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1节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作者: 梅子捏你 简介: 当初一言退敌,姿色无双的谢家长女谢安是无数郎君的梦中情人,可这样的美人儿却执意下嫁给了个穷秀才。 谢安出阁后,当初的甜言蜜语却成了冷落厌恶,丈夫为了她妹妹,活活将她逼死在了雪夜里。 满城人都把这个笑话只是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谈,却不知朝上人人都怕的一个少年为她守了整整一辈子的丧。 * 一朝重生 谢安亲手撕了婚书成全妹妹,+ 外人都等着看她名声丧尽,孤独终老的笑话。 谢安却不以为然,照旧早起请安打点府内,端的是贤淑端庄。 唯有一日在家宴醉酒乱了仪态,迷糊里靠着一人倾诉寂寥难过。 搂着谢安的人低头看她在他怀里泪光莹莹地蹙眉,长睫微颤。 那日,全府上下都看到了谢府三郎——向来漠然凉薄的大人,亲手为大姑娘披了衣裳。 他俯身低头,乱了伦常地舔掉了指尖沾着的一滴她嘴角的酒水。 酒醒后, 谢安又急又慌地训斥, 少年人低了头,拉着她衣袖,轻软又无辜的一句“姐姐”, 却堵得谢安像个哑巴。 * 长平十九年,失踪已久的太子被找回,一时间杀奸臣,定朝纲,一片肃杀, 人人都忌惮东宫那个阎王。 却有宫人不巧地撞见某日晚上, 阎王爷一边掐着怀中人的腰,一边带了几分委屈,赔罪似地: “姐姐,孤错了。” ***最绝望的时候撞入的那双眉眼,是赐予他的一生的救赎*** 备注:白切黑弟弟vs温婉端庄姐姐 姐弟恋,男主比女主小两岁 男主只在女主面前温顺讨喜,女主也是 内容标签: 励志人生 甜文 姐弟恋 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安,卫怀柔 ┃ 配角:崔白,谢瑜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改嫁后三郎他东宫藏我 立意:路靠自己走 第一章 长平十四年的两月末,本该是开春回暖的时候,此刻却仍然冷得厉害,府前门口,都还覆着厚厚一层雪。 谢府门口一列红彤彤的求亲人马在雪堆里格外明显,因着主人家还没回话,只好一应都缩着脖子冒着冷气在府门口候着。 为首的刚过二十五——刚刚高中殿试第九名任官的少年骑在马上,慢慢攥紧了握着马鞭的手。 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 而此刻谢府内院,屋内生了暖气铺了地龙,连同香炉里冒出来的烟都捎着一股暖气。 分明热得只用穿一件轻纱覆面裙加薄褙子就够了的温度,轻纱围成的帘子后,丫鬟绣云却忙不迭地给榻上面色白皙略带一分病态的柔弱的少女小心地套上带了毛裘的披肩。 绣云系好带子扣上最后一粒纽扣,抬眼看到半靠在榻上长睫微垂,珍珠耳坠微微悬在耳侧,连生病都能病出几分美感来的大姑娘,不由得轻声道:“大姑娘今日真好看。” 刚刚从梦里醒转的谢安温声笑了一下,又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谢安的眸子生得很好看,纵使不笑的时候,也带着浅浅淡淡的温和笑意,和千回百转的柔软。 分明是个冬季里难得的清闲日子,酝酿出来的温暖舒适的氛围,可不知怎的,绣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看着昨日在雪中被罚跪了一日又接连发了两日烧的大姑娘,才想起来大姑娘现在应该正难过来着。 名门贵女执意下嫁穷酸读书人,这无论怎么说,都是件说不出口拿不出去的事。 而这种事,却偏偏落在自家主子身上。 若不是几日前大姑娘亲口说了,绣云怎么也想不到。 谢府长女执意下嫁穷秀才这件事就像平地一个惊雷,在京都城里轰然炸开。 三年前,节度使在西北地区一路反到京城,城门被叛军撞开,京城乱成了一锅粥,就连各门各户都收拾好了东西准备连夜逃了的时候,没落了将近二三十年的谢家侯府的庶长女,却突然出了一计,换的太平至今。 从此,谢安名满京城,她姿色无双,端庄贤淑,是每个京城里公子哥的梦中情人,更是无数闺中小姐嫉妒的对象。 可这样的妙人儿,本该成皇亲国戚家中掌管中馈的大夫人,却突然拗着性子要嫁给一个前途未知的穷书生。 直到那个穷书生中了殿试第九名的亚元,事情才平息了些,谢安却成了门门户户茶余饭后的谈资。再怎么样,说出去都是个笑话。 侯府里自然也是乱了天,向来被老夫人捧在掌心宠的大姑娘谢安,在祠堂里被罚跪了整整一日,一日后,高烧不起。 看着病中的人儿,老夫人这档子又懊悔得不行。 绣云面上平淡,回身取了放在桌上的药碗,用药勺轻轻地舀了舀,等药凉了才端到谢安面前,看着谢安将药吃了,才笑了一下。 她在大姑娘身边七八年了,自然也希望自家主子宁愿开心些,总比嫁给不如意的人强上几分。 绣云犹豫着开了口:“大姑娘可觉着好些了……大姑娘是高门贵府里的小姐,不吃药地这么糟践身子怎么是个办法?老夫人也体谅着姑娘,今儿上午还传话来担心着姑娘呢,又怎么舍得姑娘日日这样?指不定……” 放平日里她是断断然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的,罢了,绣云鼓足了勇气抬头看了一眼靠在榻上的大姑娘。 见谢安没有反应,绣云抿了抿嘴,不由着急,忍不住脱口道:“大姑娘,崔家的来提亲了!” 室内安静了一瞬。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绣云讶异地看着谢安面上的淡然,忽然莫名觉得大姑娘早就知道了,而且,并不高兴? 谢安撑着坐起身来,将手里的药碗搁在软塌边上的小几上,只是柔声道:“陪我去看看老夫人吧。” 话音还未落下,门帘后边却传来丫鬟的呼唤声:“老夫人来了!”。 珠帘被挑开,带着翡翠绿交杂暗黄抹额,上了年纪的妇人进来,一看见榻上的还咳着的谢安,蹙眉“哎呦”了一声。 谢安面色略略变了变,旋即在下一瞬间恢复了平静,因着室内灌进了冷风,她咳了两三声,就要起来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心疼得厉害,拉了帷帐屏退了下人,扶住谢安纤瘦的胳膊,让她躺着。 “祖母。”谢安温声唤道。 话音落下好长一段时间。 老夫人听着话,已经要落下泪来,根本不想去管那已经在府中礼堂外等了许久的迎亲队伍,握住了谢安的手,心疼道:“大姐儿,哎…身子可好些了?这又是怎么了?额上怎的这么多冷汗,可是做了什么心慌的噩梦?” 听到“噩梦”两个字,谢安微微一怔。 她微微垂睫,目光落到攥紧了被角的纤指上。 确实,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醒来的时候,后背的冷汗直接浸湿了她贴身的小衣。甚至到现在都有些恍然。 梦里的她,也是谢府的庶长女,也因为想要嫁给崔白而被罚跪了整整一日,在谢安的执意下,谢府终于答应了婚事,在崔家要求下允诺半月后出嫁。 答应婚事的那天她的满心欢喜都要溢出来,她为了见崔白,不要了往日一直端着的模样,但当打小就认识的少年郎看见她来,微微皱眉,谢安全当是他的惊讶,却看不出他真正的意思。 崔白看着有些怅然失落的谢安,像往常一样,说着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半月后,她嫁入崔家,那日鞭炮声一路,她捂着耳朵去看前面的新郎官,崔白却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前半生的她,过得还算如意,顶多就是丈夫时常不在家,她为了当个好媳妇,从不过问他在哪里过的夜,只要崔白回来后搂着刚怀上孕的她,轻声在她耳边说着那些情话就好了。 当初她想要嫁他的原因也是因为他生得好看又温柔细心,那些闺中小姐都想方设法地嫁入高门大户,谢安甚至觉得可笑。 这一生能找到一个自己爱的人,还有比这更值得的么? 梦里的谢安相信他,亦理解他。 论名分,她也是勉强算是个高门的夫人,论幸福,她即将生下一子为他绵延子嗣,娘家人也各自平安,谢安相信没有比自己更幸福的人。 可是,故事到了这里却发生了转折。 崔白一路官至首辅,她以为一切都要更好的时候,谢府却传来消息,老夫人病逝。 她不明所以又匆匆忙忙料理了后事,过了不多久,谢府却突然被压实了罪名,崔白忽然像是变了张脸,日日不见。 直到在她临盆的前一日,才注意到偌大的首辅府中,下人嘴里又多了一个姨娘,而她竟然至始至终都不知道,那个崔白给了最多宠爱,位分最高的姨娘,竟然是自己几年前亲手送进宫的妹妹谢瑜。 那时候皇帝已老,谢安凭着几年前的功想要将谢瑜送进宫,想的是她能进去就得个贵妃的位分,一方面为了稳固谢家的根基,一方面希望进宫安全些,也能让谢瑜过一下舒坦日子。 可没想到,一两年后皇帝驾崩,谢瑜闹着要出宫,不愿在宫内当一个老妃子过完下半生。 原来是有了相好。 那日,她肚子疼得厉害,却还强撑着找到了崔白,试图放柔声音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崔白看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眼底的那分温柔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一丝无奈,和无数的厌恶。 “她是你妹妹,谢府垮了,你这个做姐姐不知道自家妹妹的困难,我将她接过来给个姨娘,这又是怎么了?”崔白冷笑着,“你甚至都不知道谢瑜她的苦楚,你根本没想过别人!” 谢安被骂得狗血淋头。 一日后,她见到了自己的妹妹。 谢瑜拿着一纸休书,笑盈盈地:“我和官人认识十一年了,一直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姐姐不知道吧?”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2节 休书和谢安一起,被拉扯出了府内。 那日也是下着小雪。 谢府败落,她孤身一人无枝可依,旧疾缠身又无处寻医。 梦醒在了她临死前最痛苦的那个瞬间。冷汗淋漓。 那个梦真实得可怕,看着身侧的老夫人,谢安恍然。 老夫人看着谢安怔然的样子,良久叹了一声:“大姑娘,祖母本还想着这年给你定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可到底是没见过面的人,又怎么会真心喜欢地过一辈子?你若真心喜欢那小子, 便嫁了吧……老身只是担心,唉,大姐儿能开心平安便是最好的,我还要求些什么呢?” 谢安没说话。她细细回想了一遍崔白这几个月来做的事,说的话。 这场婚事,她突然没那么想要了。 却忽然听到门口候着的绣云慌张地进来,看见还靠着榻的谢安,忙跪下道:“老夫人,前面礼堂等得急了,让我们来问,老夫人和大姑娘看……” 等得急了? 谢安垂眸,药勺在空了的药碗里刮擦出清脆的声音。 老夫人按住谢安的手,回身对绣云道:“慌慌张张地成什么样子?当我们谢府是什么门第的?知道了,跟他们的人讲,老身马上就过来——” “祖母。” 许是睡了许久的缘故,她理了理松散的衣襟,抚平了上面的褶子。 老夫人当她还不明白,敞开说道:“大姐儿平日里都聪明着,这会儿怎么听不明白了?他们家的现在既来提亲了,若没什么问题,大姐儿就把这门婚事应了吧。” 谢安抬眸,那双眸子里像是有星光,微微发亮。 上辈子的崔白看中了她的门第娶了她,这门婚事如今想要退掉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片刻后,她轻轻摇头,弯着眉眼笑了下道: “祖母,谢府是高门,怎么能因为孙女落得什么笑话?” 谢安下榻,她收拾好了裙衫,阳光下,端庄静美得不像话:“绣云,随我出去。” 绣云惊讶:“大姑娘要去哪儿?这会儿大爷和大夫人,二姑娘都在前面礼堂……” 听到二姑娘两个字,谢安笑了,话音轻轻落下。 “谁说我是去找他们的?” “啊?” “我是去退亲的。” 第二章 崔家的儿子一夜之间高中了亚元,崔家自然也如同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一般,高着头看人,崔白的母亲徐氏自也这般,从进礼堂就未说过一句话,冷着脸色摆给谢府的下人看。 崔白淡淡按住了徐氏的手,低声唤了一句:“母亲。” 徐氏反而挣脱了他的手,冷笑道:“个个的都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后院的自去通报就没了消息……就这样还端庄贤淑?都是富贵家给自己女儿套的名头!” 徐氏刻意放大了声音讲话,整个礼堂内都回响着她的声音。 谢府的下人无奈解释着,又被徐氏驱赶了下去,只有喜婆还在礼堂内说着好话。 礼堂内难堪了好一阵儿。 直到一声清脆压着惊喜又软糯的女儿音响起在礼堂内。 “崔家哥哥。” 崔白抬起头去看,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顿了顿,方才还冰凉的眼神瞬间柔软下去几分: “瑜……二姑娘。” 穿着藕色襦裙外套大红绣花褙子,面容姣好的少女跟在谢府大夫人王氏身后,在看到崔白的一瞬间变幻了几个神色,最后开口轻轻唤道。 少女的声音软糯又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一瞬间内,礼堂内的几个丫鬟都惊了一下。 谢瑜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他竟然是在谢安的订婚场上,她嫉妒疯了,既为还能见到他而惊喜,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好妹妹的样子来,摆给所有人看。 这种样子,她摆了整整十六年。 从小,老夫人便最宠姐姐谢安,宫里头赏赐下来的锦缎玩物,都是让姐姐先挑选,所有端庄贤淑的名头都是在谢安头上,谁还记得谢府还有一个二姑娘? 如今崔白中了亚元,却要成了谢安的夫君,在刚刚崔白不得不疏离地唤了她一声“二姑娘”的那一刻,她不知道有多怨恨谢安。 谢安和崔白是竹马,可她也是打小和他认识,她也欢喜他,可这些谁又看得到? 她是嫡女不错,可家中辈分高的,位分高的是老夫人。自己的父亲在朝中不过看在谢安面上皇帝给了个虚职,母亲想要帮她却在老夫人面前说不上话。 她不甘又嫉妒。 直到崔白亲口告诉她谢安不过是他的一个工具,他会在今日同样给她提亲,让她做家中真正有权有势的夫人时,谢瑜才稍稍放了些心思。 谢安拼死拼活想要嫁给崔白,她偏偏要给在今日给谢安看,崔白喜欢的人是她,真正打算娶的人也是她。 她偏要让谢安难受,让她后悔自己嫁给崔白。 王氏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谢瑜微微垂眸,知道自己刚刚唐突了些,便躲进了王氏身后,微微红了红脸:“谢瑜唐突了。” 崔白看着躲在王氏身后纯真又青涩的少女,踌躇了很久,才按照许久都没用过的规矩礼仪道:“不敢。” 站在一旁的喜婆忙陪着笑脸行礼:“老奴见过大爷,大夫人二姑娘。两家子人都来了,这门婚事啊,算成了一半咯。” 坐在屏风后的谢瑜,微微暗了暗神色。 谢瑜一家刚落座不久,后头就有人到大爷和大夫人王氏跟前来禀报:“老夫人来了。” 说着,后堂的帘子被丫鬟挑开,一众人都跟着行礼,直到看见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过来的老夫人摆了摆手,才又纷纷落座。 王氏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便看见谢安不疾不徐地随在老夫人身后,双手得体地交叠放在身前,神色淡淡,同前几日而言,仿佛换了个模子。 仿佛有什么不好的预感般,王氏皱了皱眉。 谢瑜起来,微笑着向前走到谢安身边,微微颔首行礼想要伸手挽过谢安的胳膊,轻声道:“姐姐总算来了,阿娘和父亲,还有崔家哥哥刚刚还在念叨姐姐。” 谢安听着这些仿佛很真实的话,面不改色地避开了谢瑜的手,微微欠身,细声道:“恭喜崔少郎,殿试高中。”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未曾将一个眼神落在屏风后笔直坐着的崔白身上。 她唤他“崔家少郎”,可几日前还分明笑着唤他的字。 崔白刚要起身,却见到谢安已经在屏风后落座,白皙纤细的手指端起茶盖,微微抿了一口。 隐约能看见屏风后谢安的模样神态。 宽大刺绣精致,宛同流云一般月白袖口掩住了她的唇,座上的人羽扇般的长睫微垂,淡红色的千褶裙不正不歪的垂落在椅边,仅是一个动作,便已经超过了平常闺秀太多。 崔白看着座上大病初愈的美人,一瞬间竟被恍了神思。半晌回过神来,才在心底咒骂了一句。 徐氏毕竟没见过场面,亦是愣神,许久才起身清清嗓子将些客套话说了,喜婆也跟着说些好话,才有人送上了一式两份的婚书,让下人递给座上的老夫人过目。 谢安目光落在那纸艳红的婚书上。 看到崔白与她的名字并排写在一起,第一次觉得刺眼。 老夫人看着,又转过头来看谢安,握住她的手腕,低声询问:“大姑娘可想好了?” 谢安垂首默然。 屏风后的徐氏看事情已经差不多了,松了口气,看到座上的老夫人还在转头看谢安,便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差不多就成了,谢府一个大家,怎的连一个过场的婚书都需打量许久?” 崔白皱眉看徐氏:“母亲。” 徐氏更不甘心在区区一个两三年内崛起的谢府跟前丢了颜面,冷颜另有所指:“不孝子!连你母亲都敢顶撞了,我说什么了?你如今中了亚元,还要让别人看不起不成?” 这话说得难听。 徐氏私底下向来疼爱儿子,这话显然是对着谢府的人说的。 徐氏终究是没有读过书的,争着脸面继续道:“早就说过你娶不得高门女,命里不配!这会儿就敢顶撞我,日后那嫁过来了还了得?我一个七老八十的恐怕还得伺候那娇生惯养的!” 屏风后,老夫人已经白了脸色。 谢安坐在席上,轻轻蹙了蹙眉。 目光浅浅似乎不着意地落在一边的谢瑜身上。 谢府大夫人王氏正紧紧皱着眉,谢瑜低着头,柳眉微蹙。她忍不住低声问道:“娘,一个婆家罢了,崔家哥哥说过,日后……” 王氏把手里的茶盏有些重地搁在桌上,落下清脆的一声:“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个对话的来回后,谢安收回目光。她低着头,默然转了转茶盏。 那个梦竟真的与她想的一样。 正堂里,徐氏已经摔了脸色出去,而屏风后崔白已经站了起来,道:“母亲不是这个意思。安…大姑娘日后来了崔家,不必如此——”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却看见屏风后一道瘦弱明丽的身影却已经转了出来。 谢安莲步轻移,裙摆随着碎步轻轻摇晃。她走到崔白面前:“崔家少郎不必如此。” 崔白以为她并不在意,正喜出望外,却又听见那个轻柔的声音又紧接着道: “崔少郎错意了。” 屋里里的人一刹间都望了过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崔白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谢安叠手放在额前,标准不差一分一毫地福了福身:“今日这门婚事,我并不想要。” * 礼堂外还在飘着大雪,两三枝艳丽得刺目的盛开着红梅的枝丫探进了雕花长廊。 徐氏被气得满脸通红,没有来得及披上外衫就急冲冲地冒雪到了外边,冷着脸走远,根本不管后面追上来的丫鬟婆子。 徐氏在雪里站了一会儿才察觉到冷,咒骂着进了长廊,等后面的丫鬟跟上来了才冷笑着道:“好啊!一个个的都当做自己是凤凰了?区区一个不过皇上赏点脸就水涨船高的谢府,就摆着架子给人看?!” 丫鬟是徐氏贴身的,给徐氏披上了最近难得买的一件狐毛毛裘,好言道:“夫人说的是,少郎还年轻,这会儿又中了亚元,京中哪个姑娘不是想要嫁给少郎的?要说起来,少郎若是有意,大可进宫去当个驸马,那谢府的大姑娘根本配不上我们少郎!”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3节 “贱货东西!”徐氏啐了一口,“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一个个不过都是翘着尾巴的狐狸精,和楼子里的女人又有什么两样?” 她转身还欲再骂,却看见几丈处的地方多了黑压压的一排人。 为首的人穿得很单薄,一件素黑隐隐带着精细花纹的广袖衬得脸色却是分外冷白,长睫微垂,凤眸黑白分明,分明还是少年俊朗的模样,却带出了一丝隐藏在这少年明丽面貌下的无边压抑。 冷淡得好看。 身后的人都跟得很远。 而那少年的眼神却刚好落在徐氏身上。 年纪不及弱冠,衣裳布料却是上好的…… 徐氏眯了眯眼,不安涌上心头,却强撑着笑了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个谢府姨娘的野孩子……谢府果然是半路爬起来的家族,见到外人也不——” 她话音未落,已经有人呵斥道:“放肆!” 接着有人禀道:“大人,这是今日来向大姑娘提亲的家母。” 徐氏正要反驳,却看见自己被一道阴影笼罩住,抬头看清了一身素黑的衣衫,也看见了绣在衣衫背后的蓝白仙鹤和朱红色的官袋,才猛然抬头。 儿子与她说过,那都是当官的人才能用的东西。 还没来得及等徐氏缓过神来,却看见少年微微弯了弯脖子侧下头来,声线温软,却让人细思极恐: “崔家徐氏?” 第三章 徐氏心中咯噔一声,她不敢回答,只能低着头喃喃道:“大人开恩,大人开恩……” 可是那少年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徐氏只知道自己得罪错了人,不光是她自己,指不定儿子都要因为她而被牵连,想着她越发心慌,眼泪就掉了下来。 抬头再看时,那人却已经已经走远,素黑的官服衣袂飞扬,沾上了薄薄的一层飞雪。 她一下子靠着长廊里的柱子瘫软下来。 “卫大人,礼堂里头正乱着……”属下小心翼翼地看了前面的人一眼,才继续道,“事发突然,大姑娘亲自把婚退了。” 卫怀柔的步子忽然停了停,慢慢抬眸:“姐姐把婚退了?” * 谢安与崔家并没有定亲,因此她退婚崔白也不能怎么样。 谢安不想再产生更多的纠缠,与崔白讲清楚后便往礼堂外走去。 绣云跟在她身后,忍不住往后看了眼崔白忽热忽冷的脸色,还有王氏一边的神情,解气地道:“不瞒大姑娘说,我先前就看着那崔公子与大姑娘无缘。还有二姑娘,整日与他不清不楚的,我当初不敢说怕姑娘伤心,如今没了这婚事,我倒是能说个痛快——” “绣云。”谢安忽然略微拔高了声音,唤了一声。 绣云这才反应过来还没有出礼堂,蓦地捂住了嘴。 她说话声音不大,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说,谢安微微蹙眉,回头看了一眼堂内。 果然,堂内的人都听到了。还未反应过来退婚这件事又冒出了另一件惊天大事,其余人都还未反应过来,王氏额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毕竟二姑娘与姐姐未婚夫不清不楚,这种下贱又荒唐到极致的事情,倘若传了开去马上就能毁了女儿家的名声。 谢瑜愣愣地呆坐在椅子上,一时间被谢安毫无预兆地退了婚,她的丫鬟又揪出了她最难看的事情,竟然吓呆了。 还是王氏最先反应过来,两三步走到老夫人面前跪下,发誓道:“老夫人,瑜儿从未做出过如此下贱之事,大姑娘兴许是这阵日子因病迷昏了头,满口胡言。老夫人作证啊!” 老夫人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只是看了谢瑜一眼。 绣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忍不住咬着唇低头不敢说话,紧紧拉住了谢安的衣角:“大姑娘……” 谢安伸手摸到绣云有些冰凉的手,对老夫人福了福身,拉住了绣云轻声道:“走吧。” 她转出了礼堂,谢瑜才在屋内猛然站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大声道:“大姐姐自己不要了这门婚事,为何还要拐弯抹角地让一个贱丫头将脏水泼在我的身上?” 礼堂外的阳光刺眼地泼在谢安身上,却变得温和,晕染出她淡淡的,瘦弱又柔美的一个轮廓。 绣云被她拉着,忍不住眼泪就出了来。 崔白攥着婚书,看见谢安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拐角处,才慢慢坐下。 谢安当众丢了他的颜面,崔白好一会儿忍住了火气才抬头。 屏风后的谢瑜还在微微抽泣着看着老夫人,模样梨花带雨,任谁见了都不免动几分私心, 分明这样娇俏的二姑娘才是他想求娶的对象,谢安不过是他哄骗后,为他前途铺路的垫脚石,可刚才看到谢安离去,他莫名地觉得心里头少了件东西,空落落的。 大夫人王氏已经被扶了起来在一旁坐着,大爷谢平昌则低声劝着老夫人。 谢安没在最后把话说清楚,那是怕家事丢了谢府的颜面,她这时候再说些帮着崔家的便是 自己丢了谢家的脸,便顺着形势冷着脸挥手道:“老大家的,自己领着姑娘回去。 “崔家的家母不在,便只能容老身来说句话了,你们崔家自己行事不正,到这地步了还想着娶二女享齐人之福,实在不该,我们谢府自也不会丢这样的门面。大姑娘既然已经看出了,老身便不多说什么了,这门婚事,就此作罢吧。” 老夫人不想再这种局面上多纠缠,大姑娘帮着谢府已经打了崔家的脸面,谢府自己得架着架子做人。 大姑娘是怎样聪明的人,老夫人自己心里也清楚。 话音未落,已经有眼尖的丫鬟婆子走到老夫人跟前,扶着掀起门帘,走出了礼堂。 顷刻之间,礼堂内就只剩下了在府里没有脸面,怯懦不敢多言的大爷,王氏,脸色发白的谢瑜还有崔白。 王氏看着谢瑜,又忍不下心来说道,她只知道,谢安是故意的。 终究不是打她胎里出来的东西,先前装模作样她也装够了,既然大姑娘挑开了这层窗户纸,她自然不能善罢。 “大爷还不起身?还要我们在这里丢谁的脸?”王氏冷笑,牵着谢瑜正要走。 礼堂外却忽然进了一堆不是谢府的官吏,黑压压的一片,二话不说便抬着堂里头的聘礼出了礼堂。 为首的官吏道了一句“得罪”,便连崔白都请了出去。 王氏觉得不对,厉声道:“放肆,都是些什么人?!谢府的东西是你们能动的?” 不管怎样,二姑娘名声受损,她已经在掂量这门婚事的另一种可能,崔白中了亚元,前途可期,若是能抓在手里,倒也…… 可她说完才发现不对,直到身边的丫鬟低声告诉她:“三郎回来了。” 那个在朝中的五品官,只向着大姑娘的三郎,回来了。 * 亲手退了婚事,眼前的麻烦纵然是少了不少,可这件事却是让大夫人王氏看清楚了,谢安日后的日子不一定好过。 这件事虽是平了,但她的名声也跟着受了牵连,在外人看来,她有再多理由,那都是不自重。 谢安不想再重蹈上辈子的道路,就必须再找门能撑得起门面的婚事。但少了名声,又如何找得到称意的婚事?老夫人宠得了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 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她便又成了谢瑜一家掌中的玩物了。 谢安在长廊内的栏杆内徐徐停下,长廊外的雪下得正大,她慢慢轻叹了一声。 从礼堂出来后,谢安没说话,绣云也不敢说话,好不容易忍住了眼泪才带着哽咽地停了下来:“奴婢给大姑娘添麻烦了。都是奴婢的错,生了张臭嘴,脑子也不灵光……都是奴婢的错……” 谢安低眸,看到了绣云脸上没干的泪水。其实这件事坦白了也好,她退婚也就没那样刻意了,还与崔家清楚了不少。 她摇了摇头,从袖里拿了绢帕出来给绣云擦干了眼泪:“没事。” 绣云抹了把眼泪,摇头:“大姑娘那是纵容我……” 眼见她眼泪又掉了下来,谢安轻轻摇了摇头,绣云会意,连忙闭了嘴。 谢安站在长廊内,长廊的尽头栽了两三丛竹树,离她两三丈远的地方,少年少女正对立站着。 刚从礼堂里出来的谢瑜也发现了不远处一身藕色浅红千褶裙的谢安,将那副梨花带雨的抽泣样收回去了些,伸手挽住身边崔白的胳膊:“姐姐毁了别人,自己倒是清闲得很,在这园中漫步。” 说着,她红了眼眶,泪水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谢瑜在礼堂里难堪便一气之下出来来找崔白,就是因为生怕崔白因为谢安而因此厌恶她,不会再来明媒正娶地迎娶她。 谢瑜还在掉眼泪,崔白原本搂着谢瑜腰身的手却不安地放了下来。 这就像偷情被发现,他忽然懊恼自己在这里撞见谢安,让她看见他的这副模样。 他以为谢安会生气,转身离去,或者会大叫着大骂他们二人,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谢安只是往这边看了两眼,便转身往刚刚来的方向离开,绣云跟在她身后。 “站住!”崔白没想到,便不甘心地叫喊了出来。 看见崔白目光还留在谢安身上,谢瑜一时间有些不可思议,唤了声崔白的名字,见他没有反应,才转头看向谢安,咬牙道:“大姐姐怎么来了?” 谢安平静转身:“崔少郎还有什么要吩咐?” 崔白被她问得一愣,他只是想驳回一个面子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来恐吓住她,握了握拳道:“安……大姑娘。” 他一鼓作气迈步靠近谢安道:“今日我与大姑娘的亲事算是没了,但作外人,谢二姑娘是大姑娘的姊妹,今日大姑娘念在往日情分,不将这件事外传,便也作罢,日后指不定我还可以为大姑娘做媒。可若是大姑娘有意……” 崔白的脸色不好看,俯首看着她:“大姑娘可要思量清楚了。” 他正等着谢安被吓到,没了端庄的样子,也好给他驳回一个面子,到那时,他再考量着将这件事情作罢。 谢安往后退了一步。她觉得自己蠢,竟然到了今日才看清楚了崔白真实的样子。 “我还有事,”谢安福身,“少郎的事,日后再同我讲吧。绣云,我们走。” 她正挽袖转身,手却一把被崔白狠狠拽住。 可下一瞬,崔白一个读书人算得上瘦弱的手却被另一双冷白,骨节分明的手给握住。 谢瑜抬头,原本已经落定了的神色忽然变了变,过了片刻却化成了一丝惊慌,低声叫了起来: “三哥哥?” 谢安转过头去,有些惊讶地看到来人: “三郎?” “姐姐。” 第四章 谢安的眸子刚好对上那双许久未见的眼睛。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4节 看她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装满了乖顺温和。浓黑的长睫微微落下来,挡住眼中的神思。 那声“姐姐”唤得三分乖顺,七分柔软。 他是朝上的礼部侍郎,谢府的三郎,谢安的弟弟,卫怀柔。是谢府的三郎,是外人口中因为某些原因随了姨娘姓,姨娘生的孩子。 只有府里几个人知道他不是。 谢安十五岁时从宫中回到谢府,他还是个十一二岁出些头的孩子,却满身带血的在雪中用一双仿佛刚从阿鼻地狱回来般猩红如厉鬼的眸子看她。 然后慢慢唤了她一声:“姐姐。” 当时所有人都劝着谢安快走,免得糟了晦气。 年纪才十五岁的大姑娘却下了轿,蹲了下来,将人拥进了怀里,眉眼间仿佛都满含着温柔的笑意轻声道:“小公子莫怕,随我回去吧。” 这一回,便成了谢府里的三郎,老夫人怕下人传些有的没的东西出去,便勒令封了口,在谢安的劝说下找了个缘由说他是姨娘生的孩子,早些都瞒着,这事才勉强过了去。 未当官时家中的人只当这谢三郎是个摆设,逢年过节从未上过宴席,甚至连招呼都没人打一声,只有谢安拿布包了月饼或是饺子来,打着一盏小油灯,送到他跟前放下,祝他一声节日快乐。 直到他中了榜,一步步成了如今的礼部侍郎,纵使只是一个从四品的虚职,可谢家再想去讨好,卫怀柔却鲜少再回过府,即便回来也是看谢安。自从前年去了卞州直到今年年底才回了一趟府。 谢安不着痕迹地从卫怀柔和崔白的手中抽开了手腕,对着卫怀柔微微颔首:“三郎回来了。” 她说话的声音没了刚才那般生冷,是自然的亲切的柔和。 卫怀柔垂睫看到谢安瞥到自己淡红的裙褶上,风雪里那双盈盈的秋水眸子还是如同三年前那样,有着柔弱善良,却也时时刻刻保持着冷静自持。 殊不知,这双眉眼间的笑意是给他最大的救赎。 站在谢瑜身前面色还带着霜意,冷着脸的崔白将这一切都收尽眼底,忽然又种想要拦在谢安面前挡住那谢府三郎的冲动,却被突如其来的一个眼神吓得瑟缩了一下。 ——崔白看见刚才卫怀柔落在谢安身上柔软干净的目光,瞥向他时仅剩刺骨的,看不见底的深渊,如同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样,只觉得背脊发凉。 “崔少官。“卫怀柔看向崔白,半晌轻声唤了句。 看着他佩在腰间的官袋,崔白垂在身侧的拳慢慢握紧,撑起一个笑脸,恭敬地唤那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卫三郎:“卫大人。” “崔少郎。”卫怀柔不轻不重地应了声。 “先回去吃饭吧,祖母还等着三郎。”谢安侧身,温声对卫怀柔道。 她这会儿微微有些眩晕,又不想在这种幼稚又没脑子的争吵里停留太久,侧身对着崔白行了一个周到的礼数,便径直向走廊深处走去。 谢瑜看着长自己一岁的卫怀柔随着谢安逐渐走远,素黑的浅红的衣袂皆薄薄落上了一层雪,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地走着,晕出一种莫名的和谐来。 她慢慢握紧拳头,转身对着崔白时已经收回了眼中的神色,还红着眼眶却巧笑倩兮,让人生出一些怜悯来:“这事我和阿娘会处理好,阿瑜不想让崔家哥哥再为我担心。” 崔白余光落在走廊深处那两个身影上,半晌才回过神,淡淡应了一声便要回身,却又听到谢瑜 不满地喊了自己一声,只好再回过头去。 他伸手在她头上摸了一下,谢瑜才作罢,转身离开。 * 老夫人的缀锦斋里早已经生好了暖炉地龙,早之前又叫丫鬟婆子们收拾了好一番,直到屋里屋外没有一样多余碍眼的东西,没有一粒灰尘才堪堪作罢。 老夫人的缀锦斋是整个府里头最大的屋子,坐得下十来个人,丫鬟婆子也可以站得下地方而不碍脚。 堂内大红点着翠绿的床帏被拉起来,榻上也摆上了各种各样特地叫有名的楼子做了各色的点心和水果,连擦手的手巾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了缀着金箔翡翠的琉璃盆内。 知道要来的人的身份,老夫人端坐在席上已经缓和了脸色,却并未同儿子谢平昌和媳妇王氏说过一句话。 这时,婆子上来禀报:“老夫人,三郎和大姑娘来了。” 老夫人这才下了榻站起身来,看到穿着素黑绣鹤官服,带着一点丁薄笑意眼神却疏远清冷的卫怀柔和随在身后,带着一丝剩余的病态却仍端庄的谢安进来,呵斥婆子们道: “都干了些什么?外边下着雪呢,还不赶紧拿预备的热毛巾来给三郎和大姑娘拂雪?” 婆子丫鬟们都忙应着去拿毛巾了,屋里便只剩下了几个谢府常在的人。 谢安恭敬周到地行了该有的礼数,目光却在堂内转了一圈,几个姨娘不算,剩下的人又长年在身边,少了谁一目了然。 谢瑜因着自己的一肚子气便使性子不来这种场面,可谓是蠢得很,甚至比不上几个姨娘。 果然,王氏也不安起来,起身对老夫人道:“阿瑜这几日身子不好,总是犯恶心,估摸着是因为以前在在雪里摔了一跤落下病根子的缘故,老夫人体谅。” 这句话乍一听没有什么要紧的,谢安听到此处却微微垂眸。 谢瑜是她妹妹,她的身子怎么样她再了解不过。以前落下的病根子?她可从未听说过。 而冬季里的各种外因病,除了发烧,没有什么是会引起犯恶心这一说的。 反倒是王氏这番话说的刻意。 谢安和谢瑜小的时候被丫鬟婆子们领着出去玩雪,京城里冬季的雪往往下得是很大的,厚厚覆了一层在地面上。 谢瑜又偏偏嚷嚷着要丫鬟们陪她玩抓人的游戏,丫鬟不敢,谢瑜坐在雪堆上大哭大闹,谢安拿她没有法子,只好自己陪她玩,谢瑜却偏偏在丫鬟婆子等在远处的时候从台阶上摔了下去,醒来听到自己脚踝脱臼,要在床上躺半个月的消息,当即便在王氏和老夫人面前哭了起来,叫着嚷着说是谢安做的。 雪虽然下得厚,但下人时时在清扫,台阶还是看得见的,又哪来这么一说? 谢安的娘早死了,王氏又帮着自己女儿,让谢安抄了一百遍经书悔过。 此后便将这件事常常挂在嘴边,这会儿又拿出来说事。 谢安低头,拿勺子慢慢在茶盏里搅了搅。 “二妹妹身体不舒服,应该请大夫才是。” 谢安回过头去,却对上卫怀柔的目光。 他在屋内的阴影里,对她绽开一个浅浅的笑来:“姐姐。” 王氏一时间不知道没有接话,有些难堪地立着。 老夫人皱了皱,王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正要开口,却看见门帘再次被挑开,谢瑜红着一双眼睛走了进来,低低唤了一声“祖母”,便坐在了王氏身边。 王氏的尴尬被化解,笑着道:“阿瑜这不回来了,老夫人多虑了。” 谢瑜晚来是不该,红着眼睛带着丧气进来时二不该,王氏反倒因为女儿进来打脸了老夫人和卫怀柔是三不该。 而这三不该通通都落在了老夫人眼里。 家丑不可外扬,老夫人自然脸上还是挂着笑,问候了卫怀柔几句,卫怀柔也都一一浅淡回应了,整个谢府才落下了一颗悬了好几日的心。 卫怀柔随意抿了口茶,将茶盏合上。清脆的一声。 他随意坐着,可身周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压抑的感觉。 眼见着场面冷了下来,有姨娘笑着起身,端起茶盏道:“三郎难得回府,我们一家子又难得团聚,妾身以茶代酒,先敬老夫人,三郎一杯。” 其余姨娘们自也纷纷起身,热闹地互相敬酒,说着好话。 老夫人不胜酒力,却也勉强凑合着喝了两小盏,酒水下肚不久便觉得困意上来,想要吩咐丫鬟们,却发现丫鬟都忙着上酒上菜,服侍一屋子闹哄哄的人。 谢安注意到这些,站起身来想要搀扶老夫人进内屋歇着去,可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却像先前在长廊里头般的一阵眩晕,像是有一根极长的针狠狠扎在了头顶。 谢安伸手撑住桌面,她不想让那些姨娘和谢瑜一家看见,落了话柄,便起身,整了整衣裳上的褶子,维持着轻柔的笑意,端了一碗醒酒茶到老夫人身边。 “祖母先进去歇着吧,后面的事祖母不必挂心。” 老夫人抬眼看见是谢安,悬着的心掉了下去,任着她搀扶自己进了内屋休息去了。 内屋因为拉了帘子黑着,别人看不见里边的情形。 谢安无声咳了一会儿,抬手却沾到了一点血腥味儿。 她在衣裙上蹭去手上的味道,走到外屋,吩咐好了一切事情,才让绣云跟着自己出了屋。 刚走出屋不久,谢安便咳得停不下来,绣云被她一瞬间的变化吓得脸色苍白,刚要开口,谢安却无力地倒在她肩头上。 第五章 有谢安之前吩咐的,一切都顺顺利利甚至可以说得上圆满地结束了这次接风。 王氏本是想借这次机会和老夫人说说话谢瑜的亲事,可听丫鬟们说老夫人已经在里屋睡下了,起身便走了。只有姨娘们一直在老夫人房里院中待到日暮时分,才都一一回去了,似乎都没有留意到大姑娘谢安住的院里大门紧闭了一下午。 谢安住的住处是在府里的最南侧,是当年老夫人想着谢安自幼体弱怕冷,特意安排的,因此还和王氏闹了好几日才安排下来。 这几日刚刚回暖了些,终于有了些初春的意思。 今日屋内烧的碳,用的地龙却都比别处的多,时间也都比别处的长。谢安一下午都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绣云也跟着白了大半日的脸,幸亏到了现在谢安稍稍好了些。 床帏微垂,只隐约能看见床帏里靠着病榻,一个略显瘦弱的身形。 “劳烦大姑娘将手伸出来。” 从床帏里伸出来的一截手腕在略显阴暗的环境却还是如雪般的白皙,腕上系着一条用来祛邪的红线。 谢安靠着床榻阖眸小憩,大夫都是让绣云从府外请过来的,她不用担心会将话传到王氏的耳朵里。 过了一会儿,搭放在腕上的手指收了回去,绣云递过毛巾,细细给谢安擦了擦,着急问道:“我家大姑娘这是怎么了?今儿刚出门便这样了,以前可从未遇见过。” 大夫摇头道:“看得出,大姑娘体弱体虚导致的偏头痛,可这种病也只在民间普通百姓中常见,照理说……像谢府这般的大家,不应该啊。” 床帏内侧,谢安微微抬眸,神色变了变,却迟迟没有开口。 大夫沉吟片刻,行了一礼:“多问一句,还大姑娘恕罪……大姑娘这几年内有没有长期服用或是外用的东西?” 这一句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谢安就算是再傻也应该听得出话里的意思。 “是我自幼体弱的缘故,但一直养着,想来倒也不是旁的什么所致。” 到底是什么原因,她心里大约已经有了数。 府外的大夫毕竟不是内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浮浮沉沉的将近二十年,谢安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看到大夫难堪,谢安忽然又道:“四五年前我将养身子,倒是一直用着一个惯用的药方,可否劳烦大夫相看?” 她侧身吩咐绣云:“去将中午我还未来得及喝的那盏药取来吧。” 绣云看着谢安,有些疑惑,却还是乖乖地将中午谢安只喝了一些的药取了过来,放在小桌上。 小桌上的药碗里剩余的药汤还散着淡淡的药味和苦味,混着室内香炉里的檀香,一点点地四溢开来。 这药她喝了五年,最开始的药方是老夫人请了宫里年老辞官的御医亲自看过的,自然没有任何的问题,但这五年期间有没有人动过手脚,谢安毕竟不是学医的,亦不知道了。 谢安闻了会儿药有些沉闷的苦味儿,心里却是越发清醒。 不久便就有了结果。 药没问题,但碍于谢安的体质便出了大问题,一热一冷的两种药材放在一起起了冲突,慢慢将养便成了慢慢中毒,最开始的容易感冒风寒到最后便会成了头疼眩晕,直到缠绵病榻到死的时候。 绣云听了,本就发白的脸变得更白,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慌道:“大姑娘!这药是五六年前便开始喝的,府里头是除了大姑奶奶一家还有谁有胆动——”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5节 “绣云。”谢安蹙眉低声唤一声,旋即道:“我知道了,有劳大夫了。” “这药是不能喝了,大姑娘要是信得过,我给大姑娘重新开一方试着调养一下。” 绣云侧头看向拥着薄被的谢安。 谢安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目光有些松散地落到那碗汤药上,轻声道:“不必了。” 看着大夫出去,绣云拿了药便要往窗外倒,却听到谢安一下子松散没了力气,病弱的声音:“绣云,替我把药拿过来吧。” 绣云怔了怔,不知所以地将药碗端了回去,却看到半坐在榻上的大姑娘将碗中剩余的药汤一饮而尽,有些倦怠地重新躺回了榻上。 “大姑娘这是做什么?!”绣云惊得恨不得让谢安吐出来。 谢安看着吓到的绣云,摇了摇头:“一盏药而已。” 绣云才明白过来,泪水滴答滴答地流了下来,忽然跑过来抱住了谢安:“大姑娘有老夫人疼着,这又是何苦呢?府里上下都敬着大姑娘,好的东西都是姑娘的……” 绣云不明白,可是谢安心里跟明镜似的。 老夫人为什么偏爱她这个偏房出的女儿?且能接受偏房后来还跟人跑了这样侮辱门第的事还把谢安放在心上的?虽然归根到底都是自己的血肉,可谢安却比谢瑜多了一副病弱的模样,看见就心疼。 府里的人看见老夫人疼谢安这个大姑娘,自然也就将好处都给谢安。 但若是哪天府里仅仅两三个心里还有大姑娘的,发现谢安并不是话本里林黛玉的模样,而是一个为自己考虑,争强好胜的人,又会怎么想?怕只会觉得,这些年的自己瞎了眼,疼错了人。谁还会将她一个母亲身上带着污点的庶女放在心尖尖上。 别人都觉得她一个庶女就能光鲜亮丽,可谁又知道她的这些苦处? 谢安羡慕那些民间一家人齐齐整整,姐姐弟弟毫无芥蒂,过节的时候一家子团团圆圆的样子,就算过着最不舒适的日子。 可人就是贱呐,这里有了却又想着别的。 无数次在她三四岁,娘还在府里的时候,就对她说:“生在谢府是你最大的福分,讨好府里当家的人才是最当紧的事情。” 她知足了。 * 给谢安看病的大夫刚出门,看见眼前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人不知站了多久,长睫上都落了一层雪。绣样精致的广袖上还染上了属于有门面人家里的那股子清冷味儿。 一看就是谢府的人。 但是等大夫抬头,却撞入那人眼底的深渊,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的冰凉触感,和无形的压迫,硬生生地将人吓软了。 “郎君是……”大夫赔着笑道。 “我看下姐姐喝的药。”卫怀柔牵唇,嘴角淡淡的一抹弧度。 与他对话的人并没有回答,甚至是不屑回答,分明是请求的词,到了那人嘴边却成了最要命的威胁。 刚刚还被里头谢府大姑娘嘱咐过切记不应外传,可这…… 大夫回头朝里屋看了一眼,犹豫了半晌,心想着应该是府里的大人,才终于将药箱里薄薄一层泛黄的药方颤抖着递了过去,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抬头看到一双冷白匀长的手在几个药名上轻点。 “这些,去了。” * 屋内,谢安渐渐回过神来,看着大夫走远松了口气,动弹了一下却发现手臂麻了。 绣云还压在她肩上意不平地抽泣,也不知道是刚才的那番话撞到了她什么软肋,谢安只好笑着,轻轻推她道:“好了,别哭了,赶紧下去。” 绣云却闹着不肯下去。 谢安无奈,只好骗她说:“外边来人了,正看着你呢,还不下去?” 绣云囔囔着,转头往窗外看,谢安装着样子指向窗外,手指却在一瞬间僵住了。 窗外真的站了一个身形颀长的人,投下一抹阴影在窗纸上。 还是个男人。 …… 绣云连滚带爬地下去了。 谢安不动声色地整理好了有些凌乱的衣衫,以为是下人,随意将头发扎成了一个髻别上一支浅红玛瑙步摇,披上白色裘毛的披肩便下了榻。 稀疏的梅花花影零星落在窗前,雪里他拥着披肩,乌发散落肩头,听到里屋的动静,长睫微抬。 他隔窗唤她。 温顺又轻柔的一句:“姐姐。” 绣云急匆匆将门打开,看到来人却立住了,好一会儿才憋出来几个字:“……三爷。” 卫怀柔换了身素白的压边绣云广袖,身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长睫微垂,目光浅淡凉薄,在穿过绣云落在正朝屋门口走来的谢安身上的那一刻化作了温驯。 谢安将眼底的一丝讶异压进心底,看着眼前颀长,落下的阴影覆盖住她身躯的少年,没了方才的倦怠和病气,含笑道:“三郎怎么来了?” 不咄咄逼人时,她的嗓音带着种来自江南的轻柔温暖,虽保持着平静和疏远,但听上去已经能化了人的心。 “我来看看姐姐。”卫怀柔颔首。 他尾音中带着乖顺,偏偏长得又漂亮,就像是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刚刚从梦中醒过来,偏了偏头的感觉。 余光瞥到谢安,她换了件鹅黄的裙衫,衬得肤色有些苍白。 卫怀柔不着痕迹,慢慢收回了目光。 “方才顺路过来,来看看姐姐。”他补充一句,旋即垂眸,目光轻轻落在谢安身上,然后又有意地将目光避开了谢安,看着别处打量。 他仿佛是在官场里那种尔虞我诈的日子过久了,说谎都不用打草稿,但毕竟还是个十六七的少年人,说谎间的神色闪烁留意些便能看得出来。 谢安假装看不出什么,却低头不自禁地笑了笑,转身吩咐绣云:“再去拿个手炉来。” 谢安将绣云递来的手炉裹上了一层毛绒绒的裘皮,塞进卫怀柔手中:“三郎许久没来府内,我带着三郎转转。” 他面上有些讶异,旋即轻轻笑了下,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微微拉住谢安的衣袖:“姐姐,小心滑。” 谢安低头看了一眼,才留意到积雪刚化、湿滑的地面。 她温声笑了笑:“前几日别府送来了些京城里少见的黄梅,这会儿刚栽下就都开了,甚是漂亮;还有外院恰巧开了些九瓣梅,形状样貌很是特别……” 他看着走在前面,在一片雪色里步履语速显得有些仓促的谢安的背影,那点温顺消失殆尽,瞳孔漆黑望不到尽头,而眼底染上一层浅薄的细碎笑意。 第六章 绣云回过神来的时候,谢安和卫怀柔已经走远了。 谢安拥着手炉不疾不徐地走在雪色漫天的长廊里,卫怀柔便压了步子随在她身后。 素白与淡红的身影一前一后地交织在一起,谢安不时回过头来稍稍抬头微笑着看一眼随在身后的卫怀柔。 绣云一时间看的有些傻了。 谢安想起他已经许久没回来过,怕他觉得生分尴尬,便随口挑了几个京城里最近发生的有趣的事讲。 她讲的时候,卫怀柔就跟在她后面安静地听。 还没有来得及讲多少事情,已经走到了长廊的尽头。 快到外院时,门口的积雪还未来得及清扫,谢安回过头去,正要提醒卫怀柔小心脚下,却看见他微微仰头,目光停留在挂在长廊尽头的题字和书画上。 目光温柔专注地落在那些小字上。 这些字也好、画也罢,府里的人最多只会在路过时看上一眼,装模作样地称赞,女子作画写诗纵使被接受了,也不会被太多的人瞧得起,而面前的少年却迥然不同,她看见得他的眼底里的神色……仿佛是很喜欢的? 谢安看着他的神情,一时间恍惚,片刻才走近,笑着温柔解释道:“闲来无趣时写着玩的,祖母觉得尚可,便命人挂了起来。” 挂在长廊上的书画每一幅一看就是认真画,认真写的。 簪花小楷的字迹匀整隽秀,婉约中又带着行云流水般的舒畅,画的山水花鸟更是细腻到了极处,每一幅都栩栩如生,带着韵味融入长廊里,已经不是苦练书法能造就出来的水平。 内行的人绝对不会想到这些画作竟然出自一个姑娘的手笔。 卫怀柔偏头,余光恰巧落到她身上。 谢安正微微抬头,发髻上的钗子上悬下来的流苏正碰到她泛着微红的耳垂上。 他不着意地将目光收回来,再抬头时,那些见不得光的细碎的心思都已经消失殆尽。 “姐姐的字,很好看。”他的声线很干净,又轻又温软地在空气里化开。 谢安回过神来。 那双眸子里满是真挚与诚恳,见她望过来,又多了一点温顺。 谢安弯着眉眼笑了笑。 她忽然觉得几年不见,他不仅仅是个子蹿高了许多,还有心思上的。 或许是因为这个少年是自己收养回来的缘故吧。 长廊外的落雪掉到手心,谢安被冷了一下,她缩回了手。 “姐姐,这儿冷,我们走吧。”他注意到她缩回到暖炉边的手,不动声色地拨开了眼前碎发,轻声说了句。 还没到前院,隔着几丈远就听见了丫鬟们在嬉戏的声音。 大抵是元宵快到了,又碰巧京里难得连着几日的大雪刚刚停了会儿,府里的下人们早没了心思,尤其是那些还正值豆蔻年华的小丫鬟们,抽了空便出来用雪闹着玩。 谢安并不阻止,远远看着镂空的花样繁复的窗外丫鬟们互相扔着雪球,乌发乱飞,笑容灿烂的模样,不由得也跟着笑了笑。 卫怀柔站在谢安身后,刚好看见。 正好是夕阳西下,她捧着手炉站在白墙黑瓦的阴影下,连着嘴角的一丝笑意也染上了冬日里阳光般的暖意。 瘦弱的身影和几年前那个还带着少女味儿,扎着系着蝴蝶丝带的双髻,一路红着鼻子搂着他回府的豆蔻少女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他慢慢唤了一声:“姐姐。” 听到这声,谢安毫无察觉地转过头去,他正抬眸望向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盛满了温顺的笑。 谢安走近过去,顺手替他拍掉了那些落在衣上的雪。 卫怀柔的目光落在正在给他拍雪的那双柔荑上。 衣衫上的落雪只有一点,拍完了谢安便重新把手贴到暖炉旁取暖,温声道:“走吧。” 前院的丫鬟们玩得正欢,都是外院的低等丫鬟,没有经过高等丫鬟般严苛的礼仪训练,甚至有些年纪小的已经玩疯了,发髻散乱,碎发在风中飘舞。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6节 不想打扰这些丫头的嬉戏,她没有吩咐绣云将人都赶了。 谢安没有命人吩咐,也没有人察觉偌大的院子里又多了两个人。 “哈哈哈哈,又被砸到了!” “哎呦我的头,早上刚抹的头油,这下全没了!你给我赔回来?” “略略略,是你自己不小心……” 素日里安静的院子热闹非凡,给府内平白添上了些过节的气氛。 才过了一会儿,院子里吵闹的声音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有些年纪稍微长些的丫鬟有些慌恐地看着院子里的人,年纪还小的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四处张望着。 谢安自认为自己没有惊扰到这些玩得正疯的丫头们,心中正疑惑,直到转过头去。 不知道是哪个玩得晕头转向的丫鬟扔的雪球,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卫怀柔的鼻梁上。 卫怀柔已经抬手拍掉了鼻上的雪,却还是有些未化开的雪花留在上面。 绣云知道被正中雪球的人在府里是什么身份,抬眼看了还有些惊讶的谢安,眼神一冷,下意识便大声训斥道:“哪些不长眼的,胆子竟然这么大!玩也就罢了,将东西扔到了三爷身上,罪责落下来,你们谁承得起?!” 听到绣云嘴里的那个名字,年幼的丫鬟被吓得呆住了,躲在了年长丫鬟的身后。 头一个丫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还算机灵地立即便跪了下来请罪,但还是打着哆嗦,话也说不齐整:“奴婢们没想着三爷和大姑娘会来……一时玩得疯了,没看到……” 前院一向是招待身份位置低的婆子或是嬷嬷,府里有头有脸的人是不会出现的,像大姑娘这样身份的人这些丫鬟更是一次都未曾见过,更别说府里连老夫人都要让着几分的三爷。 倒也怪不得他们。 绣云冷着脸还欲再训,谢安拉住她的手,转身对那些丫鬟道:“做些游戏虽好,但这样闹容易伤着人。等到元宵的时候,我让祖母放你们出去玩,这会儿便都不要闹了。” “大姑娘开恩,下次再让我逮着你们便没这么简单了。”绣云绷着脸,“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 丫鬟们都没见过大姑娘,只以为是一个娇滴滴的人儿,却没想是个脾性极好的温软人儿。 丫鬟们各自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谢恩,四散开去领罚。 * 谢安等院内人都散了才转过身来,刚抬眼便看见鼻上还挂着一点点银白雪花的卫怀柔。 谢安弯了弯眸子。 她抬手从怀中摸出一方手帕来,走到他跟前,握住手帕的一角,轻轻替他擦拭掉了鼻尖上的那一点残雪。 鼻尖轻轻刮擦过还带着手炉的一点暖意的手帕,帕子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兰草香味儿,倒不是什么熏香的味道。 柔软而又带着暖意。 卫怀柔多看了两眼。 半晌谢安才觉得有些不妥,将手帕放在他的手里,往后退了一步,咳了两声,想了想又温声笑着道:“俗话说‘瑞雪兆丰年,三郎面上沾了雪’,今年或许会有好事发生。” 她对着他才没了那副大家闺秀的标准礼仪,连眼尾的笑意都那么真实,带着最殷切的祝福,和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一点娇俏。 那种长辈对晚辈,姐姐对弟弟的,期望和祝愿。 他摸了摸已经没了凉意的鼻尖,慢慢牵起一丝笑意:“三郎也祝姐姐平安喜乐,万事顺意。” 这时候绣云到谢安身边,轻声道:“大姑娘,老夫人唤你过去。” 谢安收回了心思,微微颔首:“好。” 看着谢安重新端起了端庄的模样走远,卫怀柔抬手,将她落在他这儿的绣着一株兰草方帕叠起,放入广袖中。 帕子即便放进了袖中,指尖上还残留着温软的香味儿。 * 到了老夫人住的缀锦斋,屋内的暖气蔓延到了屋外,内里的屋门却还紧紧闭着。 一看便知里头老夫人的屋里还有别人。 谢安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打听屋里到底来了什么人,老夫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一同唤她,屋外又冷得厉害,她可不想在这档子没人的功夫在屋外候着装样子。 谢安拉紧了裹在外面的毛裘披肩和围脖,打算去外屋蹭会儿地龙和暖气。 擦身而过隐约能看得见屋内情形的窗纸时,她的脚步却略微一顿。 屋内隐隐传来啜泣声。 看样子是王氏和谢瑜跪在地上,王氏正抬手抹眼泪,谢瑜低着头跪在王氏身后,并不说话的样子。 老夫人则坐在坐榻上,一言不发。 直到王氏的啜泣声逐渐低了下去,老夫人才抬头,带着一丝不耐道:“那老大家的,你们想要怎么样?” 屋内静了一会儿,王氏才抬头,声音里还带着意犹未尽的哭腔,断断续续道:“大姑娘没了婚事,妾身这个做娘的知道她难受,但是怎么也不该将脏水泼到阿瑜身上……这下阿瑜名声受了影响,再嫁给别人怕是困难了,眼下的办法,也只有与那崔家定亲。” 说着,王氏咬了咬牙,继续道:“可这样改了亲事毕竟对外不好,不如就说……大姑娘这是心中另有他人,这才退了亲事。” 第七章 冬日里的风大,没有拉得很严实在里面插上门栓的梨花木门“吱呀”一声被吹开了一条缝隙。 王氏心里正忐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这一看,便看见了站在门外,恰似刚刚经过的谢安。 王氏知道谢安这是将刚才的一番话都听见了,心中“咯噔”一声,抬起头来看老夫人。 谢安正从前院回来,毛裘被风吹得微乱,连耳朵都泛红,不轻不重地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祖母。” “这样巧,我来了大姑娘也来了。”王氏冷笑着道。 谢安抬眸淡淡看了王氏一眼,温温笑了笑:“我没想大夫人也在。” 王氏哑然。 “大姑娘赶紧进来,别再让风受了寒,到祖母旁边来。”老夫人招手,又让人重新加了炭火,给谢安拿来热乎乎的糕点。 谢安走进暖烘烘的屋内,脱下披肩,瞬间觉得温暖了许多,浑身都舒畅了。 王氏还跪在地上,看见谢安擦过她和谢瑜走过去坐在了老夫人身边,顿时红了脸,开口冷着声音道:“老夫人,妾身的事情还未说完呢……这府里妾身毕竟是大爷的正妻,大姑娘怎么说,也该回避一下吧。” 谢安抬头,按着袖子咳了几声。 王氏的家事,她一点儿也不想听。 “荒唐!”老夫人看到谢安的神思,瞬间就又揪心起来,“府里都是一家子,哪里分什么一家二家,怎么,有意让这个府分崩离析吗?大爷的正妻,正妻又是怎么了,可以越过老身吩咐事情了?” 谢瑜抬头,泪水涟涟,低低唤了一声:“祖母。” “别唤我祖母!别以为你母亲帮着你,早上大姑娘说的事这样便可以过去了。自己想要这门亲事便直说,藏着掖着,是想要祸害大姑娘还是想要祸害老身?” 谢瑜抬眼看到的就是谢安侧身坐在坐榻上,掩着袖子咳,老夫人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的画面。 她垂头,将眼底的神色一点一点收了回去。 王氏看见女儿被训斥,心疼地不行,在她耳边低声道:“不管老夫人答不答应,我在你父亲那儿多说两句,这门亲事便成了……日后你嫁进了崔家,便是官家的大夫人,还怕什么?” 谢安看着身边的老人气得咳了起来,顺手重新沏了盏新的热茶,从袖中拿了帕子,端到老夫人面前,边拍着老夫人后背。 王氏对谢瑜的一番话,她对着口型听出来了个大概。 等到老夫人咳得稍微平息了一些,谢安才绞着帕子道:“孙女还不着急亲事,也对崔家的少郎并无意思,一早留意到二妹妹喜欢崔少郎,这才早上做了荒唐事退了亲事,本想成全二妹妹,却没想大娘娘……” 她顿了顿,没说的话老夫人自然听得懂。 谢安从老夫人身边很自然地接过茶和帕子,将茶盏放在桌上,拿着帕子给老夫人擦了擦,微微笑着道:“孙女还想在谢府多待几年,好侍奉祖母,不想这么稀里糊涂地便嫁了出去。” 老夫人看着谢安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比丫鬟都要尽兴细致的服侍,心中更是动容,佯装斥责道:“大姑娘说的什么话?你嫁了个好人家,祖母心里才踏实。日后这样的混账话可是万万不能再讲的了。” 谢安低低应了一声。 “老大家的起来吧。”老夫人背过身,明显的不想再看到王氏,“这番损了大姑娘名声的混账话都想得出来,老大家的真是好心思。这门丢了脸面的亲事,就算是二姑娘老死在了府里,有我在,想都别想。” “祖母!”谢瑜听到了最后一句,杏眼微睁,叫了一声。 老夫人冷哼一声:“大姑娘没出嫁前,你的亲事都搁置在后面考虑。” 王氏知道大势已去,老夫人这是打死都往谢安那边站,这层脸面撕破与不撕破已经没了什么两样,咬了咬牙,扶着谢瑜起了身:“这府里的事情终究还是归大爷算,两位姑娘出不出嫁还是需要大爷一个点头,二姑娘就算是现在要嫁出去,大爷点了头了,这门婚事便算数。” 谢安知道王氏这是被气昏了头脑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瑜嫁不嫁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但王氏是大爷的正妻,这种场面话都说了出去,王氏日后只怕不再顾忌老夫人的一言一行。 若当真有王氏为难着她,说不定她真的会在这府里困一辈子。 老夫人目眦欲裂,大声呵斥道:“你在说些什么?!” 王氏冷笑一声,勉强行了个礼,便拉着谢瑜走出了门。 门被重重合上,灌进来一腔冷风。 谢安咳了几声,拉紧了衣衫。 桌上的茶盏被重重搁下,发出一声脆响,水花四溅。 老夫人紧紧闭眼,不解气,又狠狠在桌上砸了两下。 谢安握住老夫人的手,对还站在屋外的丫鬟道:“快进来收拾。” 她侧身,脸上才又恢复了淡淡的笑容,知道祖母现在心情不好,便微微蹙了蹙眉:“祖母喝些温热的茶水,会舒服些。等元宵的时候,我带祖母出去走走。” 老夫人听见了,缓了缓气息,深深望了谢安一眼。 说到元宵节,老夫人忽然想起一桩事:“大姐儿和三郎亲近些,元宵节三郎可说过会留下来的意思?” “孙女不知,三郎难得回府,大抵会留下来。”谢安道。 老夫人阖眸,叹了一声:“往年都没留下来,今年能来府里就不错了。但若留了下来,又是一桩大事得好好操办。” 谢府虽然是兴起的府第,但关于宫里的事还远远攀不上边,大爷虽然当了官,却连上朝听政的资格都没有,撇去卫怀柔不说,唯一有关系的便是老夫人的大女儿在宫里做了个不受宠的婕妤。 “他是宫里的人结交的权贵多,又认你当姐姐。这样的机会不多,大姐儿要好生待他。” 老夫人握住谢安的手,又抬眼,压了压声音,大姐儿……听得明白吗?”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7节 谢安回神,才想起刚刚卫怀柔在长廊里看她的字画的那种专注的神情。 她笑了笑,温声道:“他认我做姐姐,我便会真心待他。” “与做不做官无关。”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 老夫人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她希望谢安利用这些人脉重新找一门称心合意的婚事,却没想 谢安竟然对这个念头一点想法也无。但能与宫里的人建立关系,她也放宽了一些心。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谢安的手背:“那便是最好的。既如此,元宵节的统筹安排也交给大姐儿去做吧,老身也放心。” 老夫人年过花甲,府里遇上了些节日或是旁的重要日子,一向都是王氏安排去做,很有将 以后的中馈落在王氏手里的意思,王氏也是靠着这些才有了气势叫嚣。 元宵节本也是这样安排,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改变了决定,其中的意思,谢安几乎是下意识就明白了。 她向来与王氏不和,谢安觉得没什么,她担心的不过是在府里还是有点头权的父亲,以及王氏刚才说的那句话: “不如就说……大姑娘是心中另有他人,这才退了亲事。” 她垂眸看着盛着银耳羹的碗里剩下的汤汁。 退了婚之后的人生,她每一步都应该走得万无一失。 老夫人看着谢安久久不应,知道她心中的担忧,便道:“大姐儿放心,纵使二姑娘嫁给了崔家,老身就算是拼着命,也不会让区区一个王氏脏了大姑娘的清白。” 谢安听着,回过神来,轻轻一笑,旋即跪坐下来,郑重道:“祖母放心。” 老夫人舒了口气,扶她起来。 元宵节安排本就复杂,再加上王氏和宫中的那档子事,谢安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给她浪费的了。 她服侍着祖母躺下,披上了披肩,这才退出屋内。 屋外的风雪才停了一日,这会儿又大了起来,已经日落,天色也都黑了下来,长廊里却还留着一盏灯。 谢安满心的事,没有留意这些东西,转身进了长廊。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清脆的一声响起。 嘴边便落下了一个毫不客气,甚至狠毒的耳光。 第八章 出了老夫人的缀锦斋后,王氏一直没回去。 她听到屋里面老夫人将元宵节的统筹权亲手交给了大姑娘,不仅恼怒,还有委屈。 她娘家算是个厉害的,但没过多久便落寞了,但再怎么说她好歹也曾经是整个府里一大家子捧在掌心宠的嫡出的大姑娘,可嫁到了谢府,才发现夫君是个懦弱的伪君子,婆婆强势,她以为挨到婆婆临终,自己便能掌握了中馈过上舒心日子,可又冷不丁地出现了个大姑娘。 大夫人又如何,说白了不过是一个没权没势的陪房。 这一巴掌落下去,王氏想看到的却一个也没有看到。 这一下打下去的劲有多大让王氏收回手便有些后悔了,谢安那张白玉般的脸上几乎瞬间便有泛红的指印出现,若说不疼那是绝然不可能的。 这才一会儿,便浮肿起来小半边。是火辣辣的疼。 眼角还有被指风刺激出来的一点泪水,谢安没有抬手去抹。 王氏心里不爽,当即冷笑一声:“大姑娘在我面前怎么不装了?刚刚不还一口一个‘祖母’地唤着呢。” “你是个没爹疼没娘爱的东西,娘还是个妾室出声的陪房,怕是没教过大姑娘规矩。是我一直在府里纵容你放肆,给你吃给你喝的,却是个没良心的。这会儿在老夫人面前得了势头就卖乖,今日这个巴掌算是教训,大姑娘自己心里掂量着些,别成了外头没教养的毒舌妇。” 王氏的话谢安一字一句都听了,等王氏讲完了,她才抬眸,看了王氏一眼。 眼里的目光冷得像冰,让王氏唬了一跳。 谢安不想与她争执,转身就走。 “谢安!” 看着她走,王氏才反应过来,尖声喊了一声。 谢安的步子没有停。 她走在长廊里,身后就是刷了红漆的扶手,扶手的后边便是及腰深的草丛。 王氏往身后看了眼。此时夜已经深了,老夫人的屋里也早已经熄了灯,空落落的长廊里没有旁人。王氏抬头看了眼还走得不远的谢安,眼神冷了冷,才追了过去,几乎用了全身的劲,伸手狠狠往旁边推了一把。 王氏等着谢安掉进草丛里,最后一刹看见的却是谢安转了身。 王氏的手被狠狠扭住,她甚至不知道谢安是哪里来的力气,手腕便发出了清脆的骨骼脱臼的声音。 她摔倒在长廊里,身体碰到冰冷的瓷砖,泛上一阵剧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安喘着气,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王氏,才将有些酸痛的手慢慢收回,放在温热的手炉旁。 她平了平气息,才一字一句道:“大夫人没资格评说我母亲。” * 等王氏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快三更天了。 有打着油灯的丫鬟婆子路过,她一路上被那些压抑又好奇的目光盯着,想到的只有刚才谢安说的话还有眼神。 她没想到平日里那样病弱的人竟然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和反应。虽然如今有老夫人护着,但也不代表她还动不了一个庶出的东西。王氏握着的油灯木柄上留下了两道指甲印。 王氏回到屋内,只觉得身上酸痛,青着脸问:“二姑娘呢?” 丫鬟见了,垂首小心翼翼答道:“二姑娘回来后就在里屋睡下了,连晚膳都没用。” 王氏任丫鬟擦了药,压下心里的情绪,换了换脸色才进了屋。 谢瑜还闭眸睡着,不时皱眉翻身,忽然像是听到了响动,睁开了眼看见王氏担忧地站在榻前,当即便哭了出来,喊道:“娘……” 王氏怔了怔,连忙上前抱住了自己的女儿,放轻声音问道:“娘在呢,这是怎么了?” 谢瑜只是哭着,也不在意满屋子的丫鬟,红肿着眼睛道:“娘,女儿梦见崔郎了……梦见他摔了一屋子的东西,写了休书不要我了,也不要我生下来的……” 王氏心中一提,高声盖过了谢瑜的呜咽声:“都出去吧!小心惊着了姑娘!” 丫鬟们连声应着退了出去。 王氏看着满脸泪痕的谢瑜,带着点责备,又是安慰道:“以后这样的话,可万万说不得!” 谢瑜打着哭嗝,微微喘气:“女儿知道了……” 可梦境过于真实,就像是切身经历过的一样,她怎么也忘不掉梦里崔白的那种样子。 梦里她已经生下了孩子,正是孩子生辰的时候,她正闹着崔白要给自己的孩子举办一次隆重的生辰宴席,崔白并不答应,她便哭着摔了东西,道: “你始终喜欢的是大姐姐,我算的上什么?!我的孩子又算得上什么?” 崔白忽然冷了脸色,扯过她的手腕,谢瑜吃痛叫了一声,崔白却不管不顾地用她的手抓起笔,在白纸上用力地写下三个字:和离书。 梦到这里就醒了。 她绷不住,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甚至到现在都还记得住那三个有力、白纸黑字写上去的“和离书”。 王氏拍着她的背,好声安慰道:“好了好了,先把眼泪擦了。那日堂上为娘看过了,那崔白是真心喜欢你的,不然又怎么会面对谢安退了亲事而不阻止?” 谢瑜低头不语。 确实,他若是真心喜欢谢安,又怎么会不阻止谢安退婚? 崔白一向温柔,带着书卷气,会温声软语地对她说话,会向今日早晨一样摸她的头。 也许是她太急切了,日里夜里都想着要嫁给他,才做了这样的梦吧。 王氏看女儿情绪还低迷,又道:“梦一向都是相反的。等日后你成了崔家的姑奶奶就明白了,再回到谢府来,可就成了姑奶奶。大姑娘又算得上什么,连老太太见了你都得唤你一声‘二姑奶奶’。” 谢瑜才露出了一点笑,但不久眉间忽然又涌上忧色:“娘……” 王氏知道她要说什么,淡淡道:“娘会想法子的。” 见谢瑜低低嗯了一声,王氏这才放下了心,但是忽然脑中又冷不丁地冒出谢安刚才的那几个字,和她的神情。 再看看自己的女儿,明明只是几岁之差,谢安却仿佛已经为人做事比自己还要老成上许多。 但是这样的东西哪个男人又会看得上,每日与一具恪守规矩的尸首行周公之礼,怕不会厌恶地吐出来。 谢瑜就不一样了,会说会笑,不知道比那谢安好了多少。 王氏又抱了抱谢瑜才起身,道:“听丫头说,你晚饭都不曾吃,我让丫鬟再重新煮了端上来,多少吃一点。” 谢瑜低低应了一声。 屋门合上,她坐在榻上,慢慢浮现出谢安早晨在礼堂里的模样,慢慢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甲都陷入其中。 谢安…… 她一定要出人头地,成为崔家的大夫人。 忽然,房门被拉开。 谢瑜抬眼,牢牢抓在手力的帕子落到了榻上,脸上露出一两分与刚才神色迥然不同的讶异和惊喜来,旋即便跳下了床榻,搂住了面前中年男人的脖子,欢喜道:“爹爹回来了。” 谢平昌低头看着二女儿脸上欢喜的神色,不禁有几分动容,应了一声就发现谢瑜脸上还没有完全干了的泪痕,皱眉问道:“谁惹着你了?” 谢瑜一怔,低头松开了手,转身坐回了榻上,眼中又泛出泪水来,良久哽咽道:“父亲早上不是在礼堂里吗,这会儿怎么又忘了……” 他这才想起早晨谢安干脆利落地退了婚,将婚书扔在了礼堂外的情景。 手心手背都是肉。 谢平昌在谢瑜身边坐下,道:“你若是不做了些什么出格的事情,大姑娘又怎么会说这些?” 谢瑜忽然抬头,泪水滚落:“是,是女儿做的不对,大姐姐总是你们眼里清清白白的好姑娘……” 谢平昌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正要安慰,余光却看见王氏站在门口,也捏了一方帕子掉眼泪。 “女儿都这样了,当爹的还要这样说。”王氏擦去眼泪,“老太太都禁了她的婚事,不去说说也就算了,你还在这儿有闲情地坐着……连带着崔家的人也看低我们女儿,大姑娘日后有老太太帮着,自然不用愁婚事,那阿瑜呢?她就不用嫁人了?” 谢瑜收了收眼泪,低声道:“兴许是女儿哪里惹到大姐姐了吧。” 谢平昌回府之前就听是了这档子事,沉默着不说话。 王氏见谢平昌不开口,心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外头现在还不知道这些腌臜事,现在让阿瑜替了大姑娘的婚事,还能挣个姐妹情深的好名声。大姑娘能委屈什么?不过是一点不能吃饭的名声罢了。” 谢瑜悄悄抬眼看着自己父亲。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8节 谢平昌叹了口气:“改日我和老太太去讲讲。”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终究是手心的肉要厚一些。 * “安安!” 陡然从梦中惊醒,崔白背上落了一大片的冷汗,黏住了衣衫。 “少郎怎么了?”睡在榻下的丫鬟也一同被惊醒,睁着还略显迷糊的眼睛问道。 崔白定住了神思,摇了摇头。 等到清醒的时候,梦境里的东西便忘了,只是记得梦里出现了谢安谢瑜二姐妹。 丫鬟困得厉害又躺下了。 崔白却在榻上坐了许久,慢慢地想起不久前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的谢安还帮着他磨墨,偶尔露出来的笑容像是午后的暖阳。 他想通过娶谢家的长女出人头地,谢安不过是工具。而谢瑜嘟着嘴,蹙眉吃味儿的样子才是惹得他满心欢喜的源头。 他以为谢安会因为这份喜欢帮着他,但是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他就看见保持着同样端庄的谢安,将婚书扔到了礼堂外;在谢瑜面前让他自重;唤他“崔家少郎”。 这些的这些,让他每晚都能梦见当日在满天飞雪里,着淡红裙衫,瘦弱却挺拔的背影。 另外一种别样的感觉。 第九章 前几年的谢府还没像现在这样抢手,因此往年的元宵节府里操持得并非很隆重,今年又恰好是第一个年头,这样重的担子却偏偏落在了谢安头上,这几日最忙的时候甚至一日只吃一顿,人都瘦了不少。 绣云按照往日惯例端着药进来,便已经看到了早起端坐在书桌上写邀函、挂着两只大黑眼圈的谢安,迟迟不肯将手中的药放下。 谢安正写着字,便放下手里的笔微笑着说:“放下吧,过会儿药凉了你又得重新去熬,倒不如现在就让我喝了。” 绣云拗不过她,放下药走到谢安身后,替她揉肩。 谢安将笔搁在一边,端起药碗小口小口喝了。 说来也是奇怪,分明是会坏了身子的东西,她连喝了好几日,身子倒没有败坏下来,反而有些了精神头。 桌上邀函上的小楷隽秀端正,还有几分行云流水的味道,不同于往年,字笺上还各描了各色的祥瑞花样,单单是这两项,便已经夺人眼球。 一封字笺谢安因为喝药,还只写了一半,却不同其他放在一边的字笺那般清楚明白地写了来意,只是一些恭敬的贺词。 绣云余光瞥到,忍不住好奇道:“奴婢眼拙,这封字笺……大姑娘是不是漏写了什么?” 谢安握笔,继续写完了那封字笺,笑了笑答道:“这是送进宫里的。” 老夫人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便是谢府现在当家的大爷谢平昌,女儿比哥哥小上十多岁,当年入宫选秀成了秀女,一路受宠坐到了婕妤的位置,之后就再为得到天子宠幸,如今没了宠爱,在宫中也是受了多年的冷落。 老夫人虽然有意想要帮着自家女儿,但谢家只是个在京里初露头角的星秀,纵使府里有个礼部的三郎,但也远远没有那么大的权利,能够将臂膀伸进宫里。 即便没有她想得那样,过年过节地送几句祝愿也总是要有的。 往年府里的王氏不看好这个老夫人这个女儿,但并不代表谢安也瞧不起这个姑姑。 绣云懂了谢安的心思,又担忧着道:“可宫里管得比外边严,大姑娘就算有心,也不能将东西送进宫里头啊。” 谢安一边在荣国公府的邀函里夹了自掏腰包的两千两银子的银票,轻松笑了笑:“怎么会没有法子?” 等写好了所有的将近一百封的邀函,已经临近日中。 谢安来不及吃饭,将一封封的邀函小心放进了做工小巧的盒子里,又分门别类地放进了红木箱子,便让绣云通知府里去备马。 几百封的邀函送出去,最后能来晚宴的最多也就十几家府。 她要亲自去将这些邀函送了,才能表明心意,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元宵晚宴人多热闹些总是好的。 绣云怕谢安饿着,偷摸着用布包了几块糕点放进块中,这才匆忙跑了出来,扶着谢安上了马车。 前面送的几户人家都是京城里刚刚有了些名声的,未来还有极大发展空间的小门小户,谢安自然不用亲自下了马车去送,让随行的下人们去送便已经是很周到的待遇了。 谢安在马车里小憩,偶尔挑起车帘看上一眼。 那些收了邀函的几个小家连连道谢,喜不自禁地目送着里头坐着谢安的谢府马车走远了,才依依不舍地走进了门。 后来随着邀函里邀请的府第渐渐大了,住在府里的人也愈发有权有势,谢安便亲自跳下马车,让绣云拿着邀函,等管事的出来了,说一两句吉祥话将信函收了谢安才回马车。 大多数府邸都看得起谢家,看到来人是谢府的长女便邀着她进去喝茶,也都被谢安一一推脱。 接下来的一家,才是要花功夫的大家。 马车悠悠地停在了两只威武无比的石狮子跟前,府邸的大门被漆成朱红色,门上还镶嵌了铜钉。 正值快要下午的时辰,荣国公府里的下人们正要服侍着主子们去午憩,管事听见扣门的声音,知道是谢家派人来送元宵的邀函,这才命人开了府门。 府门打开,便看见身躯纤细,面如芙蕖,在暖阳下浅笑着双手交叠站着的少女。 中午天气还算温暖,谢安便脱了毛裘披肩。 孔雀蓝上绣着精致祥云花样的马面裙整齐地如流云般垂落在她身侧,松松套在外衣上的垂纱袖带出了几分飘逸的美感,一举一动都仿佛带着仙气儿。 管事内心感慨,却又惊讶于谢安顶着下雪的寒冷,又是这样多病多灾的身子,亲自来府上送邀函的行为和诚意。 “大姑娘舟车劳顿,外边又这样冷,不如来府里喝杯暖茶再走?” “那便有劳管事了。” 管事没想到谢安真的会留下来,忙堆着笑道:“得嘞,只是大爷今日不在,小的现在就去禀报少郎和郡主。” 谢安周到地行了礼数,等到管事出来说了上头的意思,谢安才进了偌大的府邸。 荣国公府算得上是如今京城里实实在在的大家,荣国公的舅母便是当今天子的娘,有了这层关系在,不用说元宵节,就算是过年,谢府也从未有机会能邀请到这样的大家。 像荣国公府这样大的府邸,从大门走到正厅就耗费了差不多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正堂里还没有人来,一应的丫鬟婆子上了糕点瓜果就都下去候着。 绣云看着那些模样精致,花样繁多的糕点,这才知道自己袖子里包好的糕点算是白带了。 正堂里许久都没有人来。 谢安并不心急,耐心地端坐在黄花梨木制成的椅子上,不时掩袖呷一口茶水。 直到炭炉里的炭又重新换了一换,珠帘才被撩开,走出个娇小,戴着满头珠钗,面容姣好,含着笑意的少女来。 少女见到谢安,有些惊讶,旋即便“咯咯”地笑了起来:“谢姐姐,是你!兄长只和我说府里来了人,我都不知道来了谁,看到你我算放了心了。” 这个穿戴精致的少女正是荣国公府的唯一一个女儿,也是嫡出的大姑娘,年前才被册封了安平郡主的徐挽春。 谢安曾在荣国公府的宴席上与她见过两次面。 安平郡主是个话多,什么事都憋不住的人,和谁都自来熟,对于见过一两次面的谢安更是要亲切一些,这才会这么说话。 谢安闻言柔和笑了一下,起身行礼。 安平郡主又看到了放在桌上装着邀函的设计精巧的匣子,“呀”了一声:“我都快忘了元宵节快到了,谢姐姐将信函都送过来了,我这次总可以到谢府去玩玩了吧?” “爹爹总是不允许,逼着我在家练字。”安平郡主忽然又哭丧着脸,在椅子上坐下,忽又咬唇道,“我磨着爹爹,指不定就同意了。” 谢安微笑,她看着十五六岁的徐挽春一会儿笑,一会儿又丧气的样子,笑着却有一些羡慕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哭着笑着的样子。 可她没有那么心思还去细想这些。 既知道徐挽春有了想来的意思,谢安的心稍稍定了定。 可毕竟在这府里做主的好事荣国公,能给谢府面子是一回事,来不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谢安眼底的心思徐挽春都没有留意到,两条腿在凳上来回晃荡,吩咐身边的婆子道:“后厨不是刚做了杏仁酥酪吗?去拿些来,宫里送来的新茶也给谢姐姐倒些来。” 婆子赶紧应下了,不多时,便又丫鬟端着装着精致点心的食盒进来,端出用青瓷盆子装的精致点心,摆到谢安面前。 又有丫鬟端着茶进来,因为是宫里赏赐下来的,各个都不敢马虎,用北边特产的花瓷装了茶,又一盏一盏地送上来。 其中一个年纪看上去还小的丫鬟哆嗦着捧着茶走到谢安边上。 谢安目光正落在点心上,寻思着元宵家宴点心的样式,顺着伸出手却接茶水,却接了个空。 旋即便是花瓷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清脆声音。 茶水四溅。 是用泉水煮沸才泡的茶,一盏大半都洒了出来,一半落在了地上,另一半落在了谢安的肩上。 滚烫的茶水顺着她的衣衫滴答下来,湿了的衣衫一下子黏在了谢安的肩头。 徐挽春还有满堂的婆子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犯事的丫鬟最先双腿一软跪下了,不住地磕头求饶。 荣国公府的人没有必要去冒犯谢府,冒犯谢安,但也不可能招收这样年纪小又蠢笨办事不干净的丫鬟。 一个谢府出的闺秀怎样,大概就能看出一个家族的涵养与礼仪,荣国公府到底是不是有意的,已经不重要了。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谢安已经将事情原由都过了一遍。 她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后。 “劳烦拿块干毛巾来。”谢安没有动怒,眉眼中又带着一种淡淡的,仿佛与生俱来的的温和。 婆子们很快拿了干毛巾来。 众人都看着谢安脱下了披着的纱质外衣挂在一边靠近炭炉的椅背上,轻轻用干毛巾覆在肩头被倒湿的地方轻轻揉搓,半晌又拿了另一块干毛巾垫在肩头。 丝毫没有了狼狈感。 徐挽春看着谢安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许久才反应过来,道:“谢姐姐还好吗?” 谢安微微笑了下,摇头:“无妨。” 另一边的婆子将犯事的丫鬟赶了出去,怒斥道:“不长眼的东西!这蠢东西如何处置,谢大姑娘怎么看?” “方才是我手滑了,不怪她。”谢安颔首,又温着颜色嘱咐,“地上的瓷片扫干净了,这东西一不留神便会扎伤。” 徐挽春也是个闺秀中没心没肺的,又与谢安说了几句话就完全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她忽然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 “郡主想说什么,不用顾忌。”谢安留意到她的神思,笑着道。 徐挽春看着她,轻声道:“谢姐姐不是和崔家的少郎定了亲事,不待在府里绣嫁衣,准备婚事,怎么还有工夫出来送这邀函?”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9节 徐挽春年纪小,问出这些话不觉得什么不妥的地方,难堪的只有谢安。 况且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也都还站着,听到这句话,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纷纷悄悄抬眼,看向始终端庄不是礼数的大姑娘,都想看着她没了脸面出丑的样子。 众人都沉默着准备看好戏,屏风后却传来脚步声。 谢安起身,伏身,手腕微转:“见过荣国公、世子爷。” 第十章 “见过国公,世子爷。” 谢安微笑着抬眼,目光轻轻落在屏风后的一老一少身上。 年纪大些的是荣国公,随在身后,面容俊朗的是荣国公的大儿子,既刚被册封的世子徐思空。 徐思空抬眼便看到谢安弯身行礼,碎发落于额前,模样温软得让他在一瞬间挪不开目光,许久才冷下脸来,训斥道:“挽春,父亲平日怎么教导你的?” 徐挽春一时间看到了“外出”的父亲和向来严厉的哥哥,惊了惊,慢吞吞地转身,小声对谢安道:“谢姐姐,是我多言了……” 堂中心的荣国公只是冷眼瞧着堂内,张开双臂,婆子们连连拥上来将外衣接了挂在一边。 进府的功夫,已经有下人将崔家带着聘礼回去的事情禀报给了他,不过是一个女子失败了的婚嫁和后半生,他一个国公并不放在心上,但没想到谢安前脚婚事刚浑,后脚便带着东西进了国公府。 要么是个浪□□子,不在意这门婚事;要么便是自恃清高,找好了下家想来巴结荣国府。 谢府一个小家,能让他出面已是不错,他并不着急替这个名满京城的谢家女解围。 荣国公刚在座上坐下,便听得谢安开口。 “崔少郎无意于我。”谢安犹豫斟酌了下,语气还是惯常的温和,“我不大喜欢这门婚事,所以退了。”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提及这件事,但若必要时,她也不回避这件事。 一时间礼堂内静了静,徐挽春刚讶异地张嘴,旋即又紧紧闭上了嘴巴,但多少对谢安有了些可怜。 未婚夫心有他人,怎么说也是足够让女子伤心的事情。 徐思空暗自为谢安惋惜,又觉得崔家到底不是个大家,还要让女方主动退婚,简直毫无礼数可言。 荣国公徐盛平将话听进耳朵里,微微皱眉,没有多加评论。 只是刚谢安刚没了亲事,这样波澜不惊的应答让他有些惊讶。 徐思空亦是。 他和父亲其实早在谢安被茶水泼到前便已经到了,看到谢安被茶水淋到,一时间想要出去却被父亲拉住。 旋即就看到了谢安有条不紊地处理好了一切。 不仅处理好了,还让丫鬟婆子将地上的瓷片渣子给清扫干净,让丫鬟们小心伤到,语气中也无半分责怪的意思。 让他惊讶又有些好奇。 在屏风后面看谢安的模样并不真切,直到徐挽春问了个过界的问题,徐思空才跟着荣国公出去,也才看到谢安的样貌。 温软中含着一点病意,柔婉中又带着冷静自持。 叫人怜惜又觉得温暖放松,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姑娘竟然会被未婚夫背叛。 徐思空握着拳站了好几分钟才缓过神来,把持好分寸,温声道:“谢大姑娘。” 谢安微微颔首。 “这么寒的天,倒是让谢家闺女多跑了这一趟。”徐盛平假装不知道谢安被洒的事情,只淡淡看徐挽春一眼, “寒府教管不力,又出了这么个不知礼法的丫头。” 谢安掩帕轻咳,温声笑着道:“郡主很惹人喜欢。” 徐盛平扫了谢安一眼,打开了那只精巧的木盒。 木盒里的邀函比往年谢府送来的都要别出心裁,用初开的腊梅装饰,簪花小楷端庄秀雅地写着平安喜乐的吉祥话。 徐盛平目光落了一刻,便将木盒合上。 一边的徐挽春已经站在了徐思空身后,拉着兄长的袖子,有些无聊地用手指圈弄着系在腰间的香囊。 谢安体会到了礼堂里的气氛,嘴角含着一丝笑意,起身行礼道:“难得国公,世子和郡主妹妹都聚在了一块,一家人理应团团圆圆的,小女也合该回府了。” “既如此,寒府也不好久留谢大姑娘。”谢府在京中不过是个新秀,徐盛平没有必要留客。这一句,便已经是送客的意思了。 徐思空明白父亲的意思,不敢僭越挽留谢安,看着她走远,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脑中全是谢安的一颦一笑,他有些怔神。 * 出了荣国公府,没了府里的暖气和上等的银丝炭,一下子冷得不行。 谢安刚被绣云扶上马车,便撑不住刚刚礼数周到的模样,又加上被泼了茶水,一下子咳了起来,许久都未消停下去。 绣云又是拍背又是倒水,折腾了好一会儿谢安才慢慢缓了下来。 绣云也累了,一下子便瘫在了马车的座上,哆嗦着喃喃道:“在国公府里摆样子,好难……”话还没说完,头一歪,已经睡到了一边。 谢安听见了,又好笑又无奈,将手中的手炉放到了绣云怀中。 “大姑娘?”绣云半梦半醒地要将手炉推回给她。 谢安想了想,坐远了些,才温声道:“别拿过来了……我身上还有病气,小心一会儿过给了你。” 她偏过头去,望着车帘外出神。 外面又下起了大雪,已经是傍晚了,到谢府估摸着天已经要黑了。 她心中还有旁的事情,睡不着,一路颠簸着,直到等马车停了才叫醒了绣云。 果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雪夹杂着雨,冰冷疏散地飘落下来。 府里大多已经用完了晚膳,老夫人睡得早,知道谢安已经回来了早便熄灯睡下了,只有姨娘们院子里的灯还亮着。 远处那间让卫怀柔住的栖凤阁却也早早落了灯草。 冰凉的雨水滴到脖颈处,谢安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道:“元宵节要置办新衣,玉衣坊那边可有消息了?” 元宵节的新衣有着很重的寓意,也是在宴会上能展现谢府阔气地位的验证,对谢安来说,更是不可多得的时机。 身后绣云怔了怔。 这件事她在马车上便想和大姑娘说了,只是看到谢安累了才没有开口,眼下不得不说,只好道:“玉衣坊是大夫人名下的店铺……说是,新的布料都卖出去了,没有多出来的了。奴婢 派人去问了,其他家但凡有口碑的,也都这样说。” * 一滴雨水同时也落到了卫怀柔的脖颈里。 他低头,抬手轻轻抹去了那滴雨水,薄唇抿成一道微弯的线。 好啊,让他等这么久。 身后的老夫人安排的丫鬟撑着伞,虽然不知道卫怀柔在等谁,但也不敢开口,战战兢兢站着。 直到丫鬟感知到远处突然出现了一点油灯的光亮,抬起头的同时也看见眼前颀长身影长睫微抬,瞳孔里映出那点零星的灯火。 丫鬟以为他要停下来,却看到卫怀柔捏着手中的书简往回走。 难道是在这里白淋了半个时辰的雨? 直到快走过了院子门口,身后那点油灯的光亮逐渐靠近,卫怀柔才慢慢压下了步子。 卫怀柔轻轻松手,那卷一直被他握在手里的书简不着痕迹地掉落。 落到了水坑里,溅起了水花。 丫鬟睁大了眼睛,一手拿着伞,便要弯下身子去捡那卷掉落的书简。 “别动它。”又凉又浅的声音。 * 一路上积雪混着雨水的水洼到处都是,一不小心便会踩到水坑里滑到,谢安不得不提着些裙子,低头留意着地面上的水渍。 直到看到落在前面几丈远的地方的水洼里,掉了一卷已经被雨水淋湿的书简。 不知道是谁粗心大意丢了东西。 若是什么重要的书简记录明早被下人捡了回去看了,怕是会生出什么旁的事情来。 谢安低头,弯身将那卷书简捡了起来,小心地展开。 书简里不过是些摘抄,她看了一遍才看到在角落里的名字,旋即下意识地抬头。 几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打伞的丫鬟,伞下的颀长身影正迈步走进了院落。 “三郎。” 谢安看到那人转过头来,有些讶异地望着她。 隔得太远,怕是看不清。 谢安拉着绣云匆匆往前走了过去,将手中的书简递了过去道:“想是你的东西,掉在地上了。” 那双柔荑上沾了雨水,在夜里莹莹发光。 他低头,接过那湿了的书简,神情一下子转成了温顺,带着一点惊讶:“谢谢姐姐。” 谢安笑了:“下回小心些。” 他看到她额上的碎发湿了,连着衣裳也湿了一大块,乖顺问道:“屋里生了暖气,姐姐要进去坐会儿吗?” 谢安湿淋淋地站在院门口,犹豫了许久,才点了点头让绣云先回去,才对卫怀柔道:“……就待一会儿。” 卫怀柔一下笑了,眸子里洒上星星点点的笑意,温声应她:“好。” 屋内果然生了暖气,暖烘烘的。 卫怀柔进了里屋换衣,谢安就坐在外屋。 身上的衣裳都湿了,谢安将外衣脱了下来,晾在一旁的炭炉边上,搓着手取暖。 等到身上都热乎起来了,感觉整个人都伸展开来了不少,经脉就跟着打通回血,谢安才注意到屋里的装饰。 这个院子是十几年前就建好了的,不大也不小,几年前便给了卫怀柔,这两年都没有动过里面的东西,日日让仆役们清扫着,倒也一尘不染,保持着原样。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10节 靠墙依着两个青瓷瓶摆了两大排的书架,各式各样厚薄不一的书都分门别类地放在上面, 大概也有将近千本的样子。 她忽然看到放在最上面的架子上一本略微有些泛黄了的字帖。 字帖被很小心地夹在两本厚书中间,没有一丝半点的折痕。字帖上的字还是她亲手写的。 谢安起身走近过去,伸手想要去拿,却发现自己的各个子还够不到那本字帖,便踮起脚来。 指尖还未碰到字帖,衣摆却擦到了一边放在架子上的青瓷瓶,青瓷瓶晃了两下,旋即倾斜着掉了下来。 谢安轻呼一声,想要去躲,却发现躲不开。 在青瓷瓶即将擦到她的一瞬间,谢安忽然感觉手腕被人拽住,往旁边一带,躲开了那个大瓶子。 哗啦一声,青瓷撞到书架四分五裂。 碎了的瓷片掉到了地上,变得更碎。 “姐姐。” 谢安转过头去,看见拉住她手腕的卫怀柔踩在一地的碎瓷片上,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扎进了瓷片,鲜血淌了出来。 谢安有些晕血,闭了闭眸才又睁开。 睁开眸子的时候,卫怀柔已经将瓷片拔了出来,鲜血流得更厉害,滴到了地面上。 谢安定定地看了片刻,忽然转过头去,转身就去找放在屋里的药箱。 他看着她蹲下身有些慌乱地翻找着屋里的柜子的样子,垂睫看了眼右手上皮开肉绽涌出鲜血的伤口。 幸亏屋里东西的位置大多都未曾变过,谢安只翻找了一会儿便找到了放在柜子最底层的药盒,匆匆打开药盒拿出里面的纱布,找不到剪刀,便用牙齿咬断,拿着药瓶小跑过来。 卫怀柔乖顺地坐下,看着谢安脸色苍白,半看半不看地颤抖着握住他的手想要止血。 她的手几次想要抓住他的手,转头看见了越来越多的血,却又一下子收了回去,低声道:“三郎,对不住,我有点儿晕血……” “没关系。” 谢安咬着牙,终于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感觉碰到了那道伤口,刚握住的手又一下子弹开来。 “疼……吗?” “有点。”卫怀柔垂眸,盯着手上的那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慢慢道。 谢安听到他喊疼,正要转过头来,却感觉到他的手忽然上前,十指交叉,轻轻扣住了她的手。 “……这样就不疼了。” 第十一章 十指交扣。 那只手冷白匀长,指尖上的暖意如丝如缕地传递到了谢安的手掌中。 卫怀柔的手比谢安的大出整整一匀,这样握着倒像是将她的手放在了他掌心中。 谢安僵住了,手上还拿着一卷沾上了星星点点血迹的纱布,垂到两人的手腕上,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握住她的手已经从指缝中抽了回去。 卫怀柔坐在她的对面,余光能看见他垂睫,温声又带着歉意地道:“怀柔僭越了。” 谢安抬眼,却对上对面他垂眸有些失落又歉意的眼神,顿了顿,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他什么。 这样的行为固然不合礼法,但放在亲近的长幼间,倒也并不算过界。 方才晕血的劲儿被这样一闹倒也全没了。 她伸手,无言地将他的手拉过来,小心仔细地上了药,包扎好了伤口,并不抬眼去看他,一边将纱布缠上,斥了一句:“胡闹。” 谢安正绕着纱布,他便垂首看着她温软平静的眼神。 半晌,她将伤口处理完了,才抱着药箱放到原来的地方,轻咳了一声:“这两日便不要碰水了。” “好。”卫怀柔轻声应她。 晾在炭炉边上的外衣已经干得差不多了,被上等的银丝炭烘烤出了暖意。窗外的雨也变得淅淅沥沥,不久便彻底停了下来。 谢安刚伸手将外衣拿起来,便听到他问:“姐姐是要走了吗?” “玉衣坊的人是不是为难姐姐了?”谢安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垂睫,放下了手中翻弄着炭炉中炭火的铁夹,站起身来,“雨停了,姐姐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安有些累了,心思已经散漫,见他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便将外衣披上,走到院落门口。 这时天上的云层已经散开了去,露出一弯蛾眉似的月亮来,月光皎洁,倾洒在院门口两株被风吹被雨打得有些弯了的腊梅上。 谢安回头,看见卫怀柔没有披外衣,只穿了件薄薄的轻纱广袖站在门口看她,便道:“外头冷,三郎进去吧,仔细着凉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刚转出院门,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回过身去,看见卫怀柔还站在门口看她,知道刚刚那件事训斥得他有些降了心情,便顿了顿,才温声道:“三郎两年才回一次府,便当这里是家吧,外头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或是为难的,不妨说与我听。” 谢安看他没有应答,又道:“早些休息。” 站在门框边上的卫怀柔点头,眼中又多了几分温顺:“好。” 谢安点头,转身离开了院落。 “姐姐。” 忽然又听到卫怀柔唤她,谢安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刚要问还有什么事,便听到他放轻了的声音: “好梦。” 谢安笑了一下,也回应道:“好眠。” * 谢安身影消失在了拐弯的院墙那刻,卫怀柔的眼神忽然落了下来,那份温顺在片刻内消失不见,微微偏头,下额成了一个清冷有些凌厉的弧度。 眼里倒映出冷白的月光,毫无涟漪。 夜风将他的衣袂吹得飘了起来,他伸手紧了紧领口。 外头果然凉。 卫怀柔站了片刻,伸手触到那株腊梅上,手上也跟着洒上了点点的月光,唤了声:“风月。” “殿……”叫风月的人忽然闭口。 卫怀柔陡然回头看他,目光轻轻落下却像是利刃慢慢划开了血肉。 风月重重呼了口气,低头:“大人。” 自从六年前后,风月知道他性子变了,变得看上去温柔风轻云淡,实际上却如厉鬼,会低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俯视着看你,然后再慢慢绞杀。 风月自恃从不出什么差错,只是感觉一阵凉意爬上了脊梁骨,没有再多言,勉强镇静下来道:“梁州大水,朝上都商议着对策,御史王大人应早前犯了事,如今自清去梁州当差;洛阳邹家军造反叛乱……” 风月抬眼,看了眼想听书一样听着自己汇报的卫怀柔,顿了顿,才道:“还有件事朝上虽然没说明白,但各家都已经筹备着了,诸多三品以上的朝臣都纷纷举荐……陛下虽然没表明意思,但也动了重新立储的心思。” 卫怀柔忽地收了目光。 风月一颤,低头咬牙将后面的事也一块说了:“还有,……华妃娘娘如今在冷宫,得了肺疾,太医说大概是不行了,她还想再见您一面。” “如今朝政我插不上手,给史太傅送封信,念在往日我赌他会帮我。”卫怀柔面无表情。他觉得有点冷,该进屋了。 风月愣了愣:“大人是不是要进宫去看一眼娘娘?她至少是大人的养——” 身后的卫怀柔忽然转身,纤软的长睫宛同蝶翼一样颤了一下,已经变得冰冷的手指压在风月嘴上,旋即松开:“我是她嘴里的罪恶东西,天生不吉……现在想要巴结我的人是她,当年救我的人怎么不是她?” 卫怀柔的嗓音素淡,被风一吹便消散了。 风月一下子不知该不该说,紧紧握拳:“娘娘说您要是不遵,您还留在京城的消息便会不保。” 卫怀柔饶有趣味地笑了。 他忽然想起来几年前,那个女人拉着他的弟弟,含着笑意却装着满是担忧和恐慌,两三句话,他便成了天生不吉的恶鬼。城门在他身后紧闭,那些笑脸变成匕首,追着他,却不让他死。 日日做梦都是那句话。 怨念太重,克死所有人的恶鬼。 风月看着他笑,笑着笑着眼底惹上一点如同谢安当年在雪地里看见他时那样的猩红。 “她作孽,”卫怀柔忽然偏了偏头,夹在耳后的乌发落了下来,“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他伸手,轻轻又小心地扶起那株被雨打得弯了,还掉落了许多花瓣的腊梅花枝。 他忽然放轻了声音,声线也变得轻软下来:“华妃娘娘不听话,闭了眼才能乖顺些。” 风月陡然抬头。 卫怀柔已经放下本来挽着的袖子,慢慢走进了屋。 …… 屋内还残留着她身上点点若有若无的香味儿。 他没有脱衣便躺上了榻。 梦见的是已经四五年前就再未梦见的东西。 后来不知道是拽住了什么,那些笑着哭着拉扯着他的可怖脸庞才消失殆尽,最后变成了一句平静温软的—— “小公子莫怕。” 醒来的时候,他才看到一直紧紧被他攥在手心里的,是那方绣着一株兰草的方帕。 * 不知道是不是昨夜卫怀柔那句“好眠”的缘故,谢安这一觉比平时睡得都要踏实,醒来的时候已经响起了院内丫鬟们扫地时扫帚刮擦过地面的沙沙声。 绣云见她醒了,拿来了已经烫了两三次的毛巾,替她梳洗着衣。 今日没有什么重要的大事,谢安只随意穿了件藕丝琵琶衿上裳,外套四喜如意云纹锦缎衫,挑了支玛瑙珠钗插在发髻上。 她穿得素,却越发显得面如皎月,软玉温香。 “大姑娘今日面色真好。”绣云在铜镜里看着谢安,笑着道。 谢安望向铜镜里眼如秋波的人儿,才注意到今日的气色似乎比往日都要好些。 按常理说,昨日她淋了雨又没来得及及时沐浴更衣,甚至连晚饭都未曾用过,今日即便不是低烧,也应该多多少少染上点风寒。 谢安低头看了眼放在铜镜边的药碗。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11节 这两性相冲的药她从来没有缺过一日,身体底子却奇怪地慢慢好了起来。 但既然对她没有什么坏处,谢安也懒得去追究到底是什么原因,按照惯例将药喝了便坐到书案前,沾墨开始在素纹压金纸上描样。 她还未画完,但已经能看出宛同工笔般精致的画样。 绣云好奇,走到谢安身边帮她按肩,一边看着纸上的图纹。 画的是一盏花灯,样式小巧精致,却不同于平常模样的花灯,而是在灯边细细串上了小巧的珍珠,垂在花灯的两侧,一步一摇,华贵中又带着一丝俏皮。 “姑娘怎么画起这个了?”绣云问道。 谢安没有停笔,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想起了昨夜被那卷书简打断的事,便问道:“玉衣坊那边可松口了?” 绣云的手停了停:“没有。” 玉衣坊是京城里专门给高门定做衣裳的作坊,也是大夫人王氏名下的店铺。是当年王氏嫁进谢府时从娘家那边带来的嫁妆。 元宵节还有不过十日的时间,玉衣坊却偏偏在这时候缺了布料,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大夫人存心为难大姑娘,到时候虽然丢的事谢府的脸面,最后背锅的却还是大姑娘。” 绣云冷笑道,“王氏为了一个府里一个中馈,竟然用这样的法子,不顾脸面地祸害……” “绣云。”谢安微微蹙眉。 绣云立马住口。 谢安搁下笔:“谢府里隔墙有耳,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庶女,没有势力没有帮衬,更需要谨言慎行些。” 绣云低着头,闭口不言。 谢安温声道:“好了,将药碗拿出去吧。” 绣云点了点头,捧着药碗走了。 谢安低头看向纸上的精致小巧的花灯模样,小心地放到一边晾干。 接下来她要赌的,是个或许会影响她下半辈子命运的赌注。 “大姑娘!” 谢安在屋内已经听到绣云在院外的叫声,思绪一下子被拉了回来。 明明后厨离这里还有些远,来回至少也要一盏茶的功夫,现在却恰恰过去了片刻功夫。 她站起身推开门,刚好撞上小跑回来的绣云。 “大姑娘,崔家来给二姑娘送婚书了!” 谢安纤软的睫毛轻轻落下,神情没有起伏。 绣云看着她毫无感觉的样子,着急道:“可这会儿大爷出去了,老夫人今儿早上又忽然病了,派人叫……” 祖母病了? 谢安一下攥紧了衣角,她心急,绣云后面的话她没有听下去,抬手扶了扶珠钗:“去祖母的缀锦斋。” 第十二章 缀锦斋内,地龙暖气将整个屋子烧得有些发热发闷。 床帘内不时传来带着口痰的喘气和咳嗽声,两边的婆子都比平日里站得远,生怕被感染了病气倒下了,就连一直服侍在跟前的小丫鬟也都掩了帕子。 一直在门外候着的郑婆子急匆匆地掀帘进来,迈着碎步走到老夫人跟前,低声道:“老太太,大姑娘来了。” 床帘内的咳嗽声停了一下,良久才应答道:“让大姑娘进来吧。” 谢安一进屋便闻到了一股子潮湿又烘热的病气,行礼问了安,看了眼两边紧闭的窗,吩咐丫鬟道:“去将屋子里的窗打开,换换气。” 丫鬟犹疑着看向床帘。 “按大姑娘说的去做。”床帘里侧身躺着的老夫人半是咳嗽半是喘着气道。 床帘外隐隐能看到谢安莲步走了过来,正微微弯身拧干了泡在金盆里的毛巾。 老夫人看在眼里,一时间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眼皮子。 早晨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身子不舒服,让郑婆子去唤了府医过来,还没有等到府医赶过来,浑身都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灼热痛得厉害,头晕难耐。 满屋子的婆子丫鬟只是大惊失色地叫唤,她派人去叫儿子谢平昌,丫鬟却说大爷一早就出去了;派人去叫王氏,王氏却以等着崔家的婚书为由推脱。 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到缀锦斋来。 眼前看着谢安拧毛巾来给她擦拭,老夫人只是觉得,平日里那些偏爱,没有错给,她没有看错人,这个大孙女,是真真切切还把她这个七老八十的人放在眼里的。 谢安坐在帘子前,拿着毛巾轻轻擦着老夫人的胳膊,水温微凉,却很舒服。 几日前的那个梦里,这个时候她才刚刚嫁进崔家,崔白还未上任,家里的一切都是她在打点照应,并不知道祖母得了风寒。 她在崔家怀上了孕便在家里安心养胎,崔白怕她回到谢府知道他干的那些事情便一直瞒着她,直到最后才有从谢府溜出来的丫鬟告诉了她。 那时候祖母的病已经很重。 她只能束手无策地等着。 如今再给了她一个机会,谢安不会再重蹈覆辙。 “大姑娘快坐远些,别被老身传染了病气。”谢安拧干了毛巾,老夫人开口对身边的婆子吩咐,“还不快去搬把椅子来?” 谢安没有马上离开,又端了一盏茶才坐到了丫鬟送上来的椅子上,才问道:“祖母好些了?” “好多了。”老夫人看着谢安,点了点头,哀哀叹了口气,“府里上上下下,只有大姑娘还念着老身。” 谢安知道祖母不好受,便温声道:“怎么会?即便没有孙女,也还有大爷,姑姑,都是祖母亲生的血肉。” 老夫人知道这是安慰人的话,但心里舒坦了不少,摆手道:“罢了,提那些做什么。崔家的既然来了,谢府一个大家也不能没了帮衬,大姑娘便替老身出面应对吧。” 谢安温声应下,起身行礼,走到门口又转身轻声嘱咐门边的丫鬟:“这几日每日将早晚将窗开一炷香的功夫换换气,凉茶和药都都备着些,祖母若是不舒坦,随时来唤我。” 丫鬟点头应下。 等谢安出去了,老夫人才将刚才谢安嘱咐的丫鬟唤了过来,问道:“大姐儿同你说什么了?” 丫鬟应道:“大姑娘嘱咐奴婢多照管老太太您,有事随时唤她。” 老夫人听着,慢慢躺了下去,头靠在软枕上,屏退了四周的丫鬟,只留下了郑婆子一人,才轻着声音开口: “将那个压在床底下的红木盒子拿过来。” * “娘,祖母怎么还没来……” 堂内,王氏低头便看见谢瑜紧握着衣袖,目光落在堂内,楚楚可人地换了一声。 王氏捏着手中的帕子,看了眼有些空荡的礼堂,安慰道:“你的婚事老夫人怎么会不来?别心急,再等等。” 谢瑜点了点头,一双含水眸子望着堂内。 虽然还是像上次那样摆满了大红色的聘礼,可堂内只有几个零落的丫鬟婆子,王氏和谢瑜,还有坐在对侧的崔白。 倒不是有意,剩余的一等丫鬟婆子都去服侍病了的老夫人;谢平昌早上临时被公务唤走了;老夫人又偏偏在这个时候生了病;而婆家徐氏爱面子,有了上次的经历,便以生病推脱没有前来。 偌大的礼堂空荡荡的,竟然和上次崔白来提谢安的亲事时那种热闹又庄重的样子大相径庭。 谢瑜安静坐着,一对柳眉微蹙。 她多少有点儿失落,但这点失落并不能掩盖谢瑜心底里的欢喜和兴奋。 崔白果然没有骗她来提亲了,不日她就会成为崔家的大夫人,这里的二姑奶奶,这点儿脸面,早晚都是可以挣回来的。 谢瑜正望着帘子出神,珠帘却被一双肤如凝脂的柔荑轻轻挑开。 一道纤细的身影转了出来,四喜如意的云缎垂在纤细的腰身边,藕丝琵琶裳略显宽松,却隐隐勾勒出姣好的身段。玛瑙珠钗在发髻间一步一摇,清雅素淡间却又平添了一丝清贵。 一颦一笑间,像是刚从画卷中走出来的人儿。 谢瑜还没反应过来,谢安已经微微含笑,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工整周到地行了礼数。 崔白抬眼便看见了从珠帘后走出来的谢安。 一时之间挪不开目光。他读了很多书,此刻能想出来的词却只有一个。 软玉温香。 她的气色似乎比之前更好了,唇色如朱,没了那分病态反而多了一丝温婉可人。 难道是因为解除了和他的婚事,她反而过得更轻松如意了? 崔白紧紧抿唇。 他是以后的权臣,谢安过往那么喜欢他,怎么会? 崔白站起身来,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落在谢安身上:“谢大姑娘。” 谢安看着他,微微欠身:“崔少郎。” 她不像之前退婚那样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礼数反而更周到,甚至行礼的时候还是看着他的。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短短几日,这样子的谢安却仿佛与他更为疏远了。 “祖母染了风寒,怕传了病气,便让我代替过来照应。”谢安没有看宽松又繁复的百褶裙,头配一对凤钗步摇的谢瑜,整好裙衫在屋内坐下。 谢瑜看着谢安出尘的气质,半晌才温婉笑了笑:“原来是祖母心疼我和娘,怕过了病气。 王氏不言,微微抿了口凉茶。 老太太让谢安过来“代替”她,这是什么意思?再怎么样,她才是这个府里真正的大夫人,要用“照应”这个词,也合该是她说。 谢安笑了笑,并不想要接谢瑜的茬,看到婚书已经递了上来,便道:“四月底开春的时候回暖些,崔家少郎又刚好任官,妹妹嫁过去会轻松些,不如将婚期定在那个时候。” 听到谢安要定她的婚期,谢瑜咬唇,低头道:“姐姐这样定了婚期,阿瑜倒是没有觉得不妥,就怕祖母不答应……” 谢瑜说着,垂眸绞起了手中的手帕。 谢安经历过那个梦,知道过早地嫁到崔家会有更多棘手的事情冒出来,但谢瑜不领情,她自然也不在意:“那妹妹想要选在什么时候?” 谢瑜微微红了红脸,抬眼轻轻扫了一眼屏风后的崔白,绞着手帕道:“崔郎还未上任,我想为崔郎分担家中事务……阿娘,你怎么看?” 王氏自然是担心女儿的,她好歹也嫁过人,知道其中的难处。 婚事定在四月对谢瑜来说是最好的,过去又轻松没有负担,安心享乐就可以。但谢瑜的意思已经很明白,想要早点嫁过去。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12节 王氏心中不舍,拍了拍谢瑜的手背。 谢瑜瞬间就知道母亲的心意,眼圈微红,抬眸看着王氏:“娘……” 王氏刚要说出口的话一下子又咽进了肚子里,不忍说出来,抬眼看了看一身书卷气的崔白,觉得谢瑜好歹也是谢府的嫡女,崔家再怎么着也不可能为难到谢瑜头上,便道:“姐儿还未出阁便心系着婆家了。毕竟是阿瑜的婚事,我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么好插手?” 谢瑜甜甜笑了:“崔家哥哥怎么看?” 崔白虽在堂内坐着,他从来不关心这些琐事,大半晌的功夫,真真切切听到的,只有谢安的一两句话,此时骤然被提起,便道:“我都听二姑娘的。” 谢瑜听见了,红了脸,伸手拉了拉王氏的袖子。 “既然崔家少郎还有大夫人都认定了,经了祖母和崔家令慈选定了具体的日子,那下面的事情便是片刻的功夫了。”谢安起身,将婚书递到王氏手里,走出屏风,“二妹天性活泼,崔少郎日后要多担待些了。” 王氏拿着婚书,这才慢慢反应过来一直被自己捧在手里的女儿要出嫁了,一下子眼眶便湿了。 崔白看着谢安朱唇轻碰,她袖间一举一动间还有如丝如缕的香味儿四散到自己的鼻尖处。 一点灼痛的感觉蔓延开来。 这时候,却有只软绵绵的小手拉住他的手,肌肤柔软,像是触碰到了锦缎般。 崔白猛地低头,看到的却是谢瑜。 谢安已经转身,乌发上的玛瑙珠钗衬得她肤色如雪。 “大姐姐。”谢瑜软软唤道。 在谢安转身的那一刻,谢瑜恰巧拉上了崔白的手,十指相扣,红着脸又微微笑着道: “……大姐姐能送句祝福给我和崔家哥哥吗?” 谢安目光甚至没有落到那双交织在一起的手上。 绣着四喜如意纹样的缎面裙如流云般垂在纤细的脚踝一侧,她微微伏身,行了个万福礼,眉眼如远山黛,含着点浅淡笑意道:“谢安谨祝少郎和二妹,执彼之手,白头偕老。” 谢安虽是温婉笑着,笑里却只是端庄,没有别的情绪。 那种灼痛的感觉变成了细细的针,一点一点扎了下去。 崔白抬头,不顾那些传统的礼俗观念,将拉着他的那只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顺势半搂住了谢瑜。 他不信她会无动于衷。 第十三章 可是崔白猜错了。 谢安嘴角分明留着笑意,却是浅淡平静的,像是不起波澜的温软春水。 谢安的无动于衷,反而显得他的举动过了界限。 还未成亲的未婚男女按礼节而言,是不可见面的,如今因为大夫人王氏对女儿的纵容,允许让谢瑜出了屏风过来。纵使王氏惯着谢瑜装作没看到,但这样亲密的举动毕竟已经失了礼数。 他嘴角还带着刚才的笑意,慢慢放下半搂着谢瑜的胳膊,弯身回礼。低头撞入眼帘的便是谢安一双刺绣精致的绣鞋,藕色的裙摆如涟漪般垂在谢安的脚踝两侧。 裙摆下露出的一截肌肤白皙如同羊脂玉,纤细羸弱得不堪一握。 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崔白不着痕迹地抬头。 谢瑜自然没有看到这一幕,只是微红着脸,还沉浸在刚才崔白主动搂她的动作上,一双手绞着手帕。 崔白起身的时候,刚好瞧见谢安拢了拢略显宽大的袖子,想要转身走出礼堂。 他下意识地想要唤她的名字,堂外却有人抢先一步。 “姐姐。” 声音含着暖意,温软乖顺。 谢安有些讶异地抬头,便看见礼堂外拢了件白色轻裘,乌发半散的卫怀柔,便顺势走了过去。 崔白跟着往前走了两步。 谢瑜皱眉道:“崔家哥哥?” 崔白骤然间停住了脚步,却不是因为谢瑜的这声喊叫,而是因为在他面前那对人的举动。 和刚才端庄的样子相比,他总觉得谢安此刻的步伐多了几分轻快,含笑走到卫怀柔的身前。 她的个子比卫怀柔矮了大半个头,只好微微仰头看他。 卫怀柔伏身行了礼数,忽然伸手握了握谢安的手。 站在这里听不清楚二人之间的对话,崔白只能看到卫怀柔脱了轻裘,披在谢安身上。 而谢安站着不动,毛绒绒的轻裘镶边围住了她半张脸,,有几缕碎发落在了轻裘的白毛上,被风微微吹起来。 她微微仰头,半晌无声笑了笑。 不是刚才那种端庄带着礼数的笑,而是带着一分温软的笑,眉眼弯弯。 就像是一个月前,她从府里偷偷溜出来,看到他时候的笑意,不过多了几分温柔罢了。 而卫怀柔低头,目光落在谢安的身上,轻软温顺地仿佛只能看见一个她般。 此刻堂外的落雪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阳光,洒落在二人的侧边,几点飞雪落在了乌发上。 不知怎么的,这幅场景温柔静好得不行。 明明只是姐弟间互相关怀的样子,合情合理。 谢安是像长姐一样,站在她对面的谢府三郎的目光也是温顺的,可这两个人站在了一起,和谐得说不出哪里不对,却像是有无数的爬虫爬上了脊背,慢慢啃咬着他。 一丝莫名其妙的酸涩涌上心头。 “崔少郎。”卫怀柔侧过头来,朝着崔白的方向点点头。 崔白的步子僵在那儿,半会儿才微笑回礼,慢慢攥紧了手心里的衣角:“卫大人。” 他还未任官,但多少也了解科举的制度,等三月份朝廷分了官职下来,若是运气好,位置也不一定会比卫怀柔的从四品低,所以也只是点头回应。 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想在谢安面前对着卫怀柔奴颜婢膝。 不过是个走了运道的谢府野种。 崔白微笑,慢慢抬头。 卫怀柔只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 崔白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那目光已经从他身上挪走了,看向谢安的时候,又是乖顺温软的。 “姐姐说过,今日来找我的。”卫怀柔垂眸,轻声道,“姐姐忘记了吗?” 谢安只笑了下:“走吧。” 藕色的纤细身影转开,卫怀柔随在她身后,慢慢消失在了转角的院墙处。 谢安在院墙角下,礼堂里面往外看看不见的地方停了下来,轻轻福了福身。 “谢谢你,三郎。”谢安抬眸温声对他道。她没想最后是他替她解了围。 “这两日前后都有元宵的事情,我可能不大能经常来看你,若是有什么难办的事,可以让丫鬟传话给我。” “好。”卫怀柔摇头轻软道,“姐姐能来看我,已经很好了。” 谢安抬头,便对上他那双长睫下眸色深黑的眸子。 他这样说,反倒让她觉得不好意思。 谢安犹豫了一下,“我屋里新到了些银丝炭,三郎过去坐会儿吗?” 银丝炭这种东西府里怎么会缺,就连上等的银丝炭在谢府用起来都如粪土一般。 蹩脚的理由。 花枝在风中动了一下,花影也随之晃动,卫怀柔却慢慢灿笑了起来,唇红齿白:“好啊。” 谢安点了点头,便往前走去。 他跟在她身后。风拂起谢安的琵琶袖,露出里面的一截淡红色的里衣和纤细的藕臂。 她还是穿一身简单素净些的好看。 他很快地跟了上去。 * 绣云本被谢安吩咐在礼堂外候着,看到谢安从礼堂后的珠帘和卫三郎走了出去,也没有跟上,想到今日谢安吩咐的事还没去做,便径自拿了令牌出了府。 距离元宵节还有一周不到的功夫,府里上上下下的丫头都被谢安打发着去干活了,她自己也忙,屋里便没有日日打扫。 桌案上放着完成了一半的一盏格外小巧精致的花灯,零碎的挂件还有满桌子乱跑的珍珠,金线银线。 谢安连人带物从来在人面前都是整洁端庄的,还没有让别人见过凌乱的样子。 但还好卫怀柔好像并不在意,他走到桌边看了眼那盏特殊的花灯,没有乱碰,只是随口问了句便坐在一边。 谢安收拾了一下落了一地的珍珠,侧过头去:“三郎能帮我拣一下珍珠吗?” 卫怀柔点了点头,提袖蹲身,将地上散落的珍珠都放在手心里,站起身来递给谢安。 一块帕子却掉落在了地上。 帕子用罗绸做的,一株淡青色的兰草绣在方帕上。 谢安以为是自己的帕子掉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子,却发现自己的帕子还放在袖中。 她还没反应过来,卫怀柔已经俯身将帕子捡了回来,半晌温声道:“姐姐上回帕子落在我这儿了。” 谢安想了想,许久才想起来一月前自己从外院回来便少了块帕子。 一块方帕而已,她并无所谓,但如今既然找回来了,谢安便伸手要去接。 卫怀柔却捏着帕子没有给她。 谢安疑惑唤了一声,他没有应答。 “怀柔?” 面对这声已经许久没用的称呼,卫怀柔挑了挑眉。 谢安怔了怔。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13节 五年前她是这样唤她的,后来他中了榜在外有了府邸,她便没有再用过这种称呼,今日也只是见他捏着帕子不言,才唤了一声,却没想到卫怀柔有这样的反应。 似乎是意识到谢安的心思,卫怀柔重新笑了下,将帕子递了出去放在桌案上,解释道:“刚刚想到了些事情。” 谢安接过帕子,却看见他长睫微垂,又夸道: “姐姐帕子的样式很好看。” 谢安望着他,无声笑了下:“这块帕子旧了,你若喜欢,我改日再绣一块给你便是。” “是吗?”卫怀柔有些惊讶,旋即是惊喜。 “真的。”她没想到他会为了一块帕子而欢喜成这样,便笑着点了点头,“好了,帮我一起串珍珠吧。” 他点了点头,在她身边坐下,用银线一个一个穿过打了孔的珍珠。 阳光斑驳落下,雪渐渐停了。 他偏头就能看见阳光星星点点地,刚好落在谢安的发丝上。 带着浅淡笑意的目光落在谢安的侧脸上,然后不着痕迹地下移,回到了手中一颗颗的珍珠上。 * 卫怀柔从来不喜这些零碎又需要耐心和细心的手工活,但穿珍珠这样的事情竟然很快就完了。 谢安小心地用银钩带着珍珠,用金线将每一串固定在那盏小巧的花灯上,做成荷瓣的纹样,覆上绣了兰草的轻纱。 “帮我拉一下卷帘好吗?”谢安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怀柔。” 屋子两边的四道卷帘都被拉了起来,屋内一下子暗沉了下来,这时候天又恰巧暗了下来,屋内的光线更是昏暗,只能大致看得见物件的轮廓。 独处一室。 他自黑暗中慢慢地牵唇笑了下。 谢安取了火,慢慢引上了花灯里的蜡烛。 星星点点的亮光通过花灯里被雕刻成无数面的琉璃灯罩反射出来,又温和地收在轻纱中,散出温柔朦胧的光意来。 轻纱拂动,微微映亮了谢安的脸。 串在花灯四周的珍珠微微晃动,她每走一步,那些珠串便轻轻碰撞在了一起,映衬着六叶藕色琵琶袖。像是九天上的仙女带着烟火落入了凡间。 谢安低头看着手里的花灯。今年的元宵,对她而言是一个应该紧紧把握住的机会。 卫怀柔看着谢安提着花灯走。 眼底神思泛出一线涟漪。 他大致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花灯样式和京城里往日的花灯款式大有不同,别出新意;花灯又设计得小巧精致,更适合女眷提携。 谢安挺满意。 她吹灭了蜡烛,将卷帘拉了起来,光线重新透了进来。 谢安犹豫了下,走到他跟前:“三郎进宫的时候,能帮我件忙吗?” 进宫。 那些排山倒海的记忆涌了进来,还有几日前风月说的那番话。 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旋即抬头。 谢安正捏着花灯,碎发被风吹了起来,此刻因为屋内热而脱了外衫,身形有些瘦削。 卫怀柔抬睫,轻声应道:“好。” 第十四章 朱红门上门钉绰绰,好几炷香的功夫后才缓缓打开。 守门的卫士在宫门拱门内看见年过半百体型微胖的公公,纷纷行礼。 赵寿本名叫赵元寿,因与天子撞了忌讳便改了名,在宫里一待就是大半辈子,从最低最贱的小黄门爬到皇帝近侍中的一个,朝上宫内无人不知。 若不是谢府这两年兴起,谢府三郎是礼部的侍郎,宫里也还有个谢府祖宗的女儿当了四品的婕妤,赵寿是万万不会亲自来接人的。 随着宫门敞开,外头的人影也渐渐看得清晰。 卫怀柔身上沾了点点的细雪,长睫微垂,微微点头道:“赵公公。” 赵寿目光停驻在卫怀柔的脸上,微微眯了眯眼睛。 眼前的人肤色极白,唇红齿白,乌发半垂,眉目间像是总挂着浅浅温顺笑意,好看却又不生女气。 见了那么多人,这样的好看相貌,还是第二次见到。 第一次是赵寿入了东宫看见十几年前还未被逐出宫去的太子殿下,那会儿太子才五六岁,生得也是雪白皮肤,唇若涂朱,小小年纪便貌相惊人。 太子耳下的两颗红痣更是让他见了便没忘掉过。 只是可惜了。 “卫侍郎。”赵寿象征性地回礼,侧身让卫怀柔先进了宫门。 赵寿跟在卫怀柔身后,步子像猫一样,落在雪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抬头,目光抬起,下意识地要落在那个地方,走在身前的卫怀柔却忽然回过头来。 没有那两颗红痣。 赵寿从容地收回了目光。 卫怀柔垂眸落在赵寿身上,笑意浅淡得像地上的落雪。 “卫侍郎还未及冠吧。”赵寿亲切地道,“好风采。” “公公客气。”他微微点头,却放慢了脚步。 赵寿垂着眼睛笑着,很自然地走到了卫怀柔的身侧:“谢婕妤还没回含香苑,侍郎今日上午怕见不到了。” 他有点奇怪,含香苑的谢婕妤只是空有个婕妤的名分,没有实在的恩宠,晋位分更是天方夜谭的事情;而朝上大多人都知道礼部卫侍郎不过是个谢府外妾生的庶子,又怎么会突然来看望自己的姑妈? 赵寿低头走着。 宫里日日烧着地龙银炭,暖气都溢出到了走道间。 虽比宫墙外要暖和些,但毕竟还是冷的,卫怀柔拢了拢袖子,将手放进袖中,赵寿注意到了,便笑着将声音压低了解释道 :“冷宫不久前死了人,各宫的主子们都避着晦气呢。” “哪位娘娘?” “是前太子的养母,华妃娘娘……”赵寿答道。 “陛下节哀。”卫怀柔侧身,对着东边的微微伏了伏身。 他的尾音像是叹息,却又蔓延出无尽的戏谑,带着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一丝浅薄笑意。 * 夜快深了,宫里内外都点上了油灯,含香苑的宫门才被徐徐拉开。 侍女沉香提了件厚重的毛裘,看到马车上下来的人,才松了口气,上去迎着,一边问:“主子是去哪儿了,怎地这么晚回来?” 马车轻纱帘子的一端被一双白净的手挑起,帘后的人说不上分外好看,但一双眸子却格外清澈漂亮,尽管此刻带了两三分的疲倦和失落。 她额贴花钿,发髻被用两三支精心挑选过的镶玉发钗固定。 不过二十五岁的光景。 “听闻官家今日会到光华门来,便跟着过去了,等了一日未等到,劳烦你们了。”谢婕妤的嗓音分外好听,像是绵绵春水却不媚俗。 沉香没有说什么,将臂上的毛裘给婕妤披上,扶着她进了宫门。 婕妤得宠已经是两三年前的时候了,三宫六院哪里缺什么美人,年轻漂亮的日日有被送进宫来服侍那已经半老的皇帝,这样做只是万里挑一的可能。 “今日主子的娘家人来了,送了邀函和一个木盒。”沉香沉默了一会儿,道。 谢府已经许久没来人看她了,谢婕妤听了,步子顿了顿,半晌才问:“来了谁?” “谢府的三郎,礼部侍郎,卫大人。”沉香答道。 “送来了什么?”谢婕妤愣了愣,问。 沉香摇头:“主子没来,奴不敢擅自将东西拆了,这档子还放在里面呢,娘娘一会儿拆了便知道了。” 谢婕妤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含香苑里已经早早生起了地龙和暖气,香炉里飘出的香烟袅袅。 元宵节精巧的邀函被放在案上。 婕妤靠着美人榻,慢慢坐了下来。 那个小巧的木盒被放在一边,她现在还没有心思去拆这个。 谢府看她不得宠,又向来是向着自己娘家人的王氏当大夫人掌节日的统筹权,不说元宵这种节日,即便是春节,也不过是一声让小黄门或者是宫人带给她的一句问安。 母亲即便是挂念她,可谢府毕竟是后起之秀,母亲没有一个头衔,又碍于家族之间的攀比矛盾,也没有进宫过。 没想到今年竟是一个庶侄子和侄女送上了邀函…… 她慢慢侧身,托腮面对着一窗的月光,让沉香将木盒开了。 沉香拆着木盒,轻声道:“娘娘想家了?” 背对着沉香的婕妤没有应答,沉香却看见主子拿了帕子出来。 谢婕妤半晌转过身,坐了起来,伸手接过沉香手中的木盒,拇指和食指捏住木盒边缘,轻轻打开。 木盒里面装着的是一盏款式不太循规蹈矩的花灯。 她微微蹙眉,将花灯取了出来,花灯精致小巧,两边镶上了珍珠。 她提着花灯走了两步,花灯两侧的珍珠随着步子轻轻摆动,精致中平添一份清贵之意,光是新奇精巧的样式,就足以博人眼球了。 “谢府大姑娘做得精巧。”沉香随之感叹道。 谢婕妤慢慢将花灯放下。 直到放到了桌案上,她才看到花灯的木柄上刻着“元宵”二字,而覆盖着花灯的轻纱上,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黄鹂。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14节 她纤指慢慢握紧了花灯的木柄。 沉香有些惊讶地看着主子面上的变化。 “沉香,离宫里的闹灯会还有多少日子?”谢婕妤抬头,一双秋水眸里有一刹间仿佛回到了刚入宫那会儿的清澈宁静。 * 在各门府邸刚欢欣接到谢府元宵邀函的没多久,一桩自损颜面的谢府私事在一夜之间就被疯传了开来。 谢府的二姑娘忽然就许给了自己长姐的未婚夫。 都还未弄清楚事情原委的时候,谢府的大夫人又忽然站出来说明了缘由:长姐谢安对崔家的儿子没有意思,便将婚事推给了自己的妹妹。 果不其然,第二日还没过去,崔家已经承认了已与谢安退了婚事。 这可谓平地一个惊雷。 京城里大多都至多至少听说过谢安的名声,她一时间又没有了婚约在身,不少贵家子弟又动了心思,但凡是有些门第的细细一想便明白其中的隐晦。 崔家的少郎金榜登科,未来一片通达,谢府再怎么清高又怎么会傻到在这个时候退婚?除非是谢大姑娘自己的意思,她对崔家的少郎没有意思,能只能对旁人有意思了。 在京城里的闺秀都在饭后议论长姐谢安不矜持检点的时候,万众瞩目的谢安却没有任何消息。 她如平日一样早起先后去缀锦斋向老夫人,父亲请安。 谢府里没有人向老夫人提起这件事,生怕又惊扰到了老人家,再次染上些什么病来。 谢安自然也没有。 缀锦斋里暖气围绕,谢平昌惴惴不安地站着,刚进屋的王氏面上挂着笑,慢慢端起一盏底下丫头送上来的茶掩袖饮了,走到谢安身边,略显忧色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大姐儿的手怎么这么凉?” 王氏抹了豆蔻的指甲刮擦到谢安的掌心,皮肤被略显锋利的指甲摩挲地泛红。 谢安借着行礼抽回手,温声回应道:“许是平日里身子弱的关系,让母亲挂心了。” 握在手心里的那截纤细的皓腕抽走,王氏有些尴尬地收手,道:“大姐儿一向底子弱,倒是叫人心忧。” 王氏这阵子像是转了性,老夫人看见了,终于在病后难得笑了笑:“都是一家人,这才像个样子。大姐儿身子弱得好生将养着,过会儿让下人给大姐儿送些燕窝等的补品过去。” 谢安端袖行礼谢过。 老夫人看了一圈屋子,忽又问道:“二姑娘怎么还没来?” 虽说谢瑜起得晚,请安虽晚些,但每日还是来的,如今早安都快行完了,谢瑜却也迟迟没来。 “啊……”王氏显然也注意到了,“妾身忘了……阿瑜忙着婚事,昨夜睡得晚,但挂念着母亲,问了安。阿瑜也好几日没合眼了,老夫人看……” 老夫人没有追究,摆了摆手便回里屋歇着去了。 按着礼数,谢安便在屋内等父亲和王氏先走她再走。 谢平昌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却明显脚步一顿,抬眼看到低眉叠手站在一旁的谢安,欲说什么,却终是侧过头去,跟上走在前面的王氏,快步走出了缀锦斋内。 谢安吩咐了两边的丫头按时给老夫人喂药,才提裙徐步走出了屋内。 刚到外头的寒风中,她便看见了手中拿着一只碗,小步跑过来的谢瑜。 谢瑜走得急,显然没有看到她,却因为裙摆过长绊了一下,一下子撞到了谢安,手中的碗顿时摔到了地上,变得四分五裂。 碗里一大半温热的液体都洒到了谢安的身上。 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儿,在空气里扩散开来。 谢瑜这才停下脚步,抬头看见谢安,一双杏目里一瞬间内先是恐慌,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中残余的瓷片背到身后。 她显然是在想心事,许久才反应过来,反倒是先着急着解释道:“大姐姐,这两日我染了风寒,这才喝了药……” 风寒药是谢安的常客,而身上的药味儿并不熟悉。 谢安看了谢瑜一眼,伸手轻轻拉了一把谢瑜。 谢瑜抬眼,瞬间有些惊恐地望着她,却没想到谢安只是说了一句: “地上有瓷片,不要踩着了。” 第十五章 药倒翻了自然是不能喝了。 这药不是府里熬的,而是从府外悄悄熬好叫人带进来的,如今没了就得断一日的药。 谢瑜低眉,绞着丝帕在后院走着。 在满园芳菲里,谢瑜的面色略微显得有些苍白,却不是断了药的缘故。 这两日她总是做一些光怪陆离,莫须有的梦境。梦里无非是她嫁入崔家后的一些事情,崔白对她的冷落对长姐谢安的追求,徐氏将她和谢安的比较带来的难堪,她的委屈痛苦…… 这种梦她一次两次可以忍,可连着做了好几日,她属实是有些慌了。 冷汗微微浸润到帕子里。 忽然有一双手轻轻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谢瑜陡然睁大眼睛,尖叫一声,一下子拍掉了那双手,连着手中的帕子也掉落到了地上。 “阿瑜!”那双手紧紧握住了她的。 谢瑜抬头,才发现来的人是王氏。 她微微喘息着,有些气虚地唤了一句:“阿娘……” “这是怎么了?”王氏吓了一跳,轻轻拍着女儿的手背,“被我吓着了?” 见谢瑜没有回答,王氏看了眼身后,示意婢侍退下,将她拉到一旁假山的拐角处:“刚刚请安的时候你去哪儿了,还有绣珠端来的药可是喝了?” “没。”谢瑜摇头。 王氏蹙眉,便道:“怎么没喝,那药呢?那药大夫说了,不能停,你这过了喝药的时辰,这可怎么……” 王氏还在低低细语,谢瑜忽然抬头,目光有些涣散:“娘,我房里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王氏愣了愣。 “女儿这两日总是梦到,”谢瑜低头,面色发白地盯着鞋尖,“梦到以后的事情,梦见崔家哥哥又喜欢上了长姐,徐氏日日……” “说什么胡话呢?!”王氏打断道,下意识地看了眼身后,“呸呸呸!再过个把日子就出阁了……” 谢瑜低头不言。 王氏心疼,道:“陛下给今年的进士都赐了宅院,等你嫁过去便是荣华富贵,娘瞧着那崔家郎是个读书人的模样,想必日后总是会惯着你的……再说,还有娘家帮着你呢。莫要再胡思乱想些什么了。” “你那长姐如今外头没了名声,连日后出嫁都难着呢。即便捡回来的那野种当了官,在怎么帮着谢安,那又能怎么样?女儿家没了名声,和外头……” 谢瑜低着头听着,耳尖微微泛红。 眼前忽然有一点素黑的薄纱映入眼帘。 入春的风吹拂着那寸薄纱,衣角泛起一丝涟漪来。 谢瑜忽然定住了,她慢慢抬头,看清来人的面目后,只觉得面上烧了起来,有些僵硬地伏身行了个万福礼:“三哥哥。” 王氏的尾音才刚落下,侧身过来。她不用抬头,余光便看见了风中一袭广袖而立的卫怀柔。 卫怀柔轻轻侧眸,看了一眼盯住他的王氏,慢慢笑了笑:“大夫人。” 自从长女谢安把眼前这个模样疏淡出众的少郎领回来后,王氏便没有听到他按着礼数喊过自己一声“母亲”。 这不重要,只是王氏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种拐角没人的地方。 王氏的脸有些烫,勉强笑着道:“三郎怎么会到这儿来?” 谢瑜涨红了脸。 距离卫怀柔进府,她只看到过他两次,一次因为生气没看清,这是第二次,这样近得看,才发现自己的这个哥哥美极,只是眉眼间轻描淡写地就像是画上的留白。 倘若笑起来,那该是惑人的。 可没有人想要获得她的好感。 他不作回答,低低垂眸,扫过低头不语的谢瑜和笑容僵硬的王氏,与两个女人擦身而过。 谢瑜有些怔忪,却看见卫怀柔的目光好像落在了她帕子上,入耳却听到一句浅薄泛着凉意的话。 “这药多喝了……是会堕胎的。” 她猛然低头去看手里的帕子——那方帕上洒落了星星点点的棕褐色药迹。 帕子一下子落到了地上,又被泛着寒意的风卷走,飘落在了还漂着一层薄冰的池面上。 * 谢瑜的药有一大半都倒到了谢安的衣裳上。 大半片的衣襟都湿了,还有染上了浅褐色,药汤穿过衣衫渗到了肌肤,黏糊糊地挂在身上。 谢安回到自己的院内,解下身上的衣衫挂到架子上。 衣衫尽褪。 她抬腿踩进装了沐浴水的木桶里。 水波荡漾开来,涟漪缓缓推到谢安胸前,她随手选了一块放在木桶边架子上不知什么味儿的皂角,轻轻抹到身上。 立刻有大片白色如云般的泡沫散了开来,浮到了水面上。 谢安闭眸,将身子轻轻往桶底坐了坐,让更多的温水能够浸泡到身上。空气里晕开一层淡淡的混合着皂角香味儿的水汽,雾蒙蒙的。 还算是早晨,清扫院子的婢女都已经干完了活,屋子里外静悄悄的,没有多余的声音,倒是很容易将心静下来。 忽然窜进心中的却是卫怀柔唤她的那一声“姐姐”。 谢安慢慢蹙了蹙眉。 还未坐多久,沐浴隔开的小屋忽然被打开,绣云进了半个身子到屋内,快走几步到隔着挂着衣衫的屏风,还被地上的湿气滑了一下。 谢安转过头去,挑开黏在身上的湿发,笑了下问:“怎么这样急?” “大姑娘。”绣云看着屏风后那道纤细的身影,又急又喜,“外头的风向又变了……荣国公府的郡主站出来,说大姑娘退婚是因为崔家不检点,想要享齐人之福,那些旁的碍于荣国公家的权势,这会儿可都闭了嘴了,倒是把崔家给急疯了。” 绣云急冲冲地跑过来为的就是说这事,可屏风后的大姑娘平静地像是早就猜到了这事一般,仅是笑了笑:“那便好。”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15节 绣云兀自高兴了一会儿,看着谢安背脊上瘦弱如同刚受过风雨的梨花花枝般的脊梁,才忽然想起来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还有,老太太也知道整件事了,唤大姑娘过去。” 祖母也知道了? 谢安顿了顿,慢慢用布巾拧干发上的水珠,从浴桶中站起身来。 * 等到了缀锦斋,谢安发现卫怀柔也在门口,立在绰绰花影中,目光正追随着她,远远地就唤了声“姐姐”。 “祖母也唤三郎来了。”谢安走到他面前,温柔笑着道。 卫怀柔不自觉地垂睫,目光自然地落到谢安身上。 她只穿了件轻薄的烟罗衫和浅青的月裙,烟罗衫是月白色的,轻纱下隐约露出一截白皙好看的锁骨来。 她想是刚沐浴完,几缕湿发还挂在肩头,一滴水珠沿着纤细的脖颈滑落,滴进了衣衫里。 一股淡淡又若有若无的栀子花味儿在一举一动中从袖口和领口的地方钻了出来,混合糅杂进了两月还未凋谢的梅香中。 “怀柔?”谢安见卫怀柔不动,轻轻唤了一声。 他慢慢将目光从她身上抽离开来,落进谢安那双秋水眸里,面上绽出一丝笑意来,声音温软清浅:“姐姐不冷吗?” 谢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伸手拉了拉衣衫,耳尖慢慢红了红。 正巧,屋内传来郑婆子的唤声:“三郎和大姑娘来了?快进来。” 谢安应了一声,朝卫怀柔点了点头,转身与他一并进屋。 缀锦斋里住的是谢府的老祖宗,门槛修得比其他屋子的都要高。 卫怀柔淡淡扫了一眼,抬步往前走去。 他抬脚的高度比门槛低了些。 “三郎。” 即将踩到门槛的时候,一双纤细的手忽然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卫怀柔抬眸,刚好撞入谢安的目光里。 “小心些。”谢安低头,另一只手提着裙,迈过了门槛,往里走去。 老夫人用完了早饭,丫鬟婆子正拿了热水毛巾还有盆子,跪在一旁伺候着洗脸擦牙。 谢安提裙蹲身行礼,想要将双手叠放在额前行礼,才发现刚刚牵着卫怀柔的那只手还未松开过。 她轻轻用力,刚抽出拇指来,却被紧紧拉住了。 谢安怔了怔,侧过身去,蹙了蹙眉,压着声音道:“三郎,别胡闹。” 卫怀柔抬睫看着她,半晌知错般低下头来。 谢安松了口气,微微用力抽了抽手,却发现…… 自己的手被拉得更紧了。 那双拉着她手的手,还不知餍足般地,将手指穿过指缝,与她的右手牢牢扣在了一起。 第十六章 卫怀柔那双拉着谢安手的手,还不知餍足般地,将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的右手轻轻扣在了一起。 谢安无可奈何,微微加重了声音:“怀柔。” 不知道是她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她的语气的缘故,他的手终于是松开了。 谢安松了口气,行完了礼数:“祖母。” 老夫人坐在正屋里,将这一切都看完了,却也并不出声阻止。 这一家子瞒着她的事她今日都知道了,她没想到王氏刚安分了两日便有那样的能耐,虽说如今荣国公府不知怎的突然出面帮她这个大孙女说话了,但毕竟落下了让人闲话的话柄,再怎么样这个大孙女名誉上都留下了不好看的痕迹。 但刚才看到谢安和卫怀柔的相处,她的心又稍稍放下来了些。 今日她要交代的事,大半是能成了的了。 老夫人接过郑婆子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角,才道:“要瞧着要过上元节了,今年三郎不走了吧?大家伙儿留下来吃个家宴,大姐儿还邀了别的府里的人家。” 说着,老夫人抬头看向卫怀柔。 她是想让这个便宜孙子留下来,毕竟过去卫怀柔还没做官的时候她没给过什么好的待遇,今年有了这样好的机会,自然是要争取的。 软塌上,卫怀柔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长睫覆在漆黑的瞳孔上,没有抬眸看座上的老夫人。 谢安以为他未曾听清楚,便侧过脸去,却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因为雕花窗里透进来的阳光的关系,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姐姐想我留下来吗?” 波澜不起的眸里,瞬间绽出了往日般的温顺来,又被阳光镀上一层浅薄的金色。 “嗯。” 谢安只是应了一声,那双眼里便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这是三郎的家。”谢安探出身去,合上了那扇钻进刺眼阳光的窗子,“一家人应团团圆圆的,能留下来便是最好。” 她抬袖合窗的时候,袖间那种含着浅淡温暖的味道又飘了出来,刺目的阳光一下没了,他没有再眯起眼睛:“好。” 一家人…… 他希望是那种一家人。 但是她能把他当做是她的家人,他已经很欢喜了。 尽管是对谢安说的,老夫人却更是松了口气,有这样一句话在,便能安心了,如今剩下的便是外头的那些事。 本来卫怀柔来了,她觉得有外人在不方便讲,但看现在的样子,倒是没必要担心过多,便冷了冷颜色道:“外头那些杂事我也听说了,大姑娘怎么不来告诉祖母?” 谢安知道荣国公府的郡主瞒不住事,会站出来帮她,自然没必要讲出来,扫了王氏的兴。 她低眉请罪:“祖母风寒刚好,这些小事便不想让祖母操心了。” 老夫人听了,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姑娘家的名声怎么成小事了?大姑娘总不能不嫁人了日日都留在府里……唉,怪我!竟让这样的事传出了府去!王氏当真是以为我老了可以撒手让她上了?一会儿传她到我这儿来!” 老夫人说着,又咳了起来。 谢安从软塌上站起来,去给拍背倒水。 软塌另一端,卫怀柔静静看着谢安起身去伺候坐在正屋中间的老夫人,半晌垂首,轻轻吹了吹茶盏上白色的热烟。 捏住茶盏的指甲微微泛白。 她原来瞒了他一日,直到早上他才知道。 茶盏里淡黄色的茶水飘出的白烟随风而散,正屋里的咳嗽声终于淡了下去,谢安的身影又重新坐回了软塌上,他才抬眸,慢慢唤了声:“祖母安好。” 老夫人摇了摇头,顺势道:“过阵子我去庙上祈福,给大姐儿祈个好姻缘来。倘若这谢府再恢弘些,结交的高门官员再多些,想必便能为大姐儿引荐一门好亲事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了。 茶盏上的热烟又跑了出来,卫怀柔不厌其烦地又吹了一下。 “可惜生的儿子也只是一官半职,整日里只会玩弄些不中用的东西,在宫里也不认识什么大官。”老夫人又说了一句。 谢安也听得出来,微微侧头,去看垂眸吹着茶盏上方白烟的卫怀柔。 卫怀柔慢慢放下茶盏,青瓷做的茶盏碰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儿来。 “姐姐天生丽质,又名满京城,怎么会愁一门婚事?” 老夫人怔了怔,事情已经进行到这儿了,卫怀柔却明晃晃又毫无理由地拒绝了。 谢安也有些讶异。 她听得出,他似乎有些生气了? 可为什么生气呢? “我会帮姐姐留意的。”卫怀柔忽然起身,他身下的一截轻纱被谢安坐下的时候压到了,便轻轻用力抽开,站起身来,“姐姐,礼部还有事情,我先走了。” 谢安也起身,想要去唤他,但奈何卫怀柔比以往走得都要快些,那扇对门已经悄然合上。 谢安拦不住,老夫人又怎么拦得住? “大姑娘,到祖母跟前来。”老夫人侧身,从床铺底下拿出一个梨花木做成的盒子来,又拉到最底层,抽出另一个红杉木的妆盒。 妆盒打开,里头赫然是一支镶着红玉的珠钗。 珠钗外用极细的金丝绕成了玉叶的模样,玛瑙红的珠玉在金钗里灼灼生辉,精致华贵。 这是谢府里算得上贵重的东西,是当年老夫人出嫁,老爷刚立了军功时,先帝亲赐的其中一件。不说拥有,便是连大爷谢平昌都只在自己母亲的寿辰上见过一两次罢了。 老夫人目光从珠钗上挪了下来,落到跟前的谢安身上,思量许久才开口: “过两日元宵,看在谢府兴起的面上,许多平日见不到的高门大户的少郎子弟都会来,大姐儿也不要叫人看轻了去。” * “姐姐。” 花廊下,谢安出来才发现卫怀柔还在等着她。 谢安有些惊异,以为他这会儿已经到了礼部,望着他道:“三郎怎么没去办事?” 卫怀柔伸指,指尖轻轻摩挲过长廊边的花叶,没有回答她的话,轻描淡写地,“等着姐姐一同走。” 谢安沉默了一会儿,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刚刚祖母说得直接了些,可是惹你不高兴了?” 卫怀柔没有作答。 “朝廷上的事我不了解,”谢安平了平气息,拉起他的手,凝眸望着他,“但定是复杂的,为难人的地方许多,不愿意便不要做,能平平安安的已是最好的了。” 他慢悠悠地抬睫看她。 谢安的目光总是像能软了人骨头的春水,可以将他不费吹灰之力地陷进去,出不来。 谢安出来的急,出来的时候发丝又是半干半湿的,只松松垮垮地挽了个髻,垂下两颗淡青的珠玉来,此刻又多了一支玛瑙红的珠钗,风拂过来的时候,发丝轻垂绕过晶莹白皙的耳垂, 更是肤色如雪,软玉温香。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16节 只是刚刚屋内老夫人和她的对话,他在屋外听得一清二楚。 他突然不想让她出席那场元宵宴会了。 想到到时候有几十几百双的男人的眼睛都落在她身上,便觉得难受。 “姐姐发髻上的珠钗很好看。”他最后道。 谢安愣了下,抬手扶了扶髻上的珠钗,弯了弯眉眼。 * 卫怀柔的住处和她的住处不是在同一方向的,没法一起走。 谢安便看着卫怀柔走远,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长廊拐角的地方,才转身要回自己的屋子去。 缀锦斋的院落很大,要绕过去还要走许久的路,因此她总能不可避免地隐约听到屋内老夫人和郑婆子的对话。 大约是早上起得早,老夫人还要再躺下小憩一会儿。 “待我醒了便去唤王氏过来。纵使二姑娘忙着出嫁,她总还是能过来一趟的。”老夫人合眼。 “是。”郑婆子应着,“老祖宗先歇着,这两日又是为了二姑娘的出阁之事忙前忙后的,又是忧心着大姐儿的婚事操心,该养养精神头儿。” “我就是担着大姐儿的心。” “老夫人容老奴说句不中听的……大姐儿眼瞅着二十了,即便嫁了人,怕也不是门很合心意的婚事。” “总得寻门婚事,没那么如意也便罢了。女孩嫁出去了,才能有个安稳的下半辈子。” …… 后面的话谢安没有再听下去,提裙走出了缀锦斋的院子。 她已经二十了,若说她不着急嫁人,那是假的。只是她不再会把剩下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婚事上罢了。即便是再亲近的人,也不可能留她在府里一辈子。 即便是父亲谢平昌,也会在最危机的时刻,选择王氏和谢瑜。 春风料峭,她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衫。 还未走出缀锦斋几十丈的距离。 远远地,便听到忽然有丫头喊道:“大爷回来了!” 还不过午时,父亲再怎样也不该在这时候回来。 谢安摒去心中思虑,走到府门口,便看到谢平昌连外衣都还没披上,便已经急冲冲地下了马车走了进来。 跟在谢平昌后面的,还有面色有些发白的崔白。 “父亲,崔少郎。”谢安双手交叠,面色平静地行礼。 谢瑜和王氏站在谢安身后,此刻突然见本应在宫里的父亲,自己的未婚夫都来了,谢瑜又惊又喜地小跑了过来,只对着谢平昌行了礼,便拐向崔白:“崔家哥哥怎么来了?” 谢安有意侧身避开谢平昌,神色不变。 却没想到谢平昌却绕过谢瑜,到谢安的面前,平了许久的气息才道:“宫里下了旨,送旨的已经快到了,快快、快跪下准备接旨!” 第十七章 宫里传下来的不是什么圣旨,而是宫中谢婕妤因为元宵节分下来的赏赐。 卫怀柔走近来的时候,府门前已经哗啦啦地围了一圈人。 他还是能一眼就看到府前半跪下来,春衫单薄的谢安。 他没有喊她,行完了礼,便静静地站在府门边上,刚好能看见长睫垂落的谢安。 谢婕妤这几年不受宠,与娘家的关系也颇为生疏,但再怎么样也是个四品的妃子,宫里的赏赐实属难得,而赏赐的东西除了给老祖宗以外,礼单上其余的一大半旁写的竟都是谢安的名字,其中更有一些难得的丝绸锦缎一类。 剩下的便是些听着好听却不值钱的团扇,香囊一类。 送礼来的黄衫太监默不作声,念完了婕妤对娘家的思念还有感恩,以及礼单上的名字后,另多看了眼跪在地上如画中人般的谢安,笑着道:“这便是谢家的大姑娘吧,着实出众。” 随在谢安身后的绣云慌忙递上了荷包,黄衫太监也收了,这才有驾着车离开。 马蹄声渐渐远去了,府门才再次慢慢合上。 礼单上一长串的宝物都是谢安的,宫中的太监更是对谢府还有个二姑娘这件事仿若不知。 谢瑜也听说了,荣国公府的清平郡主忽然站出来,摆平了那些四起的流言,紧接着又是宫里赐下来东西。 她慢慢低首,目光慢慢冷了下去,看到人们都还在看着热闹还未散开去,谢瑜一时兴起,走到谢安面前。 谢安还跪在地上,谢瑜低头看着她,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绣着精致芍药花的绣鞋刚好踩到一寸淡青色的月裙轻纱上。 “姐姐好福气,让姑姑这样偏爱你。” 谢安只笑了下,她不想多做评论,将叠放在额前的手放下,顺势将落到耳边的发丝拂开。 她站起身来的时候,才发现有什么东西绊住了裙子,若是直直起来,必然会向后仰面摔倒,但若回过头去将那东西挪开,这条轻纱做的月裙就会被撕裂。 “谢瑜,松开。”谢安轻声道。 谢瑜忽然掩着帕子轻咳了两声,声音正好盖过谢安的声音。 她掩帕的时候,却另又有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慢而轻地道: “姐姐小心。” 谢安不用侧目,便能看到卫怀柔纤软的长睫,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换了衣裳,换成了一套月白底浅青色的广袖,勾勒出轻纱广袖下轻轻握住她的,有些清瘦的手腕。 靠近了,他的肤色如上好的白瓷一般冷白透彻,唇若涂朱。 谢安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在他的帮助下起身,习惯性地向后微微撤了一步,与他保持了一些距离。 谢瑜却忽然尖叫一声,向前一个趔趄,撞倒在了卫怀柔身侧。 她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抓住什么保持平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站在她身侧的卫怀柔却向后退了退。 地上是冰冷的没有覆盖瓷砖的地面,这样一下子摔了下去,膝头马上就有血渗了出来。 谢瑜看见了,又是一声尖叫,疼得直冒眼泪。 王氏在另一侧,远远看见女儿摔了,却也没法子一下子过来。身边一圈的丫鬟按照礼数也都站在外围,只能眼睁睁地看见二姑娘毫无预兆又有些滑稽地倒了下去,便连崔白也没有一下子反应过来。 谢瑜觉得疼,又觉得狼狈,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手来,紧紧咬着唇。 最后在王氏走过来钱,却是谢安伸手扶住了她,轻轻一拉,将她从湿冷的地面上拉了起来。 “去拿些止血的药来。”谢安侧头,吩咐在一旁慌乱的丫头。 王氏跑了过来,又急又慌地想要掀开谢瑜的裙子去看看膝盖还有腿上的伤口。 周遭一圈人都还看着,谢瑜忍着痛,拍开了王氏的手,忽然抬头死死盯着安静站在谢安身侧的卫怀柔,勉强走到他跟前,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三哥哥。” 刚才就是他,在扶起谢安的时候垂手轻拉了一下她。 那下力道很轻,落到手上却像是被人狠狠拽了一下,她猝不及防就往前摔了下去。 卫怀柔低眸,只看了她一眼,淡道。 “我与你没关系,别唤我‘哥哥’。” 谢瑜睁大了眼睛,那声音里的冷淡和厌烦带着压迫感,她竟然觉得有些寒意。 去拿止血药的丫鬟已经小跑着回来了,王氏领着谢瑜走到一旁去敷药,崔白跟了过去,一堆丫头婆子也都一同围了过去。而谢平昌不知何时拉着崔白已经走了。 “怀柔,刚刚的事……”谢安起身的时候,也看到了卫怀柔的小动作,见人少了,便轻了声音想要问他。 只是她还未说完,便看见卫怀柔垂眸,唤了句:“姐姐……” 谢安怔了怔,一下子竟说不出责骂他的话来,只好摇了摇头,温声道:“下次不准了。” “好。”他带着鼻音回应她。 * 屋内的银丝炭还没燃烧殆尽,仍有暖意一丝丝地飘了出来。 谢安跪坐在蒲团上,细细清点着宫里赐下来的东西,一些轻软的锦缎丝绸轻纱在她腿上铺散开来,如垂云一般落在地面上。 一些贵重但无什么用处的东西,如玉如意什么她都已经清点好送进了府里的库房内。 剩下的便都放在了跟前。 腿上的轻纱丝绸都是上等的,轻软薄透,刚好应了她的需求。 玉衣坊依着王氏的意思,至今还没有松口过,谢安原先打算从民间的作坊里买些出挑的布料,但终究是民间的,做工方面都有待考究,如今宫里主动赏了这些料子下来,便不用担心那些了。 衣样她是许久前就画好了的,一会儿等她清点完了便送去让王氏谢瑜过目。 绣云跪在一旁,挑着炭炉里的炭火,颇为高兴地道:“今儿可真是个喜庆日子,方才二姑娘摔的那跤我还记着呢!” 谢安低头看着手中的布料,浅笑了一下:“这话也只能在这儿说说。这些珠钗发簪有多,有你喜欢的便挑去吧。” “可是真的?”绣云挪了过来,又惊又喜地选了两三支,看到一支簪着翡翠珠玉的,拿了拿,又放下了。 谢安笑了下,将那支翡翠地放在绣云发上比了比,放到了她掌心里:“翡翠的映你,便是当嫁妆里随的份子了。” 绣云低着头红了脸。 * 赏赐的东西没有很多,谢安一会儿清点完了便有些困,趁着还是午后便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憩了会儿。 却不想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是傍晚了。 窗外还飘着细细的雨丝,天色暗沉,想来不一会儿雨便要下得大了。 谢安才想起来还有衣样没送,便起身拿了纸伞出门。 * 谢瑜还在看腿上的伤口,听到外头的扣门声,满心欢喜地以为是爹爹带着崔白过来了,但看见的却是王氏身后随着的谢安。 “大姐姐。”谢瑜懒得下榻,只低低地唤了一句。 屋里杂七杂八地放着出嫁的用具,还有一些裁剪了一半的布料和针线。 王氏没有想让谢安坐下的意思,兀自走到谢瑜身边的榻上,掀开床帘坐下,呷了一口丫鬟端上来的茶, 王氏没有叫人拿座椅过来,谢安便站着,她不想要在这里多待,拿出描好的衣样来叫丫鬟递给谢瑜:“二妹妹看看。”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17节 谢瑜接过描样。 衣样一共有两种款式,左侧绘的是她的,印上了一个“瑜”字;右侧则是谢安的。 左侧的衣样花样繁多些,做成了素绒绣花袄,外搭一件对襟羽纱裳,清贵中又带着活泼;右侧的衣裳则简单端庄许多,只是颜色清淡的云雁细锦衣和曳地裙。 往日谢瑜喜欢的样式都是左侧的,现在她却又忽然动了心思。 “我喜欢大姐姐衣裳的样式。”谢瑜抬眸看着谢安,“听闻元宵会有许多宾客来,姐姐让我穿这样不庄重的衣饰又怎么见的了人?” 王氏接过了衣样,扫了眼上面的描画。 谢瑜平日里是穿得太小女孩了些,偶尔换身端庄些的反倒能将往日那些落在谢安的身上赞扬夺过来。 “你妹妹都要出嫁了,再穿成那样成什么样子?谢瑜是你亲妹妹,大姑娘怎么也得想着些她。”王氏瞥了一眼绣样,冷淡道。 一件衣裳而已,谢安不想与谢瑜和王氏争:“好,那你我交换一下,成衣出来了会命人送过来。” 谢安没有旁的事,不想在这多待,便拿起了放在屋门边上的纸伞出去。 王氏命人将门关上,抬眼却看到谢安那道纤细背影的发髻上的珠钗。 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王氏又眯了眯眼,才看清了那珠钗上镶嵌着的红玉。 乌发下,珠钗上的红玉纯净透彻。 那是老太太当年的嫁妆,先帝御赐下来的东西,她即便是这府里的正牌夫人,也只仅仅见过一两次。 这价值连城的东西又怎么会在谢安的头上?! * 屋外的雨大了一会儿,此刻却已经停了。 雨下得最大的时候,刚好是崔白刚到屋门口的那会儿,即便是撑着伞,雨水也全都落到了身上。 他这次来谢府是为了外头那些流言的。 刚才在府门口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谢安,他想要与他说两句话,却发现在那个谢府三郎旁怎么也插不上话,后来谢瑜摔倒,他也便跟着过去了,更是没有机会能看到谢安。 直到后来随行的下人告诉他谢安往这边走了,他匆匆赶了过来,却看到谢安已经进了屋。 他便在屋外等着。 雨停了的时候,他才看到有道纤细的身影从屋门那儿转了出来。 她撑着油纸伞,发丝松垮地扎成发髻,玛瑙红的珠钗衬得她肤色如雪,有几丝不听话的发丝落了下来,垂绕在耳畔。 一种很复杂的心情。 “大姑娘。” “姐姐。” 崔白开口叫的时候,同时却有另一个轻软清浅的声音穿插了进来。 崔白抬头去看,却看到不远处与谢安一样穿着月白淡青广袖的卫怀柔,慢慢拧眉。 怎么又是他? 第十八章 怎么又是他? 崔白在原地僵了僵,抬眼看向有些讶异的谢安,他忽然想听听她到底是先唤谁。 可还没听到他想听到的答案,便感觉卫怀柔淡淡扫了他一眼,崔白抬眼去看的时候却看到他已经走到了谢安身旁,安静地撑着伞,为她挡住已经只是偶尔从苍灰色天空上飘下来的几滴雨水。 “姐姐。”卫怀柔开口,又轻唤一声。 “怎么突然过来了?”谢安只有抬头才能看到卫怀柔垂落于眸上的长睫,“还是一直在等我?方才雨下得大,没淋到吧?” 谢安连着问了他几个问题,卫怀柔抬手慢慢抹去忽然滴落到他睫上的一滴雨水,垂下手时,眼尾已经绽了几许笑意,甜得像是酿久了的桂花圆子。 还没等他作答,伞下的谢安已经看到了僵立在另一旁的崔白。 崔白湿得很透彻,他出来时没带伞,因此几乎从头上的发丝湿到了鞋尖,身上的衣物都湿淋淋地挂在身上。 相比之下,他算得上是狼狈。 崔白看到了谢安在看他,咬着牙,许久才挤出一个笑来,走近过去:“卫大人才来,又怎么淋得到雨?” 说着,他掸了掸身上的雨水。 谢安这才注意到他浑身已经湿了,微微蹙眉犹豫了一下,将自己手中方才带过来的伞递了过去:“还在下雨,崔少郎拿着吧。母亲和二妹妹在屋中,崔少郎直接进去便是。” 崔白看着那双白净柔荑递过来的伞,伸手接下。 伞的木柄上,他还能感觉到她手中的温度。 “我不是来寻她们的。”崔白动了动嘴唇。 他确实不是来找谢瑜和王氏的,但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将他突然出现在这里解释清楚。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看着谢安跟着走到这里来。 “是来找谢大人商议婚嫁仪仗之事,见门一直关着,怕屋里有别的要事,才在外面久等。”崔白有些仓促道,“但我瞧谢大人似乎不在屋内……” 他过往向来会在她面前说尽甜言蜜语的谎言,但如今在她面前却忽然编不出更自然的借口。 说话间,崔白能感受到卫怀柔的目光一直不深不浅地落在他身上,说不出有什么恶意,却让他感到一阵战栗。 “既如此,崔少郎便回去吧。”卫怀柔看着他,轻轻吐出几个字来。 崔白慢慢握紧了手中的那柄雨伞转身。 “对了,伞是姐姐的,你不要拿走了。”卫怀柔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现出一丝浅薄却冰凉的笑意。 那笑意更像是杀意。 她的东西,不能让别人碰。 谢安恰巧抬头,便看见了这抹笑意,这种让她从未在他面上看到过的心头一惊的笑,下一瞬便消失了。 许是她眼花了。 “怀柔,一把伞便罢……”她还未说完,便见他似乎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谢安没有再说下去。 崔白转身的动作停了停,笑了笑,将手中的伞递向谢安。 他看着那双纤长的手伸了过来,指甲泛着微微的粉红色,落到只与他手不过一两寸的地方。 不知道是愤怒还是自尊心又或是别的东西在驱使,崔白忽然很想伸手拉住那双手。 他无法克制这种冲动。 于是,他忽然将手往前挪了一点,刚好覆在了谢安的手上。那种温凉的温度传递了过来,还有手背上肌肤纹理的细腻柔和…… 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做了什么,卫怀柔忽然已经走到中间,衣袂拂过他的手,看似很轻却一下就拍开了崔白的手。 那把伞坠落到了地上,溅起了一串的水花。 “姐姐。”他垂眸,长睫的阴影刚好挡住了他的神情,手指摩挲过她的肌肤,伸手拉了拉谢安单薄能隐约看见锁骨的衣领,“天冷了。” 他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声音也辨不出什么痛痒。 可扯她衣领的动作却有些大,甚至是粗鲁。 谢安隔着卫怀柔柔软宽大衣袖间的缝隙,能看到握拳站着的崔白:“我与崔少郎已经退了婚,崔少郎如今要娶的人是谢瑜。” “少郎自重。” 她只能讲这些话,若是不知礼法地唤来丫鬟婆子将事情闹大了,最终难堪的还是她自己。 崔白看到谢安的面上已经没了笑,连那种往日里疏远客套的笑都消失了,他才忽然感觉自己的颜面都扫尽了。 最初的期待现在已经没了,只有无缘无故被人看轻践踏了脸面的愤怒。 他咬牙,慢慢躬身:“还有事,就不奉陪大姑娘和卫三郎了。” * 伞还落在满是水洼的地上。 谢安还未弯身去捡,却已经被人拽住了手腕便往前走。 卫怀柔拉着她手腕,比往常的劲都要大一些。 “怀柔!”谢安微微喘息着制止他。 卫怀柔松了手,停在了离她半步远的地方,视线慢慢落到谢安的手腕上,抿唇:“我把姐姐弄疼了?” 她手腕上有一道很浅的淡红色印子,却没有什么痛感。 谢安略显宽大的袖口落下,覆盖住了那道浅红色印子,还是让他看见了。 “对不起。”他低头,像是一只做错事儿的猫儿。 “是刚刚他惹着你了?”谢安摇了摇头,凝眸望着他。 知道她指的是崔白,但听到“他”这个字,卫怀柔的眉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 或许是早上外头那些流言蜚语的事,又或者是刚刚的事,他忽然觉得很烦躁,却也说不清这股子烦躁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是心里窝着火。 “姐姐已经与他退了婚。” 卫怀柔淡道,“碰到应该回避。” 他说的话让她愣了愣神。 “怀柔,他与我没有旁的关系。”谢安看着他,“……但他以后会是我的妹夫。” 卫怀柔敛眸:“他碰了姐姐的手。” 谢安忽然有些焦急,他仿佛以为她还与崔白不清不楚。有点混沌,她闭了闭眼:“可是……这与三郎又有什么干系呢?” 沉默了一会儿。 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怀柔失言了。”卫怀柔转身,一点点捏紧了广袖里的手。 谢安微蹙眉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开口去阻拦他。 * 后面的两日谢安有元宵和别的事情要忙,礼部亦有零碎的杂事,他没有再去找过她。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18节 趁着傍晚夕阳落下的时候,卫怀柔去了趟太傅府。 回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马车摇晃,卫怀柔倚着车帘,耳边的乌发也一晃一晃的,月白的广袖落下,露出一截在月下冷白清瘦的手腕。 马车忽然毫无征兆地晃了晃。 见车帘边的卫怀柔眸色浅和,风月也没多在意。 只是忽然,风月看见卫怀柔侧过身来,他身上的佩剑被一下抽出。 冰冷的剑光在昏暗的马车里一闪,刺破了那道厚实的遮光的车帘挑了出去。 车外没有什么动静,但再等剑收回到风月身边的时候,剑尖已经染上了一抹刺眼的猩红鲜血,还带着甜腻腻的血腥味道。 车外的人死得安静,身上挂着的“平王府”的烙金命牌还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去处理掉。”卫怀柔有些厌烦。 那种烦躁的感觉这两日就没消停过,他刚刚杀了人,觉得这种感觉又浓重了些。又想起老太傅跪在他面前喊“太子殿下”的样子,更是觉得恶心。 “陛下如今受那帮腌臜东西所控,又是久病,对过往的事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即便对过去的事愧疚,又能做什么呢?”老太傅跪在他面前,颤颤巍巍地,“殿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偏 要等到将如今殿下生活的谢府也牵连进去,株连九族吗?” 他紧紧闭眸,长睫像是蝶翼,轻轻颤抖。 呵,复仇? 衣袖的边角被他拿起来,狠狠又用力地擦着指尖上沾染的血迹。 * 路过临时建起来的进士府邸的时候,卫怀柔看见徐氏正送着崔白进去。 “那谢瑜的嫁妆可不能因为退婚的关系少了,成亲的仪仗也得按照谢府大姑娘的样子来。”徐氏拉着儿子胳膊蹙着眉道。 崔白没有应她。 “听到没?”徐氏急了,“你得去谢府劝劝,该有的东西可一样都不能少。若是那谢瑜没备着好的东西,那谢安不是有吗,你去跟谢大人商量,把谢安的先拿过来……” “母亲!”崔白忽然叫了一声。 卫怀柔慢慢挑起车帘。 徐氏被吓了一跳,一时间忘了接下去要说些什么。 “我不拿她的东西。”崔白冷道。 “这又是为什么?”徐氏恼火,紧紧蹙着细长的眉毛,“你已与谢安退了婚,做什么还要顾及着她?难道你还在意那谢大姑娘不成?” 崔白陡然转身,与徐氏四目相对,默然了片刻,最终却没说什么,提了东西就直直进了府门。 * 谢府的灯早已经熄了。 卫怀柔走过谢安院子的时候,放轻了步子。 他只脱了外衫便睡了。 卫怀柔没有心思去收拾炭炉,烧炭火,因而榻是冰冷的,紧紧贴着肌肤。 在他快睡着的时候,门却被轻手轻脚地拉了开来。 轻柔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过来。 卫怀柔慢慢捏住了贴着袖口的匕首。 清冷的月光钻出云层,透过轻薄的浅色帘子洒了进来,黑暗里有了一丝光亮,刚好落在了谢安如芙蓉般的面上。 第十九章 “大概是三爷回来了。” 屋里熄了灯,绣云刚出去将浴桶里的水倒掉,用帕子擦着手进来。 “姑娘听到了吗?刚刚府门开了。” 刚刚沐浴完,谢安只穿了件薄薄的红纱银丝寝衣,拿了布巾裹住发丝擦拭着。 她坐在屋内榻上,也听见了。 上回那件事后,许是让他生气了,这两日都未曾见到过面,说上过话。她确实将话说得过了些。 谢安抬手,慢慢抚平了放在软塌上的一方帕子上的褶皱。 那是给他的,几日前就绣完了。 屋内早已经熄灯了,只留下一盏小小的蜡烛。绣云随口一提,便将刚才的话忘了,起身要将那盏蜡烛吹灭了。 “绣云。”谢安忽然开口唤道,“……替我拿本书来吧。” 已经夜半了,绣云迟疑了一下,还是一手拿了书,另一手托了蜡烛放到谢安床边放下,便进侧屋睡去了。 榻上的床帘半垂,窗外月色清冷,树影斑驳地映到窗纸上。 谢安随手翻了几页书,听到侧屋传来了轻浅匀长的呼吸声,才将放在膝上的书放到了一边的小几上。 她轻着声音下榻,沐浴时的衣裳都拿出去洗了,便只好拿了件轻薄的春衫。想了想,又从床下柜子的最底层拿了把钥匙,放在了袖中。 出屋门的时候,合门的风灌了进来,恰好将案上的蜡烛给吹灭了。 * 卫怀柔的院子里还亮着一盏灯。 风月见了是谢安,便侧身让她进去了。 屋内的灯已经熄了。 谢安进去的时候,却见卫怀柔已经背对着她睡了。 谢安犹豫了一下,放轻了脚步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声:“怀柔?” 睡了? 她没有再唤。 月光忽然钻过云层洒了下来,透过薄薄的帘子照了进来,刚好落到卫怀柔发上,泛着浅浅的银光。 许是谢安看错了,他长睫忽然颤了颤,在眼下勾勒出月牙般的一弯弧度。她还是第一次注意到,他睡着的时候,贴近靠枕的一侧脸颊上竟然还有一点婴儿肥。 谢安弯着眼睛笑了下。 她忽然想起来几年前他蜷缩在雪堆里的样子。满是杀意,连着眼睛都泛着血红的血丝。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谢安在榻边坐了一会儿,将被角掖了掖,另一侧的她够不着,便只能倾身过去,红纱的寝衣不小心拂到了卫怀柔的脖颈。 他睡得沉,竟也没有醒过来。 外头已经打更了。 谢安起身,将香炉里还没有燃尽的安神香拿东西灭了,才提着衣衫往屋门口走。 她穿着丝织的绣鞋,走路没有什么大的声音,不至于吵醒人。 卫怀柔侧着身睡着,谢安轻轻合门。 “姐姐。” 谢安惊了惊。不知道什么时候,卫怀柔醒了,眸色里还有泛着睡意的朦胧,落到她的身上。 “好梦。”他慢慢勾起一丝笑来。 他看着谢安合门,直到窗上再也看不见了她的身影,才慢慢把眼底的那点睡意全部收尽。 卫怀柔坐起身来,拢了拢披散下来的长发。目光落下,凝聚到刚刚谢安倾身替他掖被角的地方。 纱质的衣裳宽松,弯身的时候会往下掉。 红纱银线的寝衣衬着肤色只会更明显,明显到能看到寝衣束胸下的一抹很漂亮的弧线。 可惜她不知道。 他眯着眼睛想了会儿,有些贪婪地一点一点将屋内的空气吸尽。 屋里还残留着她的味道。 被子上也是。 * 第二日便是元宵。 上午府里便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晌午才刚过,一些旁支的表亲已经陆陆续续到了,府里只有一些姨娘在,不知道做何安排,一下子都慌了。 府里上下便乱得似一锅粥般。 直到等谢安回来了,丫鬟们听了吩咐将人都拉到了后苑赏花,才安生了些。 听闻谢府今年邀了别府的,要办元宵盛宴,多数还未出阁的姑娘知道今日能见到不少年轻公子,便都挑了最好的衣裳穿。 一时间内后苑里都是鹅黄浅绿桃红的褙子裙衫,淡淡的胭脂味儿和香薰味儿混杂在一起。 女子都在后院的长廊侧捧着手炉或坐或站,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说话,因是元宵,也不忌讳男女关系,不少与男宾掩帕谈笑的。 忽然有丫头匆匆跑了过来,喊了一声:“谢二姑娘,沈大姑娘来了!” 沈家曾也在朝上有些分量,不过同谢府一般,后来便落魄了,较于沈家的姑娘,还是祖母母亲嘴里容貌出众,文静羞涩的谢二姑娘出众多了,不少少女都抬起头来去看。 片刻,那些少女却又掩帕低下头来了。 长廊里,谢瑜今日穿了前几日谢安拿过来的衣样,素白的云雁细锦衣,曳地裙青色的裙摆遮住了绣鞋,一反往日地穿了一身素净的,面上却不知怎的有几分苍白,精神也不大好的样子。 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不少夫人啧了两声。 反倒是跟在谢瑜身后的沈家姑娘要出众许多。 后院的吵嚷声一下子小下去了不少,谢瑜看得到也感觉得到,慢慢握紧了衣角,咬唇低头向几位夫人行礼。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19节 她刚从正堂里过来。 正堂里全是些膝下有了子女,或是已经出阁了的夫人,围在一块儿喋喋不休地讨论夫家的事,衣上的香薰味儿弄得整个屋子都是。 谢瑜觉得烦,身子又受不了觉得恶心,便早早拉着沈家的表姑娘沈婉儿出来了。 再加上这两日身子作怪,又吐得厉害,脸色才显得愈发不好。 她现在才有些后悔让沈婉儿和她一块出来。 “换季的日子,姑娘家的越是容易血亏。”谢府的二姨娘笑着圆了场子,“二姑娘快过来坐着。” 夫人姑娘们的目光还没有四散开去,谢瑜微微笑着点头,乖巧地走进临水的亭子里,在二姨娘身边坐下了。 王氏还在正堂里,二姨娘便逮着了机会同谢瑜讲话。 沈婉儿有些尴尬地站在一侧,她听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垂眸打量着谢府后院。 她的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两圈,试图找到一个熟识的人,若是能看到前年元宵与自己说过一句话的谢大姑娘也好。 想到谢安,她才忽然想到来谢府前母亲嘱咐的要她跟着谢安学学礼仪处事,可今日她却连谢安的面都没能见到过,院子里也没有丫头传来谢安的消息。 “二姐姐知道谢大姐姐在哪儿吗?”沈婉儿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二姨娘知趣地闭上了嘴。 谢瑜转过头来,目光同样在院内扫了一圈不见谢安的影子。 谢安? 她忽然来了兴致。 谢瑜抿嘴,想了想道:“许是去私会别家的少郎了。” 沈婉儿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 母亲一直同她说谢大姑娘是个端庄的性子,又怎么会去私会男人? 谢瑜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落到身边几个夫人的耳朵里。那些夫人或是姨娘都是些耳尖的,面上假装继续交谈,却不由得往谢瑜这边看了一眼。 谢瑜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有些惊慌地捂了捂嘴。 “是阿瑜说错话了。”谢瑜咬唇,犹豫着解释,“大姐姐毕竟……退了婚事,又快二十了。” 有姨娘侧过身来:“大姑娘一向守礼,怎么会这般不堪?” 别家的夫人听了,冷笑一声:“当年要嫁崔家现在不也亲手退了婚事吗?女人的情和男人一样,又能长到哪里去?” 谢瑜脸红,摆手道:“是大姐姐想明白了,毕竟大姐姐是谢府的长姐,嫁给崔家毕竟不好听……阿瑜不在意这些,才接受了这门婚事。大姐姐在外也是守礼法的,不会和旁的人乱来。姐姐们不要多想了。” 在外守礼法? 夫人姨娘们面上游过一丝微妙,却谁也没开口,也都不作评论。 都说谢府大姑娘端庄,但毕竟也是传出来的,究竟什么模样,她们又怎么知道呢? 就在谢瑜拿起搁在石桌上的茶盏想要喝一口热茶的时候,脸侧却是一凉。 谢瑜转头去看是什么东西,却看到一直站在她身后沉默着的沈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伏身行礼。 周围一圈的姑娘夫人也都怔了一下,旋即都闭上了嘴。 只有谢瑜因为背对着亭子,手中端着还在冒着丝丝白烟的茶水,此刻转过头来,不禁有些错愕。 “大人。”沈婉儿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这个比较合理的称呼,又抬头快速地再瞥了一眼面前的人。 她身前走过卫怀柔。 唇若涂朱,肌肤好似白瓷般细腻。 比画还要好看些,却有些莫名熟悉,好像在沈家还繁荣时,沈婉儿随着父亲进宫拜见太后时见到过,沈婉儿细细想,却又完全想不起来了。 卫怀柔穿了月白袖衫,觉得冷,出来的时候又挽了件红纱的宽衣,乌发被懒懒地扎了起来。 他没有任何恶意,温软地带着一丝笑意,可不少夫人抬头去看的时候,刚好对上那双眸子,却只觉得背后一寒,又连忙挪开目光去。 “三……”谢瑜只觉得手指一僵,很久才道,“三爷。” “二妹妹。”卫怀柔侧眸,慢慢看了眼谢瑜。 谢瑜抬起头去看,却发现身前已经没有了人。 “二姑娘明明是做妹妹的,怎么要唤卫三郎‘三爷’?” 有姑娘才反应过来,奇怪问道。 耳尖上一阵凉意,谢瑜呆立着抬头,看着卫怀柔的身影慢慢走开,最后,停在她现在才看到的谢安身后。 * 耳垂上的耳坠有些松动。 耳坠上的珍珠垂落在白皙的锁骨上。 耳坠是谢安用之前花灯上剩下的珍珠用银线穿了,做成的垂线耳珠,只有一侧的左耳有。 之前做的时候没有绕紧,又是今日才带上,才出现了松动。 谢安下意识抬手去摸,抬手的动作做到一半,却自然地改了方向,只是掩袖轻咳了几声。 林清远站在谢安身前。 方才听到谢安说起林府的事,他温和笑了下,躬身行礼:“大姑娘说笑了。” 林清远起身的时候,刚好看见谢安左耳上的那枚珍珠耳坠落了下去。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想要倾身去接。 在他犹豫的这一瞬间,却另有月白的纱袖垂落,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手腕来,接住了。 那只镶着珍珠的耳坠,安静地躺在如白瓷般的掌中。 “姐姐的耳坠掉了。” 第二十章 林清远自觉有些尴尬,慢慢放下了抬起一半的右手,却看见那枚落在卫怀柔掌心中的耳坠,不知何时已经被拾了起来。 因为距离,林清远听见卫怀柔在谢安耳边轻语: “姐姐不要动。” 耳坠被捏起,拿到耳边。 谢安下意识地偏头。 她看见耳坠上银丝下端缀着的珍珠在卫怀柔的指尖微微晃动着,撞到分明的骨节上。 他挨得有些近。 谢安手心里濡出些细微的汗来,纤指紧紧攀住了带着绒边的绣梅袄子的一角。她没动,就维持着这个微微偏头,恰好能看见他落在她耳上细碎专注的神情的动作。 她左耳上的耳洞有些小。 他不想让她感到疼,于是就将动作放得很轻。 耳坠上的钩子穿过了耳洞,银线垂落在她肩膀上。那颗浑圆带粉的珍珠落在袄下轻纱上,透过纱制的衣裳很巧地落在了锁骨的凹陷处里。 卫怀柔的目光在那处多停留了一瞬。 谢安抬手摸了摸左耳上的耳坠,侧过头去笑了下:“麻烦三郎了。” 天气有些冷,她白皙的耳垂下泛起一丝微红。 他不易察觉地眯了眯眼。 林清远淡淡笑着立于一旁,他只刚认识了这位谢大姑娘,也清楚卫怀柔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没有什么吃味儿可言,但这幅场景落在眼里,总还是觉得有些怪。 卫怀柔抬眸的时候,谢安已经回过头去。 “卫大人。”林清远这才伏身行礼。 谢安浅和温软笑着看着他。 林清远的官位较之卫怀柔也不差多少,但行礼事为了表示尊重,这样的礼仪规矩,在年轻的官吏里不多见。 林家是世代做官的官僚世家,官位在林家并不重要,品行却是极为看重的。林家无论男女,都谦和,对待妻子妾室亦如是。 这是谢安主动与林清远交谈的缘由。 她本没有多想,觉得于林清远交谈即使拘着礼,也不会觉得太过刻意束缚。只是后来才想起来,若是做他的妻子,下半生过得应该也算舒心。 她不在意丈夫有怎样的权势,只求能给她带来下半辈子的安稳。 所以耳坠一度掉下,谢安才没有去扶。 只是后来卫怀柔来了。 “林少郎。”卫怀柔抬眸,对着林清远浅淡笑了下。 林清远又行了一揖,对着谢安温和回笑:“母亲大人还唤小子过去,不能奉陪,还请谢大姑娘饶恕。” 谢安的弟弟来了,林清远多多少少也看得出一些卫怀柔眼里的不耐,他很识趣地找了个理由。 “既如此,少郎快去。”谢安颔首。 林清远走了,卫怀柔安静地站在她身后,补了来时没唤的一声:“姐姐。” 迎着徐徐落下的夕阳和浅金色的阳光,他才看到她今日穿得不太一样。 一件绣着红梅的素绒袄子,袄上的盘扣还做出了小金鱼的样子;就连发髻上也相应地系了红丝扎成的小球。 发丝松散,落到谢安纤细脖颈下拥着的一圈白毛绒边上。 没了素来端庄的打扮,反是多了份娇俏。 谢安听见他唤,侧过身去。 红纱衣裳上落了一片秋日里遗下的黄叶,她抬手替他拿去了。 “走吧。”谢安微微笑了笑。快至傍晚了,后苑只剩下一些有姨娘母亲陪着的孩童在长廊里嬉戏。 卫怀柔垂眸,目光轻柔落在她的乌发上。 坏了她的事,她也不生气。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20节 他往前走了两步,擦过她肩时,好似不留心地轻轻牵住了谢安的纤指。 * 与一众夫人说完了崔家女婿的锦绣前程,与自己女儿的浓情蜜意、琴瑟和鸣后,王氏便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桌上摆着丫鬟刚从老夫人那儿拿来的礼单。 眼看着距离婚期还有不到两个月半的功夫,大婚的仪仗和嫁妆都得早早地定下来送到她早已看中的铺子叫人定制。 想到嫁妆仪仗队伍,王氏心里便像是窝了火。 谢瑜毕竟是二妹,又是嫁在长姐前头,按规矩仪仗都不能超出长姐的份额。无论王氏拉下脸怎么恳求老太太,命令谢平昌去说服自己母亲,老夫人都无动于衷,反倒是先斩后奏,按照次子的出嫁规格写下了礼单送到她这儿让王氏过目。 这礼单上盖了章,接下来就是要送出去便改不了的东西。 王氏冷着脸,落目扫了遍礼单,涂了豆蔻的指甲慢慢攥住了那张薄纸,纸上立刻出现了褶皱。 “娘。” 王氏侧过头去,见是谢瑜拉了拉她的袖子。 “没关系的。大姐姐毕竟是姐姐,阿瑜是做妹妹的。”谢瑜轻轻摇了摇头,说罢便紧紧攥着床帘的帷幔,咬唇不语。 王氏看女儿这样懂事,即便心里难受也不愿说出来,更是心疼,刚要开口安慰谢瑜几句,丫鬟绣珠忽然匆匆跑了过来,神色慌张。 “大夫人,二姑娘,荣国公府来人了。” 谢瑜按着床帘的手松了松。 谢安请来了荣国公府的人来参加谢府的元宵晚宴? 下一刻,这个想法便被她否决了。 荣国公府一向清高,往年能接受谢府的邀函已经是给了谢府极大的面子了,别说等到过节的时候亲自过来,就连派个管家来说声好话,找个理由都未曾有过,又怎么会亲自过来? 多半是绣珠又听错消息了。 谢瑜不想为了个错的消息再整理妆容,只是坐在榻上懒懒地扶了下有些松散的发髻,目光还是停留在那张薄薄的礼单上。 王氏心中亦是冷笑一声,抬手将礼单压在了书案几本书的最下层,推门出了屋子。 * 府门口牵引的车夫将马车拉了进来,马儿进府见到了一群人,突然鸣叫了一声,马蹄不安地在沙土上乱踩,一堆姑娘失声叫了起来,车夫也慌了神,一时间尘土飞扬,尖叫声乱作一团。 “娘!”刚好有一阵尘土扑面而来,以为是马儿不受控制朝自己跑过来了,谢瑜忍不住惊叫一声。 王氏连退几步,一手拉住女儿安慰,一面蹙眉叫道:“谁叫马车进来的,哪个府里的,不知道要谢府的规矩吗?!” 没人理会她,王氏抬头却听到了谢安的声音。 “马车不可进内府,一会儿记得拉出去。” 谢安正站在不远处,一身绣梅的红袄衬得她肤白若雪,更添了几分明艳与活泼,神色却冷静得很,安抚了马儿便侧过身去,双手叠放在额前,轻柔道:“让世子和郡主受惊了。” “娘。”谢瑜抬头有些不安地看着王氏。 她没有听清谢安的话,但看见了那马车上的金底鸾纹。在灰尘里,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但心底的那种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车帘的一角被丫鬟轻轻掀起,一段精致的锦绣缎子如流云般先露了出来。 “我算是知道哥哥平日里为什么要这样努力读书当官发扬我们府邸了。”徐挽春还未下车,在马车内耸了耸肩,声音却传到了马车外。 徐思空有预感自己妹妹要说什么,低低呵斥了一声:“别瞎胡闹!” “不然的话,连谢府的大夫人都不知道我们荣国府住的是什么人。”徐挽春提裙,踩着下人的背下了马车,抬头便看见了僵在原地的王氏,挑了挑眉。 “挽春!”徐思空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妹妹的头,收手的时候看见了立于一旁的谢安。 “大姑娘。” 谢安只是拢着袖子温言笑着,对着徐思空点了点头。 难得见她穿了身别样的衣裳,明艳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他许久才回过神来,侧身面对王氏,“舍妹顽劣。” “哥哥。”徐挽春缩了缩头,抱怨了一句,旋即便侧身挽住了谢安的胳膊,笑呵呵地,“谢姐姐快带我进府里去瞧瞧!” 王氏半是惊恐半是尴尬地站在原地,捏紧了拳走过去,福身笑着道:“妾身方才不知来人,这才唐突了。知道郡主姑娘要来,下午闲着的时候便叫人摆上了最新的蜜饯,郡主姑娘快去尝尝味道看合不合意。” “我阿娘说嫁人的仪仗嫁妆,烦事很多,谢二姐姐又是着急嫁人,谢夫人怎么会闲着?” 徐挽春偏过头来,看了眼垂手呆立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谢瑜。 婚嫁从来都是讲究礼仪的事情,姑娘家着急嫁过去不是发生了什么腌臜的事便是行为不正,不守女德。 王氏僵在原地,回过神来才发现徐挽春已经拉着谢安走远了。 “娘……” 王氏回头,谢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低着头,努力笑了笑:“女儿身子有些难受,先回屋歇着去了。” 王氏不知道谢瑜有没有听见方才徐挽春的一番话,心口作痛,而谢瑜没有等她的回应,已经转身走了。 * 屋子里香炉里的香还没有灭掉,泛出缕缕的香烟。 谢瑜低头,用手慢慢掐掉了那截香。 白嫩的手指上马上被烫出了红色的印子,她低着头看了一会儿。 方才徐挽春的那番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谢瑜坐回了软塌上,袖中的帕子已经被她捏成了一团,她坐了一会儿才起身,伸手慢慢抽出王氏临走前压在书案书底下的那张礼单,连着笔墨放进了袖中,朝偏房走去。 第二十一章 偏房是当年建这个屋子时候本来打算建书房的地方,只是后来请人来算,说这块空地风水不好,便与主屋隔离了开来,只当做囤放杂物的小间。 平日里来这里的人很少,所以才足够安全。 那张礼单被平整地平摊在木桌上。 礼单上婚嫁仪仗的地方还空缺着,要等王氏过目了再拿到老夫人的跟前将这里填好。 其余的地方都是根据老夫人的意思,让谢安执笔写的。 谢瑜垂睫,眼底神色变了变。 她抬手用从主屋拿来的火种将蜡烛点燃,蜡烛的光亮将礼单照得愈发光亮清晰。 谢瑜停顿了许久才执笔,很久,才在那个空处填上了第一个字。 谢安与谢瑜虽然是姐妹,从小也是在一个先生教导下写字,字体风格差不多,但谢安的字却比谢瑜的要好看太多,稍一细看便能看出来。 所以谢瑜也没有太多的把握。 但这张礼单接下来便会被送出府去,是谁的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填的仪仗队伍是按照长姐的规格来的,这就意味着日后谢安出嫁,只能按照做妹妹的规格来。先斩后奏,这张东西一旦送出府去,让天下人都知道了,祖母再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呢? 这件事情若是让旁人知道了会有多严重她心里清楚,且一笔落下去便不能改了,谢瑜不后悔。 她落笔又快速写下一个字。 写到最后一撇的时候,谢瑜的手却忽然被人狠狠按住。 “你在做什么?!” 屋门敞开,崔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谢瑜身后,从屋外透进来的光亮照在他一身白衣上,俊俏的脸在蜡烛下因为惊讶和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怒而显得有些恐怖。 他其实路过这里便看见了谢瑜揣着东西进了偏房,谢瑜写得认真,没有发现屋门被打开,自然也不知道他看见了她在写什么。 谢瑜微微仰头,紧紧咬着唇,睁着眼睛看着他。 崔白才觉得自己的动作力气过大了,收回了手。 谢瑜的手腕上已经显现出了一道红中带紫的印记,还有指印。 此时他松了手,谢瑜因为惊吓和恐慌眼中一下子闪现出了泪花,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去,呜咽道:“崔郎……” 见谢瑜哭了,崔白才知道自己下手有些重了,抬起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轻轻摸了摸谢瑜红紫的手腕。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心里这种日益增加无缘无故的暴躁。 谢瑜从他的手里挣脱,知道崔白已经看到了她在做什么,低下头去,一滴泪花掉落到了纸上,渲染开一朵墨色的花儿来。 她打着哭嗝:“我只是想、想风光些地嫁人,不想让崔家哥哥因为我丢了颜面……” 谢瑜的声音娇软带着哭腔,面上也犹有未干的泪痕,崔白的心软了下来,伸手轻拍着她的背。 “祖母喜欢大姐姐,什么都让着大姐姐。阿瑜生来便是做妹妹的,知道应该让着姐姐,但是、但是……”谢瑜低下头去,用手背揩了下眼泪,慢慢低下了声音。 她说完,忽然仰起头来,看着崔白,嗓音因为刚哭过而显得有些沙哑:“崔郎能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吗?” 崔白低头,看着面前泪花闪闪的谢瑜。 他进来的时候,是有一瞬间想要转身回去告诉谢安谢瑜做了什么,自从上次那件事请过后,这两日来他总是会蓦然想起谢安。 她笑起来的样子,她冷静自持的样子……这些种种,都像是一团乱麻缠着他。 分明,他之前不过只是把娶谢安为妻作为他利用谢家换前程的工具,谢瑜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谢瑜一哭,他已经全然没有了那种心情。 谢瑜才是他不久之后的妻子,他在暗处惦念了许久的人。 崔白伸手将面前的人儿搂进了怀里,摸着谢瑜的手腕:“没把你弄疼吧?这两日的事情很多,我……方才才昏了头。” “阿瑜,是我没顾及你的感受,三月份婚事该有的仪仗,我都不会少你…你们母子。”崔白顿了下,“这两日好好喝药,我会再寻更好的大夫进府来看你。” “崔少郎好多情。” 温软却清冷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崔白皱眉,松开了搂住谢瑜的手,转身却看见了捏着一盏油灯立在门外的卫怀柔。 冷风轻轻拂弄着那覆在微黄油灯上的轻纱。 卫怀柔伸手,挑开了覆盖住了油灯的轻纱袖子,对着转身过来的崔白,微微笑了下。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21节 谢瑜站在崔白身后侧,面上神色由惊恐到紧张变幻了好几番,过了良久才低低唤了句:“三……哥哥。” 她这个三哥哥面上总是温软的,谢瑜却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至少,谢瑜知道他是站在谢安那边的。 若是今日她私自改写了婚嫁仪仗的事情被第三个人知道了……谢瑜低头,往崔白身后靠了靠。 被撞见了这样的情形,崔白咬牙,笑了下:“卫大人方才说什么?” 方才他正搂着谢瑜,只是听见了屋外有声音,却没有听见卫怀柔说了些什么,无论他如今有多恶心这个谢府的私生子,却因为碍着卫怀柔的官位,总是要回答一句。 “崔少郎好多情。”卫怀柔慢慢收拢了嘴角温软的笑,重复了一遍。 卫怀柔目光浅浅落到藏匿在崔白身后、面上仍留有红晕的谢瑜身上:“能同时纠缠着姐姐不撒手,与姐姐的妹妹有了婚约,也能同时这样浓情蜜意。” 他不笑的时候,好看的眉眼却冷寂得像是弯刀,能慢慢撕开血肉。 谢瑜听着那一字一句,许久才从卫怀柔的话里察觉出一丝不对。 同时? 谢瑜抬头,望向面色有些发白的崔白:“……崔郎?” 崔白听见了谢瑜犹疑的问声,抬头,冷冷对上卫怀柔的目光,将木制的桌椅捏得发出了不堪支撑的响声:“你胡说些什么?!” 每次遇见卫怀柔,他每次都总是那么风轻云淡,连同说话的语气也是。 只有对谢安的时候,他才…… 崔白形容不出来那是种什么感觉,反正就是…… 恶心。 “不知卫大人来这做什么?”崔白抬眼,冷道。 卫怀柔没有应他,提着油灯径直进了侧屋。 屋内书案上,那张礼单上已经填上了的空处还没来得及被收起来,平摊在桌上。 他垂眸捏起了那张薄纸。 因为捏着的指尖冷白,而显得那张礼单的纸有些泛黄。 蠢。 蜡烛上的火苗儿沾到了纸张,火一下子变大,在瞬间吞噬了那张薄纸,将其化为灰烬。 空气里蔓延出一丝丝烤焦的气味儿来。 卫怀柔抬袖,用袖子擦净了手指。火差点烧到他的手。 露出了一点袖下清瘦白皙的手腕上的一串刻着繁复花纹的银制链环。 这一串的动作只花了一瞬间的功夫,谢瑜甚至都还没有看清楚,鼻尖就已经嗅到了纸张燃烧殆尽的味道。 她才意识到,今日的事怕是保不住了。 谢瑜侧过头去,她心跳极快,忍不住心中的惶恐,颤着声音道:“崔哥哥,怎么办……” 谢瑜没有等到崔白的回答,抬起头却对上了卫怀柔的目光。 那双瞳孔黑得看不见尽头。 冰凉的指尖隔着衣衫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滑过。 “不要动她的东西,也管好你自己的东西。” * 天空中漫天缤纷的云霞已经褪去,换上了水蓝色的夜幕。 卫怀柔从侧房出来后,便不大舒服。 抬手摸了下额,才发觉额上微微发烫。脑中也混乱地堆了一些过往的片段或是场景,缠得他无法静心。 吹了会儿冷风才觉得好些。 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谢府上已经挂起了各色的花灯样式,各自泛着微黄的灯光,五色斑斓地映亮了四周,整个府邸也染上了温暖的微黄颜色。 第一回有这样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几日前谢安的那盏花灯。 缀着珍珠的细链在她隔着纱裙的脚踝处轻轻碰撞。 不远处招待宾客的正堂处已经有热闹嘈杂的人声传了过来,还混着各色酒菜的味道。 卫怀柔轻轻皱了皱眉。 他不太喜欢有太多人的地方。 最后却还是走快了些,在最后一抹余晖的光亮沉入黑暗的时候赶到了满是胭脂与山珍海味混杂在一起的正堂。 * 正堂里,有不少端着菜的丫鬟忙忙碌碌地穿过卷帘进进出出,见到了卫怀柔,便行礼,指着正堂的一处笑着道:“三爷的席位在那儿。老太太才刚开席不久呢!” “姐姐的位置呢?” “啊?”端菜的丫鬟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男女宾席是分开的,女眷都坐在左侧,大姑娘的位置就在左侧的第二桌、郡主姑娘的后头。” “谢谢。” 丫鬟惊了惊,旋即笑了下,端着菜快步往正堂里走去了。 卫怀柔抬睫,向着丫鬟所描述的位置望过去。 座无虚席,唯独那个位置却是空的。 他抬手,挑起珠帘,坐到自己的席位上去。 等他坐下后才发现,谢安戴了层轻薄的面纱端着酒盏朝他走了过来。 她的脚步却没有停顿,走到了男宾的尽头,举杯一一敬酒,面上带了一丝柔和的笑意,说话间,发上的那抹淡红的珠钗与微摇,红袄规矩地将金丝盘扣扣到了最顶上的那枚,衣裳上也无半分褶皱。 卫怀柔微微眯眼。 他觉得,她今日穿得太招摇了些。 第二十二章 “崔少郎万安。” 声音柔和端庄。 崔白陡然回过神思来,抬眼看见谢安隔着薄薄一层的纱幔,纤指捏着剔透的琉璃盏,朝他敬酒。 他还在想刚刚的事情。 刚刚在侧房里看见的卫怀柔腕上银制刻着繁复花纹的钏子。那是枚长命锁。 长命锁大多都戴在因为出生年月或是给家族带来巨大灾难的陪房生的孩子腕上,消除劫数用的,通常也只有高门大家才用得起。 谢府这两年才兴起,卫怀柔又是从谢府外带回来的野种,怎么会有这种晦气的东西? 虽然只看见了一眼,卫怀柔就已垂袖掩住了,但崔白坚信自己没看错。 从侧房回来后,夜色已经深了,他安慰了谢瑜几句便匆匆赶了过来,几乎是与卫怀柔同一时候进了暖堂。 他长袖低垂,那银钏子崔白没有再看见过第二眼。 “大姑娘。”崔白收回目光,握着酒杯站起身来。即便是隔着一层帘子,谢安身上淡淡的木栀味儿还是飘了过来。 他愣了愣神。 谢安没有多做停留,回身的时候却顺着崔白先前的目光往身后看了一眼。 那刚好是卫怀柔的位置。 他正垂眸,微微摇晃着指尖的茶盏,看着里头微微荡漾的茶水。 像是感受到谢安的目光般,抬起头来,隔着重重叠叠的人影,对着谢安弯唇笑了下,无声唤了句:“姐姐。” 谢安才想起他来得晚,前面的一众宾客她都敬了酒水,只是还没来得及向他敬一杯平安酒。 谢安柔和笑了下,重新给掌中空了的酒盏斟满了清亮的酒水。 暖堂里却忽然传出一声尖叫。 琉璃盏破碎在瓷瓦铺就而成的地面上的声音分外明显,又偏偏是暖堂中心传过来的,谢安即便是站在远处,也听得清楚。 谢安把手中的酒盏搁置在一旁,挑开珠帘去看。 谢瑜面色有些泛白地立在暖堂中央,低头牵着裙摆。 裙摆上的纱丝被踩断了,还留下了两个印记。 琉璃盏碎了一地,碎片一直绵延到发上扎着红头绳,手里还捏着一小块还没来得及吃掉的梅花酥的沈家小女儿脚边。 沈家小女儿仰头愣愣看着谢瑜,呜咽唤了声:“谢姐姐……” “你做什么?”谢瑜牵过曳地的裙摆,紧紧攥在手心里,打断道。 沈家的小女儿不敢说话,周围一遭的人又纷纷看过来,她手上还有被琉璃碎片扎出来的伤口,她又吓又疼的,泪水憋不住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手里那块梅花酥也被捏得粉碎。 “这是怎么了?”谢安轻声问身旁的丫鬟。 丫鬟忙答道:“沈家姑娘闹着要出暖堂,跑得快,沈家姑娘的奶娘跟不上,谢二姑娘也没看见,又加上二姑娘今晚穿的裙子长,沈姑娘踩到了二姑娘的裙子,这才……” 暖堂里,沈家小女儿的奶娘才急冲冲地迈着步子追了上来,连声道:“小主子晚上茶水喝多了急着要出去,这才闹到了二姑娘这里,给二姑娘赔罪了。” 谢瑜却站在原地不说话。 沈家的女儿方才迎面撞过来,她又恰巧腹痛,被这么一撞更是严重。今夜似乎事事都不顺心,她心里又乱糟糟的,刚刚才忍不住吼了一句。 奶娘生怕惹到了谢府的二姑娘,又是请罪。 谢瑜忽然提起裙摆,一言不发地便转身走出了暖堂。 “阿瑜!”帘后王氏忍不住,担心会发生些什么事,连外衣也没披上,便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暖堂内只有沈家小女儿看着谢瑜转身走的方向,努力抿着嘴不让眼泪掉下来,小脸却已经被吓得苍白没什么血色。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22节 地上还有碎掉的琉璃碎片,沈家小女儿站在碎片中心,奶娘不敢随意踩进去,伸出手却又够不到小主子,目光着急地在暖堂里打转想要看沈家小女儿的娘亲阮姨娘回来没,却怎么也没找着人,正乱成一团。 “姐姐抱。” 奶娘正焦灼的时候,却听见身后的身影,回身去看,却看到谢安提裙,踩过了琉璃碎片,已经伸手将小主子抱了起来。 谢安声音轻软,弯着眉眼对着怀里的沈家小女儿笑了下。 谢安身上的袄子已经被屋里的暖气烘烤得温热,还有股淡淡的安神的香味儿,沈家小女儿抿着嘴,抬头看着谢安笼着笑意的眉眼,不敢说话,却往她的怀里靠了靠。 “去我房里拿药来。”谢安吩咐匆匆跑过来的绣云。 暖堂里没有备药,谢安的院子又离暖堂最近,绣云只去了片刻就揣着药跑回来了。 地上的琉璃碎片已经被清扫干净了,谢安还是将沈家小女儿抱到了一边的软垫上,让奶娘扶着,自己拿了纱布、药和剪子出来。 担心她怕疼,谢安就从桌上拿了块新的还冒着热气儿的梅花酥递给沈家小女儿。 谢安上次已经给卫怀柔扎过一次了,沈家小女儿手上的伤口不深,也没有流太多的血,她又快了不少。 奶娘连声谢过,才抱着小主子回去了。 见暖堂里的事情安息了,那些纷纷挑开薄帘探出头来看的夫人们才重新坐回了帘后。 沈家的小女儿的娘亲现在才回来,听见两旁的夫人们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忙提着口气从奶娘怀里将女儿抱过来。 坐在沈家姨娘身边的夫人捧着暖炉,泛着困意道:“白日里还听那谢大姑娘没什么德才,本来还信了,这会儿倒是觉得是旁人瞎说。” “姑娘们之间的事,谁妒忌着谁,哪说得清呢?”一旁的夫人轻笑一声,“谢大姐儿若是没有什么德才,外头的话难道是空穴来风?” 其余夫人只笑了笑不语,但毕竟刚才的事过了,心里也多多少少清楚了些白日里的话是真是假。 抱着女儿的沈家姨娘听着话没作声,半晌抬头,目光在暖堂里左右寻了圈,最后落在一道纤细身影上。 她也听府里的人说起过谢家退婚的事情。 这样的姑娘,又怎么会是因为对未婚夫君不满意而使着性子退婚的呢? 酒过三巡。 谢安弯身,拾起方才散乱在软垫上的纱布剪子。起身的时候,许是身子不容许喝酒的缘故,有些犯晕。 她抬手按了按额侧。 抬头的时候,恰巧看到卫怀柔掀开帘幔,浅色的衣裳融入夜色中。 * 风月默不作声地跟在卫怀柔后头。 还是初春,夜里的风还是冷的,风月虽是练家子的,却还是忍不住拉紧了身上的外衣。 风月抬头去看,却看见月下的卫怀柔安静走在他前面,身子单薄地像张纸,全然不怕冷似的。 身后喧嚣的声音逐渐淡去了。 卫怀柔才觉得好些。他不喜热闹的地方。 屋内晦暗。 袖口宽大,卫怀柔按住去袖口,点上了蜡烛。放下手的时候,他却触到了袖下那件冰冷的东西。 卫怀柔抬手,任由手腕旁轻薄如云的纱袖落下,露出的腕上,赫然是那银制的钏子。钏子的口径很小,紧紧扣在腕上,印出一道因为常年佩戴而发紫发黑的印记。 月光流动在钏上繁复凹凸的花纹上,镀上一层冷白。 他低着头看了会儿,抬手,面无表情地一点一点摘下了那紧扣着他肌肤的手钏,几乎是把那东西扔进了哪个角落里。 发出清脆的一声。 离开的时候,他顺手拿走了放在桌上装着醒酒药丸的瓶子。 * 卫怀柔进暖堂的时候,堂里已经去了不少人。 有些夫人因着要歇息便早早回府去了,也有些喝醉了酒的被人搀着走了。留下来的还在举杯。 酒盏相碰的声音,酒味弥漫在暖堂里。 卫怀柔走了几步,步子停在女眷席的帘后,离谢安几步远的地方。 她双颊泛着微微的桃红,比胭脂淡些,像沾了水的芍药。 “谢姊姊可是去对面敬了回酒的,有没有看中意的郎君呀?”徐挽春喝了不少酒,撑着胳膊咯咯笑着道。 谢安笑了下:“胡说什么。” “都不中意,那谢姐姐喜欢什么样的?”徐挽春突然好奇道。 帘子后,卫怀柔看见谢安犹豫了一下:“……安稳些的,可靠的。” 他站在帘后,看她低头,抿了口酒盏里剩下的酒。 “那谢姐姐看看我哥哥怎么样?”以为徐挽春闹着玩,问过便罢了,徐挽春却忽然伸手,嘻嘻笑着向着哥哥徐思空坐的地方指去。 卫怀柔抬头,往徐挽春指的方向看过去。 徐思空没有沾多少的酒,坐在软垫上,旁人过来敬酒,他摇头,都一一回绝了,目光却总是隔三差五地往这个方向瞥过来,落到谢安的身上。 他只冷冷看了一眼。 层层的薄帘被挑开,他走到谢安面前,刚好挡住了她的视线,露出一个温软笑容来,轻轻道:“姐姐。” 等到谢安抬头的时候,他才弯下身来,伸手,指腹在染上薄红的唇角的地方轻柔蹭了下,揩掉了一点晶莹带着浅淡香味儿的酒液。 他抬手将沾了酒的指尖放到鼻尖,有些贪婪地低头轻嗅了下。 很好闻的味道。 第二十三章 卫怀柔垂袖, 小心收起沾了酒液的手指。藏尽了眼底的漆黑。 他慢慢抬头,温顺笑了下,轻轻再唤一遍:“姐姐。” 唇角还留了从暖堂外带进的冰凉温度。谢安低眸, 手中的酒盏刚好倒映出卫怀柔的眉目。 她抿了口酒,才用手腕撑住发晕的额头, 勉强抬头:“……怀柔?” “祖母唤姐姐过去。”卫怀柔道。 谢安抬手,按了按眉心,抬眸笑了下:“我知道了。” 卫怀柔侧头, 看着那抹纤细朱红色的身影消失在了层层帘子后,才从席前转身离开。 * 谢安身上带着暖堂里沾来的酒味儿, 先去洗了把脸,用帕子擦干了面上冰冷的水珠, 才进了缀锦斋。 缀锦斋内,服侍老太太的郑婆子开门,见到是谢安,忙迎进来,压低了声音道:“老太太已经睡下了,正想过去告诉大姑娘不用来了,没想到大姑娘已经到这儿了。” 谢安抬头, 果然, 软塌上的床帘已经放了下来。 谢安穿的绣鞋本就是用软底做的,踩在地上没什么声儿,她还是提裙, 轻着步子走到软塌边, 掀开帘子, 给老夫人掖好了被角, 又吩咐丫鬟们可以将火炉里的炭火拿出来些。 谢安的声音轻软, 夹着炉子里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郑婆子看着谢安一个人把平日里几个毛手毛脚,不是忘了东边就是落了西边的事三两句话给安排妥当了,心里多少有些佩服,笑着走到谢安身边道:“有大姑娘在,这府里也就稳妥了。” 挨近了,郑婆子才闻到谢安身上一股残留的酒味,还有不太正常的微微发烫的暖热气息。 “大姑娘没事吧?”王氏走了,大爷还在喝酒,能出去顶事送客的只有大姑娘。郑婆子本来以为不会出什么差错,但现在又生出了几分忧心来。 谢安摇头:“无妨。” 郑婆子闻言才松了口气,又关切了几句才关上了缀锦斋的门。 已经夜半了,外头不如屋内生了炭火,一阵子风吹过来带着森森的寒意。 谢安在缀锦斋院外站了许久,才把涌上唇齿间的恶心感觉忍了下去。 * 暖堂里,许多夫人听下人禀报自己府里的马车来接了,但左右望了望,却发现暖堂里没有谢府能做主的人。 暖堂里只有谢家的三郎。 但终归是个外人,还是个不知道哪个楼子里小姐生下来带进府来的东西。夫人们也只好在软垫上等着。 只是等了许久,掀了几次帘子都不见珠帘后有谢府的人来,不少夫人便有些心急,阖眸靠在软垫上歇息。 席上的茶水有些冷了。 卫怀柔慢慢啜了一口。他知道那些女人在想什么。 忽然帘后传来柔和的声音。 卫怀柔抬睫望去。 “夫人们今夜辛苦了。”谢安福了福身,身上的衣裳还是如最初时那样没有一道褶子,“方才打更,才知道现在已经亥时了。” 暖堂里有些热,从卫怀柔的角度望过去,她面上拢了层浅薄的红晕,带着端庄把持好分寸的浅浅笑意。 帘子后的夫人们如释重负,早已收拾好了东西,纷纷裹了外衣笑着出来,客套了两句,才都一一走出了暖堂。 暖堂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卫怀柔搁下指尖酒盏,目光慢慢在暖堂里转了一圈,落回到那扇缓缓合上的暖堂的雕花梨花木门。 她也出去了。 他又坐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谢安回来,便有些百无聊赖地起身,从桌上捏了块凉掉了的奶酥。 奶酥虽然凉了,但仍是入口即化,醇香的奶味在唇齿间化开来。 他还是觉得有些腻,只尝了一口便扔了。 身后那扇梨花木门忽然打开了。 他看见了那角绣着梅花暗纹的素绒袄子,转身,很自然地晕出一点温软笑容,便要唤“姐姐”。 停在嘴角的那两个字却顿了顿。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23节 谢安的面色很不好看。 她抓着梨花木门上的环扣,抬眸看见了站在暖堂里的卫怀柔,像是要唤他的字,却忽然转身出了暖堂。 梨花木门重重合上。 门外长廊内很快传来呕吐的声音,还有点点的喘息声。 卫怀柔微微蹙眉,分明刚刚还好好的。 他拉开梨花木门,转身出了暖堂。 谢安果然在吐。 应该是很难受的缘故吧,红袄下的肩膀微微颤抖,被月白裘毛掩住的半张脸发红,一直烧到了耳朵尖上,睫上还沾着因为呛咳出来的泪珠。 卫怀柔绕过去,等她吐得没有那么严重了,才将一粒白色的药丸塞进谢安嘴里。 他皱了皱眉。 连双唇也是滚烫的。 才稍稍好了一会儿,谢安忽然又吐了起来,她紧紧抓着长廊上的围栏,纤细的指白得有些透。 吐出来的尽是些带着酒味儿的东西。 “谢大姑娘怎么了?” 有急促的脚步声过来,卫怀柔抬头,看见从长廊外匆匆走过来的徐思空。 徐思空拧眉走近过来,闻到呕吐物的味道,顿了顿,却还是靠近过来,伸手想要去将谢安扶起来。 “姐姐这儿有我在。”卫怀柔抬睫,看着徐思空,“不劳烦世子了。” 徐思空愣了愣。 “荣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到府门口了。”忽然有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郡主今夜也喝了酒,这会儿正要找世子。” 徐思空捏了捏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将手中方才拿来的茶放在了长廊栏上:“那若有什么事随时来找。”他最后看了眼在卫怀柔身后的谢安,转身跟着丫鬟走出了长廊。 卫怀柔慢慢转身,一簇月光正好映入他眼底。 笑意淡得还没看清便散了。 “姐姐。”他从袖中拿出帕子来,弯身,细细地一点一点替谢安擦干净了嘴角残余的呕吐物。 目光落到地上那杯茶水上。 他弯身拾起,尽数倒在了草木里,这才转身轻柔道:“姐姐,等我去拿杯水。” 谢安有些无力地靠在长廊里,直到有温热的水递到唇边,才下意识地张唇,抿了一口。 “姐姐先漱口再喝。” 卫怀柔的声音就在耳边,她听话地漱干净了,才将一盏茶都喝了下去。 谢安靠着长廊半坐在地上,他就半跪在她身后,身子微微前倾,像是将她整个轻轻搂住。 卫怀柔换了个姿势,长袖落下,露出手腕,匀长的手指贴上谢安的额侧,轻请按压着。 “你先回去吧。”谢安抬睫,余光只能看到卫怀柔纤长的睫,和细碎的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我能自己回去。” 覆在她额侧的指顿了顿,却没有松开。 “怀……”她侧了侧身子,可还未将最后一字落下,已经像被剪断了线的纸鸢,倒了下去。 卫怀柔伸手,将谢安搂住,才慢慢松开了放在她额上的手指。 他原地坐了会儿。 谢安靠在他怀里,眼角仍有薄薄的泪光,双颊染上一层桃红,簪在那红玉珠钗上的发丝松散,落到颈间。 卫怀柔顺着目光,往下看了一眼。 周遭还有未睡的丫鬟和婆子不时在暖堂附近走过,他抬眸,轻轻扫了一眼,弯身,然后抱起了她。 第二十四章 屋内有种木栀的味道。 卫怀柔将谢安放到屋里的软塌上, 才引袖将屋门慢慢合上,又将烛台里的蜡烛点着了挪到榻边。 府内安静得很,只偶尔有几声虫鸣。 卫怀柔扫了眼屋内的摆设。谢安屋子不大, 一道屏风隔开了软塌和书案,屏风边上, 还有一只小瓷瓶,插着两朵早开的梨花。 花枝旁,还叠着一方绢帕。 绢帕上绣着两株杜若, 还是崭新的,因为怕风吹走边用砚台压着。 卫怀柔忽然想起之前同她说也要一块帕子的事。 谢安竟然真去绣了。 他多看了两眼, 起身去找装着热水的水壶和毛巾。 热水壶和毛巾都整齐地放在一个地方,并不难找, 他将东西都装在洗脸用的银盆里,轻声放在地上,然后挽起袖子,半蹲下身,握住了谢安垂在软塌边上的明衣下的脚腕,替她褪去了鞋袜。 他将袜子叠了几叠,齐整地放在软塌下的绣鞋旁, 低头的时候, 才用余光看见他袖袍上也沾染上了酒味。 还有几滴晕染开来的棕黄色酒水,难看地绽在月白绣金的袖子上。 卫怀柔收回目光,转身在银盆里倒上热水, 加了些冷水, 试了试水温, 才拧干了毛巾, 转身想要擦拭的时候, 才发现一件事。 谢安还披着外衣。 她的衣裳还是晚宴上暖堂里的那套,上面沾染了酒味,自然不能穿过了夜。 卫怀柔垂眸,将布巾挂在了银盆上,解开了谢安绣袄上的第一颗纽扣。 纽扣被解开的时候,露出一小片白腻的肌肤来。银红的寝衣质地轻薄,宽松地贴在她身上。 他面无表情地解开剩下几颗。 他尽量不去看,但再怎么控制,指腹还是能碰到那一点娇嫩的肌肤,还微微泛着热意。 卫怀柔忽的收回了手,紧紧按在软塌上的被褥间,一点一点地把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直到有痛意连着五指扩散开来才松开了手。 卫怀柔垂睫,慢慢压下了眼底的一丝暗红才抬眸,脱掉了谢安的外衫,随手扔到软塌被褥的一旁上,才重新拿起挂在银盆边上的还散着热意的毛巾,擦拭过每一寸莹白的肌肤。 “姐姐可被我占了便宜。” 盯着那张泛着微红,发丝散乱在耳旁的脸,他俯身,好似旖旎般地带着一点疯狂在谢安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耳上连着珍珠的银丝因为他的呼吸而拂动。 榻上谢安安静睡着,双肩因为呼吸而轻微起伏着。 两边的床帘被风吹过,碰到卫怀柔的肩头,他伸手,将勾着床帘的钩子摘了下来。 床帘没有了钩子的牵拉,一下子松了下来,垂落在了卫怀柔面前,将软塌的四周圈了起来,围成一个只能容下两个人的小空间。 只有他和谢安两个人。 他在软塌边上坐了一会儿,软塌上谢安忽然侧了侧身,手搭在了他腿上,模糊不清地唤了声:“……怀柔?” 卫怀柔看了她一眼,旋即眯了眯眸子。 她醒了。 似乎是还难受着,她面色还不好看,紧紧蹙眉,咳了两三声反倒是咳出了点泪花,昏暗里微微眯着眼睛像是在辨识他的样子。 他故作镇定,轻轻应了句:“姐姐。” 谢安没有再说话,又闭眸沉沉睡去。 他松了口气,抬手替她抹掉了沾在睫上的泪珠,然后慢慢握住了谢安搭放在他腿上的那只手。 忽然想起方才在暖堂里,那些女人皱眉等着的时候,谢安从珠帘后出来还是好好的,连衣上都没有半分褶皱,只是面上留了些酒后的红晕。 她这样逞强。 卫怀柔慢慢蹙了蹙眉,才想起她也不过同他一样,是个没有娘疼没有爹亲的人,也需要靠自己步步盘算着,才能不被欺负地活下去。 他轻哼了一声。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焦急的敲门声。 卫怀柔放下谢安的手,走到窗边。 院子里绣云刚醒了酒回来,焦急地面色有些发白,在院子里瑟瑟发抖地站着。 她刚醒了酒就发现谢安不在暖堂里,满府地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人,直到走到这儿才看到谢安屋里似乎亮着灯,但转念一想,大姑娘若是自己回来这个点了也应该睡了,又怎么会还亮着灯? 绣云听见开门,抬头看见的却是三爷。 “大姑娘在里面?”绣云忘了行礼称呼,便要进屋。 卫怀柔声音浅淡:“她下次若是被人杀了,你还能这样醉酒?” 绣云吓了跳,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 今夜大概睡不着了。 卫怀柔便没有再回自己的屋子,他没有叫上风月,转身出了谢府。 穿过几条空荡荡的街和巷子,卫怀柔才在近城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前两日刚下过雨,这里的地没有铺青石砖,坑坑洼洼地带了泥浆,每走一步都多多少少会溅起一点泥来。 他没在意,慢慢走在不平的地上。 最后到一间破旧的庙堂前,已是深夜,庙堂里却传出带着酒味的玩笑声。 卫怀柔停在了庙门前。 庙堂里两个醉汉,正肆无忌惮地拿着手中的酒瓶瘫坐在地上,一身的酒味和肉味混杂在一起,丝毫没有注意到庙门口多了个身影。 酒喝完了,其中一个男人便将手里的酒瓶往后一扔,木桌上放着的便宜瓜果和菜被酒瓶砸中,轰然掉了下来,盆子碎了一地。 “哎呦,东西砸坏了!”另一个醉汉叫嚷了一声。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24节 “怕什么?不过是供着些穷得叮当响的孤魂野鬼的牌位。老子就算把这破地方拆了也没有官府来管!”那个砸碎东西的醉汉嗤笑一声,转身随手拿了个做工不太一样的牌位,眯着眼睛读上面的字,“嗝……秋、丽娘?听着名字还是个美——” “美人”一词还没有从他嘴里蹦出来,喉咙已经被一条冰冷的东西紧紧勒住。 面前多了个从没见过生得这样好看的人。 他想要出声却叫不出来。 冷风灌进破旧的庙堂里,吹乱了卫怀柔一头没有发带束缚的发丝。 他垂眸,安静看着被他勒住的人。 醉汉忽然背后攀上一阵凉意。 酒也彻底醒了。 他想要求饶却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冷风一阵一阵地,卫怀柔低头,他没有那么多的兴致,只是单纯地带着厌恶,一点一点将手中的发带收紧,听着脖颈里传出来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另一个人看着刚刚还在谈笑风生的人慢慢眼珠凸出,流下血来,终于忍受不住,尖声叫了起来,颤抖着忽然想到一句没什么屁用的话:“庙、……堂里见不得血。” 发带已经快收尽了,卫怀柔却在这时候偏头看了出声的人一眼。 那人已经魂飞魄散,尖叫一声却看见卫怀柔忽然厌倦地松了手,低声:“滚。” 被勒住的人倒在了地上,呜咽了几声,爬到了庙堂外面。 那条他的发带掉在了地上。 卫怀柔觉得恶心。 庙堂外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弯下身去,脱下外衣,引袖一点一点擦干净了刚才被拿起的那块牌位,还有地上的血迹,散落一地的瓜果和菜都收拾干净。 他白衣站在庙堂里,乌发散乱,眼角的血红慢慢褪去,像是孤魂野鬼。 牌位上的字有些模糊了。 秋丽娘。几年前的夜里,她被赐死了。他被一堆宦官围着进了华妃的宫里,成了她的儿子。 卫怀柔垂眸。 他又想起太傅的话来。 * 次日晚些的时候,谢安才醒转。 床帘落在面前,模糊里有些看不清屋里的东西。 她撑着胳膊坐起来,伸手挑开了几缕垂在肩头上的发丝,在软榻上裹着被褥坐了一会儿。 绣云想是昨夜酒喝得多了,睡到现在还没有进来。 谢安忽然怔了怔。 她低头去看,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寝衣,有些松垮地披在身上,寝衣上一丝淡淡的酒味儿四散开来。耳坠也还未摘掉,还有发钗…… 可是外衣却被脱了下来。 鞋袜不像往日一样被拿走清洗,而是整整齐齐地放在床榻边上。 还有一夜宿醉后的昏沉和头痛也还未褪去。 她慢慢回想,一点点攥紧了被褥的一角。 绣云忽然从院外端着早点,挑开了屋门口的帘子进了来,转身见谢安已经醒了,便将手里端着的东西放下,笑着道:“大姑娘醒了,先喝点茶醒醒神,一会儿再去老夫人那儿请安吧。” 软塌上,谢安道:“绣云。” 绣云不知怎么了,便应声过去,一边拉起了软塌边上的床帘,用银钩重新勾好束在软塌两边,坐在了谢安边上,带着笑意问道:“大姑娘怎么了?” 谢安抬眼看着绣云,犹豫了一下,才缓声道:“昨天夜里,是谁送我过来的?” 绣云愣了愣,将脸上的笑收了收,半晌才咬唇道:“是我送大姑娘回来的呀。姑娘昨天夜里酒喝多了,身子不舒服,我便早早送姑娘回来了。大姑娘怎么睡醒就忘了?” 绣云说罢便要起身去端洗漱的东西过来服侍谢安洗脸梳妆,刚起身却对上谢安的眼睛。 谢安正看着她:“别与我说谎。” 第二十五章 “大姑娘。”绣云红着脸跪了下来, 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低了头抿唇,“昨夜鸳鸯几个不肯放我走, 偏要叫我多喝两盏酒,我一时喝多了没照应好大姑娘, 倒让三爷送了大姑娘回来。” “今儿又对大姑娘又撒了谎,我该打。”绣云抬头看了坐在软塌上的谢安一眼,伸手要去打自己的巴掌。 谢安挑开帘子拉住了绣云的手, 抿唇笑了下才轻声道:“我又不责罚你。” 她坐在软塌上,垂眸就能看见榻下的那双鞋袜, 轻叹一声。 果然没错,是他送她回来的。 还帮她脱了鞋袜, 还有外衫一类能接触到肌肤的贴身东西。虽说是自己是当姐姐的,但总也不是连着血脉的人,还是个男人,说是生气倒也谈不上,但总是有些别扭的。 “时候不早了,大姑娘先起来吧。”绣云起身从银盆里倒了水拿了毛巾给谢安洗漱。 谢安接过浸湿了水的面巾擦拭,放下的时候想了想才开口问道:“你家中可有弟妹?” 绣云正拧干了毛巾, 听见问话有些不知所措, 应答道:“有。家里除了我还有一个小我两岁的弟弟和还小的妹妹。” “那……你弟弟平日里待你怎样?”谢安握了握放撑在被褥上的手。 绣云愣了愣,随即苦笑了下:“他呀,十几岁的人了还皮得很, 府里放假回去的时候便是捉弄我, 爹娘也管不住他。” 谢安点头, 良久才接过茶盏漱口。 似乎……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卫怀柔会站在她身后唤“姐姐”, 会细心到帮她戴上掉落的耳坠。如果谢安没算错的话, 他不过也就与她差了两三岁罢了。 或许是因为想要那样的一份关心吧。毕竟那样小的时候,会满身是伤地缩在雪地里,宁可相信一个素未逢面过的她。 才会这样对她,真心把她当做姐姐来看。 谢安起身,拉平了衣裳上的褶皱,转出屏风的时候,拿走了几日前便绣好了的那方帕子,叠了叠,轻轻放入袖中。 既如此,她亦应对他更好些。 * “祖母。” 谢安掀开挡风的帘子,她在珠帘后就已经看见了老夫人,笑着唤了一声。 缀锦斋的屋子总要比其他地方的暖和些,谢安下意识地脱掉了身上穿的厚袄,但见到了屋内还有旁人后,又不动声色地挽了回去。 “母亲,崔少郎。”谢安福了福身。 屋内的气氛正焦灼,老夫人此刻看到了谢安顿时觉得松了口气,重新笑着道:“大姑娘来了?刚好我让给府里姑娘们定做的几件衣裳到了,大姑娘过来瞧瞧合不合心意。” 谢安绕过崔白和王氏走到老夫人身边坐下,低头看了看丫鬟拿过来的几件新衣。 “衣裳都是你们姑娘家喜欢的样式,一会儿叫人包起来给大姐儿拿走。”崔白和王氏还站在屋内,老夫人却像看不见般,只转头笑着对谢安说话。 谢安只是垂眸,安静看着新衣裳的绣样。 她进来的时候也未想到崔白和王氏会在祖母面前,她一点不想插手崔家和谢瑜的婚事。 “母亲。”王氏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僵局,“刚才说的事,母亲考虑的怎么样?” “什么事?”老夫人转过头来,盯着王氏,“让二姑娘的婚事仪仗不按传统的来,超过前面大姐儿的事?” 昨天夜里谢瑜就把礼单没了的事跟她讲了,王氏这才迫不得已拉来了崔白来见老夫人,就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只是没想到老夫人会让谢安也坐到屋子里来听,便含糊了说辞。 但她更没想到老夫人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一时间有些难堪。 “阿瑜体贴大姐儿,昨天夜里还跟我说一切都让着大姐儿。”王氏道,“可前阵子出了那样的事,丢的是阿瑜的面子,这次若是连亲事的仪仗还叫人笑话了去,丢的便是谢府的面子——” 老夫人忽然弯身咳了起来,王氏这才停了下来。 谢安轻轻拍着老夫人的背,侧身对立在旁边的郑婆子道:“去拿茶水来。” 郑婆子忙喂老夫人喝了水,折腾了好半晌才老夫人才逐渐止了咳,一众的丫鬟也才松了口气。 忽听得谢安唤了句“祖母”,本来脸色也不好看的王氏抬起头去。 谢安目光恰巧淡淡地落到她身上: “二妹妹和母亲若不在意旁人看法,我也不介意二妹妹出嫁的仪仗规格。” 崔白有些诧异,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可坐在软塌上的谢安却出乎他意料的平静,暖阳洒在她脸畔,散出淡淡而柔和的光。 王氏正喜出望外,她想不通谢安出于什么原因会同意这件事,正想问几句,谢安已经收回了目光。 王氏忽然从谢安眼里看到了另一种心思。 那是不屑。 老夫人皱眉抬起头来:“大姐儿……” 老夫人没有继续问下去,她让谢安进来不过就是听听她的看法,顺便回绝王氏,但现在看,反倒没有这个必要了。 “大姐儿体恤二姑娘,你还得谢过大姐儿一声才是。”老夫人瞥了眼王氏,“但是大姐儿同意了,二姑娘的仪仗也不能超出长女的规格。” 事情成了,王氏不在意这两句口角上的争辩,看了眼身旁站着的崔白。 崔白知道王氏想要趁热打铁,但不知道怎么,在谢安面前,他一时有些毫无干系的犹豫: “婚事上还有一件事要改动。” “族中有长辈得了重病,已经请了许多郎中来瞧过却不见好,怕是撑不过三月,想要早些见到过门的夫人。” 谢瑜已有身孕,再等两个多月怕是来不及了,他这才动了这个念头。这个理由既可以让谢瑜早些嫁过来,又不必担心旁人对婚期提早的指点。 老夫人听出是想要提早婚期的意思,坐在榻上不语。 谢安起身,寻了理由出了缀锦斋。 这已经与她无关了,她不想再待在里面浪费时间。 路过卫怀柔院子的时候,谢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自己的屋子。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25节 下午的暖阳正好,从窗里吹进来的风都带着丝丝的春季的暖意。 谢安在软塌上躺了会儿,却左右都睡不着,便穿衣靠着软塌,从袖中拿出了那块帕子,取了针线就着阳光,慢慢把帕子上面还不是很完美不平整的地方细细修了修。 夕阳快落下的时候,她才放下了针线。 帕子绣好了也修完了,却不知道怎样送出去了。 * 知道自己未婚夫和母亲去了缀锦斋,谢瑜就没有心思再去做别的事情了,一下午便是在屋子里等着消息。 可从日中等到现在日暮西山,她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丫鬟也没有回来。 她着急却没有办法,等到有些心灰意冷的时候便对着窗户坐了下来,怔怔地对着窗棂上插着花的瓶子愣神。 忽然屋门打开,一双臂膀将她从后面搂住。 谢瑜惊讶回过头去,见到是崔白,瞬间有些欢喜地叫了声:“崔郎!” 可她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崔白开口,顿时有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蹙眉微微红了眼睛道:“可是祖母不同意商量的事?” “同意了。” 谢瑜愣了愣神,旋即反应过来,一把搂住了崔白,埋在了他臂弯里:“你骗我、我还以为祖母不答应了……” 她抬头,任由崔白抹掉了眼泪,笑了起来:“那我是不是可以再早些嫁给崔家哥哥了?这样一来,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的事了,真好。” 崔白正要应她,面对谢瑜的喜不自禁,却忽然顿了顿。 府里还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的事。 卫怀柔。 * 谢安犹豫了很久,等到夜晚降临的时候才敲响了卫怀柔院子的门。 过了一个下午,她已经想了许多话想要和他讲。 谢安在门外安静等着,过了没多久门便被拉开了。 她抬头去看,正撞上卫怀柔的目光。 他好像刚沐浴完,只穿了件薄薄的、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松的寝衣,乌发松散披落在肩头,有一点淡淡的清松皂角的味道。 谢安这才注意到他的寝衣与自己的极像,都是银红色的。也才注意到穿这种颜色的衣裳会衬得肌肤很白,唇若涂朱。 不笑的时候,他的眉目竟生出几分冷淡凉薄来。 因为站在屋子里,卫怀柔更比她高出几许来。 谢安往后轻轻退了一小步,避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知道自己晚上来寻他有些不妥,便显得有些着急道:“我怕白日里三郎忙着公事便没有来,这才等到了——” 卫怀柔低眸,眼中的神色被低垂的长睫尽数掩住。 他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姐姐。” 第二十六章 “姐姐, ”卫怀柔望着她,舔了下有些发干的唇,“怎么不进来?” 谢安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正事, 犹疑只在心口徘徊了一瞬,她便提裙进了卫怀柔的屋子, 在上次坐过的软垫上坐下。 卫怀柔掩上了门,笑了下:“姐姐喝茶吗?” 谢安想了想,卫怀柔已经挽袖拿起了放在小几上的小茶壶泡茶。 他漫不经心地捏起一小把茶叶放进茶壶里, 垂眸看着那一小撮茶叶在沸水中慢慢下沉,舒展。她看见他腕上换了串菩提手串, 纤小的菩提子衬着白皙的肌肤,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谢安没有出声, 安静地看他提盖滤茶,翻腕匀茶,最后将一盏热茶推到她面前,唤了声“姐姐”。 她浅尝了口茶,将茶盏轻轻搁到软塌上架着的小木几上,唤道:“怀柔。” 他带了点鼻音地“嗯”了声。 谢安不由握住了放在木几上的茶盏。他的毫无察觉才让她忽然有些难堪。 到了卫怀柔这里,她一下午想的话却不知道怎么同他讲才会合理些, 至少不会让他察觉出她考虑了些什么。 “五年前的时候, 我刚刚把你接到府里来。”谢安看着茶盏上徐徐浮起的白烟,柔声道。 卫怀柔安静听着,看她微微低头时候额前落下的一缕曲发。 五年前的时候, 一辆马车慢慢停在他面前, 有个用红丝绳扎着一头乌发的姐姐下来, 眉眼间都带着他从没看见过的只对着他一个人的笑意。 他觉得很漂亮, 唤了声:“姐姐。” 谢安就真的成了他的姐姐。 “你唤了我一声‘姐姐’。”温热的烟拂到面上, 谢安笑了笑。 卫怀柔慢慢捻着腕上的菩提串,他忽然有点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了。 “我记得。”他抬眸,对着谢安温顺笑了下。 “我不知道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但你不愿同我讲也总有你的道理。你一向都把我真的当姐姐看待,我很珍惜,也会同样把你当弟弟关心,补偿你过往发生的事情。”谢安平稳,说话的速度不紧不慢,“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姐姐的地方,我会尽全力帮助你,倘若能看着你结婚生子便是更好。” 手腕上的菩提串因为轻轻覆在上面的匀长手指的用力,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卫怀柔静静听着,看着菩提珠一颗颗在指尖滑过,长睫刚好将他眼底,谢安永远看不见的神色掩盖住。 谢安说完了才抬起头去看他。她自觉得说的这番话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卫怀柔向来聪明,应该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卫怀柔抬起头,晕出一个温顺柔软的笑容:“姐姐待我很好,我很知足。” 见他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谢安松了口气,从袖中拿出那块绣好的方帕来,顺着木几递到卫怀柔的身前。 “之前三郎问我要的帕子。前两日是元宵,所以现在才有空拿过来。” 他低头看了眼那块方帕。 方帕比前天他看到的更加精细了些,两株杜若正如生般地绽出花来,正反两面还是不一样的花纹,是双面绣。 离他还有些距离便能闻到帕上属于谢安的淡淡的香味儿。 “我帕子上绣的是兰草,怕重样,就选了杜若草,看看喜不喜欢。”谢安解释道。 卫怀柔将帕子放进袖中。 打他一下再顺顺毛,她可真把他当小猫养了。 “兰草和杜若是一对儿,”卫怀柔微微笑了下,轻声道,“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谢安颔首,往窗外看了眼。 今夜没有月亮,乌云沉沉地压了下来,已经不早了。 谢安喝完了茶盏里所剩不多的茶水,从软垫上站起身来,整了整有些起褶子的衣裳,起身走到门边。 卫怀柔抬眸,也跟着她走到了门边,忽然道:“姐姐,我要再在府里住些日子。” 谢安转过身来,道:“好。” 他有些讶异,压下嘴角浅薄的笑,道:“前两日我府邸里失水了。” “要紧吗?”失水不是小事,若烧得厉害些便很棘手了。谢安眉心笼上一点忧色。 “没事,只是要修缮一阵日子。”卫怀柔摇摇头。 “那便好。”谢安点头,转身拉开了半掩着的门。 他松开了一直捻着腕上菩提珠串的手,走到她前面:“姐姐。” 谢安抬头,手里被塞进一把簇新的纸伞。 “要下大雨了。”卫怀柔淡道。 * 毫无征兆的,一声石破天惊的雷声。 旋即是无数道密麻的闪电如同蚯蚓般划过天空,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府邸,雨水如同打翻了的水盆,尽数倒了下来。 崔白走在谢府的长廊里,却还是被一瞬间的瓢泼大雨湿了半边的身子。 他拧眉拍掉身上的雨水,甩了甩袖子。忽然下起了这么大的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他还在想白日里想到的那件事。他先前和谢安订过婚,对谢府的家事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他本还以为谢府三郎卫怀柔只是一个外室出的当过一年半载官的野种,如今却没想到自己反而还要将心思分到卫怀柔身上。 崔白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卫怀柔厌恶他。 如果没有卫怀柔,谢安说不定现在心里还会有一点他崔白的影子,谢瑜怀孕的事情亦不会败露出去,他也说不定能靠着谢府这层关系有更好的前途,同时娶谢府的二女,享齐人之福。 崔白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因为卫怀柔而起。 一种嫉妒还有愤怒让他慢慢捏紧了拳头,他忽然很想让卫怀柔消失,彻底消失在他眼前,在谢安眼前。 不觉已经走到谢家老太太的屋门前。 屋里灯火还亮着,隐约传出闲话的声音。 崔白忽然听到屋里有人提到“三郎”二字。他犹豫了一下,走近到窗前的位置。 “说起来,这孩子也快成礼了。” “是呀,日子过得快着呢。老祖宗怎么忽然提起三爷的事来了?” “成礼的年纪了,旁人家的男丁都该有门婚事了,我也寻思着这件事,但毕竟不是谢府的血肉……” 崔白皱眉。 不是谢府的血肉?! “是,离大姑娘带三爷进府的时候也有好几年了……”郑婆子应了声。 耳边雨水倾泻砸落到地面上的声音又清晰了起来。 崔白站在窗外良久都没动。 卫怀柔竟然不是谢府外室之子,还是谢安在几年前带进府来的。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26节 但为什么谢府的老夫人向来对外人掩盖他的身世? 他忽然又想起元宵晚宴前他看到的卫怀柔不小心露出来的那个刻满咒文的手钏。 * “大姑娘!” 天才亮了一会儿,绣云顾不得旁的,推开门,急冲冲地喊着进了屋,却看到谢安已经梳洗好了,正坐在软塌上用早点。 绣云刹住脚步,喘口气便道:“大姑娘,宫里的姑奶奶成淑仪了,姑奶奶还和陛下讲起了大姑娘,赏了不少东西下来,老太太这会儿正在正堂里唤大姑娘过去呢。” 宫里的赏赐和陛下亲口的夸赞是极高的荣誉,谢安收拾打点好了,起身道:“走吧。” 正屋里。 沈家的阮姨娘也在。她本来是想来谢府感谢元宵那日晚上谢安的帮忙,却没想到正撞上宫里的消息。 她还听闻了宫里还特意赏赞了谢安。那日她还在担心谢安的婚事,现在想来,那日倒是她多虑了。 忽然有丫鬟从屋外走了进来,道:“大姑娘来了。” 满屋子的人,卫怀柔看见了谢安,最先唤了声:“姐姐来了。” 老太太坐在屋中间,王氏拉着谢瑜站在谢平昌身后屋子的左边,卫怀柔站在屋子的右边。 谢安犹豫了一下,走到了卫怀柔身边。 阮氏就站在离卫怀柔不远的地方,看见谢安站了过来便笑道:“大姑娘来了,珠珠也不怕生了。” 沈家的小女儿小名就叫“珠珠”,阮氏来谢府的时候也一并抱了过来。方才满屋子的人,沈家小女儿都被阮氏抱在怀里,只看着四周的人不敢出声,现在忽然看到了谢安,偷偷地叫了声:“姐姐。” 谢安侧过身去,沈家小女儿正拽着衣角,看到她转过身来,一下子将头埋进了阮氏的肩膀里,半晌又抬头,抿着嘴害羞笑了下。 谢安温软笑了,唤了声她的小名。 坐在屋里的老夫人看见,也笑了,道:“这孩子这样喜欢大姐儿,便让大姐儿抱抱吧。” 阮氏听见,忙将女儿抱了过去。 谢安伸手,轻轻接过沈家小女儿,沈家小女儿小小的一团窝在她的怀里,散发出微微的暖意和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儿。 谢安笑着转过身去:“怀柔,你看她可爱吗?” 卫怀柔看了眼。 她轻轻搂着沈家小女儿,连眉眼间都带着温软的笑意。 “可爱。”他道。 但不是他的。 “你也抱抱她?”谢安笑道。 他伸出手,最终还只是摸了摸沈家小女儿的头。 沈家小女儿咬着唇,忽然转头对阮氏道:“姐姐为什么不和姐姐的夫君生一个小珠珠出来?” 第二十七章 阮氏闻言愣了愣, 满屋子的人也都跟着愣了愣。 谢安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站在身旁的卫怀柔。 他偏头多看了那沈家小女儿一眼,慢慢唤了声:“姐姐。” 谁都知道谢府大姑娘早已与崔家退了婚事,哪来的什么夫君, 多半谢安站在卫怀柔身边的缘故。阮氏反应过来,笑着道:“大姑娘和老太太莫怪罪, 珠珠她年纪小,不知事儿。” 阮氏说着抱过了女儿,指着卫怀柔道:“那是珠珠的哥哥, 谢姐姐的弟弟。” 珠珠看了眼卫怀柔,又缩回头去, 软软叫了声:“哥哥。” 阮氏松了口气,才敢抬头去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大姑娘和卫三郎。谢安弯着眉眼正笑, 卫怀柔安静立在她身后一点的地方,看向被阮氏抱在怀里的沈家小女儿。 阮氏忽然想起自己女儿说的话。倘若这二人不是姐弟,也能……阮氏蹙了蹙眉,把这个不合伦理的念头压了回去。 这一波平了下来,屋里的人又重新开始祝贺宫里传来的好消息,闹哄哄的挤作一堆,各自说笑。 卫怀柔垂眸, 无声拨弄着腕上的菩提串子。 还是早上, 屋里的人又这样多,他多少有些不耐。若是谢安不在这儿,他不会在再这里多站半刻。 他看了眼谢安, 嗅到她身上早上刚起来带着晨露的味道。她似乎很能在这种场合下站得住脚。那些在屋里说笑奉承讨好的人面上装着同为谢府高兴的样子, 私下却不知道是怎样嫉妒谢府, 嫉妒她的。 他静静扫了眼屋内, 目光落到王氏身上。 王氏似乎也在等着什么, 与身周的人没说两句便又走开去,不时看眼坐在席上的老太太。 谢瑜低头站在王氏身边,心思不在屋内,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老夫人忽然想起什么,开了口:“宫里这会儿一下子赏下来这么多东西,都堆在库房里倒是沾了暗处的晦气,各家也都惦念着,倒是先分了吧。” 几个姨娘听到,都欢喜地笑了起来,各自盘算着要拿些什么样的东西。 “老大家的姑娘想要什么?”老夫人看了谢瑜,不紧不慢问道。 谢瑜却仍没听到般低头站在屋内。 老夫人忍不住皱了皱眉。王氏瞧见了,抬手拍了下谢瑜,笑着道:“阿瑜这两日都忙着婚事,夜里都没睡好,这才没听见母亲的话。眼瞅着离阿瑜大婚也越来越近了,婚房里也缺些银两绸缎,大姐儿若是心系自己妹妹婚事的,便……” 王氏说着看了眼谢安,又笑着道:“不敢拿些什么,阿瑜这孩子今儿早上还跟我说要体恤大姐姐——” “二妹妹体恤姐姐,怎么还伸手拿东西呢?”卫怀柔打断了正在讲话的王氏,浅浅笑了笑,慢悠悠道,“二妹妹温软善良,应当把自己的也拿出来给姐姐才是。” 他摘下了那串菩提串子细细捻着,珠子一颗颗地在指尖滑过。 王氏一时间被塞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抬头去看卫怀柔,他正低头漫不经心地看着指尖的手串。 这是谢府的家事,沈家的人不好说什么,便只站在一边。 谢安抬眸看了眼卫怀柔,她没有真的想说他些什么,只不轻不重地打了下他,轻声责备道:“胡闹。” 卫怀柔松开了手中的那串珠子,瞥了眼立在原地的王氏,软声唤谢安:“姐姐。” “她想拿姐姐的东西。”卫怀柔重新戴上了手串,淡淡道。 他眸子清澈,似乎不藏任何的污垢,无辜望着谢安。 卫怀柔看到谢安慢慢捏紧了握在那只刚刚拍过他的手里的帕子,垂睫避开了他的目光。 盯了片刻后,他收回目光。 站在原地的王氏只能对着席上的老太太,道了声:“母亲。” 老夫人刚喝了口丫鬟递过来的茶,回避了王氏:“好了,这样的好日子别给搅和了。大姑娘想要些什么?” “我想买间京城里的铺子。”谢安道。 上次元宵她吃了王氏云衣坊的亏,知道一家店面能带来多少好处。能做买卖的铺子可以给她每月带来银两,有能力去做些经济范围外的事情;在危机的时候还能变卖保她衣食无忧,不会像那个梦里一样,落得那样的下场。 纵使嫁不出去,她也能靠铺子养活自己。 老夫人知道谢安想的是什么,笑着道:“不是什么难事,大姑娘可有看中了的?” “我想下午出府去看看,能亲眼看着更放心一些。”谢安犹豫了一会儿道。 她的目的就在这里,若是找人代看,许是会出些什么岔子。 “姑娘家一个人出府去总不安全,找个府里人一块儿陪着去吧。”老夫人道。 谢安看了一眼屋里的人。 她并不想让王氏陪她同去,父亲亦有公事要处理,几个姨娘与她也并不十分亲近。 思来想去半日,剩下来的,只有卫怀柔。 但前几日与他的那次谈话,她又有些犹疑。 “怀柔。”她转眸,犹豫着开口。 * 上午谢安回到屋里,又细细整理了宫里赏赐下来的东西。 一部分银两是按着规矩给了祖母,剩下来的也不剩多少,总共也就几十两,她都放到了一处。 这两年她还有些自己的积蓄,也拿了出来放在一处。 谢安把两部分的银两都加在一起,却离买下一家铺子还差了许多。 谢安不想再去向老夫人讨要银钱。她抬手,捏了捏眉心。 * 下午的时候,谢安收拾好了东西出府。 府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她掀开车帘,看见卫怀柔已经坐在了马车里面。 他看见了她,往旁边坐了坐,轻轻笑了下:“姐姐。” 谢安坐下,才发觉发马车里的位置有些挤,她刚好能勉强坐下,紧紧挨着卫怀柔的半边身子。 即便是隔着衣料,还是能感受到他的肌肤微凉。 马车走了起来,耳边逐渐有了京城街道上热闹的吆喝声。 “姐姐今日便要买下来吗?”卫怀柔问道。 谢安知道他指的是店铺,犹豫了下。她身上带的银两,还不够付一间铺子的钱。 谢安侧过身去,抿唇听着车帘外吵闹的声音:“……三郎能先借我些钱吗?” 马车里阴暗,卫怀柔的脸有些模糊不清,但她看见他无声笑了。 她手里多了个荷包。 荷包鼓鼓囊囊的,从缝隙里看,装的竟不是银两,而是一张张的银票。 “姐姐看看,这些够吗?”他温顺笑了下,似乎那些钱只是些再普通不过的薄纸,“不够的话,我还有。” “这些钱……”谢安踌躇了下,还是没有问这些钱的来源。 “我积攒下来的。”卫怀柔解释道。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27节 谢安知道他在骗她,却没有拆穿,从荷包里拿了几张银票出来,将剩下的还给了卫怀柔。 “这些钱我会晚点还你。”谢安道。 “我不着急。”他尾音轻淡,“或者……姐姐用旁的还我也行。” * 铺子是谢安几个月前就看到过的一家银饰店,就坐落在京城中心的一条街道上。 因为有目标,所以马车只驶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便到了银饰铺子的门口。 卫怀柔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谢安进去了。 铺子里从价低质劣的银饰到专给贵族高门提供的昂贵奢靡的银饰一应都有,因而白日里除了闲逛的百姓,也有不少着华服的公子和姑娘来,又赶着是下午,因而铺子里人不少。 进门等了一会儿,才有招待的人赔着笑小跑过来,道:“今日下午来了贵客,招待不周,公子姑娘见谅。” 话音刚落,就听见店铺不远的地方有个年轻执绔的声音冷哼着大声嚷嚷:“没有更好些的了?” 招待的人咳了下,旋即赔笑道:“姑娘喜欢什么样的银饰,是想买钏子还是耳坠簪子?铺子里都有。” 谢安想顺带看下铺子里的银饰,便笑了笑:“都给我看看吧。” 招待的人听了,忙拿东西出来,陈列在谢安眼前一一介绍。 “怀柔,你也来帮我看看吧。”谢安转头,微微笑了下。 那些银子做出来的首饰泛着冷光的颜色卫怀柔并不喜欢,他却还是绽出一个温软又毫无破绽的笑意来,走到她身边,不着意地往刚刚那个叫嚷的声音的地方瞥了一眼。 “铺子里的银子都是上成的,款式模样也是请最好的工匠师傅花足了功夫打磨出来的,姑娘看看这质地。” 谢安伸手,捏起一支银钗细细瞧了瞧。 钗子做工确实十分精致,款式也是跟着京城里的风尚,姑娘们最喜欢的新样式打磨的。尤其是钗子上的雕花模样,她看着也很喜欢。 但她今日不是来买东西的。谢安放下手中的簪子,转头问:“铺子里的掌柜今日在吗?我想问一下把铺子盘下来的价格。” 招待的人在原地愣住了。这阵子铺子里的生意虽好,但京城里有脸面的人却少,来的更多的是随便看看却没钱买的百姓,掌柜便有想把铺子盘出去的想法,他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会有人来问。 大概知道清楚了来人的身份,伙计忙笑着道:“掌柜在今日来的贵客那儿呢,姑娘等着,我这就去问问。” “好。”谢安颔首。 趁伙计走开的功夫,她又看了看银铺里大概的客人。 铺子的问题就在那些银饰虽然精巧,但却比不上那 些府邸里的银匠的手艺,所以贵客看不上,而百姓又买不起。 若将铺子盘下来,她有七八分的把握能将这间铺子的利润拿到最大。 “谁让你走了,是哪家女人的面子大到能盖过我爹的?!” 铺子里叫嚷的声音传了过来。 谢安侧脸去看。 是刚刚那个叫嚷穿着华服的少年,脖颈上还系了块用红线穿着的青玉,面颊瘦削,一双细小的眼睛正盯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大声嚷嚷着。 少年身旁有貌美的丫鬟低声劝说,却换来了一个巴掌。丫鬟捂着脸,低低抽泣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爹正是朝廷的亲臣?一个女人的吩咐就把你差遣过去了,她是谁啊,是皇帝的老婆还是娘啊?”少年大声说着,顺手砸了一样东西。 谢安微微皱眉,那少年却忽然抬眼,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直着目光,慢慢闭了嘴。 掌柜以为他不闹事了,松了口气,又笑着赔了罪,匆匆走了过来又给谢安赔了罪,才走到一边讲起铺子的事情。 许是怕难得要盘下铺子的客人走,掌柜又去了铺子后捧了几件镇店的银饰出来,让丫鬟给谢安戴上。 镶着玛瑙的软链衬着白皙细腻的肌肤,平白添了几分妩媚的味道。 卫怀柔站在谢安身后,目光浅浅落在那条软链上,余光正好看到刚才闹事的少年——朝廷重臣贾平的小儿子贾容还站在原地眯着眼睛。 贾容在原地出神看着谢安慢慢摘下白皙腕上的那条软链。 贾府里有很多貌美的陪房和丫鬟作伴,却没有那样的出挑。 贾容看了会儿,忽然感觉到面上突然多了道目光,转开目光才看到谢安身边还站在一个年轻男人。他第一时间以为是她的夫君,毕竟那两个人站在那儿,平白生出一种淡淡的恬然感来。 贾容今日本就是来给女人挑东西来的,但是现在什么样的银饰和女人他都无所谓了。 他是贾府贾平最疼爱的小儿子,这天地下还有什么样的女人他还捉不到手里来? 贾容脸上慢慢笑起来,朝着谢安的方向走近过去。 第二十八章 “姐姐。” 谢安听见卫怀柔唤她, 便放下了手里拿着的账本,抬起眸去。 卫怀柔忽然换了个地方站,走到她身边来。 “姐姐好了吗?”卫怀柔垂袖, 淡淡问道,“……太阳, 快落山了。” 谢安抬手挡了下斜斜照进来的阳光。已经是夕阳西下,银铺外的天空上正飞过几只大雁。果然已经很晚了,竟然不知不觉在这里待了将近两个时辰。 她以为他等不及了, 便回身道:“三郎再等我会儿,还剩下几页, 我看完便回府。” 卫怀柔点了点头道好,忽然又靠过来, 挨着她近了些。 谢安低头继续翻看掌柜递过来的账本剩下的几页,收回目光的时候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过来的刚才那个闹事的少年。 贾容脸色不太好看,拧眉站着,只离她不到半丈远的距离,举着右手。 谢安皱了皱眉,翻过账本最后几页。她知道卫怀柔等她等急了,便也没有细看, 将账本还给了掌柜。 “姑娘看怎么样?这铺子虽小, 但妙就妙在刚好处于京城的中心,最热闹的地方,将来生意不怕会做不好。姑娘若是觉得价格贵, 我还能再让姑娘半成, 铺子里的姑娘有想要的东西都可以留下来。”掌柜摆着笑脸问。 “我还是想开银铺。”银铺的利润高, 还不用再废她太多的力气重新琢磨开什么铺子更合适, “所以, 铺子里的东西都不用大动,以后的利润我会和你们五五开,只是有些地方需要改动。” 掌柜听了利润分成,犹豫了半晌答应了,叫人拿来了另一本一模一样的账本:“这是复刻本,姑娘可以先拿去看。” “走吧,回家。”谢安收下了账本,轻声对卫怀柔道。 马车已经在街外等了许久了。 谢安等卫怀柔进来才放下了帘子,把账本仔细叠好了放进袖中。 “姐姐。”卫怀柔轻软唤了她一声。 谢安抬起头去,他正撩起车帘的一角,目光似是漫不经心地落在银铺门口徘徊。 “我有东西落在里面了,姐姐等我会儿。”卫怀柔放下车帘,转过头来看谢安。 谢安点头:“好,我等你。” 她看着卫怀柔下了马车,车帘落下,刚好挡住了谢安的视线。 * 银铺里,贾容随手拿了几件银饰,从丫鬟手里接过荷包结账,他还想着刚刚的事。方才他伸手过去想要趁机去摸下那美人的手,可那美人身边的年轻男人却像是碰巧一样挡住他,还不止一次。 贾容当然不相信那是巧合。 恰巧,此时银铺门前挂着的帘子被一双匀长的手捏起撩开,贾容抬起头去,看到的正是他刚刚想的那人。 掌柜抬眼看到进来的是卫怀柔,忙笑着道:“还有什么事能帮着公子的?” 卫怀柔摇了摇头:“我想要刚刚姐姐拿过的那支银钗子。” 掌柜回想了片刻,一拍脑门想起来了,转身去取那支银钗子过来。 “你那美人叫什么名字?”贾容扫了眼卫怀柔,漫不经心道。 贾容等着卫怀柔回答,却迟迟没有等来,便皱眉抬眼去看。他抬头,正发现卫怀柔正看着他。 那眸子黑得不见底。 贾容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看过,即便是宫里的娘娘见了他都得放低些姿态。偏偏有些人,不识好歹,不知他是什么人。 “放肆!”贾容怒声道,“我爹是贾平,你个不知哪出来的野种,敢这样看我?!” 贾容还没教训完,反倒是自己身上不知哪传出来的一声清脆的声音盖过了他的话音。 “啊啊啊啊啊!”他还没反应过来,痛叫声反而先从喉咙里出来了。 一下子,这种仿佛是被上了酷刑的尖叫声从银铺里传了出去。 卫怀柔眸波流转。 他伸手取走了掌柜刚拿来的银钗,随手拿了几片金叶子搁在已经恍了神的掌柜手心里,拿绢帕擦了手,才从银铺里走了出去。 好笑。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蠢货。 只是不知道刚刚那蠢货的喊叫声,有没有被姐姐听到。 * 贾容叫得很响,就像是刚被开水烫开了皮的猪一样,很难不听见。 谢安正靠着马车小憩,一下子醒了过来。 卫怀柔正挑开车帘,坐到她的身边,浅浅笑了下:“姐姐,我回来了。” “去拿什么了?”他的笑容清澈干净,她心里反倒升起了些许隐隐的不安。 卫怀柔没说话,只是在她面前展开了一直放在手心里的一方绢帕。 绢帕上是那支谢安刚刚多看了两眼的银钗。 “怎么买回来了?”谢安有些诧异,她甚至都不知道卫怀柔是什么时候注意到了这支钗子。 卫怀柔将帕子上的钗子捏了起来:“我给姐姐戴上。” 还没等谢安开口,他已经站了起来,俯身将那支银钗轻轻插到了她鬓角上。 银钗簪在乌黑的发髻上,卫怀柔多看了两眼,抬眸冲谢安笑了下才说:“姐姐戴着,很好看。” 谢安对上他清浅的目光,低了低头避开。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28节 她下意识地抬手,扶了下发髻上刚戴上还带着金属冰凉质感的银钗,却没想到又碰到了他的手。 谢安轻咳了一声。 面前的纱袖又垂落了下去,卫怀柔重新坐回了她身边。 谢安侧过头去看马车车窗外的街道,看见的却是卫怀柔正低头,卷起那块刚才用来放银钗的帕子。 先是盘铺子的钱,又是发饰。她又欠了他不少东西。 “怀柔。”谢安唤了他一声,等到他抬起头来看她才说,“今天让你破费了,我想……” “姐姐。”谢安还未说完,他难得地打断了她。 卫怀柔抬起头来,车窗外斜斜照进来的夕阳刚好落在他睫上:“我想到一个办法,姐姐既能还我的人情,还能让我受益。” “什么办法?”谢安问他。 他舔了舔嘴唇,笑着望向谢安:“姐姐教我写字吧,就写跟姐姐平日里一样的字体。” 他的声音落入耳中,又轻又软。 她才想起之前退婚的时候,他看到了府里长廊上的那些她闲余时写的字。谢安慢慢揪紧了软垫上的银白色软毛,没有回应。 “再过一会儿就是平王生辰,那时我便可以用姐姐教我写的字去送礼,岂不是更好?”卫怀柔怕她不答应,又道。 皇帝的二子,平王的生辰在五月份,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即便是送礼,这样五品的官职也不必这样早早地准备起来。 谢安笑了下。他这样有些着急了。但若是送的生辰礼有新意被平王看中,对她而言也是有帮助的。 “姐姐。”卫怀柔掀睫看向她,语气轻软又无辜,“……好吗?” 马车的窗帘被风拉上了,余剩不多的光线彻底被隔绝在了窗外。谢安看向他,点了点头。 “好。” * 回到谢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卫怀柔说还有事要办,与谢安说了声好梦才走。 谢安下了马车,前面有拿着油灯的小丫鬟照路,她便走在后面,回头还能看见岔路口那边 卫怀柔在月光下的身影。 今天卫怀柔要她要她教他练字,她因为看到的是平王生辰礼可能会给她带来的帮助而答应了,却不知道他有没有多想。 影子重重叠叠,谢安慢慢挪开了视线。 “大姑娘!”前面挑灯的小丫鬟突然尖叫了一声,“前、前面有个人。” 她们走的是长廊,这里挨着池塘又一向人少,也因此很少点灯,此刻便黑乎乎的一片,只有油灯照着的地方亮了一圈。 长廊里隐约有个模糊的身影,穿着藕色的连衣裙衫,弓着腰俯身像是趴在长廊里。夜里安静,只有那个人站着的地方发出了点声音。 谢安看了会儿,认出来是谢瑜。 谢瑜在干呕着,面色发白,在夜里看上去才有些怖人。见到了光亮,谢瑜只知道是来了人,也没有看是谁,转身便匆匆跑离了长廊。 谢安接过小丫鬟手里的灯,走近到刚刚谢瑜站着的地方。 长廊的坐凳上还放着一碗味苦的药,碗壁还是温热的。谢瑜跑得急,忘了将药碗端走。 “二姑娘大晚上的,怎么会一个人站在这儿?”小丫鬟抚着胸口,颤着嘴唇喃喃道。 谢安垂眸看了那药两眼,端着回了住处。 * 绣云在屋子里坐了一下午,见谢安回来了,便催着她去放好热水的木桶里沐浴。 “大姑娘去了一下午,我在屋里可快要闷死了。”绣云将谢安脱下来的衣裳挂在屏风旁的架子上,抱怨着拿了毛巾给她擦拭身子。 “姑娘的耳朵怎这样红?” 绣云绞干毛巾转身的时候,才发现谢安的耳朵比平时都要红些,甚至都能直接看出来。 谢安摸了下耳垂。耳朵上沾上了指间带着的温热的水珠,才发现耳垂上比水珠的还要再烫热些。 “姑娘。”绣云忽然笑了,绕到木桶跟前来。 谢安怕她乱说些什么,便只低着头用手拂去皂角弄出来的那些泡沫。 绣云在她跟前笑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拿着用来装热水的水壶走出了隔挡着的屏风。 隔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水波清浅,缓缓又温柔地撞击着胸口的肌肤。 谢安慢慢闭上眸子,将身子往有水的地方沉了沉。 原来是她自己多想了。 等到身周的水渐渐凉下来的时候,屋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扣门声。 谢安以为是绣云拿了热水回来,便温声道:“进来吧。” 她等着绣云进来,等来的却是屋外的另一个轻软温顺的声音唤了她一声“姐姐”。 谢安从木桶里站了起来,身上的水珠哗哗地连成线落了下来,她抬头去找挂在架子上的可以遮挡的衣物,却发现被刚绣云拿出去洗了。 似是因为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他又问了声: “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第二十九章 听见谢安那句“进来吧”之后, 卫怀柔就再没听到她其他话。 他敛眸犹豫了片刻,将手伸了过去,轻轻推开了那扇小门。 屋内原先那面摆在正中的屏风被挪到了隔间外, 屏风后还有些不老实的水汽漫了出来。 他没想到她在沐浴。 他慢慢捏了捏腕上的那颗菩提珠子,即便是垂下眼帘, 也总还是得看到屏风后的那道身影。 卫怀柔眯了眯眼睛。平日里她总穿着端庄的马面裙看不出,让他忘了不同于那些十六七的豆蔻的羸弱,她已经十九了。如今卸下了那些繁琐的东西, 反倒是看清楚了。 他收回目光,看似还没看到般顺势垂下眼睫, 往后退了一小步。 他能隔着屏风远远看见她,谢安也看得见他进来了, 在原点站了一小会儿。 绣云拿着换洗的衣裳出去了,她没有时间跑出屏风去拿新的衣裳,只能用擦洗身子用的大块的布巾裹在身上。 但外边的光亮照进来,将她的身影投到屏风上,那紧紧缠着着布巾的身子反而让她觉得更羞耻。 “姐姐。”他隔着屏风忽然唤了她一声。 但听着声音,他却不如她一般尴尬。 “需要我帮姐姐去拿衣裳来吗?” 谢安抬起眼,快速看了站在屏风后的卫怀柔一眼, 又收回目光。 她一向注重礼节, 从来没叫除了身边丫头外的人拿过衣裳,更没有男子会这样做过。况且衣裳还带着里衣、外衣,纵使他找得到, 未免也会有些微妙。 况且, 她虽然把他当弟弟看待, 却也知道他并非是谢府的血脉。 抛开这些, 只是个外男。 她攥紧了木桶边, 让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异样:“就在软塌边上第二个柜子里。” “好。” 屏风后一阵脚步声后是一些轻微的翻找的声音。 她知道他在找被绣云压在外裙下面的里衣,耳根泛上一阵滚烫的热意。 过了一会儿,便听到卫怀柔道:“姐姐,我拿来了。” 谢安抬脚从木桶里跨出来,顾不得足上还全是未擦干的水,从那双屏风前伸过来的匀长的手里接过一叠衣裳,低声道了声“谢谢”。声音里还能听出一点低哑来。 谢安看到他拿来的衣裳里将里衣放在了最下面,又用软帕垫了起来。 她默不作声地快速解开裹着身子的布巾将衣裳换了,又就着木桶里已经变得微凉的水擦了擦脸,才转出了屏风。 卫怀柔站在屋门边上,见她出来,低下头轻声解释道:“我不知道姐姐沐浴。” 谢安知道他不是有意的,便摇头道:“没事了。这次是我不知道你要来,才让绣云准备了热水沐浴。” “我刚刚看到了姐姐。”他听得出她还是有些尴尬,但更向知道她是怎么想他的,就索性向她坦白,“姐姐不在意吗?” 他这样直接地说出来,倒让谢安怔了怔。 看到是必然的,却想不到他会直接告诉她。耳上本来那点已经褪去的热意又涌了上来,她坐到软塌上,用手里的帕子慢慢绞干发丝里的水珠,良久才想好了怎样回答他:“府里你与我最熟。你既然唤我一声‘姐姐’,我便把你当弟弟看待,没有什么在意不在意。” 谢安没有抬头去看卫怀柔的神色,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皱褶等着他的回答。 卫怀柔却换了话题慢慢道:“这药是姐姐在喝吗?” 她抬头望去,他正垂眸看向摆在桌子上那碗她从长廊里端回来的药,长睫覆盖住了眸子里幽暗的神色。 “那是一种民间用来压胎用的。”他抢在她前面道。“女人怀上了孩子又不想提前生下来便会喝这种药,但是长期服用也会影响到自己的身子还有以后生产时候的顺利。而且,这种药只能在怀了三个月以上的时候才能服用。” 他说完了,侧眸安静看向坐在软塌上的谢安。 她想到了一些事情,没有及时去回答卫怀柔的一番话。 自从上次谢瑜洒了药又急冲冲地走了,还有元宵节的时候谢瑜只穿了略显松垮的衣裳,她怀孕的事情谢安其实多多少少都已经猜到了一些。但只是不知道谢瑜怀孕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前,她还没有和崔白退婚,也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是认为崔白不过是一时的未登科及第,那时候谢安认为他给她的那些海誓山盟的承诺就是最好的保障。现在想起,她不后悔,甚至庆幸与崔家退了婚。 至于谢瑜怎么想,怎么做,谢安劝过谢瑜不听,那便是她自己的事,以后的日子也只是谢瑜一个人的,与她无关。 “外面放着,我看见了端进来的。”谢安想起刚才卫怀柔问的话,温声回答道。 “我的事反而麻烦到你了。三郎方才找我是做什么?”她才想起卫怀柔来找她应该还有旁的事。 “姐姐的事便是我的事。”卫怀柔垂手,松开了那串他一直捻着的菩提串子,摇头温软回答道,“我本来想来找姐姐练字,但如今夜深了……” 他说着,慢慢弱了声音,抬眸去看谢安。 谢安想起来早些答应过他要教他练字,转头掀起卷帘看了一眼窗外。窗外的夜浓黑,悬着一道略弯的皓月。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29节 “已经二更天了。”谢安放下帘子,知道是今天晚上一些自己的事耽误到他了,便想了想道,“今晚有些晚了,这样,我明日来找你教你练字。可以吗?” “好。”他弯了弯眸子点头,“姐姐早些休息,那我明日再来找姐姐。” 她嗯了声,看着他出去。 出谢安屋门的时候,府外街上刚好打了更,刚好是二更天的时候。 卫怀柔不着急,慢慢走出萦着一点淡香的谢安的院子,眼角晕出的一丝丝淡而浅笑意很快又收敛了起来。 她觉得耽误了他的事,他却觉得今天晚上自己赚了呢。 * 因着睡得早又加上古有还有心事,第二日早上谢安醒得也比往日早些。 她没喊还睡得正香的绣云起来给她洗漱,换好了衣裳在窗边坐下,翻看完了昨日从银铺子里拿回来的账本便找了几册从前自己练字的帖子,便起身从书架上找了从前几册自己练过的字帖,看有没有适合男子写的。 拿字帖的时候谢安发现书架上少了两册。 少的两册她从前在卫怀柔房里看见过,是前几年她教他写字时候落在他那儿后来便没有拿回来过的。 她才想起她从前也教过他写字,那是刚从府外带他进来的时候,那时他的字不用她教已然很好了,又加上他向来聪明,反反复复过去了这么多年,应当更好、超出她的水平才是,怎么还要她来教? 谢安的目光落回到书桌的字帖上,却看不进字帖上的字了。 她随手挑了两本,出屋去找他。 谢安屋外的院子里,谢瑜已经站了很久了。 昨晚谢瑜回到屋里的时候,才发现那碗药落在了长廊里,她回身再去找的时候却发现那碗东西已经不见了。倘若她还未嫁人便已经怀了孕的事被府里其他有心的人听到了……谢瑜不敢想下去。 她辗转想了一晚上,又差人打听,才知道药是被谢安端走了。谢安平日里装着端庄平静的样子背地里却嫉妒她和崔白,想尽办法拆开他们谢瑜早就知道,她一时间又怒又急又慌,才趁着还是清晨的时间来找谢安。 看到谢安从屋里出来,谢瑜忍住火气,敛眸低下头去。 谢安知道谢瑜大早上出现在她院子里的原因,她没说话,从谢瑜身边绕了过去。 “大姐姐。”谢瑜在背后轻柔叫了声。 谢安回过身去,转眸看了她一眼。 谢瑜看向谢安,抿唇,状似犹豫道:“昨天晚上我回到屋里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东西,来问问大姐姐看见没有。” 谢安知道谢瑜指的是那碗药,她不打算回避:“是。” 谢瑜的脸色一下白了起来:“前几天我得了风寒,那是府医配的风寒药。我知道大姐姐一向注重名声,但大姐姐擅自拿了我的东西,还好只是碗药,倘若是旁的要紧的东西,若是被阿娘还有崔家哥哥知道了、让外人知道了,别人会怎么看怎么想大姐姐?” 谢安听得出谢瑜是在威胁她,淡淡看了她一眼,温声道:“昨夜不止我一人看见了那碗东西,即便我有意替你隐瞒这件事,也无法遮盖怀胎四月就会显露的事实。二妹妹站在这里与我说辞,倒不如想想怎么把这件事藏起来不让更多的人知道。” 谢瑜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 谢安垂睫整了整一紧,与谢瑜擦身而过出了院子。 * 她转身去了趟卫怀柔的院子,却发现屋内没有人,只有一两枝从树上折下来的暖黄的迎春花斜斜插在细口瓶里。 暖阳正好。 谢安出了他的院子,远远地便听到了府门口的叫嚷声。 待她走近过去,才看清府门外已经围了许多人,站在最前面的人是谢安昨日才看到过的,那个在银铺里闹事的世家公子。昨日分明还生龙活虎的,今日胳膊上却已经缠上了一圈圈的绷带,还能看到绷带下的一点血迹。 一群丫鬟胆战心惊地全都站在府里低着头围作一团不敢说话。 卫怀柔将目光从府外那堆人身上挪开,抬眸看向谢安的方向,温软绽出一个露齿的笑来,轻轻又含了些无辜地道:“姐姐。” 第三十章 “怎么了?” 听见温柔平和的声音, 几个缩着头的丫鬟抬头看见来的人是谢安,都松了口气。 一个还顶事的丫鬟走到她身边,瞅了眼府门前的一堆人, 低着头小声道:“三爷不知怎么招惹到贾府的小世子了,硬说是咱们府的三爷打断了世子的胳膊, 必须要给个说法。老夫人和大夫人都还没来得及过来,这会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安抬眸望了眼府外黑压压的一片人。 贾容站在府前,看见了谢安望过来的目光, 顿了顿,立即叫嚷了起来:“就是她!这疯婆子指使的她弟弟打断了我的胳膊!” 贾容又偏头看向站在谢安身后一步远的卫怀柔。 卫怀柔正也对上贾容的目光, 还是像那天在银铺里见到的那样漆黑幽深,今天又多了点玩味的可笑满不在乎地看向他。 莫名有一阵压抑窒息的感觉, 贾容只看了一眼将目光挪到了他眉眼下方:“就是你!在银铺的时候,你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拧断了的!昨天大夫跟我阿娘讲我这胳膊好不起来了,今天无论怎么样你都得把你的胳膊也赔给我!” 谢安蹙了蹙眉,看向卫怀柔。 “他说的,是真的吗?” “姐姐。”他抬眸诚恳看向她,“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啊?” “他说的都是假的。”他慢腾腾地重复了一遍,瞥了眼站在府门口叫嚷不止的贾容。没想到这东西还会聒噪地找上门来。 “你放屁!”贾容听见了卫怀柔的话, 尖声指着他道, “你说谎!明明就是你做的还不承认!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我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今天……” 外室养出来的狗东西? 卫怀柔不易察觉地轻轻笑了下,像是没有听到般挽起了袖子:“姐姐。” 谢安垂眸去看。袖子被撩了起来露出下面一小截清瘦又有些苍白的手腕来, 腕上还悬着一串细长的菩提珠子。 “我没那样大的力气把一个人的手弄断。”他放下了袖子, 袖袍垂落, 遮盖住了那截手腕。 倘若他再多放一会儿, 腕上那些若隐若现的青筋还有指尖上的茧子, 大概还是能看到的。 “小世子是聪明人。”卫怀柔抬眼看贾容。他在谢安面前忍着没有发作,稀松道,“倘若真发生了那样的事,那日在银铺的时候小世子为什么不让那些身强体壮的侍卫拉住我呢?” 贾容涨红着脸,发狠地看着卫怀柔。 贾容不是傻子,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听得出来。那日在银铺的时候疼得他喘不过气来,哪有什么空去叫人?卫怀柔说他聪明,就是在骂他又笨又蠢,被人打了不知道还手,养的那些侍卫也都是胆小身弱的老鼠。 “你放屁!这件事情我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了,明日我爹要是上奏给朝廷,你谢府没有一个能逃出去的!” 卫怀柔笑了一声。 贾容看见他笑,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放肆!没娘养没爹疼的贱东西,你笑什么笑?今天我就叫人把你的胳膊都砍下来给我……” “闭嘴!” 谢安第一次说那样的话。 贾容说的那些话虽都是冲着卫怀柔去的,谢安听不下去。 贾容被声音震了震,他以为谢安怕了,毕竟是个女人,便冷哼着笑了下:“现在给我赔罪已经晚了!不要以为你们谢府随便给我些什么我就可以妥协,我爹府里不缺银子,塞多少银子就算是把国库里的钱都搬来了也没用!你们就等着明日朝廷来人吧!” 贾容看了眼直身站着看他的谢安,顿了顿,才说出今天他来谢府的目的:“倘若你们真是诚心诚意,倒也不是没有丝毫的办法。” 他指了指卫怀柔,对谢安道:“你把他捆了给我往死里打,打到我舒服了便放他走,这是第一条。第二条,你若肯乖乖到我府里来,我便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我还没娶女人,你若肯来,又乖乖的,我可以让你当个我身边的妾室……” “大姑娘,他说的是什么话?!”绣云气得浑身哆嗦。 贾容看了他一眼,冷笑了声:“你以为你们大姑娘是什么好女人男人都抢着上门要?不过是个模样入眼些的嫁不出去的老女人,我这是帮着她……” 贾容还未说完,右脸一阵泛着滚烫的疼痛已经盖了上来。 很清脆的一声落在众人耳朵里。 站在贾容身边的小丫鬟们抬头,看见谢安已经放下来手。 “你、你敢?!”脸颊很快就肿了起来,贾容伸手摸脸,还没碰到已经又叫出了声。 “我那日看到,世子妾室拿了世子送的首饰转身却恶心地想要丢掉。世子有钱能得到到美人却得不到她们的心,有权却不能像榜上状元一样春风得意。世子有钱有权最终却什么也得不到。”谢安忍着气,将话说得慢却清楚,“我替世子可悲。” “也替国公生了这样一个儿子可悲。” 她整好了衣裳,转身回到了府内。 “绣云,送客!” 绣云吓得脸色有些不好看,还是快速地应了声是。 府门重重合上了。 府门外传来叫骂声,过了一会儿才消失不见了,马蹄踩在街道上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谢安喘着气咳了几声。 “姐姐的手红了。”她的手被卫怀柔握住拿了起来,他端详着看了两眼。 原来在听到别人说他的坏话的时候,她能激动成这样。 谢安放下帕子才发现掌心红了一片。大概是刚刚打巴掌时用力太大了才导致的。 “大姑娘也太意气用事了,倘若那这事情真让那世子闹开了,朝廷找谢府的麻烦怎么办?等到那时候大姑娘背这口锅吗?” 王氏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众人耳朵里。 几个丫鬟扭头过去看,许是刚刚闹腾地厉害也无暇顾及到现在才发现了大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人堆里,这会儿正皱着眉走过来对谢安说话,声音却让众人都听得见。 刚刚那国公府的世子过来的事王氏早就知道了,刚才那会子的事她也尽数都听进了耳朵里。 卫怀柔打断了那世子的胳膊。这是个很好的机会。王氏刚才不出来一直等到现在一是为了避事,二就是为了这个机会。 “大夫人好忙,现在才让大伙儿看见了您。大夫人说怎么办,若是换做大夫人,大夫人又该怎么办?”绣云忍不住心里的气,开了口。 王氏被一个绣云说的怔了怔,冷笑着道:“换做是我我该怎么办?谁闹出的事就该让谁负责,国公的人都讨上门来了,就应该顾全大局忍了一时的冲动,大姑娘就该让那肇事者得到惩处,且在国公府的人面前惩处。一来彰显了我们谢府的公正不私,二来也解了那小世子的气,谢府也会相安无事。” 王氏说着,瞥了谢安一眼:“眼下事情闹地越来越大了,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在府里按照家法惩处了闹出事的人,然后放出消息去,让国公府的人消了气,谢府才能安稳下去。” 其实刚才听了那出事她还想到了另一个法子,只是现在还没能说能做。 “虽说三郎是府里的人,大姑娘的弟弟。但是现在于公于私,大姑娘顾全大局,都应该同意我这个主母的说法吧?” 谢安抬眸看向王氏。 卫怀柔垂眸,看到她面上没有波澜,握着自己的手却更用力了些。 他知道她生气了,准备开口,便抢先了一步:“姐姐,我愿意受罚。” 王氏没想到这么快就答应了,她只是想要激一激谢安,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30节 谢安回过头来看他:“怀柔?” 他知道她起了疑心,就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不过是跪几个时辰而已,他又不是没跪过。况且,是为了惩罚他自己对她撒了谎而已。 * 马车上。 已经有丫鬟拿来了外敷的药物小心翼翼地给贾容已经肿起半边的脸敷上药膏,却被他抬手一巴掌给打掉了。 “滚。” 丫鬟不敢出声,放下药便哆嗦着出了马车。 贾容脸色很难看地坐着。 他没想到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扇了他一巴掌,还吃了闭门羹。他刚刚在谢府说的那些“明天就让谢府吃不了兜着走”的话都是想要吓唬谢府的那些人,好让谢安到自己的府里来,实际上他爹一向管地他严,根本不会依着他的性子做事。 平日里那些宠爱,也都是贾平看在他娘的面子上才给的。 这会儿惹出了事情,他回府说不定还要再遭一顿打。 “那个外室养的狗东西!”他忍不住又想起卫怀柔的样子,狠狠砸了一拳在马车的窗上。 “世子。”一旁跟了他五六年的侍卫劝阻道,“世子不觉得谢府那个卫大人卫三郎不知怎么,有些……熟悉吗?” 贾容转头来看他。 这样骤然一提,他也感觉到了。之前他就觉得那人奇怪,却又说不出来,那种阴郁幽深的目光、还有一点靠近就会感到窒息的压抑感。 最重要的,是长了一张很像他以前在宫里见到过的脸。 贾容皱了皱眉。 * 捏在手里的针不小心挑破了指尖一层薄薄的皮。 一点点血丝渗了出来。 谢安低头,放下了搁在膝头的那一方正绣着的细绢,拿帕子擦去了指尖的那一点鲜红的血。 她将帕子收好了,才起身下了软塌,随手拿了件细软的披风系上。 绣云看见了,看了眼窗外已经深下来的天色,皱着眉问:“晚上了,大姑娘要去哪儿?我陪着去。” “不用了。”谢安摇头,“我一会儿就回来。 祠堂里长明灯的光倒影在雕花的木窗上。 谢安推门进去,她以为他早便回去了,所以只是随便来看看,却没想看见卫怀柔还跪坐在蒲团上。 听见声响,他回过头来,看见谢安,那双漂亮的眸上便染上了一点轻软的笑:“姐姐。” “怎么还在这里?” “没得到消息,不敢起来。”他答道。 谢安皱了皱眉,快步走近过去:“怎么这样傻?” 卫怀柔顺势攀住了她的胳膊,起身到了一半却微微皱了皱眉,抬头看向她,带了些许犹豫道:“姐姐,我腿麻了。 第三十一章 谢安垂眸。 祠堂里长明灯的光亮投在卫怀柔的睫下, 晕染出一片淡淡而又柔和的光晕。 “姐姐能帮一下我吗?”他低声央求道,“我起不来。” 被他握着的那片肌肤温热起来,谢安点头, 微微弯了弯身伸出手去扶住他:“嗯,小心些。” 卫怀柔握住谢安的手腕, 轻轻用力从蒲团上站起来。许是跪久了的缘故,看上去还是有些虚脱的样子。 “祠堂离三郎的住处还有些距离,你若是实在不行的话……”谢安犹豫了下, 她想叫婆子或者一直跟在卫怀柔身边的那个风月扶他过去,可毕竟夜深了, 丫鬟和婆子都睡了,“我扶着些你。倘若觉得酸麻的话便说出来, 一会儿用热水敷一敷按摩下。” “明日一早礼部还有事吧,不要因为这个而耽误了。”谢安想了想,又说了句。 卫怀柔低头,长睫垂落,往她身上深深看了眼,旋即乖顺笑了下:“好。” 谢安让他在祠堂外等她,她重新把祠堂里已经燃尽的香续上, 又把有些乱掉了的蒲团重新整理好。 祠堂里的牌位都是按照长幼尊卑来排的。她的阿娘还有奶娘在最左侧的一个小位置里。 她掀衣跪坐下来, 把心里的几件事说给了阿娘们听。睁眸的时候,心里好像清明了些许。 卫怀柔还等着她,谢安没有多待, 披上外衫走出了祠堂。 “走吧。”谢安对卫怀柔笑了笑, 走近过去, 好让他搀住自己。 她大概是不知道能透过祠堂外窗户纸看到里面的情形, 自然更不知道他能看到她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的模样。 倘若抛去年龄不论, 她和他很像。在各种方面。 卫怀柔伸手绕过谢安的腰,落在轻软带着一点淡淡温暖香味儿的衣衫上,落在某一点柔软敏感的肌肤上。然后才把身上一点点的力借到了她身上。 像是把她拦腰抱住了一样。 反正是在晚上。 腰上的手指带着温度穿过衣衫,落到肌肤上,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挠了一下。谢安惊诧地低头,看见他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 耳尖像是一下子被点着了一样。 她不敢动,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说出些怕会让他听了难过的话出来。谢安匀了匀气息,缓缓迈步沿着长廊走着。 可再怎么样,心思再也不能像刚刚那样专注了。 一路上姨娘们都已经睡了,路过缀锦斋的时候,内里的灯火却还在深夜里亮着。 两个小丫鬟借着去方便的理由刚从屋里匆匆走出来,走得急便没有看清擦肩而过的谢安和卫怀柔,只当是从外院过来的不守规矩在夜里乱跑的仆役,只轻轻呵斥了声:“这是老夫人的地方,还不快快出去?” 说罢才都松了口气,道:“老太太动了真怒,这会儿可是打死我我都不愿进去的了。” “快些走吧,指不定一会儿还牵连上我们了。”另一个道。 两个小丫鬟都走远开去。 谢安侧眸扫了眼。 那两个小丫鬟穿着织着鸳鸯图纹的衣裳,是王氏屋子里的。 走到缀锦斋院口的时候,便能看见门缝里还有王氏拉着谢瑜站着的背影,谢瑜正低首站着,像是又在啜泣。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是老太太的声音。 还有一张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母亲!”王氏喊了声,“礼单忽然变了,也不能随便怀疑是阿瑜做出来的吧,阿瑜平日里胆子小,又怎么可能随便就动自己的婚事呢?” 屋内,谢瑜站在一边偷偷抹眼泪。 王氏看了更心疼,忽然想到了什么,疾声道:“这事儿肯定是大姐儿做出来陷害我们阿瑜的!今天早上国公府的人来兴师问罪,我得罪了三爷,她便揪着我的阿瑜不放手了!” “胡扯!”老夫人气极,“这礼单纸上的字都干了,便算是大姑娘,也不会是今日做出来的事!” 老夫人眯了眯眼睛,叫道:“二姑娘。” 谢瑜抬头,复又低下头来。 “这事情你若是不承认,这谢府的门面便也是别要了!我改日就让衙门里的人过来看看,这字到底是谁写上去的,到时候再说些旁的,那可就没机会了。二姑娘说呢?” 谢瑜低着头,紧紧握拳站了半日,终于忍不住心慌跪了下来:“是……我做的。” 屋外,谢安轻轻拉紧了衣裳,走过了缀锦斋。 她听见了屋里面的事,大抵便是谢瑜私自修改了婚事礼单上的物品被发现了。 自己做出来的事便要负责,她并不想要更多地了解。 谢安微微抬头,柔声问卫怀柔:“好些了吗?走了这些路,应该没有刚才那样麻了吧。” “还是有点儿。”卫怀柔点头,“不过好多了。” “嗯。”谢安颔首。 卫怀柔收回望向缀锦斋门缝里的目光,对着谢安浅浅笑了下。 * 又走了一小会儿才到了卫怀柔住处。 谢安推开了窗,拿火钳夹起了几块银丝炭,引了火让炭在炭盆里慢慢烧着。 等屋内慢慢升起了暖意,谢安才起身去倒了些热水在洗浴盆里,把布巾浸在热水里。 卫怀柔坐在软塌上,看着她挽袖一点一点绞干布巾上的水珠。 谢安挽袖的时候,刚好有一滴水珠滑落进了袖子里。 有时候只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会突然想起很多事情。谢安才想起早上发生的事情。 上次在银铺的时候,她确实听见了那国公府家世子的惨叫声,当时卫怀柔确实也不在她的身边。但她也始终觉得他做不出那样的事来。 倘若事情真的落实下来,又加上今天早上她送出去的那个巴掌。京城里对她的风评恐怕会一下子便得难听,那些本来有意上门求娶的或许也会因为这个而打消了念头。 就像是祖母和那些婆子闲碎时说的,她年纪不小了,现在最缺的就是一门婚事。 但如果为了婚事而什么都不管的话,那婚事又有什么值得的呢? 她忽然想明白了些事。 最重要的,应该是祖母和卫怀柔。 “姐姐。” 听见卫怀柔唤她,谢安回过神来,侧头弯起眸子对他笑了下,将手里已经拧干了的布巾拿了过去:“先用热毛巾敷一会儿。” “我来吧。”他的视线追随着她,“姐姐。” 毕竟是要掀起衣服的才能做的事情,谢安点头,把布巾递了过去,转身在软凳上背对着卫怀柔坐下。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31节 趁这会儿没事情可以做,谢安便垂眸随意看看。 软凳前是靠着窗户的小桌子,摆着磨好墨的砚台,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写。她才想起来还没有教他练字的事情。怕墨水干了,谢安挽袖拿纸来轻轻覆在上面。 半晌,响起毛巾落入装着热水的银盆里。 她以为卫怀柔已经整理好了,便转过身去。 却没想他只是重新浸了浸水。 他半倚在软塌上,下半身的衣裳都已经除去了,只留下一层薄薄的中衣垂落在身前。泛着冷白的肌肤上有几道不深不浅的伤痕,已经结痂变深变黑,纵横在腿上。 不仅是腿上,左边腕上也有。酒红色泛黑的一道勒痕。 看了一会儿谢安才想起来他还没穿下衣,纵然算不上陌生男子,可面上冷不防地拂上一层热意。 “姐姐。”卫怀柔轻声唤了句,先放下了袖子,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拉扯了下身上的中衣。 他可不是故意的。 他伸手拿过放在一边的衣服穿戴好了,才慢慢抬眸,细细看着她脸上的那一层若有若无的浅红。 一边的窗被谢安推开了,此时正吹进一点凉风。 “我好了,姐姐。”卫怀柔道。 谢安“嗯”了声,在窗边又坐了会儿,才转过身去。 她避开他盯着自己的眼睛,问道:“好些了吗?” “好多了。”卫怀柔低头,伸手在腿上稍用力地掐了一下。早就没感觉了——在回来的路上就是。 “那……”谢安犹豫了下,“那些伤口还疼吗?” 刚刚她转头回来看的时候卫怀柔就知道那些伤疤被她全看到了,但这不是别人,他不在意:“很早时候因为调皮不小心弄开的,早不疼了。” 知道他是骗自己的,谢安没说话。 刚刚整理书桌的时候,她看到了随意丢在桌角阴影下的一枚银制刻了许多咒文的长命锁。 她只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卫怀柔手上也有这种东西。一出生便戴在手腕上,戴到现在摘下来有多疼她不知道,但那只手大概就再也不能像别的男儿那样骑马拉弓射箭了。 卫怀柔垂下黑漆漆的睫,目光下放,看到的就是桌子下忘记丢出去的那枚东西。 “姐姐怕吗?”他慢慢道。 谢安看着他,提裙走近到软塌边挨着他坐下,轻轻摇了摇头。 她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看了眼,温声笑着道:“寿命线延到掌骨处……会长命百岁呢。” 她落入耳中的声音柔和。他慢慢展出一个笑来。 府外落下打更的声音。 谢安松开了握着他的手,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上的褶子。 “今夜太晚了,明天等怀柔回来我教你练字。”谢安柔声道,“好好休息。” “姐姐,我这几天睡不着。”等她推开门的时候,卫怀柔忽然道。 “什么?” 她转身过来的时候,卫怀柔正望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姐姐在,我才睡得着。” 第三十二章 谢安怔了怔。 “姐姐在, 我好像才能睡好。”卫怀柔慢慢道。 “之前姐姐送我的那块帕子,我一直放在枕头旁边,夜夜都睡得很好。但这两天好像不管用了。”他解释道。 “姐姐能留下来吗?” 一面是夜里吹来的凉风, 一面是烧着炭火的屋子里溢出来的暖气,谢安站在中间。她刚刚还那样温声软语地与他讲话, 现在若是关门走了,他大概也会不舒服的吧。 这样晚了,绣云心大, 此时大概也已经睡着了。 只是留一夜在外间的卧榻上。 谢安犹豫了许久,才慢慢把屋子的门合上了, 挡住了从屋外吹进来的凉风。 卫怀柔笑了:“我去拿被子。” “你腿还疼,我去吧。”谢安轻咳了两声, 转身走到外间放被子的柜子里,拿了一床软被,铺在外间的卧榻上。 想到卫怀柔的腿或许还没完全好,她便又转身出去,走到他那间点着蜡烛的桌案上,想帮他把蜡烛熄了。 “我还不想睡。”卫怀柔看着半垂下来的床帘后谢安的身影,忽然轻声道, “姐姐给我念首诗吧。” 谢安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随手从一旁的书架上抽了一本诗集下来:“想听什么?” “是姐姐念的就好。”他道。 谢安想了想,随手翻了一页,刚好翻到的却是《诗经》里的蒹葭。 她想换一首念, 卫怀柔却已经看到她书册上的诗名:“我想听这首。” 谢安轻声念了起来, 他靠着软枕闭上眸子听着, 听她反复念那句“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在昏暗里她看不到的地方, 他无声地轻笑了一下。 他翻了个身,朝着她的方向将软被往下拉了拉,才又再次闭眸。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谢安念了几遍才慢慢停了下来,侧眸看到他已经睡去了,起身伸手替他掖了掖往下滑的被角,才小心地站了起来,把手里的书重新放回到了书架上。 她吹熄了一边烛台上的灯火,才放轻声音地走到外间的卧榻上和衣躺下。 被褥上还带着一点点浅淡清凉的味道,与屋子里炭火烤出来的暖融融的味道融合在了一起,成了一种很安心的味道。 她没有过多久便熟熟睡去了。 卫怀柔听了一会儿外间传来的清浅匀长的呼吸声。 他光着脚走到桌边,蹲下,伸手捡起那只被他丢在桌角底下的那个长命锁,静静看了会儿,抬手丢了出去,才轻步走到了外间的卧榻边上。 夜里一切都朦朦胧胧的,连带着她掩着被子侧身朝着内侧的身形都看不清楚。 卫怀柔弯身,连带着她身上的软被一起抱了起来放到软塌上,细看着她纤长柔软的睫,淡红如海棠的一小瓣嘴唇,白皙的脖颈和下面露出的一小点衣襟下嫩白柔软的肌肤。 再下面便被衣服挡住了,看不见,不能看。 他收回目光,慢慢俯身下去,最后还是将气息落到耳垂偏上一点点的地方,轻轻道了声: “好梦。” * 谢瑜没有睡着。 丫鬟已经在一边的屋子里睡熟了,传来的呼吸声让她愈发觉得烦躁不安起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祖母会忽然问起礼单的事情来。自从上次卫怀柔烧了她改动过的礼单后,她乘着没人注意按照原先的记忆又抄了一边,明明已经送出府去的东西怎么又会重新回到祖母手里? 谢瑜怀疑甚至是确认就是谢安动的手脚,却没有证据,只能白受气。 可她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个。从缀锦斋里回来后,她冷静下来好好想了想,想到了一切的根源,才越来越觉得不安起来。 烧毁她礼单害她的是三哥哥卫怀柔,知道她怀孕的也是他,都是那个从外面带回来的野种。 这才是她睡不着的理由。 谢瑜知道她这个三哥哥向着谢安,她忍,可现在卫怀柔知道了她所有的秘密,她不能再无动于衷了。 特别是想到卫怀柔说出来的那些话,谢瑜便觉得怕。 现实中挣脱不掉,就连梦里梦见的都是一些未来婚后崔白对她的冷淡。 就像是预言,咒语。 谢瑜慢慢从榻上坐起身来,没有披上外衣就走出了屋内。 王氏屋内还亮着灯,王氏此时听到外间传来动静,便穿好衣裳走了出去,便看见了在屋外站着的谢瑜。 谢瑜看见了,那些不安和焦虑还有莫名的恐慌一下子涌了出来。 “娘……” 王氏搂住了扑上来的女儿,伸手去抹谢瑜的眼泪。 她也一夜未睡,想的与谢瑜想的一样。这时候看到了,只觉得心疼,还有无端的狠意。 半晌等谢瑜好些了,王氏才把她拉进了自己的屋里。 这两日王氏身子不舒服,因此谢平昌没跟她睡一屋,王氏又把屋里其他丫鬟婆子都赶了出去,才拉着谢瑜坐在了床边。 王氏看见谢瑜气血面色自从谢安退婚后几日开始就一直不好看,又想起刚才老夫人呢的那番话来:“娘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这没多久就是大喜的日子了,可不能这样一直闹心下去,到时候坏了身子。” 谢瑜低着头不说话。 “乖女儿,再忍几日,等你转身离开这儿去了崔家,你便是崔家家里的大夫人,没人敢排挤你。”王氏尽量安慰着,“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在那儿的地位就稳了,背后还有娘给你撑着腰,没什么……” “娘。”谢瑜忽然抬头看着王氏,“我怕……” 不把那个威胁解决掉,她就没法安下心来。 王氏愣了愣,谢瑜已经进了她怀里。 谢瑜慢慢呜咽着,许久才把那件事给说了出来:“娘,府里已经有别人知道我有孕的事了。” 王氏放在女儿背上的手一下子松了开来,顿了顿才问:“府里还有谁知道了?” “大姐姐,”谢瑜顿了顿,慢慢捏紧了床上的一条绒花被褥,“还有三哥哥。他们都知道了。” “上、上次在府里元宵的时候,三哥哥就发现了。”谢瑜趴在王氏背上,面色一点点变白,“三哥哥说、说,若是我影响到了大姐姐,他便不会放过我和我的孩子。” 谢瑜一下子从王氏怀里挣脱出来,面色已经变得煞白:“万一日后谢安发生了什么事,他来找我怎么办?他认为是我害的大姐姐的怎么办?我的孩子怎么办?” “我好害怕,娘……”谢瑜任凭眼泪掉到被子上,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她已经想到再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了。 王氏听着,虽然还是拉着谢瑜的手,但倘若刚才谢瑜说的那番话都是真的的话……王氏也觉得有些后怕起来。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32节 卫怀柔。王氏才意识到关于这个从外面捡回来的野种,关于他的身份、身世、性格她一概不知,万一以后真的做出什么事情来…… 王氏心跳变得快了起来。 “你想多了。”王氏拍了拍谢瑜发颤的手背,“不会的,不会的。”她虽这样安慰着,但自己也心慌。 “会的!”谢瑜几乎喊了出来,重重喘着气。 窗外皎月洒下的光有些冰凉地照进了屋子里。 “娘,”谢瑜忽然开口,旋即又紧紧咬住了下唇,“他在府里一日,我就一日不能安心下去,除非,除非……” “除非叫人来把他、把他……处理掉。”说出口的那一刻,谢瑜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快,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王氏被谢瑜这个突然冒出口的想法吓住了。 那毕竟是杀人。 “娘,卫怀柔要是不在了,那谢安没有了靠山还能把女儿怎么样?谢安没有了势头,祖母也不会再偏心她。不用我们亲自动手,只要叫一个人来,把整件事情掩盖好就谁也不会知道,其他人也不会往我和阿娘头上来想的……阿娘。”谢瑜攥紧拳头,声音有些僵硬。 王氏慢慢摇了摇头。 她这辈子一向被娘家呵护地很好,杀人,只是在娘家长辈的耳朵里听到过,要她真的去做,那是不太可能的。但是,眼下危机到的人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娘!”谢瑜摇了摇王氏,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滚,“非要等到他和大姐姐一起占了这个家,然后把我活活害死才肯动手吗?!因为这件事情,女儿这个月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梦里都是他们在害我的场景,我、我怕……还没有嫁到崔家就已经再也看不到阿娘了……” “呸呸呸!别说瞎话!”王氏伸手捂住了谢瑜的嘴,隔了许久才说,“但他毕竟是府里的人,谁能在一天里面无声无息地把人动了?” 谢瑜知道有希望了,忙道:“舅舅家不是也有礼部的人吗,只要……” 王氏听着,脸色慢慢往下沉了沉。 * 谢瑜再次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天已经将近亮了。 谢瑜和王氏在隔壁屋里闹出的动静太大,绣珠一晚上没有睡着,此刻见谢瑜回来了,才慢慢抿紧了唇,过了许久才唤了声:“二姑娘。” 声音里还打着颤。 谢瑜知道刚刚讲的事都被绣珠听到了,快步走到绣珠面前,一下子使劲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垂下眼来看着她,狠道:“这件事你敢说出去……可就别怪我心狠了。” 绣珠睁大了双眼,直到谢瑜松了手才软下了身子。 * 天蒙蒙亮的时候,谢安从软塌上醒转过来。 屋里淡淡的清凉香味儿还有摆设让她愣了愣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卫怀柔的屋子里。 身上盖了层轻薄的小软被,身下的睡榻也是软的。 她下意识地侧眸看了眼。 身边空落落的。 第三十三章 卫怀柔不在。 因为刚醒, 还有些泛着迷糊,谢安强撑着胳膊从软塌上坐起来,看了一圈屋内, 才确认屋子里是真的没有人。 她一向起得早,今天却睡晚了时候。她还记得卫怀柔昨夜说失眠, 便想着早起去熬一碗养神的米粥,但现在看却是没必要了。 也才意识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从外间的卧榻挪到了软床上。 盖在身上的软被还带着谢安的体温, 她轻轻放下手,用力攥了攥掌中的柔软被角, 又在软塌上坐了一会儿才重新从衣架上取下挂着的外衫披上。 屋内燃了一夜的炭火还未完全熄灭,还留有一星半点的火光还在闪烁着。 屋门上原本插着的门栓被拿了下来。有人出去过。 谢安下了床榻, 推开窗想换换屋子里的空气。窗外的天还蒙蒙亮,并没有她想得那么晚。 或许只是拿件换洗的衣裳或者先去了缀锦斋请早安? 谢安犹豫了下,还是去后厨用昨晚就浸好了的小米还有其余杂粮熬了一碗暖胃的粥,搁到桌上不易掉落的地方,才出了小院。 天色还早,她回了趟自己的住处。绣云还在熟睡中,谢安没有打算也叫醒她起来, 又怕动静太大吵醒了她, 便先去了缀锦斋向老太太请安。 * 老夫人已经醒了,缀锦斋屋里屋外的老婆子都端着洗漱的用具忙着,见到谢安来了, 便笑着道:“大爷和大夫人已经在了, 不过老太太才刚醒, 大姑娘这会儿进去还不迟。” 王氏一家子已经在了? 谢安有一瞬间的疑惑, 没有多想, 轻轻掀开隔风的帘子进到屋子里。 果然,屋子里除了坐在软塌上的老夫人,王氏、谢瑜还有谢平昌已经在了,见到谢安进来,谢平昌点头笑了下。 谢安微微欠身,请了安才抬眸,下意识地看了遍屋子里的人。 缀锦斋里婆子丫鬟在后头站成一堆,又有几个早来的姨娘在轻声说笑,闹哄哄的,却没看见卫怀柔。 谢安收回目光时,才看到王氏一直看着她。 “大夫人。”谢安温声问好。 屋里的暖气和地龙从早生到晚,各处都是温热暖和的,王氏的脸色却有些泛白,此时听到 谢安说话,才显得略微有些仓促地收回了目光,像是才注意到谢安一般,道:“大姑娘来了。” 谢瑜也跟着唤了句:“大姐姐。” 谢安看了王氏一眼,便侧过眸去,向身边的一向照料老夫人的郑婆子问了几句祖母近来的身体状况。 老夫人已经洗漱好了,吩咐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下去去屋外候着,才笑着道:“我起得早,让你们一大家子睡的时间也少了。” 见王氏没有开口的欲望,几个姨娘忙争着摇头笑着回道:“一早上起来能来老太太的屋子里蹭蹭这炭火暖气,这是来享福来了。” 姨娘们的嘴都跟抹了蜜一样,老夫人听了也跟着笑了笑:“早上没什么要紧事,既然人都来齐了,坐会儿便都回去吧。” 几个姨娘都应了好。 “三哥哥还没来呢。”谢瑜忽然说了一句。 众人这才四处望了望,因为屋子里人多,也都才发现卫怀柔还没来。 谢瑜话音刚落,被王氏握着的手就被王氏用劲掐了下。 王氏低头快速看了眼谢瑜,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抿了抿嘴。 谢瑜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她说这句话本来是想让谢安难堪一下,让祖母知道自己那个三哥哥也不过只是个不把规矩放在眼里的外人,但却没想到说这句话反而会让其余人都留意到卫怀柔不在这儿。 “孙女是说,”谢瑜抬头,想了想便圆了过去,“三哥哥应该是昨夜睡得晚,忘了向祖母请安的事。” 卫怀柔毕竟是在宫里有一官半职的人,老夫人只是点点头道:“老身知道了。” 谢瑜松了口气,正低下头的时候,看到谢安目光在她身上落了落。 谢瑜慢慢攥紧了袖口,便听到谢安开口。 “不是那样。”谢安道,“怀柔昨夜睡得没那样晚。是宫里有公事才没有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解释。 “他交代过孙女,让我代他来向祖母请安,是孙女忘了。”谢安犹豫了下,又补了一句。 她替卫怀柔圆了过去,却反而留意到了谢瑜忽然提起来这件事情。谢安了解他的性格,知道他有事会同自己讲。可他今天早晨便出去了,礼部没有必须要早到的规矩,倘若他不在府里,又在哪儿? 谢安慢慢蹙了蹙眉。 她忽然有些忧心。 “是,宫里的事情多,忘了旁的事也不能怪三爷。”王氏也跟着道,“阿渝她不清楚,所以才随口问了问大伙儿。” 王氏说完,拿过一旁搁在桌上的凉茶喝了些许。放茶盏的时候,茶水却洒出来了少许,滴溅到了手上。 王氏从袖中拿出帕子来急急地擦了擦。 谢安敛眸。或许卫怀柔真的是有急事忘记与她说了,早早去了礼部。是她想多了。 又在缀锦斋里坐了会儿,等到老夫人有些乏了,姨娘和其余人才都纷纷退去回到了各自的住处。 * 虽已经是晚春了,缀锦斋外不如屋里头暖和。 绣云等在屋外没有进去,或许是因为昨天晚上睡得晚的缘故,她一早上醒来就已经太阳晒着屁股了,没见着谢安,又错过了请安。现在看到谢安从屋子里出来,便低头带了些羞愧地便要请罪。 谢安拉住绣云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绣云怔了怔,收回了行礼的动作。 “替我出府一趟。”谢安轻声吩咐。 绣云正要问,便听谢安说:“去问问国公府的徐少郎,问问他可在礼部看见怀柔了。” * “阿娘。” 谢瑜刚回到屋子里,王氏便把门关上了。 连着卷帘都放下后,王氏才喘了几口气,扶着床榻旁撑着帘子的杆子坐到床上。 一天才没过去多少,她就已经慌了。 也许是因为那件事的原因,心总是感觉要跳出嗓子眼来,即便屋子里生了暖气,从手到脚都是冰凉的。 刚刚在老夫人的屋子里,王氏不敢有什么出众的表现,就怕这么多人,有一个眼尖的看出来不对劲的地方,眼下回到自己的住处,她的脸色顿时就惨白了下来,与重病的人也差不了多少。 清晨的时候,王氏就见了自己同在礼部办事的亲舅舅。纵使是在娘家的时候就宠惯着她的舅舅,也是在王氏劝说了许久的情况下才勉强答应了这桩事——以礼部有事为由让卫怀柔出府,再派几乎花了她手上全部零钱雇来的人办成马车车夫私下把人解决。 饶是几乎万无一失的事情,却还是觉得心慌。 谢瑜在王氏身边坐下,看见王氏有些惨白的脸色,往王氏怀里靠了靠,轻着声唤道:“阿娘……” 王氏伸手握住了女儿的手,发现同样泛着些微凉,道:“没事的。娘一定会让事情办成的,你不用担心。” 谢瑜低低应了一声。 今天过去了,自己女儿就不用再担惊受怕地过日子,也不用再看那野种的脸色,没有失去仪仗的谢安,谢瑜的未来也会更好,府里也没有人会再取争夺她未来当家主母的身份。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谢瑜,为了自己。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33节 王氏想了想,从袖中拿了一个荷包出来,又叫在屋外候着的心腹丫鬟进来,吩咐道:“去告诉各屋的,今晚在我屋子里设宴。再把荷包里的钱给今晚看府门的,有什么事不能来要出府的,都向我来禀报一声。” 丫鬟拿着荷包应声去了。 王氏攀住床沿的手慢慢收紧,直到床沿边上留下深深的五道指甲的尖锐印记。 * 从缀锦斋回来后,谢安没有去过别处,留在屋里随手拿了一册佛经倚着窗户翻看。 读佛经向来是能静心的,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看了许久也没有把心静下来。 她又去了趟卫怀柔的住处,还是同早上一般,没有人。 谢安等了一会儿,又折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后来又有丫鬟来通报说晚上王氏要在院子里设宴,邀她过去,却始终没等来绣云。 直到日落西山的时候,绣云才匆匆从屋子外跑了进来。 谢安看见了,便放下了手里的书。 “奴婢去了趟荣国公府,等了许久才在府门口候到了世子爷。”绣云喘了口气,才继续道,“世子爷说、说今日没见着我们三爷。” 谢安蹙眉,放在桌案上的佛经因为不稳滑落到了地上。 * 傍晚日落,王氏的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 姨娘们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要请人去她那儿用饭,转念一想,全当是谢瑜马上要出阁,沾沾喜气的缘故,都一一去了。 不一会儿桌上都上了各色精致、平日里不大能吃得到的菜,满满地铺了一桌。 姨娘们又惊又喜,说了几句好话便动筷挑着贵的好吃的夹着吃,很快一桌子菜就所剩无几。 有姨娘坐在谢安身边,笑着找话道:“大姐儿这么瘦,这又都是好东西,怎么不多吃些?” 谢安放下筷子,抬眸,余光看了眼屋外。 夕阳已经落下去了。 “没有很饿。”谢安摇头,对那姨娘温声道。 她碗里还盛着半碗小火炖出来的枸杞鲜鸽汤。 谢安握勺,在乳白色的浓汤里搅了搅。她有些心神难安。 勺子落下在汤碗里,发出清脆的一声。 谢安起身,走出了屋内。 她还没有走到屋子外,便被王氏拦下了:“大姑娘这是要去哪儿?这晚宴还没结束呢,大姑娘现在出去,不是扫了我们大家子的脸面?” “请大夫人让一让。”谢安耐着性子道。 “大姑娘这么着急,是有什么事吗?”王氏忽然沉下了脸,冷着声音道,“还是外头有什么男人等着大姑娘前去会面?” 王氏说得大声,屋子里的姨娘还有丫鬟婆子们都听到了,纷纷扭头往这边看来。 谢安抬眸看着王氏,慢慢冷了冷眸色。 “让开。” 王氏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却听见了从身后传来的别的轻软温顺的声音。 “姐姐。” 第三十四章 “姐姐。” 王氏一下松开用力捏住的谢安的手腕, 往身后看去。 卫怀柔的目光径直掠过王氏,落在她身后的谢安身上,单纯温柔地绽一个柔软的笑来。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 藏于袖下的手往谢安身边挨了挨,勾住了她的手指。 “我来晚了。” 他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 藏于袖下的手往谢安身边挨了挨,勾住了她的手指,“让姐姐担心了。” 谢安微微抬头看他, 不知怎地,能闻见一股甜腥的味道。她没多想, 更不想继续待在院子里与王氏大吵大闹,便摇头柔声道:“没事, 回来了便好。” 她牵着他往屋内走去。 王氏尚站在院子里,看着那走进她屋内的两个身影,慢慢退后一步,撞在了身后的草木丛里,被身边眼疾手快的丫鬟一把扶住,连声寻问。 王氏任由丫鬟扶着,像是完全未听到那些入耳的话语般, 怔怔望着已经重新合上珠帘的屋门。 屋内的菜已经见底, 几个姨娘都靠在席上说笑,刚才她们也听见了屋外的响动,见到卫怀柔进来, 便纷纷笑着打岔道:“三郎回来啦。” 只有谢瑜站在屋子中央, 面色一下惨白地在原地愣了许久, 垂手站了一会儿才匆匆从屋内跑了出去。 卫怀柔慢慢蹙了蹙眉, 没有理会那些姨娘。 他挨着谢安坐在她身边, 垂眸就看见摆在她面前那碗没怎么动过的浓汤,还有滑入碗中的搪瓷勺子。 她好像等了他许久? “姐姐。”待谢安回过头来时,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舌,轻软道,“我饿了。” 谢安愣了愣,才想起他白日里都在外面还没有进过吃食。 桌上那些好□□美的都已经被那些姨娘或是吃了或是偷偷放进袖子里带走了,剩下来的都是些残根剩渣,没有什么大鱼大肉,连能饱腹的糕饼点心也没有了。 谢安收回目光,温声道:“这些都吃不了了,我去趟后厨问问还有些什么。” “不用。”卫怀柔忽然扯住她的衣袖。 谢安诧异,低首看他。 “我有些口渴,喝姐姐剩下的那碗汤就可以了。”他望着她,真诚道。 谢安看了眼自己面前那碗汤,虽然她只喝了一两口,但过了这么一会儿也已经凉了,而且……这还是她喝过的。 她偏过脸去,抬手碰了碰有些发烫的耳尖。明明知道是自己想多了,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还是会控制不住地进到心里。 “可以吗?姐姐。”卫怀柔抬睫,看着谢安对着他的额背影慢慢道,“我好渴。” 谢安轻咳了一声:“已经凉了……” “没关系。”他知道她已经同意了,伸手取过那碗汤,就着她用过的勺子舀了一点,也没有在意那层因为冷却浮在清汤上的油,送入口中。 没想到向来厌恶的东西,也能变成山珍海味。 谢安看着他将自己喝过的那碗鲜鸽汤一点一点地喝着,咬了咬唇。 直到一碗汤都见了底,卫怀柔才放下碗,拿了旁边丫鬟手中的绢帕细细擦了擦手。 “怀柔。”谢安放轻了声询问,“若是以后出去……能和姐姐说一声吗?” 卫怀柔看了会儿那双温柔惑人、装着他的眸子,才从里面慢慢抽出目光,点头道: “好,都依姐姐的。” 谢安弯起眉眼笑了笑。 “我可以看作,姐姐是在为我担心吗?”他看着她,一时兴起,反问了一句。 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谢安想了想,把自己想的组织成话回答他:“三郎是我在府里除了祖母外最重要的人,我当然会担心,会不安。” 这个回答,他有些不满意。 他许久没有回应她,谢安以为是她的话说的不对,便问:“是姐姐说错了吗?” “没有。”卫怀柔看着摆放在屋子里的那盆已经抽了花苞的兰花,“这次是我的错,下次再也不会有了。” “我不是在责怪你。”谢安温声解释道,“只是希望怀柔能和我说一声。” “好。”他敛去那些负面情绪,转过头来对着谢安笑了笑。 这时,已经有小丫鬟从后厨端了装着切好洗净的水果的盘子送到桌子上来。几串葡萄还有杏子顶上的叶子都还是鲜绿的,应是刚从枝上新鲜采摘下来。 几颗圆滚滚的紫葡萄因为装不下,从盘子里滚了下来,刚好一路咕噜噜地滚到卫怀柔面前才停住。 葡萄皮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 他信手拿了一颗,捏在指尖,仔细地一点点剥掉了葡萄皮,直到果肉上不粘连一丝紫色的果皮。 “姐姐。”卫怀柔唤了一声。 谢安转过头来,看见他指尖的那颗淡绿色圆润可爱的葡萄果肉。 她放下手里刚取来的橙黄的杏子去接,卫怀柔往后缩了缩手。 “别,脏。” 谢安怔了怔,那颗果肉已经放入她唇齿间,轻轻一咬,便是酸甜的果浆四溢。 她还尝着葡萄,卫怀柔已经又剥了另一颗,等到吃尽擦了手,才问她:“走了吗,姐姐。” “好。”许久,谢安才颔首应他。 * 又过了几日的下午,阳光正好,谢安脱了外衣,随手拿了本经书倚着窗户翻看,绣云拿来了条毛毯盖在她腿上取来女红陪谢安一起消磨时光。 “这两日倒是不见东边的来找大姑娘麻烦了。”绣云做着女红无聊,忽然想起王氏一家子这两天都没来闹腾出什么事过,便随口说了一句。 谢安笑了笑,指尖轻轻翻过一页纸张:“他们的事,与我们无关的,我们也不要多管。” 绣云应了声,又忍不住自顾自地说了句:“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了。” 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去看看是谁。”谢安温声吩咐道。 绣云应了声“好”,放下手里做到一半的女红去开门,隔着一端距离转头道:“大姑娘,是三爷来了。” 谢安怔了怔,放下手里的经书,倒扣在书案上,已经看见了走进屋内的卫怀柔。 “姐姐。”他唤她。 她看见他手里拿了册书简,才知道他是来找她练字的。这件事卫怀柔很早便与她说了,只是一直被旁的事情耽误了,才搁置到了一边。 绣云关上了屋门,也走了进来,抱走了放在美人榻边上的女红,走到外屋绣去了。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34节 屋内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谢安从美人榻上起来,披上外衣略微整了整衣裳上的褶子。因为刚刚午睡过,她的头发还是披散地垂落在肩上,几缕发丝拂在耳边因为被阳光照了照泛着柔和的淡金色光芒,下面则是纤长白皙、仿佛一捏就会生生断掉的脖颈。 卫怀柔多看了两眼。 谢安随手拿发带把一头乌发松垮地扎了起来,走到书案边坐下,侧头温柔对他笑了笑:“坐这里来吧。” 卫怀柔低眸,看了眼书案边只能对着坐的两个位置,坐了过去——在谢安的对面。 他还是想和她并排坐在一起。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办法。 因为考虑到每个人的起始水准都不一样,谢安研好了墨,递笔给卫怀柔,让他先写随便写了几个句子。 卫怀柔接过笔,慢慢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谢安坐在他对面,等他写好了,才接过纸来细细看了看,还是忍不住弯了弯眉眼。她做好了准备,却还是没有想到他的字会比几年前写得还要……凌乱些。 谢安抿去嘴角的淡淡笑意,没有笑出来,只温声安慰道:“我们慢慢来。” 卫怀柔点头,目光在自己那几个字上淡淡扫了一眼,抑下眼底那点漆黑的阴影,温顺应道:“都听姐姐的。” 她好像不知道那是他故意写成这个样子的。 谢安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一册入门的字帖来,耐心讲了书法文字的要义还有几个特别要注意的写字时候的地方,又细细在纸上誊抄了一遍这些东西,才抬眼去看他,温声问道:“清楚些了吗?” 卫怀柔点头,停了停道:“姐姐,我想直接学怎么写字。” 谢安摇头笑了下:“离写字还有很远,先不着急,把这些基石铺垫好了,写出来的字才能一气呵成。” “那姐姐能先教我怎么握笔吗?”他问道。 谢安犹豫了下。握笔确实也是写字的基础,而且,不好把他对于写字的兴趣一下给全抹灭了,便应道:“好。” “握笔的时候,要用食指压住笔管,指甲和第一关节同时轻轻用力,控制好笔尖与纸张的距离,大概是……” “姐姐,我听不明白。”卫怀柔打断她道,“姐姐能演示一下给我看吗?” 谢安便从笔筒里抽了只笔出来,放在指尖演示给他看。 “姐姐。我这样子看,是反的。”他又道。 他坐在自己对面,看过来确实是反的。谢安想了想,走到他旁。 “不如我先握笔试试看,姐姐看我哪里做的不好再指出来。”卫怀柔从她手中拿过笔,模仿谢安刚刚的姿势握在手中。 站在他身边看不见全部,谢安便走到卫怀柔身后,发现他确实是做反了姿势,想了想,探出身子去,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去矫正他的姿势。 卫怀柔垂眸,看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双白皙柔腻的手,鼻间皆是属于她的淡淡的温暖柔和的味道。 他贪婪呼吸着。 知道只要他微微侧身就能看见谢安胸前因为伏身而露出的一小片柔腻肌肤,所以才显得格外宝贵。 世间没有几个人比他欲望更重的。 “姐姐。”卫怀柔忽然半侧过身去,目光在不甚露出的一小片白皙肌肤上停留一瞬便滑过,他放慢语速,“我想……” 外屋的绣云忽然跑了进来,满脸惊吓地喘着粗气。 谢安松开原本轻轻握住卫怀柔的手,整了整衣裳问:“怎么了?” 卫怀柔看着绣云,眉目间的那抹戾气一闪而过。 绣云许久才平了呼吸说出句语无伦次的话来,指着东边就道:“大夫人、大夫人被吓疯了……” “不着急,你慢慢说。”谢安温声道。 绣云站了会儿,许久才完整地道:“东边的院子里出现了不干净的东西,大夫人已经被吓疯了。” 作者有话说: 虎年啦,祝小可爱们事事如意,万事顺心,么么~ 第三十五章 “不干不净的东西?说清楚些。”卫怀柔瞥了一眼慌慌张张的绣云, 垂下眼睑淡道。 谢安温颜望着她。 绣云上下比划着:“是刚刚东院的丫鬟传出来的消息,我也不清楚,碰巧大爷这档子也不在, 那边院子闹出好大的动静。估计是大夫人又做了什么坏事,吃不了兜着呢!” “我过去一趟。”谢安犹疑了下答应了。谢瑜向来遇事着急, 这会儿也只能她过去看看了。 “姐姐。”卫怀柔看着谢安起身,轻轻搁下手里因为不注意而在纸上渲染出一大片污迹的毛笔,“我和姐姐一起去。” “好。”谢安温声道。 * 王氏居住的东院确实乱成了一团。 王氏面色惨白地被两边的丫鬟扶着半靠在屋子外的长廊里, 出神地看着屋子里,没看两眼又“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一两个还镇静的丫鬟连忙处理吐出来的秽物, 其余的看见谢安走近来只磕磕绊绊地喊了一句“大姑娘”。 守在王氏旁边的丫鬟看见了谢安,还是与王氏轻声说了句:“大姑娘过来了。” 王氏面色惨白地紧紧绞着手帕, 听见了丫鬟说的话也不应声。只是忽然又失声叫了一声,旋即便一下站起来,看着随在谢安身后的卫怀柔,忽然尖声乱叫了起来,丫鬟根本劝不下来。 “怎么了?”谢安停在离王氏几步远的地方,听见了王氏的尖叫声,微微蹙眉。 几个丫鬟都说不出话来, 只有一个婆子道:“刚刚夫人午憩起来的时候, 就看见床下边……床下边有具面目全非的尸首,顿时就吓惨了,现在也没人敢到屋子里边再去看一眼。” 平日里好好的颐指气使的大活人忽然就被吓成了这样, 多少是有些瘆人。 婆子说完, 又犹豫着看了一眼王氏。 王氏忽然不叫了, 只是忽然伸手直愣愣地指着一个方向, 头发披散地道:“是他!就是他!” 站在四周的丫鬟婆子唬了一跳, 纷纷顺着王氏指的方向四处去看。 卫怀柔垂睫,看着王氏的手指。 她指的就是他。 围在旁边的几个丫鬟也都发现了,各自惊呼一声。 谢安也看见了,蹙了蹙眉,转头望向站在她边的卫怀柔。 卫怀柔看见她望过来,乖顺唤了句:“姐姐。” 谢安当然相信这事情不会是卫怀柔闹出来的。刚刚他还在自己的屋子里练字。 王氏见没有人回应,又尖叫了起来,这次说的话比方才说的都要再完整些:“是他、是他杀的人!我没有说错,就是他杀的人,你们不信!” 卫怀柔看了眼疯了似的王氏,觉得好笑,却没有笑出来,微微侧了侧身,对着谢安疑惑道:“姐姐,她在说什么?” 谢安蹙眉,她没有想到王氏会变成现在这样,她将目光从王氏身上转开:“先去把大夫人扶到西厢房去,请府医过去看看身子。再去禀报祖母和父亲,这里就先不要留这么多人了。” 王氏还在重复着刚才说的话,却被几个丫鬟搀着拉走了,声音渐渐变淡变浅,最后听不见了。 卫怀柔侧身,往那个方向淡淡看了一眼。 谢安简单吩咐了下,解开厚重的披肩递到丫鬟手里,侧眸对待在她身侧的卫怀柔道:“怀柔能帮我去拿些垫手的东西吗?我想进去看看。” “脏。”卫怀柔道。 谢安愣了愣,以为他是嫌脏,便让一边的小丫鬟帮她去拿。 卫怀柔抬睫,慢慢往屋里看了眼,拉住谢安的手:“会吓到姐姐的。” 这么脏,又让人恶心的东西,她就一点也不怕吗? 谢安突然被他牵住,有些愣神,却没有马上挣脱开来,笑了笑解释道:“没事,我就看一下是不是府里的人。” “把东西盖了布搬出来。”卫怀柔转头,对一直跟在他后面的风月道。 风月点头进去了。他浅淡笑了下,这次他既没有拒绝她的要求,也不会太恶心到她。但是还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与平日里在她面前不一样的一面。 他只对着她时才温顺。 “姐姐,这样可以吗?”他扭头温顺问她。 谢安点了点头。她还没看见过屋子里的那具尸体,虽然这样确实方便些了,但东院的人都还没有出去,几个丫鬟婆子还在,一会儿将东西搬出来了,估计还是会让许多人看见。 她微微蹙了蹙眉。 一会儿便有丫鬟叫了声:“搬出来了!” 围在旁边的丫鬟连忙都转过身去不看。 盖了层白布的尸首就放在谢安面前几丈远的地方,淡淡的血腥味道已经溢了过来。 谢安走近过去,弯身轻轻掀起白布的一角。 在看到白布底下那张脸的时候,她就放下了手,离远了转过身去站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 “姐姐。” 卫怀柔低眸,看着谢安面色有些泛白微微弯身在他前面干呕,伸出手轻轻牵住了她。她还是恶心到了。 谢安紧紧拉住了那只手,扶额在长廊里坐了会儿。 脑海里还是刚刚白布底下那张已经被什么东西折腾过,已经溃烂的脸,还有发紫发黑的烂肉和血腥的气味搅和在一起的画面。 但看得出来,这至少不是府里的人。 那就是谢府以外的人,但若是与王氏有什么过节刻意来恶心、恐吓,却也没有必要花这么大的功夫。 “姐姐,好些了吗?” 她就靠在自己身边。卫怀柔垂睫,细看那头发丝细软缀了钗子的乌发。 他知道那具尸体就是前两天王氏高金雇来的那个好笑的“杀手”,却还是随口编了一个问题:“刚刚那是什么人,姐姐看清楚了吗?” “我也不知道,但不是府里的人。”谢安摇头。 一旁缀锦斋的丫鬟匆匆跑了过来,行礼之后道:“大姑娘,老夫人和大爷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大爷已经去请衙门里的仵作来瞧了,和大姑娘通禀一声。” “好。”谢安点头,“事情查清楚之前,这两日东院就不要进人来了。”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35节 丫鬟应声去了。 “姐姐,走了吗?”等那个丫鬟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卫怀柔才问,“这里晦气。” “嗯。”谢安颔首。她最后看了一眼东院的屋子,还是觉得有些疑惑。谁又有那样大的胆子,来府里闹事?谁又有那样歹毒的心肠,将好好的一个人生生地弄成这样。 “姐姐怕吗?”卫怀柔忽然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谢安收起神思,摇头温声回应道:“不怕,只是觉得……下手的人心思歹毒。” 她果然这样觉得。 他低头看着掌中随手采下的一朵小花,用指尖慢慢地将花蕊一点一点碾碎。 谢安犹豫了下,又轻声补充道:“不过,他这样做,或许也有自己的苦衷吧。” 整朵花已经被碾成了个稀巴烂。 卫怀柔指尖的动作断了断。 “是吗。” * “平王殿下,国公府的小世子来了。” 一枚黑子被重重搁置到了书案上,前来通禀的下人忙低下头去。 国公府那小少爷也是,偏偏赶着这时候来。 “让他进来。” 殿门外很快响起不知轻重的少年声音,大声叫嚷着道:“没长眼了?把这些东西都搬进去不知道吗,还要我开口不成?” 一些五花八样的东西就被小丫鬟们两人三人抬着搬了进来,放在殿门口,又忙退了出去。 贾容从一堆东西从挤了出来,抬头看了眼座上比自己长几岁的表哥,不似刚才在殿门外那般,规规矩矩弯身行礼,才老实唤了一句:“表哥。” “站着干什么,去坐。”卫绪垂眸,淡淡笑了笑。 贾容一下松了口气,望了眼四周,挑了离卫绪最近的椅子坐下了。 “这都是我从爹那里偷出来送给表哥的好东西,每件那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贾容偷偷望了眼席上向来寡言少语的表哥。 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贾容握拳,猜测着表哥的心思,犹豫着唤道:“……表哥?” 卫绪许久才看了眼那些搬进殿内的杂物。 “你又想干什么?” 被卫绪一语戳破,贾容有些不好意思,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不敢劳烦表哥。” “是看上了哪里进贡来的宝贝,还是又在哪里的酒楼闯了祸?”卫绪看着下了一半又废了的棋局,最后才掀睫扫了眼贾容,“还是看上了哪家的女人?” 听到最后一句,贾容才一下红了红脸,想起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两日在街上的时候看见的……” 他又偷瞄了一眼表哥卫绪,摆手道:“这回不是什么楼子里的女人,她是家族里里的长女,没有什么不好的名声,表哥放心。就是怕爹不同意,所以才来求表哥帮帮我,劝劝那老头的。” “哪家的?” 贾容听了松口气,欢喜道:“是谢家的,谢平昌的长女。长得模样很讨喜。” 一旁的下人附耳在卫绪旁道:“就是前两天在城里闹出过笑话,原先订了婚的未婚夫退了长女,又娶了幼妹的那家。” 谢家。 卫绪盯着指尖那枚棋子,却迟迟没有落下放在早就想好的棋盘的位置上。 如果他没有记错,谢家还有一个外室生养如今在礼部做事的卫三郎,与走丢的太子生得像极。 “表哥?”贾容犹疑着叫了一声。 卫绪抬头,许久才慢慢笑了下:“行了。那个谢府的长女,我会帮你弄到手的。” 第三十六章 知道这事情算是才成了, 贾容连忙嬉笑着道:“我就知道表哥会答应的,不枉我前几日在谢府白受的那贱种的气!我这就回家去告诉阿娘把事情提早准备起来。” 说着,他就站起来行礼要走。 贾容刚转身, 却忽然又听到身后卫绪道:“等等。” 难道是表哥又反悔了?贾容咬牙,重新转过身去老实在位置上坐下。 “你刚刚说, 前两日受了谁的气?”卫绪看着他,问道。 “啊?”贾容愣了愣,比起娶谢安回去, 受了谢家卫怀柔的气他已经不在乎了,他没想到卫绪会关住这个。 前两日在银铺还有谢府的事情说出去毕竟不光彩, 如果表哥告诉了他爹那又免不了一顿骂。 贾容想了想,还是没把他上门去闹事还被谢安扇了一巴掌的事情告诉卫绪, 只好遮遮掩掩道:“前天我就不过骂了那谢家外室出的贱种几句,他就恼了,对我不敬地说了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表哥……” “所以。”卫绪眯眼,“你见过谢家外室出的那个儿子了?” 贾容不知道卫绪突然问这个是做什么,老实答道:“见过了,长得倒是……” 他忽然想起来在马车上下人说的话, 犹豫了下, 还是说了出来:“不是我瞎说,只是那贱种长得模样很像、很像一个人。” 皇帝对外说是太子走丢,可没有谁不知道是太子的养母华妃串通好了天师, 在祭天大典后说出太子不祥需要送出宫去, 最后皇帝才把只有几岁的太子让人送出了宫。 贾容还听宫里的几个老宫人偷摸着说起过这件事。朝中大臣中不少厌恶太子的, 那天送出宫去的时候, 比贾容不过大几岁的太子就已经被人私下杀掉了。即便这话是假的, 外头风风雨雨的,那太子也活不到现在。 现在朝里宫外没人敢再提起来当年的事情,况且皇帝这两年又后悔当年做出的事,已至暮年,有儿子平王卫绪在,却也不立太子。怕说了惹表哥不高兴,贾容也不敢乱说。 “像谁?”贾容以为表哥已经明白了,却没想卫绪还是继续追问。 “表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我问你像谁!”卫绪忽然加重了声音逼问。 贾容吓了一跳,许久才缓了过来:“像……像那个太子表哥。” “……太子?”卫绪忽然喃喃了一句,慢慢垂眼,眼底的神思逐渐变冷。 贾容被突然的变故吓得有些不知所措,解释道:“只是一眼看过去有点像,我那天是气疯了,所以眼花了。而且太子也不可能继续活在这世上。” 帘幔后,卫绪没有应话,许久刚刚眼底闪现的那抹血红才褪去了。 “你回去吧。”卫绪恢复了刚才与贾容说话的语气,“过两天你会收到你要的消息。” 怕哪里再惹到表哥,让他反悔不帮他了,贾容连忙从座位上爬起来行礼退出了殿里。 贾容走后,卫绪才重重地往后靠在了铺了毛裘的座椅上。 拇指上他戴了十余年的玉扳指被他生生捏碎,发出一声轻响后,随即便四分五裂。 * 自从王氏居住的东院发现了尸体后,王氏便一直心神不安,请了最好的大夫来,只说是受了惊吓,需要静养许久。 而谢平昌请回府里来的仵作,什么也没查出来,只是在谢府住了几晚便走了。又没过几天,王氏便带着谢瑜还有几个丫鬟婆子回去了娘家休养,也没有说是什么时候回来。 这样一闹腾,府里便少了许多人,倒也清静了不少。 于是谢安早起向祖母请安后,剩下来的半日大多就在屋子里坐在软塌上靠着窗看经书,绣云则在她身边做女红。 这日碰巧绣云出府采买,卫怀柔过来练字,谢安就着阳光坐在软塌上翻看银铺送过来的账本。 她盖了一条软毛织成的毯子在身上,毯子下露出淡紫色的裙摆,一直逶迤到了软塌下边,她没有穿鞋,导致最后隐约露出了一双白皙纤细的脚腕。 窗是打开着的,偶尔有风吹过,谢安就不得不轻拢一下轻薄纱织的衣襟。 但总有时候能看得见轻薄到有些透明衣襟下的沟壑。 卫怀柔多看了一眼,便没有再转开过目光。 惑人的东西。 下午阳光略微有些刺眼,一直盯着眼睛有些酸涩,好在账本上的东西不多,这两日就能看完,而且也不着急。谢安就没有再看下去,把账本轻搁在了毯子上。 “给姐姐看看写得怎么样了。”放下账本后,谢安抬头却发现卫怀柔没在写,而是望着她,便随口问了句就要检查。 谢安接过他递过来的纸,粗粗看了两眼,微微皱了下眉。 一下午快过去,纸上就多了两行字。 卫怀柔掀睫,就看见谢安在阳光下皱了皱眉,他便知道她发现了。 “怀柔,写字多练才会有进步。”谢安放下纸张,望着他,眉间隐约有一丝责备的意味,“倘若你一直这样偷懒,那再好的老师,最后也是教不了你的。” 卫怀柔低下头去,许久才抿唇,温顺道:“姐姐,我错了。” 他忽然认错,反而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自己的言辞过于严厉,让他委屈了? 谢安低头又看了一眼那张纸上的字。或许……也没有那么糟糕。 “没事。”谢安软了软语气,“怀柔写得虽然没有那么完美,但努力一下就会好很多的,我们慢慢来,每天进步一点,到最后就会很好了。” “好。”卫怀柔颔首,“我会努力的。” “嗯。”谢安弯了弯眉眼。她休息了一会儿,便又重新捡起放在小毯子上的账本找到刚刚看的地方打算继续往下看。 只是屋外忽然有丫鬟的声音传来。 谢安听了几遍才听出屋外的丫鬟是在唤她。 谢安放下账本,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从软塌上下来,去找外衣还有绣鞋。可等她下来才想起绣鞋被绣云出去的时候拿到外间曲洗了,后来又没有拿换洗的鞋子过来,大概是想着要出府去高兴地忘了。 她望向卫怀柔,想要让他帮她去拿一下换洗的鞋子。 “我替姐姐出去。”还没有等谢安开口,卫怀柔已经道。 估计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情,她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屋外的丫鬟见到出来的是卫怀柔,怔了怔,又看了一眼一路小心揣在怀里的东西,一时间有些犹豫,直到卫怀柔微微皱起了眉,她才连忙将怀里的东西交了出去。 卫怀柔低头看了一眼。 是几份信一样的东西。 其中一张用的是国公府专门用的信纸,还很有心意地熏上了香。旁的人或许闻不出来,但卫怀柔知道,纸上面熏的是这两年京都盛行的南国香。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36节 红豆生南国,南国香表的是什么意思,他当然不是傻子。 卫怀柔垂睫,从信纸上收回目光。 丫鬟解释道:“这是外头送进来给大姑娘的信,还请三爷一会儿交给大姑娘。” 丫鬟不敢再看屋里谢安到底在不在,解释完行礼后便走了,可多少还是有些疑惑。她不止一次看见大姑娘的房里三爷也在,虽然说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但这关系,多多少少有些近了吧。 屋内,谢安见他进来,便温颜笑了笑,问道:“是什么事找我?” 卫怀柔浅浅绽开一个笑来,把一封信递了过去:“是信,不知道是谁寄的,姐姐看看。” 谢安没有顾及什么,打开了信,将信里的内容细细看了一遍,才放到一旁燃着的烛台上烧了。 他看着她的神情,温软问:“姐姐,里面写了什么?” 谢安温颜笑了下,摇头:“是上次元宵过后沈家姨娘寄来的信,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哦。”他应了一声,低下头去,将刚才练字的那张纸捏皱揉扁,随手扔进了一边的纸篓子里。 他重新摊开一张崭新的宣纸,沾墨握笔,在上面胡乱写了几个字。 谢安见他又重新开始练字,微微笑了笑,拾起账本来翻看。 忽然,重重的“嘭”的一声,什么东西倒翻,摔碎在了书案上。 谢安搁下手里的账本抬头去看,才发现卫怀柔不小心把原本放在书案上盛着墨水的瓶子倒翻了。 浓黑的墨汁流了一桌子,卫怀柔衣裳也都染成了黑色。 还有几片碎瓷片散落在桌案上。 她连忙起身,下了软塌,赤着脚快步走到他身边,有些着急地问:“怎么了?没有被碰到,或者划开吧?有没有受伤?” 她又细细看了一遍卫怀柔身上,发现没有被瓷片刮伤划开的痕迹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将倒翻的墨水瓶扶了起来,温声吩咐道:“绣云不在,我出去叫两个丫鬟来进来收拾一下,再去拿几块布巾。” “好。”卫怀柔点头,看着谢安忘了穿鞋,赤脚走出了屋内。 呵,她原来这么在乎他。 等到屋门合上的时候,他才绕过几片碎掉的瓷片,走到点了一盏蜡烛的烛台上,从袖中拿出另一张信纸,又细细看了一遍上面的字。 南国香的味道从信纸上漫了出来,一丝一缕地溢到鼻尖。 卫怀柔皱了皱眉。 他可没那么蠢,把所有东西都给她看了,再眼睁睁地看着她跟别的男人跑走了,然后一个人伤心。 第三十七章 卫怀柔捏着那张信纸, 低眸看了一会儿,才把它扔进了火里。 信纸在触碰到橘黄色火焰的那一瞬间被点燃,火苗直到一点一点吞噬掉了整张信纸才罢休。 谢安带着几个丫鬟进来的时候, 他已经乖顺地坐在了刚才打翻墨水瓶子边书案边。 屋里有股淡淡的烧焦味儿,她微微蹙了蹙眉。 “姐姐。”卫怀柔浅浅笑了下, 温软唤了一声。 看见他衣服上沾染的大片墨迹,谢安才想起来忘记叫人再从他的住处拿一套换洗的衣裳过来。她踌躇了下,温声道:“你坐在这里, 我再让丫鬟去拿一件衣裳过来。” 说着,谢安便起身要去吩咐守候在外间的丫鬟, 却听见身后卫怀柔道:“冷。” 谢安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现在还没到夏季, 让丫鬟再跑到他的住处拿了衣裳再回来还要挺长时间,一直等在这里确实会冷,如果身子不好,或许还会染上风寒。 “那……”她想了想,却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他看着她的背影,慢慢道:“我可以穿姐姐的衣裳,宽大些的, 应该能穿下。” 穿她的衣服?谢安侧身, 看见卫怀柔正微微缩了缩身子望着她。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许久,她才走到窗边, 把开着的窗轻轻关上了, 低声道:“我去帮你找找。” “好。”卫怀柔望着她的身影, 眼底染上一丝甜甜笑意, “我等姐姐。” 谢安没有再看他, 干咳了两声,转身走进自己的换衣的地方。 她的衣服不少,都是过年过节时祖母让人去做的,平日里也有不少别家送过来的,有些甚至还是簇新的,一次也没有穿过就被放在了衣橱底下积了灰。 但是这些衣裳都是根据她的身形量身做的,宽大些的……只有轻薄柔软的她贴身穿的寝衣。 谢安轻叹一声。 最后她还是拿了件去年生病时为了方便才让人做的一件略微宽大些的素衣,又加了件带着绒的浅青色外衣。 屋外几个丫鬟已经把屋子四周被墨水洒到的地方都打扫好了,纷纷行礼退出了屋外。 谢安抱着衣服,尽量没有去看卫怀柔的神情,将衣服递给他,轻声嘱咐道:“你先去试试够不够大,如果穿不进的话与我说一声,我再去找找。一会儿把脱下来的衣服给我,我让小丫 鬟去洗了,再去你住处拿换洗的衣裳过来。” “穿在屋内便罢了,走到外面去……穿我的衣裳毕竟不大好。”她思考了下措辞,还是觉得这样说不太会让卫怀柔尴尬。 “好,都听姐姐的。”他牵唇笑了下,抱着谢安的衣裳去了换衣的小间。 谢安看着他进去,许久才徐徐地舒了口气。 她先去外间吩咐了丫鬟去拿衣裳过来,进屋才倒了一盏凉茶,靠在软塌上慢慢喝了几口,觉得清静了不少,才轻轻搁放下了茶盏。 希望她这样做,应该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吧。 过了一会儿,卫怀柔换好了从里间出来。 她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小了一匀,袖口和底下的裤子都短了一截,露出手腕和脚腕来。 但至少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她选的不是裙衫,穿出去大概旁人大概也看不出来这是女子的衣服。 “还合适吗?”谢安温声问。 卫怀柔笑了下:“挺好的。” 她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是小了些,但他很满意。不知道谢安是熏了什么香,他动一下,袖口衣襟的地方,就有股淡淡的温暖安神的香味儿飘出来。 这可是她贴身穿过的衣裳。 之后他没有再继续练字。他挨着谢安在软塌边坐下,剥了几样水果又吃了一些糕点,坐在这里可以轻而易举光明正大地看她看书。 纤指翻动书页的时候,会发出“窣窣”的响声。 这细碎的声音勾地他有些难受。 仅又隔了一会儿,去拿衣服的小丫鬟就回来了。 谢安在屋门口等卫怀柔将衣服换了,送他出门,一直等到看不见人影了才又走进屋中,将屋门轻轻合上。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绣云中午出去的还没回来,她也不是很饿,就没有让人去叫晚饭过来。 屋里有些暗,谢安又点了根蜡烛。 点蜡烛的时候,她才发现烛台上之前点的那个蜡烛边上有些什么被烧着烧焦了的痕迹。凑近闻还有下午她帮卫怀柔拿了布巾回来后闻到的淡淡的烧焦气味。 烛台旁还有一点散落下来的像是纸屑般的已经变得发黑的小碎末。 她望着那些碎末,慢慢蹙紧了眉。 许久,谢安才起身,将那支已经燃尽了的蜡烛从烛台上单独拿了出来,小心放在书案上。 她忽然有些疑心。 又靠着软塌坐了一会儿,谢安才让在屋子外面守候着的小丫鬟进来。 进来的小丫鬟以为谢安饿了,便转身要让人去叫晚饭。谢安阻止了,才温声吩咐道:“帮我去叫一下紫鹃姑娘。” 如果下午她没有看错的话,来传信的应该就是祖母院子里的小丫鬟紫鹃。 小丫鬟应声去了,没过多久就带着人回来了。 紫鹃进屋看见谢安端坐在软榻上,又想起下午送信的事情,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当即便要跪下来向谢安请罪。 谢安摇头,伸手扶她起来,柔声道:“我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不打紧的,问完你就可以回去了。” 紫鹃慌忙起来,点头道:“一定老实回答大姑娘的话。” “好。”谢安弯了弯眉眼,犹豫了下才问,“今天下午……是三郎替我出来接的东西吧。” “是,是卫三爷出来的。”紫鹃诚恳道,“我还以为大姑娘不在房里。” “那你可知道送的信一共有多少吗?”谢安继续问。 “一共多少忘了,但奴婢记得是有两三封的。”紫鹃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有一封还上了熏香,听外头的人说是国公府的徐世子送来给大姑娘的。” “好,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谢安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等紫鹃出去了,她才有些失神地靠在了软塌边上。 下午的时候,卫怀柔只给了她一封的。那剩下的一封呢? 她拢紧了眉头。 他一向没有对她说过什么谎的。 * “姐姐。”天晚了屋外还是凉的,进屋卫怀柔把外衣脱下放在了屋门口挂衣裳的地方,才抬眸望向她,“婢女说,姐姐叫我过来一趟。” 谢安点了点头。 等他进来了,她一时间忽然又慌了。之前在屋子里等人时候准备好的话现在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他说清楚了。 “姐姐叫我过来是做什么?”卫怀柔在她身边坐下了,温顺问道。 谢安避开他的目光,兀自低下头,慢慢抿了一口放在软塌小几上的凉茶,又觉得这样贸然开口会让他误会自己的意思:“唔,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有些话想要和怀柔说清楚。” “好,我听着。”他应道,余光瞥过她放在桌案上的那支蜡烛,眸色沉了沉。 “今天下午的时候,姐姐让你出去帮我拿一下信。”她尽量放缓语气,“嗯……怀柔能再想想进来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不小心丢了,或者是不小心……落下了什么?” 她说的已经很模糊了,但他在她还没开口的时候就听出了她要问些什么。 卫怀柔低头,看着腕上的那串菩提珠子。 谢安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以为是她的话让他误会了,便又温声道:“姐姐没有怀疑你什么,就是想要问问,如果没有的话也没有关系。”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37节 “我拿走了一封,没有给姐姐看。”卫怀柔忽然抬头,道。 谢安愣了愣。 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直接地承认了。反倒让她手足无措起来,原先想好的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也因为这个而打断了思路。 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还有一张信纸是国公府传来给姐姐的。让我烧了。”卫怀柔继续道。 许久,谢安才反应过来,平了平气息才问道:“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给我看,要烧了呢?” 他伸手,拨弄了一下腕上的菩提珠子,抬头望着她:“国公府的世子喜欢姐姐。” “啊?”谢安怔了怔,一点点攥紧袖口。 心跳得极快。 “我不想让姐姐看到。”卫怀柔慢慢道,“不想让姐姐知道那个国公府的世子喜欢你。” 谢安抬睫,望向他。 她的耳尖连带着耳根已经发红发烫,薄薄白皙的面颊上也渐渐渡上了一层桃红色。 不需要他说出来,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却宁愿不想要明白这件事情。一个男人不想让一个女人看到另外一个男人对她的好感,这是为了什么?她也不是傻子,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 其实在几天前,就多多少少能感受到了,是她一直在找各种理由搪塞她自己。现在忽然被挑明了,有些不知所措,更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 她一直把他看做弟弟的,从没有换一个角度,也不知道怎么换一个角度去看。去把他当成一个外男去看。 “怀柔……”谢安咬唇,蹙眉低低唤了一句。 “姐姐。”他掀睫,深深望向她,眸光似水般温顺,却又仿佛能在下一瞬间将她吞噬干净。 “我喜欢姐姐啊。” 第三十八章 夜晚凉, 屋子里只有点上的炭火声噼里啪啦的。 似乎怕她没有听清楚一般,卫怀柔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姐姐。” 谢安抬眸,只看见他温顺望着自己, 那双眸子里倒影出的是她不知所措的神情。 他说他喜欢她。怎么可以。 他看她的眼神与平常不太一样,她面上火辣辣的, 匆匆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小小地饮了一口摆在桌案上的凉茶。 一盏冰凉的茶水入肚, 她还是没法冷静下来,想到的还是刚才他的那句“我喜欢姐姐。” 谢安不知道怎么开口。一个念头却忽然闯了进来。或许不是她想的那样糟糕?卫怀柔口中的“喜欢”是念着平时她对他的好, 是姐姐对小辈关怀的那种喜欢? “姐姐。”卫怀柔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温软唤了一句。 他知道她现在在想些什么, 但是那又如何?如果今天晚上她没有发现他偷偷藏信起来的事情,这件事情他或许还可以等她慢慢适应了,再晚一些日子再提。 但是早说晚说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喜欢,一样的上瘾。 “我喜欢姐姐,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谢安越怕什么,他就偏要说出来,“喜欢姐姐的模样, 喜欢姐姐对我的好, 喜欢姐姐的所有……姐姐明白吗?” 他一口一个“姐姐”,逼她抬起头来看他。 “怀柔。”她抬头,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纵使不管是真是假, 在那个梦里她嫁过人, 但也受不了这样令人面红耳赤的话, 尤其是从卫怀柔口中说出来的。 她抬头, 正对上他望着她的目光。又是一阵乱了节奏的心跳。 “我不想当姐姐的晚辈。”他微微抬睫, 一直等她受不了了才说,“我想做的是姐姐的情郎。” 这么多年,他在她面前总是温顺的,但今晚却成了想要将她拆吃入腹的狼虎。 哪怕再对视一眼,谢安都受不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隔了良久,她低下头去,终于问出了今夜自从他生生揭开他们二人关系时候说的第一句话。她想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什么时候她开始误会她在府里唯一信任的关系的。 也想知道……他喜欢了她些什么。 “很早以前。”他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在这世上,姐姐是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别人都觉得我脏,姐姐不觉得;别人都恨不得亲手杀了我,姐姐只想保护我。所以,我也只对姐姐一个人好,我只疼爱姐姐一个人。” “谁敢欺负姐姐,我就杀了他;谁想让姐姐不如意,我就让谁生不如死。”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冰冷残酷的话,“但我也很自私,只想让姐姐喜欢我一个人。” “姐姐不用今天晚上就答应我。”卫怀柔看着她,轻声道,“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姐姐的好。” 谢安看着他。在那样轻柔,都是她的话语里,谢安一时之间突然也分不清她对他的感情。 她不敢拒绝,当然也不能答应他。她知道现在如果开口说不行,对于他们而言,伤害更大的是卫怀柔而不是她。 但是也不能答应他这样荒诞违背伦常的要求。纵使卫怀柔和她之间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是即便这样,她也不能败坏他的名声,影响他的仕途。况且,她想有一个可靠安稳的下半生。 她左右为难。 她不想要做那个伤害他的恶人,也不想做那个因为一时成全而害了他们彼此的那个人。 成为他的情人,那是不可以的,那是在犯错。 她在心里默念了许久,才终于抬起头来,努力让她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像刚才那样温和的:“怀柔很好,有情有义,绝对没有配不上谁这样的一说。” 卫怀柔抬头望向她。 感受到他的目光,谢安又犹豫了一下,才把想好的话说出口:“但是我不可能,也不可以成为你的情人。” 见他没有回应,她才咬牙把下面的话继续说下去:“这是在犯错,我不能允许因为我一时的冲动而做下的决定而害了你,也害了我。对于怀柔,也是对于我来说,这一辈子还很长,还会遇见更多的人,你现在的喜欢,或许只是一时的兴起,等遇见更好的女孩,也就会回心转意了。” “所以,姐姐不能答应你。”谢安闭了闭眸,才轻声将心里的决定告诉他。 她说完之后,一直没有等来他的表态。 谢安知道是刚刚自己的话多多少少让他有些难过了,不由得慢慢攥紧了袖口,柔声唤了一句:“怀柔?” 卫怀柔抬起睫来,绽出一个和之前一样乖顺温软的笑来,望着谢安道:“没关系,我有姐姐的那一分、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对我的喜欢就够了。” 谢安愣了愣。她不知道是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中的哪一句暗示了他,自己对他,也有那么一点的喜欢。 但是,能让他没有那么难过就可以了。 她不去追究刚刚是她说错,让他误会了的哪一句话。 “乖。”她弯着眸子,温柔地对他笑了笑。 卫怀柔看着她嘴角温柔缱绻的笑,语气还是刚才般的温顺,眼底的神色却一点点冷了下来:“姐姐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谢安怔了怔,才想起来刚刚遣人唤他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这会儿估摸着已经快将近二更天了,便起身走到屋门口,将屋门打开了一点:“我送你。” 夜里的冷风灌了从门缝中灌了进来,一轮弯月挂在只有几点星星的夜空里。 “好梦,姐姐。”卫怀柔侧眸,对她道。 “好眠。”谢安笑了笑,望着他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好像有些生她的气,但更多的是失望。 她转身关上屋门,此刻屋子里没有了人,但她的心跳还是同刚才一般快。 这回,她不知道该怎么哄他了。 良久,谢安才轻叹了一声。 *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什么,第二日早上谢安虽有些清醒了,她却靠在软塌上迟迟不想起来,唤绣云进来替她更衣洗漱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中午的时候了。 想到昨晚发生的事,却有几分像是在做梦一般。 她怔神了许久,才慢慢缓了过来。 因为已经将近中午,绣云便直接端了午膳进来,将三素一荤还有熬的一小碗山药排骨汤从食盒里一一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谢安只吃了一些,便让绣云端下去了。 她随手捡了一册经书,靠在软塌上翻看。 只看了一两页,便再没有看进去过。 有些心浮气躁的。 忽然屋门又被打开,刚端了食盒出去的绣云又折了回来,将食盒放在桌上。 谢安顺手放下经书,问:“怎么又回来了?” 绣云转头又往身后屋外看了眼,缓了缓才道:“我刚走出去不久,就听见外院的丫鬟在说前两天来府里闹事的那小世子爷来了,还带了许多东西进来,说是来赔罪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来跟姑娘说一声。” 谢安想了会儿,才记起绣云口里前几日来府门口闹事的那个国公府的小世子贾容。 她微微蹙了蹙眉:“祖母知道了吗?” 绣云摇摇头:“老太太今天出去了。倘若真来了,这会儿功夫管事的都应该把人请到礼堂里去了。” 谢安把经书放回书架上:“走吧,去看看。” * 上次得了教训,贾容这回按照表哥的吩咐,安静坐在谢府的礼堂里等人。 可等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去禀报的管事也没有把人给他带过来,他行礼多多少少有些恼怒,却也不敢发作出来把事情给搅黄了。 也不知道这回从府里带过来的为上次闹事赔罪的东西能不能让那美人心动。贾容眯了眯眼,又抬头看了眼叫人抬进礼堂里来的东西。 总共有十几筐,装的都是女人喜欢的金银首饰。 “去把东西都给爷打开了。”贾容又想了想,高声吩咐道。 几个下人连忙把几个箱子都打开了。箱子里装的金银珠宝一打开,满堂都是金灿灿的。 贾容看了眼,还算满意。 这样等会儿等人一进来,但凡是个正常的女人,就算原本不愿意看见这些东西也早就花了眼。他不信那个叫谢安的美人看了会不心动。 “世子爷,来人了。”下人忽然凑到贾容耳边道。 想起来的人就是上次他见过的那个美人,贾容连忙坐直了身子。 可进来的却并不是谢安,而是上次生生折断他胳膊的卫怀柔。 “怎么是你?!”贾容瞪了瞪眼睛,有平王表哥在他背后撑腰,他也没了上次的一点害怕。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38节 卫怀柔却没理他。 他今天不想在谢安面前动这个蠢货。 他垂眸,扫了眼摆了满堂的金银珠宝,觉得好笑便笑了。 贾容看见他笑,心里不爽,又想到今天来谢府的正事,却也不敢说的太难听,只好道:“放肆!我和你说话呢?没长耳朵吗?” “姐姐不喜欢这种脏东西,也不会喜欢上脏东西。”卫怀柔不想与他废话,淡道。 纵使贾容傻,却也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是在骂他是脏东西,他气极,重重拍了下桌子,刚要开口,身边前几日表哥刚送给他的贴身侍卫却忽然出口,说话时嘴唇一动不动,声音却已经飘至贾容耳边。 “世子不要忘了殿下嘱咐过什么。” 贾容愣了愣,忽地闭了嘴。 “大姑娘来了。”礼堂外的小丫鬟忽然道。 贾容听见了,又乖乖在椅子上坐下了。 谢安进来时,没想到卫怀柔也在。 她愣了愣,他已经像往常一样,轻软唤了句:“姐姐。” 谢安笑了笑,温声道:“怀柔。” 她对他的态度还是像此前一样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卫怀柔慢慢皱了皱眉,眼底的神思被他压了下来。 他乖顺站在她身旁。 贾容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重重咳了两声才道:“之前在你们府里闹出的事,是我的错,所以今天特意上门来赔罪。” 他在京城里横行霸道多年,还是第一次向人赔罪,想了许久说出来的话听上去总还是有些别扭。 贾容犹豫了下,还是打算直接把东西送上去,就侧头吩咐下人:“都把东西抬上去。” 下人们把装着金银首饰的箱子都抬放到谢安面前才放下退了出去。 谢安垂眸看了一眼。 那些箱子里装的都是各色京城流行,价格不菲的首饰。金灿灿的一大筐,看上去便让人眼花缭乱。 谢安只看了一眼便微微蹙眉,福了福身道:“上次的事已经两清,世子不必特意上门赔罪。而且府中不缺这类东西,还请世子命人收回去。” 贾容突然被拒绝有些愕然,几步走到谢安面前道:“你难道不喜欢这些东西?” 谢安退后一步:“我不缺这类首饰,世子请回吧。” 贾容站在原地怔了许久,被人拒绝本就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他也从来没有被人当面拒绝过,一时间只觉得脸面被拂了,忍不住大声道:“这是本世子赏给你的东西,你就算不喜欢也得收了,是谁给你们府的这样大的胆子敢这样拒绝——” 贾容话还未说完,谢安便转身,吩咐道:“赵管事,送客。” 管事听了吩咐,不敢不执行,只好让人劝阻着贾容,一面将人往礼堂外送了出去。 出了礼堂,谢安抬手轻轻揉了揉不知怎么有些犯晕的额头,余光才看到卫怀柔还随在她身旁。 刚好是岔路口,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她敛眸想着如何开口,却听到卫怀柔已经道。 “我要去趟茅房,就不与姐姐一起走了。” 谢安愣了愣,不知道他是有意这样说的避免尴尬,还是真的要去茅厕。她温声笑了笑,只道:“好。” 茅厕的路在右边,她的屋子往左边走,就此两分。 谢安走了两步,转过身去想要与卫怀柔再说两句话,却发现他已经走远了。她蹙了蹙眉,最后还是没有追上去。 * 茅房已经走过了,卫怀柔没有停下来。 明明很久没有生过病了,他的身子也一向不容易生病,今天却有些头晕,刚刚谢安与他说话,也没有听得很清楚。 卫怀柔慢慢皱眉。 他本来打算出府,现在却打消了念头。 走到该转弯的时候,他刻意停了停。 下一瞬,已经有冰冷的刀锋贴着肌肤擦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时间的话双更,没时间的话…那就后天!爱你们~ 第三十九章 卫怀柔仰脖, 贴着刀锋避了过去。 脖颈上还是一片冰凉。 刀风很快,虽然让他避开了,但绑着发丝的发带还是被削落。丝绸制成的发带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发丝瞬间散落了下来, 挡住了视线。 卫怀柔无心去拨,垂睫淡淡扫了眼对面通过油灯映在地面上的影子。 来人一刀没有得逞, 便没有再刻意抑制自己的本事,刀刀凌厉地刺过来,却又恰恰都避开了他的要害, 斜刺过来的方向不会让人死,但倘若中了, 那下半辈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是来探他的功夫的。 卫怀柔慢慢蹙了蹙眉,眼底拢上一层淡淡的, 看不见底的阴影。他伸手,长指碰到袖口里长年放着的匕首,握了握,还是松了开来。 他又避开了几刀,有些刀锋已经刮擦开了肌肤,有零星的血迹隔着衣衫渗了出来。 忽然不远处几个丫鬟彼此间逗乐的嬉笑声忽然传了过来,随着脚步声慢慢靠近了过来。 卫怀柔掀睫, 慢慢看了对面握刀的人一眼。 来人显然也听见了声音。刀风无声, 只是在有些寂静的夜里闪过一点银亮冰凉的金属光泽,下一瞬就已经到了卫怀柔面前。 刀锋逼近就有了收回的趋势。明显是在几个丫鬟过来前试探的最后一刀,刺出便打算收回。 但是下一刹, 空气里已经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道。 刀锋刮开皮肉的声音。 对面那人估计也没想到卫怀柔没有躲过去避开这刀, 愣了愣, 却也没有再多犹豫, 收回刀转身便走, 没过多久,身影就已经融在了夜色中。 几个丫鬟原先逼近过来的脚步声又在假山处转了个弯,各自说笑着慢慢走远了,根本没有听见这里传来的动静。 等一切又恢复平静的时候,卫怀柔的脸色才慢慢白了一层。 靠着墙,他才吐出一小口血来。 他低眸,看了眼五指上沾染的血迹,再抬眸时,已经将眼底的那层阴冷完完全全地收敛了起来。 恶心。 * 或许是因为身子不行的原因,谢安自礼堂回来后,那种眩晕没有消失,反而还加重了一些。 此时她已经沐浴完了,穿了件轻薄的小衣,扶额靠在美人榻上。又紧紧地闭眸休息了一会儿,睁眼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点晕眩和恶心。 绣云见她面色不好,便倒了一盏热茶过来,放在美人榻中央的小桌子上,担忧道:“先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姑娘这头晕恶心都泛了一下午了,要不还是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吧。” 谢安勉强支撑起身子,握着那盏暖茶暖手,摇了摇头,温声道:“已经好多了。况且夜深了,再从府外请大夫过来反而麻烦了别人,我再躺一会儿就好了。” 绣云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出了里屋去外间准备洗漱的用具。 躺着有些腰酸,谢安起身又从软塌上拿了一个小靠枕来垫在身后,觉得好些了才从书架上拿了本上回没来得及读完的经书。 她随手翻了一页,翻到的那页上却沾染了一小块墨迹。 墨迹盖住了字,又往下渲染开去了好几页,不仅这页看不清了这页的经文,连带着底下的几页都糊掉了。 谢安蹙了蹙眉,才想起来是上次卫怀柔打翻了墨水瓶子,那日她刚好把这册经书放在书案上。 她轻叹一声,合上了经书,随手放在一边。 不是因为经书的缘故,而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有些心神难安,也有些后悔把她想的话这么直截了当地就告诉了他。如果可以的话,她应该慢慢地把这些话告诉他,而不是这样直接的方式。 换做是她,被当面拒绝也会难受许久的吧。 谢安侧身,吹灭了蜡烛,伸手将轻薄外衣上的扣子一颗颗地解开,脱下挂到了一边的衣架上。 屋门被打开,听出是绣云的脚步,谢安没有回头,用梳子慢慢把有些打结了的发丝细细地梳顺,柔声吩咐道:“不早了,你把东西放下就先去睡吧,不用等我洗漱了。” “大姑娘……”绣云忽然带着些许颤音地唤了她一声。 谢安放下梳子,回过头去才发现绣云的面色有些苍白,忙问道:“怎么了?” 绣云放下手里端着的洗漱盆子,小跑着到了谢安身边,一下子就是抱住了她:“我刚刚去热水房接水的时候,看见地上有血!” “有血?”谢安怔了怔。 绣云有些瑟缩地依在她身边,解释道:“我看清楚了,那地上不是什么动物的血,是人的血。看样子还是刚刚留下的。前几日那东院刚刚出了那样的事情现在还没弄清楚,今天晚上又……” 绣云闭着眼睛没有说下去。 就算夜里视线不好,但府里也有油灯整夜照着,倒是不至于是看错了。谢安拢紧了眉,伸手轻轻在绣云身上拍了拍,安慰道:“别怕,府里这么多人,夜里还有家将守卫着,不会出事的。” 绣云知道谢安是在安慰她,呜咽着点了点头,还是道:“今夜我能和姑娘睡吗,我怕……” 谢安正要点头,屋外却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绣云一下子神经紧绷,伸手就拉住了谢安的衣袖,失声喊了句:“姑娘!” “我就说、我就说没有看错。”绣云紧紧抓住被子,有些失神地望向谢安,“这下、这下可怎么……” 还没有等绣云说完,屋外又传来敲门声。 谢安抿了抿唇,侧眸对绣云温声道:“先松手,我先去看看好不好?” 等绣云好不容易撒了手,谢安才从软塌上下来,从梳妆台上拿了把剪子,轻轻拢到了袖口里,她走到屋门前,将门拉开一条缝来。 门口站着的人是卫怀柔。 谢安一下皱紧了眉,下一刻又忍不住张了张唇。 “姐姐。”他只望了她一眼,声音也不似平时那样,有些虚弱。下一瞬整个人便半倒在了谢安怀里。 谢安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一滴已经冰冷的东西自卫怀柔身上滑落,顺着她的肩膀滴落到了她的锁骨上。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39节 她低眸,才看清那滴东西是血。 她一下抬头,才发现他身上腰腹侧的血已经彻底染透了衣服,隔着衣衫,也能看见底下不浅的一道伤痕。 此刻卫怀柔靠在她怀里,谢安雪白的寝衣也被染成了深红色。 “绣云!”谢安忍住没有去看那瘫血,转头朝屋里喊绣云。 过了这么久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绣云已经从里屋匆匆走了出来,此刻看见屋门卫怀柔满身是血地在谢安怀里,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忙跑过来帮着谢安把人扶到屋子里的软塌上。 “姐姐去帮你喊大夫,你先别动。”谢安本就晕血,又是头一回看见这样多的血难免有些恍神,她想从软塌上起身却被他伸手轻轻拽住。 “姐姐,别叫大夫。”卫怀柔依在她怀里,摇头轻声道。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又解释道,才又重新垂睫,像是在闭眸休息。 她只穿了寝衣,好像不知道一举一动都会让他感受到些什么。 谢安抱着他,咬唇不语了许久,才颔首道:“好,那我不叫大夫。” 他不想叫大夫有他的原因,今夜为什么突然受伤出现在她的门口也有他的原因。况且如今夜深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什么大夫上府来,这样的伤也不能拖到明天去。 “姐姐房里有药和绷带吗?稍微包扎一下就好了。”卫怀柔低低喘了口气,垂睫淡淡扫了一眼他腰腹上被人用了劲划开的不浅的伤痕。 谢安垂眸,想要碰一下伤口,却又在即将碰到的时候缩回了手。她怕他疼。 “别动,我去拿药。”谢安温声道。她从软塌上起身,走到一边的柜子里取了一个小药箱子出来。 因为她身子的缘故,所以屋内也长年备着各式的药,倒也还算齐全。 但是不是寻常的擦伤,她虽会些包扎,却也不敢擅自就拿药往上涂。如果伤口感染了,会留下许多另外的病症下来。 绣云站在一旁,见谢安踌躇,犹豫了一会儿自荐道:“奴婢的爹是民间的赤脚大夫,我以前也跟着乱读过几本医术,三爷既不想请大夫来,如果不介意的话,或许可以让我试试。” 谢安听见了,才略略松了一口气,温声笑了下询问卫怀柔:“可以吗?” “好。”卫怀柔看着软塌上被褥的花纹,许久有些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他一点也不想让一个外人碰他。 谢安弯了弯眸子,将药箱递给了绣云,她则坐到软塌的另一边看这绣云替卫怀柔脱衣上药。 她又一次看见了他背上那些不少的陈年旧伤。 谢安微微蹙了蹙眉。 等过了一会儿,绣云包扎收拾好了东西出去了,她才温声道:“很晚了,先好好休息。” 说着,谢安把烛台上的蜡烛轻轻吹灭了,又将吊着窗幔的勾子轻轻放下,才打算起身去外间的卧榻上睡。 “姐姐。” 谢安的手忽然被轻轻勾住。 卫怀柔不轻不重地温软唤了她一句。 谢安被他拉住,忽然才意识到她应该马上就去外间,而决然不是留在这里,任由接下来或许会逾界的事情发生。 屋内屋外安静地很,正是因为处在黑夜,一切才变得有些微妙。 卫怀柔掀睫,低低地接上了上面还没说完的半句话:“我疼。” 疼?那该怎么办。 “姐姐抱抱或许会好一些。”他慢慢道,“……好吗?” 也许是太晚了,也许是谢安不忍拒绝。 她犹豫着伸手,轻轻抱了抱他。 他的脖颈埋在她的颈窝里,许久也没有撒开,而是轻轻地蹭了蹭,然后忽然微微仰了仰头,在她的脖颈上咬了一小口。 第四十章 卫怀柔马上松了口。 脖颈上温热微痛的感觉却迟迟没有消失。 谢安没有动, 还保持着刚刚伸手半抱住卫怀柔的动作。 床榻边上的帘幔刚刚被她放了下来,此刻围绕在软塌四周,床幔上先前挂着的小铃铛轻轻地晃了晃, 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姐姐,”他的身子挨着她的, 两层轻薄柔软的意料相触,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跳跳得极快。卫怀柔轻软唤了一声,才又略带歉意地为他刚才的动作赔罪, 乖顺道:“我错了,姐姐。” 他连唤了谢安两声“姐姐”, 却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谢安又在黑暗中坐了许久,才慢慢反应过来, 一下伸手轻轻推开了他,自软塌上下来。 衣襟因为刚刚动作产生的的摩擦而有些斜了,露出一大片光洁白皙的肌肤。她伸手快速拉紧了有些敞开的衣襟,又从软塌旁的衣架上取了一件外衣匆匆披在了身上。 卫怀柔半坐在软塌上,微微眯起眼睛看她这样慌张地披衣,不由得慢慢皱了皱眉。 谢安披上外衣后便再没有看向软塌那边,只是轻声地对他说了句:“早些休息。”便快步走出了里间, 轻轻合上了隔间的小门。 卫怀柔又在她的软塌上坐了一会儿, 才慢慢躺下,随手扯了一下被褥盖在身上。 里外隔间的小门隔音不好,他能清晰地听到外间传来的点蜡烛、还有类似于擦拭的声音。 大约是她在看他刚刚咬过的地方。 片刻过后, 外间才又传来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然后逐渐趋于平静。 卫怀柔重重翻了个身, 连带着软塌床幔上挂着的那只小铃铛又传来一阵轻微的碰撞声。 她有那么不喜欢他碰她吗。 不过都一样, 他一时冲动咬了她一口, 谢安脖颈上的那咬痕一时半会儿也消不掉。 这次是他输了,但也占了便宜。 卫怀柔没有再想,紧紧闭眸,却怎么也睡不着。 * 卫绪向来睡眠不好,一向晚睡早起,平王府里的下人也都知道这回事,所以还不到早上的四更天,就已经都起了来,伺候他更衣洗漱。 只有一个新从外院提拔上来的小丫鬟还不懂事,毛手毛脚地在端漱口水时,失手打翻了一只琉璃杯子。 小丫鬟年纪尚小,忙跪下来不住磕头。 卫绪低眸,微微皱了下眉。他这两日心情本就不好,偏偏又有人撞在了这时候。 这样不守规矩大手大脚的东西,他一向是让人拖出去打死的。 “殿下!”这时候,守在屋外的老管事忽然进来,看见屋内的场景只怔了怔,绕过那丫鬟走到卫绪身边,俯身轻声道,“殿下,七月回来了。” 卫绪抬头看向屋外,窗户外正映下一个人影来。 “让他进来,你们都先出去吧。”卫绪从那小丫鬟身上收回目光,淡道。 老管事松了口气,忙点头,让人拉着那还跪在地上的小丫鬟退出去了。 来人正是卫绪前两日送给贾容侍卫,他进屋后便半跪在了地上,低声请安:“殿下。” “起来吧。”卫绪看了眼他,“探出来了吗?” “探出来了。属下昨日随世子一同前去,谢府人多口杂,等了许久才敢下手。试探过后,属下发现那三公子确实有些功夫在身上。” 卫绪陡然抬眼。 “但……”七月低首,“但不像是太子,功夫浅薄不知进退,属下仅仅刺了几刀,本以为他会躲开,却没成想他没有躲开,腰腹位置还中了属下一刀。这样留下了把手,或许会被人发现。殿下还请责罚。” 卫绪听着,脸上的神色慢慢缓和,他啜了一口管事端上来的热茶,又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道:“我让你看的看见了没?” 七月摇头:“骨相确实与太子像极,却多少还有些不一样,耳后也没有红痣。” 过了许久卫绪才点头,轻声道:“你下去吧。” 等七月退了下去,卫绪才靠在了椅背上,拿了放在书案上的逗鸟棒,抬手逗弄了下屋里的一只喜鹊。 喜鹊被逗弄地高兴叫了两声,卫绪也笑了下,低骂道:“畜生东西。” 站在一旁的管事看着卫绪逗弄鸟儿,等他停下了动作才上前,端起笑脸道:“殿下,刚刚小世子又来了消息,说是初七那天请殿下去弄春楼喝酒,殿下看……” 贾容?卫绪放下手里的木棒,皱了皱眉,点头应了:“知道了。” * 等谢安醒了后,绣云就碰了洗漱梳妆的东西进来。 “前两日老太太送来给姑娘的发饰还没带过呢,我想着姑娘带着肯定好看,就挑了出来。”绣云捧着梳妆盒进来,边笑着道。 谢安温颜笑了笑,刚想要让绣云拿过了瞧瞧,却忽然顿了顿,下意识地往里间屋子看了一眼。 里间还没有动静,卫怀柔估计还睡着。 她不由想起了昨天的事情,纤指慢慢攥紧了被角。谢安只穿了寝衣,没有任何遮挡,脖子上的咬痕,很轻易地便能让人看出来。 而且还不浅。 怕是要过两天才能消掉了。 谢安皱了皱眉,许久才又笑了笑,对绣云轻声道:“不用了,你把东西放下就好,我自己来弄。” 绣云不明白今日忽然不让她梳妆了,皱着眉刚要起身过来掀开帘子问,却隔着床幔看见谢安轻轻搁在唇上的手指,才想起今天里屋还睡着人,许久才勉强点了点头,放下东西走出去了。 谢安坐在卧榻上,等到绣云出了屋才慢慢松了口气,身子也跟着软了软。 她抬手,忍不住轻轻碰了下脖子上的那点浅红色的东西,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拉开了床幔。 她简单挽了个松垮的发髻,想了想,又从梳妆盒里拿出了一点扑在脸上的细粉,用手指沾了,慢慢抹在脖子的那点痕迹上。 用掉了许多粉,却还是盖不住那点淡红色。 等到了下午,卫怀柔才醒了,谢安便让绣云进去替他换了回药。 卫怀柔半靠在外屋的坐榻上,绣云就坐在他身边捧着药罐子拿着剪刀上药重新包扎。 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进来,他眯着眼睛看谢安挽袖,给他盛了一碗用药材和着小米煮的粥。 谢安把粥轻轻搁在坐榻边的桌子上,温声道:“把这碗都喝了,身子才会好的更快一些。” 她今天不同往日,穿了件高领的裙衫,坐在绣云身边,与他隔了不少距离。看得出,她是在努力维持着与平日对他一样的态度来说话。 卫怀柔从谢安身上挪开目光,拿勺在那碗粥里胡乱搅了搅。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40节 一股淡而苦的药味顺着汤碗就溢了出来。难闻。 他皱了皱眉,还是把勺子放在一边,将整碗粥都喝了下去。 谢安弯了弯眸。 绣云包扎好了,就把东西都收拾干净了重新放进橱柜里,想起今天早上几个与她关系好的丫鬟说的话,正要与谢安讲,这会儿刚好有空便说了出来:“绿荷几个今天在大爷屋里伺候,可告诉了我件大事。” 谢安抬眸,柔声问:“是什么事?” 卫怀柔将喝完了的碗放在一边,从谢安书架上随手拿了本书册子翻看。他一向对这种女人间的事不感兴趣,尤其是从那些个个对什么事都感兴趣的丫鬟嘴里说出来的。 “就是前几天东院的事情,听绿荷几个说,那件事已经结了案子了。”绣云顿了顿才又继续面带喜色地说,“大爷请来的仵作什么也没查出来,就随便塞了个理由。王氏这会儿有苦也说不出来了。” 卫怀柔垂睫,冷笑了一下。 谢安蹙了蹙眉:“虽然结了案子,但到底是没有查清。让丫鬟还有姨娘们在府中都还是小心些,不要去招惹了人,晚上熄灯了也记得锁上屋门。” “我一会儿就去传话。”绣云点了点头,想起前两日的事情还是哆嗦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活活把人杀了,这样歹毒的心思。如果还有下辈子,估计阎王爷也饶不了这种人,让他没法转世成人。” 绣云说完了自己的想法,就抱着要换洗的衣裳出去了。 卫怀柔低头,把腕上的菩提珠子摘了下来放在手心里转了转,眸底慢慢变得幽黑看不见尽头。 * 天气渐渐回暖,这两天白日里都有了些燥热。 谢安容易出汗,每晚都是习惯了沐浴。绣云早早准备好了热水,见谢安已经脱了衣裳进了沐浴的木桶里,便拿了要换洗的衣物和空了的热水壶出去了。 谢安拿了放在一旁的皂角在手上轻轻搓开了,才往身上各处抹去,不多时,浴桶里白色的泡沫已经满了出来。 她用手轻轻舀了点水,细细冲净留在身子上的乳白色泡沫。 屋里隔间外偶尔传来卫怀柔翻动书页的声音。 谢安怔了怔,才意识到隔间与外屋只有一道用来遮蔽的帘幔。她这里有什么动静,外屋的人也都可以听到。 面颊上慢慢染上一层薄薄的浅红色。 平常她都会在浴桶里泡上半个时辰,今天只坐了一会儿,她便起身,抬腿从木桶里跨了出来,取过布巾把有些沾湿了的发梢末尾细细擦了擦,才开始擦干身子。 忽然一声什么东西倒翻打碎的尖锐声音,透过用来遮挡的帘幔传了过来。 “姐姐。”卫怀柔似乎有些急促地唤了她一声。 隔着一层帘幔还有屏风,她没有听得很真切。她想唤绣云,才想起绣云去热水房了。 谢安犹豫了一下,想起他身上还有伤,或许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她没有再擦身子上的水,匆匆披了一件松垮的外衣就掀开帘幔小跑了出去。 没有来得及穿鞋,地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软塌旁的地上零零散散地散落着碎掉了的药瓶还有掉落在地上已经被茶水晕湿的书册。 看见卫怀柔半坐在软塌上,谢安才松了口气,正要问怎么了,就看到他原先受伤的地方又渗出了些血,染透了衣衫。 谢安光着脚走到他身边蹲下,伸手轻轻掀起他的外衣,微蹙眉头:“让姐姐看看怎么了。” “有些疼。”谢安半跪在他身前,衣襟松垮,卫怀柔垂眸看了一眼才收回目光,解释道。 绣云不在,她犹豫了一下,替他解开了绷带,看到里面的伤口又有些扯开了,便拿了绷带过来 想要给他包扎。 卫怀柔忽然牵住她的手。 谢安抬眸,疑惑望向他。 “已经扯开了,”他摇了摇头,轻声道,“……缠上还是会疼的。” 谢安皱了皱眉,她的屋子里没有放止疼药,也没有什么糖果之类甜的东西。 她起身,抬眸时却刚好对上卫怀柔乖顺的目光: “姐姐吹下,或许就不疼了。” 第四十一章 谢安抬眸, 看了他一眼。 卫怀柔望着她,眸色真挚。 谢安偏过脸去没有说话,她把掉落在地上的药瓶捡了起来, 许是转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卫怀柔腰腹间的伤口,他轻“嘶”了一声。 她一下转过身来, 忙问:“有没有碰到?” 卫怀柔低眸看了眼她手中的药瓶,摇了摇头。 “姐姐。”半晌,他才慢悠悠地唤了一声, 又轻轻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疼。” 谢安低下头去, 把储放在药瓶里的用来祛疤的药粉轻轻倒了一点出来,放在手心里, 然后再一点点小心洒到他的伤口上。 因为角度的关系,谢安洒药的时候微微俯了俯身子。卫怀柔靠在软塌上,看着她耐心的样子。 刚刚匆忙从隔间里跑了出来,她只来得及穿了件松垮的交领的小衣,没有了下午穿的那件高领的裙衫,她脖子上的那点淡红色的痕迹一下就露了出来。 卫怀柔看了两眼。 那点痕迹似乎淡了许多,大概再过两天就没了。 忽然过了一会儿, 他腰腹处有微凉的感觉, 将刚刚撕裂般的疼痛压了下去,只留下微凉又微痒的感觉。 卫怀柔移开目光,才发现谢安正微微俯身, 轻轻地往他伤口的地方吹了吹风。 可惜, 只吹了两下, 谢安便坐了回去。 才这么一下, 都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到什么。他眯了眯眼。 “姐姐……”卫怀柔轻轻唤了一声。 屋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绣云抱了新灌好了的几个热水瓶走了进来, 她以为里屋只有卫怀柔在软塌上看书,但看到地上还有湿漉漉未干的水泽时,微微皱了皱眉,朝着里间屋子唤了声:“大姑娘?” 听到绣云呼唤,谢安将手从卫怀柔手中抽了出来,她想要起身去拿可以披的外衣,但没有来得及。 绣云已经走了进来。 她看到谢安只穿了件松垮的小衣,衣裳上还因为身子没有擦洗干的缘故而湿了些,显得有些透明。 谢安坐在卫怀柔的身边,而卫怀柔正伸手,拉住了谢安的手。 不知怎的,绣云脸微微红了红。她虽然知道大姑娘是卫怀柔的姐姐,但这样子多少还是有些过于亲近了。她家里也有弟弟妹妹,但哪个不是等她一回家就伸手要钱,不然就大吵大闹的。 谢安轻咳了一声,伸手拉了拉肩头的衣裳,从软塌上下了来,只轻声道:“我去换衣。” 卫怀柔看着她走出去,才垂下了手,慢慢地一颗颗系上里衣的扣子。 绣云本来也就没什么事,只是因为看见地上有水珠一直蔓延进了屋子里,才进来看一眼,此刻屋子里只留下了她和卫怀柔,绣云也随口找了个理由,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卫怀柔垂睫,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他在软塌上又坐了一会儿,才从床头拿了本刚刚谢安翻看过的经书,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 对着她,他还是控制不住。 这可不行。 * 初七那日,崔白被一同考进进士的同榜刘培元请去府邸里喝茶。 与他同榜刘培元的家境与崔白大不相同,父亲本就是京城里的官,这次中了进士,更是给他买下了一套府邸,又召罗了一门好亲事。 与其说是请崔白到府邸里来喝茶,倒不如说是来炫耀的。 看清了目的之后,崔白就再也不想在府邸里多待一会儿。 这时,刘培元的妻子罗氏从屏风后端了新做好的各色精致的茶水点心出来,一一摆在崔白和刘培元面前。 罗氏作为大族之女,出身高贵,长的模样也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好。举止动作都是温柔娴静,此刻罗氏正微笑了下说:“崔少郎远道而来,妾身亲自下厨做了几样不出彩的点心,崔少郎看看还合不合口味。” 没有等崔白品尝,罗氏又走到了丈夫刘培元身边,坐在他身后轻轻替他捏肩捶背,又轻声软语地问他自己做的糕点好不好吃。 刘培元笑着答好吃,余光看到崔白脸色不好,才注意到了什么,道:“家妻一向如此,让崔郎见笑了。听闻崔郎也结了门好亲事,是、是谢府的长女对吧。那也是才貌出众的女子。” 他正要说恭喜,却听到崔白有些生硬地道:“不是。” 刘培元愣了愣,还是罗氏在他身后小声提醒,他才想了起来前几个月的事情,忙道:“是我往忘了,崔郎是娶了那长女的二妹是吧,恭喜恭喜啊。” 想起谢瑜,还有前几日谢府传出来的尸体那件事,崔白微微皱了皱眉,还是勉强笑了笑道:“客气了。” 刘培元笑了笑,继续道:“虽然退了长姐娶了次女这样的事情少见,但好歹也是……” 不等刘培元说完,崔白就已经冷着脸起身:“家中还有事,就先不奉陪了。” 说着,他便已经走出了屋门。 桌上的点心,他一块也没有动过。 等走出了府邸,府门在崔白身后重重合上之后,他的脸才一下黑了下来,快步走上了等在外面的马车,一句话也没有同跟在他身边的小厮说。 车夫在前面问:“公子打算去哪儿?” 崔白想了想。他并不想回家对着徐氏还有长年未修葺而破旧的屋子,也不想去谢府哄哄谢瑜,此刻又突然想起刚刚刘培元的妻子罗氏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最后还是道:“去弄春楼。” 弄春楼是京城里最大的酒楼,说是酒楼,却也是风流公子贵族夜夜醉宿的温柔乡,最会弹曲的歌伎和最可人的姑娘都在里面。 车夫愣了愣,点头应了一声,便驱使着马车往弄春楼的方向驶去。 此刻已经将近傍晚,是一日之中弄春楼最热闹的时候。 楼前车水马龙,几个楼里的小厮正出来招待客人。 马车还没有完全停下来,已经有招待的小厮迎了上来,看见车里崔白穿戴的衣饰还有些价钱,便笑着问:“公子是打算喝酒,还是听曲儿,还是……” 徐氏管得严,崔白想了想,只好冷冷道:“喝酒听曲儿。” 小厮笑着应了一声,请他进楼。 “我要楼子里唱得最好的那个。”既然来了,崔白就没打算就这样回去,进了楼,他又补了一句。 小厮刚想应好,忽然想起了些事,赔着笑道:“今儿个最好的姑娘已经被国公府的世子爷包走了,公子你看要不就让咱楼里的春杏姑娘来作陪?她唱的曲儿,也是一样好听的。”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41节 国公府的世子? 崔白点头,便在包间里坐下了。 他身上没有很多钱,包了一个歌伎之后就更没有多余的银子,便只要了一壶品质不怎么样的酒。 片刻功夫后,一个怀抱着琵琶的少女就从珠帘后款款走了出来。 她戴着面纱,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但仅是一双眼睛就不难看出是个长得不错的妙人儿。只是那双眼睛的眼角还是通红的,想来是刚刚哭过。 崔白眯了眯眼,离那个少女靠近坐了些,问:“姑娘是叫‘春杏’?” 那个叫春杏的少女点了点头,柔声道:“正是。公子想听些什么曲儿?” “都可以。”春杏说话的声音带着江南的口音,温软轻柔,莫名有些熟悉,崔白只觉得好听,愣了许久才说。 春杏便福了福身,抱着琵琶信手弹了起来,一开口便是温软的江南口音,几乎能把人的心给柔化。 崔白听着,也愣了神。 春杏又唱了几曲,便摘下了面纱,露出一张姣好的脸来,只是左侧的脸上还留着一点淡红色的指印。她垂睫道:“戴着面纱脸上有些刺痛,还请公子允奴摘了面纱下来。” 崔白抬头正要答应,却发现春杏垂睫的时候,那眉眼竟然有几分像……像谢安。但春杏的眉眼间是有些愁思在其中的,而谢安眸间则总是含着温软的笑意。 当然,那是在几个月前他才能看见的温软笑意。 崔白看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你……”他犹豫着开口,却发现春杏长得像谢安这件事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只是觉得有些惊奇,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春杏抬眸,有些疑惑地望向他。 “你…是一直在这楼子里的吗?”他忽然说了句有些颠三倒四的话。 春杏愣了愣才答道:“奴在这儿十二年了。” 半晌,她又不语良久,忽然道:“如果能出这楼子,那是更好的。” 春杏把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在楼里的人一向是不允许底下的姑娘说这样的话的,但是刚才崔白问起,又加上她今日挨了打心情本就低落,一时忍不住,才说了出来。 “刚才是奴说错话了,还请公子不要往心里去。”春杏忙道。 崔白沉吟了许久,忽然道:“你如果愿意出楼之后跟着我的话……我或许可以买你出去。” 春杏本是随口一说,如今忽然听见崔白这样说,也愣住了。她在弄春楼里待了十几年,也想出去而不是在这里给人观赏,哪怕是做一个种地卖菜的姑娘也好。 “我可以买你做妾。”崔白隔了一会儿,又道。他知道自己这是一时冲动,但是就是想要把她买下来。或许是因为今天在刘培元府里发生的事,或许就是这两个月积累下来的情绪的爆发。 春杏出神了许久,才慢慢放下手里的琵琶,道:“可以……吗?” 崔白点了点头。他身上还有些压底的银两,这样一个姑娘,他应该是买得起的。 “公子家中,”春杏忽然红了红脸,“是已经有了主母吗?” 春杏话出,崔白才想起他还没有娶谢瑜过门。 犹豫了一会儿,崔白握了握拳,才道:“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怀柔:真的吹两下就不痛了,你们不信 今天万更啦,有没有小可爱夸我一句嘿嘿 第四十二章 “表哥……” 贾容坐在弄春楼顶层的包厢里, 低低央求了一声。 他刚刚已经把前几天去谢府赔罪却被谢安打了回来的事情与卫绪讲了,今天贾容请卫绪过来就是求他再想个法子出出主意,见今天卫绪心情不错, 他才敢再三央求。 说来贾容也觉得奇怪,一般的女子他玩两天就腻了, 但自从上次在银铺里看见了谢安,过了这么多天,他还是心心念念着她。 卫绪坐在他对面, 慢慢地饮了一口酒,看了眼楼下的歌舞升平, 许久才回过头来,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表哥想要什么宝贝, 尽管和我提。”贾容嬉笑着开口,又举手发誓,“只要我能弄到的,就一定给表哥弄来。” 卫绪听着,冷笑了一声。他想要什么?他想要那万人之上的位置,贾容能给他弄来吗? 忽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卫绪放下酒盏, 看向贾容, 贾容见他看了过来,立马坐直了身子。 “你帮我去办件事情,倘若办成了我就帮你。”尽管知道贾容脑子不怎么样, 这件事情多半会折, 卫绪还是想让贾容去试试看。 毕竟他作为王侯, 日日在那病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活动, 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出手。但贾容是国公府的世子, 平日里结识的公子贵族多,说不定就会对他有什么帮助。 “表哥尽管开口。”贾容正色道,“只要我能做的,就一定去做。” 贾容等了良久,卫绪才开口:“我要你帮我去看看,以前那个太子到底死了没有。” 话已出口,贾容就张了张嘴。 “怎么,不做是吗?”卫绪看到贾容有些慌张的神色,皱着眉问。 “没有没有。”贾容连忙摇头,“只是……” 只是他没想到卫绪还在这件事情上面花心思。况且太子一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怎么着都已经凉了,况且这件事还是个忌讳,是京城里不成文的规矩。让他去办关于那太子的事情,就好比他爹想要谋反。 贾容一时间犹豫了,他不是不能去查,而是不敢去查。 “那便算了。”卫绪轻轻摇了摇手里的酒杯,重重地重新放回了桌案上。 “我去我去!”贾容一咬牙,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我去就是了。但表哥答应我的事也得去办,可不能忘了。” 卫绪含笑点了点头,看着贾容转身下了楼梯,他才慢慢眯起眼睛,脸色也跟着一点点冷了下来。 已经夜深,弄春楼里才刚刚开始一日的生活。 离开顶楼的包间后,贾容又开始后悔起来。卫绪让他去办的事情不仅难办,而且如果不小心让他爹知道了,那还会要了他的命。 贾容走着走着就越走越快,后面的侍卫想要跟上来,他只冷冷地说了句:“滚。” 一是他没看清,二是心思不在走路上,贾容撞上一个人。 还跟着一声姑娘慌张的:“公子小心!” 贾容抬起头去,刚要骂人,却忽地住了口。他看了会儿撞上的人,才慢慢想起来,皱着眉道:“你是那个、那个谢家的女婿?” 他撞上的人是崔白。之前在宫里的时候,贾容还看见过,便随口问了一句,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再次碰见。 崔白也认出了贾容,白了白脸色才躬身行礼道:“世子爷没受伤吧?” 贾容已经没关心被撞着一事,因为他看见了崔白身后跟着抱着琵琶的春杏。这弄春楼里的 女子贾容大概都知道,当然也知道春杏也是这楼里的。但他记得崔白应该还没把谢府的次女娶过门,这就又带了一个女人回去。 贾容冷哼一声。他还以为这种文弱书生模样的都是守规矩的好男人。 贾容还想着刚刚卫绪让他去做的事情,正烦着,没有心思搭理崔白,就大步从他身边擦肩过去。 可等他走过去了,才用余光留意到崔白袖中藏着的一张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贾容回过头往地上看了一眼,忽然顿住了脚步。 掉出来的是一张描着一个手钏样式的图纸。 发现贾容转过头来,崔白快速伸手想要把纸捡起来,却被贾容早了一步拿在了手里。 崔白脸色白了白。 贾容低头看着手里的图纸,慢慢皱起了眉。 他自小在宫里生活过一段时间,那图纸上画的是什么东西,他也一眼就看了出来。 图纸上画的是只长命锁。 * 入夜了还是有些凉。 谢安让绣云关上了屋子里的窗,不让夜风灌进屋子里来。 她又起身,挽袖给香炉里重新添上了一点香料。 香炉慢慢升起淡白色的烟来,丝丝缕缕地四散开去。 卫怀柔坐在软塌上自己与自己下棋。 棋盘上,黑子已经包围了白子,这一局,注定是白子输了。 既然已经看到了结局,他便没有打算再玩下去,便抬头望向谢安,看她给香炉添香。 谢安穿了件宽松的淡红色裙衫,袖口很大,添香的时候她就不得不把袖口挽上去,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藕臂。给香炉添香时的动作轻柔又好看。 卫怀柔看了会儿就没有把目光收回去。 他已经借病在她屋子里住了几个晚上了,谢安也没有赶他走,也没有问起他受伤的原因。 她或许是以为这是他的秘密,但她不知道,她倘若向他问起了,他也会一五一十地告诉谢安。 她不问,反倒让他觉得有些难受。 他想看到这几年来一直有人打算杀他时她的反应,想看她为他担心的样子。 “姐姐。”卫怀柔抬头时,已经半分也没有了刚刚有些阴沉的脸色。 谢安听见了,转过身来,见他不说话,便走到软塌边坐在他的对面。 她看见了下了一半没有再下下去的棋局,以为是他想不出下哪了,便从放着白子的棋盒里捡了一颗棋子出来,想了片刻后,轻轻放在了棋盘上。 卫怀柔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谢安走的是只剩下一口气的白子,皱了皱眉,夹了一颗黑子出来放在棋盘上。 在谢安想下一步该怎么走的时候,听见卫怀柔忽然开口道:“我腰上面的伤是用刀划开的。” 谢安愣了愣。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说起关于伤口的事。 但是如果真的是被刀划出来的,这样大的伤口,那就一定不是不小心划到的。是被旁人弄伤的。 谢安抬眸,轻轻搁下棋子,认真问:“是被谁伤的?” 她果然有些慌。 卫怀柔翘起唇角,不易察觉地笑了笑。然后微微垂睫,许久才低声道:“有人想杀我,姐姐。”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42节 谢安紧紧蹙起了眉。 卫怀柔却笑了笑:“不过与伤口无关,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不怕。” 听到这句,谢安才慢慢松了口气。但是他腰腹处的伤口看上去确实是用利器划开的,她又不由得担忧起来。 “姐姐不想知道十几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吗?”他忽然问。 谢安望向他,温声道:“你一直没告诉我有你的原因,我不会擅自来问。但如果怀柔愿意与我说,我当然也愿意听着。” 卫怀柔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低头似是无心般一颗颗地拨弄着腕上的菩提手串:“我若说自己原本可以是主宰天下百姓性命的人,姐姐信吗?” 能主宰天下苍生的人,那是天子。 “我相信啊。”谢安浅浅笑了下,柔声道。夜里她不怕隔墙有耳,“倘若是的话,那也是位良君。” 良君?他怕不是那个历史上为博红颜一笑而亡国的昏君。 知道她认为他是在玩笑,卫怀柔轻笑了一下后,才弯起眸子对着谢安甜甜笑了下,轻软道:“姐姐,下棋吧。” 谢安颔首望了眼棋局,重新夹了一枚白子放在了棋盘上。 没下了几个回合,棋局上的白子却已经重新有了要把黑子包围起来的局势。 卫怀柔皱了皱眉。 谢安最后一子落下时,刚好把他的黑子都围了起来。刚刚只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的白子现在却翻盘赢了过来。 输给谢安,卫怀柔多少有些不甘愿。他还是第一次下棋输给了别人。 “还来吗?”谢安笑了笑,将棋子收了起来,问。 “不来了。”卫怀柔有些不高兴地道。 谢安忍不住又弯了弯眸子笑了下。收拾好了散落的棋子,她才起身打算去隔间换衣梳发。 起身的时候,却听见卫怀柔忽然低低唤了声:“姐姐。” 谢安转过头去,看清了才发现卫怀柔的衣角上的带子与桌角缠在了一起,他解不开才唤了她一声。 谢安笑了下,走到他身边。 衣角与桌角不知怎的缠在了一起,打了几个结,还不好解开。因为角度关系,她只能俯身过去,伸手绕到卫怀柔背后被缠住的地方,凭着感觉解开。 卫怀柔抬眸,看着谢安伸手环住了他,俯身在他上方。 一举一动间都有如丝如缕的好闻味道传到他的鼻尖。 又过了一会儿,他背后忽然松了松,谢安解开了结,温声道:“好了。” 她俯身俯地有些累,又怕一松劲会压到卫怀柔的伤口,此刻终于解了开来才敢松了口气,想要伸手扶住桌子借力起身。 后腰却被一只手微微用力禁锢住。 她没法起身,微微扭头往后才看到是卫怀柔伸手将她搂住了。 耳尖变得温热起来。 “怀柔,松手。”谢安轻声斥责。 后腰圈住她的那只手却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更用了些力。 “姐姐。”他低低道了声。 “谢安!” 忽然窗外响起男子有些低沉的声音。 卫怀柔皱眉,才慢慢松开了手。 谢安抬眸,直到窗外再次传来刚刚那个男子的说话声,她才听出是崔白的声音。 第四十三章 卫怀柔松开了抱住谢安的手, 抬眼望向窗外倒映在窗户纸上的那个人影。 腕上的菩提珠子被他捏得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谢安扶住了桌子借力起身,面上已经恢复了寻常的神色。她微微蹙了蹙眉,整理好了有些凌乱的衣裳, 才走到门口去将屋门打开。 崔白果然站在屋门口,他看了眼跟在谢安身后的卫怀柔, 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又往下沉了沉。 崔白许久也没有开口,谢安望了他一眼,才淡淡开口:“不知道崔少郎这么晚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崔白的脸色僵了僵。他今天晚上来谢府本就是一时兴起, 想顺道来看一眼谢瑜有没有回府。但是谢瑜没有见到,他却看到了谢安和卫怀柔两个人。 谢安屋子里的窗纸虽然不是透明的, 但屋内点了灯火,崔白路过时便隐隐看到屋内的两个身影。他本来以为是谢安的侍女, 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男人,他又不由得又在屋外站了一会儿。 直到那两个身影最后相拥在了一起,想到是平日里温婉端庄的谢安在与别的野男人偷情,他一时之间才有些忍不住,一时冲动就在屋外叫了一声,却没想到跟着谢安出来的是卫怀柔。 但谢安的神色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更没有慌张与窘迫, 崔白反而怀疑起自己来。 “他怎么会在你屋子里?”崔白梗了半日, 才有些僵硬地看了眼站在谢安身后的卫怀柔。 卫怀柔抬睫,冷哼了一声。 “怀柔身子上有伤,我在帮他处理伤口。”谢安知道刚刚崔白站在屋外看见了他们二人, 是在揣测她与卫怀柔苟合。她语气还是平静的, 但对着崔白, 却没有一丝柔和。 崔白找了许久才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当即冷笑了一声:“这都已经是晚上了, 他毕竟是男人,与大姑娘这样的女子待在一起不合适吧?” 谢安皱了皱眉:“刚刚已经同崔少郎讲了,他受伤了我照顾他。我是怀柔的至亲,但崔少郎与我无半分关系,再如何也轮不到崔少郎来指点我与怀柔之间的关系。” 崔白被谢安有些冰凉的语气愣了愣,脸色也跟着红了红,却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她说他与自己没有半分的关系?谢安曾经是他的未婚妻,这难道不算是关系吗? 他在原地站着盯着谢安,忽然眯了眯眼道:“那你脖子上又是什么东西?” 崔白伸手指向谢安的脖颈。 谢安蹙了蹙眉,才想起脖子上前两日的痕迹还没消退掉。此时又是入了夜,她没有再穿高领的裙衫来遮挡,才被崔白看了出来。 崔白找到了把柄,沉着脸冷笑了一声,伸手指着谢安:“难道是冬天的蚊子蛰的吗?你还说与这个外室出的没有任何关系!你们趁机在夜里……” “姐姐。”卫怀柔忽然打断了崔白,有些不耐地唤了一句。 谢安伸手,轻轻牵住了他,才对着崔白说最后一句话:“你自己心里脏了,想的自然不会干净。我已经与崔少郎两清,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就不奉陪了。” 她说着,便将屋门合上了,又插上了门栓。 卫怀柔垂睫,透过窗户冷冷看了眼还站在屋外的崔白。 如果不是怕谢安会被他牵连的话,像崔白这样的蠢货早就不会再一次出现在谢安面前了。 “怀柔。”合上了门,谢安才转身对着卫怀柔温柔笑了笑,“他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他弯起眸子,神色没有了刚才半分的不耐,轻轻应了一声才走到谢安跟前,伸手又从一旁的衣架上扯了一件外衣下来,披在了谢安肩上。 她刚刚只穿的那件裙衫露出了一半的锁骨,刚刚被崔白看了许久,他早就难受了。 过来刚刚的那件事,卫怀柔才知道她有多抢手。 荣国公府的徐思空喜欢谢安,国公府的蠢货贾容也惦记着,还有刚刚的崔白。他突然珍惜起刚刚与她独处的时光来。 “姐姐,”卫怀柔温软唤了一声,等谢安回过头来才继续说了下半句话。 “我又想下棋了,姐姐再陪我下一局吧。” * 崔白从谢安屋子离开后,就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想的还是谢安最后那句自己心里脏了,想的东西也自然脏。想了几遍便越发恼火起来,有丫鬟前来向他问话,他也没有搭理。 这么几个月过去,他反倒对越来越讨厌,甚至憎恨那个卫怀柔起来。谢安对着他,向来都是轻声软语,连眼角都含着浅淡笑意的。 想起卫怀柔,他又想起了昨天在弄春楼丢的那张图纸,还有国公府的小世子贾容。 崔白皱了皱眉。 又晚了一点的时候谢府里传来消息,说王氏和二姑娘谢瑜明天就会从娘家回来了,他想了想,不想现在就带着春杏回家看徐氏的脸色,便在谢府外找了家客栈给春杏下榻,他自己还是在谢府暂住了一日。 等到第二日上午的时候,王氏才带着谢瑜从娘家回了府里来。 经过上次的那件事后,王氏的精神一直没有很好,看见了崔白过来,也只是脸色有些发白地点了点头。 崔白过来的时候,谢瑜正呆呆地坐在屋子里的椅子上愣愣望着窗外已经抽芽,长出绿叶随风飘动的杨柳。 她这次和王氏一起回娘家,一部分原因是也是因为几个礼拜前的东院发现尸体的事情,把她吓了一跳,但主要原因还是去保胎。 她已经有了五六个月多的身孕了,受不了惊吓,尽管一直在服用那药,但待在谢府里也怕被府里的下人们看出来。这次她回来已经离婚期不到一个礼拜的功夫,即便让人看出来了她也马上就嫁到崔家去了。 但这几日待在王氏娘家里,谢瑜也心心念念着崔白能来看一看她,即便是派人过来问候一下也好,但她等了半个多月也没有见到崔白,甚至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又加上孕期反反复复的呕吐和失眠,所以从那边回来后,她才有些恍惚和失落。 “阿瑜。”崔白看见因为怀孕而脸庞浮肿,就连腰身也胖了不少,失去往日姣好容颜的谢瑜坐在椅子上伸手抚摸着腹部发呆,皱了皱眉才唤了一声。 谢瑜再次听见崔白的声音,一下子以为是她听错了,转过头来看见来的人真的是崔白,原 本有些苍白的脸色才一下子有了些红晕,连忙欢喜地唤了声:“崔郎。” 谢瑜想要从椅子上下来,却因为怀孕而有些艰难。 崔白两步走了过去,伸手扶住了她:“大着肚子就不要下来了,坐着就好。我来看看你便走。” 谢瑜这几个月本就敏感,听到他说只是来看看自己便走,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来,望着崔白,许久才道:“我不在谢府的这段日子,崔郎为什么也不来看看我?” 崔白被谢瑜问地愣了愣。他这几日心情也不好,白日便是出门在京城里闲逛,到了晚上就是酒楼瓦子,根本没有想起要去看一看谢瑜这件事。 他想着什么理由可以搪塞过去,一时没有开口解释。 谢瑜看着他,一下子红了眼眶:“难道是有比我跟要紧的事情在吗?还是崔郎根本没有想起要来看一看我?” 崔白一下被谢瑜说中了,一时心虚,但也有些莫名的恼火,就稍微加重了一点语气道:“我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 谢瑜一下子有些怔住。 几个月前崔白对她说话的语气分明都是轻柔和缓的,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看见谢瑜抿着唇没有说话,崔白才知道刚刚说的有些过火了。他又想起自己昨天还又带了春杏回来,虽说还不算妾室,但也是没几日的功夫的事情了,这才稍稍缓了缓语气,道:“我这两日心情不好,刚刚说的话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你还怀着孕,这几天都要好好休息。” 谢瑜听着,偏过脸去用帕子轻轻擦掉了眼泪,努力平复了一下才转过身来,对着崔白笑了笑道:“好。等我嫁了过去,把怀里的我们的女儿生下来,崔郎答应过我的,不再纳别的女人进来,这样我们一家三个人就可以美满地过日子了。”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43节 崔白看了眼谢瑜的肚子。徐氏一直想要一个孙子,他也想要一个儿子,可谢瑜却一直想要个女儿。 还有他之前答应过谢瑜不纳妾,但昨天他一冲动已经从弄春楼把春杏买了下来。他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她。 崔白僵了僵,才握住了谢瑜的手。 * 从谢府离开后,崔白径直去了春杏住的离谢府只有一点路的客栈。 已经是傍晚了,原先谢瑜一直执意让他留下来在谢府一起吃晚饭,但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在饭桌上再碰见谢安还有卫怀柔,他就以不好意思为由提前走了。 马车行驶过的路途中,两边都能飘出饭菜的香味儿来,还有些一家三口将桌子挪了出来, 崔白隔着一条路也能闻见香味儿。 他也很饿了。 崔白皱了皱眉,伸手往衣裳袖口还有衣襟里摸了一遍,才发现自从昨日从弄春楼里出来,他身上已经没有银两了。再加上他这两日花天酒地的已经把朝廷拨下来的给进士的钱都用完了,这时候竟然连一顿饭都吃不起。 到了客栈,他拧眉从马车上下去走上客栈的楼梯。 春杏远远地听见脚步声,已经从房间里出了来,看见是崔白,才微微伏身,弯着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笑了笑。 春杏比谢瑜还小两岁,或许是因为今天白日里看见了怀孕浮肿又脸色苍白,已然算不上是少女的谢瑜,崔白看见了春杏,忽然又有当初看见谢瑜时的感觉。 “公子回来了。”春杏笑着去把房门拉开了。 崔白进了屋内,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他定了定神才看清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各色的热菜,还有已经倒好了的酒。 他一时之间有些惊喜,转头望向春杏。 春杏微微红了红脸,微笑着解释:“我身上还有些银两,想着公子回来或许还没吃过晚饭,就擅自做主买了菜借着客栈的厨房做了些菜。” 他确实是饿了,没有多说什么就坐下拿着筷子夹菜吃。 竟都是些符合他口味的菜肴。 没过多久就吃完了菜,崔白伸手想要去拿放在一边的布巾,碰巧春杏也正替他取来了布巾,他起身的时候就不小心碰到了春杏的手。 那只手骨骼纤细,肌肤也白皙柔嫩。 崔白握了一会儿没有松开。 春杏有些慌张地望向他,却也不敢就这样把手抽出来。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冲动的缘故,或许是因为谢瑜怀孕他已经整整憋了几个月的缘故,他脑内一下有些燥热,就起身几步走到春杏身边。 春杏抬眸,那双眼睛有些恍了神地望向崔白。 他只看了一眼,便低首吻了下去,亲热了一会儿却还是觉得不够,弯身便把春杏拦腰抱了起来,放到了床榻上。 床幔被他扯落下来,遮挡住了榻上的人影。 第四十四章 昨天王氏和谢瑜刚从娘家回来, 府里又上上下下折腾了一日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绣云昨天好奇,跟着绿荷几个丫鬟一起去看,却只看到了王氏没见着谢瑜, 此时在屋子里收拾东西,便随口道:“经过上次那回事, 东院的可吓惨了。听那边的丫鬟说,王氏一直精神恍惚着。也是罪有应得。” 卫怀柔坐在谢安身边捏着一块奶酥吃,掀睫看了眼她。 谢安坐在软塌上翻书看, 听到了绣云的话只是微微笑了笑。 绣云擦干净了桌子,自顾自继续道:“老太太还让二姑娘过来看看姑娘, 好报个平安,但都这个点了也没看见人影儿。” 听绣云说起谢瑜, 谢安才想起距离谢瑜怀孕应该已经有五六个月了。她又想起昨天晚上崔白来她屋门口的事情,微微皱了皱眉。 但这是谢瑜的事情,她不知道怎么管住丈夫,与谢安无关。 等绣云收拾完东西出去了,卫怀柔才慢慢吃掉了指尖最后的一点奶酥,望了眼谢安,发现她还在看刚才的那本书。他嘴角牵出些乖顺温软的笑意来, 问:“姐姐看的是什么书?” 谢安把手里的书轻轻合上给他看, 温声道:“是经书。但里面不光是经文,也讲解了许多因果报应,劝解人性向善的小故事。怀柔要看看吗?” 又是经书。 他向来不相信神佛, 也讨厌那些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荒谬论述。 但他还是笑了笑, 又垂睫看了眼经书上谢安轻轻放着的纤指, 发现她的十指指尖还泛着一点浅红色。卫怀柔慢慢道:“听上去还挺有意思, 姐姐能给我看看吗?” 谢安没想到他会对经文感兴趣, 便笑了笑将经书递了过去。 卫怀柔低眸,伸手接了过来,只是接过经书的时候碰到了谢安握着书卷的手指。 他只轻轻碰了一下,谢安就从书卷上抽回了手。 卫怀柔接过书卷,随手翻了一页看,眸色却有些冷了冷。 “大姐姐。”忽然珠帘后传来一声轻软的呼唤。 谢安抬起头去,看见谢瑜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站在了珠帘后面,见她望过来,谢瑜便有些艰难地想要福身行礼。 她有五六个月的身子,穿了件宽松的裙衫才勉强遮住了已经大了的肚子。谢瑜全身上下似乎都多多少少浮肿了些,但脸庞反而瘦了一大圈,都能看出下颌骨来,面色也不大好的样子。 谢安怔了怔,才对谢瑜道:“不用问安了。” 谢安又转头吩咐绣云:“去拿个墩子来,记得放一块软垫。” 等绣云拿着墩子和软垫过来了,谢瑜才慢慢坐下了。刚刚站在珠帘后看不清楚,她现在坐下了才看见屋子里不止谢安一个人,还有卫怀柔坐在谢安身边。 她有些奇怪,却还是忍了忍没有问,只是看了眼卫怀柔,发现他虽然拿着一册书卷,却无心看上面的字,而是微微偏头看着谢安。就算是自己来了,他也没有看过她一眼。 屋子里温暖又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儿,谢瑜许久没有感受到过这种平静又温暖的气氛,仿佛她就是多出来的一般。 似乎是注意到了谢瑜的目光,卫怀柔才抬睫,淡淡扫了一眼坐在墩子上的谢瑜。 谢瑜连忙收回了目光。上次东院的事情,她还记得一清二楚。 卫怀柔了无兴趣地侧身,又从一旁放着糕点的小盏里拿了一块奶酥慢慢地吃了起来。 “我记得你的婚期是在四月,应该没有几天了吧?”谢安看谢瑜坐在墩子上有些尴尬,便随口问了句。 谢瑜抬起头来,回答道:“还有六七天。” 谢瑜一想到六七天后,她就会嫁到崔家去,成为崔白的正妻,她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高兴和期盼。她现在受的苦处到了以后都会变成别人求之不得的好处,会成为一家掌管中馈的一家之主,会成为别人口里的官夫人,不会再受半点委屈和不甘心。 想到这些,谢瑜又笑了笑。 毕竟与谢瑜相处了整整十九年,谢安只看一眼便知道她还在幻想以后婚后的日子。做一件事时有太多的期盼,就会有越多的失望,她在那个梦里经历过这些,知道这个道理,可谢瑜不知道。 但这也是她的人生。 谢安望着她,还是说了一句:“你不在谢府的时候,崔白没有来上府找过你。”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想要让谢瑜知道崔白没有那么在乎她。感情这种东西,是会淡的。 谢瑜听出了谢安话里的意思,脸色冷了冷。她以为谢安是在挑拨她和崔白的关系,抿了抿唇才有些冷淡地道:“大姐姐是想对我说些什么?崔家哥哥刚刚来瞧过我,还安慰了我许久才走的。” 卫怀柔吃完了奶酥,接过帕子来擦了擦手,听见谢瑜的话,他微微蹙了蹙眉,看了坐在他身旁的谢安一眼。 谢安也没有为谢瑜的话恼怒,只是静静坐着,翻了页放在身边的书卷。 “姐姐。”卫怀柔慢慢唤了她一声,又抬眸看了眼谢瑜,“有些人听不懂话就算了,姐姐没必要浪费口舌。” 谢安侧眸看了眼他。 卫怀柔对着她,端起一个乖顺柔软的笑容来。 谢安没有说什么,只是转头吩咐绣云:“去库房里拿些好点的人参还有燕窝来,再取几匹软些能贴身穿的绸缎布料。” 绣云怔了怔,才明白过来这些东西都是给谢瑜的,不由得沉了沉脸,没什么好语气地道:“人参燕窝都是在府里库房名下的,怕是取不出来。” “没关系,从我的月银里扣。”谢安看了眼垮着脸的绣云,微微笑了笑,“听话,快去。” 谢瑜坐在墩子上,听见了谢安的话,又想起刚刚自己因为一时冲动才说出的话,顿时觉得有些羞愧,但还是维持着刚刚的神色。 屋子里一时没有了人说话,谢瑜忍不住抬眼看了眼,才发现卫怀柔一直无意般地看着她。 谢瑜手心顿时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来,她觉得在屋子坐不下去了,便起身道:“阿娘还等着我,我就不陪大姐姐了。” 谢瑜说完了话,发现卫怀柔也收回了目光。 谢瑜从进屋到现在就坐了一会儿就要离开,谢安没说什么,点头让她走了。她吩咐绣云去拿的那些东西一会儿也可以直接送到谢瑜的屋子里去,倒也没有什么关系。 等听到屋门合上之后,谢安才伸手轻轻揉了揉额头,闭眸小憩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困了。 卫怀柔看到她靠着软塌闭眸,便问道:“姐姐是要睡了吗?” 谢安想了想道:“嗯。今天有些累,一会儿洗完澡便睡了。” 卫怀柔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这才刚入夜不久。 他皱了皱眉。她睡去了,让他怎么办?一天就如果这样过去,那也太没意思了。 谢安已经从软塌上下来,拿了换洗的衣裳,温声对卫怀柔道:“姐姐先去沐浴了,你也早些休息,不要睡得太晚,那样对身子不好。” 卫怀柔看着她抱着换洗的衣裳进了沐浴的隔间,慢慢眯了眯眼。 等谢安沐浴完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卫怀柔睡的里间的蜡烛已经熄灭了,就连帘子也一并拉上了。她轻轻唤了一声,也没有人答应。 知道他睡着了,谢安便放轻了脚步,小心走到卧榻上去找刚刚和明日准备穿的裙衫一起落在外间的贴身小衣。 谢安记得是放在坐榻旁的小柜子上,便走过去找。 等将原本盖在小衣上的裙衫拿开后,她才看到刚刚自己放在柜子上的里衣不见了。 她点上蜡烛又细细找了一遍,却还是没有找到,不由得慢慢蹙了蹙眉。 若是等明日早上起来再去找,那时候已经天亮了,她没穿里衣多少会有些尴尬。但旧的里衣已经让绣云抱去一起洗掉了,剩下的几件都还放在卫怀柔睡的软塌旁的衣橱里。 谢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了里间屋的小隔门。 知道卫怀柔已经睡着了,屋内也已经熄了灯一片漆黑,她才会没穿贴身的里衣就这样进去。 扯下床幔的软塌上有清浅匀长的呼吸声传来,谢安松了口气,才去从专门用来放贴身衣物的衣橱里找里衣。 因为屋子里黑着灯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凭着感觉摸了许久才把里衣找了出来,拿在手中起身打算出去。 起身的时候,似是撞到了桌角,脚腕上一阵钝钝的痛。她轻呼了一声。 谢安低头,伸手摸了下被桌角撞到的地方,再起身的时候却被人拉住了手。 “姐姐。”软塌上,卫怀柔不知何时醒了,低低唤了谢安一声。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44节 以为是被她刚刚的动静吵醒了,谢安带了些歉意地道:“是不是被姐姐吵醒了?” 他没回应她,她便道:“我进来拿件东西,你继续睡,我不打扰你了。” 说着,她便要起身往前,却发现卫怀柔拽住她的那只手微微用力,不肯撒开手。 谢安抬眸,在黑暗里往软塌上看了眼。她隐约看见卫怀柔没有继续躺着,而是坐了起来。 “有点冷。”卫怀柔轻声说了句。 谢安愣了愣,温声问道:“是不是被子太薄了?我再去帮你拿一床厚些的过来。” 卫怀柔听了,在黑暗中皱了皱眉,他可不是这么想的。 隔了一小会儿,谢安才有听见他道: “屋子里太黑了,我一个人睡,有些怕。” 作者有话说: 怀柔:就是想和姐姐一起睡qaq 第四十五章 谢安没有说话。 “姐姐陪我一起睡好吗?”卫怀柔望着她, 没有松开手。 她不明白,他就说明白了给她听。 “不行。”过了许久,谢安才直接拒绝了他的要求, 微微用力,把手从卫怀柔的手中抽了出来。 谢安没有直接走。在黑暗中又安静了一会儿, 卫怀柔没有说话,她知道他现在一定是失落生她的气的,但她不打算收回刚刚的那句话。 自从上次卫怀柔与她说想做她的情郎后, 谢安就警醒了许多。他的每一举每一动,之前若说是看不明白不知道, 那么现在也应该清楚了。 她已经跳了许多次他设下的陷阱了。一不留神或是放纵那么一次,就会酿成大错。 谢安犹豫了一下, 还是蹲了下来,温声道:“不是在拒绝你,而是如果我答应了,那就是在犯错。” 卫怀柔还是没有说话。 因为是在夜里,她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到底是生气还是难过,想了想,只好将他的手重新轻轻牵住, 柔声道:“不要生姐姐的气, 答应我,好不好?” 谢安耐心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卫怀柔道:“好梦。” 她在黑暗中弯了弯眸子, 也轻声与他道了句“好梦”, 才起身走出了里间。 听到隔间的门重新被轻轻合了起来, 卫怀柔才睁开眼, 望着床顶。他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谢安来过, 屋子里便留下了那种好闻又带着丝丝甜的香味儿,他更加睡不着了。 幸亏她拒绝了他。 否则下面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清楚。 算了,还是要慢慢来。 但卫怀柔不知道,谢安走出里间后,不觉面上已经烧了起来,她在外间的卧榻上躺了好一会儿,脸上温热发烫的感觉也还是没有退下去。 谢安躺在卧榻上,想了许多事。 只是有一个念头忽然冲进了脑海里。倘若她不认识卫怀柔,他们两人也毫无任何复杂的关系,那么他上次向她说喜欢她的时候,她或许也可以答应,尝试着去与他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会有这个念头,谢安皱了皱眉,翻了个身。许久才彻底忘了那个不该有的念头。 * 国公府。 天还刚亮了不久,有负责换洗衣裳的小丫鬟轻声打开贾容睡觉的屋子的门,想要进去先把要清洗的衣物拿出来洗掉。 贾容一向起得晚,有时候睡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也不见得会起来,但丫鬟们又不能等到中午再开始干活洗衣,便习惯了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去他的房里把药清洗、整理的东西拿出来。 这也是府里老爷定下的规矩,丫鬟们这样进进出出地一倒腾,贾容也就差不多该被吵醒了,也能早些起来。 可今日负责拿衣物的小丫鬟进去,却发现贾容已经醒了。 他穿着寝衣,坐在凌乱的被褥上拿着一张什么东西正皱着眉翻看着。 小丫鬟吓了一跳,许久才请安道:“世子怎么这会儿就醒了?” 贾容蒙的听见小丫鬟的声音,也被吓了一跳,一下子将手里的纸藏进了被中,皱着眉呵斥道:“你胆子倒是好大,进来怎么不先敲门?” 小丫鬟连忙请罪,贾容摆了摆手,小丫鬟忙拿了要换洗的衣服便转身匆匆出去了。 贾容又在床榻上呆呆坐了一会儿,才慢满回过神来,重新从被褥底下掏出刚刚的那张纸出来翻看。 这张纸就是他前几日在弄春楼的时候从崔白手里抢过来的。他那日本就迷迷糊糊的,拿到了东西却忘了逼问崔白,现在到了府里才想起来要问崔白的这张图纸是从哪里来的。 图纸上画的那只长命锁,是宫里的东西。而宫里戴过这玩意儿的,只有一个早就死掉很久的十一公主和那个他的太子表哥。 贾容没想到卫绪吩咐他去办的难事这么快就有了头绪,但这样大的事情,他也不是很能确定这是不是与太子有关,所以也不敢直接就和卫绪去说,这才左右为难了好几日。 因着上午要去向他爹娘请安,所以等到了下午贾容才又敢把这张图纸拿了出来,遣退了下人,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思来想去。 老管事给贾容泡好了热茶送上来,看见贾容已经捧着这张纸看了好几日,便道:“世子不如去让下人们把这张纸的主人请过来问个清楚,或许还会有些进展。” 直接叫人把崔白拉到府里来?他怎么没想到。 贾容皱着眉犹豫了会儿,就吩咐道:“传下去,入夜之前把那个叫崔白的谢府女婿给我找来。” 崔白被国公府的人拉来的时候,已经是吃晚饭的时辰了。 贾容还在吃饭,便有下人来禀报说崔白来了。他放下筷子,让人请崔白进到屋子里来。 崔白刚刚坐下,贾容就让人放了一小箱碎银子在他面前。 崔白看着下人把那箱碎银子打开,拿到他面前。 崔白还没有反应过来,贾容就已经把那张描着长命锁的图纸扔到了他面前。贾容靠在椅背上翘着腿,道:“别对我否认这不是你的东西。说说吧,是从哪里弄来的?” 崔白低头看了眼贾容扔过来的图纸,脸色僵了僵。 这图纸就是他上次元宵的时候看见卫怀柔手腕上戴着的东西,又听见了谢府老太太与婆子之间的对话,说卫怀柔不是外室的孩子时觉得有蹊跷,才让画师按照他的记忆把那个手钏画下来的。 但这么多天过去,若不是上次崔白在弄春楼里被贾容拿走了这张图纸,他早就已经忘记了这回事。 但贾容这样让人把他拉到府上,又是关门又是银子的,崔白也明白过来事情不简单,想了想才道:“是鄙人上次在银铺里瞧见的,觉得好看就让人画了下来。” 贾容还没等他说完就冷哼了一声:“银铺里瞧见的?骗谁呢?!” 崔白说的谎还没说完就被贾容戳破,不由得怔了怔。 “你知不知道这上面画的是什么东西?”贾容指着那图纸,又伸手敲了敲放在崔白面前的那一箱碎银,“你若是实话和我说了,不止这些银子,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说不说是你的是,”贾容模仿了下卫绪往常对他的办法,“这些银子你要不要也是你的事。” 崔白看了眼那箱碎银,在心里踌躇了一会儿。 贾容是什么身份他很清楚,卫怀柔的身世也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但如果这点事情能换他未来的仕途,那他当然是愿意的。 “图纸上画的东西,是上次在谢府看见有人戴着,才叫人画了下来。”崔白咬了咬牙,道。 贾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皱了皱眉,问:“谁?” 崔白犹豫了一下吗,才道:“是谢府的卫三郎。” 贾容一下愕住,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才想起谢府的三郎,就是谢安的弟弟,卫怀柔。 * 谢瑜来后的第二天下午,几个姨娘就来了谢安的屋子。 “姑娘,几个夫人来了。”绣云看见来的人是极少来谢安屋子的几个姨娘,不由得觉得奇怪,还是进屋告诉了谢安。 谢安正在看书,便把书放回了书架上,点头让几个姨娘进来。 几个姨娘一进屋看见屋子里的摆设就忍不住夸了起来讨谢安开心,又瞧见谢安在看书,便纷纷道:“大姑娘性子真娴静,这样爱看书。” 谢安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让绣云去端了祖母送的茶水上来给几个姨娘喝。 几个姨娘看见了卫怀柔,于是又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地说了许久,直到绣云端了茶水和糕点上来让她们吃时才稍稍安静了一会儿。 卫怀柔坐在谢安旁,慢慢皱了皱眉,忍了忍没有说话。 等把那些糕点茶水都喝完了,几个姨娘才说道:“昨儿个二姑娘来瞧过大姑娘了吧?还听闻大姑娘还送了许多好东西给二姑娘。” 几个姨娘看了眼谢安的脸色,看她还是微微笑着地,便继续道:“大姑娘可真是阔气啊,要是我们几个也能生一个大姑娘般的女儿,那可就等着享清福咯!” 几个姨娘说完了,又看了眼卫怀柔,又笑着随口夸道:“像三郎这样俊俏的,京城里也是难得的。” 卫怀柔没有理会那几个姨娘。 几个姨娘有些尴尬,便听得谢安温声道:“若是喜欢,我房里还有些宫中赏赐下来的绫罗绸缎,去挑就可以了。有中意的与绣云讲一声便好。” 几个姨娘听了,又一下子笑了开去,不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就随着丫鬟去挑自个儿喜欢的绸缎去了。 绣云等那些姨娘走了,才把门重重地合上,没好气地道:“大姑娘还送她们东西,一个个的,夸了几句就捧着东西走了,还以为我们瞧不明白。还有上次东院发生的事,她们几个争先恐后地去拜佛烧香,往身上系红绳,生怕招惹上什么东西。” “好了,绣云。”谢安温声说了一句。 绣云耸了耸肩,这才不继续说了。 谢安从书架上重新拿下了书,正要看,却忽然想起绣云刚刚说的话。她从榻上下去,到屋里拿了东西出来,才唤了一声:“怀柔。” 见卫怀柔望了过来,谢安才道:“过来下。” 卫怀柔走进里屋,才看到谢安手里拿了条细心编好的红绳。 谢安温声道:“把手伸出来。” 卫怀柔看了眼那条红绳,还是乖乖把手伸给了谢安。谢安轻轻将那条东西系在了他腕上,系好了才松开手去,微微笑着道:“戴着它,不要摘了,能辟邪。” 卫怀柔低眸,看了眼那条有些鲜艳的红线。 是用六股绳子编出来的,想来谢安应该编了许久。恰好盖住了他腕上因为戴着长命锁而略微发黑的那一圈。 她原来还记着长命锁那件事。 但他向来不相信戴着就能辟邪这种理论,也不喜欢这么鲜艳的颜色。 等谢安走了,卫怀柔才伸手,摸到绳子的扣子处时却又住了手。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看。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45节 算了,戴着就戴着吧。 第四十六章 今日上午有空, 谢安便整理了一下银铺送来的账本还有碎银。 自她接手银铺后,又画了几样觉得好看但又不是已经在京中流行开去的首饰样式,让工匠先做出一套来, 觉得合适才放到铺子里去卖。谢安事先考虑了一下,没有将价钱定得很高, 所以买了首饰的姑娘又给自己的闺中好友看,一来二去,卖得竟是极好。 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下来, 光是利润也翻了许多。 只是已经是四月初了,按照往常, 掌柜应该在三月底的时候就将本月的账本让人送到府里来给谢安过目,这个月竟是还没送来。 碰巧今日下午没有什么事, 谢安思虑了一下,便转身对卫怀柔道:“下午姐姐要去银铺一趟。你受了伤,就好好待在屋子里,不要跟去了。” 卫怀柔腰腹的伤还没有全好,这几日也都向礼部请了事假,待在谢安屋子里休养。 此刻听见谢安这样说,他虽有些不情愿, 但还是道了声:“好。” 谢安笑了笑。 因着银铺距离谢府的距离也不是很近, 光是坐马车便要小半个时辰。谢安算好了时间,吃完了午饭稍稍收拾了一下要带去的什物,便让下人备好了马车准备出府去。 等到了银铺, 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谢安坐在马车里小憩了一会儿, 小半个时辰的路程时间也很快过了去。 只是马车还没有停下来, 远远便能听见银铺里有争执的声音, 还有几个伙计上来劝说的说话声。 谢安掀开车帘去看, 能远远瞧见是几个男人的身影,却看不见银铺里真切地发生了什么事。 坐在她身旁的绣云也听见了吵吵嚷嚷的声音,皱了皱鼻尖道:“要不要下去帮姑娘瞧瞧?” 谢安摇摇头:“不用了。” 能在这种首饰铺子里争吵起来的,不是为了讨女人开心,就是女人间的相互攀比。一会儿下了马车进去便能知道了。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绣云先跳下马车,又扶着谢安下来。 有眼尖的站在银铺门口的伙计一眼认出来是谢安,忙小跑了过来,笑着问:“姑娘是来取三月的账本的吧?咱掌柜刚刚要遣人给您送去哪,谁知道这会儿有位公子来闹事。” 绣云道:“出什么事了?” 伙计愣了愣,把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刚刚大伙儿正忙着的时候,那公子拿着张图纸进来,开口便问我们这儿有没有这个东西,那上面画的首饰大伙儿也确实不知道,便没怎么搭理他,但那公子赖着不肯走了,这不,现在就在银铺里呢!” 银铺里首饰款式虽多,但总也有些买不到的,这也不能怪他们。只是硬赖着不肯走,便多少有些无理取闹了。 谢安点了点头,伙计便掀开帘子请她进去。 只是看见了伙计口中那个银铺收银柜前站着来闹事的人,谢安微微蹙了蹙眉。 掌柜看见进来的是谢安,又叹了口气,道:“我们这儿真的没有这样的东西,崔公子不妨去别处瞧瞧。这儿有别的主子来了!” “他要找什么东西?”谢安看了眼紧紧抓着一张图纸不肯撒手的崔白,温声问面上已经不耐烦的掌柜。 听见熟悉的声音,崔白才转过头来。 看见站在他面前的是谢安,他才皱眉,出口道:“谢安?!” 掌柜的惊了惊,才笑道:“姑娘原来和这位公子是旧识啊!” 崔白想说“是”,却又想起前几日在谢府发生的事情,紧紧闭了口。他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看见谢安垂睫下来,看他握在手里的那张图纸。 像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般,崔白一下子把那张图纸糅皱攥紧放进了袖子里,有些生硬地道:“就买这个平安坠了,多少钱?” 掌柜愣了愣,看了眼崔白指的是一个银制的给小孩待在身上用来保平安的坠子,也是刚刚伙计按照崔白的描述勉强找出来的符合要求的东西。 掌柜想不明白为什么崔白忽然松了口,但也总算是松了口气,道:“公子早说要这个便是了。刚刚那图纸上画的,叫、叫平……” 刚刚想起那玩意儿是叫什么名字,掌柜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来,崔白便忽然从袖中摸出银子来,重重放在柜面上,拿了那枚小坠子便匆匆地走了出去。 掌柜一数,却发现他还多给了几两,便嘟囔着道:“刚刚还一直要那玩意儿,现在倒是连钱都不数就这样走了,搞不明白哪!” 说完了,掌柜才对谢安赔着笑道:“姑娘稍等,马上就让人把账本拿来。” 谢安站在柜前,温颜点了点头,等掌柜的去拿账本后,才拢起了眉头。 刚刚崔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看见那张图纸上画的东西。那是一枚长命锁。 与之前她看见卫怀柔腕上戴的没有什么差别。 * 谢安带着绣云去了银铺,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卫怀柔一人。 她不在,他觉得很没意思。 谢安出发前与他说无聊时可以看看她放在书架上的书,也可以照着字帖练字。卫怀柔之前确实有段时间一直在看那些无趣的四书五经论语礼易,但那时是为了科举,是为了活下去。 从前也有无数人夸赞过他聪明爱读书,上至朝中的首辅,下至平民百姓。但那些都是假的。 卫怀柔冷笑了一声,从屋里走出去,慢慢踱到院门口。 已经是春末了,万物复苏,谢安的院子里柳树抽芽,粉嫩的桃花也已经开了。还有许多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鸟,聒噪地很。 他看了会儿,觉得无趣,便要进屋。 这时却有一只不知从哪棵树上飞下来的鸟儿,停在了卫怀柔脚边,不怕人似地瞪着两只乌溜圆的黑眼睛直直望着他。 他突然来了兴趣,便蹲下身去。 那鸟也是大胆,没有飞走。 卫怀柔挽袖,把刚刚没有吃完的糕点放在手心里捏碎了喂给那只鸟吃。 那鸟竟真的凑了过来,一点一点地啄食掉了他手心里的糕点碎末。 卫怀柔眯了眯眼睛,牵唇笑了笑。 原来除了谢安之外,还有东西不会嫌弃他。只可惜是个畜生。 手里最后一点糕点的碎渣被啄食完了,它却还直愣愣地盯着卫怀柔,还想要讨到更多的吃食。 卫怀柔拍掉了手里的残渣,望了那小东西一眼,慢慢地道:“没东西给你吃了。” 它却听不懂,又走过来几步,看见他腕上绑的那条颜色鲜艳的红绳,低下那颗圆滚滚的脑袋便要去啄。 卫怀柔皱了皱眉,抽回了手。他看了眼腕上谢安给他系上的红绳,低眸站了起来,没有情绪地对那只鸟说:“这个不光是你,别的人也不能动。” 院子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谢安走在前面,绣云一蹦一跳地跟在她后面。 谢安远远看见卫怀柔在喂鸟,不由得弯着眸子笑了笑,温声唤他:“怀柔。” 卫怀柔已经走到了她身边,轻软唤了声“姐姐”。 谢安身上有股安神温暖的香味儿,他贪婪闻着,却忽然想起什么,皱了皱眉。他提袖,闻了闻自己衣裳上的味道。 在谢安的屋子里,他没有洗澡,衣裳也是隔日才换一换,怪不得才有了股臭味儿。虽然还是极淡的,但他还是觉得难受。 两天了他才意识到,那谢安呢?她日日待在他身边,应该早就闻出来了吧?有没有嫌弃他? 卫怀柔望了眼微笑着与绣云对话的谢安,有些不愉快地皱了皱眉,与谢安分开了些距离走。 等进了屋子,谢安才注意到卫怀柔将外衣脱了下来,扔进了一旁准备拿去洗掉的篓子里。 她皱了皱眉,走近过去道:“天气还凉,先穿着等晚上绣云要拿去了再脱掉。不然容易感了风寒。” 卫怀柔抬眸,望向谢安,道了声:“姐姐。” 谢安看着他:“怎么了?” “我现在想在这儿洗澡。”过了半晌,他才有些恹恹地说,“可以吗?” 谢安笑了下,颔首道:“当然可以。我让绣云去给你准备沐浴用的热水,一会儿就可以洗了。” 卫怀柔对她甜甜笑了笑。 谢安起身让绣云去准备热水,忽然又想起了他身上还带着伤,转过头来温声嘱咐道:“洗的时候不要让水沾到了伤口。” “好。”卫怀柔望着她,点了点头。 半刻钟后,绣云准备好了热水,因为卫怀柔是男孩儿,绣云就没有进去取他脱下来要换洗的衣裳。 谢安坐在软塌上随手翻着从银铺拿回来的账本,隔间传出来的水声在这儿果然能听得一清二楚。她微微红了红脸。 她又忽然想起今天在银铺里看见崔白拿着的图纸上画了卫怀柔从前戴在腕上的长命锁的事情,犹豫了一下,想等他沐浴完出来再与他说。 谢安又核对了几页账本上的银两。 隔间内忽然传出卫怀柔的声音,叫了她一声“姐姐。” 谢安放下账本,从软塌上下来,快步走到隔间门口,问:“怎么了?” 许久,她才听到他的声音。 “这儿没有布巾,姐姐能帮我取一块过来吗?” 谢安转身,才想到他还在里面洗澡。 她踌躇了一下,还是从柜子里取了一块还没用过的布巾出来,走到隔间门口,将小门打开了一条缝,将布巾递了进去。 可许久没有人来接。 “怀柔?”谢安唤了一声。 “太远了,够不着。”卫怀柔轻声道。 她的脸立马有些发烫起来。 “算了。”忽然,他在隔间里面道,“我用脱下来的衣服擦擦就好。” 谢安皱了皱眉,有些用力地捏了捏那块布巾,才打开了隔间的小门走了进去。 她背对着他走了几步,等走到觉得差不多离木桶已经很近的时候,才将手里的布巾朝朝身后递了过去。 没过多久,手里的布巾便被人拉了下来。 谢安松了口气,转身想要走出有些狭□□咎的隔间。地上还有从木桶里溅出来的水珠,有些湿滑,谢安没有留神看,不小心撞上了浴桶。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住木桶的边缘,却触到了卫怀柔搭在浴桶上的手。 谢安一下松手,已经往浴桶里倒了下去,再回神的时候,她已经伏在了他身上。 “姐姐小心。”卫怀柔说了句已经为时已晚的话。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46节 第四十七章 卫怀柔抬眸, 用余光看了眼谢安下意识抓住他□□着的肩膀的手,低低唤了声:“姐姐。” 谢安贴在他的身上,前胸以下的衣衫上沾了浴桶里的水已经湿透了, 随着轻微晃动的水波漂浮着。只有贴着她肌肤的衣衫因为被打湿而黏在了身上,包裹出曲线来。 卫怀柔低眸, 看了眼谢安因为慌张而微微咬住,呈现出浅淡微红的色泽,还带着一两滴溅起的水珠的唇。 她这个样子, 像极了在索吻。 他只看了一眼便低下眸去。倘若再多看几眼,那身上的变化都是会被谢安察觉的, 哪怕隔了层衣裳在。还是已经湿掉毫无遮挡作用的。 卫怀柔低哼了一声。 这回,他可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不小心掉进来的。 隔间里充满了因为热水而蒸腾产生的乳白色雾气, 卫怀柔眨了眨长睫上沾上的水汽。 谢安偏过脸去,扶住木桶边缘,用手臂支撑着爬了起来,才抬脚跨出了浴桶。身上的水珠挂不住地往下滴落。 地上湿了一片。 她这才注意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木桶里的水彻底浸湿了,紧紧地裹在身上。身上这层裙衫,穿不穿已经都是一样。 乳白色的雾气虽浓,但也遮挡不住她脸上泛起的浅红色。 卫怀柔从木桶里坐了起来, 他抬眸看了会儿谢安挂在身上衣裳下的肌肤。或许是因为隔间里太热了, 原本白皙的肌肤此刻也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浅红色。 等谢安转过脸来时,卫怀柔才低下头去,微微偏了偏脸。将谢安的身影从他的视线里移了出去。 谢安弯身, 抱住了前胸。 绣花的鞋子已经湿透了, 再穿着踩在这里的地上只会更滑。她一只手抱着前胸, 然后才有些艰难地弯下身去, 将鞋子脱掉拎在手里。 她没有说话, 快步走出了狭小的隔间。 卫怀柔听见身后关门的声音,没有动,又在木桶里坐了一会儿,随意用手舀了一把桶里没有变凉,反而变得更加温热的水,看着水流从指缝中一点点流出,直到流光。 他垂睫,泛着波光的水中映出他眸底一丝一闪就过的戏谑笑意。 幸亏谢安走了,看不见他现在身上的变化。 再晚些,可就来不及了。 这才刚刚洗了一会儿,还没用刚刚她递进来的那块布巾擦洗身子,卫怀柔就从浴桶里站了起来,随意地擦干了身子,换上了放在一旁也有些湿了的新衣。 他穿完衣裳后,刚好听见隔间外传来的换衣声。 卫怀柔又耐着心在狭小的隔间里等了一会儿,等外边的换衣声彻底消失了,他才将隔间的小门推开出去,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在看到谢安后他在停住了目光。 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衫,那条刚刚湿透了的狼狈裙衫,已经在了堆积着要换洗衣裳的篓子里。 那点绯红色还挂在她的耳尖还有面上,迟迟没有褪去。 “姐姐。”卫怀柔望着她。知道为什么,他的嗓子有点发痒。 谢安抬起头来,他已经走了两步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一下子想起刚刚在隔间里不小心看见的东西,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又低下睫去看手里的经书。 刚刚在隔间里的时候,她可是实实在在地压在了卫怀柔身上。也不知道……有没有碰到那里的伤口。 谢安想开口问,却又不想再提刚刚的那件事,为难了一会儿,才盯着手里的书,轻声问道:“刚刚在里面的时候……有没有压到你那里的伤口?” “碰到了些,”他答道,“但没事。” 卫怀柔一点也不似她那样窘迫,刚刚发生的事对他而言,好像并没有那么不堪。 谢安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她又低头去看放在膝头的书卷。 卫怀柔望着她,垂睫把玩着手里的菩提手串,将它们一颗颗地从指间慢慢念过,转过一周,又慢慢地一颗颗捻回来。等他来回转了十几圈,也没听到谢安翻书的声音。 他抬睫去看了眼谢安在看的书,发现她看的还是刚刚的那页,都没有翻动过。 他伸手过去,替她翻了一页。 谢安抬起头来看他,卫怀柔就解释道:“姐姐看了许久,这页应该已经看完了吧。” 谢安这才意识到在这页上停留了许久。她虽翻着书,心思却不在看书上,此刻卫怀柔替她翻了一页,她回过神来,低眸匆匆看了一眼。 她看到的却是她系在卫怀柔腕上的那条红绳,才想起刚刚忘了要与他说的事情。 谢安想了想,轻声道:“今天去银铺的时候,我碰见了崔白。” 听见崔白的名字,卫怀柔抬起头来看她。 谢安继续道:“他拿了张图纸在银铺里闹事,要让掌柜找出图纸上画的首饰。我粗粗看了一眼,上面画的东西与你先前戴着的那枚平安锁有些相似。” 半晌,卫怀柔才皱了皱眉:“姐姐是不是看错了。” 谢安摇了摇头:“应当没有看错,也是一个刻着些咒文的银制手钏。” 卫怀柔听着,没有说话。 他慢慢捻着菩提串子上的珠子,眼底的神色才暗了暗。 * 崔白从银铺买了那只平安坠后,没有回家,又在街上逗留了一会儿才折身去了谢府。 他要做的事到了一半忽然断了头绪,又为了蒙混谢安过去无缘无故花钱买了个无关紧要的平安坠,又加上前天带春杏回去不被徐氏待见的事,多少有些火气和怨气憋在心里没处发泄。 等到了谢府的时候,已经日落了。 不想再等管事的人通报,崔白便从后院的侧门走。看守的人认出是崔白,又收了他一些银子便放他进去了。 进到谢府之后,崔边便直接去了谢瑜住的院子。 谢瑜的丫鬟绣珠正小心端着食盒往屋子里走,看见崔白惊了惊,便把食盒交给了他,道: “姑娘正在屋子里休息呢,姑爷既要进去看姑娘,便把东西一并带进去了便是。” 崔白接过食盒,没有敲门便走了进去。 谢瑜正靠在美人榻上喝药,看见崔白忽然进来,被吓了一跳,道:“崔郎进来怎么也不敲门?” 崔白皱了皱眉:“门开着,我就进来了。” 谢瑜点了点头,才渐渐露出了笑脸,软声道:“这才过了几天,崔郎便又来看我了。” 她就知道,前几日谢安与她说的话就是在挑拨她和崔白的关系。谢瑜忽然想明白,谢安这是得不到,才不想让她也得到。 崔白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想着直接把东西给谢瑜就走又会闹出许多矛盾来,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哄谢瑜,便还是先道:“你怀着孕,一个人待在府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或许会觉得无聊,我就来了。” “有宝宝陪着呢,不会无聊的。”谢瑜摸了摸比前日更大了些的腹部。她虽然也想让崔白天天来陪着自己,但还是道,“崔郎还有公事要办,不用这么频繁地来看我,会累的。” 谢瑜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问:“自从放榜已经有几个月功夫了,朝廷有没有说会给个什么样的官职下来?月俸能有多少?我听沈家的刚出嫁的次女说,她的丈夫一月的俸禄竟比爹爹的还多。” 崔白皱了皱眉,没有搭话。 谢瑜见他不说话,便伸手拉了拉他的胳膊。 崔白感受到缠上来的手臂,忍了忍,没有直接抽出来,只是简略地道:“还晚着呢。” 他知道谢瑜对他抱了很大的期望,希望他一上任就是当朝的首辅宰相,好带给她无上富贵与荣耀。但朝廷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像一个女人想象的那样简单? 谢瑜没怀孕之前,也问过他几次,期初崔白都会一一给她解释,但她现在问地越来越频繁,他多少有些不耐。 崔白忽然失去了再在谢瑜屋子里待下去的兴趣。 他从袖子里摸出那枚今天在银铺里花了不少钱买下来的平安坠,放到了桌上,道:“这是今天路过的时候给孩子买的,等再过几个月就可以戴上了。” 谢瑜低头去看,发现是枚精致小巧的平安坠。 她没想到崔白会突然想之前那样用心,忍不住将那枚平安坠拿了起来放在手心里看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放到了桌子上,侧眸欢喜笑着道:“崔郎怎么忽然想起要买这个了?” 崔白随口道:“你过不了几个月就要生了,也算是保个平安。况且这两日手头刚好有些钱,就买下来了。” 谢瑜望着他,眸中呈现出笑意:“我很喜欢。”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崔白看了眼满脸欢喜的谢瑜,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站起身来,便走出了谢瑜的屋子。 谢瑜看着崔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院子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又看了眼那枚小巧的平安坠,忍不住笑了笑。 她没有胃口,也不打算吃饭,便起身走出屋子去找王氏,想让她也看看崔白送她的这枚平安坠。 * 入夜刚不久,缀锦斋的婆子们已经伺候好了老夫人洗漱更衣。 等几个伺候人的婆子走出了缀锦斋,老夫人又喝了口郑婆子递上来茶水,才回到床榻上慢慢躺下准备歇息。 郑婆子放下了吊着床幔的勾子,看着老太太在软塌上侧了侧身,犹豫了许久还是把刚刚在缀锦斋外面捡到的东西从袖口里拿了出来,轻声道:“刚刚从大夫人那屋走过来,在路上捡着一件东西,本想着夫人睡了明日再给老太太看,但老婆子思来想去,还是打算给老太太过目看一眼。” 原本已经躺在软塌上准备歇息的老夫人皱了皱眉,问了句“是什么东西”,才翻身过来瞧了一眼。 郑婆子连忙把手心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老夫人接了过去,在蜡烛下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深深皱了皱眉。 郑婆子看见她脸色变化,知道自己捡来的这个东西怕不是什么好物件,忙问道:“太太可看出什么来了?” 老夫人从榻上坐了起来,忽然沉了脸,许久才冷声道:“去把东院的二姑娘给老身叫来。” 第四十八章 郑婆子刚进东边院子, 还没睡的绣珠便看见了,连忙匆匆走过来,问道:“婆婆怎么这样晚过来?是来找姑娘的吗?” 郑婆子想起老夫人的话, 平稳道:“老太太要唤二姑娘过去,姑娘且去通报一声吧。” 绣珠愣了愣, 但看着郑婆子的脸色,还是连忙转身进屋去了。 此时夜已深,谢瑜这两日睡得早, 这个时辰已经在软塌上睡着了。 她被绣珠摇醒,正要斥责, 却忽然听见绣珠说是祖母找她,当即怔了怔。睡意一下子消失了。 她还怀着身孕, 这样子过去纵使是在夜里,也会被人一眼就看了出来。谢瑜正要找个理由推脱,却听见站在屋门口守候的郑婆子说话。 “二姑娘不要耽搁了,老太太这会儿已经生气了。” 听了这句话,谢瑜才攥紧了被角,让绣珠服侍着穿好了鞋袜,又挑了一件衣橱里最宽松的裙衫穿上。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47节 她跟着郑婆子一路走到了缀锦斋, 心里的不安却渐渐加重起来。 等谢瑜走进了缀锦斋, 看见老夫人端坐在坐榻上,看见她进来也是一言不发,甚至没有看谢瑜一眼。 “祖母。”谢瑜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低低唤了一声。 坐在榻上的老夫人冷哼了一声。 谢瑜站了许久也没有听见老夫人说话。夜里凉, 她又没有来得及多穿些衣裳, 还为了要遮掩身孕不得不微微弯着身子, 又这样站了许久, 顿时就有委屈涌上心头。 可谢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一样东西重重扔到了她面前。 那东西在谢瑜面前滚了滚,一直滚到了她脚边,才慢悠悠地停下了。 是崔白下午给她的那枚平安坠。 谢瑜一下睁大了眼睛。 她要弯下身子去捡,才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伸手去捡的动作停留在了一半,脸色却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这枚平安锁在她从王氏那屋回来后就丢了,谢瑜让丫鬟找遍了整个屋子也没有找到,想到是白日里崔白刚送给她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戴上就丢了,谢瑜又是恼怒又是难过,因此还打了几个丫鬟一顿。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被人捡了回去,还送到了老夫人这里。 平安坠是专门用来给还未出生的小孩保平安用的。 其实前几日谢瑜从王氏娘家回来后,老夫人要见她,却被王氏找了诸多理由搪塞了回去,这两日请安谢瑜也用前几日受了惊吓身子不好的借口没来。纵使她年纪大了,却也多多少少能猜出了一些。 未婚先孕,这件事放在谢府这样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人家中,已经是丢尽脸面的丑闻了。 纵使知道这件事差不多已经被老夫人知道了,谢瑜还是咬着牙,低声道:“祖母怎么知道这东西是我的?” 好半会儿,老夫人才抬头看了攥着平安坠站在的谢瑜一眼:“怎么知道的?你还问我怎么知道的?!这是一个好姑娘家能干出来的事吗?你怎么就这么着急地与那小子发生那样腌臜的关系?怎么会这么着急地给我们家添晦气呢?!” 谢瑜知道瞒不住了,才一下慌了神,但听着这样不堪的话,反而眼泪先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跪下!”老夫人重重呵斥道。 几个婆子已经上来,见谢瑜不方便就要扶着她跪下,谢瑜却一下子狠狠用力,甩开了那几个老婆子的手,红着眼睛道:“我已经与崔家定了亲,也没有把怀孕这件事给外人知道,祖母又凭什么要这样说我?” 或许是刚刚老夫人那几句话戳到了她,谢瑜一时不想再装不知道的样子。肚子里还有另一条生命在,她不信老夫人会真的一气之下会干出什么事来,这样一想,才有了说这话的勇气。 况且,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老夫人听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是重重地咳了起来,一旁立着的郑婆子连忙拿了茶水过来帮忙顺气。 谢瑜反而抬起头来,忍着心里的委屈,继续道:“我半夜被人叫起来,二话不说就到了祖母这里来。站了许久又挨了骂,祖母却不让人拿把椅子来,哪怕是墩子也好。” 说着说着,她眼泪就滚了下来,突然抬头,带了些狠意道:“倘若孙女肚子里的孩子不争气,这样受了寒又站了许久受不住了要出来,那时候不仅整个府里都会知道我怀了崔郎的孩子,京城里也会知道。祖母偏要让明日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这件丑事吗?!” 老夫人听出谢瑜这是在威胁她,一下重重地坐回去了软塌上。 一旁郑婆子见不好,便上前低声劝说道:“二姑娘年纪还小不成事儿,这样闹下去可真的会传了出去。老太太先平平气再问,先喝口茶水。” 喝了整整一盏茶,老夫人才有些力不从心道:“去,拿块软垫来让她跪着。” 一旁的丫鬟连忙去了,拿了软垫来给谢瑜。 谢瑜看了眼,却冷笑了一声,通红着眼角,硬声道:“我没有犯错,也不会下跪。” 丫鬟想了想只好低声劝道:“二姑娘还是听话跪下吧,老夫人若是一时生气,到时候牵连的就不只姑娘,还有姑爷了。” 听到或许会牵连到崔白,谢瑜怔了怔,才屈膝跪在了软垫上。 老夫人见她跪下了,任由郑婆子替她轻轻按压着穴位,又过了许久才喘了口气问:“这件事……府里还有谁知道?” 谢瑜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谢安还有卫怀柔。 谢安和卫怀柔也知道她有了身孕,即便大错在谢瑜身上,但知而不告,也能让她被整个缀锦斋的丫鬟和婆子们看低了去。不出明日一早,她名声即使毁了,也能拖上谢安他们。 想起前几个月在府里遭受的委屈和恐吓,谢瑜低眸,眉眼间涌上一丝恨意。她现在已经把不该讲的、该讲的都讲了,也不怕再把谢安的名字说出来。 谢瑜一下子没有说话,半晌才咬了咬唇,低下头去道:“还有大姐姐。” 老夫人一下子皱紧了眉,重复道:“大姑娘?!” 谢瑜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许久,她才听见老夫人重重搁下了手里的茶盏,对郑婆子道:“去把大姑娘也叫来。” 谢瑜听着,低头,面上冷冷地闪过一丝浅淡笑意。 * 谢安已经睡下了,听到绣云说祖母让她此刻去一趟缀锦斋,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 她没问什么,还是点了蜡烛穿上了衣衫。 卫怀柔还在里间屋睡着,谢安就尽量放轻了动作,避免把他也一并吵醒了。 但当她刚要走出屋门的时候,却听见身后隔间的小门也打开了。卫怀柔没有束起头发,任由它们披散在肩头,望向谢安道:“姐姐要去哪儿?” 绣云解释道:“老太太让大姑娘过去一趟,三爷继续睡着便是。” 谢安见还是把他吵醒了,便有些歉意,温声道:“我过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看着谢安戴上披肩出了屋门,卫怀柔慢慢皱了皱眉。 现在? 他本就没有什么睡意,更不想装作没事一样继续会到里屋睡觉。又在软塌上坐了一会儿,他也出了屋门,往缀锦斋的方向走去。 * 缀锦斋内,谢瑜还跪在软垫上。 坐在床榻上的老夫人冷着脸没有说话,只有一旁的郑婆子见谢安来了,忙让人搬了绣墩过来。 谢安垂睫看了眼面色发白但眼角还是通红的谢瑜,便明白过来是她怀着身孕的事被祖母知道了。 她没有坐郑婆子叫人搬过来的绣墩,掀起略有些长的裙衫,而是轻轻跪下在了谢瑜的前面。 老夫人抬眼看见谢安跪下,抿了抿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略冷着声音道:“这件事,听说大姑娘也知道?” 谢安颔首,没有否认。 老夫人看见谢安点头没有说多余的话,一下皱紧了眉,一拳狠狠砸在了软塌上放着的被褥上,寒心道:“好啊,一个个的都知道了,就欺负我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这样的丑事,倘若传了出去,又该怎么办哪!” 谢瑜听见“丑事”二字,又忍不住隐隐红了眼眶,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了嘴。 谢安道:“谢瑜做错了事,祖母是应惩罚她。孙女也帮着她做错了事,也接受惩罚。” 谢瑜听见她主动认错,慢慢蹙了蹙眉。 “只是阿瑜的婚期将至,只要府里的人不四处乱说,还是可以瞒下去的。如今既已说开了,祖母也责骂过她,便还是不要再将事情闹大,及时守住。知道的人不外传,不知道的人也无需知道,事情也就传不出去。”谢安抬睫,温声,却也不慌张地缓缓道。 老夫人坐在软塌上,听着谢安温缓的声音,没有说话,许久才寒声道:“这样大的丑闻,上家法才能记住教训!” 谢瑜一下子抬眸,睁圆了眸子,失声叫道:“祖母……” 她还怀着身孕,上家法是万万不可以的。 郑婆子忽然几步走到老夫人身旁,低声道:“三郎来了。” 缀锦斋的屋门再次打了开来,谢安闻声转过头去。 “此事我也知道,祖母一并罚了吧。”卫怀柔甚至没有束起发丝,只穿了件素色的广袖,声音冷淡又有些不耐。 说完了,他才走到谢安身旁,垂睫温软唤了句:“姐姐。” 谢安蹙了蹙眉,轻声斥责了一句“不准胡闹”。 老夫人望了眼卫怀柔,一下子缓了缓神色。他毕竟不是这府里的人,府里有些生活支出还是靠着卫怀柔在礼部的银两的,她再怎么也不好说些什么。 老夫人犹豫了下,最后道:“都起来吧。这些日子里,二姑娘不到婚期,不许再出屋子一步,除了丫鬟婆子,旁的人也一律不准进去。大姐儿也闭门思过,将经书抄了。” 卫怀柔听着对谢安的责罚,蹙了蹙眉。他还是不满意。 但老夫人已经重新躺回了榻上,几个婆子连忙送谢瑜几个出去。 出屋后,谢瑜只看了眼卫怀柔和谢安还有绣云主仆三人一眼,没有说一句话就转身走了。 虽然有惊无恐,但谢安也只受到了与她一样的惩罚,谢瑜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心。 来的时候是她一人,离开的时候也只有她一人,甚至连屋子里那低贱的丫头绣珠都不敢来。谢瑜慢慢握紧了拳。她又想到刚刚在缀锦斋里的时候,卫怀柔对她与对谢安的态度,不着意的对比,才让她心里的委屈堆积地越发深了起来。 * “下次不准再胡闹了。”等出了屋,谢安才微微皱眉,不轻不重地对卫怀柔说了句。 “姐姐。”卫怀柔望着她,轻软打断了谢安。 等谢安侧眸过来,他才转开了话题,道:“我的伤还没好全,想留在姐姐屋子里再住几日。” 谢安怔了怔,下意识地便点了头。 卫怀柔对她露出一个乖顺的笑容来,忽然贴着她耳畔,轻声道:“那姐姐可不能反悔。” 第四十九章 等都答应了, 谢安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同意了卫怀柔的要求,旋即便愣了愣。 算了,再住几日便再住几日吧。 卫怀柔余光瞥到跟在谢安身后的绣云, 才记起身后还有人。他皱了皱眉,回过头来时又对着谢安露出一个乖顺笑意来, 轻声道:“那,我可以和姐姐一起睡吗?” “不可以。”谢安上了他的一次当,就绝不会再上第二次。这样得寸进尺的要求, 她当即就摇了摇头。 “好吧。”卫怀柔恹恹应了声。 谢安望向他,弯着眸子笑了笑。 * 缀锦斋里闹了闹, 还有不到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就该天明了。 等谢安从里屋出去后,卫怀柔才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他随手抓了挑发带将头发扎了起来, 又坐了一会儿,等隔间外传来清浅绵长的呼吸声后,他才淡淡地唤了声:“风月。” 风月从帘幔的阴影处走了出来,伏了伏身。 “人找到了?”卫怀柔伸手,扶了扶细颈瓶中有些蔫蔫的花儿,往瓶口灌了些茶盏里的水。 “问出来了,就是先前来府门口闹事的那个国公府的小世子贾容。”风月颔首, 但紧接着又皱了皱眉, “已经快四更天了,怕是来不及了,殿下难道还要再去吗?”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48节 卫怀柔冷淡瞥了他一眼。 风月低下头去。 卫怀柔没有再理他, 他起身离开床榻, 从衣架上取下一顶戴了白色帷帘的斗笠戴到发上, 轻步走出了屋内。 * 昨天夜里, 国公爷没在府中, 趁着娘已经睡下了,贾容偷摸着召了几个京城里有名的姑娘到了自己屋子里,一直闹到三更半夜才上了床榻休息。 先前卫绪吩咐他的事情贾容已经交给了崔白,不用再在心里吊着块石头一样整宿睡不着觉。 这阵子又没什么事,他爹也不在府里,贾容几乎是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了,浑然不知世事。 只是夜里似乎忘了关窗,不时有冷风灌进来。 刚开始还好,贾容翻了个身很快就又睡着了。只是到了下半夜的时候,外头的风似乎变大了,一阵接着一阵地吹进来,贾容忍了一会儿等到终于忍不了了,才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伸手便要去关窗。 只是手还没有碰到窗棂,贾容就失声叫了出来:“有、有鬼!” 窗户边的帘子被风轻轻吹起了一角,窗后戴着顶斗笠的,衣裳皆是素白却看不清面容的人微微垂睫,看了眼失声乱叫起来的贾容,藏在斗笠后面的脸慢慢皱了皱眉。 忽然有风拂起了那斗笠一角,贾容还以为自己会看见鬼时,却瞥见斗笠下露出的半边致美的脸。 他愣了愣,才忽然想起了前几天表哥卫绪送给他的那个身手很厉害的暗卫,张口便要再叫他的名字,却被一双冷白劲瘦的手给用力捂住了嘴。 分明那鬼好像只用了一点力气,贾容却半天没有喘过气来。 他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也像是被人狠狠扼住了般,仿佛随时随地这条命就会没有了一样。 贾容还没有咳出来,便觉得眼前一片昏暗了。 卫怀柔收手,看着贾容直挺挺地倒在了榻上,再次皱了皱眉。 他低低骂了一声蠢货东西。 也只有这样的蠢货,才不知道他向来睚眦必报。 * 再次睁眼的时候,贾容瞧见的是窗户外边的开了一树的桃花,还在风中乱颤。他呆呆地看了好久,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好像做了个梦。 是什么梦他忘了,只记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好像还梦到了鬼。 贾容慢慢清醒过来,才闻到屋子里弥漫的一股淡淡的又带着丝丝缕缕甜腥的味道。他闻了许久,脸色才慢慢惨白了下来。 那是血的味道。 贾容翻身,用被子遮住一半的脸,才敢朝着屋门口慢慢翻了个身。 只是空气中有股甜甜的血腥味道,但屋子里的东西还是和昨天晚上那样没有动过,就连他 昨天晚上让人找来的几个姑娘的肚兜也还散乱地丢在床榻底下,用余光就能看见。 贾容皱了皱眉,一把扯下了被子,正要从床上坐起来让侍女进来替他更衣,看到桌案上放着的东西后却忍不住,就在床榻上吐了起来。 屋子外已经醒了准备进来收拾屋子的丫鬟听见了屋子里面的动静,连忙将屋门推开进去。 “世子爷这是……”开门进来的丫鬟看见贾容坐在床榻上呕吐,忍不住皱了皱眉走近过去,但她下一刻就看见了摆在桌案上的东西,瞬间失声叫了起来。 丫鬟被吓坏了,一边叫一边已经跑了出去。 过了许久贾容才平复了下来,忍不住又抬眼看了眼桌上摆着的东西,脸色又一下白了。 这次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看见了被那东西压在下面的就是昨天刚从崔白那里让人再次拿了回来的,那张画着长命锁的图纸。 此刻那张图纸上也已经沾染了鲜血,还有一滴没有来得及凝固的,正从上面缓慢地滴落下来。 * 这两日天气热了起来,就连畜生也察觉到了。 关在卫绪屋子里的那只喜鹊整日叫个不停,又扇着翅膀忽上忽下地在狭小的笼子里乱飞。 起初,管事还告诉卫绪喜鹊报春是件喜事,他忍了一两日,却见那笼子里的喜鹊还没有让人停 下来的意思,便只觉得聒噪。 下午的时候,卫绪批阅公文,那喜鹊还叫个不停。 他抬手,将身边放着的刚削完苹果的小刀飞了过去。 叫声果然停了下来。 进到屋子里来的管事连忙让人把鸟笼拿了出去,顺带着笼子里的鸟一起埋了,才转身走近过来,轻声小心地对卫绪道:“国公府的小世子来了。” 卫绪慢慢转了转那把还带了血的水果刀:“让他滚。” 管事往后退了一小步,才继续道:“昨天夜里,国公府出事了。” 卫绪这才抬头,往屋外窗纸上投映出贾容身影的地方看了一眼。 贾容一进来,却没有像往日那样规规矩矩地行礼,一下子就跑到了卫绪身边,粗粗地喘着气。 卫绪皱了皱眉。 贾容这才抬起头来,脸上还是同早上起来那样一片苍白,好不容易才憋出了一句:“表哥……” 卫绪这才抬头,看了一眼与以往不大一样的贾容。 “那件事,我无论如何也不查了呜呜……”贾容又想起了早上那个东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再查下去可要人命了啊。” “你不查了?”卫绪垂眼,低声道。 贾容才断断续续地说起了早上发生的事情:“昨天晚上有鬼来找我了,掐着我脖子,喘不过气……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就看见了我原本放着东西的上面有,有只带血的眼珠……” 贾容说得颠三倒四,还没说完就又想起早上的事情,眼看着就又要吐了出来。 卫绪皱眉看了眼站在旁边的管事,管事连忙让人端了痰盂过来。 贾容没吐出来,又抬眼哆嗦着看了眼卫绪,以为他不相信,就让人把东西带了上来。 卫绪接过用涂了松油的布裹起来的东西,让一旁的丫鬟打开来给他看。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卫绪也忍不住皱紧了眉,许久才低声呵斥道:“还不拿开?” 丫鬟连忙拿走了。 贾容被丫鬟搀扶着半坐半跪在地上,看着那丫鬟捧着东西出去了,才站了起来,没走两步却跪在了卫绪面前。 “其实……早上起来发现这东西后,我就让人搜了一遍院子。”贾容抬眼偷偷看了眼卫绪,“这眼珠是一个人身上的。我让人也带了过来。” 卫绪胃里正翻江倒海,忍了许久才抬眸,冷着声音道:“谁?” 贾容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才挥挥手示意自己的侍卫把人带上来。 殿门打开,有一个左眼上戴了只黑色眼罩,只能用右眼看东西的男人走了上来,看见了坐在座椅上的卫绪,快走了几步就跪了下来。 “属下技艺不精。”那人跪在地上,低着头道。 贾容看了一眼,就白了脸,道:“肯定是因为从前太……子一事宫里有忌讳,我这样直接去找人犯了忌讳,所以夜里才有鬼找上门来了。这次害的是他,下次指不定就轮到我头上来了。表哥……这件事、这件事我可不查下去了太吓人了呜呜……” “闭嘴。”卫绪说了一句,便没有再去看贾容,而是看着跪在的那个戴着眼罩的男子。 站在一旁的管事已经认了出来,忍不住失声道:“这不是殿下送给小世子的呃,那个……那个七月吗?!” * 回到谢府后,卫怀柔才拿了块手帕,细细地擦净了手指指缝里沾上的一星半点的血迹,又洗了好几遍手。 直到一点味道也闻不出来了,他才停下了手。 外间卧榻上,谢安还睡着。 卫怀柔走近过去,垂下睫去。 一角被子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里,双唇微微张开着,是浅淡的薄红色。因为睡姿的关系,一半圆润白皙的肩露了出来,纱制的衣裳半挽在身前,就像是天边的垂云。 卫怀柔看了会儿,才慢慢俯下身去。 他盯着那张唇看了会儿,又伸手描摹了一下那恰到好处的弧线。 他与她贴得有些过分近了。 “姐姐。”卫怀柔用温软的语气,像是往常与她对话般地说,却捎上了几分冷淡,“你这样……让我很难做。” 第五十章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 谢安微微皱了皱眉。 卫怀柔望着她,起身与她拉开了些距离。 他没猜错,谢安已经慢慢睁开了眼, 抬睫看见的是他,又不由得愣了愣。她刚刚醒转, 纵使睡意还未散去,但也没有那样迷糊。 “姐姐。”卫怀柔走了两步来到她身前,伸手替她将肩头的衣裳轻轻拉了上去, 才又乖顺地垂下睫去,“我怕姐姐受了风寒。” 他的手触碰到她肩膀处裸露的肌肤, 谢安往后缩了缩,才意识到了什么, 将身周的被褥扯了下,拉到了脖颈的位置。 她轻轻咳了一声,偏过头去假装寻找外衣,轻声道:“我要换衣,你先出去吧。” 卫怀柔望着谢安,轻软应了声“好”,转回身去走进了里屋。 * 自从崔白把春杏从弄春楼里带回来后, 就命人整出了一间原本下人住的厢房来, 叫人收拾干净了才让春杏搬进去住下。 朝廷刚刚给崔白任了官职,但这几天花了不少钱,原本打算置办府邸的事也只好暂且搁一搁。再加上原先和徐氏住的小院本就不大, 又给春杏了一间, 下人们就只能暂住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地方。一来二去, 整个院子就更加狭小拥挤。 况且自从徐氏看见春杏的第一眼, 就气得厉害, 就没有给春杏什么好脸色看。崔白几次想让徐氏闭嘴,但都被春杏拦了下来。 过了几日,终于挨到了四月底定好的婚期的时候。 到了这一日的前一天晚上,就有婆子上门来告喜,崔白才想起已经是四月底了。他这两日都烦躁得很,几乎已经把这事给忘了。自从把春杏带回家来后,他就没有打算告诉她自己还没娶谢瑜过门的事情,一是怕她生气,二是怕又在这时候又闹出什么旁的事来。 喜婆上门来的时候,春杏刚好出去了。 还没有等几个老婆子多留一会儿,崔白就不耐烦地说了几句话将人打发走了。看着几个婆子出了院子,他才缓缓吐出口气来。 只是还没有等回到屋子里,就有下人来禀报崔白道:“春杏姨娘刚刚从后院回来,这会儿正在厢房里。刚刚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来问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崔白点头表示知道了,等下人们都退下去后,他又在院子里踱了一会儿,才抬步走向春杏住的厢房。 今日徐氏不在,他才可以去一次春杏的厢房。等到过了明日之后,再去西守的厢房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49节 等走到春杏居住的厢房门口时,他又不由得皱了皱眉。 等明日迎娶谢瑜回来的时候,春杏又该怎么办? 崔白站在厢房前深深呼出一口气,才伸手把屋门给推开了。 春杏正在屋里和服侍她的一个小丫鬟做着女红,不时还与那小丫鬟嬉笑着闲聊两句,春日的阳光刚好从窗子里穿过,落到春杏一头柔软乌黑的发上。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她把做到一半的女红轻轻放到了一边的软塌上,举目望过来,看到进来的人是崔白,眉眼间不由得染上笑意来,对小丫鬟道:“去给公……” 春杏说道一半才想起她如今已经成了姨娘,慌忙又住口。 她有些慌忙的样子刚好落入崔白眼中,有那么一丝妩媚中又夹杂着可爱。那双有几分像谢安的眸子里也多了几分别样的色彩。 崔白看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在她身旁坐下,缓声道:“不着急,等你什么时候习惯了再叫就是。” 崔白的手搭放在她的腰间,春杏不觉红了红脸,许久才对丫鬟继续道:“还不快去倒茶拿些糕点来。” 小丫鬟连忙点着头出去了。 崔白看着那小丫鬟出了门,才转头看向春杏,搭放在她腰间的手也愈发不老实起来。 春杏绯红着一张脸低下头去,往旁边坐了坐。她伸出手来轻轻拍掉了崔白搂抱在她腰间的手,软声道:“公子今儿怎么过来了?” 崔白看着娇羞的美人,慢慢眯了眯眼,低声笑着道:“没事就不准我过来看看你吗?这两日定是没有好好吃饭,才几天就又瘦了许多。” 知道是在戏谑她,春杏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刚刚她回来时听到动静,觉得疑惑,便柔声问道:“刚刚外边是来人了吗,没有出什么事吧?” 崔白顿了顿,才又想起刚刚几个喜婆来的事情,他想了想才有些简略道:“没事,几个朋友而已。” 春杏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候,刚刚出去的小丫鬟捧着糕点还有茶水进了屋,一一放到崔白和春杏面前,行过礼才退出了屋子里。 “闲着的时候做的,公子尝尝。”春杏伸手,纤细白嫩的手指挑了一块刚做好不久的绿豆糕来,递给崔白。 看到这些糕点,他才想起上次在刘培元府里的那件事,冷了冷眸子,才又笑了笑,接过把那块绿豆糕吃了下去,又顺口夸了句好吃。 春杏也小小咬了一口,忽然感觉发髻上的钗子有些松了,便放下手中的糕点,抬手将斜斜插在鬓上的发簪扶正。 “我还没有给你买过什么东西。”崔白忽然开口,又把放再荷包里剩下的几两碎银子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明日早上带着丫鬟去街上逛逛,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下来。早点去,能买到的东西也不会是别人挑挑拣拣剩下来的。” 春杏愣了愣,才明白过来,摇头将那几两碎银子推了回去,轻声道:“公子刚把我从楼里赎出来,怎么又敢这样快地收这些东西。” 崔白皱了皱眉:“不过是些碎钱。明早去添置几样,我想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发上簪的东西是我给你买的。” 春杏犹豫了一下,才收下了钱。 她的首饰没有从弄春楼里一并带回来,是少了些。崔白这样大方地就把她将近半个月的月银给了她,她心里不禁又感动了几分。 “尽可逛得久一些,”崔白低头看着那几两银子,似是漫不经心地吩咐道,“看到喜欢的买下来就是。” 等到晚上的时候,他没有留宿在春杏的房里。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崔白已经从床榻上起来,却迟迟没有换上一个月前就做好的喜服,而是让下人去西厢房看一眼春杏出去了没。 没过多久,就有下人前来禀报道:“春杏姑娘今日起得早,这会儿已经在梳妆了,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崔白点了点头。 等到外院传出走路和关门声后,他才让几个喜婆进来,替他一层层地穿上备好的喜服。 可还没有等几个手快的婆子替他穿上、整理好繁杂的喜服,忽然刚刚来禀告的下人就忽然进了来。 崔白皱起了眉,冷声问:“进来做什么?” 下人连忙道:“院子外边来了好些个佩刀的人,说要找您去一趟平王府,说什么国公府的世子爷也在。” “什么事?”崔白站起身来。 下人摇了摇头:“不清楚,那些人只是说要现在就过去,不可耽误了。” 骤然间想起几日前的事情,崔白慢慢皱紧了眉。 * 还没有到四更天的时候,谢瑜便被几个婆子叫了起来开始梳妆穿衣。 她本就因为今日要就要离开王氏,嫁到崔家去的事情一夜没有合眼,早上听到敲门声,丫鬟绣珠还没有反应过来,谢瑜就已经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等几个婆子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穿好了里衣。 “呵!姑娘的脸色怎地成这样了?”刚进屋门的一个婆子远远望见了坐在软塌上的谢瑜,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其他几个婆子听见了,也都纷纷惊了一声,连忙拿出一面铜镜来递给谢瑜。 谢瑜从几个婆子手里接过铜镜,垂睫看了一眼,也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 镜子里的她面色不是应有的红润,而是泛着一层苍白,就连双唇也没有什么色泽可言,眼下还留了浅浅的眼圈。 大概就是她怀孕的这段日子没有睡好,又加上昨天晚上一夜没有合眼的缘故。 谢瑜忽然担忧起来,怕晚上揭开盖头时看到大不如从前的她会失落。 “没事没事。”有婆子看见谢瑜眉眼间涌上的忧色,忙笑着从一旁的篓子里挑出几盒胭脂来,“不过是面色差了些,一会儿上些粉,再用胭脂盖一盖就谁也看不出来了。” 说着,便有几个婆子上前来,替谢瑜盘发、梳妆。 等面上的苍白色全被遮盖起来的时候,谢瑜才一点点地放下了刚刚的忧心。 嫁娶向来是一辈子里最重要的大事,因此王氏也请了京城里最有经验的喜婆和喜娘来替谢瑜梳妆打扮,大到身上穿的喜服,小到耳垂的耳饰上的一点镶嵌的玉石,都花了将近半年的功夫。所以打扮起来,就比寻常的女儿出嫁耗费了许多时间。 一直从四更天到了将近中午新郎君要来迎娶的时候,才堪堪装扮好了。 谢瑜将团扇遮住了脸,才在喜娘的搀扶下走到了府门口。 王氏谢平昌还有谢安几个已经站在了府门口。 她以为崔白已经在府前的马上等她了,面上不由得泛起一层微红来,握着扇子的手又往上掩了掩。 可谢瑜等了许久,一直到王氏说完了喜婆要求她告诫谢瑜嫁人后该做的事,也没有人来告诉谢瑜该上马车了。 气氛渐渐冷了下来。 谢瑜忍不住,将用来遮脸的扇子往下挪了挪。 “不要错过了吉时,让人去看看是否来了。”谢瑜听到谢安温声吩咐了一个丫鬟。 丫鬟小跑着出去了,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摇了摇头道:“还没到。” 谢瑜听到了丫鬟的声音,紧紧攥住了大红裙角的一边。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有喜婆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才犹豫着高声唤了句:“吉时到!” 谢瑜等着她唤完的时候街前就会传来锣鼓的声音,可又等喜婆洪亮的声音落下了,她也没听到。 吉时已过。 第五十一章 距离原先择好的时辰已经过去一炷香的功夫后, 长街处才传来了锣鼓声还有爆竹声。 又过了一会儿,几辆马车才缓缓停在了府门口。 一旁站着的王氏舒了一口气,她心里觉得不舒服, 但毕竟是谢瑜的好日子,王氏忍了忍, 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只有喜婆端起笑脸来,笑着道:“今日本就是黄道吉日,晚了这么些功夫, 也算是在吉祥时辰里的。” 谢瑜站在府门口,没有说话。只是掩在团扇后的眉眼间凉了凉, 多了一分失落。 崔白从最前面的马上翻身扶住下人的手跳了下来。他最先看见的不是浓妆艳抹的谢瑜,而是站在谢瑜身旁几丈远的谢安还有卫怀柔。 他看了两眼, 才把目光在人群里转了一圈,落到了站在最中心的谢瑜身上。 谢瑜挑的裙衫比寻常大族姑娘婚嫁时繁杂了许多,用金线在层层交叠的裙衫上绣了两只鸳鸯的纹样,又用琉璃打磨后做成了纽扣。上至发冠,下至绣鞋,都是京城里最隆重也最华贵的。 但是这样华贵的裙衫穿在谢瑜身上,却有些违和。 她面上看得出用了很重的胭脂和粉扑, 但也遮不住后面的苍白, 反而显得妆容格外厚重。裙衫尽管用了广袖宽身的款式,却也遮不住腰身和胳膊的浮肿。 谢瑜执着团扇沉默站着,神采也没有因为出嫁而显得高兴活泼起来。 纵使崔白知道是因为他去了趟平王府而迟到了些时辰, 却也忍不住地皱了皱眉。 忽然又想起平王府里发生的事情, 他刚走上前几步的步子又顿了顿。 府里府外的人都等着崔白走上前去迎亲, 却没想到在爆竹的噼啪声中, 他走到府中, 只在谢瑜面前顿了顿,脚步忽然换了个方向,径直走向谢安和卫怀柔站着的地方。 谢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下子愣住了,忍不住侧身回过头去看。 崔白直到走到了谢安面前,才停住了脚步。 卫怀柔掀睫,冷冷看了他一眼。 崔白感受到了卫怀柔的目光,没有说话,他硬着头皮往他右手腕上的地方看了一眼。 几个月前在元宵节时候他在卫怀柔腕上看见的那个长命锁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细心编制的红绳系在腕上。 崔白还没有来得及多看两眼,卫怀柔就已经垂手,袖子垂落遮住了手腕。 卫怀柔抬睫,忽然又冷着眸子脱掉了披在外面的一件斗篷,侧身系到了谢安身上,拉直了边角,直到看不见脖子以下任何肌肤的时候他才松了手。 谢安抬睫,有些讶异地看向他。 卫怀柔才温顺道:“我怕姐姐着凉。” 刚刚的动作崔白都看见了,又在唢呐锣鼓的声音里站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沉了沉脸,才转身走回了谢瑜身前。 刚刚卫怀柔腕上的那条红绳明显就是女人编的。而这府里会为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种亲手编这种祛邪保平安的东西,他只能想到谢安。 崔白一时间觉得惊讶,但惊讶过后便是无端的恼怒和失落。 他伸手,牵住了谢瑜的手。 握在掌中的那只手小巧白皙,肌肤竟也没有因为怀孕而浮肿,倒也如同之前那般光滑细腻。 崔白牵了一会儿,不自觉地把谢瑜的那只手想象成了谢安的。 他忽然又冒出一个念头来,如果今天他迎娶的不是谢瑜而是谢安,那又会怎么样? 一声“崔郎”,才把他从这种幻想中拉了出来。 谢瑜已经走到了马车前,见崔白却迟迟不肯松开她的手去,才低低唤了一声。她以为他是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50节 因为过于高兴了才不舍得松开手去,心情也才从刚刚的低落稍稍好转了一些,因此声音里也多了一分娇软。 崔白听见谢瑜的声音,才松开了紧紧握住她的手。 虽是松开了谢瑜的手,但他的意识还在刚刚的那个念头里,一直等马车驶出了很远的距离,他才慢慢清醒过来。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崔白犹豫了一下,才坐在马上动了动唇:“她回来了吗?” 一旁随着的下人愣了愣,才轻声答道:“春杏姑娘还在街上。” 崔白听了,才慢慢点了点头。 * 谢瑜出府之后,王氏还在原地站着,望着刚刚府门外马车停下的位置出神。 谢安又站了一会儿。 仿佛几个月前她主动退婚的事才刚刚过去不久,谢瑜就已经出嫁了。 虽然是与她无关的事,但如果能的话,她还是会希望谢瑜以后在崔家的日子会好过些。 等今日过后,谢府上还剩下没有婚事的就是她一人了。 已经是四月底了,天气也已经回暖,等再过半个月就是谢安的生辰。过了生辰便又大了一岁,若说丝毫不担心婚事,那是不可能的。 她已经快二十了,已经不是在一个嫁人的合适年龄上了。她也不知道还能再拖多久。对她有意,并且上门来说过亲事的,都是些不是常在外花天酒地的执绔子弟,就是已经有孩子想要续弦的老侯爵。 就算向来对事从容的她,此刻也有些着急了。 谢安抬眸看着在风中微微颤抖的粉红色桃花花苞,许久才轻叹了一声。 “姐姐。”卫怀柔望着她,忽然轻轻唤了一声。 谢安收敛好了心思,抬起眸去看向他。 卫怀柔走了两步到她身侧,轻轻牵住了谢安有些微凉的手指,掀睫对她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来。 他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在婚事着急。 卫怀柔眯了眯眼,被长睫遮掩的眸间涌上了一丝冰凉。 * 今天早上春杏很早便带着丫鬟出了院子。 她在街上随便挑了几家卖首饰的铺子进去逛了逛。各家铺子里的发钗样式都相差无几,所以她选了两三支钗子后就没有再闲逛下去。 已经买完了首饰,但昨天崔白给她的那些银两还有剩余。 在弄春楼里的时候,极少有这样的机会能出楼去逛逛,但如今成了姨娘,没有崔白的允许,她也不敢随便就出门去花钱。 今天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她也不想这么快回去,再加上跟着她的小丫鬟也还想多看看街上桥边的新鲜东西,春杏就没有马上转身回到院子里。 街上不少卖糖葫芦串,馄饨还有各种绢花,糖人儿之类的新鲜东西,吆喝声传地整条街都是。 春杏四处转了转,最后才在卖糖画的地方停了下来,要了只画眉鸟的糖画。银两还有许多,她又给服侍她的小丫鬟也买了一个。 等付了钱想要回去的时候,长街不远处忽然传来了敲锣打鼓还有爆竹的声音。 春杏又驻足望了一会儿,才看清远远过来的是支迎亲队伍。 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是春杏从来没有见过的阵仗,也是在她在楼子里没有客人时会和几个姐妹一起幻想过的念头。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多看两眼,那支队伍便拐弯进了另一个街口。 春杏微微抿了抿唇,却听到身旁有人说话。 “听闻是崔家的喜事,刚把那大府里的二姑娘迎娶进门呢!算算日子,刚好是今天,说不准刚刚那支队伍就是!” 崔家? 春杏忽然轻轻蹙了蹙眉。 一旁跟着她的小丫鬟出声唤道:“夫人,还要再逛逛吗?” 春杏望着刚刚那支队伍的方向又出神看了一会儿,许久才转过头来,摇了摇头,温柔吩咐道:“回去。” * 因为晚到又在谢府逗留了一会儿的原因,等到崔白院子的正堂里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下午的时候了。 几个丫鬟搀扶着谢瑜走下了马车,领着她到了崔白身旁才退到了后面。 按照礼仪,崔白伸手握住了谢瑜的手。 感受到手掌上包裹上来的温度,谢瑜忍不住在团扇后微微红了红脸。她任由崔白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到正堂里,一路上心都跳得极快。 到了正堂里中心的位置,崔白就忽然松开了手。 谢瑜微微低下头去。 只是还没有等喜婆开始念字,堂外忽然就有下人不管礼数地匆匆跑了进来,慌里慌张地喘着气停在了崔白跟前,轻声说了两句什么。 还没有反应过来,崔白的脸色忽地就白了一点。 谢瑜忍着心里的一点火气,没有说话。因为有面前的团扇掩着,她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堂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崔郎……”谢瑜低低唤了一句。 听到谢瑜的这声呼唤,崔白才猛地反应了过来。 “阿瑜,我突然有点事,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崔白犹豫了一下,忽然转过身来,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匆匆说了一句,就要转身迈步往礼堂外快步走去。 谢瑜终于忍不住,扔掉了手中的团扇,伸手就要去拉住崔白的衣袖。 崔白还未抽身离开,就被谢瑜扯住。刚刚下人在他耳边说的话他还没忘掉,心里只有一时的匆忙和慌神,还有一点暴躁,忍不住就狠狠用力,把衣袖从谢瑜的手中抽了开去。 谢瑜一下失力,又踩到了裙角,重重摔在了地上。 崔白听见了身后发出的声音,却没有转身,直直走出了礼堂。 第五十二章 又过了一会儿, 站在礼堂里的喜婆和丫鬟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急忙去扶起摔在地上的谢瑜。 谢瑜却好似恍了神一般,愣愣望着崔白离开的方向。 她脸上的胭脂蹭到了裙衫上, 又因为重重磕到了地上,浑身上下泛起一阵酸痛感让她本就有些苍白的脸上又白了几分。 好好的婚事忽然闹出了这样的事, 礼堂里的丫鬟婆子们嚷嚷着各自慌作了一团。 谢瑜呆呆地半坐在地上,迟迟没有起来。 刚刚的崔白好似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般,暴躁而又满不在乎地推开她, 甚至都没有顾及谢瑜还怀着身孕这件事。与昨天晚上她想象的应有的婚事举行完全颠倒了起来。 如果不是身上的疼痛,谢瑜都以为这是在做梦。 这样的事, 怎么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屋里还没有平静下来,礼堂外却忽然又传来一声女子的轻柔嗓音, 低低又带着慌张失神地唤了一句:“公子。” 谢瑜一下抬头望去,却看到堂门口站着一个身材瘦弱娇小,着鹅黄色裙衫,手里还捏着一副没有来得及去吃的糖画,微微垂下头去的女子。 崔白有些僵硬地站在她面前,许久才低声回应了一句什么。 谢瑜没有听清楚是什么,却明白过来刚刚匆忙跑进礼堂里的下人对崔白说的就是这件事。还有刚刚在马车上崔白问下人的那句话。她忽然一下子全部都明白了过来。 因为过度用力, 她都没有察觉已经把下唇给咬破了。 站在礼堂外还穿着大红喜服的崔白刚想要与春杏解释, 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只有无端的烦躁。他抬头往礼堂里望了一眼,却刚好对上了谢瑜望向他的目光。 带着失落、难过, 还有崔白从没见过的深深的怨气, 和一丝恨意的目光。 此时整个礼堂里的人也都渐渐明白了过来, 纷纷往他站着的方向看了过来。 崔白没有再回头与春杏对话, 他迈开步子往礼堂里走了两步, 在即将踏入屋门的门槛处却又生生停住了脚步。 他知道现在再和谢瑜说些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如今在一应人面前颜面扫尽的,只有他一个人。想到这些,崔白忍不住紧紧拧眉,谢瑜倘若是个好妻子,那就会在人前给他留几分面子,但她显然没这么做。 他忽然觉得是谢瑜丢尽了他的面子,害他颜面扫尽。 那种暴躁和刚刚从离开谢府就产生的厌恶感一下子涌了出来。 礼堂里外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崔白握拳,咬了咬牙才丢下了站在他身后的春杏,抬脚迈进了礼堂里,又几步走到了谢瑜身边,半蹲下身去。 “崔郎……”谢瑜抬起眸来,死死望着他。 “阿瑜,你听我说。”崔白伸出手去,想要握住谢瑜藏在袖子下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那她是谁?”谢瑜打断了他的话,从他手中用力抽出了手,指向低头站着不语的春杏。 “她……”崔白一下子无言。 春杏也听到了礼堂中传出来的讲话声。她微微松开手去,只咬了一口的糖画掉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春杏记得崔白把她从弄春楼里赎出来的时候,对她说的是“没事”。她一直以为他已经娶过夫人,这两日里崔白用夫人回娘家去了的理由来搪塞她,春杏也没有产生过怀疑。 倘若一直蒙着,她或许一辈子也不知道他还没娶过正室。 在弄春楼里的时候,她只卖艺从来没有把别人的风言风语放到心里,现在却成了她自己觉得的最肮脏令人讨厌的东西。 除了委屈和失望,她又生出了一点后悔。 春杏犹豫了一下,提裙走进了礼堂里,等走到了谢瑜身边,才微微弯膝跪了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崔白怔了怔,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扶春杏起来。 春杏却倔着不肯起身。 谢瑜盯着春杏,忽然抬手,狠狠扇了过去。 下一瞬,清脆的一声就落下在了礼堂里。 那一巴掌的力气很大,春杏的面颊马上浮肿了起来,红了一片。春杏没有躲,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一滴泪刚好滴到了地上。 “勾人的贱东西!”谢瑜看着春杏哭,忍不住冷笑出声,含着恨意骂了一句。她眼尾通红着,一掌已经落下却觉得还没有扇够,便挣扎着起来抬手就要继续扇过去第二掌。 手掌在即将落到春杏面颊上的时候,谢瑜的手腕却被崔白狠狠用力握住了。 崔白用劲,将谢瑜的手拍落了下去。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51节 “你还要打她干什么?!”他加重了语气,忍不住对着谢瑜吼了一声,“还没有过门,而且不过是一房妾室,她也没有丝毫招惹到你的地方,你竟然心思歹毒、没规没矩地荒唐到这种地步!” 谢瑜一下失力,不由往后倒了倒,整个人重重靠在了摆放着兰花的花架上,许久才抬头望向崔白,泪水扑簌簌地就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面上原本厚重的妆也糊掉了许多,丝毫没有了美感。 崔白没有再看向谢瑜,只是拂衣站起身来,冷着声音吩咐道:“下面的仪式都省了吧。去找个大夫来,让他看看春杏伤着没有。请大夫人到新房去,让她好好冷静冷静!” 等下人把春杏还有谢瑜请下去后,崔白才沉着脸道:“今天的事情,都不准往外说出去。” 他丢下一句话,就没有再管礼堂里的一应不知所措的喜婆和丫鬟们,转身快步走出了礼堂。 今日的事情,他已经受够了。 * 谢瑜被人扶着拖着拽着到了新房里,起初她还挣扎着想要出去找崔白,找那个恶心的勾人东西,但闹了一会儿,却也安静了下来。 只是泪水忍不住地往下掉,晕湿了一片朱红色的床单。 她的手指紧紧攥进皮肉里,也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痛感。 只是想到她已经嫁到了崔家,没有人会再像王氏和谢平昌那样呵护着她,以后的路会是她一个人走的,谢瑜就感到可怕,感到极端的失落还有怨毒与恨意。 还有委屈。 泪水滚落,谢瑜没有抬手去抹掉,而是静静地在软榻上坐着。 陪在谢瑜身旁的丫鬟看不下去,就从袖中递出一块自己的帕子来,想要让谢瑜擦擦眼泪。 谢瑜看都没有看,就抬手打掉了丫鬟手中递过来的那方帕子。 忽然屋外又传来下人们的对话声。 “今儿的事,若传了出去,那可当真会完了。看这架势,大爷还在那春杏姑娘房里呢,今夜难不成就不来新房了?” 说话的人大概是新来的,还不知道屋里的就是谢瑜。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谢瑜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软塌上。 只是她眼底刚刚的那一丝的怨毒和狠意,又加重了许多,几乎要把不甘和委屈给淹没。 红烛燃尽,融化成水的蜡油顺着蜡烛的身子滴落到了烛台上,还是血红色的。 * 夜已经深了。 从目送谢瑜上了马车后,谢安就卸下了有些繁重的头饰和衣裳,挽了个较为松垮的发髻,换上了身宽松舒适的裙衫。 刚沐浴完,发上沾了些许水珠缠在了一起,谢安便坐到铜镜前解开发髻,打开梳妆用的木盒去找发梳。 她找了一会儿,才想起今日早上梳头的时候绣云也用了这把发梳,放到了隔间里面没有拿回来。 谢安犹豫了一下,对着隔间唤了一句:“怀柔,帮我拿一下发梳好吗?” 一会儿,卫怀柔拿着发梳进来,递给谢安。 她伸手接过,温声笑了笑,说了句“谢谢”。 谢安用发梳一点点梳顺了有些毛躁的发尾,下意识地抬眸望向铜镜,想要把发髻上还留着的一朵绢花取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卫怀柔还在她身边。 她正要出声,摘落绢花的手却不小心碰到了脖颈一侧的一个地方,轻轻地“嘶”了一声。 “姐姐,怎么了?”卫怀柔听见了她的声音,慢慢垂睫,纵使已经看到了谢安脖颈左侧的一个指甲盖长的伤口,却还是温软问了一句。 谢安摇头,温声道:“早上簪钗时不小心划到了一下,只是有些疼,没事。” 她解释完了,便伸手拿起搁在桌上的发梳,继续去梳刚刚没有梳顺打结的地方,却忽然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拂到了她颈侧,刚刚那个伤口的地方。 谢安抬睫望向铜镜。 铜镜里卫怀柔站在她身后,正微微完了弯身,半张脸被她的发丝掩盖了起来,看不见了。 她一下明白过来,低低叫了句:“三郎。” 还没有等卫怀柔离远些开去,她的耳尖连带着面颊已经烧了起来,就连原本有些微凉的肌肤也逐渐变得温热起来。 她也不想让他看出来这些细微的变化,但这些生理反应却由不得她控制。 “姐姐。”颈侧温热的气息忽然断了,卫怀柔离她远了些,在谢安身后低低唤了一句。 他垂睫,看了眼谢安变得绯红的脸颊和耳垂,迟迟没有收回目光。 似是听出他声音里与平常不一样的那一点不对劲,谢安微微蹙了蹙眉尖。 她又等了许久,才听见他慢慢道:“当真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姐姐?” 第五十三章 刚从鬓角上摘下的那朵绢花一下掉落在了桌案上。 谢安垂睫, 望着那朵掉落在桌案上,被烛火照地晕染上一层淡金色的绢花,没有回应卫怀柔的话。 许久, 她才敛眸将掉落的绢花捡了起来,放进了一旁的首饰盒中。 面上还是如同刚刚那般的神色, 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卫怀柔低眸看着谢安平静的动作,微微偏了偏头。 谢安默然着,把发梳轻轻放到一角, 正了正衣襟。她刚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便听到身后卫怀柔又低低叫了声:“姐姐。”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刚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 烛光的阴影刚好打在卫怀柔的眸里,纤长睫毛的阴影在眼睑下被拉得很长。不同于往日, 他看她的目光没了那份乖顺温柔,只是深得望不见尽头。 “回答我的问题。”卫怀柔往前走近了一步,强硬道。 谢安蹙了蹙眉。因为他的逼近,她不由往后退了退,碰到了身后的小矮桌,将手撑在桌面上。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若说喜欢,那么上次她说的话就成了谎言, 况且那是不被允许的;可若说不喜欢, 她的面上和耳尖就已经暴露了一切。 谢安已经不是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小闺女了,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若说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那是在说谎。 明明知道不可以, 她却还是会犯错。 谢安垂睫, 望着窗外枝头上的那弯的月亮。撑在桌面上的纤指却死死抠紧了木制的桌面。 她的神情尽数落到了卫怀柔的眼中。乖顺披散在肩头的乌黑发丝, 有几缕飘到了脸侧, 还带着股浅淡的桂花头油的香味儿。 看着她的背影,他眼底的神色冷了冷。 忽然,谢安转过头来。 卫怀柔望着她,刚刚神色里带着的冰凉一瞬消失,而是被温软乖顺代替,同时绽出一个笑容来。 “我若说不喜欢,”谢安抬眸望向他,抿着唇轻声,又带着一丝试探的语气道,“怀柔会相信吗?” 他唇角的笑意淡了淡,语气还是温顺道:“到底喜不喜欢一个人,只有姐姐知道。” 谢安刚想试着安慰的话语咽了下去,她许久才温颜笑了笑,努力维持刚刚的声线,没有拒绝他,轻道:“让我想想,好吗?” 卫怀柔瞬间堆起一个温顺笑容来,松手放下了刚刚一直在袖中捻着的那串菩提手串,乖顺道:“好。” “早些休息。”她也看出了他的情绪变化,弯了弯眸子温声道。 她看着隔间的小门合上了,才起身走到床榻边坐下,看着桌案上插着花的瓶子发了会儿怔。面上的温热久久也没有散去。 刚刚一事冲动没有直接拒绝他,也算是半个答应了。谢安忽然又觉得冲动了,倘若再思考一会儿,也不该这么快地就回应了他。 窗外刚刚还在枝丫上的那轮弯月到了现在,不觉又往上升了升。 谢安抬眸望着,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 第二日醒的有些晚了,谢安在榻上又躺了一会儿,才想起今天是谢瑜回门的日子。 她匆匆喝了半碗粥,到缀锦斋的时候,老夫人王氏谢平昌还有几个姨娘都在了,只是已经六更了,崔白和谢瑜也还没有到缀锦斋里来。 谢安疑惑,却没有表现出来,向祖母几个请了安,便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王氏也知道已经过了回门的时辰许久了,便笑着打了几个岔,道:“阿瑜这丫头,第一次嫁人,还要早起伺候公婆丈夫,难免不适应才过来地晚了些,老夫人不要怪罪。” 几个姨娘忙也笑着说是。 又等了许久,才终于有小丫鬟上来禀报道:“姑爷和二姑奶奶到了。” 老夫人笑着点头请人进来。 帘子被人掀了起来,谢瑜微微低着头,挽着崔白的胳膊从帘子后走了出来没,一一向老夫人王氏谢平昌请安。 王氏一日没有看见自己的女儿,正心急如焚,就要站起来走到谢瑜身边,但又忽然想起规矩来,只好忍了忍坐回了位置上。 老夫人坐在屋子里最中间的位置上,看着谢瑜像是娇羞的模样躲在崔白身后,一直没有抬头,便笑着说:“成婚了的丫头回娘家还羞起来了,看来是与孙女婿处地不错。成婚才是过日子的第一步,往后的日子也要以和为贵才是。” 老夫人说完许久,崔白才想到什么,站起身来,有些僵硬地说了个“是”。 等老夫人问完了,才到了王氏开口的时候。刚刚老夫人在说话的时候她就已经忍不了要问谢瑜,好不容易才挨到了现在,忙笑着问:“昨儿那样忙,阿瑜晚上可休息好了?” 谢瑜低着头,许久才微微抬头,却还是半张脸藏在崔白身后,微哑着声音,低低应了声:“嗯。” 她因为昨天的事,嗓子还是喑哑的。 谢安轻抿了一口茶,抬眸的时候余光刚好瞧见了谢瑜,忍不住皱了皱眉。 只是一日不见,谢瑜面色又白了不少,整个眼眶不知道怎么了还是浮肿的,就连妆容也遮掩不掉眼睑下那层深重的黑眼圈。 而谢瑜又怕王氏问东问西,丢了脸面,便只好低着头极少开口,即便是开口说话,也都是只用几个字解释。 昨天夜里,崔白留宿在那个叫“春杏”贱种的房里,甚至没有过来来瞧她一眼。谢瑜在婚床上坐了一夜,也就一晚没有合眼。因为这件事情,她不想让谢府的人来看她的笑话,而且也实在没有心情,不想多说。 进屋的时候,为了装样子,崔白才挽着谢瑜的胳膊进来。等到进了屋子,却马上放开了谢瑜的手,沉着脸坐在座位上,刻板地回答着老夫人还有其他人的问题。 直到现在,也是与谢瑜更是一句话没讲。 卫怀柔坐在谢安身边,慢慢地剥着一只进贡来的橘子,只淡淡瞧了谢瑜和崔白一眼。 等将那只橘子剥好了,他又细细取掉橘子上的那些白丝,才侧身过来递给了谢安,温软笑着唤了句:“姐姐。” 崔白听见了这声“姐姐”,抬头看了一眼卫怀柔。谢安正将那只橘子接了过去,面上带着温柔笑意。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52节 他皱了皱眉,又在座位上僵持了许久,等到能离开了便直接起身走出了屋门,甚至没有等在后面的谢瑜。 缀锦斋里闷得慌,昨天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再加上刚刚看到坐在他对面的卫怀柔和谢安,崔白心里闷着的那火一下子又起了来,只想离开谢府,回到院子里去看看春杏,顺便吃些她为他准备好的午饭。 想到这些,崔白更加不耐烦起来,几乎是黑着一张脸走出了屋门。 刚在缀锦斋里的时候,王氏多多少少也观察到了谢瑜情绪上发生的变化,她在缀锦斋里没有多问,等回门结束了,回到了屋子里,王氏才让小丫鬟出去,单独把谢瑜叫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来。 谢瑜走进王氏的屋子里,坐在软塌上,也是同刚刚在缀锦斋里的那样,一言不发地坐着。 王氏让所有丫鬟婆子都出了屋子,又关上了窗户和屋门,才坐到了谢瑜身边。 刚才在缀锦斋里的时候她离谢瑜坐地远,谢瑜又一直低着头,等到了现在可以细看的时候才看到谢瑜苍白的面色还有浮肿的眼眶,一下子皱着眉问道:“啊,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谢瑜许久才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王氏着急道:“是昨天太累了没睡好,还是怀孕又闹腾了?还是崔白他对你不好,欺负你了?倒是和阿娘说说话啊。” 谢瑜听见了,终于忍不住一下子低低抽泣起来,哽咽着扑到了王氏的怀里,压着嗓子唤道:“阿娘……” 王氏连忙伸手搂住了谢瑜,一搂又感觉她瘦了不少。 过了半晌,谢瑜才慢慢缓和了下来,低着头,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王氏,又低着声音道:“我还没嫁过去,就多了一个叫‘春杏’的勾人东西……一整夜,都没有见到崔白的人, 他一整个晚上都留在那个妾室那里……” 王氏听了,也心疼起来。 婚前纳妾,说出去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至少也还没有太出格。王氏嫁到谢府来不久,谢平昌也隔三差五地带回来几个妾室,到了如今细细一数也有四五房妾室了。 可王氏还是心疼,拉起谢瑜的手来,冷笑着道:“那个角春杏的确实是个勾人的贱种,倒也不亏是从那种肮脏楼子里来的。” “妾室这种东西,等新鲜劲头过了,男人的心自然会回来的。反倒是你,还怀着身孕,又一晚上没睡,这怎么能行?”王氏皱着眉忧心道,“你现在刚嫁人成婚什么都还不知道,这些都可以慢慢来,但唯独孩子不行。子孙是一个女人掌握家中出入的筹码,也是稳固地位,不别那些个臭东西欺负的工具。” 谢瑜听着,伸手轻轻抚了抚隆起的小腹,抬起头来望向王氏:“阿娘没有骗我吧。” 她确实是想得到在崔家的主食权,但也想让崔白和成亲前与谢瑜说的那样,甜美幸福,让所有人羡慕地生活下去。 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确实已经是她唯一的筹码了。 王氏道:“怎么会骗你?等你把孩子生下来了,公婆丈夫不是还得来轮着伺候你?他们崔家是什么地位,我们谢府又是什么地位。崔白就算再花心,有了孩子,也多多少少会明白一些事情的,那时候就更不用担心妾室什么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了。” 说完,王氏又轻轻拍了拍谢瑜的手,郑重道:“听话,再忍些日子,把孩子生下来了一切就好了。” 谢瑜抿着唇,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王氏看到谢瑜这算是答应了,这才笑了笑,连忙又让几个丫鬟从自己的库房里去拿上好的人参补药,还有一些养胎滋阴的东西来拿给谢瑜。 * 谢安屋子里。 绣云从里间屋子里捧着纱布和什么东西走出来,看见谢安靠在榻上看书,便嘟嘟嚷嚷地道:“三爷的伤都已经好了,都赖在大姑娘屋子里好几天了,姑娘难道想一直留他下去吗?” 谢安放下书,抬起头来。她这才想起卫怀柔已经住在他屋子里一个多星期了,伤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 绣云知道谢安还会犹豫,继续补充道:“奴婢斗胆说一句,一个男人住在我们姑娘家的屋子里,就算不洗澡也多少也有些麻烦。我还要捧着他换洗下来的衣服让其他洗衣的婆子去洗掉,这还是第一次碰男人的东西。我可都还没成婚哪!” 谢安听着,不由弯着眸子笑了笑,打趣道:“那可有意中人了?” 绣云一下子红了脸,气嘟嘟地捧着药物出去了。 玩笑过了,她才又细细想了想绣云说的话。 卫怀柔确实是个外男,倘若一直留在她房里确实也不合适。况且她屋子里还有许多只有十来岁的小丫鬟在,也不方便。 谢安犹豫了一下,将刚刚看得书合拢放了回去,起身下榻。 她走到里屋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才开门进了去。 卫怀柔刚换完了药,靠在软塌上,中衣还是散开的,没有系上扣子。 谢安低眸轻咳了两声,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温声道:“腰上的伤可痊愈了?” 卫怀柔垂眸,慢条斯理地系上纽扣,许久才问道:“姐姐是要赶我走了吗?” 谢安一下无言,弯了弯眸子,将刚刚心中所想的告诉了他:“不是姐姐想赶你走,而是确实在有些方面不太方便。” 卫怀柔从软塌上下来走到她身边,皱了皱眉,从一旁的小盏上取了一颗葡萄,剥干净了皮,忽然道:“昨天的事,姐姐还没回答我呢。” 谢安愣了愣,才想起昨天晚上他与她说的话。 她说过自己要回去考虑一下的。 谢安微微红了红脸,正要偏过脸去,唇上却尝到了饱满圆润的葡萄。 她下意识地吞咽,却又不小心地咬到了他的手指。 第五十四章 知道自己咬到他了, 她连忙松开唇去。 因着嘴里还含着一颗葡萄,谢安没法说话,只能胡乱地将酸甜饱满的果肉吞咽下去。 谢安转身, 将放在一旁的手帕都给卫怀柔,略带着些歉意地温声道:“没有被我咬疼吧?” ……没有被她咬疼吧?卫怀柔慢慢咀嚼了一下几个字组成的话, 忽然眸间溢上一丝轻笑。他抬睫,将目光从刚刚被谢安不小心轻咬了一下的手指上移到她面上,才轻轻摇了摇头, 淡淡又戏谑地唤了句“姐姐”。 好好的词句被他唤得千回百转。 卫怀柔一直浅浅望着她。 谢安忽然就明白因为她刚刚说的话他想到了什么,一下皱起了眉。烛光下原本白皙的脸颊也染上薄红, 她低下头去,轻声呵斥道:“怀柔, 不可以说那样的话。” 卫怀柔抬眸,眼底清澈,又有些无辜地望着她。仿佛刚刚没有想到那种事上去一样。 是她的心里脏了?或许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上面,是她自己……谢安蹙了蹙眉,看向紧紧握住茶盏的手,没有再说话。 “我是想提醒姐姐,”卫怀柔忽然笑了笑, “昨天的事, 该给我一个答复了……姐姐想到什么了?” 才又想起昨晚的事来。谢安抬眸恰巧与他对视,对面不远的那双眸子里,倒映出来的也都是她面带桃花, 又手足无措的样子。 “昨天的事, 我想好了。”毕竟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她微微正过身子来, 望着他轻声说, “只是我想了几点要求,怀柔得要做到。好吗?” 卫怀柔没有回应。 谢安愣了愣,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他应该……听得懂的吧。昨天晚上她想了许久,直到将近天亮的时候才做出了这个决定。只是没想到把心里想的从口中说出来,还是一件难事。即使做足了准备,说的时候也会面红耳赤。 虚长他几岁,却还是有些为难。 这样主动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她说得有些磕磕绊绊,觉得把意思说明白了,就希望能马上得到他的回应。 谢安松开紧握着的茶盏,又轻又低地唤了句:“……怀柔?” 卫怀柔掀睫,停顿了两三秒,忽然将手伸给她:“姐姐,到这里来。” 谢安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自然地也伸手,轻轻牵住了他的。 她刚想要从坐榻上下来,牵住的那只手却忽然使劲,还没有等来得及反应过来,谢安就已经坐在了卫怀柔身旁。 说是坐在他身边,却不如说是坐进了他怀里。刚刚牵引住谢安的那只手现在却成了搂抱的姿势,轻轻下抚,到她腰间就停了下来。 “姐姐真好。”卫怀柔这才轻轻笑了起来。 他的气息一下变成了咫尺之间,听起来还是温顺却有些变了调,温热的带着噬血的味道。 回头就能触到他的肌肤,谢安乖乖坐在他怀里。这样的明目张胆,让她有些慌张。屋子里还点着灯火蜡烛,外院有丫鬟或是旁人走过,一眼就能瞧出里面的异样。 “怀柔。”她轻柔叫了声,“先松开好吗?” 腰间缠着她的那只手乖乖地松开了,却还带着一丝不舍和留恋。 没有了束缚,谢安从坐榻上站起来。她没有再回到原来坐着的位置,只是在他身旁轻轻坐下了。说了那样的话,她就要负责。 卫怀柔也跟着侧过眸来,露出一个温顺笑容来。他早就腻了这样白兔似的温顺听话,想要换个方式与她相处。只是现在还太早了,不过他有的是耐心,不急。 尽可以慢慢来。 想着,他轻轻牵唇,带出一丝笑意。 “姐姐刚刚的话,我没有听明白。”他抬眸的时候,眼底只是留下来温顺。 看到谢安抬眸疑惑望向他时,卫怀柔才一字一句地慢慢解释道:“我想听姐姐亲口说一遍”。我不是聪明人,所以有些听不明白。 刚刚已经说清楚了,他还那样明目张胆地抱了她,怎么就没有说明白。她不是傻子,懂得他字里行间的意思。 谢安望向他,满足了卫怀柔有些得寸进尺的要求,等许久她匀了匀气息,才轻道:“我愿意当三郎的情人。” “我今晚可以不走吗?”卫怀柔抬眸,真挚地央求道。 不过是留下再住一晚。反正也已经住了许多日子了,谢安弯了弯眸子,点头允了。 “那我能和姐姐睡一起吗?”他又道。 谢安下意识地摇头拒绝,却看到卫怀柔附在她耳旁,轻声道:“姐姐,我们现在可是情人。” 谢安蹙紧了眉头。 屋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绣云略带着抱怨的声音透过隔间的小门传了进来。 “姑娘,三爷的东西收拾好了吗?怎的在里面待了这么久啊,奴婢还要来拿没做完的女红呢。” 谢安朝隔间小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过身来正要从榻上站起身来,却发现被卫怀柔拉住了手。 因为刚刚的动作,她衣衫还不整。 绣云站在屋门外,迟迟没有听到里面的声音,不由又敲了敲门,皱着眉头道:“奴婢进来了啊。” 听到绣云要进来,谢安才皱了皱眉,有些急切地望向卫怀柔,低声道:“快松开。” “姐姐,我刚刚说的事……”卫怀柔没有管传来的敲门声,慢慢道。 “夜里若是绣云问起,我就说你伤还未好,晚上容易失眠,需要有人陪着才睡得着。”过了一 会儿,谢安才道。 卫怀柔笑笑,松开了她的手。 她这可是答应了。 * 床榻边上的帘幔被放了下来,触到挂在床幔顶端的小铃铛,清脆地响了两声。 床幔垂下,围成了一个狭□□咎的空间。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53节 谢安朝着墙壁侧过身去,没有看向卫怀柔,轻声道:“夜深了,睡吧。” 软塌上不如平日里只睡着一个人,哪怕是轻微的动作,也能感知地很清楚。谢安不如往日,多穿了一层衣裳。 卫怀柔躺下,看了一眼向谢安垂落在枕上的乌发。 外面的烛火已经熄了,还下起了毛毛的细雨,滴落在屋檐上。 他听了会儿,又睁开眼来看着谢安背对着他的身影。 一点也不想就这样睡了。 “姐姐。”卫怀柔眯着眼睛,轻轻唤了一声。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看到谢安转身,又继续慢慢道,“我有些冷。” 谢安还记得上次的事,没有回应他。 只是听见窗外的雨声,她才想起今夜确实又凉了些下来。谢安背对着没有看到,便微微侧过身来,轻声询问道:“那我再去拿一床厚些的软被。” “没用的。”她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已经让他知道她还没睡着了,谢安便又想了想。火炉什么是冬天才用的,如今已经是五月天了,早就让下人们放到了别处去,一时半会儿也拿不过来。她询问着说:“那……” “姐姐抱抱。”还没等她说完,他就打断了她的话。 谢安没说话,却听见他打了个喷嚏。或许……是真的冷了? 她犹豫了一下,才转过身,从被褥里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卫怀柔。 夜里没人看得见他笑了。卫怀柔慢慢感受着她的温度,没有再说话,等又过了一会儿,身旁传来了清浅的呼吸声,他才伸手穿过谢安的腰,做了一个半搂的动作。 “情人。”他忽然念了念这两个字,觉得有趣,又反复念了几遍,才慢慢地笑了一下。 * 等第二日绣云就已经收拾好了卫怀柔的东西。 屋子里忽然少了一个人,忽然就有些冷落了。 谢安转身走回梳妆台前,拿起一支银钗小心别入发髻中去。或许是习惯了,她不太想让卫怀柔走。 她抬眸望了眼院子里种着的已经落了花,长出绿叶来的桃树,轻轻叹了口气。 只是等绣云回来的时候,谢安才发现绣云忘了拿上次沾染了墨水的那件卫怀柔的中衣。 “我再去送一趟。”绣云嘟囔着抱怨了一句,拿起衣裳就要走。 “等等。”谢安唤住她,微微笑了笑,“我去吧。” * 等风月进来说谢安来的时候,卫怀柔刚刚写完一张字。 他低眸看了眼纸上写的字,皱了皱眉,淡道:“扔了。” 纸上的字写得很好,风月不明白为什么写好又要扔了,但还是照做,扔掉了纸便退到了屋外。 风月前脚刚走出屋门,谢安就进来了。 卫怀柔回过头去,温顺唤了句:“姐姐。” 谢安看见书案上叠放着的一张墨迹未干,才刚写了几个字的纸,微微弯了弯眸子,将衣服挂到了一旁的衣架上,走近过去看了一眼。 纸上的字多少还是有些送不出手,但已经好了许多了。 “进步很多了,怀柔的天赋不错。”谢安温声夸赞道。 她穿的春衫轻薄,却因为是新的工匠刚做的原因而显得稍稍宽大了些,领口也跟着往下放了放。 卫怀柔放下目光,看了眼那些字,忽然道:“这些字的一捺总是写不好,姐姐教教我。” 谢安低眸,认真看了一眼,觉得是有些问题,便微微俯下身来像之前那样握住他的笔又另起一行写了几个字。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身上的那种轻柔又温暖的惑人香味儿又重了些。 卫怀柔看着纸上留下的墨迹,面无表情地呼吸了几口。 “大致就是这样,再练练或许就会明白些。”谢安觉得写得差不多了,就搁下笔。 她要起身,他皱了皱眉,勾住了谢安的手。 只是还没有动作,屋外就传来缀锦斋郑婆子的声音。 第五十五章 次次如此。 卫怀柔冷着眉眼抬睫, 看向谢安。 谢安从他身后抽身起来,稍稍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地散在肩头的发丝,温声对他道:“我去开门。” 卫怀柔望着谢安的背影, 慢慢皱了皱眉。 屋外,在祖母身旁伺候多年的郑婆子见屋门打开, 顺势往屋内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远远看见卫怀柔有些懒懒坐在椅子上,目光正望过来。 郑婆子转回目光, 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福了福身,给谢安行了个礼。 谢安伸手去扶, 温声客气道:“是祖母有什么事要来寻我吗?” 郑婆子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在那件春衫上顿了顿, 笑着道:“老太太找姑娘过去陪陪。几个不成事的小丫鬟在大姑娘屋子里没找着人,没成想大姑娘是在三爷屋子里。” 谢安没有理会郑婆子后面半句话,弯了弯眸子:“我知道了。” 郑婆子自然地点了点头,没有转身离开,就在屋外的院子里等着。 谢安看了一眼,转身进了屋子,没有将屋门合上。 “怀柔。”她轻轻唤了一声, 与他说了刚刚郑婆子交代的事, “祖母唤我过去一趟。” 卫怀柔望向她,温顺问道:“那姐姐一会儿还过来吗?” 大概不是什么要紧立马非做不可的急事,谢安想了想, 回答道:“不是什么急事, 我很快会回来。” 卫怀柔弯着眼睛笑了笑, 应了声:“好。” 谢安微微笑了笑, 转身走出了屋门, 朝着缀锦斋的方向走去。 屋门合上后,卫怀柔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又往窗外方才谢安离去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才低低垂下眸来。 * 走到缀锦斋的院子里后,郑婆子没有再跟进去。 谢安掀起珠帘 ,看见老夫人半卧在软塌上,便福身行了礼,温声唤道:“祖母。” 这时几个小丫鬟端了刚做好还冒着热气的糕点上来,老夫人看见了便笑着道:“大姑娘过来坐着,来吃些茶点。” 感觉到祖母今日心情不错,谢安微微笑了笑,走到跟前提裙坐下,看了眼那些糕点,柔声道:“看起来是新做的糕点,祖母尝过吗?” 老夫人也跟着望了一眼。糕点确实是请新的厨子做的新的口味,倘若放在平日里,她是会先让丫鬟端上来尝尝的,只是今日发生的喜事让这些糕点都失去了口味。 “大姑娘吃着便是。这些东西甜得很,我不爱吃,你们这样的姑娘爱吃。”老夫人含着笑,又伸手轻轻拍了拍谢安的手背。 谢安选了块芋泥酥尝了尝。 外面裹着的面皮被炸得金黄酥脆,满口留香,而里面的芋泥又甜却不怎么腻,入口即化。 “喜欢吃就让丫鬟再去装一点,带回去慢慢吃。”老夫人笑了笑,就让下面的丫鬟去装起来。 谢安不怎么喜爱吃这样的甜食,不过她记得卫怀柔就爱吃甜的糕点,也就没有拒绝。 等小丫鬟装完糕点退了出去,老夫人才让人把那一盘茶点都端了下去,从软塌上坐直了身子,看着谢安微微笑着,缓缓道:“大姑娘一转眼都十九了,老身还想着小时候你在雪堆里绑着红头绳玩雪。” 谢安弯了弯眸子。 祖母一说,她也想起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让丫鬟在头上绑好红头绳才能出去玩雪,免得到时候闹得在雪堆里被雪埋住找不着人影儿了。 那都是小时候胡闹的事,如今想起来也觉得怀念。 老夫人顿了一会儿,才徐徐叹出口气儿来,慢慢道:“有些事儿就不与大姑娘绕弯,这儿也没有外人,就直说了。” “几个月前崔家上府来提亲的事大姑娘还记着吧。”老夫人望着她,“大姑娘还当众退了婚,若是没有这事,现在都应该出嫁成家了。” 几个月前崔白刚中进士,上门提亲,也是在前一天晚上,谢安做了那个梦。她当然记得,也记得很清楚。如今谢瑜已经出阁,嫁到了崔家。谢安虽然没了一门婚事,但她并不后悔。 “大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可是对婚事有什么想法?”老夫人试探着问,“或是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谢安微微愣了愣。 她今年确实已经十九了,已经快过了嫁人成婚的年纪。祖母这样问,她多多少少知道了些今天把她叫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适合成婚的少郎京城里有许多,谢安也考虑过林家的公子林清远,还有国公府的世子徐思空…… 只是,她昨晚刚答应了卫怀柔。 她微微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老夫人注意到了谢安的神色,问道:“大姑娘可是已经有了中意的郎君,那是哪家的公子?” 谢安摇摇头,温声道:“孙女还没有觉得合适的人选。” 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忽然侧过身去,对站在一旁的丫鬟吩咐道:“去把今日送到府里来的东西拿过来给大姑娘瞧瞧。” 小丫鬟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就小心捧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梨花木盒子走了过来,交到谢安手中。 谢安低眸看了一眼,拉开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封用漆封上的正红朱色字帖。字帖上落了两行清隽的小字。字帖是国公府命人亲自送来的,又是朱红的颜色。 她看了一眼便知道是什么物件了。 老夫人笑着道:“这几月也有不少上门议亲来的,但我瞧着都不合适便让人遣回去了。但今日的不同,这可是国公府送上来的,国公府是什么样的门第,他们家的徐世子又是什么身份,而且不是嫁过去做妾,是明媒正娶的夫人。这样好的事情,只要大姑娘一点头,这门婚事可就成了。” 谢安想了许多,只是没想到会是国公府来议亲。 她见过那国公府的世子徐思空一面,是个温文儒雅的翩翩公子,知书达理,性情也温和,倘若放在哪一家,那都算是砸上头来的喜事了。 正因如此,她才感到意外。 如果换做世子贾容,又或是别的去做老太傅的偏房,谢安会拒绝,只是恰好是一门算得上高攀的婚事。她年纪不小了,还能遇上这样的好事,已经是少有的事情,不说旁的,至少也能保下半辈子几十年的安稳。 她又想起卫怀柔。 只是她答应了的事向来不会再驳回,也不想骗他让他难过。 “大姐儿若是没有异议,就要拟定来提亲的日子了。”老夫人道。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54节 谢安垂眸,温颜将那正红的字帖重新放进了梨花木的盒子里,轻轻合上了盖子。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抬眸,弯了弯眸子,温声道:“孙女还不着急婚事,能在二十之前出嫁便好。” 老夫人皱了皱眉,着急道:“怎么就不着急了?这样的事,一回有,第二次又上哪去找啊。再等上个几个月,若是不答应,那可就是错过了。大姑娘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孙女再考虑一下。”谢安轻道,“若是一阵子后世子不想来提亲了,那孙女也不后悔。” 她虽说的是考虑,却也不会再在这件事上多做抉择了。 老夫人望着她,许久之后才轻轻拍了拍她手背,道:“成婚这样大的事,一辈子也只有一次,倘若嫁得好那是幸运,嫁得不好就是不幸了。虽然这是大姑娘自己的婚事,但是也要大姑娘自己考虑清楚了。” 谢安从软塌上起来,福了福身。 世上真挚的感情很少,她也不想辜负。 * 绣云在缀锦斋外等着,也偷听了些里面的对话,见谢安出来,忙迎上去道:“姑娘可同意了?” 谢安看了眼绣云,忍不住笑了笑:“不是你成婚,怎么比我还着急?” 院子里,卫怀柔就站在屋门口,看见谢安进来,轻软唤了句:“姐姐。” 谢安弯了弯眸子,走进屋内。 她看见坐榻的小桌上摆了张棋盘,棋盘上零散地落着还没有下完的白子黑子,便知道他没好好练字,而是在下棋。 谢安望了眼,坐下在坐榻上,想要把那局棋下完。 卫怀柔也走了过来,坐在她对面的软垫上,拿了一枚黑子在指尖玩弄。 “她找姐姐过去干什么?”屋子里没有别人,卫怀柔不想叫“祖母”,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冷冷地问道。 谢安轻轻搁下手里刚夹起的棋子,想了想才温声回答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卫怀柔没有说话,半晌才垂睫,低低看了眼谢安袖口,忽然道:“那姐姐答应了吗?” 谢安愣了下,抬眸去看他。 卫怀柔正望过来,眉眼深深。 她许久才轻叹出口气来。许是在进院子的时候被他听到了她与绣云之间的对话,又或许是别的人告诉了,总之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她原先不打算把缀锦斋里发生的事告诉卫怀柔,但他若是想知道,她也不会说谎瞒着他。 “姐姐没有想要不告诉你的意思。”谢安温颜,微微笑了笑。她想要先把自己犹豫的原因说了,再告诉他自己最后做的决定,“只是怕你知道会不高兴。国公府的世子是个不差的少郎,为人也温和知礼……” 卫怀柔眯了眯眼。 他一点也不想从她口中听到夸赞别的男子的话。 “而且,我也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 卫怀柔又听了半句,重重搁下了夹在指尖的那枚棋子。 谢安听到声音,有些讶异地抬起眸来看他。 他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就堵上了她那张伤人而不自知的唇。 第五十六章 谢安剩下的半句话被这个唐突的亲吻堵在了喉咙里。 她伸手去推, 却怎么也推不开,换来的反而是他更无所顾忌的欺负,平日里的温顺也都成了谎言。 许久, 卫怀柔才低下头去,与她的唇轻轻分离开来, 有些冷淡地看着她。 他生气了? 这样不知分寸的动作都做了,明明她才是该生气的那个人。 谢安偏过头去,微微蹙着眉, 低低喘息了一会儿。他力气花得大,还很不客气地咬了她一口, 丝毫没有缠绵只是有些疼。 谢安有些失神地望着蜡烛上闪烁不定的橘黄色火苗,抬手轻轻碰了碰有些难受的唇。面上烧成一片, 她忽然不想再转过头去看他,就沉默了一会儿。 “姐姐。”卫怀柔低低唤了她一声。 谢安没应。 他微微皱了皱眉。刚刚是她先惹了他,只不过是用力了些咬了她一小口,但应该也不会很痛,为什么不转过头来看他? “国公府的世子温文尔雅,又纡尊降贵地来送了议亲的帖子,姐姐应该答应了吧。”卫怀柔垂眸, 神色阴暗地看着刚刚那枚被谢安拿过的棋子, “是什么时候的婚期,我也过去凑个热闹。” 屋子里没有旁人,他说的气话都入了谢安的耳朵。 她原本就要打算告诉他自己拒绝了那门亲事的, 是他亲吻了上来还不允许她拒绝, 现在又说这样的话来气她。 她一下有些生他的气, 转过头去望着卫怀柔道:“我没有答应, 你不要这样与我说话。” 或许是错怪了的缘故, 谢安的声音有些重也没有平日的温软。 卫怀柔望着她,纤长的睫毛微微往下垂了垂,没有说话。 谢安忽然意识到说方才那话的语气有些重了。他是因为国公府徐思空送来的字帖吃了他的醋,或许是她刚刚一时生气,错怪了他。 她前几日才答应了做他的情人,今日就说了一通别人家少郎的好处,唤作是她,也难免会有些生气难过。还是小孩心性,才一时犯了错。 谢安犹豫了一下,从坐榻上下来,绕过烛台走到卫怀柔身边坐下,从袖中伸手轻轻牵住了他的手,努力温声道:“刚刚是我一时心急,况且之前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才有些生气。但是姐姐没有骗你,下午的议亲真的已经拒绝了。国公府的徐世子虽好,但模样及不上你,心思也比不上你,我对他没有别的任何心思……所以,不要再生姐姐的气了,好不好?” 卫怀柔抬眸,有些恹恹地:“只是模样心思比不上么?” 谢安愣了愣,旋即就忍不住弯了弯眉眼,又仔细想了想,才道:“他也不像怀柔对我那样细心,那样好;也不会处处都想着、念着我一个人。” 卫怀柔还是没有说话。 谢安已经把想到的都说给他听了,见他还等着,只好微笑着又尽力想了想:“嗯,他写字也不及怀柔有天赋。” 他听了,弯唇浅浅地笑了下。 谢安见他不生气了,才打算从坐榻上起来。 忽然卫怀柔又拉住了她,恢复了之前那样的温顺,问道:“……那我还可以再亲一下姐姐吗?” 谢安皱眉:“不行。” 卫怀柔慢慢道:“好吧……那我抱抱。” 说着,他就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里轻轻蹭了蹭。 谢安怔了怔,没有推开他,伸手轻轻从背后抱住了他。 在同意做他的情人前,她与他约定好了几条规定,但是如今看来,这几条规定却好像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 在谢府的时候,没有人、甚至王氏也没有和谢瑜说出阁后每日需很早就起来去向婆婆请安的事,这是谢瑜在成婚后才知道的。 她已经嫁到崔家几天了,原本想象的生活却与现在大不相同。 她怀着身孕要忍着身子上的难受,还要听下面的丫鬟汇报说崔白今晚不来她这里过夜。崔白每次以她怀着身孕身子不适的借口推脱,但谢瑜也知道他是又留在了春杏那个贱种的房里。 只是前几日回谢府的时候,王氏告诫过她现在要保重孩子,她才只好一直忍着没有把人赶出去。 她每日晚上都因为恶心呕吐或者其他焦虑的原因睡得很晚,甚至几夜都不曾合眼,也请过大夫来看,但只说是怀孕的正常现象,谢瑜也只好将就着。 只是昨天徐氏看见了别家的儿媳每日早起给婆婆丈夫请安做饭,就让她也照做。谢瑜拒绝了,但崔白却劝着她要孝敬娘,谢瑜只好答应了再早些起去请安的事。 所以今夜她早早沐浴洗漱完了,躺到了榻上歇息。 只是和往常一样,她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几次都叫醒了丫鬟给她端茶端痰盂。 一直折腾到了深夜,才好不容易睡去了。 因为睡得晚,谢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在榻上发了会儿愣,才慢慢清醒过来,一下子意识到已经很晚了,便忍着火气喊来了丫鬟质问。 丫鬟吓了一跳,解释道:“夫人怀着身孕,昨晚又那样晚睡,所以、所以才没有来叫醒夫人。” “出去!”谢瑜呵斥道。 丫鬟放下洗漱的东西出去了。 想到一会儿的事情,谢瑜忍不住觉得委屈,抬手拭了下面庞。 她穿戴好了衣裳,连早饭都没有来得及吃就走出了屋。等到了徐氏的屋子,房内已经站了几个丫鬟。 崔白坐在徐氏旁边,春杏则微微垂首站在他身旁。 看见谢瑜一个人进来,春杏忙低声吩咐身旁傻站着的丫鬟道:“还不去扶一下夫人?” 崔白抬头看了眼谢瑜,见她发髻有些松垮地散了几缕发丝下来,妆容也没有细心化过,只是粗浅地抹了个胭脂,他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徐氏也已经在屋子里等了谢瑜一个人许久了,也冷着脸没有说话。 只有春杏一个人在招呼丫鬟端洗漱用具还有茶点上来。 谢瑜瞥了一眼春杏,冷冷偏过脸去,看见崔白才微微笑了笑,软软唤了句:“崔郎。” 崔白点了点头,示意她给徐氏问安。 谢瑜这才想起来,便掀裙转身要给徐氏请早安。 “谁让你给我请安了?!”徐氏忽然冷不防又没好气地重重问了一句。 谢瑜愣了愣,要伏身请安的动作也顿了顿。 徐氏深深呼了口气,却又不说话了,就让谢瑜半蹲地站在屋子里。 谢瑜受不了,站直了身子,忍着委屈道:“是昨日母亲让我今日早上过来问安的,今天怎么又这么说?我还怀着身孕,连早饭也没有吃就匆匆过来了。” “早上?”徐氏冷笑着反问了一句,“现在还是早上吗?我说一句你就还我十句,别人当这个婆婆都被儿媳好吃好喝地供着,崔白娶了你进来,却成天只会待在屋子里休养!就连一个妾室都比你懂得孝敬我啊!” 徐氏说着,又叹息了一声,讽刺道:“是我命苦,赔了彩礼还得不了好!” 被徐氏莫名其妙地骂了一顿,眼泪已经从眼眶里掉了下来。谢瑜抬手抹掉,正要开口,却忽然被崔白拉住了手。 “别说了!”崔白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走到谢瑜身边,低着声音道。 谢瑜抬眸望向他,慢慢握紧了拳头。 “娘也只是羡慕别家的孝敬懂事,你就不要再惹她一个老人了。”崔白勉强放缓语气,安慰了谢瑜一句。 “母亲先喝口茶。”春杏微微蹙了蹙眉,犹豫了一下让底下的小丫鬟倒了茶,亲自送上去递给徐氏,柔声道,“怀孕的时候想的多,大夫人终归也是母亲的儿媳,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两家之分。”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55节 说着,春杏又抬眸看向谢瑜:“大夫人也是这样觉得的吧?” “……是。”许久,谢瑜才盯着春杏,有些生硬地应了一句。 徐氏接过了茶,喝了一口才让人给谢瑜端来了墩子坐下。 等问安结束之后,徐氏就进屋去接着休息了。 谢瑜留在了最后,屋外却恰巧传来崔白与春杏的对话声。 她听了一会儿,勉强忍住了火气,直到脚步声渐远开去才走出了屋子。 春杏却还在与丫鬟们对话,微微侧着身子,不时微微一笑。 谢瑜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她的眉眼有点几分像谢安。 她皱了皱眉,快步走了过去,冷着声音叫了春杏一声。 春杏听见有人唤她,转过身来看见是谢瑜,便福了福身,行礼唤道:“大夫人。” 忽然又想起刚刚在徐氏屋子里发生的事,还有这几日发生的一些事,谢瑜觉得委屈又恨,她恨不得亲手弄死眼前这个成日在崔白徐氏面前装乖的贱种。 谢瑜还是微微笑了一下,慢慢走到春杏面前。 春杏望着谢瑜,有些不知所措。 谢瑜忽然冷了眉眼,抬手在那白皙的面颊上狠狠批下一个巴掌。 看着春杏踉跄几步摔倒在了地上,谢瑜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就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一旁的丫鬟大惊失色,慌忙去扶春杏,一边道:“大夫人这是存心欺负人,奴婢这就去找大爷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往常摔了不怎么样,今天却格外地疼,尤其是下半身子。 春杏没有顾及疼痛,还是拉住了就要走的丫鬟,摇了摇头,忍着疼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能离开弄春楼吃饱喝好已经很满足了,不想再因为这个给崔白去添麻烦。 只是回到屋子后,身上的疼痛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剧烈起来。即便躺在榻上,头也跟着有些发晕。 春杏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了,勉强睁眼去让人叫了大夫。 她等了许久,才等来了大夫。 把脉之后,请来的大夫却忽然皱了皱眉,看向春杏,问道:“冒昧问一句,夫人上次葵水是什么日子来的,这月可又来过没?” 春杏愣了愣,正要回答,却忽然想起一件事。 距离她上次来葵水的日子,已经是一个多月前了。 而一个月前刚好是崔白喝了酒与她胡来的那次。 第五十七章 春杏望着床幔出了会儿神。 “夫人。”小丫鬟轻轻推了她一下。 春杏才反应过来, 许久才慢慢摇了摇头,轻声对大夫道:“一个多月前就没来了。” 大夫点了点头,收拾好了脉枕和药箱, 起身笑着说:“那恭喜夫人了。脉象不会出差错的,夫人这是有喜了。” 大夫说着又开了几房安神养胎的药, 便提着药箱走了。 唯有春杏还呆呆地坐在软塌上,藏在袖口下的手紧紧攥紧了被角。明明只做了一次,怎么会这样好运气的就怀上了? 跟在她旁边的小丫鬟又惊又喜, 匆忙小跑着给她倒了一盏热茶让春杏握着,又替她掖好了被子, 满脸笑容地说:“恭喜夫人了,这样的好运道!奴婢这就让人去告诉大爷这样的好事!” 说着, 小丫鬟转身就要走出屋子。 “别去!”春杏一下子从软塌上坐了起来,因为动作过大,捧在手心里的那盏热茶尽数倒翻在了被褥上,晕染开一片淡黄色的水渍。 小丫鬟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看见是茶水倒翻了,连忙拿来了干布巾来擦,又换了套新的被褥。 春杏垂下睫来, 看着小丫鬟收拾, 紧紧抿住了唇。 等过了好一会儿,收拾妥当了,小丫鬟才想起刚刚春杏的话, 疑惑着问她:“有了身子这样的喜事, 夫人做什么不让告诉大爷去?” 春杏没有说话, 伸手拉了拉被角盖到了肩膀, 许久才轻声说了句:“没什么。只请了一个大夫来, 况且平日里我也没什么感觉,是不是真的怀上了也不一定,还是不要到处乱讲了。” 小丫鬟皱着眉,还想要问什么,最后还是点着头答应了春杏不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任何人的要求。 等小丫鬟出去后,春杏才倚着软塌慢慢躺了下来,微微侧过身子有些出神地看着床幔绸缎上的刺绣。 把脉不会有什么大的出错,而且,她也确实将近两个月没有来月事了。刚刚只是为了骗骗丫鬟,她才这么说的。一想到肚子里忽然又多出来了个人,还是她与崔白的人,春杏就觉得有些恍惚,但多少也有些高兴。 但是她没有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崔白。 因为在此之前,崔白也告诉过她最好不要怀上,给他惹了麻烦。每次行事之前也查了日子,完事之后她也按时吃了避孕的药,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怀上了。 崔白知道后,估计也不会高兴当了爹,只会后悔生气。 而且在院子里过的这几十天,春杏也大概明白了些事。谢瑜是个要强的性子,她会为了争风吃醋而扇她巴掌,倘若再让满院子的人知道她也怀了身孕的事,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下来。 身子上还一阵阵地疼着。 春杏撑着胳膊从软塌上坐起来,垂睫看了眼尚且平坦的小腹。 她也有些迷茫,不知道这件事还能瞒下去多久。 从外面请来的大夫刚从后院的小门出去,崔白后脚就走到了春杏居住的西厢房里。这两日他都过得都不顺心,只要来看看她崔白才会暂时觉得心里没窝了那么多的火。 屋子里,小丫鬟刚端了熬好的药进来,远远看见是崔白,忙放下手里的食盒匆忙跑到春杏帐前告诉她大爷来了。 春杏身子不适,勉强望了一眼,看见来的人果然是崔白,犹豫了一下。 屋子里还放着没有来得及整理好的药包还有方子,她还躺在软塌上,怎样都能看出有些不对的地方。 春杏皱了皱眉,吩咐了小丫鬟几句。 崔白在屋外等了一会儿,才看见伺候春杏的婢女出来说春杏感了风寒,怕传染给他就让他进去看望了。 他皱了皱眉,还是想进去看一眼,便伸手要推开小丫鬟拦着的手进去。 院子外忽然有小厮小跑了进来,附在他耳旁低声说了两句。 崔白微微皱了皱眉,挥手让小厮下去了,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还站在屋门口的小丫鬟,许久才道:“让她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看她。” 他又让下人送了些补品和糕点吃食进去,才转身走了。 * “怎么还没到?” “刚刚出去的人说是已经过来了,应该快了。”平王府里的管事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卫绪看了眼茶水,没有喝茶也没有说话。 没过多久,殿外传来脚步声。 崔白跟在几个侍卫身后走了进来。他抬头看了眼卫绪,余光却扫到了卫绪身旁站着的一个左眼用黑布蒙起,低着头神色不清的侍卫。 卫绪忽然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崔白连忙收回目光,牵起笑脸来行了礼。 卫绪没说话,用银勺轻轻在茶盏里搅了搅,看着原本沉到底部的茶叶又纷纷飘了起来,浮在水面上。 崔白站在殿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微微握紧了拳。 “听闻前几日崔公子的喜事了,老奴按着殿下的意思准备了些礼。”管事吩咐下人拿了准备好的东西进来。 崔白看了一眼,才想起来与谢瑜成婚那日发生的事,忙笑着道:“殿下吩咐的事都照做了。只是那日不大方便,没有怎么看清楚。” 卫绪皱了皱眉,望向崔白,重复了一遍:“没怎么看清楚?” 崔白愣了愣,摆手道:“只是有些不敢确定。” “许是我之前看岔眼了,腕上没有那长命锁的印记。”他没再等到卫绪开口,只好犹豫了一下自己接着说,“只多了条红绳。” 红绳? 屋内慢慢寂静下来。 “那殿下之前答应的事……”崔白犹豫了下,才又动了动嘴唇。 卫绪看了眼管事,管事连忙道:“许你的事不会错。崔公子也还有家事,就不必再留在这儿了。” 等崔白出去了,卫绪一下伸手打翻了那盏茶。 管事看了眼被他打翻在地的茶盏,让丫鬟进来收拾干净了,又递了块手巾上去,笑着道:“这下顾虑消除了,殿下应该松了口气才是。” 卫绪眯了眯眼。现在虽是松了口气,但他还是不放心。 管事尴尬笑了下,想了想道:“殿下若是还不放心,等生辰那日谢家送了礼上来,人还在就会一定还会留下点什么,等到时候可不就方便了?” 卫绪忽然抬眼看向管事,眸间的神色微微闪了闪。 人还活着就一定还会留下点什么。 他希望不是想的那样。 * 浴桶里的水微微泛着热气。 谢安抱住衣角,微微弯身试了下水温,觉得刚好,便站起身来解掉衣裳上的扣子。 裙衫从肩头褪下,顺着光洁的肌肤掉落在浴桶旁。 只是她刚在浴桶里没坐一会儿,就听见隔间外传来绣云匆匆走了过来的脚步声,唤道:“姑娘!” “怎么了?”谢安在浴桶里坐直了身子,温声问道。 绣云忙道:“三爷来还字帖了,奴婢让他进来了,来与姑娘说一声。” 卫怀柔? 谢安愣了愣,轻声应了句“好”,旋即吩咐道:“与他说一声我在沐浴,字帖放在书架上就好,我出来了会看的。” 外间果然传来脚步声。 她没想到卫怀柔会在这个时候来。她睡觉时不习惯穿着里衣,就一直没让绣云拿里衣一并给她放到沐浴的隔间里。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56节 谢安又泡了一会儿,等到外间的脚步声消失了,才伸手拿了布巾擦净身子,系上略有些宽松的浴巾,没有经过正屋,从后面绕了一圈走到里屋去取里衣。 里衣放在最底下的一层柜子里。 因为外间与里屋只隔了一层避光的帘子,她裹着浴巾有些不大方便,只好一手拉住浴巾,弯下身去取放在柜子里的雪白里衣。 换衣的时候,谢安光着脚走到软塌后看不见的地方,才轻轻解下了裹住身子的浴巾和裙裤上的扣子,等要伸手去取里衣的时候才发现刚刚被她放在了隔了几步远的床尾。 她只好又提着浴巾走到床尾去拿里衣。 只是没想到伸手的时候一起勾住了床幔,连带着软塌上放着的几件衣裳也掉了下来。 床幔因为用力的缘故跟着晃了晃,系在床幔上的铃铛一阵乱晃,碰撞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来。 “绣云!”落了一地的东西,谢安一手提着浴巾,一手勉强拉住床幔,出声唤了一句。 外间没有人答应。 谢安微微蹙眉,又唤了一声。 “姐姐,需要我帮忙吗?”回应她的却是卫怀柔的声音,还有走近过来的脚步声。 谢安愣了愣,想起绣云刚刚拿着换洗的衣服出去了,不在屋子里。她垂眸,低低看了一眼裹住身子的浴巾。 “姐姐。”卫怀柔又唤了一声。 谢安犹豫了一下,才道:“进来吧。” 里屋与外间的那道帘子被掀了起来,外间的光一下照进了进来。 卫怀柔掀睫,目光在谢安用浴巾裹住的身子上停了一会儿,才转到落了一地的衣裳上。 床幔有些压到了谢安身上,欲倒不倒。 卫怀柔走过去,伸手扶住了床幔。 谢安松了口气,想要站起身来。 “别动!”卫怀柔皱了皱眉,出声道。 谢安已经踩到地上的衣裳,下意识松了拉住浴巾的手去扶床榻。裹在身上的浴巾顺着肌肤滑落下来。 她这么着急,他还没扶稳。 第五十八章 浴巾底下没有可以遮挡的衣服。就连一件薄薄的小衣也没有。 顺着浴巾滑落, 白皙光洁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从深凹的锁骨到底下微妙的起伏。 最后到纤细的腰胯处收紧。 好像与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卫怀柔低眸,向上翘了翘唇角。是她自己太着急,还没等他扶稳了就站起来, 这可可不怨他。 只是浴巾掉了,他可以看得更光明正大些。 床幔上悬着的小铃铛微微晃了晃, 清脆地响了一下。 卫怀柔将目光从谢安身上挪开,把倒在一边的床幔扶了起来,乖乖低头站在一边。他看着谢安被着他, 有些慌张地匆忙披上外衣,垂首系着里衣上的扣子, 指尖一颗颗地捻过腕上的那串菩提串子。 菩提珠子是风月从寺庙拿回来的,他无聊, 又看着好看就把几个珠子串在了一起。 说是毕竟是寺庙里的东西,能让人六根清净。 卫怀柔冷笑了一下。 “我要换衣,你先出去吧。”等系好了里衣上的盘扣和带着,谢安才想起他还留在她的屋子里,低低咳了两声,轻声道,“字帖晚些等我看好了, 就让绣云送过来给你。” “好。”身后卫怀柔温顺应了一声。她这是在赶他走了。 他有些不愉快地眯了眯眼。 听到屋子里珠帘被掀起又重新落下的声音, 谢安才慢慢呼出口气,扶着软塌站起身子来,又将外衣和裙衫穿上。 因为刚刚发生的事, 她故意放慢了些动作。即便是穿好了衣裳, 也刻意地在里间屋子里站了一会儿。 等听到外间传来关门的声音, 谢安才掀起帘子出去, 想要倒一盏凉茶喝。 绣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正坐在坐榻上叠着衣服,听见动静就抬起眼来,就随意地问了句:“姑娘的脸怎么这么红,是屋子里太闷了吗?” 谢安怔了怔,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 她感觉不出来,但知道确实有些红。 “刚刚沐浴完,有些热。”谢安向上拉了拉领口的衣襟,轻咳了一声,缓步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一扇窗。 绣云叠好了衣裳,捧着进了里间屋去放起来。 晚春带着丝凉意的风从开着的窗口灌了进来。谢安走到窗边,抬眸望了眼院子里的杨柳。 刚刚在屋子里浴巾掉落时她看到了卫怀柔的神情,似乎有一点……惊讶? 她垂睫往衣襟下浅浅看了一眼,旋即微微咬住了唇瓣。 * 自从上回在徐氏屋子里发生的那件事过后,谢瑜就没有再早起去请过安。 这几天她都待在屋子里养胎。毕竟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是临盆的日子了,王氏也从谢府让人传话过来说不要过多地走动,别的事也不要放在心上。 谢瑜就努力没把心思再放在西厢房的妾室春杏身上。 快到了临盆的日子,崔白这两日也都在她屋子里留夜,也没再强迫她给徐氏问早午安,白天空出了时间也会陪陪她。因为这些,她心里也平衡了不少,就连身子的反应也没有那么大了。 今日早上的时候,崔白出府去办公事,谢瑜就在屋子里看书休养等他回来,只是等到了傍晚的时候还没有等到,她就带了几个丫鬟婆子出屋子去等,几日没出来,也顺便可以四处转转。 走了几步,谢瑜觉得身后跟着几个丫鬟不大舒服,就让她们退到外面去等着,她一个人在院子里慢慢走。 因为这里不如谢府那般大,谢瑜没走多少路就到了后厨。 这时几个厨子已经在准备晚饭,肉的荤腥味道顺着飘了过来,谢瑜觉得有些恶心,便转身打算回去。 只是有个小丫鬟没有看清谢瑜,又因为跑得急,险些撞在她身上。 谢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护住了腹部,咬着牙呵斥道:“你干什么?!” 小丫鬟没有撞到她身上,手上捧着的一碗汤汤水水的东西却尽数洒在了地上,还有一点液体流到了谢瑜的鞋底处。 小丫鬟抬头看见是谢瑜,哆嗦了一下,才唤道:“大夫人。” “没长眼的东西,你知不知道差点撞到孩子了?”谢瑜提起裙摆,往回退了一步,怒声道。 小丫鬟颤抖着不敢说话。 谢瑜觉得心里的火反而更大了些,勉强忍了忍,从袖子里拿出方帕去擦沾到裙摆上的水渍,却发现沾上的不是汤汁而是药。 谢瑜仔细看了一眼,却忽然抬起头来盯住那小丫鬟,问道:“这是谁的东西?” 小丫鬟只是慌乱地摇着头不肯说话。 “我问你,这是谁的东西!”谢瑜伸手拽住她的衣袖,扯到面前,重重重复了一遍。 小丫鬟抬眼紧张地看了谢瑜,一下低下头去:“是、是……是二夫人的。” 谢瑜一下松开了拽住小丫鬟衣袖的手,面色一下白了白,紧紧攥住了手里的方帕。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忍住心里的情绪,抿着唇道:“让人把她叫过来。” 看见谢瑜忽然又没了怒气,小丫鬟只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要出事了,慌忙地应了一声,就转身小跑着走了。 谢瑜有些失神地走回了屋子里。 春杏还没有来,一边站着的丫鬟给她倒了一盏茶,谢瑜没有喝也没有看,只是愣神地坐在坐榻上,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直到外间有丫鬟进来,在谢瑜耳边说了一句话,她才抬起头来,看向屋门口。 珠帘被人掀了起来,春杏从帘子后走了过来,小步走到谢瑜面前,福下身子行了个礼,又轻声地唤了句:“大夫人。” 谢瑜听着春杏的声音,眼泪却先顺着脸颊掉了下来。 她一句话没说地从坐榻上沾了起来,走到春杏面前,低头直直地看着那张已经与她不同的,属于少女的姣好的脸。 春杏不明所以,却还是柔声问道:“大夫人……” 还没等她说完,谢瑜忽然就揪住了春杏的领口,往前用力狠狠拽了一下。 领口上方就是脖颈,一下子被人拽住用力往前拖,春杏只觉得喉咙被掐住了般,谢瑜一松手,她就已经重重摔在了地面上。 春杏一下说不出话来,只是止不住地咳嗽。 “不要脸的东西。”谢瑜低头看着她,很久才动了动唇,说出一句话来。 春杏挣扎着从地上抬起头来,她的发髻已经松散,半边发丝散落在肩头上,想要说话却觉得整个身子都疼得厉害,张不开嘴。 谢瑜看着春杏,忽然又蹲下身来,伸手拽掉了春杏披着的外衣。 外衣是绸缎做的,轻薄柔软,一拽就破了口子,露出里面的里衣来。 “你平日里就是这样勾引人的?”谢瑜笑了下,一字一句道,“怎么现在不会了?” 春杏蹙眉,想要去拉衣裳却被谢瑜按住了手。 谢瑜襄阳听到她说话,却看见春杏忽然有些艰难地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她这才听到屋外传来的脚步声。 谢瑜一下松了按住春杏的手,刚从地上站起身来,屋门却已经被人用力打开了。 崔白匆匆走了进来,看见半跪在地上的春杏,一下子沉了脸,几步走到屋里,伸手扶她从地上站了起来,拉到他身后。 谢瑜慢慢反应过来,看向崔白,过了许久才有些慌神地轻轻唤了声:“……崔郎。” 崔白只是抬头看了眼谢瑜,像是愤怒至极又像是失望至极地摇头,转身低着声音问春杏:“可伤着没有?” 春杏拉拢了衣衫,轻轻摇头,又忍不住重重咳了起来。 “送二夫人回屋里去。”崔白冷着声音不带感情地吩咐道。 等跟着崔白进来的小厮扶着春杏走出了屋子里,崔白才回过头来,微微颤抖着看向谢瑜,忽然抬手往谢瑜脸上挥去。 谢瑜偏了偏身子,但那一掌还是擦到了她的脸颊,不一会儿就红肿了起来。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57节 “崔郎,你干什么?”谢瑜抬手捂住脸,抬头望向崔白,眼泪滚落下来,滴落在了衣襟上。 她万万没有想到崔白会为了一个妾室与还怀着身孕的她动手。 “我干什么?”崔白一下冷笑道,“她不过是一个妾室,你怎么三番两次地对她动手?!” “她怀了……”谢瑜还未说完,就又被崔白打断。 “我真是看错了人,怎么就娶了你!”崔白伸手指着她,“荒唐!” 谢瑜没有说话,抬手抹掉了眼泪,忽然起身撞开了崔白,小跑着出了屋内。 后面有丫鬟跟上去追,问她要去哪儿。 谢瑜想了好久,才说:“回家。” * 刚吃完晚饭,绣云把碗筷什么端出屋子去洗。谢安就靠在软塌上,帮她改了几处绣布上针脚的错处。 卫怀柔坐在谢安身边,他无心练字,就看她做女红。 又过了一会儿,绣云打开屋门走了进来,擦干净了桌子,一边随口道:“刚刚出去的时候,听外边的人说二姑娘回府来了。” 谢安落下最后一处的针脚,抬起眸来问:“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绣云耸了耸肩,答道:“不知道。只是好像只她一个人回来的,连个丫鬟也没跟在身边。” 绣云刚拿了抹布出去,屋外忽然就传来了动静。 过了一会儿声音也没消失,谢安侧头往窗外望了一眼,看到的却是谢瑜与另一个丫鬟的身影。 她听不见说了些什么,只能看见那丫鬟摇了摇头,就行礼转身走了,只有谢瑜一个人还站在屋外,许久也没有走开。 谢安犹豫了下,放下绣布,转过头来温声对卫怀柔道:“我出去看看。” 屋外,谢瑜看见谢安,过了许久才微微弯身,低低唤了句:“大姐姐。” 谢安走近过去,才看见她只披了一件薄薄的裙衫,面上泪痕未干,有一侧的脸颊还红肿起来一块,面色却是苍白的。 谢安微微蹙了蹙眉,让丫鬟从屋内另取了一件衣裳来递给谢瑜。 谢瑜咬着唇站了会儿,才穿上了丫鬟递过来的衣服。 看她的样子,谢安有些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道:“你先回以前的院子里去,我让丫鬟去给你准备床榻被褥。” 谢瑜呆呆地看着谢安,许久才点了点头,忽然低着声音道:“……一会儿如果有人来找,请大姐姐帮我推脱了。” 谢安答应了,谢瑜这才低下头去跟着绣云走了。 回到屋内,卫怀柔坐在软塌上,看着谢安把屋门关上,面上闪过一丝不悦。 “姐姐。”他低低唤了一声,“姐姐为什么还要帮着她?” 谢安回过身走近到卫怀柔身边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卫怀柔皱了皱眉,有些不满。 他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手,忽然倾斜身子过去在谢安脖子上亲了一下。 第五十九章 卫怀柔亲完后, 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才坐回自己的软垫上去。 谢安微微低下头去,轻声责骂了一句:“别胡闹。” 卫怀柔望着她, 翘起唇角,露出一点乖顺的笑容来。 谢安弯了弯眸子, 轻轻叹出一口气来。算了,由他去吧。 “我去沐浴了。”谢安从坐榻上站起身来,往里屋走去, 想要去拿更换的衣裳还有布巾。 卫怀柔看着她掀起帘子走进了屋里,低下头来有些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腕间的菩提串子, 目光却留在另一只手腕上那条色泽鲜明的红绳上。 等谢安洗完澡出来,他就不能再留在她的屋子里了。 屋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略带着焦急和不耐的敲门声。 卫怀柔掀睫, 有些恹戾地淡淡往屋子外看了一眼,没有搭理。 见片刻没有人应,屋外的敲门声骤然又加急了一点,不断用力敲着门板,还有带着不耐与忍着愤怒的声音通过屋门传了进来。 “谢安,开门!”崔白站在屋门外,紧紧皱起眉头。 他明明通过窗户能看见坐在里面的两个人影, 敲了半天却迟迟没有人来开, 一时又是烦躁又是不耐。 崔白又想起刚刚的事,谢瑜不顾一切不要脸面地从院子里出来,就径直来了谢府, 他让人去追却没追上, 又怕真的惹出什么麻烦来, 只能自己赶了过来, 却怎么也没有找到谢瑜的人拽了几个丫鬟, 丫鬟们看见他的脸色,也都摇着头不说话。 他又举拳狠狠敲了几下,屋门才忽然打开了。 出来的人不是谢安,而是卫怀柔。 崔白一时没有说话,咬着嘴唇直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又用余光往屋子里张望了一下,才冷着声音问:“她人呢?” 卫怀柔垂睫,目光在崔白身上淡淡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冷淡道:“姐姐在哪,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收回目光,反手就将屋门合上。 如果不是看在谢安或许会生气的面子上,他根本不想与崔白废话半句。 崔白一下子伸手用力掰住了门,打开一条缝来,朝着屋内大声喊了一句:“谢安!” 卫怀柔低眸,看了一眼崔白掰住门缝的那只手,皱了皱眉。 “怀柔。” 卫怀柔转过头去,看见谢安穿好了衣裳过来,眼底的一抹恹戾一闪即逝,乖顺地垂手,算准了角度才刚好牵住了谢安的手。 屋门被打开,崔白拉住门框的手一下失力,险些摔进屋内,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了脚。 谢安望了崔白一眼,微微蹙了蹙眉。 她刚刚在屋里的时候已经听见了敲门的声音,只是因为刚刚脱下了外衣和中衣,才没有出来开门。刚才走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了崔白用力拉住门的情形,又想起刚刚发生的谢瑜的事,大概明白过来,才忍不住皱了皱眉。 崔白咳了一声,想要开口说话,目光却落到谢安牵着卫怀柔的那只手上,拧了拧眉头。 纵使有袖子遮掩着,也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心里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刚刚心底的愤怒和烦躁还有不耐也一下子没了,换成了另一种愤怒,想要把藏在袖子底下的那双手狠狠用力拽开。 只是他忽然想起,谢安现在已经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站在他们面前,还要唤卫怀柔一声内兄舅子。 崔白握紧了拳,面色也跟着青了青,一时冲动,就话从口出:“当着我的面,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谢安蹙眉看了崔白一眼,发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才想起来卫怀柔还牵着她的手。崔白说完,她就感觉卫怀柔牵住她的手更用力了些。 “崔少郎来谢府做什么?”谢安没有松开手,淡淡问道。 崔白愣了愣,才慢慢把目光从那双手上挪开,生硬问道:“谢瑜呢?” “她人在哪不应该是崔少郎该关心的事情。”谢安语气还是温和,但听得出已经微微冷了冷声音,“谢瑜现在还怀着身孕,她没有跑到府里来之前你对她做了什么?” 崔白一时没有说话。他没想到谢安会突然把话锋一转,转到他的身上。他皱了皱眉,不想把之前发生的事在卫怀柔和谢安面前说出来,于是只是道:“她平白无故生了气,就跑出来了,与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的事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卫怀柔冷哼了一声,有些厌恶地瞥开目光去。 “谢瑜的性格我了解,她不会无辜耍性子跑出来闹。”谢安望着崔白,“你作为男子,再 如何也不该对怀了身孕的妻发火。而且我知道,你还在没娶谢瑜过门前新纳了一房小妾。” 崔白不知道谢安为什么会知道他纳一房小妾的事情。他一直以为谢安在心里多少还留下了些说不上有多好,但至少没有太坏的印子,却没想到这样的事却被她知道了,崔白一时间觉得丢脸又恼火,冷着脸道:“这是我的私事,与旁人无关。” “姐姐不要与他浪费口舌。”卫怀柔有些厌恶地不耐道。 “我确实早已与崔少郎无关了。”谢安淡道,“我愿意在这里说两句是因为谢瑜是我的妹妹,而不是因为你。” 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崔白想要反驳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青着一张脸没有开口。 “谢瑜怀着身孕,她愿意回去就会回来,想住在这里崔少郎也不能强拉着她回去。你如果还想要谢瑜做你的妻的话,就去东院向她道歉。”谢安说完,就让外边的丫鬟把屋门关上了。 守在外边的小丫鬟也听见了崔白与谢安的对话,关门的时候还用了几分力气,将屋门重重甩上了。 崔白差点撞上突然关上的屋门。 他吃了闭门羹,还被谢安说教了一顿,过了许久才咬牙将怒气忍下了,才转身往谢瑜先前住着的东院快步走去。 * 走进了屋内,卫怀柔才有些恹戾地道:“一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姐姐还对他这样温和。” 谢安面上还带着一层因为刚刚说话太过带入情绪而染上的浅红。 她不是对崔白这样的人温和,只是不想在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面前生太大的怒气。 谢安转身,走了几步坐在卫怀柔的身旁,对他弯了弯眸子:“让你也看到我生起气来的样子了。” 卫怀柔朝着谢安乖顺笑了笑:“姐姐不叫人来打一顿教训他一下,已经很好了。” 谢安微微笑了笑,想起刚才因为崔白来而被打断的事来:“字帖可挑好了?拿过来我看看合不合适。” 她接过字帖看了看,轻轻颔首。 只不过是快一个月的功夫,他的字已经进步很大了。就算是她刚开始练字的时候,也是练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稍稍把字写得好看了些,比起她,他的天赋放在同龄人里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惊人了。 让她也有些吃惊。 这样的字,再稍稍修饰一下,点缀一些别的花草上去,就是一副很好的作品了。 “离平王的生辰还有半月左右,送个用针线绣字上去的小屏风可好?”谢安想了想,问道。只送一幅字显得有些普通也不出众,屏风这样小巧的礼物比起字来精致许多,比起珠宝首饰也显得不落俗套。她的女红不错,恰巧可以帮他把字绣上去,再绣一下花鸟图样。 卫怀柔垂睫,看着字帖上的范字。 他现在成了低三下四跪着舔人的狗,给人送东西。 卫绪。他用了片刻的功夫,才又在脑海里重新找出这个已经落满灰尘的恶心名字。只是想起几年前的一些零散的片段,混乱泛着冷光的朱墙黑瓦,就觉得厌恶透了。 卫怀柔眯了眯眼。 不过,快了。 他无声冷哼了一下。 “……怀柔?”谢安看向只低头看着字帖的卫怀柔,温颜轻轻唤了一句。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58节 卫怀柔抬起眸来,眼底早没了那一点恹戾恶心。他弯起眸子来轻软笑了一下,应道:“都听姐姐的。” 谢安翘了翘唇角,从坐榻上站起身来,温声吩咐道:“我去沐浴了,你若是不想回去了,与外边的丫鬟说一声就好。” “好。”卫怀柔低低应了一声,看着她抱着更换的衣裳走进了隔间。 她又要赶他走了。 谢安花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沐浴完,擦干净身子换好衣裳从隔间里走出来,却有些讶异地发现卫怀柔还在。 看见她出来,卫怀柔抬眸,温软唤了句:“姐姐。” 谢安取下簪在发髻上的钗子,将有些被水沾湿了的乌发放下垂在肩头,往窗外望了一眼, 走近到卫怀柔身边,柔着声音对他道:“已经很晚了,我要歇下了……怀柔还要留在这里吗?” 她刚沐浴完,发丝和身上都带着淡淡的乳香还有皂角的香味。 卫怀柔无声闻着,忽然从软塌上站起身来,抬手有些熟稔地抱住了谢安的腰:“在这里住了几天,回到我的屋子里会失眠的,我睡不着觉。而且,那里也不如姐姐的屋子暖和。” 见她不应,他放低了声音央求。 “我再在这里和姐姐一起住一晚好不好?” 被他搂住的腰间有些痒地难耐。谢安低下眸去看着他,轻轻咬住了下唇。 屋外忽然传来开门声还有脚步声。 绣云从外边与丫鬟聊了几句,所以回来的有些晚。只是她在正屋里没有找到谢安,就想是在里屋里。 只是她还没掀开帘子,就已经能隐约看见里面的情景。 绣云看清楚了,一下捂住了嘴。 第六十章 绣云在帘外站了一会儿, 才低下头去自己却先红了脸,快步走开去了。 听到外间屋里传来的动静,谢安回过头去望向屋门口。 只是等她看过去的时候屋外又重新安静下来了。许是绣云又想起什么事来走去正屋了, 没有过来。 “姐姐。”卫怀柔晃了晃他拉住她的手,低低唤了一声。 谢安转过头来, 踌躇了一会儿,才微微颔首:“只有这一次。” 卫怀柔笑了,乖顺翘着嘴角道:“好姐姐。” “我让绣云再去拿一个枕头过来。你先去洗漱, 一会儿就可以直接睡了。”谢安温声嘱咐完,转身掀起帘子走出隔间。 正屋里, 绣云有些呆呆地坐在坐榻上,看见谢安出来, 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抬起头来,急急地叫了声:“大姑娘。” “怎么了?”谢安看见她脸上带着一抹不似寻常的红色,神情也有些乖乖的,就柔声问了句。 绣云紧紧抿着唇不肯说话,又低着头去叠放在坐榻上的衣裳,叠好了就站起身来,快步走到衣橱旁把衣裳挂进去。 绣云还只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也没有许配人, 或许是有了自己的羞事不愿说出来。谢安犹豫了一下,也就没有多问,只是吩咐道:“怀柔今晚住我屋里, 你再去那一个枕头过来, 要软些的。” 她刚说完, 绣云就“啊”了一声, 接着就连忙闭上了嘴, 悄悄看了一眼谢安,低声应了句 “好”,就转身走到隔间里去拿枕头。 绣云走到隔间的时候,却又刚好撞见了出来拿洗漱盆子的卫怀柔,瞪着眼睛站了好一会儿,才疙疙瘩瘩地说了句:“三爷。” 等到弄完一切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看到侧身躺在软塌上手上还拿着一册书,已经睡着了的谢安,卫怀柔微微皱了皱眉。 他坐到软塌上,把那册书从谢安手里拿出来,随意翻看了两眼就放到了一边,与她并排躺下。 屋里一种淡淡的好闻味道。 他伸手拉下了床幔,看了会儿谢安睡着时候的眉眼。她睫毛纤长,尾端又微微翘起,带着一种温和浅淡的笑意,双手叠放在小腹前,就连睡觉也是规规矩矩的。 卫怀柔伸手,轻轻握住了其中一只手。他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却又不敢用力怕弄醒了她,就只是轻轻勾住了她的指头,另一只手则握住谢安的腰,把她与自己搂在一起。 肌肤贴着肌肤的样子。 闻到她发上的柔和温暖的味道,他才闭上眸子。 她就睡在他身边,微微一动就会碰到的距离,那才不会失眠。 绣云睡在外间的榻上,翻了个身,正要睡着的时候才想起卫怀柔今晚和大姑娘睡在一起,只有一床被子,因为刚刚的事,她还忘了关里间屋的窗户。 绣云睁开眸子从榻上下去,轻着步子走到里屋,轻轻掀开帘子就看到了躺在软塌上轻轻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有床幔遮挡着,绣云怔怔站在原地又看了一会儿,直到看清楚了才一下红了脸,想也不想就匆忙转身走回外间,躺到了自己的榻上。 绣云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又想起刚刚的事,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虽然说一段时间前她就觉得大姑娘和三爷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但也没想到会直接变成了这样的关系。不仅睡在一起,还直接抱在一起了。那可是亲姐弟。 绣云细细想了一会儿,觉得有可能是因为大姑娘年纪不小了,还没有定下婚事,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来。她又忽然想起前几天谢安被叫道缀锦斋里,她隐约听到了什么国公府世子,议亲的事,但是后来谢安也没答应啊。 她虽然不敢去管主子的事,但也觉得奇怪。 之前是万万没想到这里的。这若是被别的人瞧见了,那还了得! 绣云紧紧皱了皱眉。 她好歹跟在谢安身边好几年了,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绣云暗自咬了咬牙,打算把这件事烂死在自己肚子里。 * 第二天早上,绣云才发现自己睡过了头,睁眼的时候谢安已经在盘发髻了。 “姑娘。”绣云连忙从榻上起来。 听见声音,谢安侧过头去,将手指放在唇间轻轻往下压了压,轻声道:“怀柔还睡着。” 绣云闭上了嘴。已经是大早上的了,现在再去让人做早饭等送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昨天晚上还有些粥,热一热还能吃。不要浪费了。”绣云正为难,就听到谢安说道。 绣云有些羞愧,点着头去热粥。 “记得留一碗给怀柔。”谢安想起什么,又吩咐道。 绣云应了一声,转过身去却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她看见的事,脚步一下顿了顿。 “怎么了?”谢安轻声问了句。 “没什么。”绣云连忙摇了摇头,快步走开了。 谢安有些疑惑地微微蹙了蹙眉。 中午的时候,阳光正好。 谢安坐在坐榻上看书,卫怀柔陪在她旁边下棋。 坐了一会儿,绣云端着果盘掀开帘子进来,把果盘还有茶水放在桌案上。 卫怀柔扫了一眼,从坐榻上站起身来到:“姐姐,我去方便。” 谢安点了点头,把书放在膝头,拿起了一块糕点尝了尝,温声夸了一句“好吃”。 绣云侧头,看了眼卫怀柔走出去的方向,倒了盏茶水,忽然低着头问道:“来上门求亲的公子郎君这么多,姑娘有看上的吗?” 谢安怔了怔,才弯起眸子笑了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那国公府家的世子爷姑娘也不喜欢吗?”绣云红着脸,继续问道。 “嗯……”听绣云忽然说起这个,她就想到前两日缀锦斋发生的事情。谢安想了想,轻轻搁下手里的糕点:“我下午想去一趟国公府。” 绣云“啊”了一声。 上次只说了考虑一下,这次想要去当面把这件事说清楚。若是徐思空误会了意思,反倒不大好。谢安犹豫了一下,温声吩咐道:“上回郡主说喜欢吃我做的糕点,这两日刚好做了,你就去拿些我新做的糕点装进盒子里,一会儿挑点好看好吃的过去。” “我也想去。”卫怀柔从帘子后走了过来,又温顺唤了句,“姐姐。” 谢安侧过头去,犹豫了下答应了:“好。” * 看见来的人是谢安,还有一篮子糕点,徐挽春就已经高兴地小跑过来抱住了谢安,笑着道:“谢姐姐还记得我爱吃这些!” 谢安也弯着眸子笑了笑。 徐挽春抱了一会儿才松开手去,挑了一块梅花形状的糕点就吃了起来,边吃边笑着说:“谢姐姐真好!下次还能再送些蜜饯过来吗?” “好呀。”谢安温声笑着道。 徐挽春将糕点吞了下去,弯着眼角笑:“姐姐做出来的蜜饯也一定好吃!” 她一口一个“姐姐”,卫怀柔微微皱了皱眉。 “挽春。”徐思空从屋门口走了进来,看见谢安,微微伏了伏身,温和唤了句“谢大姑娘。” 谢安福身,挽袖微微笑着道:“世子。我在府里做了些不入口的糕点,世子不嫌弃的话也可以尝尝。” 徐思空也看见了那些精致漂亮的糕点,尝了尝,便转过头来对谢安道:“很好吃。还是第一次尝到女眷中做的糕点有这样好看又美味的。” “如果有幸的话,希望还能尝到谢姑娘做的糕点。”徐思空想了想,又微微红了红脸,补充了一句。 谢安微微笑了笑。 “姐姐。”卫怀柔忽然唤了她一声。 谢安偏过脸去看他。 卫怀柔掀睫,看了眼那些摆在桌子上的糕点,有些不悦地慢慢道:“我也想吃。” 谢安弯了弯眸子:“下次再做给你吃,好不好?” 卫怀柔点了点头,腕上的菩提珠子被他用力地一颗颗捻过指尖。 尝了两块糕点后,徐挽春就说要带谢安去园子里逛逛赏花,便带了几个丫鬟出了屋子去。 晚春初夏的交接季节,园子里的花都开了不少。 姹紫嫣红地竞相绽放着。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59节 徐挽春觉得有几朵牡丹生得好看,就从枝头上摘了下来,把一朵橙黄色的大叶牡丹别在了自己的发髻上,把另一朵妖紫色的千瓣牡丹簪在了谢安的发上。 谢安伸手轻轻扶了扶那朵还沾着水珠的牡丹花。 徐挽春退后两步看了看,夸赞道:“这朵花好看,簪在谢姐姐的发上更好看了!” 卫怀柔看了一眼那乌黑发上的妖丽的深紫色千瓣牡丹。 紫色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而且又多了几分惑人的味道。 忽然,有园子里的小丫鬟跑了过来,停在卫怀柔面前,解释道:“世子想要找公子过去寒暄闲聊几句,就在不远处的停云阁里,公子随我过去便是。” 卫怀柔看了那小丫鬟一眼,又看向谢安,有些恹恹地唤了句:“姐姐。” 他不想过去。 谢安回过头来,弯着眸子温声道:“去吧。我一会儿就过来。” 徐挽春也转过头来看向卫怀柔。 卫怀柔压下眼底的一丝恹戾,才转身跟着那小丫鬟走了。 谢安又跟着徐挽春在园子里四处逛了逛。 徐挽春喜欢花,就又采了好些,手里拿不过了就让身旁跟着的丫鬟拿着,发上也簪了好几朵。 又走了一会儿,徐挽春忽然蹲下身子来,抱着肚子不说话。 “怎么了,可是肚子疼?”谢安也弯下身去问。 徐挽春皱着眉又过了许久,疼得闭上眼睛:“早上贪吃,吃了些凉的东西,这会儿有些疼……” 看她难受成这样,谢安也有些担忧:“要不要叫人去喊府医过来?” 徐挽春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去方便一下就好了,谢姐姐在附近的屋子里喝些茶等我。” “好。”谢安颔首,又让小丫鬟扶着她去茅房,才走到附近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儿。 屋子是茶水房,谢安喝了一点茶等着徐挽春。 只是几盏茶都喝尽了,也没有人过来。 谢安又坐了一会儿,便想要起身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等她起身的时候,屋门却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不是徐挽春,而是徐思空。 作者有话说: 怀柔:吃醋了,姐姐还不安慰我[○?`Д?? ○] 第六十一章 屋子里没有别人, 徐思空进来后,将屋门又重新合上了。 他看了一眼端坐在椅子上的谢安,微微伏身行了一礼, 温和唤道:“谢大姑娘。” 谢安愣了愣,才微笑着还礼, 道:“郡主说是早上吃了凉事,肚子有些不适,我留在这里等她。” 徐思空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皱眉, 旋即笑道:“她已经回去了,我让人传了府医过去看看, 她想起谢大姑娘还留在这儿,就让我过来告知一声。她就是不听劝, 偏要吃那些东西,这会儿疼着了也是应该受的。” “女孩儿与男孩儿不同。凉食虽然好吃,但不能贪吃。”谢安听了,轻轻皱了皱眉,温声道。 徐思空点了点头,看到谢安已经起身,理了理衣裳, 忽然有些急促地唤了一声:“谢大姑娘。” 谢安回过头去, 看见徐思空快步走了两步到她面前,挡在了屋门前。 “前几日,爹送了字帖过去……”徐思空紧紧握了握拳, 忽然低声说起前几天送到谢府的议亲字帖的事情来。 他犹豫了一下, 才继续道:“但又让人送了回来, 不知道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她来国公府, 就是想把之前的事说清楚, 免得产生了误会。见徐思空主动提起,谢安微微笑了笑,福了福身:“祖母前几日就派人过来说了此事,只是两家的意见不一……” 谢安还没说完,徐思空就一下皱紧了眉头,往前逼近了一步,急切道:“我不知哪里大姑娘还不合心意,从而做出这样的判断。” 谢安也知道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奇怪,想了想,温声解释道:“世子不要误会。只是……因为我的问题,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世子为人谦和,又是大家出生,应当是有许多许多姑娘喜欢的人,没必要执着于我一人。” “况且作为妻子而言,我也绝不是最合适的那个。世子还在适婚的年龄,但我的年岁与世子相当。况且,”谢安犹豫了一下,“之前还与别家有过婚约。” “那都没关系!”徐思空忽然加重了声音喊了一句。 他直直看着谢安,涨红着脸道:“京城里也有不少同龄男女成亲的事。我也不在意大姑娘此前是否有过婚约。况且我的家境大姑娘也都清楚,成了正妻后,你便是当家主母,国公府里什么样的东西都有,大姑娘觉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都可以让人去找来。” 徐思空离她有些近,谢安后退了一步,微微蹙了蹙眉:“我不是不满意世子的身份和国公府的……” “那大姑娘在意什么?”徐思空紧紧皱着眉,“是婚嫁时候的仪仗,还是求娶议亲时的彩礼?” 他已经不像往日一样,有些急切地想要听到谢安的同意。 迟迟没有等到回复,徐思空忍不住,忽然伸手抓住了谢安的手:“这门婚事我爹和娘也都允了,难道是谢府的长辈不同意,还是你有什么为难之处不便说出来?不管怎么样……” “姐姐。”屋门被人重重推开。 屋里的光线不如外面,有些昏暗,卫怀柔眯了眯眼睛,目光落在徐思空握住谢安的那只手上。 他眼底尽是恹戾。 卫怀柔伸手,有些用力地拽掉徐思空的那只手,旋即轻轻牵住谢安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怀柔。”谢安轻声唤了句,没有甩开他的手,走到卫怀柔的身边。 徐思空没想到卫怀柔会忽然进来,面上的红色一下褪去变成了淡青色。他握了握拳,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道:“卫公子。” 卫怀柔没有理他,偏过头来,微微蹙着眉,温顺对谢安道:“我伤口忽然有些疼。” 谢安皱了皱眉,伸手轻轻碰了碰他腰腹间的伤口,眉眼间涌上一丝忧色,询问道:“是没有处理好还是怎么了?疼不疼?” “疼。”卫怀柔目光在徐思空的面上停留了片刻,才低着声音喊了一声,还轻轻“嘶”了一声。 他看着谢安微微弯着身子在他从前腰腹间那处伤口的位置轻柔地抚了抚,慢慢道:“更疼了。我想回家去了。” 听到他喊疼,谢安收回手去,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徐思空,微微福了福身:“那我们就先告辞了。世子保重。” 徐思空看着谢安拉着卫怀柔出去,许久,才伸手狠狠的一拳,砸在了坚硬的墙上。 * 出了国公府的府门后,卫怀柔等谢安上了马车,再踩着阶梯踏了上去。 上了马车后,他就坐在她身边,路上一句话也没说。 他情绪似乎有点低落。谢安也注意到了,微微蹙了蹙眉,温声笑着唤了句:“怀柔?” 他没有答应。 大概是刚刚在国公府里她没有允许他跟着她一块走,导致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所以才生了她的气。 谢安垂下手去,拉住了卫怀柔的手,轻轻晃了晃:“怎么生气了?是因为刚刚姐姐没有同意你跟着一起走,然后等你回来的时候撞见了只有世子与我两个人在屋子里吗?” “姐姐。”卫怀柔低眸看了眼她牵住自己的纤指,抬起头来,“他好讨厌。” 谢安愣了愣,明白过来他口中的“他”指的是徐思空。 她原先觉得徐思空为人谦和又有礼,但是今日看到他那么强硬的一面,也稍稍改了些对他的印象。 “如果我不过来,姐姐怕就要答应他的要求,做别人的情人了吧。”卫怀柔忽然冷淡地说了一句。 谢安微微笑了笑:“你不要胡思乱想。姐姐也不喜欢他。” “是么。”卫怀柔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姐姐没有骗你。”谢安抬眸望了过来,与他对视,“姐姐心里只有怀柔一个人。” 她的眸子澄静又温和,带着些许浅淡的笑意,柔得像是在说谎。 见他还是不答应,谢安犹豫了一下,忽然倾身过去,轻轻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下。 只亲了那么一小口,她亲完就又重新坐了回去。 但这是谢安第一次主动过来亲吻他。 “好了,别生气了……好不好?”斜阳通过车帘照了进来,留了半缕在谢安的发丝和耳垂上。第一次这样主动,她微微红了红脸。 卫怀柔这才抬眸,目光停留在傍晚斜阳下谢安那张浅红、似乎只要轻轻一咬就能咬出汁来的唇瓣。 看了许久,他才收回目光,道:“那晚上我要与姐姐一起吃晚饭。” 看在她主动亲了他的份上,他就原谅她这一次。 作者有话说: 想来想去还是断在这里比较合适,所以这章字数有点少,过两天会补回来哒~ 第六十二章 回到府里后, 已经过了晚饭的点。 绣云看到跟在谢安身后一起进来的卫怀柔,愣了愣,许久才道:“姑娘怎么这晚才回来?这个点了, 我让丫头们去看看还做了些什么菜。” 说着,绣云提了食盒就要出去。 “拿些清淡的汤羹来就好。”谢安拉住绣云, 温声吩咐道。她想了想,又加了句,“再加一道荤菜。”她平日里只吃些素菜, 只是卫怀柔还在长个子的年纪,多吃些肉总是好的。 “还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谢安回过头去, 问卫怀柔。 他摇了摇头,慢慢道:“姐姐屋里的都好吃。” 谢安微微弯了弯眸子。她让几个小丫鬟在正屋里摆开桌子, 放上桌布还有筷子。等绣云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吃了。 等绣云回来还有些时间,她拿了前几日银铺送来的账本,靠在软塌上随意翻看了一会儿。 月亮已经攀上枝头,通过窗纱映了进来,淡淡地照在谢安一侧的衣衫和一侧的面颊上。卫怀柔看了一眼,垂下睫去, 目光落在里屋的床榻上。 他昨天夜里还和她一起睡在那里的。今晚还想。她今天惹了他, 怎么也得答应他一个要求。 “姐姐。”卫怀柔望着她,唤了一声。 谢安放下账本,抬起头来。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60节 “大姑娘。”绣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她关了屋门, 放下食盒交给底下的小丫鬟们去布菜:“奴婢端了一碗竹笋冬瓜汤, 还有一盘清炒藕片和蒸肉。后厨里还有些小菜卤味, 也挑了些过来。” 前面都是些当季的菜蔬。 谢安微微点了点头, 从软塌上下来, 想到绣云一日都待在屋子里也还没有用饭,便道:“等到吃完也很晚了,你就与我们一块来吃吧。把后院几个没用过晚饭的丫鬟也叫来。” 绣云笑了笑道:“姑娘真好!我这就去把那几个丫头也唤来。” 谢安微微笑了笑,等绣云把几个后院的小丫鬟一起叫来了,才起身挽袖给卫怀柔舀了一碗冬瓜汤。汤里放了些腊肉片,颜色清淡也能消火,递给卫怀柔后,她自己也又盛了一碗。 卫怀柔垂睫,扫了一眼汤碗里浮着的几片腊肉。算了,那事等她吃完了再说也不迟。 谢安特意让丫鬟把那碗粉蒸肉放在了他面前。肉上的油光都滴落在了底下,积上了一层腻腻的猪油还有一些生姜香料。 卫怀柔看了两眼,但是没有吃。 “是不好吃吗?”谢安看到他没有动筷夹肉,温声问道。她动筷夹了肉尝了尝,精瘦处理地刚好,浸上鲜香的酱汁,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她用卫怀柔的勺子给他舀了一点肉,温颜道:“多吃些肉能强身壮体。你这样瘦不好。” 卫怀柔低眸看了眼谢安给他盛的那勺粉蒸肉,不着痕迹地微微蹙了蹙眉。他不喜欢吃这些油腻的东西,但还是吃了下去。等吃完了,他慢慢舔了下嘴边的油渍。 确实,太瘦不好。 太瘦做起别的事来也没有力气。 卫怀柔微微挑了挑眉。想着,又盛了一点放在面前的那碗粉蒸肉。 谢安弯了弯眸子。 除了绣云不时会与她坐在一起吃饭外,其他后院的小丫鬟只进来做上饭桌过两三次,都很小心翼翼地坐着,只吃了一点饭,看到谢安动筷也才敢跟着动筷。只吃离自己近的菜,但凡要站起身来的都没有去夹。 即便绣云告诉她们与平时吃饭一样就好,那几个小丫鬟也守着规矩没有动。 看到碗里的冬瓜汤还有半碗,口味清淡香却不腻,也离那几个小丫鬟最远。谢安想了想,起身让绣云拿了小丫鬟的碗来,挽袖给她们都各自盛了一碗汤,又夹了些吃不完的小菜和卤味。 看到谢安亲自起身给她们夹菜,丫鬟们忙红着脸道谢后起身接过盛着汤的碗。一个年岁还小的丫鬟站起来,只顾低着头没看汤碗,不小心把碗里的汤水洒在了谢安的裙衫上。 淡紫的衣裳上立马显现出了汤渍的痕迹,湿了一大块。 还有些飞溅出来的洒到了谢安的领口上。 那小丫鬟身上也溅了不少,但比谢安身上少些。没想到到了自己会出了差错,小丫鬟忙弯身道歉,又着急地看向绣云。 绣云皱着眉四处看看却没找到布巾,转过身来就要呵斥那个不懂事的小丫鬟。 “这里有,不用找了。”谢安转身从一旁的矮桌上找到了干的布巾,在沾染上汤渍污迹的地方轻轻擦了擦。 “是我汤盛得太满洒了出来,不怪你。”她余光看到那个小丫鬟有些紧张地呆呆站在绣云身后,便抬起眸来温声道。 “把东西都收拾了吧。”差不多都已经吃完了,谢安吩咐道,“还有些没吃完的小菜,你们若是喜欢可以带回去吃,不要浪费了。” “姐姐。”卫怀柔忽然唤了谢安一声,目光慢悠悠地落在她领口上方,“那里还没擦干净。” 谢安有些讶异地低下头去看。 她刚刚已经用布巾擦了一遍衣裳上沾染上的汤渍,除了已经湿了擦不掉的袖口还有衣襟,其余地方应该已经都擦干净了。 她伸手把领口处的衣衫往下轻轻拉了拉,想看看是不是侧旁的里衣上沾上了。 卫怀柔看着她领口下面的那片雪白柔腻的肌肤,微微眯了眯眼。他忽然低下头去贴到那处肌肤,伸舌替她舔掉了那一点清亮的混着她肌肤上散发出来的香味的汤渍。 谢安一下咬住了唇里的肉,没有出声。 他慢慢抬头,咽了下口水,嗓音里带着些许温顺又放肆地道:“现在没了……姐姐。” 桌上铺了桌垫,他又是低着头做的。大概是挡住了。但是屋子里的丫鬟们还没有走,她不知道她们中有没有人看见了这一幕。 谢安咻地红了脸。 她微微蹙了蹙眉,死死攥紧了还握着布巾的手。 “我去换件衣裳。”谢安在底下伸手轻轻推开他,旋即起身快步走到换衣的隔间里,将那扇小门合上。 不露一丝缝隙来。 卫怀柔看着她慌神又急促的身影,许久才低下头去慢慢涰了口放在矮桌上的微凉的茶水。 又过了好久,他才等到谢安从换衣的隔间里出来。 期间她还叫了一声绣云。 绣云进去了,抱着要换洗的裙衫出来,将底裤放在了最下面。 出来的时候谢安已经重新换了一身水青的裙衫,衣裳的领子有些高,掩住了脖子以下的肌肤。 卫怀柔抬眸,望向她。他在心里已经想好了今天晚上留在这儿与她同睡的理由。 谢安的目光在他身上只停留了片刻,她就偏过头去,走到一旁的矮桌旁,引袖倒了一盏凉茶。 “姑娘!”绣云从珠帘后进来,就看见谢安正要喝茶,忙喊了一声。绣云看见卫怀柔在,不由快步走到谢安身旁,轻声提醒,“这是凉茶,姑娘现在可不能喝。” 谢安犹豫了一下,放下了茶盏。 虽隔了不少的距离,但看着绣云的嘴动了动,他还是明白了谢安为什么不能喝茶。 她来月事了。 卫怀柔皱了皱眉。 谢安转身回到铜镜前卸下发髻上的发钗,拿了木梳梳发。卫怀柔看了会儿。 他又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等到窗外的月亮已经过了枝梢的位置,才从坐榻上站起来,有些恹恹地道:“我回去了。姐姐好梦。” 这才离开了谢安的屋子。 * 看到卫怀柔今日这样早地回来,风月还是吃了一惊。 “主子今晚不在那儿过夜了吗?”风月斟酌了一下言辞,问道。 卫怀柔掀睫看了风月一眼。 他也想,只是碰巧她来了月事。 他没有说什么,径直走进了屋子里。 前几天卫怀柔晚上都没住在这里。风月跟了他十几年,多少也知道了卫怀柔喜欢长姐谢安的事情。风月不是觉得住在谢府里不好,只是住在这儿久了,多少会影响到一些本来可以提早办成的事情。 “主子真不打算回去了吗?”风月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道,“那太傅死前交代的事情……” “没有。”卫怀柔皱眉,打断了风月的话。 “谢姑娘也已经二十了,总不可能挨着日子不嫁人。就算一年里不嫁”风月恳切抬头,“也该定下门亲事来。都是女人家的……” 风月想说卫怀柔和谢安这段关系也没可能,但踌躇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卫怀柔身份特殊,与谢安明面里的关系也特殊,况且女人总要嫁人成家,更不可能等着一段感情不嫁人了。 卫怀柔看了风月一眼。 风月闭上了嘴出去了。 卫怀柔有些厌恶地看了眼铜镜里的自己。谢安不可能不嫁人。 但是如果等她成亲的时候,他就得眼睁睁看着她身边站着的男人牵着本应该他牵的手。她就是别家的人了。 那时候,他只能当小舅子。 卫怀柔皱了皱眉,眸底闪过一丝阴戾。 但是几年前的事情他也绝不会放过。看着那些人匍匐在他脚下,那才有意思。 想了一会儿,他抬眸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日历。 五月十二。 明日就是平王的生辰。 第六十三章 五月十二。 刚到中午卫绪从宫里回来的时候, 平王府里已经都是宾客。闹了一中午,直到下午的时候,才都陆陆续续地回去了。 门客闹了一中午, 贾容也在平王府里坐了一中午。早上的时候他嚷嚷着要跟卫绪一起进宫去,只是贾平没同意, 他只能到平王府里坐着等卫绪回来。 只是等到卫绪回来,贾容没想到满屋子都是人,几个管家找了理由把他安顿在了别的地方, 直到这会儿他都琢磨着回去了,才派人过来说他可以过去找卫绪了。 贾容走到卫绪屋子里的时候, 几个下人和丫鬟正整理着送到府里来的生辰礼。 堆在屋子里的东西按照类别分成了三类,还有很大的一部分金银珠宝之类的都已经放到了库房里。 卫绪身边还站着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 低头看着丫鬟整理出来的书画一类的东西。那些书画都是上品,不是出自京城里有名的画师之手就是三品以上的官员赋的诗词。 毕竟皇帝老了,虽然还痴心妄想着太子能回来,但再立储君不过就是这一两年的事。而皇帝膝下只有卫绪这一个皇子,剩余的便是公主郡主,东宫的位置,卫绪是要迟早坐上去的。 所以这些跟风的官员都来巴结他。 卫绪看着那些堆成小山的生辰礼, 无意地笑了笑。 见卫绪看着里屋没说话, 贾容呆呆站了一会儿,才堆起笑容来,嘻嘻地靠到卫绪身边去, 拱着手唤了声:“表哥。” “我祝表哥生辰快乐……年年有喜!”贾容想了一会儿, 好不容易想出来一句好词。 卫绪抬眼看了贾容一眼:“有什么喜欢的你叫人装好拿去。”他今日心情不错, 再加上珠宝之类府里也向来不缺, 所以拿去些也无所谓。 贾容愣了愣, 忙摆手道:“我怎么能拿表哥的东西。我给表哥的生辰礼都还没拿来呢!” 贾容干笑了两声,就连忙转过身去,对跟着自己过来的丫鬟扬声道:“去把我给表哥准备的生辰礼送过来!” 丫鬟闻声去了。 不一会儿之前过去的丫鬟就回来了。只不过带来的不是珠宝首饰,而是两个美人儿。 她们脚腕上还缠了细细的一串金银色的铃铛,步履之间发出清脆悦耳的铃铛声。身上穿的绿松石与紫罗兰色的裙衫不似京城中的款式,而是香肩半露,腰前只覆了一层薄薄的纱丝,许多银饰作为装饰悬在裙衫上,泠泠作响。 动作间都有丝丝缕缕的香料味儿从袖间身上溢出来。 “殿下。”见到卫绪,她们微微弯身软声唤道。 贾容又看了好几眼,才舍得把目光转了回来,笑着道:“我想着表哥素来不沾脂粉,大概是京城里的女人都太过粗俗。不过她们不一样,我从西边叫人弄过来的,废了好些人好些力气才得来的,可与京城里的女人哪哪都大不一样。” “表哥若是觉得合心意,就让这几个留下。”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61节 隔了几丈的距离,那些女人身上的香味儿就已经飘了过来。丝丝缕缕的幽香,摄魂似得带了几分媚意。果然与中原的大不相同。 “起来吧。”卫绪微微笑了笑道。 她们闻声谢过后才起身,又是一阵清脆的铃铛还有银饰相撞的声音。 贾容看到卫绪笑了,一下子松了口气。这些女人他本来打算留下给自己享用的,如果不是为了一件事情,才不会就这样忍痛割爱了。 “那表哥,她们是留……”贾容小心问了句。 “既然是好不容易才过来的,那就别再忍着一番舟车劳顿回去了。”过了一会儿,卫绪才道。他说完,又看了眼贾容。 贾容连忙叫下人把她们先带下去了。 等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卫绪两个人之后,贾容才挨到了卫绪身边,端起笑脸道:“上次的事儿没办成,这也算是来给表哥赔罪了。” 卫绪皱了皱眉,才想起上次他的侍从七月的事。 他想过有可能是因为上次七月受他的命去谢府,不小心被那个卫三郎怀恨在心做的。但是叫人去查了,回来的人却禀报说那天晚上谢府没有出来过人。更何况七月是跟在他身边几年的老人,受他意思杀过的人沾过的血都数不清,区区一个没有武功的小子,又怎么可能生生挖掉七月的一个眼珠? 查了月余,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是谁干的。 卫绪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表哥看在这份上,要不再帮帮那件事?”贾容顺水推舟道。 他说的是谢府长女的那件事。卫绪没搭话,刚刚的心情现在都没有了,他不想再管贾容的这些杂事,淡道:“国公府的世子已经上门去议亲了,你就管好自己别想这些事了。一个低门的,还是个庶女,有什么值得可留恋的?” 贾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卫绪忽然变了态度,刚想要开口解释,却被一边的管事找了理由带出去了。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卫绪眯着眼,指节重重敲击在桌面上。 刚刚那两个西域女人在屋子里留下的香味还没有散去。 过了一会儿,卫绪才重新抬起头来,看着身边的老者翻看着送到府里来的那些字画,许久才微微笑着问:“先生看得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赝品,都是京城里有名的字画师作的。”老者笑着道。 “那便好。”卫绪慢慢道,“既然这样,那就留下几幅合适的挂在屋子里,剩下的就都收到库房里去吧。” 底下的丫鬟应了声,便小心捧起那堆字画转身要走。 丫鬟抱走的都是些能卷成卷的,剩下的都是大物件。 卫绪看了一眼。剩下的几样东西里,有面屏风还别出新意地用线绣了字样上去,点缀了些绣花。 “刚才怎地没看见这幅?”站在卫绪身边的老者忽然惊了一声,失了规矩地侧过身来问卫绪,“殿下可知道这是哪家送来的?” 卫绪看去,却发现指的就是他刚刚看见的那面屏风。 一旁的丫鬟忙道:“这是谢府送来的。” “这面屏风先生可看出什么来了?”卫绪让人把那面屏风拿了上来。刚刚只看见了上面的绣样,至于字都是没有怎么看清楚,远远望去不过是样式精致好看了些,倒也没什么不同。 但站在他身边的是京城里曾经在皇帝身边伴读过的侍郎赵庸平,精通书法,京城里的字除了他以外,大概就没有更出众的了。 卫绪今天把他找来,一是为了鉴别一下那些专程来讨好他的人送来的东西的价值,第二则是为了拉拢。 立储就在这些日子里,他早已开始打算了。 只是连他都是这样的反应,卫绪不知道这幅屏风到底是有什么地方这样出众。 赵庸平却只是忍不住地摇头,道:“这屏风上的字虽是绣上去的,第一眼也不觉得有多好。但是看多了,就觉得有些奇怪。说不得写得有多好,就是乍然觉得有些熟悉。” 卫绪垂眼,看着那些绣上去的字。 “不过猜测,殿下就当我胡说了罢。”赵庸平见卫绪这样在意,苦笑道。这字他没见过,说是熟悉也不过就是一时的感受,大概都不能当真。 只是赵庸平沉默一会儿,又补充了句:“有几分像陛下年少时候的字罢了。” 片刻,卫绪忽然抬头。 他的目光一下变得有些阴冷,一字一字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别的人不记得了,卫绪还记得。 小的时候他与太子一起伴读,他写的字总是被父皇说有几分像他当年的字。 ……那是太子。 应该已经死了的太子。 那面屏风他没有叫人拿下去,上面的每个字卫绪都细细地看了几十遍。 “把谢府的卫三郎找来。”卫绪低下眼去,声音阴戾。 * “平王殿下。”卫怀柔俯身,给卫绪行礼。 他行完了礼,才抬眸看了眼坐在位上的卫绪。刚刚行礼时的眼底的幽黑等到抬眸时却只剩下来屋子里映过来的烛光。 他看了眼卫绪,就面无表情地垂下睫去。 卫绪从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卫怀柔身边,站了一会儿,才有些阴恻道:“听闻卫公子模样生得出众,把头抬起来。” 又重新看到卫绪的那张脸。 卫怀柔望着他,牵起唇角,露出一个谦和的笑来。 卫绪慢慢皱紧了眉。这张脸与他想得不太一样。 那双眸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盛满了温和,一点戾气也没有,似乎还带了点慌神。浓黑的长睫微微落下,挡住了眼中的神思。 “今日看到卫公子府上送来的屏风很是别致,忍不住心中好奇,这才这么晚地把卫公子找了来。”卫绪微微顿了顿,“我特意让底下人准备了厚礼,赠给卫公子还有令堂令尊。” “谢过殿下,只是我是外室之子,家母已经过世了。”卫怀柔低了低声音。 卫绪没有说话。 “殿下还有什么要事吗?”卫怀柔抬眸,浅浅笑了笑。 “没了。”卫绪眼底闪过一点阴冷,看着卫怀柔退后几步转身,忽然道,“……卫公子留步。” 卫绪转身快步走到卫怀柔身边,忽然伸手拉住了卫怀柔的手。 袖子垂落,卫绪顺势垂眼往那截手臂上望去。 第六十四章 手腕白皙劲瘦, 只系了一条红绳。 卫绪眯了眯眼,一下松手,重重放下了拉住卫怀柔袖子的那只手。 卫怀柔垂下睫去, 微微翘了翘唇角,轻声温顺地道:“告退。” 说完, 他转身推开了门,有管事陪着笑进了去,又将屋门合上了。等听到屋门合上的声音, 他才低下眸去,一瞬收敛了刚刚的神情, 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平王府。 风月一直等候在府外,看到卫怀柔出来, 才跟着舒了口气。见他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风月不敢问什么,跟着上了马车。 “拿毛巾来。”等上了马车,卫怀柔有些厌倦地道。 风月把刚刚准备了的烫好的布巾递了过去。 卫怀柔看了一眼,掀起袖子,把系在腕上的那条红绳取下放在一边,把布巾叠了几叠敷在上面。 布巾是放在准备好的热水里泡过的。风月以为他是要擦手, 却没想到这拿着就觉得烫手的东西能直接敷在肌肤上。 过了一会儿, 卫怀柔才取了下来。 被烫热的东西敷过的肌肤泛红,还有一点淡黑浅紫的痕迹隐约印在了上面。夜里看去有一点吓人。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拿起刚刚解下来放在一边的红绳,想要重新戴进去, 却发现有些紧了, 掐住了手腕上的肉。之前戴过长命锁, 腕上的肌肉早就坏死了。若是执意戴着, 被绳子掐住的那块肉估计会变黑。 卫怀柔慢慢皱了皱眉, 将袖子放了下去。 那可是谢安送他的第一样东西。 他可不想就这样扔了。 * 已经是熄灯的时间了,绣云将屋门里的门栓插上,才转身走进了屋里,见谢安还在看账本,就皱着眉打着哈欠道:“姑娘还不睡吗?” 谢安放下账本,看了眼天色才知道夜深了,柔声道:“不用管我,你先去睡吧。” 绣云困得厉害,强撑着眼皮嘟囔了一句:“那好吧。”说着,她就把正屋里的蜡烛给吹熄了,才转身回到了隔间里,将帘子拉上了。 前几日忙别的事情,上半月的账本就没来得及看,只能留到了今天。若是拖到明天,只会欠地越来越多。还好只剩下几页就看完了,用不了多少时间,谢安就打算看完再睡。 等校对完最后一行,她才合上账本,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把发髻松了。 乌黑的发丝散落到了肩上,她伸手轻轻拨了拨。这两日抹了头油,发丝倒没那么容易就打了结,也就不用像往常一样花费功夫去梳。 只是她刚刚解开了上衣的扣子,屋外就传来敲门声。 谢安微微蹙了蹙眉,将解开的领子重新系上。 屋外隔间里绣云已经睡着了,谢安就没有再把正屋里的蜡烛点上,而是直接出了里屋。她隔着门唤了一声,却没有听见人答应,犹豫了一下才拔了门栓将屋门打开。 “姐姐。”卫怀柔站在屋外,望见谢安,温顺地唤了声。 谢安有些讶异,只是还没等她说话,他就忽然走近了两步,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怀柔?”那双手紧紧缠在她腰间,没有要松开去的意思。谢安蹙了蹙眉,轻声唤了句。 不知道这么晚他来找她是发生了什么,谢安犹豫了一下,还是伸过手去,把手轻轻放在他背上拍了拍。 卫怀柔细细嗅着熟悉的温暖的味道,微微眯了眯眼。 “我今天心情不好,”他抬睫,低着声音带了几分央求的意味,“晚上想留在姐姐屋子里,可以吗?” 明明在他搂住她的时候就猜到了些,只是他从嘴里说出这些句子来,又变了几分味道。 谢安垂睫看着他,见她久久没答应,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又多了一点委屈。她犹豫了一会儿,往屋里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从腰间抽出一只手去,将屋门又打开了一点。 “姐姐真好。”知道她同意了,卫怀柔嘴角绽出一个温顺的笑容来,松开了搂住谢安腰的手,进了屋子,将屋门关上。 因为这两日来了月事都不大方便,绣云都睡在外间离谢安近一些的地方,若是肚子疼或是别的事起来也能方便些。 看到绣云睡在外面,卫怀柔才想起这两日谢安身子不方便的事情。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62节 但是她还是把他留下了,不是么? 他随在谢安身后,在黑暗中弯了弯眸子。刚刚从平王府回来的恶心劲儿也少了些。 里屋里,谢安重新点了蜡烛。 卫怀柔坐在一边的墩子上,抬眸看着她挽袖拿着火折子点蜡烛。 “院子里的丫鬟都已经睡下了,若是还没有沐浴洗漱的话,只能先忍一忍了。等到明天早上,我再让绣云给你拿热水过来。”谢安转过身去,温声嘱咐道。 卫怀柔望着她,笑了笑:“没事,姐姐不嫌弃我就好。” 听到这句话,谢安才慢慢反应过来。他还想和自己睡在一张床榻上? “怀柔……”她想了想,才接着说,“我这两日身子不大方便。睡在一起,若是晚上腹疼会吵醒你,而且或许还会弄脏了被子。” 他知道女人来这种事会怎么样,许久才有些恹恹地道:“我睡在坐榻上就好。” 见他答应,她弯了弯眸子,走到床榻边放下了床幔。 她忽然想起刚刚在屋门口时候他说心情不好,想了想便又回身走到卫怀柔身边,握住他的手,柔声道:“若是有什么不高兴或者为难的事情可以说出来,在姐姐这里不用憋着。” 她还记着刚刚的事。 卫怀柔低眸看着那双握住自己的白皙如水葱的指头,微微用力,握紧了些。 “没什么,不过看见了些让人恶心的东西罢了。”他摇摇头,抬眸望向谢安,往她身边坐了坐,“姐姐在我身边,就没什么不高兴的了。” 谢安点了点头,从他身边站了起来想要走到软塌上去休息。 她的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卫怀柔看着她吹熄了烛台上的蜡烛,层层叠叠的床幔遮住了身影,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有些不满她的冷淡。 “姐姐,”他从坐榻上坐了起来,看着软塌上那一层床幔,轻声道,“我能过来吗?” 谢安微微偏过脸去,她还没有答应,他却已经走了过来。 床幔被掀了起来,他的衣角拂到了她胸口处的肌肤上。 “那边有窗户,有些冷,睡不着。”卫怀柔解释道。 坐榻旁有窗户,但已经关上了,又怎么会冷?而且如今已经是五月天了。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答话。 他不是怕冷。 而是贪恋她的温度。 过了许久,谢安才轻声道:“靠过来些。” 她叫他靠过来些,却不是答应让他睡到软塌上来。卫怀柔轻轻皱了皱眉,还是靠了过去。 他离得还是有些远。她只好支起胳膊贴过去,垂云般的袖子滑落,露出腕上和肩上的白腻肌肤。 夜里看不清楚,她找了许久才找到他的唇,轻轻在上面点了点。 像上次他亲她时那样,在他唇上没有用力地咬了咬。 亲完了,她就要缩回身子去拾滑落到了肩下,已经露出里面心衣的衣裳,却被卫怀柔拉住,有些用力地拽了回来。 她的位置有些低,他伸手扣住了她的脖颈,让她抬起头来。 再次温热地贴在一起。 他想要顺势犯错,但却松了手,与她拉开了距离。 谢安没有再靠上来,只是有些急促地微微喘息着。 卫怀柔望着她,抽回目光从软塌上下去,忽然有些冷淡地道:“姐姐,好梦。” 只是微微勾了勾他,他就上了钩。 这可不行。 若是再晚一点,那就没有办法挽回了。他不能像个什么都没尝过的小孩子一样,吃了一点糖就不肯松口了。 他要看她像刚刚那样主动地过来吻他,求着他,那才有意思。 * 天亮了起来。 谢安一点点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她侧过身去,看到床幔后他还睡着。长睫垂落,微微皱着眉,不笑的时候竟带了好些冷淡。 她又躺了一会儿,才从软塌上坐起身来,换上了衣裳。 谢安没有叫醒他,松松挽了个发髻,放轻了声音从屋子里出去给祖母请安。若是等她回来,卫怀柔走了,也就不用再回忆一遍昨天夜里发生的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事。 前几天有跟在祖母身边的丫鬟来说老夫人突然就染了风寒,咳了几日却不见好,喝药也不管用。那个梦里的上辈子就是这样,先是染了风寒看了大夫也不见好,后来祖母就一直缠绵病榻。 她有些担心,经历过了那个梦也多少了解些这种病,这几日就一直早起去探望。 重新换了一生,她不想再留下遗憾去。 等到了缀锦斋,有丫鬟将她迎了进去。 老夫人已经醒了,却还因为头晕乏力烫在床榻上没有起来,看见谢安进来,才勉强支起身子道:“大姐儿怎么又来了,仔细过了病气。” 谢安快走几步到床榻前,扶老夫人躺下,才转头温声问丫鬟:“这两天大夫有来过吗?较前几日咳嗽还那么厉害吗?” “大夫来了一回,还是开了和上次一样的药方。”小丫鬟答道,“咳嗽已经好许多了,只是吐出来的痰中带血。” 谢安微微蹙了蹙眉,在床榻边坐下,柔声道:“祖母喜欢吃重盐的东西,但这两日都不要再吃了。” “大姐儿倒是费心了。”老夫人说了句,让丫鬟婆子们都退了下去,才握住了谢安的手,唤了声,“大姑娘。” “祖母。”谢安垂下睫去,应道。 “都是生了病才知道自己还想要些什么。”老夫人忽然感叹了一声,看着谢安,“我虽然不逼着大姐儿马上定下婚事来,但都是女孩儿,总是要嫁人的。前几日国公府的那门婚事已经婉拒了……大姑娘可是有了中意的人?” “大姐儿与我说实话,”老夫人忽然顿了顿,将视线往下放了放,“……三郎可是与大姑娘有了关系?” 第六十五章 谢安没有说话。 她从软塌上站起身来, 轻轻托住裙衫,跪下在床榻前。虽然知道这样的事情总会被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只是不想老夫人这两日刚生了病, 还要为这件事烦心。 但她不想因为这件事骗祖母。 “祖母。”谢安微微低头,还是同刚才一样, 平静温和地唤了一声。 “……大姑娘。”见谢安跪下,老夫人皱了皱眉,从软塌上支起身子来望着她, 隔了许久才接着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起初老夫人也不知道, 只是前几日郑婆子与她提了这件事,老夫人不相信, 但忽然想起来前两日国公府来提亲的事,生了些许担心,这才留意让人看了看。今天早上便有人告诉她,昨天夜里谢安屋里有两个人。 “一月多前,怀柔告诉我的。”谢安温声道,她想了想,“他只是会到我屋子里来陪我一会儿, 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不等老夫人接着说, 她就低首道:“是孙女做错了事,没有一直把他当弟弟相待。” “还是前几天屋里的婆子与我说的,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了。”半晌, 老夫人才叹了口气, “他虽然没有我们家的血脉, 但也是大姑娘亲手把人带进府里来的, 年岁比大姑娘小几岁, 或许还不懂事。大姑娘有没有想过,这是因为这两年他都待在你身边,你又这样照顾他,才觉得自个儿喜欢大姑娘了?” 谢安微微怔了怔。 她忽然就想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倘若只是依恋她,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最后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了他眼里让她忍不住蹙眉的欲望。 她没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大姑娘也应该知道,他虽终不是谢府的人,与大姑娘也无半分血缘上的牵扯。但在外人眼里看来,你们就是姐弟,十几年都住在一起的亲人。”老夫人看见谢安摇头,伸出手去握住了谢安的手,“旁人会怎么想?只会觉得这是件不光彩,甚至丢了脸面的丑事。” 老夫人将最后两个字念得重了些。她希望谢安能像以前那样听她的话,把这件不干不净的事给彻底撇开去。 姐姐和弟弟发生了那样的事,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是会伴随一生的污点。 “祖母。”谢安抬起头来,轻轻唤了一声。她想了好久,才温声道,“前几日谢瑜回来站在屋子门口,是我让人带她回去的。我看得出她哭过,问了问才知道是崔白又纳了一房妾室有了身子才闹出来的事。此前孙女也差点嫁给了崔家,知道他的为人,所以才在几个月前退了婚。谢瑜虽然年岁还小,但嫁了人就不能再后悔了,以后的路都要靠她自己走。” “若是为了嫁高门,做正室,与其让别的女子羡慕,孙女觉得不如嫁一个待自己好,我也会待他好,彼此都相知相熟的人。”谢安轻声道,“女子的婚事是一辈子的托付,应该要好好抉择。” “怀柔他待我很好。”谢安微微顿了顿,“我既答应了他,就不应该去骗他。” “那大姑娘难道不打算嫁人了吗?”许久,老夫人才望着她问道,“光是他与我们家的关系,不可能与大姑娘成婚。” “还有大姑娘还记得他当年进府里来时候的模样吗?老夫人忽然问道,”他身上穿的不是破衣破袄,衣料也是上乘的。大姑娘就算要真的要这样继续下去,也应该去弄明白他的出身。” “婚事是人生大事,大姑娘要考虑清楚才是。”老夫人松开了握住谢安的手,靠回到软塌上去。 谢安从地上起来,她的双膝跪得有些麻。 她给老夫人盖好了被角,才从缀锦斋里出去。 屋外阳光正好,只是略微有些刺目。 谢安看着元宵时悬在屋角上还没摘下来的灯笼,许久,才轻轻叹出口气来。 虽然刚刚在屋里她是那样说的。但她也同为女子,怎么又会不担心自己的婚事呢? * 距离上次谢瑜因为春杏的事情而跑回娘家去,已经有好几日了。 上回是因为谢安硬生生地骂了他一顿,崔白才忍住火气,勉强像谢瑜说了自己的难处,又好声劝了一会儿,才把人从谢府里带了回来。 从谢府回来后的几天,崔白忍着想去看有了身子春杏的念头,一直都留宿在谢瑜房里,除了几次他偷偷让人去偏房看看春杏带信回来,其余时间都陪在谢瑜身边。 直到今日才借着外出的借口来了春杏房里。 崔白进去的时候,春杏正靠在窗子边的软塌上织衣。 她织的是一件小孩样式的小衣裳。一件已经织好了叠好了放在一边,是一条带着红色绣花的裙子,手上这件已经有了个轮廓,却是男孩儿穿的小衫。 “怎么织了一件男孩穿的,一件女孩穿的?”崔白几步走过去,在春杏身边坐下。 春杏一直留神在针线上,抬眼看见来的人是崔白,一下子笑了起来,柔声解释道:“因为不知道生下来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就都做了。” 崔白看了眼几件小衣裳,伸手搂住了春杏的腰,贴在她耳边问:“那你是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春杏抬手,轻轻推了下,红了脸:“男孩女孩都是一样的,妾身都喜欢。” 他忽然提起这个,她就想起了前几日谢瑜因为她怀了身孕在屋子里闹出的事情,微微转过头去,看着崔白轻声问道:“上次因为我的事情添了麻烦……这两日都没有见大夫人,可还生着我的气?这两日我做了些拿手的茶点,想要带过去给大夫人赔罪,她也怀着身子,倒是对孩子不好。”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63节 想起谢瑜,崔白一下子抿紧了嘴没有说话,许久才道:“不用顾她。” 他伸手摸了摸上次因为谢瑜的一巴掌而在春杏面上留下的一点浅浅的疤痕,微微皱了皱眉:“是她的问题怎么就成了你的过错了?她怀着身子,你也一样怀着我的孩子,若是还有下次,她就不用再进这个院子了。” 春杏微微低下头去:“这样反倒是郎君的不对了。她毕竟是夫人,也快到了要临盆的时候,你偶尔来看看我便好,不要顾此失彼,颠倒了位分了。” 她纵使是弄春楼里出来的,但也知道妾和妻的区别。 “我让丫鬟把糕点端进来给夫君尝尝。”春杏微微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崔白看着她这样懂事,心里反倒更是喜欢。 小丫鬟端着茶点进来了,春杏就挽袖拿了一块糕点放到崔白唇边。 这个角度看过去春杏的眉眼,睫毛微微下垂,尾端却又微微翘起,娴静美好。更有几分像谢安的眉眼。 不过只是少了几分那种温和让人沦陷的笑意,但也是像极。 “……安安。”崔白忽然唤了一声。 春杏愣了愣,才问道:“夫君唤我什么?” 崔白听见春杏的声音,一下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刚刚无意识中竟然唤了谢安的名字,神色变了变,许久才缓过来。 “没什么。”他勉强笑了笑,将春杏递到他嘴边的那块糕点胡乱吃了。 又在春杏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崔白才起身离开了。 只是走到屋外的时候,他脑中想到的却还是谢安的眉眼,像是烙印一般刻进了心里。 挥之不去。 * 回到屋子里后,谢安倚在软塌上看了会儿经书。 她翻了两页,却看不进去里面密麻的经文。 想到的却尽是早上缀锦斋里的事。 她不可能不做□□。她也希望有一个温暖的家,能够安稳地渡过下半辈子。但卫怀柔与她的关系确实不大一样,她是他的情人,却是旁人眼里他的长姐。 至于他的身世,谢安不是没想过有别的可能。只是他没有与她讲过,她也不会主动去问。 只是如今有些动摇了。 她想他做自己的丈夫,就必须要知道这些,然后尝试着让他撇清与谢府的关系,与京城里的人说明当年发生这件事的原因。 她却又怕自己说不清,让他会以为自己要赶他走,让他难过。 轻叹了口气,谢安把经书合上放回了一旁的书架上,随手取了本早前让丫鬟买回来的描着精致纹样的书册看。 书册里讲的是些历史上从高丽,或是从西域带进皇城里来的一些书画和小玩意儿,她之前觉得有意思便让人买了回来,还没有来得及看过,连扉页都还是簇新的。 只是刚翻了两三页,谢安就听到屋外传来的动静。 绣云不在屋里,她只好将书朝下放好,从软塌上下来,去将屋门打开。 屋外站着的是卫怀柔。他看见她,嘴角牵起一个乖顺的笑来,轻轻唤了声:“姐姐。” “我有东西落在这儿了。”卫怀柔解释道。 谢安微微侧开身子让他进去,温声问:“什么东西丢在我这里了?让绣云送一趟过去就好。” “没什么。”许久,卫怀柔才轻声道。 他不想告诉谢安他弄丢了之前她给他的那条红绳。他掀开珠帘,走到里屋里,垂眸往软塌上看去。 软塌上什么也没有,只是被褥上放了一件女人穿的心衣。 卫怀柔在那件心衣上看了两眼,收回目光去。 只是看到坐榻上朝上放着,用砚台压住的一本书册时,他多看了两眼,走过去随手翻了两页。 书册上画的都是些西域进贡过来的新奇玩意,下面还有用高丽字写的解释。他看了一眼,就要合上。 只是余光掠到下一页上的图案时,卫怀柔皱了皱眉。 第六十六章 下一页上画的是只长命锁。 与其他的图案一样, 下面还有注释。只不过印在书页上的不是中原的文字。 书册的前两页上还折了角,想来是已经看完了,若是再往后翻一页, 便是这里了。她竟然看得懂高丽的字。 卫怀柔垂眸看了会儿,抬手将批着高丽字的那一角撕了下来, 发出纸张摩擦撕裂的声音。 “还没有找到吗?”屋子的珠帘被轻轻掀起。 卫怀柔转过头去,方才眼里的神情尽数被长睫遮掩了起来,他微微摇了摇头, 对谢安温顺道:“忘记放在哪里了。” 谢安走近过来。 她刚刚进来时看见他在书案旁站了许久,便温声道:“桌上只放了书和纸笔, 应当没有其余东西了。是不是落在外间屋子里了?”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谢安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卫怀柔低头看了眼刚已经被他合上放在刚刚位置上的书册, 将目光从上面挪开,慢慢点了点头:“很重要。” 谢安微微蹙了蹙眉,以为是什么印章公文,便转身走到正屋里帮他去找。 外间屋子里都是她的东西,没有什么新增加的物件。她也记得昨天晚上他来的时候没有带什么书简,便想要去问问绣云是不是看错带到别的院子里去了。 “姐姐。” 只是谢安刚起身,却看见卫怀柔站在他身后。以为是找到了, 她便走近过去, 问道:“找到了吗?” 卫怀柔望着她,许久才慢慢道:“我找不到姐姐之前给我的那条红绳了。”他确实找不到了,昨天夜里回来后, 他记得把东西又重新戴在了手上, 只是早上醒来的时候就没了。 他带了几分歉意地说话, 谢安愣了愣, 旋即弯了弯眸子, 柔声道:“在我那里。” “昨天夜里的时候,落在我床榻上了。打结的地方断了,我想着补好了再给你,就没有告诉你。”谢安见他着急,解释道,“是我忘了。” 她转身走到里屋床榻边的小柜上,将从柜子里拿出那条已经重新补好了的红绳拿了出去。 昨天晚上他到她软塌上的时候绳子便断了,谢安醒来的时候看见了,从缀锦斋回来后就重新编了下,却忘记让绣云带过去给他了。 卫怀柔站在珠帘外,微微掀睫看着里屋里谢安轻轻弯下身去拉开柜子的身影。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垂手下去,将刚刚从里屋带过来的东西引到了烛火边上。 手里的东西碰到了火苗,一下被点燃,旋即便被火焰蹿高包裹吞没殆尽。 他转回目光,谢安刚好掀起珠帘,从里屋走了出来。 “姐姐。”卫怀柔若无其事地温顺唤了一句。 “过来坐下。”谢安望向他,轻声唤了句,走到一旁的坐榻上坐下。 卫怀柔走了过来坐在坐榻上,看着她手里的那条红绳。他微微眯了眯眼,将右手的袖子拉了上去,露出手腕来。 “要戴在左手上才有用。”谢安轻声道,“之前是没弄清楚,现在就不能再戴右手上了。” 卫怀柔皱了皱眉。他觉得她迷信,却还是垂手,重新将左手袖子拉了上去。 只是在碰到袖子的时候,他微微犹豫了一下。袖子被拉起,露出手腕来。 不同于刚刚的那只手的手腕,上面多了道黑色发紫的印记,深深地烙在原本白皙的肌肤上。 谢安看到,轻轻蹙了蹙眉。 她之前好像也看见过,只是与几个月前相比,明明没有那道刻满经文的钏子了,肌肤上的印记却更深了些。上面的皮肤也都已经坏死了。 她伸手轻轻在上面碰了碰,抬眸,拧着眉尖担忧道:“疼吗?” 卫怀柔看着她蹙眉的样子,和垂下来的一缕微翘的乌黑发丝下的眸子,摇了摇头。 他本来也不打算再次让她看见这些东西。他怕她看了恶心,会不喜欢他。 原先那些东西没有那么深的,只是因为之前贴了不透风的东西在上面掩盖住,又用烫布巾敷过,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之前府里有送来过消除伤疤的药膏,祖母那儿现在还有一些,下回我让人去拿过来,试试能不能好。”谢安把目光从他的手腕上移开,抬眸温声道。 她眸子都是柔和的笑意,没有他想的那样有惊慌的神色。 “什么药都好不了的。”卫怀柔垂睫看了眼腕上留下的那些印记,面无表情道。但他不想让她失望,想了想道,“我习惯了。有衣服挡着,别人看不到的。” 谢安没有说话。 她侧身将刚刚放在一边的红绳拿了起来,小心系在了他腕上,留出了些许余地,让绳子尽量不会触碰到肌肤。 绳子系地很松垮,谢安调整了一下位置,刚好盖住了腕上原先留下的那条深黑发紫的印痕。 系好了,她才抬眸,微微笑了笑道:“现在看不见了。” 卫怀柔低头看了一眼。红绳虽然挡住了印痕,但多少还是能看出来些。他保持着没动,将袖子放了下来。 谢安起身,却忽然想起早上缀锦斋发生的事情。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回来,坐到他的对面。 她想了想,道:“我有些事情想与怀柔说。” 卫怀柔抬眸望向谢安。 她踌躇了下,斟酌好了言辞,才温声对他道:“我知道怀柔有自己的打算,但是到了现在,也应当是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她顿了顿,才将想好的话尽量委婉地告诉了他:“但是姐姐不可能与你成婚。虽然怀柔与我没有血缘关系,但在别人眼里看来,我们之间现在的这层关系就是不可以发生的。” 卫怀柔听着,没打断她,只是眼底的神色略略变了变。 谢安知道刚刚的话还是说的直接了些,她放柔声音解释道:“刚刚我说得直接了些,但还是想与怀柔说明白。你是男子,与女子不同,不可以因为一些事情就任意为之。我也不想因为我,让你一直留在谢府里不成家,不得到一些应该有的属于家的感觉……比如成亲娶妻,也比如做一个孩子的父亲……” 她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不用这些,我也可以有和姐姐的孩子。”卫怀柔抬眸深深望着她,轻声道。 谢安怔了怔,旋即紧紧抿了抿唇。不成亲与他有个孩子,那是更不可能的。 “所以,姐姐就是想和我撇清关系?”卫怀柔看着她,慢慢道。 她知道他生气了,弯了弯眸子,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认真道:“不要胡说。姐姐也很喜欢你,刚刚说的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一定要和我在一起,就会付出很多别的代价。” “我不怕代价。”卫怀柔忽然有些冷淡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一点也不在乎她说的那些东西。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64节 “但是姐姐怕。”谢安忽然道,她抬眸望着他,犹豫了下才说,“我怕。我也想与别的女子一样成亲嫁人,想有个能有所依靠的地方,想安稳地与能陪在我身边的人一起过剩下的半辈子……而不是耗在这里。” “你能明白吗?”谢安轻声问道。 她这是着急成亲嫁人了? 他忽然想起前几天风月与他说的话,慢慢皱了皱眉。 卫怀柔与她对视,没有答话。 谢安等他了一会儿,知道或许是他想错了。她从坐榻上起来走到他身边坐下,温柔道:“姐姐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想离开你。把这些话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又很多不确定的地方,我不想因为我让你放弃别的更重要的东西。” “你不愿意的话可以随时提出来,姐姐不会生你的气。”谢安温声解释道。 “我喜欢姐姐。”卫怀柔忽然抬眸道,“我对姐姐的喜欢不会因为任何别的事情就那样轻言放弃。” 谢安愣了愣,许久才弯了弯眸子。 “那我也不会反悔之前作出的决定。”她认真看着他道,“像怀柔一样好好珍惜这段关系。” “姐姐不能骗我。”卫怀柔看着她,慢慢道。 谢安微微笑了笑,柔声道:“不骗你。” 卫怀柔的眸里忽然多出好许笑意来,凑过去在谢安唇上轻轻吻了下。 谢安没有躲开,微微握紧了他的手。 * 送卫怀柔走后,谢安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才重新回到屋子里。 里屋的桌子上还放着刚刚那册还没来记得看的书册,她伸手拾了起来,想要去找刚刚折过角的地方。 翻了许多页才找到刚刚看过的地方。只是原先折着的那一角只留下了一条折痕,折起的地方已经被重新压平了回去,所以翻了好多页才重新找到刚才还没看完的地方。 谢安微微蹙了蹙眉。 或许是刚刚翻书的时候没注意压平整了。 她没有再过多地将心思放在上面,靠着软塌坐下,又看了一些绘在上面的别致稀奇的书画玩意儿。 谢安捏住纸张,轻轻翻到下一页。 她视线下意识地往下看了一眼,忽然微微蹙了蹙眉。 书册下都用高丽字母标了页数,但下一页上的字母顺序却没有接上上一页的,而是少了一张。 谢安以为是印错了,但仔细看却发现书页里还有撕过的痕迹。 第六十七章 谢安微微蹙了蹙眉。 绣云拿了果盘掀起帘子从正屋进来, 把盘子搁到书案上,笑着道:“老夫人让人新鲜送过来的,姑娘尝尝。” “好。我一会儿吃。”谢安温声应了句。她垂睫, 低头靠近了距离书页的距离,伸手在两页中间的那条裂痕上轻轻抚了抚。 绣云好奇, 也探头过来,看了会儿也瞧见了中间那道像是被撕裂掉的地方,耸了耸肩道:“瞧着不是府里的书, 是外边买来的,才难怪有这样的瑕疵。姑娘若是在意, 我去让人誊抄一遍再拿来。” 谢安抬眸看了她一眼,轻轻合上书页, 摇头道:“不用麻烦了。” 她看的书一直都是府里书阁里的,这还是第一次让人从外边市面上买到府里来的,以为是被人撕了一页走,所以才多看了两眼。 不过是少了一页,其余的也没有错印或是缺页少页的地方,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就不用再让底下的丫鬟去抄了。 谢安将书放到一边, 取了果盘里的葡萄捏在指尖, 将外边的果衣剥掉。 绣云将书放回到一边的书架上,看见谢安的衣领有些褶皱,一面弯下身去整理一面道:“我家里哥哥们看得都是外边买的假书, 这种少一页错几行的倒是——” 她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嘴。 谢安开襟领口下的白腻肌肤上有一点吻痕犹存。带了一点浅红色地暧昧地被衣口挡住了一半。 绣云愣了好一会儿, 才烫手似的把放在谢安领口上的那只手抽了回来, 从耳根到脖子以下都红了。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没了, 谢安将手里刚剥到一半的葡萄果肉放到一旁已经盛了一小蛊果肉的琉璃盏里, 望向绣云,温声问道:“怎么了?” 绣云低着头,绞着手指,许久才匆忙道:“屋里有些闷热,我到外间屋子去开个窗。” 绣云说完,转身就迈着小步小跑着出了里屋。 谢安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正屋里传来的开窗的声音。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已经剥好盛在盏里的葡萄果肉,低下眸去又看了一眼有些松散开的衣襟。 她才看到衣口下边那一点浅红色的,若有若无的痕迹。 她愣了一会儿,才伸手拉拢衣领,盖住了那一点痕迹。 原来想遮掩住那些事情,终究还是不可能的。 * 风月把几件重要的事情都说了,才想起还有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随口提道:“昨天夜里风大,把屋子里两扇窗户上糊的纸都吹破了。” 卫怀柔放下笔,往正屋里看了一眼。 几个侍女围在正屋的窗户边上,正拿了修补的东西在粘破了的窗户纸,手忙脚乱地围作一团。 卫怀柔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风月也跟着将头转了回来,解释道:“还是等一会儿叫人让管事的过来补一下吧。今夜风也大,这样临时补起来还是会破。” 卫怀柔提笔,慢慢地在纸上又写了一个字。 “不用补了。”他忽然轻声道。 风月愣了愣,皱着眉道:“不补好总会有风灌进来,而且若是受了凉又是件麻烦事,这两日的事情这么多……” 卫怀柔皱了皱眉。风月越来越像个老婆子似的多话了。 外间屋子的窗户吹过来的风不会到里屋来,补不补地好都无所谓。但他希望补不好。 这屋子越破越好。 * 等走到谢安屋子门前时,卫怀柔才停下脚步。他迟疑了一会儿,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绣云。绣云看见是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又转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才转过身来朝他请了安。 “我来找姐姐。”卫怀柔越过绣云,淡淡道。 绣云满脑子都是刚刚的那件事,她想说谢安不在,但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大姑娘在屋子里。” 绣云刚说完,转头便看见了谢安从里屋走了出来。 “怀柔。”谢安看见他还有跟在后面的风月,等走近到屋门口,才柔声问,“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卫怀柔没说话,偏头看了一眼风月。 谢安也望向站在他身后的风月。 风月避开谢安望过来的目光,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昨天夜里把屋子里的窗户纸给吹破了,两扇窗户都破了洞,几个侍女手脚笨,一时半会儿也补不好……” 风月说完,就低下头去。 卫怀柔微微眯了眯眼,才掀睫乖顺又带着真挚地望向谢安。风月说得这样疙瘩,也不知道她听出来了没有。 谢安垂眸,看了一眼风月手里提着的已经裹好的几个装着换洗衣裳的包袱,目光浅浅落在卫怀柔身上,许久才问道:“……是真的吗?” “我可以带姐姐去看看。”卫怀柔望着她,温顺道,“姐姐要去吗?” 她知道他为什么来,但也或许窗户是真的破了。谢安侧开身去,轻声对绣云道:“去把之前多的那套被褥拿出来。” 算上坐榻,屋子里也只有两张床。绣云的那张床榻还只是单人大小的,一间屋子塞不下四个人。 谢安微微蹙眉。 卫怀柔看着她,道:“风月晚上要出去,姐姐不用算他的。” 谢安回头看了眼风月,风月才点了点头,没有进屋子,只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便转身出了去。 谢安看着屋门被合上,转过头来望了眼卫怀柔,轻斥了声:“胡闹。” 卫怀柔翘了翘唇角,露出一点无辜的笑意。 谢安走进了里屋,他也跟着走了进去。 绣云刚从柜子里拿出了那套之前就留给卫怀柔用的被褥,放到了坐榻上掸了掸,正抱了起来不知道放哪。 “就放在软塌上。”谢安轻声吩咐道。 软塌是谢安休息就寝的地方。绣云愣了愣,又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抱着被褥掀起床幔放到了软塌上。 卫怀柔看着绣云,又弯了弯唇角。她这是同意晚上与他睡在一块儿了。 绣云拿着用来掸灰的掸子出去了,想起还有事情没说,于是过了一会儿又拿了昨天还没有做完的女红进来,坐到了谢安身旁、卫怀柔的对面。 谢安重新拿起刚刚没剥完的那颗葡萄,将剥好了的果肉放到琉璃盏里。 卫怀柔从绣云身上挪回目光,放到矮桌上的一蛊盛着已经剥好了的葡萄果肉上,抬眸看向谢安,问道:“我可以吃吗?” 谢安颔首,他就捏了颗果肉放到唇间,细细咀嚼了起来。 慢慢地吃,还能尝出一丝她身上的味道。 “早上走过老夫人屋子的时候,听外边的丫鬟说,”绣云忽然开口道,“老夫人那个在宫里的谢美人有了龙种。” “有了身子?”谢安怔了怔,偏过头来望向绣云。 此事若是真的,那便是件光耀门楣的大事。 绣云点了点头:“听说宫里正请了太医过去,还不知道到底怀上了没有,但大早上的老太太就起来请大爷过去了,十有八九都是在了。” “还是宫里跟在皇帝身边服侍的那个公公派人传消息过来的。”绣云想了许久没想起那个大太监的名字,只好这样说,“那公公好像与老爷关系尚好,这才卖了人情。” “赵元寿。”卫怀柔忽然道。 就是上次领他进去的那个老太监。 “他十几年前就在皇帝身边做事了。以后哪家能帮得上他的,他才会帮这个人情。嫔妃坏了皇帝的种,他当然要舔……”卫怀柔犹疑了一下,换了个词,“他当然要去讨好哪家。” 谢安有些讶异地望向他。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65节 她未进过宫,皇宫里的事情也不了解。只是有些想不到卫怀柔虽在礼部,也能这样清楚宫里面的事情。 绣云也睁大了眼睛道:“我还以为那些宫里的都是些文人名士,原来都是这样唯利是图的。” 卫怀柔低下眸去。他没有理会绣云,又夹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 “若真是怀上了,在宫里应更小心些了。”谢安微微蹙了蹙眉。她虽不了解后宫是怎么样的,但多少也知道三宫六院间的争风吃醋和下等的手段从来不缺,“不过有了孩子,也能安稳些了。” “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生下来呢。”绣云拉了针线出来,随口道,“娘以前还和我说过,怀个孩子女人得多受罪。” 谢安微微垂睫,没有说话。 好像自古以来,女子成了亲都是为了延续子孙。她虽知道这样没错,也希望有几个儿女在膝下嬉戏,但听了绣云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卫怀柔掀睫,看到了她微微拢起的眉头。 “姐姐,”他忽然开口,轻声道,“我无所谓。” 绣云听见了,云里雾里地看向谢安。 谢安明白过来,一下红了脸,没有说话。她低下头去,只顾剥了一颗葡萄放入唇间。 又过了一会儿,绣云一边绣着女红一边又叽叽喳喳地扯着闲话,时不时问谢安几个针线上的问题,一直等到夕阳落下去的时候也没有把手中的绣布绣完。 “姑娘,这儿线怎么……”绣云忽然又发现绣面上的两股线打了结,皱着眉问。 “姐姐。”卫怀柔忽然盖住了绣云的话。他偏头,有些冷淡地看了绣云一眼,才转过头来,“我有些饿了。” 谢安抬起眸来,望了眼天色,温声对绣云道:“原来已经这样晚了,让后院去备饭吧。” 绣云只好放下手里的绣布,掀起帘子出去了。 珠帘落下,留下一串清脆的珠玉碰撞发出的响声。 “姐姐。”卫怀柔把视线从珠帘上转回来,慢慢道,“我今晚想泡个澡。” 谢安颔首,温声道:“那我一会儿让绣云再多准备一些热水。” “一个人泡太慢了。”卫怀柔望向她,“我想早些睡,等两个人都洗完就已经很晚了,而且……两桶热水要等很久。只一个人洗的话,这样热的天,身上会留下汗味的。” 谢安看向他。 “所以,”卫怀柔轻声道,“我想和姐姐一起洗。” * 丫鬟已经把饭菜都端了上来。 谢瑜呆呆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一点也没有食欲地转过头去。 已经将近临盆的月份了,她身子不但没有好受些,反而日日像是在经受折磨,从早到晚都无力恶心。今日中午的饭菜她也一口未动地叫人全数倒掉了。 “夫人好歹吃一些,还怀着身子呢。”一旁的丫鬟劝道,“就算不是为了自己吃,肚子里的孩子也会饿的。” 谢瑜听了,这才拿起筷子夹了一点菜。 只是快要放入嘴中的时候,她忽然又把筷子搁下了,抬起头来问站在一边的丫鬟:“崔郎呢?他答应和我一起来吃的。” 丫鬟犹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谢瑜一下子皱起眉,推开了放在一边的碗筷:“回答我的话!” 丫鬟这才低着头,打着哆嗦道:“夫人,老爷今晚应该不会来了。” “为什么?”谢瑜怔怔地问,“为什么?” 丫鬟没告诉她崔白已经留在春杏姨娘那儿了,但丫鬟不用说,谢瑜也应该知道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就往屋门口走去。 丫鬟连忙跑上去要拦:“夫人这是要去哪儿?都这么晚了,也不缺这一天……” 丫鬟还没说完,就被谢瑜用力推开了。 她心里空白一片,没留神脚下的门槛,绊了一跤。 丫鬟连忙扶住了。 谢瑜挣脱开丫鬟的手,只是刚往外走了一步,小腹的坠痛感却让她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 第六十八章 一直等到了夜深的时候, 谢瑜才被送进了产房。 因为谢瑜的的预产期还要往后几天,没想到今日傍晚的时候就见了红,所有要用的东西都是临时才让人准备起来的。 产房里站着的几个婆子正手忙脚乱地准备剪子换血用的盆子还有纱布等一应东西, 直到有丫鬟想起来提醒了,才又匆忙挪了一面屏风出来遮挡住软塌后的光景。 烛台上的蜡烛都被点了起来, 红彤彤地照着整间有些狭小的厢房。 谢瑜脸色苍白地躺在软塌上,发狠了似的紧紧攥着丫鬟的手。 从前也没有人与她说过生孩子的痛,直到看到现在屋子的场景、感受着身上撕裂般的坠痛, 谢瑜才一下子觉得恐慌起来。 屋子里没有她熟悉的人。甚至连崔白也不在。 这时,有丫鬟端了稀粥进来, 走到谢瑜躺着的软塌边上来喂,小心劝道:“夫人中午和晚上都因为身子不舒服没用过饭, 眼下马上就要生了,多少吃一些。一会儿若是没有力气,那便不好了。” 丫鬟手里端着的盛着粥的那只碗里倒映出谢瑜惨白的脸色,还有一旁闪烁着的蜡烛。 谢瑜忽然一阵心悸,她猛地用尽推开了丫鬟手里的粥碗。 陶瓷做的小碗碎了一地,里边盛着的稀粥也一应全洒了出来。谢瑜却像是没看见般撑着身子就坐了起来,不顾地上的碎瓷片, 踩了上去。 旁边的丫鬟吓了一跳, 连忙伸手架住谢瑜的手,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人重新扶到了软塌上。 谢瑜侧过头来,拽住刚刚扶住她的丫鬟的手, 惨白的一张脸上神情涣散, 重复着问道:“崔郎呢?他为什么不来?” 丫鬟转过头去看了一旁的婆子一眼, 片刻才转过头来, 一边小心地从谢瑜手中抽出手来, 一边小心地硬着头皮答道:“夫人,这儿是产房,老爷现在不能进来的。等夫人一会儿生了小公子出来,就可以见到老爷了。” “夫人不要因为这事儿扰乱了心思,老爷看到夫人现在这样,可又得心疼了。”一旁的丫鬟也轻着声音道。 谢瑜这才重新慢慢躺回了软塌上。 身上从未疼得这么厉害,像是被生生扯成了两半。她只能忍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闭着眼睛紧紧地拉住丫鬟的手。 丫鬟被谢瑜拉得疼了,也忍不住“嘶”了一声,望向一边正准备的婆子。 婆子点了点头,吩咐了一声,让人把准备好了的东西拿到了软塌边,又洗干净了手走近了过来。 铁盆和剪子的声音碰撞在了一起,发出一声响来。 谢瑜脸色又白了白。她忽然后悔了,后悔嫁进来,后悔怀了身子。 “我不想生了……”谢瑜忽然攥住了丫鬟的手,摇着头,发疯了死的攀住一旁的额床架,挣扎着要再次跳下榻来。 接生的婆子却已经早一步地走了过来,拽住了谢瑜的手,看了一眼还站在旁边不知所措的丫鬟。丫鬟看到了,忙低着头出去了。 谢瑜忍不住,终于一下哭了出来。 婆子道:“都到这儿了,夫人不想生也得生了。哪有女人不生孩子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一会儿不管怎么疼,都得忍着用劲。若是不听法子去做,那可就是关乎性命的大事了。” 又是一阵剧痛。谢瑜听了老婆子的话,强忍了下去。 可没过一会儿,那种不断加剧的痛楚就已经让她一下卸了力气。两条已经干了的泪痕印在了床榻的枕头上。 就连床架上也都带满了指甲印。整间屋子里都是血腥的味道。 谢瑜偏过头去。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跟着接生的婆子的声音去使劲,但到了现在,她已经想放弃了。 只是在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产房外忽然有了崔白的声音。 刚刚在春杏的厢房里,有丫鬟要进来禀报事,崔白正在兴致上,没放人进来,一直到了刚刚,他才知道谢瑜要生了的消息,也才匆匆赶到了这里。 崔白伸手就要将厢房的帘子掀开,却被一旁守在外边的丫鬟拦住。 “夫人在里面呢,老爷现在还不能进去。”丫鬟解释道。 崔白听见厢房里有谢瑜的哭声还有喊叫声,皱了皱眉。他以为女人生孩子不过是从肚子拉出来的事,但现在看来好像与他想的不一样。 临走之前,春杏还嘱咐过他怀孕生孩子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情,要好好去看看谢瑜。 崔白迟疑了一下,一下推开了丫鬟拦住他的手,大步走进了厢房。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一下迎面扑来,令人作呕。 崔白的脸色白了白。 里边的接生的几个婆子都专心在谢瑜的身子上,也就没注意到屋子里进来了人,等回身去拿止血的纱布的时候,才看见了外面进来的崔白。 崔白已经绕过了遮挡用的屏风,几步走到了软塌边上。 谢瑜头垂在一边,只是面无血色地紧紧攥着榻边的床架。 她余光看到了屏风前的身影,努力睁开眸子,看清楚了是崔白,才强撑着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崔白只在软塌旁立了短短的一个瞬间。 他就站在接生的婆子的身后,那些血淋淋的东西几乎不用特意去看就已经钻入眼帘。 崔白忍不住腹里翻滚上来的恶心,没有心思再去看躺在软塌上的谢瑜,强忍着几步走出了产房,对着栏杆就狠狠吐了起来。 呕吐的声音传进了厢房里。 又刚好是产房里安静的一小段时间。谢瑜刚好听见了从屋外传来的崔白的声音。 她听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一时间忽略了身子上的剧痛,只是呆呆地垂着头望着屏风上的用针线绣上去的图案。 许久,才有一道泪痕从她的一侧脸颊上滑落,滴落到了枕头上。 * 吃完饭后,绣云整理好了碗筷就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还有皂角。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绣云试了试水温,觉得刚刚好,才从隔间了出来,走到里屋里去唤谢安:“热水备好了,姑娘可以用了。” “好。”谢安点了点头,轻轻放下手里正帮绣云做到一半的女红,起身站起,却忽然想起什么,身子微微顿了顿。 她回头望了一眼。 卫怀柔也正抬眸,对上她的目光。 “姐姐。”他像是在提醒她什么似的,轻轻地温顺唤了一声。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66节 谢安想起刚刚答应过他的事情,垂眸转身,轻声而又快地说了句:“我先去换衣裳。”便快步走进了隔间,将小门带上。 卫怀柔望着她的身影,慢慢翘起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来。 他又坐在软塌上等了一会儿,等到绣云拿着装着热水的水壶出去了,才起身走到隔间门口,轻轻叩了叩门,轻声问道:“我可以进来了吗……姐姐?” 听到隔间里的轻轻的一声“嗯”,卫怀柔才推门进去。 谢安背对着他坐在浴桶里。 淡淡飘起的一层白烟浮动在木桶上方,看的不大真切,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她没有像往日一样,而是留了一层轻薄的雪白小衣在身上。白腻的肌肤因为被热水浸泡的缘故,泛出一层薄薄的浅红。 还有几缕沾了水湿了的发丝挂在露出一半的肩上。 她好像不知道这样穿才更诱人。 卫怀柔轻轻挑了挑眉,才慢慢道:“姐姐真漂亮。” 谢安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微微弯了弯眸子。 她又等了一会儿,卫怀柔才走到她对面。他还穿着刚刚的衣服,没有脱也没有换。面对着她,卫怀柔才解开了衣前的襟扣。 他慢腾腾地一件件脱掉上衣,然后又去解长裤。 谢安偏过头去,在氤氲水汽中微微红了红脸。 许久,他才将身上的衣物尽数解了,扔到一边的专门用来装换洗下来的衣物的篓子,只留下一件绔来,抬脚坐进浴桶里。 坐在谢安的对面。 见她垂着睫看木桶里泛着水汽的热水,卫怀柔轻轻皱了皱眉尖。他想让她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于是慢慢唤了声:“姐姐。” 谢安抬眸,撞入眼帘的就是他□□的上身。 她才发现他没她想象中的那样纤细。刚坐到浴桶里,卫怀柔用手撑住了木桶的边缘,胸膛上的肌肉也因为微微用力而显现出来。 上腰则劲瘦地收拢。手臂上还有隐隐的青筋。 谢安望了一眼,收回目光去。 卫怀柔垂手,手指触到水面,荡漾出一层浅浅的水纹来。他有些不满她的反应。 “姐姐。”他忽然又低低唤了她一声。 谢安抬起头去,一簇水花像是故意又像是不故意地刚好泼落到了她身上那件轻薄的小衣上,顿时湿了一片,又有些沾了水渍的地方晕染开去,本就轻薄的小衣瞬间变地失去了遮挡的用途。 谢安咬住了下唇。她抬眸看了他一眼。 卫怀柔有些无辜的目光与她的相触。 谢安低下头去,伸手拉了拉因为沾了水而往下掉的衣衫,微微蹙了蹙眉:“……怀柔,不可以这样。” 她说完忽然又觉得不该这样与他说。 他没有应声,许久,忽然攀住浴桶的边缘坐过来了些,拉近了与她的距离,低低唤了声“姐姐”,隔了一会儿才又带着些许不高兴地慢慢道: “我们是情人。” 谢安怔了怔,望向卫怀柔,却发现他正微眯着眼睛看她。 “姐姐这样不喜欢让我碰,是讨厌我吗?”他又慢悠悠地逼问道。 谢安没说话。 她想说“没有”,却觉得这样说有些敷衍。 她慢慢掀睫,双脚在水中微微踮了踮,呈半跪的姿势。身上原本浸泡在水中的衣裳也因此高了一截出来,脱离开了水面,露出了水面以下的身子来。 卫怀柔看了一眼谢安露出的那截纤细如水蛇的腰肢。 他没挪开目光去。 “细吗?”她却忽然开口,轻声问道。 第六十九章 卫怀柔收起放在谢安腰间的目光, 抬眸向她看去。 刚刚那是她说出来的话么。 刚才他还对她满不在意的态度觉得不悦,但现在她一反常态地这样说话,他也觉得有些难受。她不应该说出那样挑逗的话来哄他。 谢安嘴角还含着如有若无的笑意, 隔着一层朦胧的水汽望向他。刚刚是他生气了,她才那样说的, 现在却不说话了。 谢安犹豫了一下,轻声笑着道:“怀柔不喜欢这样么。” 他往后坐了一下,退到了刚刚的位置上, 才眯起眼睛来看她,慢慢问道:“姐姐也会与别人说这样的话吗?” 谢安愣了愣, 旋即弯了弯眸子。 她伸手攀住木桶边缘,借力在上面来到卫怀柔的身边, 微微低下纤长柔软的睫毛,柔声道:“……只说与你一人听,若是不喜欢,以后就不说了。” 她说罢,就扶着浴桶边站了起来,伸手拿过一旁挂在木架上的浴巾,轻轻擦干了发丝, 没有再去擦身子, 就披上了银红色的纱制的寝衣,轻轻推开隔间的小门。 忽然想起什么,谢安微微偏身回来, 温声嘱咐道:“不要泡太久, 会不舒服的。” 说完, 她才将隔间的小门重新轻轻合上, 走到正屋里去换衣裳。 本来就是想和她一起才泡的澡。现在谢安出去了, 卫怀柔也无心再在狭□□咎满是蒸腾热气的隔间里待下去。 只是耳边还留有她刚刚俯身过来的温热带着一丝香味儿的温度。 他又坐了一会儿,才从浴桶里站起身,拿毛巾随便擦了擦,就扔到了一边,走出隔间。 隔间外的里屋里,软塌边上的床幔已经被放了下来,谢安斜身卧在床榻上拿着上次还没有来得及多看的那一本小册子翻看。 她在寝衣外又披了一件淡色的披肩,里面的银色寝衣微微斜了斜,露出一点脖颈一下细腻雪白的肌肤。 听见传来的动静,她把书册放在一边的被褥上,抬起眸来,轻轻朝卫怀柔招了招手。 卫怀柔走过来,坐在软塌上谢安身边。 谢安看见他正低眸,看见了那本被她放在一边的书,便笑了笑道:“让人从外面买回来的杂书。” 她顿了顿,继续道:“做工都很不仔细,上回看的时候还发现少了一页。不过其余的印刷内容都还是很好的。” 谢安说完,抬眸看了一眼他。 卫怀柔似是没注意到她的目光,伸手过来在那本书上轻翻了两页又看了一会儿才合上,乖顺道:“我也和姐姐一样,最讨厌的就是看书发现中间缺了一页。” 他说完,就跳到软塌上来,拉拢了已经垂下的床幔,躺在了软塌上,带着些困意道:“我有些困了,想早点休息了。” 他睡下,又歪了歪身子,将头枕在了她的腿上。 谢安垂眸看着他,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隔着床帘将一旁烛台上的蜡烛吹灭了,伸手轻轻把卫怀柔枕在她腿上的头挪开,躺在了他身边。 刚才忘了将那本书册放回到书架上,躺上去的时候硌到了。 她将压到的书从身下抽了出来,放到了一边的枕头下面。 缩手回来的时候,却触到了卫怀柔攀附上来的手。她没动,他就慢慢地找到她五指的指缝,穿插进去,微微用力地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怕压到他,谢安就侧了个身,没有对着他睡。 她的另一只手触碰到卫怀柔握着她的那只手的手腕,碰到上面前几日她给他戴上的那条红绳,还有下面微微凸起的印痕。 她微微蹙了蹙眉,轻轻松了松手。 睁眸看了会儿窗外透过帘子映进来的一层薄薄的浅淡月光,她又慢慢回想了一遍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想了许久,才无声叹了口气,闭上了眸子。 这两日她想到、猜测的事情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听着轻浅的呼吸声,卫怀柔才翻了个身。他想看着她能侧过身来对着他睡,但犹豫了一会儿怕吵醒她于是就没有伸手过去,只是看着隐约能看见一点的她蹙起的眉头。 他忽然又想起刚刚关于那本书的事情,慢慢皱了皱眉。 躺了半夜也没有睡着。 他支起胳膊,朝她靠近了一点,低眸看着那微翘的纤软长睫,知道谢安听不见,他才伸手触了触那张红润惑人的唇,又轻声地在她耳边,慢慢问道: “我明日若是实话说与你听……你会相信么?” * 昨日折腾到半夜的时候,谢瑜才顺利地生下了孩子。 一直到了上午已经快接近中午的时候,她才从软塌上醒了过来。 躺了一夜,她的脸还是和昨天夜里在产房里一样的惨白,就连一丝血丝都没有。 醒来的时候,也是猛地睁开了眼睛,急促地喘着气。 一旁守夜的丫鬟吓坏了,睡意毫无,慌忙从一旁的椅子上坐了起来,从一边的小矮桌上倒了一盏茶水轻轻递到谢瑜唇边,喂她喝下。 勉强喝了一盏茶水,有些湿润的东西进了喉咙里,谢瑜才慢慢清醒了过来,却也只是双目无神地呆呆望着床顶的床幔。 许久,她才偏过头来,极为虚弱地问道:“孩子呢?生下来的孩子呢?” 丫鬟连忙笑着道:“恭喜夫人,昨儿夜里很顺利的。这会儿放在奶娘那边小心照料着呢,现在还睡着,等一会儿醒了会让人抱来给夫人看的。” 丫鬟犹豫了一下,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是个小闺女。” 谢瑜刚要点头的动作僵了僵,许久才慢慢颔首,刚闭上眼睛却又忽然挣扎着想要起来。 丫鬟连忙阻止她的动作。 “崔郎呢?”谢瑜睁着眸子,急促地问,“他怎么还不过来?他在那偏房东西的那里?” 丫鬟忙摇头,扶她躺下,道:“老爷在老夫人那里呢。想让夫人多休息一会儿,老爷一会儿就会过来看望夫人的。夫人不知道,今儿早上老爷还特意让人过来问了一趟呢。” 谢瑜听了丫鬟的话,才慢慢靠着床榻躺了回去。 她刚躺下,屋外就传来两下短促的敲门声。 还没有等丫鬟回过身去,崔白就已经从屋外走了进来。他走到谢瑜躺着的软塌边上,看见谢瑜惨白毫无血色的脸,犹豫了半晌,许久才唤了声,自从成婚来再没唤过的谢瑜的名:“阿瑜。” 崔白又伸手过去,握住了谢瑜的手。 谢瑜抬头望着崔白。 她忽的就想起昨天在产房里她听到的外面传来的呕吐声。谢瑜微微蜷了蜷手指,却还是没有从崔白的手里抽出来。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67节 她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像往日般欢喜,再加上脸色本就惨白得不好看,现在更是呆呆的,显得面无表情。 崔白看见了,慢慢皱了皱眉。 他刚从春杏那里回来想起她这里,才到了谢瑜的屋子里来看看她。昨天夜里谢瑜生下孩子后,就有人过来告知他生下来的是个女孩,他翻来覆去想了整整一晚上,又忍了许久没有把失望嫌弃的神情流露出来,但是谢瑜现在这个反应,让他反而觉得自己像是在放低了姿态讨好她。 崔白将覆在谢瑜手背上的那只手收了回来。 “这两日公务多,春杏也怀了孩子……”崔白没了刚刚的神色。他忽然变了昨天晚上做出的决定,“所以之前答应你的,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就办宴席的承诺暂且先放一放。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办。” 谢瑜抬眼看着他。 她现在虚弱地说不出话来,但是自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觉得莫名的委屈和失望。眼泪过了很久,才从眼眶里淌了出来。 崔白皱了皱眉,拿了绢帕出来塞到了谢瑜手里:“我不是不答应你,只是这两天有事办不了,等过几天放了晴再提此事也不晚。” “崔郎不是说……男孩女孩,只要是我肚子里的,你就都喜欢的吗?”谢瑜憋了许久,忽然泪眼汪汪地看着崔白。 崔白一下子没说出话来,许久才皱着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胡想些什么……” 他还没说完,屋外就有丫鬟小跑了进来。 看进屋里的情形,丫鬟愣了愣,转身想要出去。 崔白转过身来,冷着脸道:“什么事,说。” 丫鬟又犹豫不决地看了一眼躺在软塌上的谢瑜,低下头去道:“春杏姨娘忽然说腹痛,但是府里惯常请的几个大夫又不在,所以才来请示老爷……” 崔白愣了愣,从软塌上站起身来,伸手拿了挂在一边的外衣披上就要出屋子去。 他忽然又想起屋子里还有谢瑜,才转过身来对服侍谢瑜的丫鬟道:“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下次再说。” 说罢,崔白就匆匆出了屋子。 谢瑜看着崔白夺门而出的身影,许久,才重新躺回软塌上。 * 已经六月份了,天气热得很。 绣云将软塌上的床被都拆了下来,换了一套新的薄被上去。怕在里屋里换灰大,谢安又正靠在坐榻上看书,绣云就准备捧到外间屋去。 绣云刚走到门边,珠帘便被人掀了起来。 卫怀柔垂目看了眼绣云手里的被褥,绣云才意识到,连忙侧着身子出去了。 “姐姐。”进了帘子后,卫怀柔才露出一点乖顺的笑来,走到谢安的身边坐下,将刚刚没下完的那盘棋下完。 听见他的声音,她抬眸微微弯了弯眸子。 卫怀柔低眸看了一眼。 她看的还是昨天夜里的那本书册。 第二十九面。 他收回目光去,等听到了翻书的声音,才夹了一枚黑子轻轻落到了棋盘上。 谢安纤指按住书页,刚好翻了一面。 下一面上讲的是却是由上一篇牵扯到的物品,进贡到了宫中。那还是十一年前,那件贡品送到的时候刚好是宫里太子的生辰。 她的目光往下移了移。 四月初七的鬼节。 “……姐姐。”这时候,卫怀柔忽然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 第七十章 谢安望向卫怀柔, 他却只是垂下眸子,看着她手里书册上用手指轻轻按压住的那一页,没有说话。 谢安也低下头去, 余光再次扫过注解的那行小字。 四月初七…… 她来回看了几遍,轻薄纸张上按压住的纤长手指却忽然颤动了一下。 倘若没有记错误会的话, 谢安记得卫怀柔的生辰也是在四月初七的时候。她把他当做重要亲近的人,也不会随意记错了他生辰的日子。 她放下纤软长睫,目光又在书页上停留了一会儿。 最先想到的是卫怀柔的生辰竟和之前皇宫中被天子废弃的太子的生辰是同一日。但多想两遍, 才想到了旁的事情。 将心里最初的那份震惊和讶异,还有一些别的疑惑担心的情绪压了下去。许久, 谢安才轻轻合上那本放在矮桌上的书册,抬眸看向卫怀柔。 她怕会戳到他的痛楚, 便没有将话明说出来,而是道:“是……姐姐想的那样吗?” 她眼里没有他之前想象的那样惊讶,惊慌,反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静,语气比往常还多了两三分温柔。 卫怀柔的视线垂落,放到了矮桌上的被谢安合起来的书册上。 他不说话,她也就确定了这件事的真假。 “你不用怕, 这件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谢安犹豫了一下, 放下裙摆,坐到他的身边,伸手轻轻牵住了他放在一边的手。 卫怀柔偏过头来, 望着对面那双装着尽是他的温柔眸子, 慢慢道:“我什么也没说, 姐姐就信了么。” “我骗了姐姐, 姐姐也不生气、觉得没事吗?”还没有等谢安回答, 他又接着道。 谢安咬了咬唇,沉默了一会儿。 “你没有骗过我。”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平静温和地对他道,抬头望向他,“之前怀柔没有编造给我听过你的身世,就不算在骗人。而且你愿意把这件事告诉我,就已经需要很大的勇气了。” “关于身世的事情,告诉我也好,不告诉也罢,都是属于你的权利。你不愿意告诉我,也有你的理由,我当然会尊重你,但是你既然愿意告诉姐姐,那我便会相信这是真实的事情,也会替你向之前那样保守关于身世的秘密。” 只是谢府三郎与前朝太子这两个身份之间的鸿沟太大,她一时间还不能很好地接受适应。 或许需要等很长的时间,才能慢慢接受这件事。 现在突然地知道了这件事,许多件过去发生的微小的事情也被联系在了一起,到现在才清楚了。 比如卫怀柔腕上的那些印记,是长命锁留下的。而她现在才知道长命锁这样的东西,是宫内才有的。再比如他身上留下的那些伤疤,大概也是与身世有关。还有之前与他的谈话,他对宫里事情的了如指掌…… 想到这里,谢安轻轻蹙了蹙眉。 她虽然对几年前皇宫里发生的太子一事不太了解,但即便如此,那时宫中也传出不少关于小太子的事情。那个精通诗书,也会骑马射箭,只是性格有些孤僻不合群的太子。 那个在七八岁的时候,就知道用手段借势力杀掉朝中对自己不和的首辅的小太子。 谢安眸底含着的一丝温柔笑意淡下去了一点。 倘若他在她面前的乖顺温和……也都是演的,会怎么样? 她看到的认识的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又会怎么样? “姐姐。”卫怀柔忽然叫了她一声。 谢安收拾好心思,抬眸。 她的眉心还是微微蹙起了一点。他看得一清二楚。他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就要付出别的代价。 她会知道他向来不是只想保护他,那个单纯温顺的怀柔,而是会杀人,满身污点心思狠毒的前朝太子。 他暗了暗眸子,摘掉了挂在手腕上的那串能保六根清净消除罪恶的菩提串子,忽然从袖中拿出那对碎成两半的长命锁银钏。慢慢道:“……姐姐现在还觉得没事吗?” 钏子被放在小矮桌上,上面的繁琐咒文在烛火下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谢安没有说话。 卫怀柔眼眸里的神色沉了沉,站起身来,去掉了平日惯用的温顺的语气,带了一丝冷意恹恹道:“姐姐觉得怕的话,今晚就可以赶我走。” “怀柔。”谢安起身走了两步,轻轻抱住了他。 “姐姐不会赶你走。今天不会,日后也不会。”她温声认真道。 他低眸。眼底的那一点冷意渐渐消退。 “……我只是怕,”谢安犹豫了一下,才慢慢道,“只是怕我喜欢上的这个人,不是真正的我心里装着的那个原来的怀柔。” “但是我刚刚想清楚了。最开始的时候,是我答应你,做你的情人。那时候我看到的怀柔,是温顺听话的,但你我之间却像是一直有层揭不开的地方,靠不近。后来发现你也有你自己的情绪,也会生我的气。但是刚才你将你最重要的秘密告诉了我,那才是最真实的卫怀柔,也是我最喜欢的你的样子。” “所以……姐姐担心的不是你想的那些事情。”谢安抬眸,温柔看向他。 卫怀柔低眸,与谢安对视。 他向来不是什么好人。 乖顺的也好,狠毒的也好,但她却完全接受他。 他没说话。她想了想,才伸手挽住落下的发丝,踮起脚来,轻轻在他唇上落了下,又弯了弯眸子。 “既然这件事已经让我知道了,那么……之后的事情,怀柔打算怎么做?”她沉默了一会儿,柔声问道。 他知道她是想问他是继续待在府里,以卫家三郎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还是回到宫墙里,去复仇。 “我想让姐姐帮我,”卫怀柔垂眸,慢慢道,“……杀一个人。” * 下午谢安让绣云拿来了小毯,打算小憩一会儿。 只是刚入睡没多久,绣云又将她叫醒了。 “刚刚缀锦斋里的人过来说,老太太这两日身子都比之前不好,这会儿刚请了大夫过去。”绣云站在软塌旁,将刚刚前来禀报的人的话复述了一遍。 听到是祖母又犯了病,谢安点了点头:“你先出去吧,我一会儿起来就去祖母的屋子。” 绣云掀开帘子出去了。 谢安撑着胳膊坐起来,换好了衣裳,匆匆洗了把脸便去了缀锦斋。 从上个月起,祖母就染了风寒,这个月反反复复,又迟迟没有好起来,反而加重了不少。 她又想起半年前做的那个梦,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进屋的时候,谢安还是没有把忧心的情绪表露出来,含了一丝浅淡温和的笑。 缀锦斋里,上府里来看病的大夫已经诊完脉重新开了方子出去了。 谢安走到软塌旁坐下,轻柔唤了声:“祖母。” 老夫人脸色发黄地躺在垂了床幔的软塌上,呼吸间带着浓重的喉咙里的气,勉强睁开眼,想要开口,张开嘴却有风灌了进来,偏过头去咳嗽了起来。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68节 谢安匆忙从袖间拿出绢帕来,递了过去。 再拿回来的时候,绢帕上却已经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谢安一下子拧紧了眉。她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又染上了一点肺疾,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能咳出血的地步。 “大姑娘……”老夫人重新侧过身来,看着谢安,许久才匀了气息,说了半句话出来,却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又咳了起来。 谢安伸手,轻轻握住祖母的手,摇了摇头。 老夫人这才没有再蓄力打算开口说下去。 谢安将有些滑落下去的被角往上提了提,小心细致地替老夫人掖好被角,才温声道:“孙女瞧见了放在桌上的药方,不过是普通的风寒加上上了火气。这两日我让丫鬟都煮些清淡的饮食过来,再加上按时喝药,不多时便会好了。” 老夫人只是望着她。 “听底下的丫鬟说,祖母这两日都没好好睡一觉过。今天是要好好补回来的。”谢安轻柔道,“我就在这儿陪着祖母。” 老夫人这才微微阖上了眼睛。 谢安就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软塌旁,握住老夫人的手。她坐了许久,等到软塌里传出有些厚重的呼吸声时,才小心轻柔地抽出了手,轻步从床帘后走了出去,将一直服侍在老夫人身边的郑婆子也一并叫了出去。 “大姑娘。”走到院子里,郑婆子才低着头唤了声。 “这两日祖母生了病需要人日夜照顾,你也辛苦了。”谢安微微笑了笑,“一会儿让人拿两段绸缎送到你屋子了去。” “侍奉老夫人是老奴本分,怎么还敢收大姑娘的东西。”郑婆子忙推脱道。 谢安没有再说什么,转而问道:“刚才大夫来的时候我不在,可是说了些什么?” 郑婆子想了想:“说是老夫人的病短时间里大概不会好转,让人仔细照料着,又重新开了方药方便出去了。” “药方让我看看。”谢安道。 郑婆子忙从袖中拿了药方出来,递给她。 谢安伸手接过,展开看了一遍,微微皱了皱眉。药方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上面有两三味药材,都是极贵的。 郑婆子也注意到了,叹口气道:“只是盼望着老太太的病能早日好些,一个月没问题,府里的钱也够拿出去买药材,但可若是日子拖得久了,指不定连药方上的药都买不起了。” 谢安皱了皱眉。 父亲这两日被折了官职,又因为先前谢瑜婚事仪仗的事情手上没有多余的钱;王氏自然也饿不可能会拿出自己的钱来给祖母看病,府上剩余的钱,确实只够买这几味药材几天的功夫,若是拖得久了,怕是会真的买不起药材来。 “我还有先前存下来的一些散钱,一会儿让人拿过来先去买足这几日需要的东西。”谢安道。 回到屋子里后,她又拿出账本来算了算从银铺那里赚回来的钱,还有先前自己存下来的一些。 可是加起来,还是有些紧张。 况且,她还要帮卫怀柔做一件别的事。 第七十一章 下午的时候, 卫怀柔回去了,没留在谢安的屋子里。 她想了想,起身去找绣云。 昨天空闲时候做的一些点心还没有动过, 谢安就顺便让绣云包了起来,收拾好东西去了一趟卫怀柔的住处。 路过门廊的时候, 有几个在窗边站着的小丫鬟正收了缝补用的器具,放进盒子里,转身要走的时候瞧见了谢安, 忙弯身行了礼。 谢安颔首,微微笑了笑, 转目往窗子上望了一眼。 上面虽已经用新的油纸补好了漏风的地方,但还是能看得出缝缝补补过的痕迹, 还有几缕光线透过针脚没处理好的地方射了进来,星星点点地落在了衣衫上。 原来是真的有地方被风吹破了。她收回目光去,走到屋门口前,抬袖轻轻叩了叩门。 里屋传来脚步声,卫怀柔打开门,看见是谢安,神色柔软下来, 和之前一样, 温顺唤了她句:“姐姐。” 谢安点了点头,走进屋子里去。 屋子里的桌案上还凌乱散落了一些写了字迹的纸,有些胡乱地堆在桌面上。卫怀柔走到桌子旁, 抬手将那些废纸都扔进来一旁的篓子里。 谢安望了一眼, 坐到一旁的坐榻上, 接过绣云拿过来的食盒, 轻轻打开。 食盒里还用布和油纸裹了一层, 谢安挽袖解开,布巾散落,才露出里面被包裹着的几样花色不同的点心。 卫怀柔望了一眼,又抬眸看向她。 谢安笑了笑,温声道:“你喜欢吃甜食,我前几日有空新做了几样,还没有试过口味,先尝尝好不好吃。” 卫怀柔看了她一眼,又垂眸去看装在食盒里的糕点。 都是他从前一次都没有尝过的。有些做成了山茶花的形状,用淡紫色的芋泥在上面厚厚裹了一层,酥酪上一层金黄的酥皮还泛着热气。 他拣了块茶花形状的茶点,慢慢在上面咬了一口。 芋泥醇厚,还带上了面皮的香酥。似乎还加了一点茶花花瓣,带着点留在唇齿间的花香。 “很好吃。我很喜欢。”卫怀柔抬头,真挚夸了一句。 谢安弯了弯眸子:“若是好吃,下回再做了的时候,我就让绣云给你带过来些。” “怀柔。”她忽然轻轻地柔声唤了他一句。 谢安犹豫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微微收了收面上的温柔笑意,道:“祖母生了病,早上刚让大夫瞧了瞧,开了方药。药方上有几味药材价格都有些昂贵,维持几日尚可,但若是日子久了……” 她抬眸,有意地看了一眼卫怀柔,落在罗帕上的纤指微微攥了攥,继续道:“所以姐姐想来你这儿先借用些现银。” 卫怀柔慢慢吃干净指间最后一点糕点,舔掉了留在指上的一点碎酥皮。 “只是现在先借过来,等以后银铺那边再送了账过来的时候,我便会还你。”谢安望着他,又想了想,认真道,“你若是觉得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先写张欠条。若是银铺生意好的话,下月便可以还你了……” “姐姐。”卫怀柔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谢安抬眸看他。 “所以姐姐就是来问我借钱的吗?”他似乎有些不高兴地问了一句。 她不知道刚刚的话有什么问题,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嗯……不用很多,碎银就够了。剩下不够的地方,我自己可以贴上。” 卫怀柔没说话,又拿了一块放在食盒里的糕点,咬了一口,看着上面残缺掉一块的图样。 ……所以这盒点心,也是她事先用来讨好他的么。 “怀柔?”谢安微微蹙了蹙眉。 “姐姐等我一会儿。”他抬头,对她笑了一下。放下糕点从坐榻上下来,转身走出了里屋。 谢安坐在软塌上等了一会儿,不多时,卫怀柔就进了来,将一个小荷包放在了桌子上。 他解开荷包口,将里面的碎银倒了出来。散了一桌子。 “够么?”他低头看了那些散落在桌面上的泛着银光的现银一眼,又转回目光来。 谢安低眸去看了一眼,大概清楚了碎银的数目,抬眸轻轻弯着眸子笑了笑,正准备与他说太多了,她留一部分就好。她还没张口,将话说出去,却见卫怀柔皱了皱眉。 他伸手下来勾住她的脖子,俯身就毫无预兆地与她的唇相触。 和之前的不一样,他这次是用了劲去吻谢安的唇。 她微微蹙了眉头,说不出话来,只能伸手用了力气想要去推开他。脖颈却被他勾住,挣扎不开去。 长睫遮住了他一半的眼底神色,另一半则专注与她的唇上,审视般地将目光垂落在上面。 一吻持续了许久,他才松开她去。 最后还在她唇上用力咬了一下。 原本就饱满红润的双唇经过侵吻,变得愈发艳红,好像再多用一点力,就会破掉。 谢安坐着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唇上有些刺痛,她忍不住抬手轻轻碰了一下,皱了皱眉。许久缓过神来,她才带着些许喘息,蹙眉斥责了一声:“胡闹。” 对于突然这样,丝毫没有融入她的感受的侵略,还是第一次。她有些生气,也有些慌神。 谢安微微偏过脸去,语气里没有了刚刚那样的柔和,只是道:“下次若是再这样,我便喊绣云进来了。” “我只是不想让姐姐和我之间像别人一样生疏,连借钱都要写欠条。我不喜欢这样。”卫怀柔望着她,不悦道。 谢安垂眸望着铺在软塌上的坐垫,没有说话。 他原来是因为这个生了气。 “好……那下次不这样了。”过了一会儿,谢安才抬头,对着他温软说了一句。 她唇上还带着那一抹娇艳欲滴的艳红,和一点因为他留下的红肿痕迹。 卫怀柔看了一会儿。他还想再像刚才一样靠近过去,狠狠地欺负一下。 他眯了眯眼。 屋门外忽然传来两三声敲门声,下一刻,绣云就已经推门进来了。 卫怀柔半个身子还压在她身上。谢安忙伸手推开他,从软塌上站起来,侧过身提了提有些松垮滑落的衣襟,才转过身来,恢复了脸上的神色,轻声道:“怎么了?” 绣云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才道:“刚刚在外面听见里面的动静,隐约又听见了大姑娘喊我的名,我还以为姑娘唤我呢。” 绣云的目光落在屋里有些凌乱的坐榻上,脸上神色忽然又变了变,低头便匆忙关上了门出去了。 屋门关上,卫怀柔看着,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 平王府里。 底下丫鬟接过卫绪脱下来的沾了雨水的外衣还有靴子,捧着出了屋门,又转身带上了门。 管事看了一眼卫绪的脸色,忙转身去将窗户也给关上了,又四处检查了一边门窗是否都关严实了,才弯着身走到卫绪身边。 卫绪坐在软塌上,眯眼看着烛台上跳动的火苗,看了许久,忽然笑了起来。这样的笑,还是这个月里的头一次。 “宫里是有什么好信儿传出来啦?殿下这样开心。”管事的小心揣测了一句。 桌上还摆着刚热好的饭菜。 卫绪没搭话,起身走到饭桌旁坐下,执起筷子,忽然又想到什么,垂眼道:“再去拿盏酒来。” 管事的忙笑着出了屋子去拿酒。 听到屋门关上的声音,卫绪才从一桌子饭菜里抬头,眯了眯眼,又兀自摇头笑了一下。 今日确实是他最高兴的一天。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69节 实话说,是这十几年来最高兴的一天。 “七月。”卫绪忽然想到什么,对着屋里的角落低低道了一声。 屋角里有人影出来,旋即便跪在了卫绪面前。 就是几个月前左眼被挖走的,卫绪养了许久的侍卫。 卫绪低下头去,看了一眼低头屈膝跪在自己身前的七月,皱了皱眉,慢慢道:“父皇终于传出了信。我就说,这么多的人逼着,他定会再立储君。今天果然不负我的期望,有了好信儿。” 说着,卫绪又牵起嘴角笑了一下。 七月始终低着头,沉默听着。 忽然,嘴角的那一点笑意又被卫绪收了起来。他眯着眼,垂睫下来压住眼底的那一点阴狠,许久才开口,慢慢地,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但是我还是不放心……越是快到手的东西,我越觉得不放心。” “殿下在担心什么?”七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 卫绪顿了顿,忽然低头看向他那只用黑布裹起来的左眼,过了一会儿,才从嘴里吐出一句话来:“我想杀了谢家那个卫三郎。” “……你有什么主意?” 屋外忽然响起管事拿了酒回来的敲门声。 卫绪皱了皱眉,没去理会。 “杀人从来都是最好去做的。”七月犹豫了一下,“……但是时机难遇,借口难找。殿下是在担心这个吧?” 卫绪没说话。 “殿下今日遇到了这样的喜事,为什么不等过几日开宴庆贺一下呢?”七月忽然道。 卫绪侧过头去。 七月忽然再次重重跪在了地上,低下头去,额头几乎要触到冰凉的地面:“上次是属下办事不利,还请殿下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定不辱命。” 卫绪低头看着他,隔了许久,才冷冷地从嘴间吐出一个字来。 “好。” * 又过了几日,已经是七月中旬了。 平王府送来宴帖的时候,谢安让人在外定做的东西也正好送到了她的屋子里。 谢安收到后,便拆开检查了一下有没有破损的地方,又拿针线花了几日功夫,才算做好了。 下午的时候,她去了趟卫怀柔的屋子。 进屋,谢安回身,将屋门关上,上了门栓。 “姐姐。”卫怀柔目光轻轻落下虽然已经在暑日,谢安还披着的一件鹅黄色色外衣上。 谢安回头,微微弯了弯眸子。 她又往窗户的地方看了一眼,确认都关上来,才抬手,轻轻解下外衣上的扣子和系带。 垂云般的黄色外衣垂落,堆积在了地面上。 谢安弯腰,又脱去脚上的绣鞋,赤足站在地上。 她身上只留下一件露肩露腰的紫罗兰色舞衣。 第七十二章 紫罗兰色的绸缎轻薄, 肩膀的位置只用一条深色的吊带将裙身连起,侧腰的地方做成流苏状,缀上了碧石。 裙衫不像京城里的服饰, 长度只到小腿往下的位置,露出一截雪白肌肤的脚踝。往下还系了几个精致小巧的金色铃铛。一举一动, 缀在衣衫上的流苏就会拂动裙摆上的铃铛,叮当的脆响。 腰身细窄,恰好勾勒出窈窕带了几分不刻意的媚意。 胸前的布料还要再薄一些, 微微下垂,沟壑的形状在浅紫色里若隐若现。 “还合身吗?”略一动作, 肩头的吊带就会顺着肌肤滑落下来。谢安伸手扶正吊带,微微偏过脸去问。 衣裳是前几日早就送过来的。西域不如中原的服饰保守, 处处都会露一点肩腿。谢安觉得不妥,但想到知道这件舞衣是用来做什么的,她还是没有动这件衣裳,想了想,又私自做了两串铃铛还有流苏缝了上去。 这样只要有微风或是稍有动作,便会更撩拨人心一些。 卫怀柔抬眸,目光落在那层轻薄的绸缎上。 深紫色的穿在她的身上, 更显得肌肤白腻。更不说稍有动作, 就能看到那层轻薄绸缎下的惑人曲线。 哪里都是能勾人的地方。若是稍不留神,就会陷入温柔乡里。 不像是大府里的小姐,却像是桃红柳绿里的舞伎。 “怀柔觉得, 铃铛或是系在脚踝上的好?”谢安牵起裙角上的铃铛, 微微蹙了蹙眉, 温声问。 等了一会儿, 谢安没有听到卫怀柔的回答。她掀睫才看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腰腹往上的位置。 谢安低下头去望了眼, 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下意识地抬手去遮挡了一下。 “还可以。”卫怀柔抬眸,吐字清晰地轻轻道。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件舞裙。 她伸手挡的那一下,反而无意地将那层本就轻薄的浅紫色绸缎往下拉了拉。不用俯身就能看到。 只是,这件衣裳不是特意穿给他看的。 谢安微微弯唇,无声笑了一下。没穿的时候没有想到,系在裙摆上的铃铛会晃到小腿的肌肤上,有些疼痛。她想了一下还是俯身下去,将那串铃铛解下来,系到了左脚脚踝上。 卫怀柔坐在软塌上,顺着谢安的动作垂眼看下去。 她俯身的时候,那身舞裙也软绵绵地滑落下去。纤指翻动,原本挂在舞裙上的铃铛就被用一条丝带系到了白皙纤细的脚踝上。 他只能听到她手指触碰到那串铃铛发出的清脆的几声响声。 只是铃铛的脆响,就像沾了蜜的温声软语。他只能垂睫死死看着,才能忍住欲望,不去把 她拖拽到软塌上,狠狠地欺负。 若是换作别人……想到这里,卫怀柔慢慢皱了皱眉。他忽然一点儿也不想她为了帮自己完成那件事而穿着这件衣服在他最恶心的人前跳舞。 谢安系好了铃铛,起身牵住裙摆,轻盈转了一圈。 流苏轻轻贴到肌肤又顺着旋转起来的微风拂起,捎到鼻尖的却是一阵与往日不大一样的更浓的麝香。温软蛊人的气味。 “若是合身,我就不改动了。弄掉了上面的缀饰,还要重新缝上去,时间便不够了。”谢安微微弯了弯眸子。 她没有换掉舞衣,轻步走到软塌旁,坐在了卫怀柔身边。 一阵异香扑面而来。 谢安坐在他身边,伸手抚顺因为刚刚动作而产生的褶子。她垂眸的时候,长睫微卷,专心而温柔地看着眼里的事物。 像是静好的春水,又像是易碎的铜镜,一动就会破碎。 卫怀柔细细嗅了一会儿,忽然伸手,一手掐制住深紫色舞裙下细窄的腰身,一手托住谢安的脸,迫使她转过脸来对着自己。 猝不及防地就吻了上去。 他向来一点也不想经过她的同意做事。 谢安没有来得及发声,唇就已经被他堵上。但是不像上次那般粗鲁,他只是像是贪恋,又像是流连般地轻轻吻了一会儿,就松开她去,将头埋进谢安温软的颈窝里,细细闻着属于她的味道。 低低呢喃了一声:“……谢安。” 没有像平常一样唤她“姐姐。”声音又低又带着一点放肆的意味。 谢安微微颤动了一下,没有挣脱开去。 屋门忽然被敲了两下,风月穿过外屋走了进来。 没有任何防备的看见软塌上的人,风月先是愣了愣,才一下子低下头去,紧紧闭上了嘴,装作不知道道:“大姑娘也在这里。” 说完,风月才向卫怀柔禀报道:“大人要的那些人属下已经带来了,就在门口等着,随时可以唤进来。” 卫怀柔在谢安颈边抬眼,收回了刚才眼底的一丝神情,冷冷看了一眼站在屋中间不知所措的风月,才慢慢抬头,伸手理了理衣上的褶皱,懒散道:“你出去,让她们进来。” 风月低头应了一声,便转头就出了屋子,想到什么,又回身将屋子的门一并带上了。 “什么人?”谢安收回落在风月身上的目光,轻声问了一句。 听到关门的声音,卫怀柔才微微翘了翘唇角,垂下手去,与谢安十指相扣,才望着她回答说:“是教姐姐跳舞的人到了。” 谢安刚点了点头,屋门又被人轻轻敲了敲。 旋即挂在外屋的帘子被一双手掀开,进来的却不只一个人,而是三个面容姣好,施了浓妆的女子。 将屋门合上了,那几个女子才朝着软塌上卫怀柔坐着的位置盈盈下拜,行礼,用不属于中原地区的语言娇软唤了声什么。 谢安以前浅学过一些西域的话,虽然不大一样,但也能听懂,大致是向卫怀柔唤了一声“主公”,向她唤了一声“古丽”,是“姑娘”的意思。 只不过这几个字从她们的嘴里吐出来,就带了妩媚撩人的娇软,听得将人骨头一酥。 卫怀柔抬眸,淡淡看了眼她们,慢慢颔首。 几个女子便解开身上穿着的斗篷,露出底下一样露肩露腰悬着铃铛的舞衣,又抬眸看了一眼谢安,才又咯咯笑着软语了一句,站到各自的位置微微低下头去。 铃铛的脆响和小巧手鼓的音律回荡在屋内,时不时还有与谢安身上一样的异香飘过来。 只能隐约看见舞衣下的腰肢如同水蛇般游走,惑人的眼波也似时不时地在每个动作的间隙中朝卫怀柔瞟过来,刚刚让人追随住的时候,她们却又闪躲开去。 还有一两个大胆的,将涂了豆蔻的细长手指伸过来,轻轻撩到衣襟的位置又柔软收了回去。 一曲作罢,屋里已经满是异香。 那几个西域女子轻柔停下动作,才都一一退了回去,俯身行了一礼。 谢安微微弯唇笑了笑,附掌轻轻拍了拍表示赞许。 卫怀柔侧眸向谢安望来。这一舞虽然都在他面前表演,甚至还有女子将手伸到他身前,但不是谢安跳的,他也觉得没多大意思。 谢安微微点了点头。 西域的舞蹈不像中原的,动作节拍都要快上许多,更多的都是眼花缭乱。但好在她从前学过些许音律,一遍下来,虽然没能完全记住,但大致的音律节拍和该在什么位置做的动作也都记得差不多了。 但是细节上的动作还有神韵,仅看这一遍是不够的。 更何况……这一舞不是平常的跳舞,也不是跳给平常的人看。任何地方,都要做到最好,甚至最好能够超越。 谢安抬眸,温声用西域的语言说了一句,让她们再慢些跳一遍的意思。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70节 只是这一遍,她也从软塌上下来,跟着她们一起跳。 鼓点响起的时候,她也刚好收腰挽手,深紫色的舞衣翩飞,露出半截纤细腰肢。或许是这一遍跳得慢了些,那些鼓点和铃铛的乐声也都被她记在了心中,一遍下来,她就已经能完全融入进去,,还能留意到眼神韵味。 一舞结束,谢安才微微喘息着道了谢,坐回到软塌上。 “还可以吗?”谢安温声笑着对卫怀柔道,“大概的动作我都记下了。这两日时间加紧功夫多练一会儿让应该能够练熟。时间应该是赶得上的。” 她刚跳完舞,气息都还有些不稳,谈吐间都是轻软惑人的香味。胸前吊带下的肌肤上还带了一层薄薄的细小汗珠。 卫怀柔看着那层汗珠,微微眯了眯眼。 他没想到那几个让风月从平王府里带回来的舞妓跳了两遍,谢安就能将动作韵律完全记下。她甚至能融入进去,没有意识地展现惑人的地方。 她的一举一动,不用多练就足够勾人魂魄了。惑人而不自知。 狐狸精。 他看着谢安,在心里将这个词重复了两遍,忽然又皱了眉。几天之后,她就不是跳给自己看了,而是穿着这身露腰的衣裳在比人面前扭腰弯眸。 纵使不是真心的,他也觉得难受。 不只是这个,他也不想因为他要用下作的手段而让她去冒这个险。虽然如果真到了危难关头,他会结束自己护谢安周全。但还是越发觉得自己的行为恶心,越觉得不舍。 如果事情没成,他还能像现在这样与她相处多久? 半天,一天……还是三天? 他不知道,但最多也就几天。 * 等那几个舞姬回去了,不知不觉已经过了用晚饭的时间。西边的太阳已经沉下去很久了。 谢安抬头余光瞥见窗外,才意识到天已经暗了很久了。 她身上的舞衣还没有换下来。但因为刚刚又练了一会儿动作,仔细想了一下节拍的鼓点的位置,已经有些累了,不想再去换衣裳,就索性起身,想将下午穿来的外衣披上便好。 已经过了饭点的时候,她自己因为一门心思用在练舞上,没有感觉到饿,但卫怀柔也一直陪着她,也没有用饭。 谢安想了想,转过身去,温软吩咐道:“饿了吗?我一会儿离开的时候让绣云给你带一些我屋子里热好的饭菜过来。不能饿着不吃饭。” “姐姐不饿吗?”卫怀柔坐在软塌上,忽然抬眸望着她,问道。 谢安轻轻摇了摇头。 卫怀柔从软塌上下来,走到她身边,看着谢安系着外衣系带的手,忽然道:“……我饿了。” 谢安愣了愣,旋即弯了弯眸子,温声道:“那我现在就去让绣云热饭菜,一会儿就能吃……” “吃”字还没有说完,就被卫怀柔打断。 “不是那种饿。” 作者有话说: 怀柔:是想吃人的那种饿(?w?) 在准备收尾啦!明天也会努力更的,宝子们要监督我 第七十三章 “不是那种饿。”卫怀柔说完, 抬头望着谢安那双温柔眉眼。 谢安微微睁大了眸子,没有说话,只是两侧的玉洁面颊上淡淡拢上了一层薄红。 卫怀柔盯看着从她面上涌起的细微变化, 往前走了一步。 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一下午都在学习舞蹈上的鼓点和动作, 所以她还没来得及将身上那身轻薄柔软的舞衣换下来。舞衣的裙摆不长,只是到脚踝的位置,但上面串联系着的丝带却逶迤在地上, 她一不小心就踩到了,带起一阵清脆的铃铛相撞声。 卫怀柔慢慢将放在谢安身上的目光移了移, 从纤细被深紫色束腰裹覆下的腰肢挪到光洁纤细的胳膊,再到纤长柔软好似只要动作过大就会折断的脖颈, 最后落到那张浅红微张着的双唇上。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到她身前,找到颈侧最柔软的地方,微微俯身吻了上去。 谢安没有动,只是眸上的长睫轻轻颤了颤。 直到有酥麻的感觉传来,他的唇才有些意犹未尽地离开她颈侧的肌肤,目光落在谢安微颤的睫上停留了片刻, 轻而慢地唤了声:“姐姐。” 谢安望着他, 原本有些疑惑的心头忽然快速跳了两下。她才刚思索清楚了些什么,却还没有来得及张唇开口发出音节来,卫怀柔就已经顺着她颈窝的地方一路亲吻上来, 没有停歇地就到了她的双唇处。 与往日不同, 他只是很认真地闭上眼亲吻, 有时长睫扫到她颈侧或是面上的肌肤, 微微的痒。像是带了什么不曾与她说过的心事。 谢安抿了抿唇稍稍犹豫了下, 还是没有去推开他,一双手有些犹疑地,最后轻轻环绕在了卫怀柔的颈后。 她闭着眸,只感受到不断落在唇上的亲吻,不停歇又密麻地攀覆上来,起初她还能有所回应,但到了后面却也招架不住,酥麻的感觉一瞬间涌入脑内,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就连小腿也微微发软。 她还没有注意,就已经向后退了好几步,赤着脚的足尖踩到不知什么时候松垮掉的拖在地上的裙带,一时间失去平衡,跌坐在软塌上。 小小的意外让谢安睁开眼,却恰好对上近在咫尺的他的幽黑的眸子。只凝视了片刻,谢安便收回目光。 卫怀柔松开撑在木桌上的手,绕开紫色舞衣上的铃铛还有绸带,用了些力气匝住舞衣下纤细的腰身。 纵使再迟钝,谢安也多多少少感受到落在身上的吻已经不只是刚开始的认真温柔,他还想要更多。 她知道现在在做什么。 不行,至少现在还不可以。 等这句话重复好几次被死死咬在舌尖时,有些散了的意识才重新清醒过来,谢安强迫着睁开眸子看着卫怀柔的眼睛,他的手还紧紧绕在她的腰上,只能分开仅此一点距离来。 “先去吃饭。”她用极温柔的语调轻声地对他说,犹豫了片刻,又补了一个字,“乖。” 卫怀柔望着那双装着他却拒绝他的眼睛,微微皱了皱眉。她这样轻而易举地将他推开,就没有想过他会有多难受,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恢复和片刻之前一样的神色。 他有些不高兴地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却还是乖顺地松开挽住谢安腰身的那只手去。 他只是不舍得离开她,但不想为难她。也清楚这样做只会让她心生厌恶。 匝在腰上的力气一松,谢安微微弯了弯眉眼,眼尾含了几分温柔笑意,侧身有意绕开他,从软塌上站起身来。 刚才旖绵的气氛一下就已经消失殆尽。 卫怀柔坐在软塌上,看着谢安站在铜镜前整理松垮的裙带还有滑落的肩带,又披上外衣,直到不再露出多一分的肌肤来,才转身出去吩咐丫鬟去叫饭。 又坐了一会儿,才有丫鬟提着食盒从屋门口进了来。 已经很晚了,谢安便帮着丫鬟布好了菜,转头温声对卫怀柔道:“过来吃饭吧。” 他这才有些懒散地走到桌前,乖顺坐下。 谢安盛了一碗羹汤,又给他也盛了一碗,才顺势挽袖坐下,坐在了他的对面。 卫怀柔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坐在离她很远的对面吃饭,便起身走到谢安身边,从身后木桌旁拖了把椅子过来挨着她坐下,才拿起竹筷,随手夹了离自己最近的一道粉蒸肉末吃。 本来就不饿,再加上猪肉油腻,他毫无心思地吃了两口就觉得饱了,便放下筷子,看着谢安吃。 她下午心思都放在舞蹈上,也有些饿了。喝了半碗的汤,又吃了一蛊的米饭。 卫怀柔安静看着,没有想去打扰她用饭。 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放下实现,落在谢安外衣下的舞衣上。外衫虽长,但舞衣上的丝带逶迤拖在了地上,是用轻薄柔软的蚕丝织成的,带着一点浅紫色。 丝带的尽头落在谢安那双□□着的白净纤细的足上,衬得肌肤更白,脚踝也越发纤细。 卫怀柔看了两眼,挑起丝带的一端,有些无趣地一圈圈缠绕在指尖上,在绸带还剩下一些的时候,在缠着绸带的指上打了一个活结。 这样就与她勾连在了一起,他觉得有趣。 只是不知道这样与她相处的日子,还剩下多少。 谢安喝完了汤碗里的羹汤,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舞蹈衣上的一端与什么勾在了一起,底下眸去,便看见系在卫怀柔细长指尖上的另一端丝带,忍不住弯了弯眸子,没有让他去解开打着的结。 看到桌上还剩许多的米饭,谢安微微蹙着眉柔声道:“还说饿了,怎么就吃了这么些,是饭菜不合怀柔胃口吗?” 他本来就饿的就不是胃口,而是人。 卫怀柔抬头正要回答,屋门外恰好传来敲门声,有丫鬟提着来装空碗的食盒进来,还装了些葡萄等餐后的水果。 “我再吃些水果就饱了。”他看了一眼,随口道。 丫鬟将空碗都收拾进了食盒里,才将一串犹带水珠的碧色葡萄放在了谢安旁的花瓷小盏上,才提着食盒出了屋内。 谢安挽袖托住花瓷盏放到卫怀柔身旁,晚上她不吃甜食,也不大爱在夜里吃水果。 卫怀柔低眸看了眼盛在花瓷盏中的葡萄了,伸手在即将触到时又顿了顿,收回手去,抬眼望向谢安,慢慢地道:“姐姐,我没洗过手。” 谢安愣了愣。 饭前她用皂角洗了手,以为他洗了,便没有叫他。但洗不洗手也不会出多大的问题,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挽袖从一整串翠色葡萄上轻颉了一颗下来,将上面的果皮剥去,只剩下一颗饱满晶莹的果肉递到卫怀柔手边。 “我没洗手。”卫怀柔低眸,扫了一眼她手中的葡萄果肉,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等果肉递到唇边,他才乖顺地低下头去,将整颗果肉,连带着一点柔白的指头吮吸进嘴间,舌尖绕开果肉,在谢安的手指上轻轻舔了一下。 微微的痒。 她才反应过来,抽回落在他唇间的手指,微微蹙眉温声道:“不可以这样。” 谢安知道他想要她喂他,却没想到他还越界舔了一下。 “那姐姐要怎样?”卫怀柔将果肉嚼烂吃下去,又舔了舔嘴角,才抬眸望着她反问。 谢安怔了怔才明白他问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微微皱了皱眉。 “姐姐,我先去沐浴。”还没等她开口,卫怀柔就站起来,轻声落下一句,便转身进了隔间的沐浴室。 他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从饭前的亲吻上就能看得出来,却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等到隔间里传来了水声,谢安才从回过神来,侧身望见窗外的一轮还差一点点就圆了的月,月光透过窗子洒落下来,照在了木桌上。 谢安余光瞥过,现在才注意到桌下还放着一对已经裂成两半刻着繁复咒文的长命锁。 其实早在之前心里已经有了的想法,在看到这些的一刻更加清晰了起来。 她和他之间能够相处的时间,是在越来越少的。 * 等谢安也沐浴完,换好了寝衣出来的时候,卫怀柔已经半坐在床榻上。 她走近去,微微弯身除掉了双足上的绣鞋,又细细擦了一遍发上沾着的水珠,才上了软塌,枕着软枕躺在他身边。 她今天不同以往,寝衣系得有些松垮,胸前露出一偏白皙柔软的肌肤来。身上也因为沐浴过的缘故,没有了下午舞衣上的异香,而是淡淡的和以往不大一样的香味儿,多闻了便有些沉醉其中。 惑人的若有若无的味道。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71节 卫怀柔不困,抬手将床幔放了下来,垂云般地落在榻前。 他想等谢安说些什么,但寂静了一会儿,垂下睫来时余光看到她已经卧了下来。 他有些失望,背着她躺了下来,有些冷淡地紧紧闭上眸子,不再去想其他。 黑暗沉沉拢了上来。 过了一会儿,却有双手从被褥下过来,找了许久,才轻轻搭放在在他腰间的位置。 卫怀柔睁眼,偏过头去,却对上谢安温柔的眼眸。纤软的长睫尾端微微向上翘着,眼角弯成一个的角度温柔里又多了几分惑人。 “怀柔,”她的呼吸就在耳侧,鼻息轻微地触到他的脸侧,像是无形的触手。 “喜欢姐姐这样吗?” 没有动作,声音就已经是有去无还的温柔乡。 第七十四章 卫怀柔没说话, 盯看着谢安微翘睫毛下的一双尽是装着他的温柔眼眸。 没等他回答,谢安先翘起唇角,轻轻在他耳边笑了一下。她用一只手撑起身子, 微微低下头来靠近他,几缕散发也因为动作拂落到了前胸。 原先搭放在他腰间的手也腾空出来, 指尖轻轻触到他的面颊上,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地扫了一下,最后垂下手来落在颈侧。 “……谢安。”卫怀柔眯着眼睛, 抿唇有些冷淡地从嘴里蹦出一句。 她这么主动,还是第一次。与刚才急于推脱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他又惊讶, 满意,又有些对这样突如其来的主动有些抵触。 至少这样的事不应该是让她主动的。 触碰在面颊上的纤柔指尖微微顿了顿。 谢安微微睁大眼眸, 将刚才眼中的温柔蜜意神色收了收,但还是温柔的。他没唤她“姐姐”,而是有些冰冷地直接叫了她的名字,她忍不住轻轻蹙了蹙眉尖。他是喜欢她的,饭前也是。难道是自己太过主动了,反而让他觉得有些不适?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含着笑, 收回了刚才一分勾人的语调, 卧下半边身子,只是轻声道:“好梦。” 既然是她会错了意,那便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 谢安伸手拉了有些滑落下去的被褥盖至肩头, 无声地咬了咬唇角, 才卧身躺下去。 发丝还未碰到软枕, 却先有一只手绕过她一头黑发, 掐住谢安的脖颈, 迫使她偏过头去,已经有唇带了些狠意的重重落了下来。 卫怀柔掐在她脖颈上的手有些用力,她喘不过气来,却也呼不出去,轻微的呜咽声只是淹没在喉咙里。 亲吻像是宣泄般密麻落下,吮吸咬啃。 她微微仰头,等稍稍适应了才给予回应,但还是控制不住,身子微微发颤,眼角也有生理性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下,还没有滴落到软枕上就已经被舐去。 她抬手,顺势轻轻搂住卫怀柔的脊背。 手指触碰到的地方有时还能感受到脊背上的轻微凹凸起伏的几条疤痕。她微微缩了缩手指,但下一刻还是紧紧抱紧。 就这样缠绵了许久,等亲吻间稍有停歇的时候谢安微微偏头,睁开一只已经待了些许水汽氤氲的眼眸。偏头的功夫用余光再次瞥见木桌下放着的已经裂成两半的,在清冷月光下泛着冰冷银色金属光泽的长命锁。 他看见她眼底倒映出的影子,皱了皱眉,再次重重地将唇抵在她脸侧,挡住了她的视线。 谢安回过神来,微微张唇,眼角勾起一抹柔美的笑意,带着气息轻轻唤了声:“……怀柔。” 若是几日后的事情出了一点差错,她也想好好珍惜,不想留下遗憾。但是无论如何,她也会尽力帮他。 卫怀柔眯眼低头望着了一眼,抬手勾住她身前轻薄寝衣上的衣带,向上拽了拽,才垂睫将吻落在她的胸前。 一夜里谢安想了许多。 她没有拒绝他。 * 七日后,恰是是平王府里办宴庆祝的日子。 还是早晨,天边勾起一抹带青的鱼肚白。 有更衣的侍女敲门,卫怀柔才慢慢从软塌上坐起,赤足走到镜前。铜镜里的人面无表情,他注视了一会儿,忽然浅淡地笑了一下,铜镜里的人的面上也跟着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乖顺的微笑。 他觉得有些厌恶,伸手将铜镜转了过去。 等到侍女更完衣,拿了要换洗的衣服出去将门重新掩上后,卫怀柔才站起身来,一点点仔细地将衣上仅剩的褶皱抚平,走到挂在屋门旁的日历前才停下步子。 日历上的十五日被用沾了红墨笔圈了起来,有些刺目。十五日,正是今天的日子。 卫怀柔抬手,将那张日历撕下,揉在一起扔给了风月。 抬手的时候,腕上露出一截有些鲜艳的红绳。 他垂睫,视线落在那截红绳上,许久才微微牵出一抹笑来,慢慢地轻声说了句:“要保佑我。” * 平王府门口,已经车水马龙。几辆显贵门第的马车徐徐停下,有上前接应的侍从掀帘问安,才将人从马车上请了下来,请进府中。 出府的时候,卫怀柔没用谢府里的马车,只让风月随便叫了辆普通不起眼的。因此等那些侍从一一接应完了,才注意到他乘的这辆,端着笑脸过来问安。 风月看了卫怀柔一眼,将请柬递了出去。 侍从看清了请柬上的字后,才忙躬身赔罪,笑着道:“殿下让人在正厅布下了小菜,客人过去叙叙旧后就可开宴了。” “好。”卫怀柔看着侍从的脸,浅淡笑了下,跟着领路的管事走到正厅。 正厅里除了贾容,荣国公府的徐思空,以及朝上的一些年轻官员外,还有几个不认识也不曾见过的几个显贵家族中的公子,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大声说笑,讨论的正是这两日陛下准备立平王卫绪为储君的暗意。 贾容说得最大声也最兴奋,表哥要一越枝头从皇子变成未来的九五之尊,他说不定也能跟着一块享福了,日后要什么有什么,下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是不用担忧的了,他当然开心极了。 与贾容站在一块的几个年轻公子也纷纷点都讨好贾容,希望能跟着一块分个侯爵官位。 平王卫绪虽然举办这场宴会,借的是请熟人过来叙旧的口,但本意就是来昭告庆祝立储这件事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风月跟着卫怀柔绕过人群,坐在他后面。 席上已经摆了几道精致的小菜,只在王府皇宫里才看得到的一只小巧的琉璃酒盏。酒盏里还没有盛上酒水,透过就酒盏的盏壁,微微泛着七色的光彩。 等门外传来卫绪的声音,原本吵嚷的正厅里才连忙安静下来,各自四散开来找席位坐下。 贾容找了个离主位最近的席位坐下,转着头四处张望,却发现坐在自己旁边的是卫怀柔,认了一会儿才想起是那个许久之前辱骂过他还让他事后被揍了一顿的那个谢家长女的胞弟,一下子皱着眉叫了声:“是你?!” 贾容还想说些什么,但余光瞥见卫绪已经走进正堂里来,便只是狠狠瞪了一眼便转过头去,笑嘻嘻地站起身来,跟着众人一起行礼唤了声:“表哥万安。” 卫绪目光掠过贾容,在卫怀柔身上停了片刻。 卫怀柔微微低头,嘴角一点浅淡温顺的笑意。 卫绪眯了眯眼,旋即抬手笑道:“感谢诸位今日抬爱来此一聚。许久不见,本王也甚是想念你们,今日还来了几位新朋友,大家可不要念生了。” 正堂里的众人连忙推脱不敢。 卫绪只是笑,缓缓走到主位上坐下。 有稍年长些的公子忽然站起身来,端着笑脸作揖道:“宫中已经有了消息传出,看来东宫之位过不了几日也就该有主了。我先在这里敬殿下一杯,贺喜殿下!” 说着,他就要举杯敬酒,四下一看才发现酒盏还是空的,顿时尬了下。 贾容看见了,便忙从席位上站起来,笑嘻嘻地插嘴道:“表哥之前同我说的准备的上好的陈酿是不是该拿出来尝尝了?也好让这位公子贺喜表哥呀。” 卫绪听着刚才那人讨好他的话,等话音结束才不置可否地眯了眯眼,抬头,目光掠过席位看向说话者,收回时虽然压抑着,但眉梢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东宫有主”,这个词他很喜欢,但在此之前还是要做一件做了才能完全放下心来的事。 “去让人把酒水呈上来。”卫绪听到了贾容的话,许久,才慢慢抬头,牵出一丝笑意来,吩咐下去。 倒完了酒,方才讨好卫绪说话的男子看见卫绪既不承认却也不否认立储这件事,顿时心中豁然,犹豫了一下,拿着酒盏又说了些自觉得更能讨喜的话:“在我看来,十几年前的东宫那个被废杂种之事,也是为了今日殿下能登上宝座而做的铺垫啊!” 话音未落,原本热闹的正堂里安静了一瞬。 十几年前的那件事情多少也还算是个忌讳,这样光明正大的说出来,未免还是有些不妥了。 况且,一激动之下用的词还是“废太子”。 风月忽然忍不住咳了一声。 卫怀柔低眸,捏住琉璃酒盏,轻轻晃了晃里面晶莹剔透的酒水,脸上还是温顺柔和的笑。 卫绪微微眯了眯眼,忽然又重新笑了起来。在他旁边侍奉的侍女也给他的酒盏中盛上酒水,又捧着银制的酒壶退了下去。 卫绪捏着酒盏起身,轻轻晃了晃,又放在鼻尖嗅了嗅,才抬头笑道:“贾容说的不错,这酒我可是费了很大力气才买回来的。今日好不容易请诸位过来一叙,我一会儿过来碰酒,诸位可不要拂了我的面子,尽数饮下去才好。” 听到卫绪要亲自过来碰酒,众人连忙让侍婢往酒盏里斟满了酒,各自提了心起来,也就忘了刚才的事。 贾容看见卫绪走了下来,一下子站起身来挥手,大声道:“我先来敬表哥一杯!” 卫绪看了他一眼,走近过来。 贾容很高兴卫绪能先到他这儿来碰杯,忙笑着把酒盏里的酒一口气喝了。 卫绪微微笑了笑,从贾容身前离开,往后走了一步,停在卫怀柔桌席前,目光落在他身上,卫绪微微勾唇笑了笑:“卫三郎许久不见。” 卫绪笑着,将侍婢重新斟满了酒液的酒盏递了过来。 卫怀柔牵唇乖顺笑了下,垂睫,目光轻浅扫过琉璃酒盏。 盛在琉璃酒盏中的酒液微黄,在七色的盏壁辉映下折射出不同的光泽来,一看便是上好的佳酿。 他垂睫,目光落在酒液中,停顿了半刻。 卫绪微微眯了眯眼,笑着再次嘱咐道: “就当是重逢礼,这酒不易醉,要饮完才好。” 第七十五章 卫绪说完, 将目光从卫怀柔手中酒盏里那一点微黄泛起涟漪的酒酿上挪开,上移,看向卫怀柔, 慢慢牵起一丝微笑。 “怎么、是怕我让人给这酒里下药?”卫绪垂睫,轻晃了下手中的酒盏, 面上还是带着一丝笑。 客厅里稍稍安静了些许,刚刚在执杯饮酒的,也都各自放下手中酒盏, ,向卫绪站着的方向看来。方才卫绪的声音不大, 没有别人听见这两三句话。只是在卫怀柔身前站了许久,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难免引人关注。 一旁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捏指节声。 卫绪移开目光,落到一直坐在卫怀柔身边不吭声的风月身上。他才注意到这还有个人。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72节 卫绪微微眯了眯眼。他忽然觉得眼熟。 “殿下误会。这样的好酒,当然应该饮尽才是。”卫绪还想要再看两眼,卫怀柔却忽然抬睫,不深不浅地望向卫绪,轻轻笑了下道。 说罢,卫怀柔引袖, 喉结微动。再放下袖子时, 酒盏里已经空了,只有一滴酒液顺着杯口缓缓滑落,最后滴落回了酒盏底部, 折射出琉璃盏壁七色的光彩。 卫怀柔接过风月递来的帕子, 慢慢揩了一下嘴角, 抬眸, 望向卫绪。 “卫三郎好风采。”卫绪慢慢笑了下, 目光落到卫怀柔的衣襟上。衣襟还是干的,没有一点液体滴落的痕迹,地上也没有。看来没有他想的那样。 卫绪笑了笑,将酒盏递给一旁端着盘的侍女,往前走了一步。既然这个宴席最重要的部分已经完成了,剩下的敬酒不过是走个过场。他只需要等待半个时辰的时间,一切就该结束了。 卫绪眯了眯眼。余光再次看到刚才那个发出声响的坐在卫怀柔身边侍奉的侍卫。 那种莫名的眼熟又一下涌上心头,这种眼熟让他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 他停下脚步想要再仔细去看两眼。 卫怀柔却刚好对上卫绪的目光。 风月正坐着,忽然感受到卫怀柔垂下的衣袖下的手在他拳上轻拍了一下。风月皱了皱眉,随即领悟,低下头去,面庞隐在了烛光的阴影下。 “没想到与卫三郎随行之人也是这般气宇不凡。”卫绪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刚刚本王倒是没注意到,倒是有失待客之礼了。” 卫绪旋即看了一眼站在一侧侍奉的侍女,皱眉:“耳聋的东西,没听见话吗?” 侍女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才连忙又斟了一盏酒,躬身小心放到风月的席位前,轻声道:“请公子饮酒。” 风月抿唇,却感受到卫绪的目光,犹疑了一下,才伸出手去握住了酒盏,又看了卫怀柔一眼。 卫怀柔忽然伸手,拍掉了风月已经握住酒盏的那只手。 卫绪看到,慢慢皱紧了眉。 “他是清净之徒,喝不了这么烈的酒。”卫怀柔没有看向风月,微微笑了笑,对卫绪温声道,又起身作揖,面上还是那一点温从的笑意。 “表哥,给我留点那酒,可别都给旁人喝光了。表哥!”一旁忽然又响起贾容的声音。 卫绪皱眉,目光才从风月身上挪开,往贾容的方向走去。贾容看见卫绪走了过来,一旁跟着的侍女盘中还有整整两壶酒酿,脸上又重新堆满了笑容,喜滋滋地招呼道:“我就知道还是表哥对我好,等一会儿喝完了酒,我就请表哥那几个我之前送来的西域舞姬跳舞,啧啧啧,那定是……” 卫怀柔收回目光,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再听下去。 “几时了?”卫怀柔淡淡开口,收起那几分乖顺的笑意,问风月。卫绪已经到了看不见他的地方,他一点不想再接着演那副人畜无害的面孔给人看、给狗看。 “酉时过半了。”风月答道。 酉时过半……卫怀柔微微眯了眯眼。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到那时候,毕竟,卫绪刚刚逼他饮下去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已经起了反应。 “大人……”风月看到了他额上一层细微的冷汗,才明白卫绪想要做什么。风月咬着牙,想了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声叫了卫怀柔一声。 “一会儿我若是唤你,记住之前说好的,先把谢安带出去。”面前各色的菜肴一一都呈了上来摆在面前,卫怀柔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冷冷吩咐道。 风月努了努嘴,最终还是垂下头去。 原先吵闹的众人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卫怀柔垂手,袖口垂落覆盖住了他的手。他往下摸了摸,直到摸到那块绣着杜若的谢安送给他的帕子。 是该结束了。 * 羊皮做的手鼓拍打出的声音清脆,每一下击落都带起鼓边缀着的小巧玲珑的铃铛发出珠玉相撞般的脆响。 虽然在座的不是皇室贵族便是显赫高官之子,也都瞧见过宫里的西域舞姬的表演,但那都是离得很远,只能看到一个个人影闪动,这么近距离的还是头一回。况且西域的衣饰更加暴露些,香肩美腰上都只缠了两三圈可有可无的丝带,稍一动作,便可看见白腻如象牙般的光洁肌肤。 那些舞姬身上还带了浓厚的扑面而来的异域的香料,牵人心魂。 舞蹈还未开始,卫绪微微涰了一口一旁侍女递上来的新装的酒水。皇权之下,他对女色已经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今日献舞的不是中原女子,但也不过只是有些新颖而已。于他而言,最重要的,还是皇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 卫绪放下酒盏,微微眯了眯眼往前望了一眼。 卫怀柔离他有些距离。虽然烛光酒色的光影混杂,但卫绪还是能看到那张与那个晦气之人有几分相似的面庞。 脸色似乎苍白了些?卫绪冷冷牵了牵嘴角。那药虽是能让人痛不欲生死去的,但才过了两三盏茶的功夫,他不急。 慢慢来。 手鼓声响起,卫绪收回目光,落到舞姬身上。 舞姬三五个,都戴了半遮半掩的面纱。 只是为首的那个舞姬与其余的都大不一样,本就白腻的肌肤却穿了深紫色的舞衣。舞衣上的罗兰紫的衣带,流苏以及半透的面纱飘起落下的每一个点都巧妙地落在节拍上,有时又缠绕在若隐若现的纤细的藕臂或是腰肢上。 赤脚而舞,与别的舞姬不同,纤巧的脚踝上还系了金银的铃铛,每一步落下都如珠落欲盘的脆响。 眼波流转含羞间却多了几分无意的魅惑,像是带了勾子般,一不小心便会坠落无尽温柔乡。 卫绪刚好对着这个为首的舞姬,能闻到舞姬身上飘来的若有若无丝丝缕缕的香味儿。舞姬白腻纤细的胳膊和手腕有时会伸到他面前,卫绪抬头去看,她却又收了回去,只有转身回来时,那双含着无尽温柔的眼眸才会望向他,忽地又捎上一缕温顺的笑意。 有那么几瞬间,那双眼睛让卫绪挪不开眼去。他细细嗅着那舞姬身上的那特殊的香味,只是觉得沉迷,甚至沉迷得有些无法脱身。 这还是十多年来妙音走后的第一次。 妙音……卫绪忽然僵住,眯了眯眼。 舞姬刚好转过身来,见卫绪看向她,像是害羞般微微低了低眸子,眼波间还是那分乖顺温柔,又带了几分魅惑的温顺笑意。 一颦一笑,都有几分像是她…… “我是王妃分派下来照顾殿下的。我姓秦,名妙音,殿下唤我妙音就好。” “殿下封了王,脾性怎么还和小孩一样不愿喝药?妙音煮了银耳羹,殿下先喝这个吧。” “殿下有了新人,可别忘了旧人。” …… 像极了七年前侍奉过她的妙音。秦妙音。她也是这双尽是温柔的眉眼,也是这样的一颦一笑,直到后来,太子一事牵连到她,秦妙音被逐出宫内,他四处派人打听,最后只打听到她出京都后被卖到花楼,一月后就死了的消息。 卫绪眯着眼,直直盯着那个舞姬。 一舞结束,几个舞姬都纷纷行礼退出堂内,只有为首的那个舞姬留了下来,微微俯身,手中执酒,轻声道:“奴来敬殿下一杯,祝殿下心想事成,万事皆安。” 说罢,她起身抬眸,那双眸子含着羞意笑意浅浅望了卫绪一眼。 “这是西域的酒,味道与中原不同,唤作‘万安酒’,多了几分特殊的香味。”舞姬温声解释道,“饮了这杯酒,便祝殿下万事皆安。” 微凉的琉璃酒盏递到卫绪唇边,他才从妙音的事中醒过来。 执着酒盏的手碰到卫绪的唇,那双手温软带着几分特殊的香味。面纱轻晃,只隐约看见面纱下白腻的肌肤,看不清全貌。 舞姬身上的香味如丝如缕地萦绕在身周,带着一丝惑人的味道。闻了一些便觉得安神,只是或许因为喝了酒,他有些昏昏沉沉的,甚至在献完舞后觉得有些想睡过去。 卫绪闭唇。今日的宴席他没有吩咐过让舞姬上来敬酒的环节,若是换做平日,这样大胆的早就让人拖了下去,可是放在现在,那舞姬身上的香味像是密麻的勾子勾着他,见他不饮,那双眸子中又多了几分失望。 酒盏中的一点酒液因为动作的摇晃,溅起沾到卫绪的唇边。 一种特殊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茉莲和豆蔻的味道。几年前,他从母妃那里拿到了一些,他便赏了妙音一点,妙音用这些香料调的香,也是这种香味。 卫绪忽然握住酒盏,连同舞姬的手,将酒盏里的酒液一饮而尽。 满是妙音的味道。 卫绪忽然抬头,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就是妙音。她还像七年前那样,微微带笑,像是高兴的样子。卫绪忽然用力掐了一下皮肉,才慢慢看清眼前的人还是刚刚那个舞姬,不是妙音。 不对……卫绪忽然眯眼望向那个舞姬。 卫绪突然伸手,去扯舞姬面上覆着的那层薄薄的面纱。 作者有话说: 前几个月忙着毕业考,断更了很久,和还在追更的小天使们说声抱歉!真的很不好意思。几个月没写,我也有些生疏,希望小天使们海涵~但是这个故事我会尽我之力画上句号的。 还剩下一点点就要完结啦,我会在这两天里把剩下的章节更新完毕,也感谢大家一路来对这个故事的支持,完结会抽几个宝子送礼物~~~再次感谢 第七十六章 可手还没有触及到那层薄如蝉翼的面纱, 方才酒盏里那种豆蔻混着茉莲的香味又不知从何处飘了出来,如丝如缕地缠绕着。 卫绪一下跌坐回席位上。眼前的人恍惚间又变成了妙音的模样,正微微牵起唇角, 对着他浅浅地笑,又轻声唤了一声“殿下”。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 头脑昏胀地提不起精神,只是想要睡过去。秦妙音死了这么多年,青天白日的不可能有鬼神之说。知道是幻觉, 卫绪猛地闭眼,低下头去不再去看面前的舞姬。 可妙音的声音却还围绕在卫绪耳侧, 就算闭了眼,眼前一片漆黑, 他还是能听到妙音的声音,甚至能看到她此刻是什么动作,什么神情看着他。 “李孝!”强忍着昏胀,卫绪低声叫了一声老管事的名字。 老管事却迟迟没有应答,耳边还是各种乐器、人声嘈杂的声音。 桌上还摆放着金银制成的小巧酒盏,几滴残余的酒液顺着琉璃盏的盏壁慢慢滑落。 卫绪死死盯着,指节被捏得咯咯作响, 那种晕眩的感觉却还是没有消退下去半分。胃里翻江倒海, 若不是强忍着,他早就应该吐了出来。他还没亲眼看到那个卫三郎死,他还不放心。 方才全是因为糊涂, 才觉得舞姬会像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喝了那点混着豆蔻茉莲的酒。 现在却连一杯醒酒的汤药都没有。 “殿下可是觉得不舒服?奴服侍您回去休息, 等一会儿殿下酒醒了再过来也不迟。”刚刚献酒的舞姬在卫绪耳边轻声询问道, 声音还带着一些西域的口音。 回去醒酒最多也不过一两盏茶的时间, 而他让人在那酒里混了的药的发作时间也还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虽说那谢家的卫三郎不是什么皇室高官,他是死是活也没多少人挂心,但多少还是会闹出些风波,他若是现在回去,是醒酒,也正好可以避了嫌头。 “扶本王回去。”卫绪低声道。 舞姬轻声允诺,话音未落便有柔软纤细的手臂触碰上来,恰到好处地搀扶卫绪起身,从礼堂的后门离开。 宴席刚过半,众人正是喝得起兴的时候,吵闹喧嚣,少数人看见舞姬扶着卫绪离开,便都以为只是卫绪起了兴头,在这里不方便行事回房去了,便也都没有挂在心头上,继续碰杯饮酒。 卫绪出了满是酒味的礼堂,又有冷风吹过,刚才那种昏胀、想要呕吐的感觉一下少了几分,只是还是有些晕眩,想要睡去的感觉。 舞姬纤软的胳膊还缠着他的手臂,每走一步,便有铃铛相撞的叮当声响起,带着尾音回荡在平王府的长廊里。 “你下去吧,不用再走下去了。”卫绪忽然道。 夕阳已经顺着长廊底端沉了下去,长廊里笼上一层浅薄的夜色,偶尔有冷风吹过,吹起轻如浮云般的裙角,也撩起了一点薄如蝉翼般的面纱。 谢安在面纱被风撩起的一瞬微微低下头去,面纱又再次轻轻覆到了脸颊上。系在腰间的铃铛忽然响了一下。 手心渗出一层细微的汗珠,她轻轻贴到腰侧,那层汗珠又被腰间一层轻薄的纱料给吸了过去。 谢安微微低头,嗓音温柔间还是带了一点西域的口音:“殿下饮了酒,现在又是快到入夜的时候了,还是让奴扶您回去。”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73节 卫绪微微眯了眯眼,忽然低下头来,看着那双还是和方才一样平静,含着温柔浅笑的眼眸。 这双和妙音相似极了的眼睛。 谢安不动声色,还是保持着和刚刚一样微微低头的状态。 下一瞬,她脖颈上就已经多了一双男人的手,手掌之下,刚好就是一下下跳动的动脉。 即便卫绪喝了她放了东西的酒,稍稍用力,还是可以把轻而易举地掐死一个女人。只不过卫绪还没有想让她现在就死。 那双手上的力气不是谢安能比的,只是几秒,她就已经无法呼吸,脖颈以下的部分仿佛已经不是她的身体。 卫绪像是忽然醒了酒一样,盯着她面纱上的眼睛,突然笑了一声,几乎一字一顿道:“本王还差点信了你就是贾容送来的那几个西域来的女人之一……谢家长女谢安。” 听到卫绪叫出她的名字,谢安微微蹙眉。刚才在卫绪想要伸手来扯她面纱的时候,谢安就已经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只是没想到他甚至知道她是谁。 说完这句话,卫绪忽然又阴恻地笑了起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般,放在谢安脖颈上的那只手忽然再次用力,看到谢安原本红润像是一掐就会滴水的双唇慢慢变紫,才又突然道: “……你与她的眼睛长得极像……” 谢安微微偏头,避开了卫绪的目光。 在来平王府之前,卫怀柔就把有关卫绪的事与她仔细说了。她知道卫绪刚才那句话中的 “她”指的是以前服侍过他的婢女秦妙音,所以才模仿画像中秦妙音的样子改了眼上的脂粉,多了几分与秦妙音的相似之处。再加上酒中的蛊毒,所以卫绪才会产生觉得她是秦妙音的幻觉。 只是没料到,卫绪摆脱幻觉的时间比她和卫怀柔想象的时间要短许多,他的猜疑心也没有谢安想的那么少。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她是谁,卫绪也只要稍稍用力她便会死在他手上。那么她能做的,也只有帮卫怀柔争取一点时间。 只是没想到,会结束地这么快。她离开谢府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去看祖母一眼。答应卫怀柔的平安,她或许也做不到了。 她觉得不恐惧,只是有些遗憾。 “秦……妙音,或许还,活着。”卫绪掐住谢安的脖颈的手用的力气几乎要把她捏断。谢安望着卫绪,在他说完秦妙音的眼眸与她极像的那句话后,说出这句。 果然,卫绪有一瞬间松了手。 但还没有来得及等谢安喘气,脖颈上的那股力道又猛地加重,有血丝顺着嘴角流下。 “还活着?”卫绪喃喃自语地重复了一遍谢安刚才的话,忽然大笑了起来,靠近过来盯着谢安的眼睛兀自摇头,“活着又有什么用?她能带给我什么?我要的是皇宫里的位置,她的死活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卫绪说完,忽然面前的人是想要拖延时间,他掐住谢安脖颈的手最后一次加重了力道。 谢安猛地咳了一声,刚才的剧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模糊,意识已经涣散。 在她想要闭上眼的那一刻,脖颈上的力气忽然消失,卫绪的那只手也一下子松了开去。 “姐姐。” 谢安听到卫怀柔唤她的声音。 她睁开眼,看到的事卫怀柔的眼睛。前一瞬是她从没见过的阴戾和极重的杀意阴冷,但下一瞬仿佛又变回了平日里的温顺。但温顺底下,她却感受到了满是懊悔自责还有担忧。 那点温顺好像是在哄骗她。 他的长睫带着细微的颤抖。 这句话后,还有关节脱臼断裂的声音,清脆地响起在长廊里。 直到看见风月带着谢安的身影融在夜色中,最后消失。卫怀柔才回过头来,方才眼底那点温顺已经消失殆尽。 卫绪死死盯着卫怀柔,直着身子站了一会儿,低下头去看了一眼已经骨节断裂,往下无力垂着的右手,忽然摇着头笑了起来,对着卫怀柔,又像是喃喃自语地:“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不是平王,我是老皇帝要册封的太子!” 说到“太子”两个字时,卫绪像是忽然振奋起来,盯着卫怀柔,阴恻恻道:“你这样不伦 不类的东西,凭着长得与那个晦气的废太子有几分相像就敢来杀我?!” “来啊!”卫绪说着说着忽然对着卫怀柔大笑起来,转身从身后开着门的厢房里拔了一把剑,指向卫怀柔,咯咯笑道,“本王倒是要看看,是你厉害,还是那个畜生厉害!” 说着,卫绪便朝卫怀柔冲了过来,剑锋正对着卫怀柔的胸口。 卫怀柔抬眼,眼底倒映出卫绪手中的剑光,只是寒霜般没有情绪的模样。 他没有躲,伸手握住了卫绪手中的剑锋。 剑锋割破卫怀柔的肌肤,染上了几道血色。 剑被握住,卫绪用了最大的力气也没有拽回来,他忽然才明白到几个月前他派去谢府打探卫怀柔武功的那个死士在几日后被谁生生挖去了双眼。他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等卫绪反应过来还要再刺的时候,手中的剑却受到反向的力道,清脆的一声,落入长廊外的杜若花丛中。 手中没有了剑,卫绪往后踉跄了两步,往后退进了身后的厢房里。 厢房里没有点灯,卫绪伸手想要打开厢房里的木窗逃出去,手刚触到木窗的窗棂,却被拽了回去,狠狠跌落回了厢房里。 卫绪张嘴想要喊人,却感到背后有微凉的东西触碰到肌肤,往下扎了进去。细微的刺痛感后,他才反应过来想要用力转身,却感到身体僵硬麻木几乎动弹不得,也才看到站在他身后的卫怀柔。 月色照在卫怀柔的脸侧上,卫绪才看到他耳后的那两颗血色的红痣。 一瞬间,卫绪睁大了双眼,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卫怀柔微微垂睫望着他,眼底像是带上了一丝怜悯。 卫绪死死盯着他,眼里满是惊讶、仇恨、愤怒、不甘,还有一点绝望。这些神情都在表明着他在想些什么。 卫怀柔慢慢蹲下身来,望着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卫绪,饶有趣味地笑了笑,伸手挑起卫绪的下巴,一字一字又带着和刚才宴席上一样的温顺笑意,慢慢道:“我就是那个该死的畜生,晦气的废太子。不过让你现在知道这些,你也不亏。” 卫怀柔顿了顿,牵起一丝温顺又灿烂的笑意,从衣袖间取出一枚极细的银针。 他伸手扯开卫绪的衣衫,让银针顺着肌肤一点一点滑落,直到停在某个地方,才一下用力地扎了进去。 银针刺入皮肤的一瞬间,卫绪的身子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原本粗重的鼻息变得缓下来,最后变成有规律的轻浅的呼吸声,只是眼睛还死死盯着卫怀柔,满是恐惧。 他自己仿佛也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他苦苦准备了十几年的东宫里的位置将永远不可能再属于他,迎接他的,只是一个半死不活、甚至称不上人的东西。 卫怀柔垂睫,睥了一眼僵硬倒在地上的卫绪,不带情绪地牵起一丝笑来,在喉间涌上血腥味的最后一瞬,接着刚才的话对着卫绪轻声说了一句: “是吧,我的好哥哥。” 第七十七章 已经入夜, 淡得像水般的月色透过轻薄的蝉纱窗照了进来,覆盖在卫绪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死人般的暗灰色。 只剩下像是带了诅咒般神情的瞳孔还直直地睁着。 卫怀柔微微皱了皱眉, 伸手将卫绪的眼睑轻轻合上,才起身, 将刚刚扎入卫绪后背的那枚银针取出,用卫绪身上的衣角慢慢地用力来回擦了擦,才重新放进袖中。 想起刚刚还碰了卫绪的下巴, 他觉得有些恶心。只是这里没有净手的地方,现在也来不及再去找地方洗手。 卫怀柔慢步走出昏暗的厢房内, 回身,伸手将向外敞开的屋门轻轻合上。余光最后瞥了一眼平躺在床榻上的卫绪, 还有已经收拾好的、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屋内。 出了屋内,他才呕出一口血来。吐出的血顺着嘴角流到脖颈,又滴落进了衣襟下,沾挂在了肌肤上。 顺着月色,能看到他吐出来的血艳红中带了一丝紫黑色。是中了毒才有的颜色。 可他明明已经将饮入肚中的酒呕了大半出来,却没想到还是中了蛊毒。 长廊里还能隐约听到正厅传来的珠玉酒盏倒地碎裂、喝醉了酒在乱说胡话的声音。浓重的酒味混着菜肉的味道顺着长廊飘了过来,覆盖掉了那点浅薄的血腥味道。 卫怀柔垂眸, 抬手抹掉了嘴角上的血迹, 面上没了刚才对着卫绪的那一抹笑意,又是没有情绪、好似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 * 弯月已经挂上了府邸上的屋檐,已经是将近亥时的时候。 绣云不敢站在谢府正门等人, 便提了灯笼站在侧门外。她提前给了钱与守门的家将, 随口找了理由, 所以现在侧门只有她一个谢府的丫鬟。 距离大姑娘出府已经两三个时辰的时间了, 现在却还迟迟没有看到人影, 甚至一点消息都没有。绣云不敢走到别处去看看,怕又惹出别的事来,便一直站在侧门等着,此刻长街上的灯都已经暗了,若是谢安回来,也能第一眼看到她手中提着的灯笼。 只是等得时间越久,绣云心里便更慌,心里那种不安的念头越来越重,攥着灯笼的手上也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来。 谢安只与她说了今天若是出了什么事,让她不要害怕,但没有与她说到底会出什么事。绣云又想到这两日谢安都留在卫怀柔的屋子里,直到入夜才回到屋里,回来的时候也都抱着镶了 铃铛的衣物交给她让她小心清洗,千万不能弄破了,便觉得更有什么事瞒着她,甚至不是什么小事。 夜里有冷风吹过,绣云哆嗦了一下,连忙去查看手里的灯笼有没有熄灭。 正是这时,长街里传来马蹄踏落在地上、还有马车嘎吱摇晃的声音。 绣云抬头,看见有马车朝这边快速行驶过来,又仔细看了一会儿,她才认出骑马的是卫怀柔身边的那个侍卫风月。 心里的石头一下子掉了,绣云强忍住惊喜,张嘴想要询问,却看见风月摇头示意她闭嘴。 马车还没有在侧门门前停稳,绣云就已经跑了上去,掀开马车上用来遮挡的帘子,看到里面坐着的是谢安,才彻底松了口气,连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大姑娘怎么现在才回来?等了这么长的时候,奴婢还以为见不到大姑娘了……” 绣云连问了几个问题,却没有等到谢安的回答。 月光透过马车的小窗照进来,绣云才看清谢安发紫嘴角上带的一丝血迹。绣云一下子住了嘴,站了许久才带着颤声唤了一句:“大姑娘……” 知道绣云担心自己,谢安摇了摇头,温声慢慢说了一句“没事”。 绣云明白过来,才连忙伸手,小心将谢安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下了马车,绣云张口还要再问,却被谢安摇头制止。 手中多了一个略沉的重物,绣云低头去看,才看清了谢安放在自己手里的,是一个用黑布包住的、已经裂成两半,镌刻着繁复咒文的银色钏子。绣云低头看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谢安。 “帮我去办一件事,”谢安垂睫,看了一眼放在绣云手中的那个断成两半的长命锁,轻声道,“去把这个给到宫里的姑姑。” 绣云意识到谢安指的是宫里的谢婕妤,慢慢睁大了眼睛。 “你不必进到宫中去,宫外会有人接应,你交到那人手中即可。”想到绣云或许会害怕, 谢安犹豫了一下,“风月会陪你一起去,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以吗?” 绣云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隐没在夜色中的风月,微微点了点头。 “那大姑娘怎么办?”绣云看向谢安,“现在夜深了找不着大夫,大姑娘身上又带了伤……” “我没事。”谢安微微弯了弯眸子,轻声道。她将手轻轻覆在绣云的手上,最后看了一眼那两段在月色下映出冰冷金属光泽的长命锁,感受到绣云的不安,谢安柔声说了一句: “别怕。” * 距离天亮的最后一个时辰。 纵使是发生在深夜,距离发现平王卫绪变成活死人才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消息却还是从皇宫、又瞒不住地飞散入了各个皇族高官的府邸、朝中各个党派的耳中。 平王半死不活与死已经没什么二样,本已拟定的储君之位当然已绝无可能。 知道消息后的短短几分钟里,已经入夜一片漆黑的夜里又亮起了灯火。 皇宫内兴庆宫的灯火在即将熄灭的时候又再度亮了起来。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74节 在宫人递上那对已经十余年未见的刻满繁复咒文的银钏时,卧在龙榻咳嗽的老皇帝还是一下子撑着床榻的被褥直身坐了起来。 一旁的赵元寿看见一直卧病在榻月余的陛下忽然起身,愣了一下,忙要过来搀扶,但下一瞬等他看清了宫人手中的东西,才一下直直地僵住了。 那是那个已经故去太子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兴庆殿外有小太监匆匆跑进来,慌张地走到老皇帝的榻旁,急促道:“陛下,谢家的三郎求见陛下……” 小太监想了想,忽然又低下头去,低声补了一句:“他模样好像有些变了,看着像、像是……”想起那个人,小太监又一下住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站在一旁的赵元寿听见了小太监刚才那句话中的名字,瞳孔微微缩了缩,想到刚才传来的平王中毒成半死人的消息再看向那对断成两半的长命锁时,身体猛地颤了一下。 “……让他进来。”老皇帝的身体也忽然颤抖起来,望向兴庆宫外的目光一瞬间忽然又有了没有得病前的光彩。 殿门在两个太监的合力下缓缓打开。 在看到殿门外人影的身形时,老皇帝本来放在摆着药碗的桌上的手一下垂了下去。他虽没有看清殿外的人,但是那种属于十几年前莫名的熟悉感觉却忽至心头。 一旁的赵元寿看见老皇帝的嘴唇忽然哆嗦了两下,像是吐出了两个字,他分辨了一下,才看出那两个字是——“太子”。 兴庆宫里的烛火已经燃烧了一夜,前半夜是因为老皇帝咳嗽不止睡不着觉才一直点着,后半夜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才迟迟没有熄灭。 烛火有些昏黄,但也能隐约看见半坐在龙榻上的微微佝偻带着病气的身影。 那是他的生父,他恶心了半辈子却还坐在万人之上位置上的人。卫怀柔看到了,微微垂下睫去,没有情绪的脸上带上了一点温顺。 他伏身跪了下去,膝盖和额头碰到兴庆宫里十几年前才碰到过的砖瓦,叩见陛下:“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声音也是如同面上一样的温顺。 “起来吧。”老皇帝直直望着叩跪在兴庆宫砖瓦上的身影,声音忍不住地颤抖。 卫怀柔拂衣起身,微微低头按照礼数没有去看龙榻上的那个已经久病缠身的男人。 “你过来。”老皇帝忽然又低声道。 卫怀柔听话一步一步走到榻边,鼻尖闻到了浓重的药味和死气,微微皱了皱眉。 老皇帝直直望着卫怀柔,他日夜盼了十几年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两年他虽贵为皇帝,朝中大臣明面上也虽都听话,但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些人都是平王一派的,都巴不得他早些死去好让平王登基受享好处,所以他欲发渴望能找回十几年前因为他的错误决定而丢失的人,一是懊悔想念、二却是希望自己能重新找回身为天子的威严和权利……尽管这些大部分都只是幻想,但是哪怕找到的不是真正的小儿子也比现在的情况好。所以在今夜他得到卫绪的消息和看到那对长命锁时时,又熟悉又陌生。 即便人到了跟前,他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你转过去,背对着朕。” 卫怀柔转身过去,余光睥见了摆在龙榻旁的那对断成两半的长命锁。他知道老皇帝想看什么,又微微向下蹲了蹲。 老皇帝忽然猛地咳嗽了起来。 赵元寿过了来,直到看见卫怀柔耳后那两颗艳红似血的的红痣。 卫怀柔抬手摸了一下左耳,才慢慢转身回去,掀衣再次跪在满是药味的龙榻前,温顺唤了句: “父皇。” 第七十八章 马车驶出皇宫时, 刚好响起第一声卯时的打更声。 车窗外的天边露出第一抹鱼肚白,还有一轮惨淡的弯月还悬在西边的天空上。长街里已经传来和往常一样的叫卖声和喧哗声,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天下易主, 与这些老百姓是没有关系的。 卫怀柔松手,绸缎制的车帘松松垂下, 挡住了马车外的平常光景。他微微眯了眯眼,慢慢从唇间无声咬出两个字来—— “父皇”,他忽然觉得厌恶又好笑。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去谢府,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还没做。 * 马车停在谢府门口的时候, 天已经大亮。 门口守候的家将在看到马车行驶过来时,面面相觑了一下, 才纷纷一下跪到了石阶上迎候,厚重的盔面碰到石阶上,发出一连串的声响。这一晚上发生的变故,他们也才知道不久,还没看见人影,额上的冷汗已经密麻地覆了一层。 等看到为首的宫中的指引太监抬手,他们才敢站起来, 忙转身去开府门。 宫中的消息已经提前许久传给了谢府, 但是听到府外传来的马车声还有步子声,府里的人也慌了神。 府门缓缓打开。 府内所有的人,连同着偏房的丫鬟杂役也都聚到了一起, 纷纷跪在府里主子们的身后, 低头, 额头触到地面。丫鬟杂役的前面则是一些偏房的姨娘, 此刻看见了府外的人, 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阵仗,是大气也不敢出,面色发白,想要与互相之间说两句话,但最后还是不敢,只是紧紧咬着唇,按照刚刚宫里来的嬷嬷教的礼数低首跪在地上。 府里年纪最长的老太太身为皓命,与谢府大爷谢平昌站在最前,皓命身份太子面前不用行跪礼,但也还是微微低头,俯身弯腰。老太太经历的事多,虽没有那些姨娘们慌张不知所措,但如此突然砸在谢府头上的大事,掌心还是渗出一层汗珠。 谢平昌与母亲站在一起,余光看见府外的人,他忙低下头去,许久才重重地喘出一口气来。 谢瑜与母亲王氏跪在一起。这两日她也发生了许多事,一直都与王氏一起住在娘家府邸中。天还未亮的时候她先是被孩子的乳娘唤了起来,乳娘叫得急硬生生把她从睡梦中叫醒,谢瑜想要斥责,乳娘急慌慌地告诉了她夜里发生的事,刚开始谢瑜只是冷笑一声,觉得乳娘一夜没睡在说胡话,可等她看到宫里来的一众嬷嬷和太监,谢瑜才一下腿软,坐在了地上。 她怎么也不相信那个官品不如崔白的、自己的哥哥,与长姐有私情的外室东西有一朝会成为她跪在地上迎接,甚至不能抬眼去看的人。谢瑜怎么也没想到,但怎么也得接受。 府外那种有些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来自宫里的气息压得谢瑜抬不起头来。 直到宫里的嬷嬷咳了两声,府里的人才都反应过来,按照刚才教的礼数行礼问安。 卫怀柔抬眼,密麻的人同时开口向他问安,他看了两眼,才从人群里看见与旁人一样,正跪在地上的谢安。 他皱了皱眉。 她穿了件与昨日夜里不同的浅粉色正装罗裙,裙边镶了一圈银丝,腰间因为没有穿外衣,勾勒出了妙曼的弧度。乌发用一支银簪挽住细致地做成了柳叶髻的样子,耳下是一对垂链的珍珠耳饰,多了几分端庄。 昨夜里谢安没有睡过,怕气色不好,于是上了些脂粉。两腮上都带了一点轻浅的桃红,她按照礼数没有抬眼去看卫怀柔,纤软长睫便微微下垂,端庄里又多了一分无意的惑人。 她跪在谢平昌身后,和众人一样行礼问安。 礼数规矩得体。就像是府中贵女朝见东宫太子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规矩礼节。 卫怀柔皱眉。他忽然不喜欢这样死板的礼节。她端庄得好像不认识他了一样,分明前几日,轻帐罗帷下,她还覆在他耳边问“喜欢姐姐这样吗?”。 他看得生厌,抬手,那些朝他跪着的人又慌慌张张地起身,退后一步开去。 卫怀柔看着谢安。至始至终,她都还是守着规矩没有抬头往他这边看一眼。他眼底生出一丝厌恶来,顺着众人让开的路往府里走。 众人以为他要进府入正堂,忙又纷纷低着头让开来。 卫怀柔走了两步,直到走到谢安面前,才停下来。 谢安垂眸,眉尖轻轻蹙了下。 她蹙眉的动作卫怀柔都看见了,他盯着她微微下垂的漂亮睫毛,忽然开口,慢而轻地唤了一声:“……姐姐。” 谢安抬眸,对上他温顺真挚的,但似乎又带了一丝不满的眸子。她微微怔了怔,身前还是惊讶却不敢说话的众人,谢安犹豫了一下,却又怕他再胡闹,才不得轻声说了句“乖”。 似乎是听见了她说的话,卫怀柔才微微眯了眯眼,眼底绽出一丝灿烂的浅淡笑意来,才转身朝正堂走去。 等到人群都走远了,谢安才抬眼,往卫怀柔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半晌,才微微咬了咬唇。 谢安不是谢府的正室之女,便没有去正堂。从府前离开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她心事有些杂乱,不知干些什么,最终还是让绣云拿来了笔墨,从书格里拿出一本抄了一本已经许久没有誊抄的经书,从上次折过角的地方慢慢一笔一画认真地书写。 或许是因为心思杂乱的缘故,写出来的字没有往日的工整,也多了几分浮躁。 她看了两眼,许久才又轻轻叹出口气来。 这两日的变故太多,她一下子有些回不过神来。很久以前的一些本来已经消失了的念头,这两日又重新浮了上来。 卫怀柔已经身为太子,不再可以向以前一样胡闹。在外人眼里,她与卫怀柔虽然已经没有了血缘上的关系,但曾经也是他的长姐,若是他们之间的事落入旁人耳中,在天下公之于众, 她亦不知道是好是坏。 谢安垂眸,将刚刚誊抄过的纸对折想要扔进纸篓里,却听到敲门声。 她犹豫了一下,起身离开桌案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却是卫怀柔。 谢安吃了一惊,微微瞪大了眸子。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正堂才是,而不是应该出现在她的门口。 谢安想要拒绝,但却已经听见卫怀柔又唤了她一声“姐姐”。 她犹疑了一下,最终却还是让他进来了。 屋内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摆设,只是桌案上多了一张还没有抄写完,水墨半干的纸。卫怀柔看了一眼,坐到一直习惯坐的软塌上。 谢安没有像平常一样坐到他的旁边。她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待卫怀柔说话。 距离刚才府前的事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他应该也听见了她在府前说的那个字,就算生气,现在气也该消了。 谢安望着他,思虑了一下才开口,温声道:“姐姐有几件事想与怀柔说。” 卫怀柔没有应答,她便继续说下去。 “昨夜里我让绣云去送长命锁,她回来时也说没有你的消息,”谢安望着他。昨夜里她回来时在府外又多等了半个时辰,绣云回来时也摇头表示没有卫怀柔的消息,她担心了一晚上,直到天亮宫里来了人,带来了消息“现在看见怀柔平安无事,那已经是最好的好事了。” “但是,”谢安顿了顿,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告诉他她心里所想的事。 卫怀柔抬眼望向她。 良久,谢安才接着继续说,“但是现在已经与过去不同了,身为太子,做任何事都应该三思而后行,就像刚刚你来寻我,若是被有心之人看见了,又会如何?” 卫怀柔没有说话。他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担心什么。他刚刚从正堂离开,说是来找谢安说些宫里的事,也让风月守在院外。丢了很多年的东西现在才回到他手中,他比任何人都重视。 “还有,关于你我之间的事。”谢安紧紧咬了下下唇,等她理好思绪想要再说的时候,卫怀柔却忽然贴上她的唇。 几乎有些用力的亲吻。 她刚刚想说的话,一下子都说不出口,双颊染上一层浅薄的绯红色。 许久,他才松开握住她下巴的手。 谢安望着卫怀柔,双目一下有些失神。她垂睫下去,目光落到软塌边上的雕着鸳鸯的青花茶盏上。 “……所以姐姐是不认我了吗?”卫怀柔盯着她,声音慢而淡,没有情绪的。 “不是你想的这样……”谢安知道他误会了,抬眼想要解释,却对上他那双深切看着她的眸子。 “既然不是这样,”卫怀柔忽然贴近她,抓住谢安的手,“……那姐姐要等我。” 等他做什么?谢安已经明白过来。 手被卫怀柔紧紧攥着,谢安没有抽出来。 “宫里卫绪一党的都已经没了势力,皇帝年老本就成了掌中傀儡,没人敢欺负姐姐。”卫怀柔望着她,停了下继续道,“若是有,那也会变成没有。” 安静了许久,她才抬眼望向他,温声道了句: “好。” 长姐她软玉温香(重生) 第75节 * 半月后,谢府才接到来自宫里的婚书。 带着婚书一起来的,还有三五个宫里来的教习宫中礼仪规矩的老嬷嬷,这几个嬷嬷都上了年纪,脸上虽都有了皱纹,但眼睛却还是有神,带着一种宫中才能见到的让人忍不住低下头去的压迫感。 是专门教习入宫秀女,还有皇族王侯未过门之妻礼仪的老人。 刚进府,那几个嬷嬷几番推辞后就已经安排住进了谢府里除了老太太外最大的几处院子里。 上午入住,下午便到了谢安的屋子里教习规矩。 嬷嬷虽严,但教的都是中规中矩的礼仪,面对未来的太子妃,也都算是耐心客气。 谢安学得认真,她从前也学过深闺里的规矩,一个半月后基本就已经习了大概。 婚期将近,宫中的彩礼都是成队拿进府里来的,以至最后连府内的库房都放不下,剩下没有什么事做的日子里,谢安便把平日里库房用不到的东西都让人先挪出来,她一一对着账本整理,又让底下的小丫鬟挑了不少去,剩下的东西倒也恰好能存入库房里。 还有一些婚期当日的头饰妆面仪仗,都有宫中的人过来帮忙,倒也不是很慌张匆忙。 到了婚期前一天夜里,谢安也踏实睡了一觉。 第二日早上,天还未亮的时候,已经有负责更衣妆面的宫人嬷嬷进了屋子。 怕起不来或是另有别的事耽误,谢安提前起来,让绣云先端了水来梳洗好了,见到嬷嬷进来,她便起身行礼。 难得有新人会早起的,嬷嬷见了不用喊起,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过来替谢安一层层换上厚重的婚服。 嫁衣厚重,此时又是九月末,还正是炎热的时候,一会儿还要觐见陛下太后,谢安便温声吩咐负责妆面的宫人妆面稍稍轻薄些为好。 见她气色还不错,皮肤白腻也不用再上一层脂粉,宫人便只描了眉,抹了一些显清淡端庄的浅色胭脂。 …… 吉时出府的时候,候在府前的老太太见到走近来的九尺嫁衣由宫人拖着的新人,一时间没有认出来是自己的大姑娘。这样的婚服,这样的仪态和样貌,她也只有幸在前朝皇后身上见过。 谢瑜站在王氏身后,也瞧见了,行完礼后也只是僵僵地站着。她出嫁时也让人定制了华贵的婚服,虽没有谢安的金丝做边绣凤鸾,但也是贵重,却没想差不多的衣裳,换一个人穿上却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听完训诫,谢安才一一向祖母、父亲还有王氏行礼,她又多与祖母说了两句,毕竟进宫后,再见只能是一年两次的机会。祖母身上的病还未根除,她还是有些放不下心。 直到门口的司仪喊吉,她才由宫人扶着出来谢府。 太子妃也如平常新妇,要拜见婆家,只不过觐见的是皇帝和太后。 等所有的事都一一结束,谢安才进了东宫新房内。 只是与梦里的上辈子不同,她没有在床榻上等很久,就有宫人与她吩咐说卫怀柔来了。 谢安微微抬眼,她头上盖着盖头,只能隐约看见似乎有人进来,轻轻走到她身边。 谢安微微低下头去,余光看见他腕上还系着的那道红绳。 她微微弯了弯眸子。 盖头被挑起,她才对上那双几月未见的卫怀柔的眸子。 似乎是因为对上了谢安的目光,那双满装着她眼睛里又多了几分温顺。 卫怀柔启唇,慢慢唤了一声: “姐姐。” 红帐罗帷被他勾了下,一下子散落下来。 帷幔上的铃铛轻轻晃了晃,发出一串脆响。 * 两年后,是春去夏来的时候。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宫中即便有扇子,可还是抵挡不住那份暑气。有不少宫人都中了暑,太医大夫忙得不可开交。 宫人端了谢安前几日吩咐的加了冰块的杨梅冰水上来,轻放在东宫悬着淡紫色帘幔长廊的小几上。 因为太子妃怕暑,长廊又恰好背阳,卫怀柔便让宫人装了遮阳的轻薄帘幔,放了木质的小几,用来乘凉。 杨梅冰水里的冰还没化开,带着杨梅的清凉略酸的味道就已经扑面而来。 “剩余的冰水都送去给怕热的宫人了吗?”谢安伸手,贴了下冰凉的茶盏盏壁,温声问送冰水来的宫人。 “送去了,她们可都欢喜着呢!”宫人面带笑颜答道。 “喜欢日后就多做些,也可防暑。”谢安微微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问,“念安还在乳娘那儿吗?若是醒了,也叫她过来尝尝。” 念安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前日才刚刚满了四岁。 “奴婢去瞧瞧,若是醒了就让乳娘给娘娘带过来。”宫人笑着道。 谢安轻轻应了一声。 长廊外已经响起蝉鸣声,此起彼伏的。 谢安尝了一口微凉的杨梅饮,恰好嚼到了里面的杨梅果肉,果肉饱满带着略微的一丝酸意。 她刚想要放下手中的茶盏,腰上却忽然多了一双手,轻轻掐了她一下。 谢安知道是谁,轻轻蹙了下眉。 她手中的茶盏没有拿稳,摔到了地上。 “姐姐。” 背后那人不为所动地唤了一声,便贴近过来,贴着她的面颊往下找到唇,像是她刚才品尝杨梅冰水那样一点点细吻品尝她的唇。 似乎觉得意犹未尽,那只攀在谢安腰上的手顺着曲线慢慢往上。 “别胡闹。”卫怀柔略略松开她的唇时,谢安才低声斥责了一句。 话音还没落下,远处忽然传来稚嫩的声音。 “阿爹,嬢嬢!” 还有绣花鞋飞快踩在地上跑来的声音。 用绸缎扎着两个丸子的唇红齿白的小女孩远远跑了过来,头上的小金鱼的发饰随着她的步子一步一晃。眉眼随了几分谢安,眼睛圆圆的,脸颊却随了父亲,有几分婴儿肥。 听到声音,谢安伸手去推攀在她身上的卫怀柔的手。 “没事。”卫怀柔却在她耳边轻声道,“姐姐。” 绣花鞋踩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们面前。 “嬢嬢,阿爹在干嘛?”念安抬头,咬了咬嘴唇才问。她一向有些怕阿爹,怕又惹阿爹生气,便只敢问嬢嬢。 “阿爹在和嬢嬢玩游戏呢,”回答她的不是嬢嬢,却是她一向很怕的阿爹。 卫怀柔顺手将放在小几上的一枚平安锁塞进念小女孩怀里,视线还是停留在谢安的脖颈以下:“诺,拿了冰水,你也去和乳娘玩游戏。” 等到绣花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渐远,他才再次低下头来,埋进谢安的颈窝间。 细细寻觅。 作者有话说: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但是故事里的生活还在继续~ 感谢一路追更过来的小可爱,感谢你们的陪伴见证怀柔和谢安的故事,也感谢你们在我有时断更的情况下不离不弃,爱你们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