了一下,想了想,笑道:“看来那小姑娘真是本店的贵人啊,可是她为本店做的宣传?” 萧晏的心弦,被伙计的话拨动。 “小姑娘?”他已经猜到了小姑娘是谁,可还是想听店伙计说。 伙计点点头,道:“本店各类糖果售价有些贵,这桃子糖京中也少有人买,但前些日子,有位小姑娘吃遍了整条街的糖果,最后选了本店的桃子糖,她说,这就是她要找的味道,然后足足买了好大一罐呢。” 萧晏看着眼前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的糖果,眨了眨眼,清澈的凤眸折射着糖果的色泽。 楚意啊楚意,她就像是无意穿堂的风,在不经意间,他的心,已经被这阵风撩拨得不成样子。 “我要两斤桃子糖,两斤.....”萧晏掏出一枚碎银,道,“橘子糖。” 小公主,喜欢吃酸的。 糖铺的伙计收了碎银,喜笑颜开:“好嘞,小的马上为您装。” 萧晏忽然想到了什么,凤眸中掠过一丝笑意:“等等,不要桃子糖了,你都换成橘子糖。” 第九十三章 晋国皇族 糖铺伙计将整整四斤的橘子糖包好,萧晏小心翼翼的接过,他一只手将包好的糖抱在怀中,另一只手紧紧拿着两个楚意之前买的小玩意儿。 收好手里的东西,萧晏才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青年,声音冷淡:“带路。” 青年一脸诧异,他也不敢问什么,只能点了点头走在前面。 两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茶馆门口,一个杂耍班子正在表演,青年从后面一处破板门进去,里面是一处闹市中的别院,应该是戏班子租住的地方。 “公子请吧,我们统领就在里面。” 院落中间,一名白衣男子正在向门口张望,俨然就是青年所说的统领。 见到萧晏后,白衣男子快步走近,双手交叠,两只大拇指则抬出并在一起——这是个晋国贵族之间才会用到的礼仪。 “见过公子,卑职是大殿下麾下侍从沐帆。” 沐帆体量清瘦,面容清疏俊秀,一身白衣劲装,容貌有几分熟悉。 他打量着萧晏,事实上,少年俊美冷傲的气息让他一眼就能够确认自己没找错人,只是……少年手中这些大包小包是什么? “我没见过你。”萧晏淡淡的说。 沐帆道:“公子之前见过的人,是负责雍国之事的,而卑职负责的是燕国这边的事务,恰好公子也来到了燕国,若不出意外,公子此后要常和卑职打交道了。” 他很会说话,被抛弃到燕国为质,被他说的像是自己是来出使燕国一般。 “这样啊,”萧晏的指腹触及到口袋里的糖纸包,凤眸幽深了几分,“魏远山有什么事吗,若没有,我要回去了。” 楚意还在锦绣斋内,他不能让小公主出来后,发现自己不见了。 沐帆道:“燕国皇宫几乎没有我们的人渗透,我们只能等公子您从宫内出来才能联系到您,而前两次您出宫,我等实在没有机会。” 萧晏眼中掠过一丝不耐:“所以呢。” 眼前的这个沐帆,是晋国大皇子魏远山的人。 而魏远山,是魏如黛的哥哥,也是他名义上的舅舅。 魏如黛当初放弃自己公主的身份浪迹江湖,后来还嫁给了萧稷兴,萧晏虽然不知道其原因,但是从他记事起,魏如黛就说过,她早已和晋国皇室断绝关系。 这些年,也唯有魏远山一直派人护着他,暗中承认他是晋国皇帝的外孙,还在许多年前留下了侍从江衔影照顾他。 魏远山年岁不小了,晋国皇帝更是一把年纪的老骨头,却迟迟未立太子,如果有一日皇帝驾崩,魏远山这个大皇子,是最有可能登基的人选。 萧稷兴,以及很多人,就是因为忌惮着魏远山的想法,才一直不敢对他赶尽杀绝,亦或者,他们都在等待着机会,比如借燕国的手,借敌人的手。 魏远山虽然护他一命,却从未关心过他的其他事,萧晏也很少与他联络。 魏如黛已经死了八年,死前还早已和晋国皇族断绝关系多年,他愿意帮他是情分,不愿意帮他,也合情合理。 沐帆还是第一次见到萧晏,这位大殿下的侄子和传说中一样冷漠难以接近,容貌上和大殿下有些相似,却要更加俊美。 他定了定神,才说明来意: “去年的时候,宫里的御医和大祭司都断定,圣上熬不过那个冬天,虽然圣上如今还活着,但是现在朝中越发不稳,大殿下让卑职转告公子,他已经到了要和他人图穷匕见的时候,这段时间或许力有不及,希望公子一切小心;若是他输了,公子,从此以后,您只能自求多福。” 萧晏皱着眉,眼神却没有一丝波澜。 自己与晋国皇帝,那个素未谋面的外公没有任何联系,晋国的一切他并不关心,至于魏远山心里怎么想的,他清楚,也不会插手。 “他,没有把握吗?”萧晏问道。 萧晏没有说出名字,但沐帆知道他说的是魏远山。 沐帆摇了摇头,叹道:“虽然大殿下早已筹谋多年,但是,朝中其他殿下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他还始终得不到大祭司的支持。” 萧晏:“祝他实现所愿。” 魏远山窥伺着晋皇的位置太多年了,若有可能,他倒是希望这场不远的将来即将揭开帷幕的晋国夺嫡之争,魏远山能做最后的胜者。 他是晋国皇族中,唯一还念着魏如黛的人。 “卑职替大殿下谢公子吉言,”沐帆薄薄的唇露出一丝笑意,又道,“对了,大殿下知道了公子在燕国发生的一些事,让卑职转告您几句话。” 萧晏看着沐帆的相貌,还是觉得他有些面熟。 “请讲。”他忍着立即回到锦绣斋门口等待楚意的冲动,淡然开口。 “大殿下说,公子既然救了永宁公主,难道就没有想过......” 沐帆说的话很长,说完后,他胆战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在他看来,还只是个少年的萧晏。 刚刚神情冷淡自持的萧晏公子,听完他的话后,眼中跳跃起阴沉的,让人胆寒的杀意。 这眼神,让身经百战的沐帆感到十分危险。 萧晏转身就走,薄唇抿成了线,攥着手中纸袋的指腹边缘,挤压出淡淡的青白色。 “等,等等......”沐帆连忙叫住他。 萧晏没有回头,脚步停顿:“若还是刚才的事,你想死的话,就继续说。” “不是,不是,是卑职的一点私事。”沐帆忙不迭的解释,从手下手里拿过一个灰色的包袱。 “卑职.....姓江。”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在萧晏背后说道。 萧晏冷冷的回头,盯着他,琥珀色的眸子冰冷而剔透。 沐帆看着他的眼睛,打了个寒颤。 萧晏的眼睛与自家大殿下的眼睛,真是一模一样,而据他所知,大晋皇族中,眼睛的颜色越浅,似乎就越代表着血统纯正。 只有很少一些晋国人才知道,在大晋最古老的传说里,魏氏皇族曾得到神明眷顾,皇族之血有着特殊的能力,能让人不老不死,永生不灭。 当然,江沐帆清楚这只是个虚假的传说,毕竟圣上已经垂垂暮年,几位殿下也人至中年,在外征战缺胳膊断腿残废的有,病恹恹的有,活蹦乱跳的也有,大殿下也如常人般生病吃药,偶感风寒,娶妻生子......哪里有什么不老不死呢。 江沐帆走到萧晏面前,将包袱呈上,面带一丝乞求:“这是卑职从晋国带来的点心,请公子将它转交给江衔影。” 第九十四章 似曾相识的感觉 江沐帆是江衔影的哥哥。 萧晏听到他说自己姓江的时候,就猜出了他们的关系。 衔影曾跟自己碎碎念过,他有个哥哥也是晋国大殿下的侍卫,但自从他跟在自己身边后,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 萧晏看着他手中的包袱,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接了过来。 他随意拎着,没有停留,继续快步离开这间院子。 江沐帆松了一口气,对着他的背影扬声道:“多谢公子。” 萧晏走回锦绣斋的路上,拎着手中的包袱,唇角不由自主的掠过一抹自嘲的笑意。 连江衔影都有亲人记挂,有不远万里为他带来的家乡点心。 而他......是不是应该感激,魏远山在孤注一掷动手前,还主动提醒了自己要行事小心? 他想到江沐帆刚才那段话,神情更冷。 可惜,魏远山的提醒,都带着与利益有关的目的。 走了几步,萧晏一下子看见远处那个站在锦绣斋门口的娇俏身影,他的呼吸一窒,快步走上去。 “萧晏,你去哪儿了?”楚意蹙着眉抱怨,“本宫想让锦绣斋的绣娘给你做一身衣裳,可是你不在,没办法测量尺寸。” 他刚想拿出买的橘子糖,听到她要让人给自己做衣服,不由耳畔一热,拒绝道:“臣,臣不缺——” 楚意打断他的话:“你不缺,但是本宫想送。” 她想看萧晏穿的好看一点,更好看一点,赏心悦目不是吗。 公主的眼睛亮晶晶的,在晚霞中皎洁而清澈,让萧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晏想,或许自己应该满足一点,江衔影有江沐帆又如何,也有人在晚风中等他。 半晌,他问道:“锦绣斋不是只有女子的成衣吗?” “可锦绣斋是舅舅的产业。”楚意笑着说。 “原来如此。” “不过从今天起,锦绣斋就是小永宁你的产业了。”顾成蹊在一旁笑眯眯的开口。 萧晏这才看见楚意身侧的男子,一袭宽松玉带青衣,玉冠墨发,清俊不羁的模样,正是曾经送他一枚上好玉佩的户部尚书顾成蹊——也是公主的舅舅。 自己刚见完自己的舅舅,又见到小公主的舅舅,倒也算缘分。 “见过顾大人。” “不必多礼,既然小永宁要送你一件成衣,那你就去里面测尺寸吧。” 萧晏拱了拱手,便跟着恭候已久的绣娘进去测量了尺寸。 顾成蹊看着他走进去,若有所思的问:“小永宁,这萧晏怎么跟你出宫了,你的心里,究竟如何看待此人?” 楚意回想起少年俊美冷漠的面容泛起笑意的模样,定了定神,轻声道:“他救过我,也帮过我,我们......应该是朋友。” 有的时候,看见萧晏,她便觉得安心,像是两世的灵魂有一个重合的寄托。 “朋友?”顾成蹊重复了一遍。 楚意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心虚,又补充道:“而且,我一直想找一位老师教导我武功,还能保护我的安全,我觉得......” “你选了他?倒也不是不行,但他,毕竟是雍国人,”顾成蹊思忖片刻,道,“舅舅想起了一个人,他倒是很符合你的要求。” 楚意:“谁啊?” “苏景渊的侄子,”顾成蹊说道,“听说北府的蛮戎不太安分,可能要打仗了,他刚被苏景渊打发回京......这样吧,过段时间,舅舅先帮你探探他的底,若是合适,就亲自把他送去你的未央宫,你自己决定。” 楚意心道,顾成蹊这句话说的很有歧义,不过,她并没有拒绝舅舅的一番心意,而是问道:“苏景渊的侄子,不是苏玄吗?” 镇北大将军苏景渊,统领着北府的定远铁骑,是大燕军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楚意知道,苏景渊有个兄长叫苏景清,与父皇交情深厚,但十年前就战死了,他战死时楚意还小,却模模糊糊的记得,父皇消沉痛苦了很久。 父皇身边的左膀右臂苏玄,就是苏景清留下的儿子。 她刚问完,萧晏已经测量好尺寸,从店铺内走了出来。 顾成蹊没有细说,只是道:“他有两个侄子,都是他大哥苏景清留下来的,苏景渊至今没有娶妻生子,一直将两个侄子当亲儿子对待。” 这么说,那人是苏玄的弟弟。 暗堂兼羽林军统领苏玄的弟弟,镇北大将军苏景渊的侄子,已故苏景清的遗孤,那的确是个了不得的身份......楚意思忖起来。 顾成蹊又道:“对了,你之前说要购马的事,我也已经建好了与回纥那边的渠道,不日就会陆续为南府那边输送上战马。” 楚意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只有南府吗,永宁——” 她没说完,顾成蹊已经火速离开,边跑边回头喊:“你不必说了,南府军有,羽林军也有,都有都有。” “还是舅舅懂我啊。” 楚意满意的说,看向旁边的萧晏:“这么快就量好了?那我们再去选点布料吧,萧晏,你喜欢什么颜色?” 萧晏愣了一下,眼前浮现出楚意在上林苑骑马时,一袭红裙似火,肆意飞扬的样子。 “红色。” 他的声音清润,含着独特的磁性。 楚意点头,雍国尚红,萧晏喜欢红色也是很正常的,不过,他前世经常穿的却是黑色的蟒服。 她好像从来没有问过,萧晏喜欢什么。 喜欢吃糖,还是因为看见他天天都吃,自己想不知道都难。 天色渐晚,直到快宵禁的时候,楚意才结束一天逛街。 她这身体还没走过这么多路,所以,虽然拎着东西的是萧晏和饮冰,可她还是整个人都累散架了,声音温软的唤道:“饮冰饮冰。” 饮冰回头,蓝眸透着打量:“有什么事?” 楚意勾起唇,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你背本宫回去吧。” 饮冰:“......您没事吧。” 她说着,真的仔细看了楚意一圈,以为公主崴了脚:“您腿断了?” 楚意:“没事,闭嘴吧。”她果然不应该对饮冰抱有什么期望。 她余光瞥着走在前面的萧晏,声音更低,带着婉转的语调:“就是腿疼,腰酸背痛,哎呀,走不动了,本宫这身体啊实在是柔弱不能......” 片刻后,她如愿被萧晏背起来,饮冰则提着众多包袱跟在后面。 从文华门到明月阁,到未央宫的长长甬道上,楚意伏在萧晏宽大而温暖的背上,轻轻地抱住他的脖子,吹着晚夏的凉风,很是惬意。 这样被背着无疑是很舒服的,甚至比他上次下雨时,将自己抱在怀里还舒服,楚意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恍惚之中,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 她内心一震,意识一下子清醒。 记忆里,萧晏会将自己粗暴无情的扛在肩头,自己喝醉那几次,是被抱在怀里带回房......他什么时候背过自己呢? 可如果没有,她为什么觉得这情景这么熟悉? “萧晏,你也逛了一天,不累吗?”她笑了笑,试图说几句话唤起自己从前的记忆。 少女的气息陡然靠近,萧晏的身体僵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 “臣不累。” “你有没有这样背过其他女孩子?” “没有。” “本宫有些困了,你走慢一些哦。” “好。” 楚意觉得萧晏好乖啊,像是人形的大郎二郎,他的头发也软软的,说不定比大郎的皮毛都柔软。 她闭上眼,将头埋进他的脖颈中,努力的回想着。 早在她重生时,她就做好决定,这一世,她不想自己的身边有误会出现,也不想错过任何事。 所以,她一定要想起来。 淡淡的橘子甜香传来,楚意感叹,为什么萧晏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身上总是甜甜的呢? 等等。 她的双眸微微睁大,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楚意觉得,自己好像想起,他什么时候背过自己了。 第九十五章 尘世里唯一的挚爱 前世,三年后的上巳节,楚意在京郊遇刺时,曾见过萧晏一面。 她当时只顾得抱着重伤的饮冰痛哭,又被流箭擦中,半昏半醒中,曾感觉自己被一个人背了起来。 那是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路上有刀光剑影,明枪暗箭,楚意想起那个人的背宽大温暖,身上仿佛还散发着金橘的清香。 “公主......不要睡,不必怕。” 他的声音清润而低沉,仿佛从天边传来缥缈如烟的萧声,却格外让人安心。 他胸口一处潮湿黏腻,暗红的颜色浸染了浅色的衣衫,楚意知道他受了很重的伤。 他乌黑的头发很是柔软,呼吸急促,一下,一下,烙印在她心上。 等她再一次迷迷糊糊的醒来,就看见楚昭与范云笙在自己身边,她和饮冰被送回宫救治——而明明只是受了轻伤的她,手心却全是血。 那是萧晏的血。 她虽然中了毒,但毒性很轻,也没有大碍,只是让她的身体更虚弱,以至于后来,哥哥们和父皇都不让自己再出宫了——直到亡国,她从一个地方,被关到了另一个囚笼。 后来,楚意曾指尖戳着萧晏心口处的箭疤,呵气如兰的问:“王爷,这处伤是怎么回事?” 那伤疤就在他的心脏侧边,是如此的清晰深刻,楚意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而萧晏将她的一缕湿发别到耳后,用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目光,凝视着她,柔声说: “战场上刀剑无眼,本王当初,只是想保护最重要的人,受个小伤而已。” 他的话让她心头泛起酸意,又问道:“那个最重要的人,是你喜欢的人吗?” 萧晏摇了摇头,然后一字一顿的回答: “她是我,尘世里唯一的挚爱。” 不是喜欢,而是,挚爱。 楚意没有再问下去,她以为,自己再问就是自取其辱,同样,她也未曾看出他琥珀色的眼中,望着自己时那化不开的浓郁深情。 而现在她意识到,萧晏说的人,或许......就是自己。 楚意回过神,喉咙发涩,环绕着萧晏脖子的手往下探去。 微凉的小手却带着一路炙热,萧晏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脚步几乎停下:“公主要做什么?” “什么东西这么硬?”她抚摸着他的胸口,在他耳边问道,语气轻柔。 萧晏清润的声音,染上一层喑哑的夜色:“是糖......臣之前,在等公主进锦绣斋的时候,去买了橘子糖,给你。” 楚意的指腹轻颤,泪水差一点就滚下来。 她确信了,那日救自己的人,就是萧晏。 桃子糖特殊,在上京集市不是很好找,前世,如果没有自己送萧晏桃子糖的话,他那么喜欢吃糖,带橘子糖也是很可能的,所以他身上,才会有金橘的甜香。 原来,萧晏是救了自己性命的人。 原来,他是会隐忍的说,她是他尘世里唯一的挚爱的人。 可是他们错过了,她死了,到死都不知道原来有一个人,如此深切的爱过自己。 楚意深吸一口气,抿着唇,鼻翼泛起酸涩。 她背负着那些记忆,满心遗憾,不由自主的收紧了自己的手。 楚意没有发觉,因为她陡然靠近,萧晏的眼中已经翻涌起浓郁的夜色,他努力目视着前方,下颌紧绷着。 “那,这边又是什么?”楚意忍着情绪,又摸到另一片硬质,萧晏胸口怎么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如凝露最新写好的公主令......陆如霜让臣交给你的。”萧晏的喉结滚动,低哑的回答。 “她居然写得这样快,”楚意心中的难过少了几分,“我以为,得很久才能看见下一册呢。” 萧晏说道:“以后每个月,她都会写出下一册。” 楚意哑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萧晏,你不会威胁如霜了吧?” “臣不敢,臣亲眼看着她写的,过程……很愉快。” “那就好。” 他的身体越发僵硬,甚至在心中祈祷小公主不要再说话了,否则,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控制自己不将她拥入怀中。 终于看见熟悉的桂树,楚意从萧晏背上落下来,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眼睛,张开手掌:“那你可以交给本宫啦。” 萧晏如释重负,将怀里一直仔细收着的,糖纸包的橘子糖和《公主令》的书卷拿出来,轻轻地放到楚意手中。 他的动作随意,凤眸淡然无波,她看不出一点破绽。 楚意明亮的眸子黯淡下来,也许一切已经被自己改变了,这一生,萧晏根本不会喜欢自己,更不会再将她当做什么,尘世里唯一的挚爱。 她在想什么呢? 萧晏把自己当成什么,那是他的自由,自己有什么可难过的。 她不禁咬住了下唇,打开糖纸包,将一粒橙色的糖块放到嘴里,由着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才问道:“你只买了橘子糖吗?” 萧晏微不可察的勾起唇,声音清幽平淡:“是啊。” 楚意收下橘子糖,低声自语:“这样也好,本宫回礼你桃子糖好了。” 萧晏唇角的弧度更上扬了一寸。 “好。”他说道。 他特意没有买桃子糖,等的就是楚意这句话。 目送着楚意与饮冰一起离开,萧晏这才转身,推开明月阁的门。 江衔影从侧殿走出来:“公子回来的可是越来越晚了,属下给您留了膳食,就放在桌上。” 萧晏眼中残余的笑意还未散去,将江沐帆交给自己的包袱丢给他:“这是你兄长,让我交给你的。” 江衔影抱着包袱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萧晏口中的兄长是谁。 “大哥......大哥在上京?” 他惊喜万分,只说出一个字,声音就哽咽起来,手忙脚乱的打开包袱。 包袱里面是一个纸包,江衔影小心翼翼的再次展开。 “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杏仁酥,绛,绛城那家店的,没想到大哥还记得,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能吃到晋国的点心。”江衔影喃喃道。 他拿起一块杏仁酥,大口大口的吃起来,眼眶一点点变红。 萧晏看了他一会儿,走进房间,临走时侧身道:“江沐帆的据点,在上京永安街那边杂耍班子租住的院子里,以后若有机会,你可以常去看他。” 江衔影的嘴巴停顿一下,含泪点头:“多谢公子告知!” 未央宫内,楚意坐在美人靠上,怔怔的看着手心晶莹剔透的橙色糖块。 许久,她将糖块反手攥紧。 第九十六章 贤妃与范家 楚意将血书交给长公主的第二天,傅知礼便一纸诉状,把丞相范谦之子范慕远告上官府,说他逼良为娼,害死了自己的妹妹。 同时,许久不曾上朝的南阳长公主楚明素也出现在太和殿上,于百官面前,痛斥了范慕远的罪行,言辞犀利,说得范丞相捂着胸口,两眼一翻,被气晕了过去。 楚意全程看热闹,目送范丞相被抬出太和殿,默默为楚明素竖起一根大拇指。 不愧是姑姑,看来,她还有很多要学的。 谁也未曾想过,一向不理会朝中事务长公主会亲自出马,更没想到,从来不参与任何党派纷争的驸马傅知礼会亲自上奏。 那纸血书,以及楚明素找到的,王二娘家宅内隐藏的一大笔她根本不可能得到的银子,她儿子也说自己曾见过范慕远一面,最后是长乐坊前任老鸨花蝶的画押证词,说自己被范慕远威胁,将采雁困在长乐坊——铁证如山之下,楚霆骁也勃然大怒,一下朝,范慕远就被抓进了刑部大牢。 算计长公主,逼良为娼,害人性命……若一切坐实,范慕远必死无疑。 百花殿内,楚昭如往日一样,恭敬的向贤妃请安。 此刻,殿上只有贤妃的两名心腹宫女——月季和连翘在,所以,在外人面前端庄温柔的贤妃范琼然,现在懒洋洋的斜倚着座椅,姿态媚惑慵懒。 连翘心想,若不是她能够看见贤妃脖颈上的淡淡细纹,与她浓重妆粉也遮不住的眼角皱纹,她都会怀疑贤妃还是个二十七八,芳华正茂的姑娘。 只不过,贤妃终究是老了,昔日上京第一美人,现在,只能做深宫中一位不得宠的妃嫔。 “你啊,年纪轻轻怎么这般严肃古板,适当的也要休息放松嘛,年轻人不必如此拼命做事,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贤妃弯下腰身,将楚昭扶起来,笑容很是和蔼。 楚昭淡淡的问:“母妃想让儿臣如何放松?” 贤妃脸上的笑容未变,道:“你也该成家立业了,母妃正在帮你物色着呢,男人成了家就得收心,所以啊,你要是想玩,不如趁现在多去跟云笙他们出去喝喝酒,及时行乐一番,也不辜负大好青春。” 楚昭问道:“母妃如儿臣这般年纪的时候,就是如此想的吗。” 贤妃面色一冷,笑容僵硬在脸上。 再厚重的脂粉,也遮盖不住她已经有些松弛的皮肉,那艳色的口脂反倒越发显出她的老态。 “昭儿,母妃的意思是,你再怎么努力,在你父皇眼里,排在第一位的也是楚晔,第二个是楚曜......母妃让你多与云笙接触,是想让你多和范家接触,范谦是你亲舅舅,他会帮你的,咱们,才是一家人。”她语重心长的说。 楚昭的语调平静,字字句句却带着阴沉的嘲讽:“范云笙,又是范云笙......母妃您可真喜欢您这位侄子啊,是因为他长得——” “放肆,住口!”贤妃骤然打断他的话,声音有些尖锐。 楚昭没有说下去,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道:“母妃难道不知道今日朝中范慕远的事吗?他得罪了长公主府,三年前害死驸马的妹妹,范家现在名声扫地,母妃还想让儿臣跟范云笙交往,是想坏儿臣的名声吗。” 贤妃深吸一口气:“那是慕远的名声,云笙不一样,他还是京中最负盛名的公子,而且昭儿你别忘了,楚意喜欢云笙!” 一记闷锤,落在楚昭的心上。 是啊,楚意喜欢范云笙。 他藏在袖中的手,死死的攥成了拳。 “慕远出事,范云笙只会更得他爹看重,他若再成了驸马......只要楚意站在你我这边,以她现在在你父皇心中的分量,大事成矣!” 贤妃说着,语气缓和下来,少了针锋相对,多了几分对儿子的埋怨。 “若你还像小时候那样多好,何必和楚意闹得太僵呢,她是个好拿捏的孩子,你和她以前玩的不是很好吗,怎么现在这么生疏呢?” “那是小时候的事,儿臣已经长大了,”楚昭紧绷着面容,慢慢的说,“儿臣会去找范云笙的。” 这时,宫女水仙示意后进殿来报:“娘娘,范二公子求见。”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知道了,你让他进来吧。”贤妃收敛脸上的冷意,起身端坐好,眨眼之间就恢复了平日的温淑模样。 “是。”水仙应下,与楚昭擦肩而过的时候,脚下莫名一绊。 “哎呀——”水仙惊叫一声,朝他身上倒去。 楚昭面无表情的后退两步,任由她“噗通”摔在地上,眼中掠过一丝厌恶。 “奴婢该死,奴婢没有站稳。”水仙的膝盖着地,疼的眉头紧蹙,双眼含泪,眼巴巴的看着楚昭,嘴里却小心翼翼的求饶着。 贤妃怪罪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扶水仙一把。” “是儿臣的错,儿臣在暗堂待久了,习惯了不碰女人。”楚昭淡声认错。 一旁的宫女连翘看了楚昭一眼,将水仙扶起来。 贤妃道:“暗堂在你父皇手中固若金汤,都是苏玄和张德胜在管,不过是让你挂个名锻炼,最后怎么也轮不到你,那地方待久了人会变得阴森森的,让大臣觉得你不好亲近......水仙也是跟本宫好多年的宫女了,这孩子对你好,人又漂亮,你把她收了吧。” 水仙挣开连翘的搀扶,一下子又跪到地上,颤声道:“奴婢,奴婢倾慕殿下已久,奴婢什么都不求,只求殿下给奴婢一个机会,能常伴殿下左右,奴婢死也甘愿。” 楚昭的眼神在水仙俏丽的脸上扫过,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他用尽全力克制着转身就走的冲动,低下头,一字一顿:“儿臣请旨后,这月选个吉日,就将水仙姑娘迎进府。” 水仙没想到四殿下这么简单就收下了自己,她又惊又喜,眼泪一连串的落着,连连磕头:“谢贤妃娘娘成全,谢殿下,谢殿下垂怜。” “行了,瞧你乐的,还不快去给昭儿奉茶。”贤妃也笑了起来,对楚昭的话十分满意。 她打量着殿内三名宫女,水仙,连翘,月季都是百花殿的大宫女,忠心耿耿跟随她多年,月季年纪大了,连翘性子偏冷,也不喜欢亲近男人,水仙却是正好有一副好相貌。 她早就想将水仙许配给楚昭,也算在他身边留一双眼睛。 儿子是她唯一的希望,虽然楚昭现在性子孤僻又不近女色,但还好是个听话努力的。 她这辈子已经做不成皇后了,太后之位,她一定要坐上。 “姑姑,姑姑救命啊姑姑——” 水仙刚退下,一道白色的身影便朝贤妃扑来,“噗通”一声,范云笙在贤妃面前跪下,声音带着哭腔。 “云笙,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看见自己最宠爱的二侄子,贤妃连连安慰,语气格外温柔。 范云笙自诩上京第一公子,不论何时都保持着俊逸风姿,所以,他理了理发冠才哽咽的开口: “大哥被抓,我不过是一时没忍住笑了一声,就被我爹痛斥一番,他说大哥不能出事,还说,说这是长公主的阴谋。 长公主想将永嘉县主嫁给太子,视小妹怜儿为对手,才设计污蔑大哥,如今怜儿的名声受到影响,万一嫁不出去......这是他们的毒计啊!” 贤妃拧紧眉头,范慕远出事,影响了范怜的名声,她倒没想到这一茬。 范怜是范家嫡女,在她的计划里,也是她心中四皇子妃的人选之一,至于范谦想把范怜嫁给楚晔,不过是范家想做两手打算,既要坐四皇子外戚的大船,也想搭上太子的线。 范云笙观察者贤妃的神情,又添了一把火:“我爹说了,若长公主府将县主嫁给太子,他们强强联手,四殿下就彻底没有机会了啊。” 他转头看向楚昭,挪动膝盖跪到楚昭面前:“求殿下救救范家,救救大哥!” 第九十七章 互相算计的母子 “你说得对......傅芊芊不能嫁给楚晔,长公主若是站在楚晔那边,楚晔的太子之位,岂不是更加稳固。”贤妃喃喃自语,眼中闪过几分算计。 楚昭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范云笙,眼神复杂而深沉。 范云笙生了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庞,五官俊朗清疏,眉眼深邃如点墨,若端正起来便显得温雅俊逸。 他又喜着白衣,是京中无数闺阁少女心中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这就是楚意喜欢的人,这就是楚意要嫁的人。 楚昭有时候很想一剑将他刺死,有时候,又羡慕到嫉妒。 “你说长公主在诬陷范慕远,那范慕远,究竟有没有做过那些事?”感受到指尖陷入掌心的刺痛,楚昭回过神,冷冷的问。 范云笙面色一僵,尴尬的道:“做,做了......当时大哥也是一时糊涂,没想到过去这么久,长公主和傅知礼居然用这件事做筏子。” 楚昭脸色冰冷的斥道:“范慕远自己管不住自己,就别怪长公主夫妻俩秋后算账,送他进刑部大牢。你让本殿和母妃怎么救?铁证如山,本殿能有什么办法!” “慕远糊涂啊!”贤妃长叹一声,“天底下他想要什么女人没有,他怎么就非去招惹傅知礼的妹妹呢。” 范云笙沮丧的说:“是,大哥当时是糊涂了,求姑姑救救他,现在只有您能救他,要不,侄儿也不会这一大早就来扰您清梦。” 贤妃道:“清梦什么清梦,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不必扯那些卖惨,本宫能怎么办,你想让本宫去求皇帝吗,本宫不是皇后,皇帝什么性子,你不清楚?” “侄儿不敢......” “要去,你就去求楚意,”贤妃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的说,“你既与她青梅竹马,日后是要做驸马的人,你哥哥被关进刑部大牢,你不也得受影响吗,楚意要是知道,难道不会心疼?” 范云笙一愣:“求,求公主?” 贤妃道:“怎么,你之前不是还说,楚意对你冷淡只是一时小性子,难不成出了什么变故?” 范云笙面露难色:“姑姑,实不相瞒,侄儿前几次去未央宫求见她,都被她拒绝了,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成了羽林军参军,侄儿也摸不透她的心思,不过,不过侄儿毕竟有着与她一同长大的情分在。” 贤妃眉毛竖起:“摸不透就不摸了吗!摸不透才更要摸明白,你此番去求楚意,若她愿意帮忙,那证明她心里还是有你的,否则......” 她眼底闪过一丝阴沉的冷意:“一切就得从长计议了。” 楚昭听到她的话,下颌紧绷了起来。 “侄儿明白了!”范云笙从地上爬起来,恭敬的朝着贤妃鞠躬,“此事可以探明侄儿在楚意心中的分量,至于她帮不帮,能不能帮,那是之后的事。” “侄儿现在就去求见公主!” 贤妃点了点头,神情缓和下来:“你可要把握好机会,不要冲动,对楚意多说些好话,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还有,要收敛些你那风流性子,至少在成亲前,不能让她知道你私下逛青楼的事。” 范云笙连连称是,就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巴巴地看着贤妃:“可是姑姑,侄儿此前求见,楚意连见我都不见,这次要是还将侄儿拒之门外,可怎么办才好?” 贤妃看向楚昭,随意道:“昭儿,你陪云笙一起去,楚意总不会连你这个四哥哥都不见吧。” 楚昭低头应道:“儿臣遵命,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不陪母妃用早膳了。” 贤妃笑容很是和蔼:“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去吧。” 范云笙与楚昭一起走出百花殿,正好遇见端来茶水的水仙。 “见过殿下,见过范公子,”水仙盈盈行礼,看向楚昭的眼中含情脉脉,“殿下不用了早膳再走吗?” 楚昭摇了摇头:“本殿还有公务在身。” 范云笙看着水仙俏丽动人的容颜,心中一热,勾起唇,露出痞气的笑容:“水仙姑娘,今日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水仙脸颊泛红,娇嗔的看着楚昭:“启禀公子,我家娘娘今日将奴婢许配给了四殿下,待到吉日,奴婢就能入四皇子府了。” 楚昭原本就淡漠的面庞更加阴沉,是朝阳也化不开的阴翳冰霜。 范云笙连忙抱拳:“哦?那表弟可真是恭喜殿下喜得美人,恭喜水仙姑娘达成所愿,等殿下选好了吉日,一定要告诉表弟,表弟定然亲自登门,送上贺礼。” 楚昭垂着眸,声音低沉的吩咐:“你去将上个月本殿送给母妃的碧螺春取出一些,送给云笙。” 殿下很少主动吩咐她些什么,水仙听罢,美滋滋的欠身:“奴婢马上去。” 楚昭眯起眸子,抬头望了一眼刺眼的朝阳,才道:“辰时刚过,云笙,本殿想起自己还有件紧急的公务要处理,不如你稍等一个时辰,你我再一起去未央宫找楚意。” 范云笙:“没问题,那我就在姑姑的百花殿候一会儿,再陪姑姑用个早膳。” “既然如此,水仙,你带云笙一起去取茶吧。” “是。” 楚昭看着范云笙与水仙并肩进殿的背影,双眸越发阴森莫测。 贤妃身边的另一位大宫女连翘送他离开,殿外,谈风已经恭候多时。 “殿下今日请安,怎么去了那么久,娘娘留您用膳了?”谈风问道。 楚昭收回视线,声音喑哑,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杀意:“母妃将水仙赐给了本殿。” 谈风一惊,惊讶的看向连翘:“怎么回事?娘娘明明知道殿下不近女色......” 连翘压低声音:“正是因为太不近女色了,娘娘才不满意。何况娘娘早就想如此做了,从今以后,水仙就是娘娘放在殿下身边的一双眼睛。” 楚昭冷笑一声:“那就......挖了这双眼睛吧。” 一股寒意陡然升起,谈风感觉自己的背脊发冷,连翘忍着惧意,认真的说:“奴婢会在水仙进您的皇子府之前,替您除了她。” “不要让母妃怀疑到本殿。”楚昭的声音极淡。 连翘点头,杏眸微微闪烁,狡黠一笑:“奴婢明白,范二公子,正是个可以利用的人。” 楚昭有些惊讶的抬起眸,看着连翘的眼睛:“你很聪明,若母妃是将你送给本殿,本殿倒是能省下一番力气。” 范琼然想在他身边安插自己的人,而她不会知道,她身边的大宫女连翘,一早就是他的人。 第九十八章 克制 年长些的都知道,当今圣上后宫中的贤妃范琼然,是昔日的上京第一美人,二十年前,对其趋之若鹜者多如过江之鲫。 人人都道范琼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中所有贵女的典范,唯有顾家嫡女顾桑桑,能在容貌上胜她一筹。 但顾桑桑身为女子,与弟弟顾成蹊整日走南闯北,抛头露面,处理顾家商贾之事,不被京中那些官宦贵族们所喜,所以,那第一美人之称才落到范琼然身上。 第一美人是靠施舍来的,是范琼然心中的一根刺。 自古美人配英雄,成帝诸皇子都有皇妃,世人都觉得,范琼然最终会嫁给当年盛名一时的少年将军苏景清——然后苏景清就娶妻生子了,至于战死,那倒是后来的事。 那年,范琼然没有配一个英雄,而是被成帝赐婚给已经娶了顾桑桑的楚王楚霆骁——为侧王妃。 范琼然与顾桑桑,一个温婉如水,遵规循矩,一个清傲张扬,叛道离经。 从来都截然相反的两个女人,却一直被拿来对比,还有人称她们为上京双姝。 而当范琼然被赐婚给楚霆骁为侧妃,就代表着,范琼然永远都要被顾桑桑压一头。 楚昭从小到大都知道,他的母妃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恨自己的第一美人之称源自他人施舍,恨自己成了楚霆骁的侧妃,更恨自己被冠上“贤妃”之名,她心中的野心与欲望能吞噬一切,与贤字恰好相反。 范琼然做梦都想赢过皇后顾桑桑,但想让楚霆骁废后转立她为皇后,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那个男人上个与众不同的皇帝,他爱江山,居然也爱皇后。范琼然只能扳倒顾家,期望楚昭登基,自己成为垂帘听政的太后。 任何阻拦她实现这一目标的人,就是她的敌人——包括楚昭。 所以,自从他记事以来,他就一直在暗中摆脱范琼然那变态的控制欲,培养自己的势力。 不管是谈风,还是连翘,甚至包括被他灭口的倚秋,都是他一点点,一点点从他的母妃手中夺过来的。 他想护住那个人,无论她知不知道,无论自己是不是会被她误解。 只有能护她周全,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而他越是远离她,越是表现出不在意她,范琼然和范谦,他们才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若母妃是将你送给本殿,本殿倒是能省下一番力气。”楚昭看着眼前的连翘,淡淡地说。 连翘本就是他安插在母妃身边的人,可惜,母妃更看重水仙和月季二人。 连翘的杏眸清冽而明亮,她凝视着楚昭须臾,回过神,无奈的说:“是奴婢蒲柳之姿,无法入娘娘的眼,水仙那么漂亮,在娘娘心里才能和殿下相配。” 楚昭和她对视了片刻,克制的别过头,轻声道:“你的眼睛,很好看。”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隐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不过连翘知道,那温柔并不是对自己的。 但是她已经心满意足了,她莞尔一笑,杏眸弯成月牙:“谢殿下夸赞。” 随即,楚昭与谈风一起回到了暗堂办公的地方。 谈风道:“殿下还未用早膳,属下去吩咐。” 楚昭叫住他,摇了摇头:“不必了,本殿不饿,上次得来的陈道子山水图可曾装裱好?” “已经装好,放在库内。” “找出来,选最好的檀木盒装进去,盒子熏淡些的檀香。” 谈风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属下马上去办。” 他没有问殿下这么做是要将山水图送给谁,因为殿下如此精细,只可能送给一个人——楚意。 楚昭心不在焉的批阅着几张公文,直到日上三竿,他按了一下酸涩的眉心,才放下手中的狼毫。 “这时候......她该睡醒了。”楚昭低声呢喃。 他重新回到百花殿,范云笙已经等了有一会儿,正坐在偏殿,饶有兴趣的在看水仙点茶,身后还站着两个为他捏肩的小宫女。 “殿下来了!” 水仙点茶的手猛地一颤,茶水泛起波澜。 范云笙笑着安抚:“你急什么?殿下是来找我的。” 楚昭看着二人,狭长的眸闪过深意。 他将谈风准备好的山水图木盒交给范云笙,道:“这是陈道子真迹,你既然是去求楚意,不能空着手。” 范云笙只觉得怀里的真迹格外烫手,难掩激动:“还是殿下您想得周到,这真的是陈道子的真迹?千金难求啊,楚意肯定喜欢,云笙在这里多谢殿下!” 他从前讨好楚意,都用些寻常女子喜欢的胭脂水粉小玩意,根本不会付出这样大的价钱,除非,楚昭出。 “走吧。”楚昭忍着心中的嫉恨与厌恶,声音幽冷。 楚意早朝时看了一场大戏,回未央宫倒头就睡,直到快午时才清醒过来。 还好枕雪她们已经习惯了公主嗜睡一事,还温着膳食等她。 只是,等楚意梳洗完,满桌的饭食刚端上来,外面就传来通报,范云笙求见。 “不见。” 楚意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小炒肉,声音冷漠。 范云笙这时候来见她,除了是来给范慕远求情,楚意想不到别的可能。 前世便有这么一遭,不过当时她只是因为风眠姐姐揍了范慕远,同样将范慕远送进了大牢,但没和范云笙撕破脸,白白听他磨叨了一个时辰。 枕雪出去通传,没过一会儿又回来:“殿下,四皇子也在。” 楚意放下手中的筷子,微微皱眉。 她想到之前楚昭杀了倚秋灭口的事,还没琢磨透楚昭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晾一会儿吧,”楚意的红唇扬起冷意的笑,“你去叫小年,让他带一队羽林军来,等会儿若有人发疯,就将其拿住。” 枕雪应下,想了想又道:“对了殿下,今日四皇子身边跟着的随从名叫谈风,殿下可还记得,之前在太和殿偏殿,徐骧硬闯内殿为您解围的人?还有奴婢被徐骧贴了那道黄符,小年恰好遇见的人,都是他。” 楚意心里模糊有个印象,咬了咬牙:“他今天带谈风一起前来,是告诉本宫他帮了本宫?这是求和?” 她打算卖楚昭一个面子,就听见外面传来范云笙的咆哮: “意儿,你当真如此无情,见我都不见吗!” ------题外话------ 今天事情太多了,下一章会晚点,不用等~ 第九十九章 四皇兄 “意儿,你当真如此无情,见我都不见吗!” 殿内,楚意听到这声呼喊,脸上原本的笑意淡了一些。 “意儿妹妹,你我青梅竹马,我知道,你的心里是有我的——” 枕雪尴尬道:“殿下,这......” 范云笙之前几次求见,并没有这般在门外大肆喧哗,这次是疯了吗。 她陪在公主身边,自然知道楚意对范云笙没有感情,但宫内其他人不知道,从前范云笙经常来未央宫找公主,在他们心里,他的确是公主的青梅竹马。 楚意看着寻春给自己准备好的一桌饭菜,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殿门口。 未央宫大门敞开,玉阶之下,几名宫人也窃窃私语着。 一袭白衣的范云笙正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个长条形状的木盒,还在叨叨着什么“公主无情无义,自己与公主青梅竹马”之类的话。 楚意没有看他,而是朝旁边侧头。 一身玄氅玉冠的楚昭站在很远的地方,阳光透过树影落下斑驳的光线,映照在他的身上。 从她的角度看去,他薄唇紧抿,冷硬俊朗的眉宇间,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或许是这两年在暗堂历练的缘故,楚昭的肤色是有些病态的苍白,他的眼睛生的长而深邃,浓黑的眉眼让他看起来阴翳冷硬,不易亲近。 楚意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缠着楚昭,楚曜也是,毕竟他们三个年岁相近些,贤妃表面上对他们也很好。 那时候,他们整日在王府玩闹,像三只皮猴子,把楚晔的狼毫毛笔换成鸡毛,趁楚昀睡着往他脸上画王八,往楚霆骁的碧粳粥里下苦瓜,还威胁张公公试菜时候不许说出来......那些,都是楚昭带着她做的。 他们有很多快乐的记忆,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楚昭就变了,楚意记不清他为何改变,却还记得有一次,楚曜偷偷带自己出宫玩,被楚昭亲手抓回来,还将此事告诉了楚霆骁,楚曜被罚跪宗庙,她躺在病床上,看了很久很久的夕阳,就不愿再和楚昭亲近了。 再后来,他们长大,范家与顾家之争,皇后与贤妃之争,楚晔与楚昭之争,即使是前世什么都不懂的自己,也知道,楚昭不喜欢楚晔,他们注定敌对,所以他和自己也再没办法回到小时候。 见楚意出现,范云笙一下子调整好表情,身姿挺拔:“意儿,你终于肯见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无情的。” 他抬头望着玉阶上的公主,心头炙热,不知为何,下意识看了一眼楚昭,似乎在说,放心,楚意还是喜欢他的。 他就知道,小公主心里有他,之前那么多次没见自己,也不过是在闹脾气罢了。 楚意看着楚昭,他已经恢复往日的阴沉莫测,好像刚刚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只是自己的错觉。 “范云笙,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楚意居高临下,不耐烦的施舍范云笙一个眼神。 “什么可能?”范云笙问道,脸上带着温润笑容。 “本宫从没对你有情过,何谈什么无情呢。”楚意一字一句的说。 范云笙脸色一僵,攥了攥怀里抱着的长盒,眼中闪过不舍,勉强笑道: “意儿说笑了......你看,这是我前些日子特意为你寻来的大家画作,陈道子真迹,你不是很喜欢此人的书画吗。” 楚昭古井无波的眼神颤了颤,不动声色的望着楚意,观察着她的神情,眼底最深处酝酿着期待。 楚意皱眉:“陈道子?” 她想了想,自己可能从前真的喜欢什么陈道子张道子书画吧,可是现在,她连他们是谁都不记得。 范云笙双手呈上,见楚意没有反应,他走上前几步,主动打开木盒盖子,几乎站到她面前。 淡淡的檀香传来,楚意挑了挑眉,檀香,是她很喜欢的一种味道。 同时,她也没错过范云笙眼中的不舍。 “意儿,你也知道,范慕远是我的大哥,如今他被长公主他们关进刑部大牢,范家声誉扫地,我......我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 范云笙凝望着楚意昳丽清妩的容颜,小心翼翼的说。 他已经没办法再自己欺骗自己楚意是在使什么小性子了,眼前的公主看他的眼神,根本连装都不装,完全就是一个陌生人。 范云笙不明白,为什么短短几个月,楚意就变得这样难以掌控。 他咬紧牙关,掩盖着眼底的怨念和恨意。 “是吗,那和本宫有什么关系?”楚意微笑着反问。 范云笙的脸色绷不住的难看,嘴角抽动:“意儿妹妹,你我之间当真要这么生分吗——” “意儿妹妹?”楚意眸色沉下去,红唇带着冷笑,“范云笙,本宫是不是警告过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楚意!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你为何不承认!”范云笙终于忍不住了,猛地抬起头,眼中是熊熊燃烧的怒火与不甘,“你我好歹一起长大,你怎能如此无情?我对你百般照顾,千般讨好,你难道都看不见吗!” 他身高体壮,将娇小的楚意笼罩,楚意却平静的看着他,眼皮都没动一下。 她抬起手,拿过范云笙手中的木盒,红唇轻启:“你哥罪孽深重,死有余辜,至于你......” 在范云笙期待的眼神中,楚意看也未看,将木盒狠狠掷到地上。 “关我屁事!” 檀木盒与白玉石阶发出磕碰的声响,雪白的画卷从木盒中滚出,一直滚到楚昭脚边。 “嘶啦”一声,精心制作的卷轴一分为二,隐隐可以看见灰色的山水墨迹,旁边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盒子翻开,散发着好闻的檀香气息。 楚昭低下头,看着那破损的画卷,眼神落寞了一瞬,很快被他掩饰起来。 范云笙看着楚意眼底的漠然与厌恶,心中的怒火彻底被点燃。 “楚意,你是公主,我是丞相嫡子,我们是青梅竹马,我们是最为般配的,你早晚都会嫁给我,范家的事,也是你的事!”他俊朗的面容染上疯狂,咆哮声让周围的宫人都吓了一跳。 楚意已经看见张小年领着一队羽林军进来,缓声道:“小年,将范云笙逐出去,从今日起,禁止他踏入未央宫半步。” “楚意,你疯了!”范云笙不敢置信的睁圆双目,他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念头,张开双臂,便要将楚意搂到怀里。 “你敢碰她?”楚昭面色一变,身体骤然移动。 范云笙的手还没有触碰到楚意的肩膀,就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飞了出去。 “嘭!” 那道白色的弧线直接飞出了未央宫,将滚了几圈,刚好滚到张小年脚步。 众人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除了范云笙的哀嚎,周围都保持着静默无声。 “抓住他。”张小年反应过来,将范云笙他反按在地上。 范云笙灰头土脸的张小年手里挣扎着,他雪白衣袍的胸口,是一个清晰的巨大靴印。 他吐出一口淤血,嘴角挂着血丝,震惊万分的看向楚昭:“我.....咳咳咳......殿下你,你为何——” 范云笙飞出几丈远,被摔得鼻青脸肿,哪里还有京城第一公子的样子。 楚意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抚掌而笑:“四皇兄好脚法。” 楚昭收了脚,理了理衣衫,听到少女的笑声,他下意识抬起头。 楚意红唇漾着笑意,杏眸清澈动人,像是藏着明亮的星星。 他心跳快了半分,攥紧拳,用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喃喃: “原来......你真的不喜欢他。” 若楚意喜欢范云笙,怎会在范云笙被踹飞时笑出声呢。 既然如此,那…… 他抿着唇,走到范云笙面前,将其从张小年手里扶起来:“本殿带来的人,本殿带走。” “殿下,你为什么,为什么啊!?”范云笙用尽全力推开楚昭,面目狰狞的质问。 楚昭看着范云笙因为头朝地而肿成猪头的脸庞,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薄唇噙起一抹淡笑。 “你光天化日之下想要碰楚意,本殿以为你得了失心疯,这个理由,你觉得可以吗?” 第一百章 她想找回来 “本殿以为你得了失心疯,这个理由,你觉得可以吗?” 范云笙死死地盯着楚昭嘴角那一抹笑意,气喘吁吁,怒火攻心。 他想不明白,楚昭不是素来薄情冷性,和楚意一直都关系不好吗? 而且,今日姑姑不是让他来帮自己替大哥说情的吗? 楚意还毁了他辛苦寻来的名画,他难道不应该对楚意生气? “你!你!”范云笙浑身发颤,指着楚昭,气得说不出话,还不敢骂他。 楚昭则不再施舍自己的眼神,他侧过头,长睫遮住眼底的血色,一如既往的阴沉冷酷。 范云笙眼神变幻,“你你你”了半天,终于一口血喷了出来,差点如早朝时候他爹范谦那样晕过去。 楚意走上前,声音冷冽:“这点小事,不必劳烦四皇兄。 范云笙藐视宫规,胡言乱语,对本宫不敬,将他逐出皇宫,从今日起,他出现在本宫面前一次,本宫便打一次,劳烦大家看看,这就是谎称是本宫青梅竹马之人的......下场!” “是!” 楚意一声令下,范云笙就被两名羽林军拖出未央宫。 防止他污言秽语,张小年很有先见之明的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抹布。 宫中的侍卫不是羽林军就是暗堂,这两拨人楚意都是可以调动的,堂堂丞相之子,被公主扔出宫门,这个消息,不日将传遍上京城。 届时,再也没有人会以为,她喜欢范云笙。 楚意站在玉阶上,目视着范云笙在羽林军手中不断挣扎,红唇轻轻上扬,她之前引而不发,就是在等范云笙今日彻底憋不住发疯的这一刻。 小年掏出一把飞刀,用刀柄狠狠一击他的腹部,他才老实下来。 四周的宫人们也散去,楚意弯下腰,捡起地上摔破的画卷,指尖抚过画卷上的墨迹,问道:“范云笙不会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也不知道我喜欢檀香,所以这画,究竟是谁送的?” 楚昭面无表情:“贤妃吧。” 楚意翻了个白眼,将画丢给枕雪:“你拿去找人修补一番然后卖了,不卖千金,百金还是可以的。” “本来啊,若这幅画是四皇兄送的,我收下倒也无妨。” 楚昭:“......” 楚意看着闷声不吭的楚昭,最终还是忍不住,开门见山道:“四皇兄,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楚昭眯起眸子,神情阴翳,唇角的笑辨不出情绪:“你猜,本殿现在在想什么?” 楚意道:“贤妃娘娘应该是让四皇兄你陪同范云笙,一起来找我替范慕远说情,可如今你当众把他一脚踹了——四皇兄与其在这里让我猜你的心思,不如想想,回去该如何跟贤妃交代。” 楚昭耸了耸肩膀:“踹了就踹了,没用的人,还有什么留着的必要吗。” “倚秋,是你杀的。” 楚意盯着他,缓缓问道,杏眸泛着点点寒芒。 楚昭内心一颤,静了静心,语气带着嘲讽的反问:“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被倚秋服侍了几年,便为她的死打抱不平,而质问杀她的人吗?” 他知道,楚意那么聪明,定然能猜出倚秋的死和他有关,倚秋服侍她多年,她大概会心里为其难过。 楚昭早就做好被楚意兴师问罪的准备,但他不后悔自己做的任何事。 楚意摇了摇头,眼眸深了几分,否认道:“我不伤心,四皇兄......” 她踌躇须臾,从喉中挤出三个字:“杀得好。” 楚昭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楚意,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清楚她怀疑自己,也早就明白,五个哥哥里楚意唯独讨厌自己——但让她讨厌,本就是他的目的。 他甚至能够想到,楚意会对他露出失望的眼神,问他,为何她的四哥哥,现在变得这么心狠手辣,让人厌恶。 这些,他都能够接受。 他唯独没有想过,她不怪他。 “倚秋可是还做了什么?贤妃还让她对你做什么了?”楚昭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面色一变,声音急切,语调中有常人难以察觉的颤抖。 难道那个女人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伤害楚意的事?否则,楚意怎么会说杀得好? 楚昭眼中的血色蔓延,他已经开始考虑,将倚秋的尸首挖出来鞭尸了。 “我只是没四皇兄想象中那么心善,对于背叛我的人,我希望她死了才好。”楚意摇头,她总不能说倚秋杀了前世的自己。 楚意没有错过楚昭眼中对自己一闪而逝的紧张,或许前世自己发现不了,因为楚昭的演技太好,十几年如一日,简直天衣无缝,可现在,她看得出来。 阴沉狠毒的四皇兄,只是他戴在脸上的一张面具,他骨子里,还是那个会照顾她,对她好的四哥哥。 楚昭将一切都埋得很深,深到她看不真切。 楚意几乎愿意相信,他与前世倚秋杀自己的事情无关。 或许下令的是贤妃,又或许是倚秋自己的行为,但她想到他在亡国时逃走成帝的行为,还是没办法立即和他恢复小时候的和睦。 楚昭也许不想伤害自己,但他和贤妃的野心是大燕皇位,他注定要和楚晔敌对。 “咕噜——” 一声咕噜声让楚意回过神,她循着声音,确定是楚昭腹内发出的肠鸣。 “四皇兄还没用膳吧?”楚意忍不住笑起来。 楚昭面色僵硬起来,下意识回答:“公务繁忙,还未——” 她的红唇上扬着,走回未央宫的内殿,回眸一笑:“那,不如一起。” 这是她的邀请,也是试探。 楚昭大概率是不会进来的,他若进来,就代表着承认杀倚秋真的是为了保护她。 以楚昭的性子,不承认是正常的,说不定他还会来一句:杀了就杀了,没用的人,还有什么留着的必要吗。 可今日的楚昭格外像过去那个对自己极好的四哥哥,她又忍不住产生一丝期待。 “咕噜。” 楚昭的肚子又叫了一声。 他嘴角一抽,面色仍旧冷酷,嫣红的颜色却已经从耳尖蔓延到脖颈。 楚意回想起小时候的楚昭,再看他现在脸红的模样,终于找回了年幼时对四哥哥的依赖与喜欢。 亡国还未发生,这一世她也不会让悲剧发生,她既然能改变那么多,为何不试着改变现在还在保护自己的哥哥? 既然他心里还念着她,那她就把以前那个四哥哥找回来。 “走吧四皇兄,我刚醒一会儿,所以那些菜也是新做的呢。”楚意眉眼弯弯,声音不由柔软起来,是兄妹间的亲昵。 楚昭听到她说自己刚醒,眼中流露出几分满足。 他前些日子得知楚意嗜睡,推测她上了早朝,必然回笼觉睡到日上三竿,所以才说自己有公务,拖了范云笙一个时辰。 她睡得很好,就代表他做的事是有意义的。 足够了,足够了......楚昭在心里重复的自语。 他闭上眼睛,想要压下心中那些卑劣而复杂的念头,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 许久,楚昭才慢慢睁开眼,却一下子对上了楚意清澈纯粹的眸子。 她的眼中是妹妹对哥哥的依赖,自从他在范琼然口中得知那件事,得知那些恶心的过往,决定远离她和楚曜后,他就再没见过她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眼神。 这眼神杀伤力太大,楚昭心中“轰”的一声,坚不可摧的壁垒陡然迸裂,瓦解。 他明明清楚,自己不应该承认倚秋的事,与楚意彼此敌对,范琼然便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是自己的软肋,这样她才安全,他才能放心; 也不该踹那一脚,范云笙虽然是个蠢货,可自己这一脚,还是会暴露给他一些东西。 可是,当楚意询问他的时候,他不由自主便是一句讽刺;当他看见范云笙想靠近楚意的时候,他的脚已经快过思绪,快过一切。 他知道做什么才是对的,但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他早就是个无可救药的人了。 第一百零一章 楚昭愧疚的事 楚昭不后悔,知道了楚意心中根本没有范云笙,这是他今日最高兴的一件事。 但是,事已至此,他藏了那么久的一颗心,在楚意面前,还是被轻而易举的剥去了外面的硬壳。 现在的他,任何一个人来随意擦拭一下,都能够看见他炙热跳动的,柔软的,用尽了一切去爱人的心脏。 “一起。” 楚昭听见自己低哑无比的声音,他苦涩的笑,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跟随楚意走进未央宫。 就这一次,楚昭告诉自己。 ——不在乎范家,不在乎母妃,不在乎任何人,他只是陪她吃一顿饭,做她想让自己做的四哥哥而已。 一次,足矣。 “说起来,自从我入住未央宫,四皇兄还没来过呢。” 她三年前回宫住进未央宫后,楚曜天天来,楚昀来过两次,楚晔经常路过,连大哥去年回京时都来找过她,唯独楚昭一次没有进来。 楚昭在心中深吸一口气,表面仍旧阴沉冷漠。 楚意语气多了几分调侃:“不过以四皇兄的能力,想知道我这宫里有什么,应该易如反掌吧。” 楚昭不置可否,他从前的确通过倚秋,知道楚意这边的一切。 倚秋是范琼然在未央宫埋下的一枚暗棋,却也听从于他,只是,当楚意发现她身份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失去了作用。 楚昭克制着自己的眼神,那眼神不是一个兄长该出现的,他防止楚意察觉出异样,随意打量着周围。 远处桌案上散落着几册牍片,洗墨筒,两本蓝色封皮的话本子,他看见楚意张扬肆意的墨字,还有几幅涂涂抹抹的水墨画作。 写得那么漂亮,画的那么好看,不愧是楚意。 他视线梭巡,却没看见他故意让楚曜顺走送给她的团龙墨砚。 她大概是不喜欢吧,楚昭眼神黯淡了几分。 “四皇兄是在找那只墨砚吗?”楚意问道。 楚昭身体一顿,没有说话。 楚意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就说嘛,楚曜怎么可能能从楚昭身边顺出东西呢,除非,这是楚昭心甘情愿给他的! 她原本打算将那墨砚卖了,但想到楚昭送她个东西要如此费尽心思,就没有卖掉,而是收进了库房。 楚昭的眼神却没有任何变化,一脸冷漠的坐到餐桌前,否认道:“本殿什么也没有找。” “在库房呢,砚台太多用不完,下次换银子吧。”楚意还是说了一句,她懒得揭穿他,想让他摘掉已经戴了十年的面具,并非易事。 而且,她还没有确定,四皇兄这心,现在黑到了哪一步。 楚昭陷入思考,如何能让楚曜顺他点银子再送给楚意。 这比送砚台困难多了...... 一顿饭,两人各怀心思,楚意三番五次在楚昭面前提起小时候的事,试图修补一番两人本就不坚固的兄妹之情,可他根本不理会。 “对了,四皇兄还记得那日我救萧晏的随从衔影吗,你当时说,我还是如此心善,”楚意夹起一枚虾仁,试探道,“为什么是还?” 楚昭垂着眸,看不出其中的情绪。 “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他看了一眼她张阖的嫣红唇瓣便低下头,声音低哑,带着几分自嘲,“那你总该记得,自己怕水吧。” 楚意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提起此事,咳了咳,尴尬道:“我那是不喜欢,不是怕!听说我年幼时曾掉进水里,可是,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楚昭忍不住抬起头,凝视着楚意,眼神最深处藏着深深的愧疚。 他永远也忘不了,漫天冰雪里,自己看见那个小小的女孩,脸上毫无血色,昏死在冰面上的情景。 女孩醒来后发了两天两夜的高热,一边哭着,一边说湖里还有个小哥哥,让他们去救他。 可楚昭找到她的时候,哪里有什么小哥哥。 后来,楚意忘记了这件事,她开始怕水,怕冷,随意出门吹吹风,都会大病一场。 楚昭无数次的想,若自己当初没有一时心软,随楚霆骁和楚晔一起出使雍国时带上楚意,她就不会一个人溜出去玩,不会救人,更不会掉进湖里,留下一辈子的病根。 都是他的错,他让那个蹦蹦跳跳,活泼好动的楚意消失了。 不过,幸好楚意这段时间的身体好了起来,楚昭没有隐瞒,却也没说太多,他怕勾起她不好的阴影,也怕她更怨自己: “你之所以怕水,身体一直那么差,是因为你七岁那年为了救人掉进冰湖,落下了后遗症。” 楚意努力在脑海中回忆着,毫无头绪。 她的身体有些发寒,想了想,救人掉进冰湖,这的确是自己小时候会做出的事,不过,她却没有听说燕国哪里有什么冰湖。 楚意好奇的问:“那我想救的人,救了吗?” 楚昭嘴角一抽。 这是重点吗? “没有,肯定淹死了,”他一脸冷漠的回答,“而且说不定你当时是发热了在胡说八道,你只是自己滑冰掉人家湖里了,根本没有那个人。” 楚意摆摆手,道:“你别想骗我,我这么善良,肯定是为了救人。” 楚昭叹息一声,在心里道,是啊,哪怕他在雍国那处皇家别院的冰湖附近找到楚意的时候,她身边空无一人,他也信她的话,信她是为了救人才会掉进湖里。 因为她,是即使对陌生人,也从不吝啬自己善意的楚意;是愿意保护弱小,怜悯世间万物的人;是即使面对自己这个一点也不好的四皇兄,也会露出温暖笑容的存在。 楚昭再也不想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用完膳后,楚昭告辞离开,谈风在殿外等候。 “卑职见过殿下。” 楚意之前听枕雪说了,谈风替她解过围,之前还阻止过徐骧,而谈风是楚昭的人,也就是说,她这四皇兄一直在暗中保护她。 她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目光越发复杂,一顿饭什么也没问出来,楚昭还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这时,张小年回来,道:“殿下,范云笙被逐出皇宫后,并没有敢说什么,但奴才见他过了一会儿,又进宫去了百花殿。” “这就是四皇兄该烦恼的事了,”楚意说道,“不过,为了防止范云笙狗急跳墙,枕雪,你去给长乐坊的坊主风眠传个消息,让她帮本宫做一件事。” 她低声在枕雪耳边说了几句话,枕雪神情复杂的点头离去。 张小年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道:“这是奴才刚刚得到的消息,您之前让潞州那个周冉去调查雍国使臣团覆灭的事,这几日……有了眉目。” ------题外话------ 更新个《晏崽日记》 三十六、某年某月某日,陪小公主出宫去了一趟京畿大营,暗杀名单多了一个岑霄。 在长公主府遇见一群伶人,他们哪里有我好看了! 三十七、喝醉后的阿意,就像一只傻傻的小兔子,一想到她就在我的隔壁,我就什么也不怕。 三十八、做了个梦。 不是噩梦。 小公主果然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事。 三十九、知道了陆如霜的身份。(将陆如霜在暗杀名单中划掉) ...... 《晏崽日记》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我真的很难过(两章合一) 之前,徐骧被她和耿川带人杀了,小年按照她的指示放过其他人,可没想到后来传回京的,是雍国使臣团一行人全军覆没的消息。 人死在赵地,锅是流匪背的,为此,锦州边境那边,已经轰轰烈烈的剿了两个月的流匪,赵地治安大好,赵国国君还割让了一座城送给雍国赔罪。 可是,这件事太过蹊跷,难免有人觉得幕后黑手是燕国。 周冉是潞州都尉,离赵地近些,为了防止出现后患,楚意让他调查有一段时间了。 直到今日,消息才传回来。 楚意接过小年手里的纸条,看完后,脸色的笑容逐渐消弭。 “周冉调查发现,雍国使团尸首上中的箭伤,是蛮戎才有的月牙鈚箭所致,可他们身上的刀伤,却是燕国马刀造成的。” 张小年皱起眉,道:“马刀易锻造,军中很常见,但蛮戎的月牙鈚箭十分难寻,唯有依附于蛮戎王庭的才会用——不管是哪个,都不是流匪能够拥有的兵器......难道,是蛮戎人故意在留下马刀伤口,意图嫁祸给咱们大燕?” 楚意冷声道:“锦州与蛮戎雪原隔着十万八千里......估计在雍国看来,是我们燕国故意用月牙鈚箭杀人,然后嫁祸给蛮戎吧。” 小年拧着眉头:“那咱们岂不是替蛮戎背了锅?奴才听说当今的蛮戎单于栾提莫顿,乃是弑父登位,这几年野心勃勃,陆续吞并着自己周围许多部族,又建立了雪原王庭,而且屡屡试探大燕边境,难道......此事和他有关?” 用蛮戎的箭和燕人的刀,在赵地杀雍国人,而公主明明放了那些人,排除掉燕国境内其他势力所为,这样看来,最有可能就是蛮戎的阴谋。 楚意却摇了摇头,道:“我们去赵地,一路上日夜兼程,隐藏着身份,蛮戎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还能不远万里赶到咱们屁股后面,再好心的将使臣团灭口,所以,即便有鈚箭为证,也不能说明此事与蛮戎有关。” “那是什么人?难道,真的是赵地流匪,一切只是巧合?可鈚箭怎么解释......” 楚意深吸一口气,刚刚面对楚昭时升起的脉脉兄妹之情,慢慢平复成止水。 楚昭阴沉的笑脸,在她眼前浮现。 “你不觉得,这件事做的有些熟悉吗?” 同样是灭口,同样手段狠毒,同样是为了她,而毫无顾忌的让燕国替她的行为买单。 一切,与楚昭灭口倚秋何其相似。 “而遗憾的是,知道我们出京的消息,除了父皇张公公,猜到了此事的兄长之外,只有......四皇兄。”她的声音多了几分无奈。 通过他杀了倚秋的行为,可以推断出,楚昭是清楚自己去南府的。 她不怀疑楚晔和父皇他们,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只想杀徐骧一人,楚晔还让那晚守城的校尉开了城门,而且,就算他们真要替她灭口,也不会用这种会让雍国怀疑到燕国的方式,更不会拙劣的嫁祸给蛮戎。 唯独楚昭,有这样做的可能。 张小年震惊的道:“月牙鈚箭只有蛮戎才有,那岂不是说,四皇子......和蛮戎有联系!?” 楚意将纸条攥在手心,眯起眸子,看着天边缱绻的流云。 “是啊。四皇兄,你为什么会和蛮戎有勾结。”她呢喃着问。 她曾经就猜测过,亡国时范家倒戈那么快,或许早就与蛮戎或雍国里外勾结,楚昭能平安无事的逃到临江,也是如此。 大燕立国几百年,是与蛮戎交战的几百年,中原与蛮戎之间,有着几十代的血海深仇,所有燕人都坚信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犯我国土,虽远必诛。 前世,父皇他们宁可战死也不投降,无数百姓心甘情愿与帝王一起赴死,与大燕共存亡,就是因为雍国与蛮戎合作,为天下曾饱受蛮戎劫掠蹂躏之苦的百姓所不容。 “四皇兄,我真的不愿怀疑你,可是......” 她万般无奈的呓语,在午后的风中飘散。 冥冥之中,重新回到百花殿面见贤妃的楚昭心头一颤。 好像有什么东西,他失而复得,却又一次弄丢了。 “殿下,范云笙刚走,他来时恨透了您,走时亦如此,奴婢怀疑,他或许会狗急跳墙,”连翘压低声音,向楚昭交代贤妃这边发生的事,“娘娘也在等您一个解释。” 比起楚意的羞辱与撇清关系,楚昭踹那一脚,更让范云笙恼羞成怒,愤恨万分。 “恨透?刚好本殿也在想,该怎么杀了他呢,本殿倒是真想见识见识,他怎么狗急跳墙的。”楚昭眯起狭长的眸,冷笑一声。 连翘表情微变:“殿下——” “她要解释,本殿便给她一个解释,”楚昭摆了摆手,阴翳深邃的眼中跳动着跃跃欲试的杀意,“谈风,你替本殿想想怎么杀范云笙吧。” 谈风:“......” 楚昭想杀范云笙很多年了。 从得知楚意“喜欢”他,而范家有意想让他迎娶公主成为驸马开始,就想杀了。 可偏偏,他不但不能杀,还要一次次帮他,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绝的诉说他和楚意情投意合,青梅竹马...... 不过还好,从今日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杀范云笙,楚意不会因此落一滴眼泪。 楚昭嘴角微微上扬着弧度,不紧不慢的走进百花殿。 或许有一点,楚意注定要失望了——面具戴这么久,他早已忘记自己从前的样子,再也没办法做回她心中所想的四哥哥! “儿臣拜见母妃。”他对着坐在高位的贤妃稽首行礼。 “母妃?”贤妃反问道,“你还知道本宫是你的母妃吗,你还知道自己是范家人吗,你看见云笙,被你打成了什么样子,他可是你的表兄弟!” 楚昭平静的抬起头,没有表情的和她对视,微笑着: “儿臣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他是,生来就不该出现的人。 “放肆!楚昭,这是你该说出口的话吗!”贤妃清丽的面容覆上阴云,定了定神,咬着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楚昭唇角的弧度更深,双眸也弯了起来: “就是母妃看见的这回事,儿臣今日已经看明白,楚意根本不喜欢范云笙,一直以来,都是范云笙在我们面前夸夸其谈。 他对我们来说,已经没用了——既然没用,儿臣何必要在意?还不如听母妃的话,借着帮楚意出气的由头,和她恢复恢复往日的关系。” “你可确定?”贤妃压着怒火,面露怀疑,“可刚才云笙来,他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楚意只是一时被蛊惑,说你疯了——” “那是他不敢说实话,”楚昭打断她,笑容阴沉,“他,也怕自己没用。” 贤妃望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审视过自己的儿子。 他的容貌与自己更像,薄唇,面容俊冷又锋利,深邃分明的眉骨,黑眸冷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眼中是自己也无法看透的神情。 眼前之人,正在渐渐的脱离自己掌控。 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即便没用了,他也是范家人,是你的表弟弟,你不能对他动手。”贤妃缓缓说道。 楚昭应道:“儿臣动的是脚。” 贤妃呼吸一窒,厉声道:“就算楚意对云笙无情,到了今天,一切也由不得她!” 楚昭面色一沉,指尖在身侧轻颤,不动声色的问:“母妃要做什么?” 贤妃:“悉心培养范云笙这么多年,他自己也不甘心止步于此,现在又出了范慕远的事,事情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范云笙刚才告诉本宫,他准备说服哥哥,请哥哥向皇帝逼婚。” “说服?他拿什么说服?楚意根本不喜欢他。” 楚昭死死地克制着心中沸腾的杀意,唇角仍旧挂着冰冷的笑,眼中泛起压不住的戾气。 “喜不喜欢并不重要,喜欢也只是锦上添花,不喜欢,她也不可能违背圣旨,至于范云笙怎么说服哥哥,这是他们父子俩的事,你只需知道就好。” “皇上不会拿公主做交易,他不会如愿的。”他的声音低沉, “能不能如愿,总要试一试,否则范云笙不甘心,本宫更不甘心,”贤妃说道,“正是因为难以实现,才需要我们在背后添一把火,怎么,难道昭儿还有更好的办法?这上京城,与楚意门当户对的,唯有范云笙一人。” “那儿臣就祝母妃,祝范家,得偿所愿。” 楚昭的面容紧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座冷冽凝固的冰像,一字一顿的说。 贤妃并没有看出他的异样,因为他平时也是一副阴森森的模样。 她终于平息了怒火,满意的点头,又吩咐道:“月季,你去把柳氏叫来,她是个聪明人,说不定,能想出一个聪明人的办法。” “是。”月季领命离开。 贤妃又想起什么,问道:“水仙呢?” 连翘答道:“启禀娘娘,水仙姑娘出去送范公子了。” “有什么好送的,等她回来告诉她,改日就要嫁给昭儿了,安分一些。” “是。”连翘恭敬的退下。 楚昭眼中尽是嘲讽之色。 他离开时,宜嫔柳氏恰好匆匆被宣进殿,还一脸温和恭谨的颔首。 楚昭回过头,凝望着奢华的百花殿,眼神荒凉而冷漠,仿佛在看一座废墟。 旁边,连翘低声道:“殿下何必说祝愿娘娘得偿所愿,苦了自己呢。” 这么多年,她隐隐能够猜到四殿下对永宁公主的心思,那心思令人不齿,罔顾人伦,可是她的命都是四殿下给的,她没有资格评判他,无论他怎么想的,她都只是他手下的死士而已。 也正因如此,看着四殿下一次次在贤妃与范云笙面前委曲求全,连翘才觉得心痛。 楚昭仍旧微笑着,漆眸中翻涌着病态的血色,字字句句,让人心生惊骇: “本殿不苦,就在刚刚,本殿已经想好了范云笙的死法,如果母妃与范家得偿所愿,就要苦了楚意,未成亲,夫君已死......如果他们失败,他,倒是能再活一段时间。 现在,就看皇上怎么选了。” 不管范琼然要做什么事推动楚意嫁给范云笙,公主的亲事,都得楚霆骁这个皇帝亲自下旨。 若楚霆骁选择拒绝,那他就继续待在暗处,护好她便知足; 若楚霆骁不在乎自己的女儿,妥协了...... 知道楚意不喜欢范云笙后,他就像是一把失去剑鞘的利刃,再也没有了顾忌。 她不想嫁的人,谁也不能逼迫她,哪怕是范家,哪怕是皇帝! 一个中午的时间,范云笙擅闯未央宫,被永宁公主打出去的事,就传遍皇宫。 楚意的目的达成,范云笙再也不用在背地里跳来跳去,造谣生事。 至于在牢狱中的范慕远,无数目光汇聚在他身上,长公主手中证据十足,即使是范丞相想救也无可奈何,他只会落得比前世更凄惨百倍的结局。 唯一尴尬的是,有的人,好像对她的认识有些错误。 “小六,这是西域送来的白玉葡萄酒,是甜的,听说不伤脾胃,”楚曜端着一只铂金酒盏,小心翼翼的放在楚意手边,观察着妹妹的表情,“别伤心,伤心了喝这个,千万不能喝闷酒哦。” 楚意:“......我没想喝闷酒。” 楚曜又忍不住道:“听说四哥踹了范云笙一脚,踹的好啊,为兄早就想如此了......啊呸,为兄不是故意提范云笙惹你生气的!”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酒窝都憋了回去。 楚意:“我不生气。” “你快一边去,”楚晔一把推开楚曜,双手呈上一幅泛黄的画卷,“小六,这是我前两天刚得到的一副古画,你无聊了,难过了,都可以研究一下这是什么朝代的。” 楚意:“我不难过。” 她接过画作,随意一看,道:“东四街古董店仿古大师老黄的手艺,没做好,这墨是新墨,你被骗了,不如给我五百两我帮你画。” 楚晔并不尴尬,他本来的目的就是逗妹妹开心。 这么想着,楚晔又从怀里摸出一物:“你看这紫竹箫,想听歌吗,我吹一个?” 楚意:“萧不错,充军饷吧,我的羽林军真的弱小无辜又贫穷。” 楚晔攥着紫竹箫,脸上带着温润笑容:“都听六六你的,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点?” 楚意嘴角抽搐:“我心情很好。” 过了一会儿,傅芊芊求见进殿。 “太子殿下,五殿下,你们也在啊。”傅芊芊连忙行礼。 太子礼貌的颔首:“长乐县主。” 这对前世的夫妻,见面后生疏得恰到好处,楚意看着都想笑。 傅芊芊带来一盒新口味的点心,道:“意儿,我娘说了,男人都是王八蛋,范云笙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能早认清他的真面目这是好事,乖,别难过,吃块你最喜欢玫瑰酥。” 楚意:“......” 这是第几个了? 她是和范云笙撇清关系,可是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来安慰自己? 她又没有失恋!她很高兴好么,他们到底哪里看出她难过了? 楚意拿起一块玫瑰酥,咬了一口:“你说得对,但是我真的不难——有桂花糕吗?” “算了。” 被他们几个安慰,感觉挺好的。 傅芊芊陪她吃完点心便告辞,楚意则又跟太子敲诈,不,太子殿下为了哄痛失“青梅竹马”的妹妹高兴,又撒了一大笔银子。 楚晔看着自己的御赐玉佩出现在楚意手里,恢复了几分正常时候的睿智,但他毫不意外——因为这就是自己一炷香前头脑一热送给她的。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是很难过?”太子幽幽的问。 楚意捂着脸,挡住洋溢的笑容:“我难过,特别难过。” “皇后娘娘驾到——” 兄妹俩正说着,未央宫外传来通传声。 ------题外话------ 两章合一啦,今天就这一章~ 第一百零三章 隔阂 “皇后娘娘驾到——” “母后来了?”楚意放下捂着脸的手,露出明媚的笑靥。 她没注意到,听到皇后这两个字后,楚晔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 楚曜则开开心心的迎上前,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母后你怎么来啦——” 他还没说完,一道浅青色身影掠过,顾桑桑已经走至他的眼前,抬手“嘭”的一击。 顾桑桑有武功傍身,力气很大,楚曜的头狠狠挨了一下,“噗嗤”一下,上下牙齿合并咬到舌头,鲜血迸出。 楚曜:“???” 他擦了擦嘴角,定睛望去,一手的血。 “为神马要酱紫对偶!?偶做错了神马要被打?”楚曜欲哭无泪,大着舌头控诉,嘴角还吐着血。 楚意默默地递给楚曜一块干净帕子:“你说话慢点,口水别溅我身上。” 楚曜擦了擦嘴,悲愤的咆哮:“那是血,不是口水!母后,偶到底似不似离亲生滴啊!” “是吧。” “吧?” “你是本宫生楚意的时候顺手掏出来的。” “......” 顾桑桑对着楚曜翻了个白眼,然后面对楚意回以温柔微笑,眼看着楚曜快要气晕了,她才道:“你妹妹正伤心难过,你还笑得出来,不打你打谁?” “我这不似看见离来了才笑的嘛!”楚曜捂着嘴吼道,他笑也有错了?难道他要哭?也是,自己应该哭才对! “你看见本宫有什么可笑的?本宫很好笑吗?天天笑的跟个小傻子似的,哪有皇子的样子。” “母后,离不要欺人太甚,偶会森气的!” 顾桑桑举起巴掌,跃跃欲试:“那你快气应该给本宫看看,楚小五,看你这样子,你对本宫很不满意啊?来来来,告诉本宫,你哪里不满意,本宫一定让你改。” “......” 说也说不得,打又打不过,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母后!?楚曜不知道多少次怀疑自己不是顾桑桑亲生的。 “儿臣见过母后。”楚晔在一旁恭敬的行礼,刚刚还满面笑容的俊脸收敛了几分,神情沉稳内敛。 顾桑桑看着年轻的太子,就像看见了十几年前的楚霆骁。 楚霆骁总是说楚晔是逆子,其实,楚晔是最像他的人。 她神情缓和几分,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太子的肩膀,柔声道:“你啊,不必每次都这么恭敬。” “礼不可废。”楚晔道。 顾桑桑不禁看向楚曜,感叹:“看见没有,楚曜你学着,你什么时候能像太子一样自律?从今往后,对待本宫要有礼貌,听到没有。” 说着,她又朝楚意招了招手。 楚意走到她面前:“母后有何吩咐?” “意儿,本宫来此,是因为听说了范云笙的事......呃,母后错了,母后不是故意提范云笙惹你伤心的!”顾桑桑说到一半,火速止住话头道歉。 楚意: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好像楚曜刚说过。 可能,这就是亲母子吧。 “母后不用担心我,我不伤心。”她笑道,面对顾桑桑,她便耐心的解释起来。 “所谓欲令其亡,必先使其疯狂,我之前一直不见范云笙,就是等待他憋不住在宫中肆无忌惮,触犯宫规,同时也风度尽失的时候,再一举将他逐出宫,同时也澄清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不喜欢范云笙,而且讨厌范家,今日一切本就在我的意料之中,四皇兄那一脚,更是踢得很好,母后,我真的不伤心。” 楚曜听到她的话,低声道:“燕小六,你个小骗子。明明刚才在我和二哥面前,还说自己很难过。” 楚意:“那不是为了骗......那不是我看你们两个还有芊芊都在安慰我,不好意思拒绝嘛。” 楚曜:“......”他信她个鬼,她都说漏嘴了! “那就好,母后还以为范家出了这样的事,范云笙又暴露本性,说话又难听,你会难过呢,”顾桑桑松了一口气,“既然意儿你没有事,那本宫就——” 楚意蓦地拉住顾桑桑的手,轻轻摇了摇。 她明亮清澈的杏眸含着一汪水色,道:“难过,特别难过,意儿不是难过范云笙,而是听说了范慕远做的恶事后,难过那些青楼女子的遭遇,所以意儿前日将长乐坊买了下来,可是......” 顾桑桑:“多少钱?” 楚意勾起唇角,报了一个数字,又报了一个数字,顾桑桑悉数满足。 她开开心心的转过头,想要跟楚晔炫耀一番,却面色一凝。 楚曜在龇牙咧嘴,顾桑桑在温和的摸着她的头发,她在骗钱,可这一切却和楚晔格格不入。 一身玄色绣金锦袍的太子殿下站直笔挺如松,平静的看着他们,俊美深邃的眉宇中,似乎流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羡慕与落寞。 他好像在羡慕着他们的亲密无间,落寞于这些都与他无关。 他们四人明明站在一起,距离那么近,楚意却觉得,楚晔与她和母后楚曜三人之间隔得很远,有一层说不出的隔阂。 太子楚晔,并非皇后亲生。 这种隔阂在她与楚晔的相处中并没有显现,在他们兄妹三人一起时也没有。 隔阂,从母后进殿后才出现,就在楚晔和顾桑桑之间。 楚意记得,上一次在永华宫遇见楚晔来给顾桑桑请安,也是看似温和,实则疏离。 楚意刚要说些什么,楚晔已经朝她微微一笑,语气谦卑而客气:“母后,儿臣先行告退。” “怎么本宫一来你就要走?”顾桑桑无奈的问。 她知道楚晔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却又养在她身下,所以她每次面对楚晔的时候,都格外的细致温柔,几乎有求必应,也从没有对他提过什么要求。 楚晔这孩子太懂事了,温润如玉,端方有礼,谦谦君子,学富五车,几乎一切美好的词汇都可以形容他,哪怕与自己没有那么亲密无间,她也很喜欢,顾桑桑心想自己一定要对他好,才不辜负他叫自己一声母后。 不过,这就导致她每次跟楚晔说完话再看见楚曜,都能被气得翻白眼,看他哪看哪不顺眼。 今天心情不错,想揍楚曜一顿; 今天心情不好,真想揍楚曜一顿。 楚晔解释道:“同州遇旱,儿臣还未准备好明日上奏的内容......” 顾桑桑听到是公事,也就不勉强了:“那你去吧,太子要注意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是,多谢母后。” 楚晔的眼神黯淡了几分,仍旧疏离而温和的点头。 他身后是顾桑桑母子母女三人的其乐融融,欢声笑语,可这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殿内又在敲楚曜脑袋的的皇后。 “因为儿臣不是您亲生的,所以,您永远不会对儿臣发脾气。” 楚晔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离开了未央宫。 正被顾桑桑捧在手心里安慰的楚意意识到楚晔和母后之中的问题,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她顺从自己的本心,又薅起羊毛,同时,还聊起了之前,楚霆骁故意生气,在永华宫对皇后发脾气的事。 她当初答应帮楚霆骁解释,将一切告诉顾桑桑后,顾桑桑没有再生气,现在说起楚霆骁在太后膝下哭唧唧的样子,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他那日下朝后忽然来找本宫,质问本宫为何不去给太后请安,言之凿凿语气激烈,本宫一开始的确生气,可意儿你不知道一点,皇上他......他每次一激动,能自己把自己气哭。 本宫见他两眼泪汪汪的,就把他赶走了,回头一想,本宫便猜到这件事有问题。 后来你替他解释了,果然......” 楚意道:“母后真是太了解父皇了,他那天也是跟祖母说着说着就哭起来,那情景,啧啧啧。” 顾桑桑确定女儿真的没被范云笙影响到之后,才安心离开。 临走时,她还拎着楚曜的耳朵:“你跟本宫一起走,别打扰你妹妹休息。” 楚曜痛苦离开。 傍晚时,枕雪从长乐坊回来,道:“殿下,您交代的事,长乐坊的坊主风眠说会立即去做。” 第一百零四章 先斩后奏 楚意点点头:“那就好,此事不必着急,还需要风眠姐姐花些时间调查,本宫只是为了防止有的人狗急跳墙,多一手准备。” 枕雪想到楚意吩咐的事,道:“殿下觉得能查到吗?范云笙之前被称为京城第一公子,风评甚好......”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慢慢查,说不定会有收获呢,”楚意淡淡的说,“对了,长乐坊怎么样了,冯嘉冯绪二人没有使绊子吧?” 枕雪:“风眠姑娘说了,冯嘉与冯绪现在不想和青楼沾上一点关系,恨不得从未开过长乐坊,除了一些依附讨好他们,才来长乐坊的大人们换了饮酒作乐的场所,导致坊中生意冷清一些之外,其他的,一切如常。” 楚意勾了勾唇:“生意冷清了没关系,她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好,风眠姐姐一直想改善长乐坊内女子的生计,你在本宫的私库内拨些钱款给她,让她随便用。” 冯绪虽然放弃了将长乐坊开下去,而且在努力和青楼脱离关系,但冯嘉实在是太看重名声了,此事做把柄在她手中,昨天范慕远被长公主弹劾的时候,冯嘉根本不敢出头。 范丞相一下子失去冯嘉这个盟友,心里,想必很不是滋味...... 枕雪听到楚意的话,很是惊讶,语气带着调侃:“殿下怎么知道风眠姑娘的心思,而且,都是您雁过拔毛,您自己居然也有拔毛的时候?” 楚意咳了咳:“这不是母后又给了本宫点银子嘛,唉,钱太多了也是一种烦恼。” 枕雪:您这话敢刚才在两位殿下和皇后娘娘面前说吗。 这时,饮冰走进来,手里提着两个纸包,放到楚意桌上。 “什么东西?等等,饮冰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楚意疑惑的问,自从上次饮冰说从此以后对她寸步不离后,她就真的称得上是寸步不离,如果她在未央宫内,饮冰也会在宫内角落里降低存在感,可她怎么从外面回来了? 饮冰蓝色的眸子泛起一丝涟漪,镇定的开口:“我早晨时,去皇子府,送花露,这是,他送你的。” 饮冰只会去一个皇子府送花露,那就是三皇兄楚昀那里,自从去年楚意得知,楚昀常年服用的一些药物,用花露煎服疗效更好后,饮冰和她就一直替楚昀去采集花露,有时候她犯了懒,就饮冰一个人去。 “连三哥哥都惊动了,范云笙这事儿闹的还挺大。”楚意笑了笑,她知道,楚昀也是安慰痛失青梅竹马的自己的。 “让我看看,三哥哥送了我什么。”她在饮冰期待的目光中打开纸包。 “这是......这包是坚果,”楚意吃了一粒那开了口的白色坚果,递给饮冰一粒,“这包是茶叶。” 楚昀没有送她什么贵重的东西,而是送了她一包开心果,一包菊花茶。 枕雪问道:“这是何意?” 饮冰道:“让,阿意开心。” 楚意弯起眸子:“开心果让我开心,菊花茶叫我别着急上火......我不着急,有的人却很可能急了。” 几日后,范云笙如楚意所料,真的狗急跳墙了。 范家请旨,求娶公主! “朕看范谦和范云笙是想要造反呐!” 乾元殿内,楚霆骁愤怒的将奏折扔到地上,太阳穴突突地跳。 “陛下息怒,息怒,”张德胜连忙端来一盏茶,安抚道,“这是永宁公主前两日送来的南府龙井,陛下喝口茶润润喉再骂。” 楚霆骁本想拒绝,听到是楚意送的,还是接了过来:“想娶朕的六六,做梦去吧他,啊呸,做梦都别想!” 说着,他端起茶一饮而尽,还是不解气,于是站起身,狠狠地踩了一脚地上的奏折。 “你去把这玩意儿烧了,六六跟那个范云笙扯上关系,真是晦气。” 张公公看着被皇帝踩在脚下的奏折,小心翼翼道:“那......陛下您高抬贵脚?” 楚霆骁挪了脚:“此事不能让太后和皇后知道,否则她们也是徒增气愤,朕直接回绝了范谦便是。” 张公公弯腰捡起奏折,不小心看一眼,刚刚还心平气和的表情不复,面色阴沉不定。 若不是还在陛下面前侍奉,他恨不得也如陛下一般狠狠踩这奏折一脚。 丞相范谦,居然恬不知耻的上书奏折,替自己的儿子范云笙求娶永宁公主! 他在奏折上大言不惭的说,范云笙与公主情投意合两小无猜,乃是绝佳的良配。 太不要脸了,前几天范云笙被公主赶出皇宫揍了一顿的事,可是众人皆知,谁不知道公主根本不喜欢范云笙! “奴才马上就去烧了!”张德胜道,正要去办,太后身边的宫女明镜求见。 明镜穿着一件枣色绵氅,她是跟随容太后大半辈子的老人,如今的头发黑白参半,眼角也布满皱纹。 “奴婢见过陛下。” “姑姑免礼,”楚霆骁道,面对明镜的态度很温和,“姑姑所来何事?” 明镜几乎是看着皇帝长大的,一眼就能看出皇帝此刻的愤怒。 她瞥见张公公手中的奏折,道:“陛下烧了范谦的奏折没用......这件事,太后已经知道。” “什么,”楚霆骁面色一变,“丞相的奏折,今日刚到朕的案上,母后怎么知道了?” 明镜叹道:“不止是太后知道了,东西六宫,整个上京城,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此事,丞相之子求娶皇帝之女,一桩佳话啊。” “成了,才是佳话,没成就是一桩丑闻,”楚霆骁的额头暴起青筋,他压抑着怒火,声音低沉,“范谦是在威胁朕,拿六六的名声威胁朕!” 范谦行先斩后奏的计策,表面上是只是替范云笙求娶公主,实际上,故意对外做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对此事大肆宣扬。 很多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范云笙成为驸马已经板上钉钉,公主肯定会嫁入范家,这时候,如果楚霆骁拒绝了此事,公主的名声必然受损。 还真是亲生父子,做儿子的就喜欢在名声上做文章,做爹的也用这招。 明镜看着怒火中烧的皇帝,缓声道:“陛下,奴婢来此,是替太后问您一句,您对此事,作何决定?” 第一百零五章 绝不妥协 范家大肆宣扬自己要娶公主一事,以公主的名声威胁皇帝,如果楚霆骁拒绝了成亲的事,世人一会觉得皇帝太过偏心,棒打鸳鸯;二会以为公主好高骛远,喜新厌旧。 而如果皇帝答应将公主嫁给范云笙,一国公主嫁给丞相之子,则是双方都皆大欢喜,说不定,皇帝和丞相还能留下一个君臣和睦的美名。 明镜平静的看着皇帝,等待他的答案。 是顺势而为,还是绝不妥协? 张德胜也神情复杂,望着皇帝沉默的面容。 “毁名誉名,与朕何干!”楚霆骁的唇角冷冷的上扬,玄眸深邃而坚定,一字一顿道。 张德胜不由松了一口气。 “若范谦此奏折在半年前,或者几个月前私下陈上,朕或许会考虑此事,毕竟,那时六六看起来也算喜欢范云笙。 可是现在,朕的六六几天前刚狠狠修理了范云笙,表明了她的态度,朕怎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她讨厌的男人? 身为男人,若是要用儿女们的亲事换取利益,那朕,还配做他们的父亲,还配做这天下之主吗!” 皇帝的声音锋利无比,掷地有声,回荡在乾元殿内。 “陛下所言,奴才万分感慨......陛下顶天立地,乃一代圣明之君!”张德胜听得热泪盈眶,暗暗擦了擦眼泪,用力的点头。 明镜露出温和的笑容,道:“好,有陛下这句话,太后就安心了。” 公主和皇帝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自然也不愿意公主所嫁非人,见皇帝如此说,她也十分欣慰。 “太后还有一句话,要奴婢告诉陛下。” “姑姑但说无妨。” “太后说,如果陛下选择不受范家威胁,她会亲自出面,言明公主自愿在佛前修行,为大燕祈福,佛法有云,公主要至双十年华方可成亲,以此来回绝范家。太后愿意做这个恶人,以此平息满城风雨。” 用这个理由来回绝范家,虽然谁都知道是假的,但是谁都挑不出毛病,无非是让范家恨上太后不放人,却与皇帝无关,也保全了公主的名声。 楚霆骁问道:“敢问姑姑,若朕刚才妥协了呢?” 明镜微微一笑:“太后说了,她的儿子,不会妥协。” “说得对,朕为了六六,绝不会妥协!”楚霆骁眼眶微热,沉声说道。 一名小太监走进来:“陛下,永宁公主求见。” 楚意得到范家向楚霆骁请旨要娶自己的消息,又探明了现在外面范家导致的招摇风声后,便赶来乾元殿面圣。 萧晏默默的站在殿门口,从他得知,燕国皇帝可能会让楚意嫁给范云笙后,他的心,便再也无法静下来。 自从做了御前侍卫,值守期间从不私自离开的他,在半个时辰前,私自去找了一趟江衔影,吩咐江衔影明日出宫一趟,动用他们手下所有势力,去查一件事。 萧晏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可他觉得,他若不做些什么,以后一定会后悔。 等他回到乾元殿继续值守,刚好与楚意相遇。 身着圆领藏青云锦袍的少年腰配长剑,神情淡漠,站在檐下挺拔如竹,楚意看着他,内心一动,问道:“萧晏,里面什么情况?父皇是不是很生气?” “宫女明镜刚刚进去,至于陛下——” 萧晏没说出口,殿内便清晰的传来楚霆骁的咆哮声:“朕为了六六,绝不会妥协!” 萧晏:“就这样。” 楚意无奈一笑:“不愧是父皇。” 她正要走进去,萧晏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声音低沉而沙哑的问:“公主,你会嫁给范云笙吗?” 他没有问楚意想不想嫁给范云笙,前几日楚意赶走范云笙的事已经在宫中传遍,范家能在宫外混淆视听,但宫里的人都知道,公主对范云笙无意,所以她自然是不想的。 他问的,是会不会。 萧晏在雍国长大,与楚意一样都是皇帝子女,后来三皇叔萧稷兴也是皇帝,可他们,却将膝下女子的亲事当做稳固地位的工具,或送去和亲,或送给世家大族联姻。 萧稷安只有他一个儿子,在他很小的时候,有一天,萧稷安忽然领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姐姐,说,她以后就是他的姐姐,雍国公主了。 萧晏那时是真的很高兴,他看不懂魏如黛眼中的愤懑,也不懂为何父母还要吵一架,他只知道姐姐对他很好,会温柔的给他上药,会不解他为何要被定期关在黑屋子里,会轻声细语的安慰他。 萧晏很喜欢那个姐姐,每日缠着她陪自己玩,可是,还不到一个月,她就消失了。 萧晏难过的跑去询问萧稷安,萧稷安淡淡地说,她不过是宫里一个寻常宫女,已经被嫁给山越部落的首领,能成为名义上的皇族为大雍尽力,这是她的福气。 他那时才恍然大悟,萧稷安之所以认她为雍国公主,只是给她一个身份,利用她去稳固自己的帝位罢了。 山越人的首领想娶公主,那么,哪怕雍国没有公主,也要创造出一名公主。 几个月后,山越各个部落之间发生内乱,娶了雍国公主的山越首领死了,而新首领,是前首领的小儿子,公主被迫成为新首领的妻子,因不堪受辱而自尽。 后来,这样的事又发生过许多次。 他再也没有和那些新出现的雍国公主们,说一句话。 等到皇叔萧稷兴登基,萧晏曾见过萧稷兴多么宠爱自己的两个小女儿,称她们为囡囡,亲自喂她们喝药,可是,他为了安抚朝中的大臣,还是将她们一个下嫁给了家中妻妾无数的将军,一个嫁给年过半百的首辅。 在雍国,不管是何等尊贵的身份,都只是帝王手中的工具。 想到那个姐姐,想到雍国的种种,萧晏心中生出丝丝惧意。 他承认,他在害怕。 他怕在燕国,一切重演,而他仍旧是那个什么也改变不了的孩子。 楚意敏锐的察觉到萧晏今天有些不一样,她仿佛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紧张。 “你想让本宫嫁给他吗?”楚意问完这句话,喉咙不禁有些发干。 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她知道前世萧晏喜欢自己,但现在的他却不一定。 她只是想听他的回答。 第一百零六章 釜底抽薪 他想吗? 萧晏愣怔了一会儿。 楚意嫁给谁,与他有什么关系?可是,他为什么听到她问这个问题,心跳会忽然加速? 萧晏凝视着她,半晌,轻缓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他说:“不要,范云笙,并非良人。” 他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声音微低,眼中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波澜。 楚意脸上的笑容霎时绽放,清亮的明眸闪烁着异样光彩。 萧晏这么回答,至少能说明,他对她不止是利益相关,更有着几分真情实意的......朋友之谊? 而且,前世的闷葫芦能说出“不要”这两个字,可真是不容易。 “我不但不嫁,还要让范家彻底断了这个念头,”楚意说着,勾起唇角,清冽的声音却仿佛蛊惑,“刚好之前范家为了整岑子敬和岑霄,还误伤了你,我若是做成了此事,你可要感谢我为你报仇。” “公主想要臣如何感谢?”他哑声问道。 “之前说过的,做本宫的护卫,教本宫武艺,你意下如何?”楚意笑着说道。 让大魔王做自己的护卫,这是前世她想也不敢想的事,可是,得知前世的他或许真的默默的喜欢自己那么多年后,她就忍不住想靠近他一些,再一些,看看他心里究竟装着什么。 萧晏抿了抿唇:“陛下不会同意——” 楚意打断他的话:“此事过后,只要我提,父皇一定答应,关键在于,萧晏,你愿意吗。” 她曾经问过他一样的问题。 萧晏回想起那日江沐帆转告他的,魏远山对他说的话,眸色深了几分,摇头道:“臣不愿因为你帮了臣,就做你的护卫。” 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不去奢求更多。 之前,他觉得楚意能相信自己,他就心满意足,而现在,他不愿自己与她有任何利益上的关系,更不愿在外人看来,自己是在利用她对他的信任往上爬,他希望他们之间,一直是简简单单的。 楚意嘴角一抽,没想到自己又被拒绝了。 今日的你爱答不理,明日....... “那本宫就去找别的护卫了!”她收敛了笑意,忿忿的走进乾元殿。 萧晏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直到一名太监来通知他:“萧公子,您今天的值守已经结束。” 萧晏深吸一口气,挪动脚步回到明月阁,江衔影将他吩咐要调查的事简单的说了说。 “公子,您说得对,这范家在燕国根深蒂固,能出一个范慕远这样的败类,就代表背地里还有无数个蛀虫。 时间紧迫,属下以为,要想找出范家的罪证,可以从范慕远入手,既然范慕远经常出入青楼,那他的钱是从哪来的,他爹虽然是丞相,但是不是自诩清官吗,怎么可能供得起儿子如此挥霍。” 萧晏眯起眸子,道:“范慕远能光明正大出入青楼举办宴会,代表他的钱不怕查,而且,他已经被送去大牢成为了范家的弃子,既然是弃子,那注定会是背锅侠......要查出他们别的罪证,还是要查范云笙,明日你出宫,找一趟江沐帆。” 衔影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殿下,属下前些日子出宫了好几次,已经将出宫次数用完,都是去见我哥......那个......要么属下晚上翻墙?” 自从萧晏告诉他,他的大哥江沐帆就在上京的晋国据点后,他已经出宫看望了大哥三次,很难再出宫,而联系江沐帆的方式,目前只有亲自面见这一种。 “我可不想你又被当成刺客抓起来揍,”萧晏冷声道,“那就明日,我自己出宫去办吧。” 他不想让楚意嫁入范家,而他要做的,是釜底抽薪! 乾元殿内。 楚霆骁见到楚意便道:“六六是来询问朕对这件事想法的吧,你放心,朕绝不会让你嫁给范云笙,朕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范家滚蛋。” 想娶六六,门都没有! “范家的确要滚蛋,但不需要皇祖母做那个恶人,”楚意看见明镜也在,就猜到了容太后的打算。 祖母一定是想以太后的名义阻止公主的亲事,而这样,无疑会让范家恨上她。 “永宁乃一国公主,丞相之子虽然尊贵,却也比不上皇族,何况,他根本不配娶永宁。” 楚霆骁若有所思,隐隐明白了楚意的意思:“哦?六六,你是想......” 楚意一字一顿的吐出四个字:“釜底抽薪!” 范家不是大肆宣扬自己要迎娶公主了吗,那她就找出范云笙,根本不配娶自己的证据。 “几天前,永宁让人去调查范云笙私下的品行举止,就是防止范家狗急跳墙。”她不紧不慢的说。 “现在,永宁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范云笙十四岁时,便在自己的后宅有两个通房丫鬟,十五岁时就私下娶了三房妾室,而且,他从前经常混迹长乐坊醉花楼等烟花之地,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只是因为他哥顶在前面,有关他风流倜傥的名声才一直不显。” 楚霆骁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好一个范云笙,表面上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背地里却妾室成群,小小年纪便如此不知廉耻......幸好,幸好意儿你早些识破了他的真实面目!” “不过,两年前开始,他便遣散了他后宅的所有侍妾,还给她们一大笔银子安身,他做这些事都很小心,除了范家人,恐怕没人知道他的另一面。” 楚意神情平静,她还记得,前世自己在亡国一段时间后,在豫王府无意间听到范云笙的死讯,他是醉酒跌马而亡,当时她觉得解气,同时也记住了这件事。 范云笙和他那个花名在外,风流纨绔的大哥范慕远不一样,他是京中第一公子,年纪轻轻就做了鸿胪寺少卿,前年还考中了进士,素有君子之名。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时刻在准备着成为驸马。 但楚意始终记得他是醉酒死的,既然能喝酒喝死,既然有一个那样的大哥,楚意不相信他如表面那样干净。 所以,她才让陆风眠暗中调查范云笙的底细,着重查一查他的个人感情生活——没有什么,比青楼更能确定一个男人是好是坏。 这才几日,风眠姐姐就查到很多有关丞相嫡子的风流韵事。 第一百零七章 你栽了啊 明镜在一旁听到楚意的话,想了想,说道:“陛下,殿下,恕奴婢多嘴,光凭范云笙年少时在后宅中的事,恐怕难以撼动他的名声,他完全可以将一切推给他那个在牢里的大哥,或者干脆不承认,再不济,也能说自己早已痛改前非了......” 这也是楚意想过的,范慕远入狱,倒成了范家的背锅侠,就算范云笙年少风流的事传出去,范家还有理由说是他年少无知,被大哥带坏的,现在已经迷途知返——毕竟,他在两年前就遣散了自己宅中的妾室与通房们。 他和范家一起,苦心孤诣经营多年的好名声,不是公布他少年时的事能改变的。 “有道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有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不相信他真的浪子回头了,”楚意说道,“三天时间,若是永宁能查到他现在私德有亏,或者范家一些罪证呢?” “若能找到他现下的混账事,就不需要太后出面,朕可以直接用这个理由,光明正大的回绝范家。”楚霆骁肃然道。 他犹不解气的说:“范家生出一个败类儿子,谋害民女性命,还来第二个花花公子想娶朕的女儿?顺便朕将范云笙也革职了,给六六你出气!” 哎?他为什么要说又? “等等,六六你想怎么做,朕能帮你什么,你尽管开口。” 楚意摇了摇头:“父皇什么也不用帮,这太阳底下,您是皇帝,任何事都会留下痕迹,不如静观其变,否则,说不定还会被范家事后宣传成皇帝不愿嫁女,所以才暗中陷害臣工品德。” 楚霆骁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范谦脸都不要了,他事后反诬朕与你,倒是麻烦。” “此事交给永宁便好,父皇放心吧,永宁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楚霆骁叹了一声,眼中既是欣慰又是心疼。 半晌,他缓缓说道:“朕的六六如今真的长大了,好,朕依你......但是,你不让朕管此事,朕可以管其他事吧?朕给自己的女儿花钱可以吧?” “……可以可以。”她求之不得。 “张德胜,去拨款!朕的六六,就是就九霄神女下凡也不过如此,朕倒要看看,范家拿什么娶,他配吗。” “是!” 离开乾元殿,楚意吩咐枕雪,自己明日要出宫一趟。 枕雪道:“公主为什么要亲自出宫去查范云笙?不是将此事交给了风眠姑娘吗?而且,风眠姑娘今天传回的消息,已经查到许多范云笙的事了,您何必再费心费力。” “风眠查到的都是皮毛,伤不到他的根骨,本宫要找出让他和范家无可辩驳的罪证,而这种事,风眠的身份没办法出面。” …… 银月高悬,桂影重重,初秋的夜晚静谧清凉,地面上落着两个人斑驳的影子。 衔影见萧晏已经抬头望月两盏茶的时间了,忍不住问:“公子,您在看什么?” “我总算知道,明月阁,为何要叫明月阁了。” 萧晏看着天上的月色,淡淡地说。 衔影在旁边嗑瓜子,问道:“为什么啊,是因为在阁中赏月很方便?” 萧晏道:“因为,只要是有月亮的晚上,不管在明月阁的什么地方,抬起头,都能看见桂树上的月亮。但是……月亮是可望不可即的。” “属下不懂,公子是想要月亮吗?”衔影指了指桌上的一盏茶水,波光粼粼的淡色茶水里,是一轮小小的月亮,莹莹漾漾,很是可爱。 “月亮虽然远挂天边,却也触手可及,不就在您与我的杯盏中吗。” “可她不是杯中月,而是天上月。” 萧晏喃喃自语,说完,自己第一时间摇了摇头。 人一旦心生妄念,竟然妄图只手摘月,他真是疯了。 “对了公子,之前我大哥......转告给您那些大殿下的话,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您既然打算暗中帮永宁公主查范家,为何不借此机会——” “不要在我面前,再提那件事。” 萧晏打断他的话,声音冰冷而低沉,他淡然的面容镀上月色,如同覆盖上一层冰霜。 那日,江沐帆说的话回响在他耳边。 “——大殿下说,公子既然救了永宁公主,就没有想过借此机会在她手下做事?自古美人爱英雄,公子容貌出众,胆识过人,如今永宁公主已经成了燕国的实权公主,若是得到公主的青睐,便可以慢慢插手燕国朝政,哪怕不是为了夺什么权力,至少,能让你过得好一些。 而且,现在晋国的夺嫡之争要开始了,若公子能得到燕国助力,就算得上是在这面棋盘上的人,或许,也能帮一帮大殿下,大殿下他,毕竟是您的亲舅舅啊。” “你想死的话,就继续说!” 当时的他,狠狠回绝了江沐帆。 若他要利用他人的感情才能坐上那面棋桌,那他宁可掀翻那棋盘。 而今日,楚意问他想不想做她的护卫,他同样拒绝了。 萧晏轻叹一声,小公主一定不高兴了吧,她一直那么想让自己教她武功,可他却三番五次拒绝她。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绝不想利用她对自己的那点善意,也绝不想他们之间,沾染上利益与权力! “我帮她,与她无关,”萧晏低声说道,“此事不需要让她知道。” 他凝视着清冷的月辉,心中喃喃,月亮之所以是月亮,因为它高高悬挂在天边,没有人能够触及。 而他,只需要远远看着,就够了。 江衔影只好应下:“好吧,属下明白了。” 他望着萧晏独坐的身影,摇了摇头,他虽然觉得自己不够聪明,却弄明白了一件事。 公子,你栽了啊。 栽在了永宁公主的身上,无可救药,仍不自知。 第二天,萧晏便独自出宫。 他先是找到江沐帆,得到的,无非是范云笙年少时风流倜傥,后宅中妾室成群的事。 哪怕这都是些陈年旧事,萧晏看完那一桩桩旧事,仍旧忍不住心中怒意。 楚意要嫁的,居然是这种人。 江沐帆说倒:“公子,我们短时间内能查到的就是这些,范云笙以前的确是个花花公子,但,却没有找到范家什么罪证,范云笙与范慕远挥霍的那些钱财,要么是范家祖传的古董典当,要么是范家经商的旁系所出……” “继续查,范云笙不是两年前遣散了自己后宅的妾室吗,那就查那些妾室现如今的去向,我不相信他真的会好心给那些女人一笔安身费,然后就把人放走。” 萧晏的眸色幽深,声音低沉。 “卑职明白。”江沐帆点了点头,他虽然是潜伏在上京城的晋国势力,但已经得到大殿下的命令,在燕国境内皆听从萧晏的话。 萧晏离开他的据点,走在永安街头,茕茕孑立。 他走到一个摊位前,指着木垛上插着的一支支红彤彤的冰糖葫芦:“这个怎么卖?” “公子,两个铜板一根。” 萧晏付了钱,拿着糖葫芦,咬一颗放到嘴里。 是酸的。 酸得他的心都揪了一下。 前些日子,楚意与他一同逛街,还给他在锦绣斋做衣裳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如今衣袍已经做好,他舍不得穿,放置在明月阁内。 周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一切还是之前的样子,可萧晏心里却空落落的。 原来仅仅少了一个人,这人间的烟火,便再也与他无关。 这时,路边一名卖包子的小贩忽然凑近到他身侧,低声道:“公子要我们查的事,无愧楼已经查明。” 萧晏听到“无愧楼”三个字,眸光一凝,霎时间回过神:“你们查到了什么?” “范云笙偷偷在京中购买了两处宅子,其中一处,里面养着他的三名外室!” 第一百零八章 外室 萧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魏如黛是江湖上传承了几百年的这一代鬼医,她年轻时不做公主,浪迹江湖,救了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 后来她嫁给萧稷安,成为雍国的湘妃,生下萧晏。 可她退出江湖,江湖却并未放过她,侠以武犯禁者层出不穷,那些魏如黛的江湖仇家们前仆后继来刺杀她,几次不成,又转为刺杀萧晏。 但同时,也有一些被魏如黛救过的江湖人士聚集起来,成立了无愧楼。 无愧楼取“无愧于天,无愧于人,无愧于自己”之意,阻止那些江湖中想杀魏如黛的人。 魏如黛死后,无愧楼也随之衰败。五年前,无愧楼的首领褚飞白身中奇毒,奄奄一息之际,想去魏如黛的故居找药物碰碰运气,被萧晏所救。 从此,无愧楼便听从萧晏的号令,平日里隐藏蛰伏,低调行事,与寻常江湖门派相似,有事时为他收集情报。 江沐帆的晋国势力在上京城经营多年,但在探寻这种消息上,无愧楼这种混迹在市井之中的江湖门派,反倒更是快速。 此刻,一名银冠束发,巍然挺拔的青氅男子正站在萧晏面前。 男子的容貌出众,唯有眼尾有着淡淡的皱纹,能够看出他至少已是而立之年,气质成熟而儒雅,他就是当初被萧晏救了的无愧楼首领,褚飞白。 萧晏用到无愧楼的次数极少,几乎一手可数,所以见过褚飞白的次数也不多。 据说,褚飞白的祖上曾经姓楚,是燕国国姓,只不过不知道是哪个旁支了,因为无愧楼的根基其实在燕国,所以他接到萧晏的消息,才会亲自出现。 “许久未见,公子长高好多,已经与在下一样高了。”褚飞白看着萧晏,漆黑的眸底藏着更深刻的复杂与欣慰,上次见到萧晏还是两年前,萧晏让无愧楼的人远离邺都,减少露面,不要被萧稷兴发现异样。 他曾被魏如黛所救,又被萧晏所救,这辈子,就栽在了他们母子身上。 “褚叔则风采依旧。”萧晏淡声道,褚飞白虽然听从他的命令,实际身份却算得上是他的长辈。 “如今知道了外室的事,公子想要如何?可是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褚飞白问道,“身为朝廷命官,还未成亲先养外室,这事传出去,范云笙的名声定然毁了。” 萧晏反问:“褚叔可查明了那三名外室的身份?” 褚飞白说道:“这三人中,两名是他从前的妾室,一名是他以前的通房丫鬟,其中一名妾室,听说还怀了身孕,已经有两个月。” “燕国律法,外室不被承认,外室生下来的子女也不算本家人,终身不能入族谱。” 萧晏凤眸微沉,仿佛琉璃浸润凝固成了金色的琥珀,蛊惑而深邃,让褚飞白瞳孔微颤。 他没有说,萧晏的眼睛,真的与他的母亲一模一样。 “想必,她们也不愿意一辈子做外室,如果她们能出面作证,一切就解决了。” “这三人在宅子里被范云笙好生养着,过得比普通小门小户里的正妻还富贵体面,恐怕难以说服她们做什么。”褚飞白定了定神,道。 萧晏凤眸一凛:“不作证,那就死。” ...... “不作证,那这些银票地契,可就与你们无关了。” 楚意晃动着手中的银票,看着眼前三名花容月貌的女子,语气轻缓,笑容中带着几分威胁。 饮冰跟按着剑在她身侧,院门口,是被她打晕的两名家丁。 她出宫后,终于得知了范云笙在这里养着三个外室的消息,于是亲自来到这宅院中。 这三名外室,两个是范云笙以前的妾室,一个是他的通房丫鬟。 两年前,他嘴上说着遣散自己的后宅女眷,实际上,他暗中将四五个妾室通房们分开卖给了京中几所青楼,没过多久,他忍不住又赎回这三人,买下宅子养着,现在,三人中的一人已经有了身孕。 这样一来,他的后宅清清白白,偶尔去个青楼还能博个风流才子之名,背地里又可以找外室们寻欢作乐。 三名女子都双十年华,容貌姣好,楚意来之前查了她们的身世,那两名妾室名叫严绣和赵曼柔,曾经都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通房丫鬟玉儿则一直是奴籍,侍奉范云笙多年。 “这......这位公子,我们,我们不要钱财,”玉儿面带怯懦的看着眼前的楚意,望见晕在地上的家丁,心中万分不安,“我们都是真心仰慕我家公子,心甘情愿做他的外室的。” 饮冰瞥了一眼身着男装的楚意,心想,五殿下的屁股,可能又要疼了。 楚意看向严绣和赵曼柔:“玉儿姑娘说她是心甘情愿的,那你们呢?你们两个也愿意一辈子做个外室?” 两人对视一眼,又看见楚意手里的银票,她们的眼中有着犹豫,可想到自己现在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是微微点头:“是,我们也是......公子对我们很好的。” 楚意微笑一下,杏眸清寒一片:“若是你们所说的好,是衣食无忧,养在后宅足不出户,那本公子很抱歉的告诉你们,这种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 玉儿是跟随范云笙多年的丫鬟,很明显对主子忠心耿耿,她见那两人面露犹豫,连忙开口道: “公子是说我家公子要娶永宁公主的事吧?我等相信公主心胸开阔,有容人之量,不会计较我们的,何况,我们也不求什么名分地位,只是想在这宅子里度过余生,陪公子解解闷,给公子唱个曲儿而已。” “是啊,我们也不会打扰公主和公子,只是想做个奴婢,专心侍奉主子。” “不,本公子说的是,范云笙养你们的钱来路不明,而且,他还未成亲就私养外室,你们觉得这件事暴露出去,他还能娶到公主吗?” 三人面色微变,不复刚才的镇定。 玉儿颤声问道:“公子,你到底是谁?” “实不相瞒,本公子乃是范云笙的政敌,有你们三个在,足以在朝中参他一本! 若你们不愿意主动作证,那这钱没了,你们,人也没了。” ------题外话------ 月底了,求一波月票~大家注意防暑降温! 第一百零九章 碰到一块了 “若你们不愿意主动作证,那这钱没了,你们,人也没了。” “可是......我们怎么能信公子你呢?”严绣和赵曼柔听到楚意的话,眼中有着惧意,再一次犹豫起来。 玉儿见到两人的神情,意识到一丝不妙,连忙道:“不,你这厮私闯民宅,打晕家丁,还说什么要弹劾公子,一定是骗子,两位姐姐别被骗了!” 楚意没理她的话,视线落到赵曼柔的小腹上:“这位姐姐可是怀了身孕?” “是,是,如今有三个月了......”赵曼柔结结巴巴的说,一只手下意识抚在自己的肚子上,神情温柔了几分。 楚意又看向严绣:“这位姐姐年轻貌美,一定很得范公子喜欢吧。” 严绣甚少被夸赞,俏脸一红:“哪里哪里,公子谬赞了,公子您才是风华绝代,丰神俊朗。” 楚意这才道:“严姐姐,如今范云笙好吃好喝的将养着你,可若是有一天,你朱颜老去,以色事人者,色衰爱弛,那时候该怎么办? 赵姐姐,你心甘情愿做范云笙的外室,那你的孩子呢,他该怎么办,作为外室所出,他连入范家族谱都入不了,以后又怎么考取功名?” 由于提到孩子,赵曼柔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严绣也面露踌躇。 楚意最后道:“两位姐姐可曾想过,你们曾经也是正经人家,否则也不一定能嫁入范家,可后来呢? 你们表面上被范云笙休弃,又成为青楼女子,哪怕范云笙说这只是权宜之计,哪怕他已经将你们赎了回来,可你们还是被打上风尘女子的标签,更是从妾室变成见不得光的外室,范云笙呢,他赢的好名声,最多被调侃一句年少风流,浪子回头。” “是啊,”赵曼柔喃喃道,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我可以做公子的外室,可我的孩子不能做外室的孩子啊。” “诗中说,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严绣也有所感触,她眼神渐渐坚定,问道,“这位公子想让我们怎么做?” “站出来,表明自己的身份,恢复范家妾室的身份,此事整个上京城都会知道,你们二人也不必怕范家报复。” 大功告成,楚意露出亲和的笑。 严绣望着眼前的俊美小公子,不由自主吞了一下口水,眨了眨眼:“那个......妾身如此做了,定然会被范云笙休弃,不知您能否收下妾身?” 楚意:“……”那倒不必。 “咳咳,本公子会将这些银钱给你们,保证你们从今以后衣食无忧。” 玉儿听到两女的话,愤怒道:“严氏,赵氏,公子可是丞相嫡子,你们就因为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居然敢背叛公子?你们可知道背叛公子的下场!” “我们......我得为我的孩子着想,我不能让我腹内的孩儿,做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玉儿,你追随范公子多年,范公子肯定不会厌弃了你,可我不一定,红颜未老恩先断,我就是从前与他做妾,也比现在这外室身份强啊。” 楚意看向她,摩拳擦掌:“看来玉儿姑娘是选择忠心耿耿啊?” “是又如何,我是跟着公子十几年的奴婢,最清楚公子的为人,而且公子说了,等娶了永宁公主,就把我接回范家呢。”玉儿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厉声说道。 严赵二人对视一眼:“范云笙怎么没跟我们说要把我们接回去?果然,一直以来,他只是把我们当作玩物!” 楚意:“机会给你了,既然你不要,那很遗憾,你自求多福。饮冰——” 她唤了一声饮冰的名字,想让饮冰把玉儿打晕。 饮冰没有反应,她听到来人的动静,已经走到了庭院门口:“阿意,有人来了。” 这个时候,什么人会来? 楚意循声望去,看见了少年琥珀色的凤眸。 “萧晏!?” 范云笙暗中养着外室的地方,是一所三进三出的宅子,楚意在宅内最里面的庭院内和这三人说话,没想到萧晏会忽然出现。 萧晏默默地转动视线,从饮冰身上移动到楚意身上,冷峻的面容有一刹的裂痕:“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查到范云笙外室所在的地方,决定亲自来威胁她们,可为什么楚意也在? 楚意反问:“那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萧晏满脑子都是自己昨天信誓旦旦的话:“我帮她,与她无关,此事不需要让她知道。” 然后他就和楚意在这里相遇了,他要做什么,她也都知道了。 萧晏不敢将这归功与他和楚意心有灵犀。 她本来就很聪明,和自己一样想到釜底抽薪的计策,调查范云笙的事,只是巧合而已。 “我在这里,要做的事和你一样。”他抿了抿唇,镇定的说。 楚意内心一动,漆色的杏眸亮了起来:“你不想让......公主嫁给范云笙,所以亲自来查他?” 她差点自称为“我”,蓦地想起自己现在还在女扮男装,连忙揪了一下自己的小辫子。 萧晏的眸子躲闪,淡淡的说:“你想多了,我只是不喜欢范家,能让范家失算,我就高兴。” 很好,不愧是他。 楚意的太阳穴跳动起来,被他这句话整的没脾气。 这一世他们才认识多久,她怎么觉得,最近的萧晏越来越不乖,越来越像前世那个嘴巴剧毒的大魔王了? 可大魔王,其实是喜欢自己的,而现在的萧晏却只是将她当成朋友。 一时之间,楚意也无法分辨现在萧晏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他到底是因为讨厌范家,睚眦必报而前来调查范云笙,还是为了她?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看范家不爽,暗中报复也有可能。 “不管因为什么,萧公子来晚了,”楚意定了定神,微笑道,“我已经解决此事,严绣与赵曼柔两位姐姐,愿意出面作证。” 萧晏看见她手里的银票,就明白了前因后果,不易察觉的吁一口气。 看来,他的威胁根本派不上用场,楚意一个人就能解决这件事。 “不仅要当堂作证,还要签字画押,”他想了想,从怀中摸出已经写好的一纸诉状,“而且,在正式出面作证之前,我会派人保护你们二位的安全,褚叔,拜托你了。” 一直跟在萧晏身后,一袭天青长衫的褚飞白走出来,对几人抱拳道:“二位放心,既然是我家公子吩咐,我定会保护好二位。” “你居然准备的这么齐全,也是,是我疏忽了这一点,万一范云笙灭口呢。” 楚意看见他手里的诉状,本来就已经很惊讶,直到看见褚飞白,更是惊讶。 她毕竟也是做了两年豫王妃的人,自然见过这个忽然出现的中年男子——萧晏口中的褚叔。 褚叔是江湖中人,武功高强,前世也神龙不见首尾,有一次,在她遇刺时出现救了她一命。 虽然褚叔说他是奉萧晏的命令保护自己,但她还是十分感激,做了一双护膝送给他。 萧晏素来多疑,她怕他怀疑自己往护膝里藏针,特意做了两双,一双给他先用着,然后一双才送给褚叔。 萧晏果然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之后根本没用她做的护膝,但她至今还记得,褚叔接过护膝时看她的眼神,眼中闪烁着感动的泪光,如同记忆里的父皇,祖母,母后等长辈。 没想到这一世,她能提前七年见到还年轻的褚叔。 她更没想到,萧晏对她毫不设防,直接让褚叔出现在她眼前。 “多谢两位公子!” 赵曼柔感激的欠身行礼,严琇则接过状书看起来。 “你们——”玉儿还要说什么,饮冰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公主的话,以手化掌,对着她的后脖颈把她敲晕。 第一百一十章 拔剑吧 “玉儿,玉儿!”严赵两人见玉儿被饮冰一掌打晕,吓得浑身一哆嗦,声音颤抖,一动不敢动的看着饮冰。 饮冰无辜的放下手,对她们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两人抖得更厉害了。 饮冰看向楚意:“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楚意:“你这让我怎么回答。” “二位姑娘......”褚飞白刚要开口,赵曼柔就压不住的发出一声尖叫。 “褚叔虽然是江湖中人,但也有京中的身份,他是来保护你们的,而不是害你们的。”萧晏淡淡的解释,他的声音清幽而充满磁性,短短一句话,就让严赵二人冷静下来。 严绣跃跃欲试:“这位公子也甚是俊美,若不嫌弃——” 楚意打断她的话:“快签字!” 严绣一噎,目光在楚意与萧晏身上来回打量,好像明白了什么,眼中的光芒更甚。 楚意也不知道她明白了什么。 褚飞白温和的说:“二位姑娘放心吧,在下是东四街那边飞白墨行的老板,不是什么亡命之徒。” “我知道那个墨行,范,范云笙会在那里买笔墨。” 严绣小声跟赵曼柔说道,两人心中的恐惧才散去。 楚意望着温文尔雅的褚叔,难掩眼中的惊讶。 没想到年轻的褚叔,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楚意认识的褚叔,是个火爆脾气的壮汉,粗犷冷酷,武功高深,在王府内横着走,除了她和萧晏谁都不理,江衔影和耿川见到他,都恭恭敬敬的唤一声“褚叔”,他还不一定应答。 也不知道这七年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从一个温润儒雅的大叔变成硬汉的。 严赵二人签字画押后,才跟着褚飞白一起离开。 楚意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出自己憋了两世的疑问:“褚叔到底是什么人?” 萧晏道:“他叫褚飞白,魏如黛曾救过他的性命,他如今表面在上京开墨行,暗中建立了一个叫无愧楼的江湖门派,帮我调查一些事。” 楚意下意识点了点头,蓦地表情一怔:“你就这么告诉我了?无愧楼听你的命令吧,这不是隐藏的势力吗,你以前从不告诉我这些——” “以前?”萧晏转过头,漂亮的凤眸和她对视,眼中有着疑惑。 “我是说......这种事,可以随便告诉我的吗?” “公主问了,臣便回答而已,这不是什么秘密,公主自己想查,或许也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那我要是不问——” 她没说完,想到的是前世的他们。 她不问,他不说,她以为他厌恶自己,他从不对她做任何解释。 原来,只要她开口,萧晏就会告诉她,只要她回头,就能看见他站在原地守望的身影。 可是她,从来没有问过他任何问题,也一直没有回头。 他们之间就像仇人般过了两年。 楚意心里酸酸的,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得到范云笙私养外室的证据,楚意换了衣服,和萧晏回到皇宫。 刚进宫门,她就被楚曜和楚晔逮个正着。 “兄长,楚小五,你们在这儿作甚?”楚意庆幸的拍了拍胸口,心想幸亏自己换回了女装,否则,岂不是被楚曜发现了。 “小六,你快去劝劝父皇和母后吧,他们又吵起来了!”楚曜无奈的说。 楚意皱了皱眉:“怎么回事?我不就出宫了一趟,出宫前不还好好的吗。” 楚晔站在楚曜身后,看见萧晏后,他漆黑的眸深了几分,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小六,你怎么会和公子晏在一起?” “宫外巧遇而已,”楚意忽然有些莫名的心虚,仿佛自己和萧晏是偷偷私奔被发现了,“咳咳,萧晏,你将诉状拿去交给张公公吧,有这个在,本宫答应父皇三日内解决,没想到一天就解决了。” 萧晏点了点头,凤眸与楚晔碰撞,他清晰的分辨出燕国太子对他的警惕。 他是敌国质子时候,楚晔对他没有任何偏见敌意,可他与楚意站在一起,楚晔却很严肃的盯着他。 这样的兄长,足以让他敬重。 他向楚晔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 楚意这才道:“楚小五,你还是快说说父皇母后怎么了吧。” 楚曜挠了挠头,低声道:“是这样的,今天午时为兄去永华宫给母后请安,父皇也在,他们俩好像在说范云笙要求娶你的事,不知为何,两人忽然吵了起来,为兄刚想进殿一探究竟,父皇,父皇他......” “父皇怎么了?” 楚意按捺着内心的不安,“你快点说。” “父皇他被母后提剑赶出去了!而且,永华宫现在宫门紧闭,谁也进不去,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曜叹了口气,之前帝后吵架传遍皇宫,这段时间刚好,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觉得自己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为兄想,现在能进去劝劝的,可能只有你了。” “提剑,赶了出去!?”楚意惊讶的睁大眼睛,“以前争吵,从未如此过啊。” 到底是怎么争吵,能让顾桑桑拔剑了? “我......我去看看,你也别太担心,父皇伉俪情深,可能,只是一时激动吧。” 楚曜一脸怀疑人生,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一时激动拔剑吗......我的娘啊......这么说母后平时揍我,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楚意:“母后放开了揍你,你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说的也是。” 楚意暗自思忖着这次楚霆骁和顾桑桑争吵的原因,却没什么头绪。 前世似乎也有一段时间,他们两人冷战,苦了她和楚曜夹在中间猜测原因,却也无可奈何。 这时,楚晔身边的小太监吉祥回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怎么样,二哥你打听到原因了吗?”楚曜问道。 楚晔摇了摇头:“没有,本宫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走了。” 楚意内心一动。 楚晔在她面前,从来不自称“本宫”。 她咳了咳:“我也回宫了,楚小五,你是不知道我今日查到了什么,说出来,你得大开眼界......” “发现了什么?” “三个女人!” 楚曜果然被她的话吸引。 两人聊了半天,楚意才回到未央宫,询问枕雪今天发生的事。 这次楚霆骁和顾桑桑吵架,并未像之前那么大动干戈,宫中没有任何风声,要不是楚曜撞见了,恐怕都没人知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否认三连 宫里没有任何关于帝后争吵的消息,枕雪都没得到风声,但永华宫的确不知何原因宫门紧闭,拒不见客。 楚意:“那就去问问张公公,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枕雪面露无奈:“好巧不巧,张公公今日告假出宫探亲,侍奉在陛下身边的是汪植公公,咱们与他根本不熟。” 楚意皱起眉:“那本宫去一趟永华宫。” 然而,她到了永华宫后,一名小宫女出来,瑟瑟发抖的说,皇后今日不见客,也不需要请安。 “荔夏呢?”平时出来通知楚意的人都是顾桑桑身边的大宫女荔夏,这次来的却是个陌生小宫女。 “荔夏姐姐正在宫内陪着皇后娘娘,殿下要奴婢去把她叫出来吗?” 楚意听到“陪”这个字,摇了摇头:“算了,本宫不打扰母后。” 她赶到文渊阁,找到楚晔询问。 “奴才叩见公主。” 楚意直视楚晔身边的小太监吉祥,开门见山的问:“兄长,吉祥之前到底查到了什么,你刚才还不让楚小五知道?” 楚晔只有在说谎或者很紧张的时候才会自称本宫,他一定知道了什么。 “奴才,奴才......”吉祥结结巴巴的不敢说话。 楚晔放下并没有蘸墨的狼毫,道:“若是从前的小六,我不会告诉你这些。” “兄长早就猜到我会来,你这笔,连墨都不蘸,也太敷衍了吧。”楚意见到他的笔墨,轻哼一声道。 楚晔忍不住站起身,轻轻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这才缓缓说道:“落梅死了,死之前,留下了一封亲笔书信。” 楚意面色一变:“落梅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 落梅和荔夏都是在顾桑桑身边服侍多年的大宫女,荔夏是从顾桑桑还是顾家大小姐时候就陪伴在她身边的人,落梅则稍晚几年,但也是在王府时候就服侍王妃的。 这么多年的陪伴,要说没有感情,真的将她们当成奴仆是假的,可想而知,顾桑桑现在心中有多难过。 “就在你今早出宫后,”楚晔说道,“是吞金自尽,死在了自己房间里,荔夏发现的。” 楚意压下内心升起的难过,皱眉问道:“既然是自杀,那父皇和母后吵起来的原因是什么?” “那封遗书。” 楚晔犹豫片刻,艰难的开口:“据说,她在那封遗书上,写父皇想纳她为贵人,而她不愿背叛母后,也不敢违背皇帝的命令,所以选择了自杀,为此,母后才......” “这怎么可能!?”楚意完全不相信,“父皇怎会想纳她为贵人?去年祖母劝他该选秀他都拒绝了啊!” 楚霆骁登基四年,至今没有举办过一次选秀,宫里的妃嫔们,还都是王府时候成帝赏赐或赐婚的人,他仗着皇嗣足够,太子贤明,几个儿子也都活得好好的,就是不选秀,皇嗣安稳,朝中的人也拿皇帝没什么办法,就随他去了。 他又怎会看上服侍顾桑桑许多年的落梅? 楚晔道:“我也不相信父皇会逼迫落梅,可落梅的确是自杀,而且,你可还记得,上个月父皇和母后在永华宫争吵的事?” 楚意点了点头,她当然记得,她还见证了楚霆骁抱着祖母大腿哭呢。 那日,楚霆骁是被冯嘉与范谦等人弹劾皇后不给太后请安气得半死,无奈做做样子冷落顾桑桑,楚意答应帮楚霆骁解释,帝后已经暗地里和好如初。 楚晔却道:“那你可还记得,当日父皇迁怒了落梅,落梅一个人在宫门口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楚意眉头紧锁:“父皇罚跪她,怎能说明看上了她呢?” “启禀公主,这落梅在遗书上说,陛下当时其实是在威胁她顺从,而她不愿意,才会被罚跪做警告,陛下还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考虑,于是,她在今天选择了死。” 吉祥在旁边适时的解释。 楚意问道:“这些,你一个小黄门是从哪里查到的?” “奴才问了汪公公,汪公公是奴才的干爹,今日他侍奉陛下左右,亲眼所见。” 楚意眸色幽深,那日楚霆骁究竟和落梅说了什么,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现在落梅留下这封遗书,脏水直接泼到了楚霆骁身上。 “不论如何,我不相信父皇会逼死落梅,这件事有问题,很明显是为了挑拨父皇和母后的关系,而且手段太拙劣了......”楚意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楚晔轻轻地点头,楚意说的就是他想到的。 这几日,范家长子下狱,次子要娶公主,闹的满城风雨,皇后宫里的落梅就死了,几件事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目的或许就是让皇帝这边一团糟。 楚晔低声道:“此事事关父皇声誉,所有消息已经被隔绝了,对外称的是落梅年满二十五岁离开了皇宫,或许母后也不相信父皇是那样的人,但他们的确因此吵起来,楚曜不是说了吗,母后都拔剑了。” 楚意听到他说对外解释落梅是到了年龄出宫,这才猛地想了起来,前世也有这么一回事! 那时,楚霆骁和顾桑桑争吵冷战,在此期间,永华宫的宫女落梅离开了皇宫——也就是说,前世落梅也死了,并且这件事就是他们冷战的最大原因。 前世父皇也选择封锁了消息,自己和楚曜都不知道这件事,她也没有询问楚晔。 要是她知道落梅会自尽,一定会提前做好准备! 楚晔见楚意紧紧蹙着的眉头,不禁抬起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 “不要皱眉,不要自责,小六,此事与你无关。 就像你说的,你,我,母后都相信父皇的为人,母后只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陪伴她多年的宫女身亡,才会迁怒父皇,现在最紧要的,是范家说要迎娶公主的事,小六,你若不想嫁,没有人能逼迫你,兄长在,为你做主。” 太子的声音润物细无声的温和,又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这件事我已经解决了,一个私养外室,曾经妻妾成群,经常混迹青楼,还隐瞒身份的伪君子,他也配娶我。” 楚意说着,将自己得到的证据和今天做的事都告诉了楚晔。 “既然如此,我会让朝中几个官员,等明日早朝时候提及此事,配合你的证据。” “那就多谢兄长了。” 最后,她说起自己在面见范云笙的外室时遇见萧晏的事,但隐瞒了褚叔和无愧楼的存在。 “他居然和你想到一块去了,倒是聪明,”楚晔有些惊讶,似有深意的感慨,“看来,这雍国质子......的确对你很上心啊。” 楚意秀眉又一次拧起来,声音清越动听:“人家有名字,姓萧,名晏。” “好好好,是萧晏不是雍国质子,”楚晔的眼眸中透着清润的睿智,连声附和,然后话锋一转,突然问,“小六,你喜欢萧晏吗?” “喜.......什么!?” 楚意顺口附和了一声,随即睁大了眼睛,满脸怪异的反驳:“什么喜欢?哪里喜欢?谁喜欢?” “咳咳,本宫的意思是,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而是好感......朋友间的。”楚晔解释道,他看着楚意这种反应,心中既惊讶又酸溜溜的,眼神仿佛已经把她看透。 他本意的确只是想知道小六对萧晏这个人朋友间的看法,可小六这激动的反应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呜呜呜,他家小六究竟什么时候跟那个萧晏有一腿,啊呸,有关系的?为什么偏偏是萧晏?这是什么孽缘? 楚晔恨自己太聪明,看透了一切! “我是说,你见到他不害怕吗?毕竟,萧晏这个人,看起来十分难以相处,比老四待人还冷漠,比老三还看不透,而且他是雍国人,雍国哎!”他深吸一口气,认真的询问。 楚晔观察着楚意听到他问题的反应,刻意加重了“雍国”二字。 第一百一十二章 落梅 “我是说,你见到他不害怕吗?毕竟,萧晏这个人,看起来十分难以相处,比老四待人还冷酷无情,比老三还看不透,而且他是雍国人,雍国哎!” 楚意收敛了眼中的情绪,恢复镇定,一本正经的替萧晏说话:“他其实挺好相处的,现在也并不冷漠,再说,萧晏再怎么冷漠,也直来直去,而且一直在帮我,至少比四皇兄一副阴险狡诈的样子好吧。” 楚晔噗笑一声:“没大没小,不许这么说你四哥。” “哦哦。”楚意敷衍。 楚晔又难忍好奇的问:“......那我呢?” “兄长则龙章凤姿,俊逸非凡。”楚意憋着笑说道。 楚晔咳了咳,压下嘴角的笑容,有些飘飘然:“那倒是。” 他见楚意面色如常,忍不住又问:“你真的不在乎他是雍国人?他......他......” 楚意:“他怎么了?兄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楚晔盯着她毫无波澜的眼眸,心道,看来小六已经彻底忘记了雍国的事,萧晏,就是她年幼时在雍国冰湖上要死要活想救的人,就是害得她看见水就害怕的人。 忘了也好,毕竟,那个孩子也救了她,万一她知道后突然脑子一热以身相许呢。 不对,他为什么会怎么想,都怪这两天给祖母请安的时候被塞了两本话本子。 “没什么,”楚晔不愿妹妹再想起落水的事,于是语重心长的说,“兄长只是觉得,雍国与燕国毕竟是敌对关系,而萧晏,他能和你一起查到范云笙的事,也更证明了他的危险,小六,兄长其实不希望你们有太多交际。” “兄长相信我吗?”楚意看着楚晔的眼睛,问道。 楚晔点头:“当然。” “萧晏他不会伤害燕国,这是我说的。”她一字一顿。 楚晔眼神锐利:“小六,你还说你不喜欢他?” 楚意:“......兄长刚刚还说是朋友间的好感,我只是不愿意让人误会他。” 楚晔摇了摇头:“好了好了,现在落梅的事你已经知道了,父皇封锁了消息,你也不必掺和,如今还是好好关注范云笙的事吧。” “落梅的事情,我想查,父皇和母后一直这么误会着也不行,至于范云笙,证据确凿,何须在意一个跳梁小丑。”楚意轻声说道。 乾元殿内,张德胜将萧晏送来的,严赵二人签字画押的诉状呈上:“陛下,这是公主让萧公子送上来的。” 楚霆骁接过诉状看完,俊冷的面容布满寒冰:“好他个范云笙,这等行径,与他那个丧尽天良的大哥有什么区别,遣散妾室却私养外室,如今外室孩子都有了,居然还异想天开的想娶公主。” 张德胜道:“还好咱们早些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公主也是聪慧过人,说要用三天时间,这才一日就查了出来。” 楚霆骁摸了摸并没有胡须的下巴,露出一个骄傲的表情:“那是自然,六六就是最类朕的孩子。既然六六已经说服那两个女人出面作证,那你就去将这纸诉状交给京兆尹,吩咐他,将此事认真的办好。” “奴才明白,这两位姑娘都是正经人家出身,决不能被范公子这么弃之如敝,该让他承担的责任,他就得承担,而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怎配得上帝女。” 张德胜说着,从袖中又掏出一张纸条:“陛下,今日奴才虽然不在,但是也听说了落梅的事,不过幸好,您交代的暗堂那边已查了出来,您宽慰些。” 楚霆骁看了纸条上的内容,脸色蓦地阴沉下去:“上面说的可是真的,落梅真的和范家有关系?” 张德胜低声道:“千真万确,奴才今日出宫探亲,名义上是探亲,实际上就是想查明此事。 落梅本名陈梅,是被她爹五两银子卖进王府的,奴才亲自去了一趟陈家,得知她爹在五年前死了,但她还有个弟弟,这弟弟明面上也脱离了陈家,如今,就在范府当差。 早些时候,落梅说自己已经和陈家断绝关系,可实际上,她住处现银很少,皇后娘娘给她的日常赏赐也不见踪影,而这些钱,都落入了她弟弟的腰包。” 楚霆骁听到这,已经确定了落梅的身份。 他回想起之前几次去永华宫,每一次,落梅都抢着送他走,路上巧言令色,举止轻浮。 那时候开始,他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后来,他假装对皇后生气,居然被落梅拦住诉说情意,他愤怒离开永华宫,但顾及着皇后的面子,只让落梅跪两个时辰反省,并且说,若她还是不想当宫女想当贵人,那就换个地方当差,永巷更适合她。 那之后落梅老实多了,楚霆骁还是觉得不对劲,刚让张德胜去查查她的底细,她就吞金自杀,还把死推在他身上,说是他逼死的。 一念至此,楚霆骁更生气了,这一盆污水泼到他身上,真是让他百口莫辩:“她和她弟弟私下联系的事,可有证据?” “奴才命暗堂搜查了落梅弟弟的家,找到去年皇后娘娘送她的一柄玉如意,还有两支前年皇后赏赐她的金簪子......”张德胜说道。 “可恨的是,她是自尽,桑桑待她那么好,她却自尽!”楚霆骁咬牙切齿,眼底泛着怒火,“搭上一条性命也要让桑桑疑心我,朕,不为自己鸣冤,只为桑桑的一片真心感到不值。” “陛下,此事告诉皇后娘娘,您与娘娘解释清楚,她也就不会再怪您了。” “不,桑桑知道朕不是那样的人,朕与她之间不需要解释。” 楚霆骁摇了摇头,眼中是深深的愧疚:“都是朕的错,让桑桑陷入阴谋诡计之中,她原本,该自由自在的。” “那,那范家......”张德胜小心翼翼的问。 楚霆骁神情一凛,眼神渐渐坚定:“继续查,这些还不够,那个弟弟说明不了什么。 范家不是想让朕焦头烂额,后宫也不得安宁吗,他不是觉得朕为了平息事态,为了六六的名声,一定会答应赐婚吗,可是朕,最恨威胁!” “奴才遵命。” “对了,你再去一趟长公主府,探探皇姐的口风,朕欲重用傅知礼,但不知他们夫妻二人还有没有那个心气。” “是,奴才马上去办。” 次日早朝,楚霆骁便以范云笙出入青楼,不知检点,私养外室为理由,不容置疑的拒绝了范家求娶公主一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 范家 皇帝的话,为这几日闹得满城风雨的事一锤定音。 楚意特意上了一次朝,就是为了看看丞相范谦此刻的表情。 这位丞相已经人过中年,两鬓霜白,生得倒是温文尔雅,身着藏青官服,一副渊渟岳峙的做派。 范谦在朝中素有清名,最擅长的便是中立和稀泥,永远都是老好人的做派,让脾气火爆喜欢进谏的冯嘉出头,自己则在背后煽风点火,引导局势。 之前弹劾顾家,看起来冯嘉最主动,实际上每一次转折都掌控在他里手中。 前世,范谦也曾上奏替范云笙求娶她,比如今晚了四年,那时候的燕国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范家提出这个要求,简直是在威胁楚霆骁,若不嫁公主,范家就不再作为。 楚霆骁还在犹豫的时候,蛮戎进犯,大哥的死刺激到了祖母,太后薨逝国丧,皇族不得嫁娶,范家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这次,一切早了四年,他还能威胁到谁呢? 范谦的脸色有些僵硬,他刚想说什么,两名素日里就与他不和的朝臣,立即站出来,摆出了有关范云笙私养外室的证据,让他无从反驳。 楚意挑了挑眉,她猜测,这几个人应该是兄长安排的。 范谦听到几人的话,就像是一个个巴掌扇在他脸上,让他的脸色一阵青白。 范谦最后抬起头,看向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期望事情出现转机。 可皇帝根本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范谦还从没见过皇帝如此坚定的模样,再加上被傅知礼顾成蹊等官员们“围攻”,一直和他关系不错的冯嘉却默不作声装哑巴,他已经意识到事情哪里出了问题。 如今云笙被证实私养外室,名声尽毁,皇帝的拒婚让他根本没办法反驳。 楚意是燕国唯一的公主,还掌控着羽林军实权,难不成让她嫁给这样的男人?燕国上一个驸马,可是当年的状元郎!若范云笙只是官职低就罢了,偏偏还品性不佳,范谦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接受。 他收回视线,余光看向楚意。 楚意对他报以微笑,让范谦心里更加恼火难受。 下了朝,范谦想像之前那样跟冯嘉说几句话,没想到冯嘉的脚步忽然加快,眨眼就消失在他眼前。 周围,路过范谦的官员一个个摇头叹息,细小的议论声传入范谦的耳朵。 “一个月内,先是大儿子范慕远害死无辜民女,身上背负着人命,后是二儿子范云笙还未成亲就私养外室,啧啧啧,这范家啊…….” “范家家风居然这般差,还是丞相府呢,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两个儿子都如此,谁知道他们的父亲如何呢。” “这下,谁还敢娶范家的几位小姐?” 范谦面沉如水,听到最后一句,再也不复老好人的温和,猛地看向说话的那人,眼神凶狠。 几人不敢再说什么,摇着头离开。 楚意在他身侧路过,范谦忍不住低声道:“永宁公主。” “丞相有何指教?”她停下脚步。 “老臣是贤妃娘娘的长兄,也算得上是你的长辈,公主更是差一点成为老臣的儿媳,所以,老臣有一句话忠告要告诉你,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意摆了摆手:“既然不当讲,那就别讲了。” 范谦嘴角一抽,还是说道:“你身为女子,不必太过拔尖斗狠,争权夺势,还是应该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才好,如此抛头露面的上朝下朝,和一群须眉男儿在一起,以后怎么能嫁得一个好人家呢。” 楚意回头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丞相说这些,还不如担心一下贵府的妹妹们,有这样两个哥哥,还能不能嫁出去。” 说完,她翩然离去。 “公主,既然你不入老臣这范家的门,那就别管老臣了。”范谦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的望着楚意的背影,最后自语了一句,拂袖而去。 而在范谦没注意的地方,正在太和殿外值守的萧晏,看见他阴沉的表情,凤眸微微眯了起来。 早朝刚下,京兆尹那边也传来消息。 ——范云笙的外室严氏与赵氏二人,状告范云笙强行将她们卖给青楼,又收入外室的事,言辞凿凿道,要与范云笙对簿公堂! 范谦刚回到家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彻底被自己的儿子气死,怒吼道:“二公子呢!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人呢!” 范府老管事小心翼翼地说:“听说二公子在,在西阙街那边的宅子里休息。” “休息?鬼混的地方都被人家抄一个了,他还在另一个地方厮混?!派人去找他,让他滚回来见我!” 范家因为范云笙和范慕远,已经成为了整个京城的笑柄,范谦吩咐完,内心更加郁结,将手边的茶一饮而尽。 这时,两名容貌秀丽的少女小心翼翼的走进来。 “给父亲大人请安。” 来的人,是范家的嫡女范怜和庶女范惜。 范谦见到范怜,提起了几分僵硬的笑,柔声道:“怜儿来了,怎么了?” 对于旁边的庶女,他则并不理会。 范怜眨了眨眼睛,下一刻,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爹爹,大哥二哥这样丢人,怜儿,怜儿是不是没办法嫁给太子殿下了……” 范惜则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安慰范怜的父亲,眼中闪过几分羡慕。 范谦连忙安慰起来,可半天都不见成效。 “那两个不争气的逆子,怜儿,你放心,爹爹一定让你嫁给全天下最出色的男子!”范谦定了定神,认真的承诺。 范怜抹着眼泪:“真的吗,爹爹,还有比太子殿下更尊贵的……您不是说皇上吧。” 范谦道:“爹爹怎舍得让你入宫呢,爹爹是想,怜儿可喜欢四殿下?不过,惜儿倒是适合……” 范惜浑身一颤,悲哀的低下头。 身为庶女,她没办法决定自己的一切。 此时的范云笙,还沉浸在马上就要成为公主驸马的愉悦之中,殊不知各路消息已经传开。 “公子,公子过些日子娶了永宁公主,还会喜欢奴婢吗?” 范云笙的怀里,正躺着一个衣衫半解,柔若无骨的美人,柔声在他耳畔问道。 “那你呢,水仙,你可是马上就要成为四殿下的人了,”范云笙勾起水仙的下巴,邪笑着问,“等你入了皇子府,可还心悦本公子?” “讨厌,是奴婢先问你的。”水仙嗔视了他一眼。 范云笙骨头都酥了:“好好好,我先回答你,等我娶了楚意,她在范家,而这宅子里就你一个人说的算,你什么时候想来,什么时候就来,背着楚昭,我更喜欢……” “范公子,你可真坏。” “不坏一点,怎么能勾你到手呢?你说,你更喜欢楚昭,还是更喜欢我?” 水仙轻轻拧了范云笙一下,满脸羞红,这才道:“四殿下的确身份不凡,他背后可是范家呢,还是天潢贵胄,而且他很是俊美,但奴婢还是更喜欢范公子你,四殿下待人太冷,奴婢实在害怕他。” “范家是他的外戚,却是我的本家,哼,皇子又如何,他又不是太子,日后太子登基,还不得清算他。” 范云笙想起楚昭踹自己那一脚,心中暗恨,低声呢喃:“而且他就是个疯子,我总觉得……他对楚意的态度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四殿下对永宁公主不是一直很讨厌吗,哦不对,四殿下那日说,他之所以踹你,是以为你已经没机会娶公主了,他想借此和公主恢复兄妹情深。” “哈哈哈,如今,我可是马上就要娶楚意了,楚昭……他一定有问题。” 范云笙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正要搂住水仙,只听“嘭”的一声,房门被一脚踹开! “什么人,敢,敢闯我的院子!”范云笙衣服都没穿好,站起身怒吼道。 下一刻,谈风手中的刀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冷声道:“你说我是什么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狗咬狗 “范公子,你竟敢动四殿下的人!” 谈风说着,视线落在衣衫不整的两人身上,眼中透着鄙夷。 他身后,又有四五名便装打扮的壮汉走出来,范云笙经常出入百花殿,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些都是他姑姑的心腹。 最后一人,是贤妃身边的宫女连翘。 范云笙眼中多了一丝恐惧,眼神在水仙和谈风手中的刀上来回移动,不由自主的抬起手,触了触刀背。 “误会,误会,谈侍卫,连翘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谈侍卫,陈侍卫,王侍卫……还有连翘?!”水仙也震惊万分,颤颤巍巍的穿好衣服,从床榻上爬起来,跪到地上,浑身都在发抖。 连翘淡淡的说:“若不是我察觉到你这几日总是出宫,觉得不对便上报了娘娘,娘娘让我们跟你一路到这里,你还在此与范公子一起颠鸾倒凤,不知不知天地为何物呢吧。” “是你嫉妒我,你嫉妒我能嫁给殿下,而你却只能一辈子做娘娘身边的粗使宫女!”水仙尖叫道,“好啊,连翘,没想到你平日里不声不响,一副淡泊名利的模样,实际上竟如此狠毒。” 连翘低垂着杏眸,眼底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苦涩,声音仍旧平静:“你错了,我只是忠于娘娘,做好自己的分内事而已,殿下如煌煌皓月,岂是我等能够奢想的。” 她知道,此番她向贤妃报告水仙的动向,一定会引起贤妃对她的怀疑,而且,现在和谈风一起来“捉奸”的,除了谈风,都是百花殿内贤妃的心腹,她若稍有异动,或许就会被他们瞧出自己是四殿下的人。 这种时候,她只能低调行事,表明自己对贤妃的忠心。 她一直隐藏着,才能对四殿下更有用。 连翘放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的紧攥了起来。 一起进来的王侍卫看着水仙凌乱的衣裙,眼神火热,又夹杂着几分厌恶,忿忿开口:“水仙,你就别往连翘姑娘身上泼脏水了,自己做出这等丑事,还有脸说别人。” 陈侍卫:“娘娘对你那样好,都将你送给四殿下了,你居然还不满足,还有几日你就能入皇子府了,竟这么迫不及待和范公子勾结到一起。” “你平日仗着自己年轻貌美,是娘娘的贴身大宫女,不是很得意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等真是替娘娘感到不值。” “我……我……”水仙咬了咬牙,闭上了嘴。 谈风轻动刀刃,盯着范云笙,道:“范公子,水仙姑娘是被娘娘许配给四殿下的人,你敢这么做——” 他话没说完,范云笙已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指着水仙,大喊道:“是这个贱人勾引我!是她勾引我!我绝没有故意跟殿下抢人!” 水仙睁大眼睛,下一秒就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这个男人,刚刚还对自己海誓山盟,说即便娶了永宁公主,也要暗中和自己在一起,没想到一眨眼,就要和自己撇清关系。 “啪!” 水仙一巴掌打在范云笙脸上,发出清脆声响:“范云笙,你个懦夫!” 范云笙捂着脸,既不还手,又不反驳,仍旧一脸无辜的说道:“你们看,她就是个宫女,我堂堂丞相之子,要什么女人没有,而且,我马上就要迎娶永宁公主了,怎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谈风皱着眉反问:“这样的女人?你的意思是,娘娘将她赐给殿下,是娘娘的眼光不行?” 范云笙连忙摇头:“没有,绝对没有!姑姑眼光自然是好的——我……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被这个贱人迷惑了。” 水仙低着头,忽然啜泣起来,带着哭腔喊道:“不,是范云笙强迫奴婢的,他,他说他是丞相之子,前途不可限量,还说四殿下比不上他,若奴婢不从,他就告诉贤妃娘娘说奴婢勾引他,呜呜呜,奴婢也是被迫的啊,奴婢对四殿下可是一片真心啊!” 谈风看着刚刚浓情似水,眨眼之间就狗咬狗的二人,直呼好家伙。 这时,王侍卫的语气多了几分嘲讽:“范公子,你在说什么呢,谁说你马上就要迎娶永宁公主了?” 范云笙面色一僵,露出几分迷惑:“王兄——” “属下等人都是按规矩秉公办事,可担不起范公子的一声兄弟啊。” “看来范公子,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几名侍卫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从前高高在上的丞相之子,百花殿的红人,如今落到他们手里,他们自然很是兴奋。 “范公子也不必说什么你是被水仙勾引这类的话,我等来之前便查清楚了,这里,是你自己购买的私宅。” “你不会想说,水仙勾引你,勾引得她偷偷出宫,特意选了你家和你私会吧。” “哈哈哈!” 除了谈风和连翘,其他几个侍卫都哈哈大笑起来。 范云笙听到他们的话,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直到王侍卫止住笑,冷声道:“范公子,你私养外室一事已经人尽皆知,还拿什么娶公主?凭你的丞相之子吗,恐怕你就要和自己的外室对簿公堂了,丞相大人也不敢救你。” 范云笙听到这话,脑海里“轰”地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水仙眼前一亮,猛地跪到王侍卫身边:“王大哥,王大哥,奴婢真的是被范云笙强迫的,求求你绕了奴婢吧。” 王侍卫没理她,而是专心的盯着神情恍惚,如丧考妣的范云笙:“范公子,我等接到贤妃娘娘的命令,她说了,若事情属实,你这个侄子,她不要也罢。” “不,不会的,我马上就要娶楚意了,意儿妹妹!我马上就要娶意儿妹妹了啊。” 范云笙震惊万分的瘫倒在地,呜咽的喃喃。 “范公子,娘娘说了,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王侍卫与陈侍卫对视一眼,拔出自己腰间的短刀,一步步向范云笙走去。 谈风则冷笑一声,默默地收了刀,退后两步。 他最初也是贤妃的人,但追随四殿下多年,而且四殿下救过他的性命,所以他在贤妃这边已经被算成了“外人”。 清理门户这种事,自然是他们自己人动手,和他,和四殿下可没有任何关系。 第一百一十五章 苏醒了猎杀时刻(两章合一) 谈风退到众人身后,不动声色的和连翘对视了一眼。 都是这两个人自己不知检点厮混到了一起,嗯,和连翘也没关系。 他回想起之前的事,就在四殿下下令,让连翘处理了要成为他侍妾的水仙这件事后第二天,连翘找到自己,让自己找来一份“范云笙嗜好大全”。 品花,鉴宝,喝茶.......他按照连翘的要求“无意间”将这些“不小心”透露给水仙,连翘则给水仙和范云笙制造了好几次独自相处的机会,而水仙,果然忍不住卖弄起自己的茶艺。 第二次,他们就勾搭到了一起。 这时候连翘什么都没做,直到三天前,水仙冒险出宫,和范云笙在宫外一家客栈私会。 然后,是跟踪范云笙,发现了他这间宫外的私宅,直到今日,范云笙确定失势后,连翘才一脸惊慌的告诉贤妃,自己发觉水仙有点不对劲,贤妃派人,顺利将二人抓奸在床。 谈风的视线在连翘人畜无害的清丽面容上掠过,打了个哆嗦,心想,一定不要得罪女人。 不过,这一切和她有什么关系呢?这两个人若是能克制着内心的欲望,也不至于如此。 “我是丞相之子,我就要娶意儿妹妹了……” “我没错,什么外室……都是污蔑……我马上就要娶公主了,我马上就要成为驸马了!” 云笙瘫倒在原地,他接受不了自己无法娶楚意的事实,对渐渐逼近的几人视若无睹,嘴里自言自语些什么。 直到彻底失去了娶公主的机会,他的脑海里,才回想起这些年见到的公主的情景,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早已经让他魂牵梦萦,可如今,一切都完了。 水仙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无比快意。 王侍卫狞笑一声,就在他手里的刀要落到他的手臂处时,一声疾呼传来:“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四名侍卫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便看见一名白须老者跑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丁打扮的壮年男子。 “老奴姓刘,是相府管事,见过诸位好汉,”老者颤巍巍的说,又从袖中取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这是相爷的一点心意。” 王侍卫的手掌抖都没抖,皱起眉道:“刘管事这是做什么,当我们兄弟几人是贪财之徒吗?” 刘管事陪着笑,又掏出另一包银子,强行塞到王侍卫手里:“诸位好汉,相爷已经知道了今日所有的事,他说了,千错万错都是云笙公子的错,他一定会狠狠管教自己这个不成器的逆子,改日也一定去百花殿,亲自给娘娘和四殿下赔罪,还望诸位给相府个面子,饶了他。” 王侍卫颠了颠钱袋子内的银两重量,与其他几人互相看了看,这才慢慢的将银子塞进怀里。 眼看着刘管事沧桑的老脸上露出笑意,他话锋一转,说道:“我等谨遵丞相大人之命,只是,娘娘走之前吩咐我等,若范公子真的和水仙混迹在一起,就……废了他一条胳膊以作惩罚,这如今,你要带他走,让我们如何跟娘娘交代呢?” “我……我知道错了,”范云笙终于回过神,爬着扯了扯王侍卫的衣摆,低声道,“姑姑不舍得我的,王兄,求你们网开一面。” 王侍卫只是微笑着,平静的看着刘管事,再一次重申:“老先生可知道,水仙姑娘是马上要入皇子府的人?这种事,我们真的很为难啊。” 刘管事低下头,看着跪在地上精神恍惚的范云笙,他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年轻气盛,却废了一条胳膊呢。 “唉……老奴明白了。”刘管事说道。 “老先生明白了什么?” 下一刻,刘管事夺过王侍卫手中的短刀,狠狠砍向自己的左臂! “噗——” 鲜血喷涌而出,直直的溅到范云笙的脸上。 “刘叔!”范云笙发出一声吼叫,惊恐万分,差点要扑上前。 那短刀很是锋利,只砍一下,就已经能够看见森森白骨。 水仙面色苍白的后挪几步,几乎要晕了过去。 刘管事的脸色骤然惨白,他死死握着刀,浑身抖若筛糠,问道:“老奴,是相府四十年的管事,以我一臂,换我家二公子一臂,如何?” 他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道:“相府嫡子,只剩二公子了啊。” 王侍卫面色不变,微微颔首:“老先生说得很对啊,唉,也是,我家娘娘毕竟是丞相大人的妹妹,范公子要是真有什么损伤,娘娘心里也难受。” 刘管事松开手中的刀刃,颤抖的,低声说道:“多谢,多谢,公子,咱们走吧。” 他想要走过去扶起地上的范云笙,却眼前一黑,跟着他一起倒下。 王侍卫嘲讽道:“范公子,你真是天生的好运气,生在了范家。” 范云笙被相府的家丁带走,刘管事也晕了过去被抬走。 “老先生,走好啊。”一旁默默围观的谈风全程没有说话,此刻忽然高呼一声。 这一把年纪,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恐怕捱不过几日。 水仙见范云笙走了,才转过身,颤巍巍的抱住王侍卫的大腿,哭着求饶道:“王大哥,王大哥你饶奴婢一命吧,只要你饶了奴婢,奴婢可以做任何事!” 王侍卫忽然笑起来,他收入染血的短刀,亲自扶起水仙:“放心吧,娘娘念着你侍奉多年的份上,不会要你性命的,你且回宫,等候发落。” “什,什么?!娘娘饶了我?娘娘饶了我!”水仙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话。 就在这时,王侍卫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到她头上,让她一下子毛骨悚然的清醒过来。他凑近几步,轻轻地问:“你刚刚说,可以做任何事?” 水仙愣住了,一股寒意遍布全身,驱使她害怕的点了点头。 “连翘姑娘,劳烦你回去通报娘娘,说此间事了,我们兄弟几个马上回去复命。”王侍卫笑得更灿烂,看也没看连翘。 连翘犹豫了一下,红唇紧抿,最后还是挣扎着张开,道:“王哥,陈哥,你们若是回去晚了,娘娘会不高兴的。” 王侍卫冷哼一声:“什么事情轻重缓急,还用得着你来教我吗?” 她攥紧了拳,仍旧想说什么。 谈风却上前一步,语气冷淡,却一下子吸引了四名侍卫的注意力:“我去将此事处理结果,告诉殿下。” 王侍卫皱起眉,将怀中的银子钱袋掏出来一个,眼中闪烁着不舍,可还是全都放到谈风手中:“谈小兄弟,劳烦你了,这水仙,老哥可以让你尝第一个。” 谈风的手反手一扣,钱袋子“啪”的掉在地上,抽绳移动,满地银锭洒落,发出叮叮当当的勾人声响。 他面无表情的转身,微微转头,露出俊秀的侧脸:“不该卑职管的事,卑职不会管,不该卑职收的钱,卑职也不会收。” 连翘眼眶泛红,她知道,谈风的话是对她说的,让她不要管水仙的事。 王侍卫的脸色不太好,直到看见谈风离开,才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以前都是一样在娘娘手底下办事,现在傍上四殿下,就高人一等了,呵呵,别忘了,四殿下都得听咱们娘娘的话!” 连翘在心中说道,不,四殿下做那些,就是为了拜托贤妃的控制。 王侍卫说完,再一次朝水仙走去。 “水仙可是差点成了四殿下的女人,不知道……” 连翘听到这句话,杏眸微沉,脸色冷了下去,没再说什么,缓缓离开。 良久。 水仙踉踉跄跄的走在街上,她头发凌乱,每一步都走得踌躇,只有眼中还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天色渐晚,人来人往的百姓们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她还是没想到娘娘居然饶了自己,至于连翘那个出卖她行踪的贱人,等她回到百花殿,一定要她好看! 水仙暗暗做好了打算,就攥着手里的铜板,朝远处一条偏僻街道走去。 刚才王侍卫尽兴时偷偷跟她说了,娘娘想吃宫外一品斋的山药糕,她买了带回去,娘娘定然满意她这个打工女。 要去一品斋,得穿过三条街,她常常给娘娘买一品斋的糕点,知道这边有个偏僻些的近路。 晚上街道上的行人少了一些,水仙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她摇了摇头,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由于浑身是伤,水仙走得很慢,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走到窄巷中间。 这是最黑的地方,她心里的不安升到了顶端。 也就在这时,一柄熟悉的短刀从暗夜里伸出,泛着银光,准确无误的没入她的心口! 她想要尖叫的时候,已经有什么东西捂住了她的口鼻,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临死之前,水仙看见了王侍卫的脸,在一盏灯火的映照下露出狞笑。 “背叛了娘娘和四殿下,与范云笙纠缠在一起,还想活着?做梦!” 王侍卫拔出短刀,盯着水仙咽气,才冷哼一声:“娘娘交代的事,这才算完。” 他和贤妃当然不会放过水仙,之所以在这里才动手,不过是怕在范云笙的私宅内下手,出现什么意外牵连到范云笙罢了。 范云笙是娘娘的质子,自然没事,可水仙是什么,一个宫女而已! “兄弟们,这次够痛快!钱赚了,人也杀了,还痛快了一次,呵呵,谁不知道范云笙是娘娘的侄子,他看上个谁,我也不敢砍啊是不是,那老管事真是个蠢货,白白废了一条胳膊,我就是想让他再拿出点钱啊。” “哈哈哈,那这些银子也够咱们兄弟四人分了,丞相大人可真是大方!” 他们一起,发出畅快的笑声。 王侍卫洋洋得意的将刀收回刀鞘:“咱们今天也算是,见识过四殿下的女人了吧,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断了喉咙。 而实际上,也差不多如此。 滚烫的鲜血,从他的脖颈喷出。 “老王!” “啊——” “谁,是谁!”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黑暗湮没了窄巷内的惨叫声,偶尔有几个路过的百姓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便有人喊道:“宵禁了,马上宵禁!” 一切恢复寂静之后,楚昭和谈风的身影,慢慢的在黑暗中显现出来,楚昭手中的短剑,与谈风手里的刀都染着血。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名手持奇特弯刀,戴着黑色头巾,嘴角上扬着诡异笑容的男子。 此刻,鲜血正从他那弯刀的尖端,一滴滴落下。 整个窄巷,都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息。 “殿下,你杀他们,莫非是心疼那个死了的女人?” 一缕不知是被鲜血染红,还是被灯光映红的头发从他的头巾边缘露出来,他的声音有着奇怪的扭曲,褐色的眼神不住的在楚昭与地上的尸体之间来回打量,好奇的问。 楚昭弯下腰,从血泊中捡起之前王侍卫丢下的小灯。 暖黄色的灯火,只照亮一小片地方。 他看着仿佛人间地狱般的小巷,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只是专心看着手里的灯。 这样的情景,让看起来十分诡异的男人都心生寒意。 楚昭明明不需要杀这四人,却还是杀了,明明武功一般,让他和谈风动手就好,却面不改色的捅死了两人,刀刀致命。 最可怕的,是他杀了人,眼神没有一丝变化。 仿佛这四个人,在他眼中什么都不算,还没有他手里那盏摇摇欲坠的小灯重要。 “让水仙死,本就是本殿给连翘的命令,但他们,不该放过范云笙。” 楚昭看着尸体周围散落的银两,狭长的眸幽深诡异,轻轻地说。 谈风不动声色的摇头,心道,这些银两,他可不敢收。 “若我猜得没错,这几个人都是你们娘娘的人,殿下,你杀了他们,该怎么交代?”男人大喊一声。 楚昭眯起眸子,幽幽的反问:“栾提空,这不是你这个初来京城的蛮戎人自己发疯干的吗?本殿只是巧遇了你。” 栾提空咬了咬牙:“行,我帮你这个忙,加上之前锦城的事,两次了,范家说好了要和我们王庭的合作.....” 楚昭唇角邪佞的上扬:“放心,本殿最喜欢做的,就是给本殿的父亲找麻烦,本殿会帮你在范谦那边说话,那些农具与兵械,不会少你的。” 栾提空这下才满意。 而楚昭已经提着灯,带着一点微弱的光,渐行渐远。 他紧跟着楚昭离开小巷,心中那怪异的感觉更甚,褐色的眸中是困惑与不解。 他理解中的中原人与王庭合作,是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他知道那个范家用燕国的最新军械和一些雪原没有的农具,换取王庭的黄金和铁。 可是他,却无法理解眼前这个燕国皇子的行为。 不过,既然是能让王庭从中得利的事,他就不会问什么,这些燕国人,斗得越狠才越好呢。 …… 明月阁内。 “公子,你怎么非要置那个范云笙于死地不可?现在,他私养外室的事情暴露,已经不可能娶永宁公主了。”衔影将一份最新传回来的情报交到萧晏手上,疑惑的问。 萧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眼底的杀意让他浅淡的凤眸都泛起血色,可他仍旧显露着冷漠从容的模样。 “这是属下大哥那里查到的,范家明面上看着的确干干净净,但,所谓雁过留痕,只要查,总还是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范氏铁铺?” “正是,这铁铺一定有问题!” 萧晏拿起情报看了起来,上面写着,范慕远和范云笙二人花天酒地的钱财,都来自自己经商的族叔——范和的资助。 范和是丞相范谦和贤妃范琼然的庶出弟弟,开了几家钱庄和铁铺,生意做的还不错,所以有许多银钱。 他开的铁铺遍布燕国,铁铺内总是能生产出一些新式农具,给江湖中人的兵器也做工很好,据说堪比少府监所造,在民间极受欢迎。 这一行当上,顾家都比不上他们。 但是,细查之下,江沐帆他们发现了一件怪异的密事:范和铁铺生产售卖的农具,居然每每和燕国少府监研究出来的农具,一模一样! ------题外话------ 两章合一了,今天就这一章,耶耶耶,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