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丧志》 1. 陈幸这次回国实属无奈,犹如逃难。屁股依然很痛,他还得在飞机上度过剩余的坐立难安的八个多小时,想想都觉得生命没有什么可以眷恋的了。 只是他怕他不走,就要被林修承剥皮抽筋,丢进油锅里炸了。陈幸还记得前天早上林修承醒过来,看见自己正拨弄他隔夜长出的胡髭时,那十分精彩的震怒表情。 陈幸还从没见过林修承气成那样呢。其实嘛,他一个青春正好的美丽少年,主动送上门去为林修承解决生理需求,这是多么感人的一件事情,林修承生什么气啊。 三年感恩,一夕报答,风流养子酷老爸,岂不美哉! 话是这么说,陈幸还是怕得要命,趁林修承有急事出门,铺盖一卷逃回了国。 陈幸是林修承的养子,是一个命途多舛的男孩子。 他在国内一个小城市的孤儿院里长大。 照理像陈幸这样长得特别好看、四肢健全、头脑聪明的男孩,多的是家庭抢着要领养,然而陈幸的性格实在是太过小魔星,根本没人能治得住。 在他两岁被丢在孤儿院门口,胸口贴着一张写着“陈幸”两个大字的纸时,就已经会用稚嫩的双手撼动着孤儿院的大铁门,嚎啕大哭尖叫着要吃的了,给他两根树枝他能燎起一片草原。每个想领养孩子的家庭和他相处一会儿,都会委婉地说,可不可以换一个更加简单的小宝贝儿。 渐渐地,陈幸大了一点,问的家长也少了,大孩子有了自己的记忆和思想,很难再融入新家庭。陈幸乐得自由自在地做他的青城孤儿院小霸王,和他的痴哑小伙伴们上树掏蛋下水摸鱼。 陈幸三下五除二,利落地爬上后院那棵大槐树,再从槐树干跳到墙上坐着。白嫩细长的小腿挂下来,手里捏着一把石头丢池塘里院长最心爱的莲花叶,那神气活现的模样,也是青城孤儿院里最鲜活可爱的一道风景。 十六岁这一年,陈幸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的生父找来了,到他班级门口叫他出去,盯着他出了会儿神,给医院提供了血样就走了。 生父风尘仆仆,眉宇间两人有三分像,都有一双薄唇,但陈幸比他多出一个小唇珠,冷冰冰的唇形就变得生动了些。 dna检验结果一出来,陈幸就在陈院长的百般劝说下签下了个什么劳什子东西,然后被个高个的保镖架上了飞机,押着去海市办了护照和签证,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一个以前只有在书里看见过的地方。 临走前,他甚至没能和孤儿院的陈院长、姚阿姨、小雨姐姐还有好朋友们道个别。 那一趟从海市飞往伦敦的飞机,陈幸的生父给他安排的是普通的经济舱。他运气好,位置靠窗,对他来说够好的了。陈幸第一次坐飞机,紧张得有些耳鸣。这架银色的大鸟将他从地面带向万尺高空时,他紧紧抓着把手,幻想以后叱咤伦敦唐人街,混出一个大哥名头,再回去跟小雨姐姐好好炫耀一番。 到了伦敦,有人举着写着“陈幸”的牌子接他。他坐上一台黑色的轿车,车子靠着泰晤士河开,驶过大本钟和国会大厦。车窗外的伦敦黄昏,暮霭沉沉,阴冷低落,唯独陈幸有些激动,他问司机:“这是不是英国大钟?” 身边的司机接待摘下墨镜,是一个深眼窝高鼻梁的白人,礼貌地回应他:“excuseme?” 陈幸初中三年级,是青城二中里逃学滋事的一把好手,街机飙车抽烟打架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学习,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勉强能背出来,别的就真没什么能说的了。 这种人生地也不熟的场合,他只好讪讪道:“没什么。no.” 白人看着前方车况,微微一笑。 到了那座伦敦郊外的宅子,白人将陈幸推进了门,任务就完成了。 陈幸没看见自己的生父,屋里零星站了几个满脸写着漠然和审视的中老年人,以评估的姿态看了他许久。 “不错的。”一个大约七八十岁的老人开口,“叫什么名字?” 陈幸猜想他就是这宅子的主人,因为他身后的大厅里挂着一幅巨幅画像,俨然就是这个老人年轻二十岁的模样。 这宅子有些许阴森,装饰豪华却陈旧,从内里透露着一股即将因腐坏而坍塌的气息。 大厅顶上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灯,灯泡有好多个已经不亮了,还有一两个闪烁着即将结束寿命。水晶灯罩蒙了厚厚的尘,很久没有人擦洗过,黄光从里面薄薄地透出来。 陈幸想起来小雨姐姐给他们那帮子坏少年念《红楼梦》,她说道:“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就是这座大宅的处境:起了高楼,宴过宾客,眼下到了要塌的时候。 陈幸疑虑,都是这样的境地了,千辛万苦把他找回来干什么?难不成是要凑足九族集体自尽? 猜测归猜测,他还是回答:“陈幸。耳东陈,幸运的幸。” “幸运的幸。”老人重复了一句,然后就不说话了。 陈幸有点尴尬,他手脚一停下来就不知该往何处放,直挺挺地站着,不知该做什么。他的行李袋在脚边,他就提了起来,对老人道:“我住哪儿啊?” 说完打了个呵欠,在飞机上也没睡觉,如今到了这里,光线昏暗得陈幸睡意翻涌。 老人看了看他身边的中年男子,那男子道:“你先去二楼吧,上楼左拐第二个房间。” 陈幸在心里切了一声,派头还挺大的,拎着行李上楼了。 进了房间,一股灰尘味扑面而来,陈幸呛了两声,走过去推开了窗。 凉风灌进房里来,吹动了灰扑扑的纱窗布,外边的天色黑黑的,也不知是几点了。陈幸不怕脏,把行李丢在床边,往前一跃扑上床,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就睡了过去。 谁知一睡醒,他陈幸就不再是他自己的了。 他正做着吃烧鸡的美梦,一双柔软的手不柔软地推着他:“喂!喂!” 陈幸手一甩,甩到一个软软的地方。 陈幸正是发育的年纪,永远吃不饱也睡不够,不给他睡觉,他一言不合要打人的。 耳边突然传来了尖叫,叫得他耳膜都要裂开了。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儿正气愤地看着他,他吓了一跳:“你谁啊?” “我叫你起床!你没听见啊?!”女孩生气地说,“你这个色魔!恶心!” 陈幸无缘无故被冠上了色魔的名号,脸也很臭,拧着眉毛看她。他不跟小姑娘计较,但他也是会不高兴的。 女孩被他看了几眼,脸突然红了,声音小下来:“你快下楼,林先生已经到了。” 陈幸一头雾水,被她拉下了楼。 楼下已经被简单地打扫过,大厅的窗帘拉开来,不仔细闻空中的尘埃味,倒也还像那么回事儿。 一大群人围着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恭恭敬敬的样子看得陈幸十分想笑。 林修承这天也很无奈。 事情很简单,就是陈家欠了他一笔对他来说不多,对陈家来说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钱。 他二叔帮他收这笔款子,不知发了什么羊癫风,答应陈家要押一个漂亮的小孙子在他这里,有钱还了就赎回来,在小少爷归林修承的这段日子,他想干什么都可以。 林修承简直被他二叔给气笑了。这天他事情不多,想起手下前几天晚上给他的报告,就跟来了陈家,看看他二叔想翻出什么浪来。 站着被陈家老小你一言我一语地恭维着,林修承皱着眉挥挥手,叫他们停下。 突然听得楼梯上有轻笑声。 一个头发凌乱的男孩从楼梯上走下来,对着他们笑。 “你好啊,”男孩很随意地说,“你就是林先生吧。” 他身边的女孩很诧异他这么胆大,拉拉他的衣袖想叫他闭嘴。 确实好看。这是林修承的第一反应。陈幸头发乌黑,更衬得他脸白得像瓷器,唇色鲜红泛着些许光泽,刚刚睡醒的脸上还留着枕印,一双水光盈盈的桃花眼,正轻佻地看着他。 可惜他对男孩子真的没兴趣,何况这男孩看着也才十三四岁。 林修承喜欢尖脸大胸细腰长腿的,女性。他回来接手林家这些年,本家几个老蠢驴,净想把利益伙伴的女儿们往他身边塞过来逼婚逼育,逼得他对找伴儿的欲望都降低了。他二叔心中有鬼,听传闻道他变了口味,就找来一个漂亮小男孩儿讨好他。 林修承不吃这一套,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对轮椅里的老人道:“陈总,有话好好说,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给我了,玩死算谁的呢?” 陈幸听出门道来了,他被这些衣冠禽兽给卖了。 “有人能给我解释一下吗?”小霸王陈幸来伦敦是做大事业的,不是做小奴隶的。 “陈幸,”昨天叫他上楼的中年人开口,“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陈幸反驳:“现在不说话,难道要等我被玩儿死再说吗?” 林修承听着有趣,这个少年比自己还要晚知道他被卖掉的事儿。陈家一帮老糊涂净干蠢事,这个陈幸倒是比他们都好玩儿。 “你算什么?一个野种,也敢在主宅放肆!”中年男人的妻子用尖利的嗓音喝斥他,“你来之前协议什么内容你没看吗?你现在就是我们陈家的一条狗!” 陈幸懵了:“什么协议?” 那份协议是陈院长叫他签的。 陈院长说,他家里人要带他回英国认祖归宗了,英国比青城要好得多得多,是繁华大都会,还让陈幸以后不要忘了回来看他们。 陈幸本不想签,青城就是他的繁华大都会,可看着陈院长殷殷期盼的样子,陈幸想想,还是签上了大名。 中间的过程里,他完全没看合约内容。这会儿中年女子一叫唤,他觉出不对来。 “你爸把你认回了陈家,你就是我陈家的狗,我们叫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我们捐给那家什么孤儿院二十万就把你买了,你以为你有多值钱?!” 陈幸愣住了,他毕竟只是十六岁生日都还没有过的少年,对看着他长大的陈院长有天然的信任,冷不丁地被卖来卖去,他没法接受,整个人愣愣的,消沉下去。 林修承好戏看得正酣畅。 他平时毫无同情心,笑面冷心肚肠黑,今天见这个张扬的少年陡然低落,生平头一回,生出些不适。 林修承二十二岁时他爷爷中风瘫了,在美国读大三的他连夜赶回来,守在爷爷床边。 林修承曾疑心自己命硬克亲,他父母很早便空难去世,如今唯一的近亲也要离开自己了。心急火燎地回到家,爷爷躺在楼上气息奄奄,楼下已立了几个替林家卖了一辈子命的老头子,如狼似虎地堵住他,要他让权。 为首的李二是他爷爷出国时就带着的副官,管理着唐人街。 他看着林修承学生气的模样,轻蔑笑道:“修承,李爷爷看着你长大,最知道你善良,林家的场子不是你能镇得住的。眼下你爷爷没法动弹,不如让我们几个老家伙再替你守一守家业吧。” 边上几人连点头称是。 林修承不说话,从腰间掏出枪,向着李二腿间打了一枪。子弹贴着李二膝盖处的裤管过去,西装裤被穿了一个洞,冒着高速摩擦产生的硝烟,一阵热意几要烫伤李二的腿。林修承拔枪速度很快,谁也没看见他怎么动作,只听得消音手枪的闷响和子弹穿进地板里时令人发怵的声音。 李二吓得跌倒在地,手抬起来指着林修承,想骂他又不敢。林修承不收枪,也不指人,他好像没听见方才几人的逼问似的,像一个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亲厚地对大家拱手道:“以后就仰仗各位叔伯的照顾了。” 林修承在伦敦站稳脚跟,只用了三年。他爷爷病时联手逼宫的人一个也没留下来,林家老老少少都得仰仗着他的鼻息。这些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天天往他身边送新奇玩意儿,一来是巴结他,二来是想叫他玩物丧志。 来来去去没伤了林修承半根毫毛,他们自己的私产倒搭进去不少。 林修承会装傻,架着一副知识分子的眼镜,人畜无害,但一出手便要直取命门。 此时此刻,他盯着少年略显仓惶的眼神。少年是那样地孑然一身,无依无靠,让林修承想起了二十二岁的自己。 他那时足够强大,而眼前的少年看似倔强,实质上却是弱势而任人鱼肉的。 林修承开了口:“陈太太,二十一世纪的领养协议能强迫人卖淫,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二十万对我们院里来说,是很多的。”少年突然说。他脊背挺得直直的,身子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高挑纤长,衣服都是地摊货,褶皱的地方沾了灰,都能给他穿出一点出尘的味道来。 陈幸想想,又肯定自己:“院长有他的道理。” 他看起来有一点失落。 陈太太嗤笑一声,刚想说什么,就被林修承打断了。他兴起一个非常荒诞的主意,且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本家那些人的表情了。 “行了,我看这样吧,钱,可以缓,”林修承看了一眼他二叔,继续道,“陈幸,也归我了,不过他的抚养权也要归我。” 一群人以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林修承,只有陈幸不懂,他不耐烦地看着林修承:“什么?” “你叫我一声爸爸,我保你在伦敦风生水起。”林修承承诺。 这下所有人的眼神都变成了“这是唱的哪出,哪里来的智障”,陈幸却不,他上上下下把林修承打量了一番,笑眯眯地对着这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喊了一句:“爸!” 林修承满意地笑了笑,走过去,揽揽他的肩,环视四周:“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恭喜我,我做爸爸了!” 2. 在回家的车上,林修承接了好几个林家人刺探军情的电话。 “对,我领养了一个小孩儿,”林修承对着电话那头说,“这孩子会有大作为,我准备将我的事业都传给他。” 陈幸跟他隔得远远的,边听他胡扯,边靠在椅背上欣赏窗外的景色。他还没有真正踏上过英国户外的国土,见着街边裹着风衣行色匆匆的白人,甚是新奇。 林修承终于对和这些烦人的老家伙打太极失了耐心,挂了电话,把手机设了静音放在一旁。 抬头见陈幸望着车窗外出神,问他:“在想什么?” 陈幸没有看他,自言自语道:“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外国人。” 林修承被他逗笑了,越发觉得自己这个便宜儿子妙不可言。 “你做什么的啊?”陈幸转头问他,“是个大老板吗?霸道总裁?” 前边司机是中国人,笑点很低,听陈幸说话,背上的肥肉都在抖动,努力克制自己别出声。 林修承脑子转一转,不知怎么和他解释自己的身份。他是林家家主,也是一名成功的华裔富商,他在伦敦走出去,别人都得给他三分颜面,无需自我介绍,就有人跨步上前问好,尊称他一声“mr.lim”。 上一次自我介绍,得追溯到他大学入学的时候了。 陈幸等了一会儿,见林修承不说话,又问:“我看那帮老家伙欠了你很多钱,你不会是放高利贷的吧?” 司机“噗嗤”一声。 “你真要让我当你儿子啊?”他又问,“爸爸?daddy?英文是这么说吗?我还不会说英语。” 林修承看着他,眼里带三分笑意,却不到眼底。 陈幸不怕他,神色如常地与他对视。 半晌,林修承伸手揉了一揉他原本就乱的头发:“不会就去学。” “你到底有什么是能告诉我的?”陈幸抓抓自己的头发,疑惑地说。 没有人回答他,他就不再提了。 林修承不住他爷爷留下的老宅,他喜欢住在他在肯辛顿的那套高楼公寓,现在把陈幸也带回了那里。 这套高级公寓装潢得现代洋气,打扫得纤尘不染,走到窗边即可俯瞰大半个伦敦景貌,陈家那所阴沉颓唐的堡垒与这里,不可相提并论。 “这是你的房间。”林修承推开客卧的门,告诉陈幸。 陈幸又问他:“爸爸,我在家里是什么定位啊?” 林修承长出一口气,无奈道:“我叫林修承,以后在家别叫我爸爸了——我建议你做一个好的房客。” 陈幸狡黠地一笑:“好。” 中午吃过饭,林修承就有事走了,让人找了个中英混血的地陪alex,带着陈幸在伦敦逛逛。陈幸嘴里嚼着土豆炸鱼,满耳朵里被塞进了听不懂的英语,跟着alex在大英博物馆看馆藏。 “艾,你认识林修承吗?”陈幸装作不经意地问。他嫌弃英文念着拧巴,简称alex为艾。 alex敢怒不敢言,回答:“林先生,大家都认识,可惜他不认识我。” “你认识了我,就是认识他。”陈幸给他画大饼,直接把林修承那套装逼方法现学现用起来,“叫我一声大哥,我保你在伦敦风生水起。” alex爽朗地笑了出来。陈幸一米七多,背影还成熟一些,看脸就是个精致的小朋友,用一张天使一般的面孔,说着流里流气的话,怎么看怎么好笑。 “怎么着,不信啊?”陈幸伸手想学着电影里的大哥揽着alex,无奈alex比他高了半个头,手伸着怪累的,他又放了下来。 “信。”alex哄他,“前面是木乃伊馆,非常值得看。” 陈幸看这些是牛嚼牡丹,但他收的第一个英国小弟都发话了,就凑合陪他看一看。 到晚上告别之际,陈幸留下了alex的手机号,依依不舍地对他挥手。 3. 林修承的手下效率很高,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接陈幸去语言学校办理入学了。 由于陈幸的英语基础太过薄弱,只能去念初学等级的课程,班上鱼龙混杂,都是些蹊跷人物。 班里一共十二个学生,其中十个都是华裔大叔大妈,说话磕磕巴巴,唯独他和一个十岁的妹妹小玲玲能捋直舌头,两人成日大眼瞪小眼,相依为命。 林修承领了陈幸回家后,人就早出晚归,几乎碰不了面。他给陈幸唤的做饭阿姨,也是神出鬼没,陈幸每天上了课回家,菜饭热气腾腾摆在桌上,人影却不见一个。他从小到大过的都是集体生活,最怕寂寞,在这钢筋水泥铸就的公寓里,摸不到半棵草,抓不到半条鱼,他无聊至极,只好拉着alex煲电话粥。 alex是有正当职业的,哪有空陪他多扯,起先还接一接,后来就对他避如蛇蝎了。 这天晚上林修承极为难得地在家吃晚饭。 “我今天和大金掐了起来。”陈幸总算逮到一个能听懂中文的人,神气活现,手舞足蹈地拿着勺子和林修承说他今天的见闻,朝气蓬勃,“大金是我们班上一个四十多岁的老伯,特有钱,移民。” 无非是大金英语说不好,老师叫玲玲说给他听,和他做双人练习,大金觉得丢了面子,用中文损了玲玲几句,玲玲不懂,问了陈幸,陈幸就炸了,觉得大金一个中老年人欺负小姑娘太无耻,两个人在课上吵了起来。 陈幸嘴皮子溜,说得大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站起来走了,说要退学。 事情很琐碎无聊,林修承却不打断他,听他说话,觉得也有点儿意思。 小孩的世界不就是这样吗,非黑即白,屁大点事儿还以为要天塌了。 终于吃完了一顿饭,林修承很饱,阿姨手艺不错,陈幸几乎没吃,光顾着说话了。 林修承站起来,陈幸也跟着他站起来,意犹未尽的模样,林修承走一步,他跟一步,林修承就停下了脚步,回身低头看他。 “林修承,你干什么去?”陈幸拉着他的手臂,讨好地问。 如果林修承是陈幸孤儿院的那些伙伴,或是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的老师同学,他就会知道陈幸这种表情,就是摆明车马:我即将做点坏事,你们别生气,生气也没用。 但这时的林修承,和陈幸还不熟。 陈幸的容貌太有欺骗性了,闭嘴的时候好似商场橱窗里那些闪闪发光的昂贵宝贝,林修承软硬不吃的一个人,看了陈幸,也有些发怔。 “你想干什么?”林修承问他。 “你带我去晃晃吧,带我看看晚上的伦敦。”陈幸说。 说来也是,陈幸没有家里钥匙,每天司机接送,司机给他开门了再走,出了这个门,他就回不去了。林修承回来没个准的时候,陈幸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一周过去也没出一次门。 他只想吹着夜风,徜徉在大自然的怀抱里。 林修承晚上有事,他要去处理一个人。 看着陈幸期待的表情,他笑了笑:“好啊,那就跟我走。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伦敦的夜晚。” 陈幸跟着他坐进了车。这天的司机是个不苟言笑的白种人,魁梧健壮,看起来不像个司机,倒像打手。陈幸饶有兴致地看着车辆穿过桥,转过街角,经过灯光熠熠的闹市和美丽的伦敦眼,越开越偏,来到了一条老旧的街上,司机靠边停了车。 “下车吧。”林修承对陈幸说,“你前几天不是问我,我是做什么的吗?” 陈幸跟着他下车,隐隐不安。林修承走到一扇狭窄的铁门前,抬手看了看表,按了门铃。 不多时,有人来开了门,是个女的,小声道:“林先生,快请进。” 这条街上的路灯昏暗,陈幸没看清她的脸,只见前面窈窕婀娜的身影领着他们走过一条狭长的走道,陈幸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们进了一个阴暗的房间,墙壁上古旧的暗花墙纸已经剥落了,地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几个健壮的打手站在一边。领头的见林修承来了,对他身后的陈幸视而不见,向他敬道:“修爷,您来了。” 林修承微笑着对他们点点头:“不是叫你们客气一点吗,怎么弄成这样?” 陈幸站在他后边,探头探脑,想看看地上那人是谁。 一个打手走过去,抓着那人的头发把他拎起来让他坐在地上。那人抬起头来,用极度憎恨的目光狠狠地盯着林修承:“杂种!” 陈幸仔细一辨认,卒然惊出一身冷汗,这个血肉狼藉的人,可不就是他前几天在大宅里看见的林修承的二叔。 “二叔,”林修承非但不恼,还礼貌地示意人给他二叔擦擦脸,“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手底下的人不听话,您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我是你二叔啊!”他二叔嘶哑地喊叫。 林修承听着好笑:“你和人联手要吞我码头上那批货的时候,想过我是你的侄子吗?二叔,有想法是好的,但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吃得下。” 他二叔啐了一口血:“是老子技不如人,你要杀就杀,别他妈玩那些虚的。” “陈幸。”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陈幸一跳:“啊?” “怕吗?”林修承询问他。 “不怕。”陈幸回答。 林修承用下巴指指他二叔,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不怎么样,”陈幸老实道,“他想卖了我。” 林修承叫人递给他一把枪:“给你一个机会。” 他不说下去,陈幸也知道这算是什么机会。这是一个让林修承认可的机会,也是叫他自己踏入深渊的诱饵,开了这一枪,陈幸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陈幸看着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这个脑满肠肥浑身是血的人抬起头,也看着他,强忍着不求饶。 陈幸不惜命,他十四岁时跟人打群架,肚子上给人开了个口,血流了一地。送进医院后,孤儿院的财务小雨姐姐在他床边守着他,眼睛都哭肿了。 躺了两天,陈幸总算转醒过来,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她舍不得打又舍不得骂,眼泪珠子一串串掉下来,她说:“陈幸,你以后再这样,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陈幸软言哄了她好久,答应她以后再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她才不哭,用担忧的目光注视着陈幸,像是根本不信他的话。 小雨姐姐没想错,陈幸现在要食言了。 他拿过枪,比想象中沉。陈幸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食指按在扳机上,拇指顶着柄,咬紧牙关,勉力使右手腕别再颤抖,眼看要勾起食指,林修承突然又开口了。 “算了。”他扣住陈幸的手腕,拿过他的枪,朝他二叔的头上开了一枪。 中年人的脑浆迸在陈幸鞋子上,他穿着黑色的运动鞋,红白相间的混浊物黏着他的鞋舌,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具热腾腾的尸体。 林修承将枪放回桌上,伸手蒙住了陈幸的眼,扳转他的身体向门口推:“走吧,逞什么能。”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一上车,林修承就扯了几张纸巾,把陈幸的鞋面擦了擦。 他承认自己后悔将陈幸带去见他二叔了。 林修承铁石心肠,不为生死所动,但看着陈幸用一双少年人苍白细长的手握住枪,手微微颤抖,就像是一个还没有变坏时的他自己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带陈幸过来让他开枪的举动很愚蠢。 他可以叫陈幸变坏,也可以不叫陈幸变坏。林修承是操控者,而这不需要以任何事情来证明。 4. 日子照样过着,林修承总算给了他一张信用卡和一把家里的钥匙。陈幸白天去语言学校上课,晚上就在外边闲逛。林修承派的保镖被他甩丢好几次,卡里却没刷过的记录,不知他做什么去了。 林修承听看着陈幸的人和他提了几次,就嘱咐以后不用让保镖跟着了。他不杀人越货,林修承由着他去,他要真的杀人了越货了,那……到时再议。 一个周五,陈幸一下课,就接到林修承的消息,说他在他学校门口等他。陈幸下楼就见到一台骚包的跑车,林修承下车,帮他掀起车门。 “爸爸,车不错,”陈幸惊叹,把书包往后边一扔,“什么时候给你儿子也搞一部?” 林修承瞥他一眼:“今天带你去吃饭,见个人。” “何方神圣啊?”陈幸问。 “我表弟。” 陈幸兴趣上来了:“我需要做什么吗?” “不需要。” “你跟他关系好吗?”陈幸感兴趣地追问,“也是那种想和你斗个你死我活的亲戚?” “不是。” 陈幸一拍档位杆,对他怒目而视:“你能不能不要回答得这么简略?” “不能。”林修承施施然道。 陈幸翻一个白眼,把腿架在身前的护板上,鞋子顶着前风窗,手枕在脑袋后面,闲适地闭上眼睛,享受难得好晴日里拂面的伦敦晚风。 表弟叫作顾擎,一个自由摄影师,居无定所,来去如风,本家人里唯一能真正和林修承说上话的小辈。 林修承的爷爷只得他父亲一个入了族谱的儿子,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三个弟弟一个妹妹皆是私生子女。他爷爷对其他几个儿女不闻不问,只支付日常生活开支。 他父母空难后,他爷爷也只让几个叔伯沾了星点边缘的活计,遗嘱里写得明明白白,林修承出了事,他的财产就都捐了。 后来,林修承爷爷也走了。顾擎父母移民美国,林修承大权在握,懒得料理这些虾兵蟹将,伯叔们却自以为林修承怕了他们,总想谋到些家产,私下小动作不断。 可惜傻得不堪入目。如今二叔出意外离了世,竟以为是他运气不好,在家族聚会时感慨夜路不可多走,南二区到底不安全,令林修承忍俊不禁。 林修承领养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男孩儿,还扬言要将事业传给他,这可不得了,八卦都传到海那头去了。顾擎听母亲跟他一说,他又恰好来欧洲商拍,非得见见陈幸不可。 林修承没打算藏着捂着,就把陈幸带来了。 到了餐馆,林修承把车子给了泊车员,领着陈幸走进去。 陈幸刚到门口便被拦下来,说他衣冠不整,不得入内。 陈幸非常无奈地对着林修承摊摊手。他穿衣服随便惯了,这天t恤大裤衩,外加一双人字拖。 林修承向来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又看习惯了陈幸在家不修边幅的模样,一时忘了还有用餐礼仪这一说。 顾擎的电话打来,问他怎么还不到。 林修承无语地看了看满不在乎的陈幸,对顾擎说陈幸衣冠不整被拦住了,让他出来。 两人站在门口听着顾擎豪放的笑声由远及近。出了餐厅,顾擎先看到了林修承,接着又把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侧的陈幸身上。 陈幸也在观察他。 顾擎看了他一会儿,吹了声口哨,向他伸出手:“你好,我是顾擎,林修承和你说过吧,我是他表弟。” 陈幸伸手和他交握:“我是陈幸,林修承和你说过吧,我是他儿子。” 顾擎闻言又哈哈大笑,道:“宝贝儿,你太妙了,我给你拍一套照片怎么样?” 陈幸什么也不知道,谨慎地看着他。 “就是这种眼神。”他上手想摸,陈幸挪了一步,头微微后仰,避开了他。 “别杵着了,”林修承叹一口气,“换个地方吧。” 陈幸这打扮,高级餐厅是别想进去了,顾擎灵光一闪:“vincent,我们高中旁边那家中餐馆还开着吗?” 两人一拍即合,不顾陈幸的感受,驱车往他们共同就读的高中去。 早十几年前,在伦敦的华裔,再有钱也融不进上流社会。 林修承的爷爷军阀出身,恨极了要讨这些英国佬的好,两人考几家私立学校时,校长狗眼看人低,把他的孙子们全拒了,他索性让他们就近上了家附近的一所公立高中。 高中旁边有一家中餐馆,中等档次,老板娘十分热情,厨子做饭也好吃,林修承和顾擎读高中那会儿常去吃。 中餐馆不但没倒闭,还扩张了门面,占了一个转角两层楼。陈幸下车的时候脚步滞了滞,像是有点紧张。林修承注意到了他的异样,扫他一眼。 门口迎宾小妹长得漂亮,穿着旗袍,眼睛大大圆圆的,替他们拉门。林修承和顾擎先进去,待陈幸经过她的时候,林修承听见后面小声的惊呼,他侧身看了一眼,发现是陈幸咧着嘴捏了捏女孩的脸。 林修承微微一笑,径自向前走去。 席间,陈幸心不在焉,吃了几口就随便寻个借口跑出去找姑娘了。 “你这个儿子,”顾擎斟酌一下,“有趣。” 林修承笑了笑,不接话。 “为什么要领养他?”顾擎问。 林修承摇头:“算不上领养,监护权罢了,这小孩给人坑了。陈家其实就给他办了留学签证,找了个冤大头当监护人。要是他死在英国……” 顾擎皱皱眉,他不爱听这些东西。 “不说这个。”林修承换了话题,问起他姑姑的身体,他的姑姑对他是好的。 一顿饭的时间在谈笑里过去,很是短暂。 回到家,已经九点多。陈幸后退一步,向前扑进柔软的沙发里。 他动作大,t恤下摆翻上来一截,露出白皙劲瘦的腰肢,裤衩里边的小腿线条柔和美丽,脚腕很细,林修承一只手就能把它捏断。 林修承走到单人沙发边坐下,问:“来英国才一个月,妞都泡到手了。” 陈幸被揭穿,脸不红心不跳,翻过身来看他:“是不是,风生水起?” “上几垒了?”林修承打趣他。 陈幸呆了一下,立刻瞪他:“什么垒不垒的,我们是精神恋爱!丑陋的成年人。” 林修承心念一动,低声问他:“你不会是不行吧?” 陈幸脸腾地烧红了,跳起来抬腿要踹林修承,却被林修承一把抓住,压在地上。 林修承的手捏住了陈幸的小弟弟,揉了几下,陈幸又痒又尴尬,气得要命。林修承看起来文质彬彬,实际上力大如牛,他怎么使劲也挣脱不了。 捏了一会儿,林修承总算大笑着放开了他。 “老子才十六岁,没发育怎么了?!好笑吗?!”陈幸牙咬得“咯咯”响,浑身炸毛。 林修承很久没这么开怀过了,他用力压了压陈幸单薄的肩膀:“加油啊,年轻人。” 陈幸抓了个枕头按向林修承的脸,逃也似的回了房。 5. 一个多月后,陈幸迎来了十六岁的迷茫期。 mary要和他分手——他谈了六十七天的女朋友,中文名马丽,二十一岁,勤工俭学的中餐厅女招待。 她和陈幸约在街心喷泉边。广场上是奇形怪状的涂鸦,玩滑板的少年在广场边放着音乐跳跃着,引起路人游人的驻足围观。 两人手里拿着在餐车里买的热狗,坐在路边。 mary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咬着嘴唇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喜欢啊。”陈幸说。 “可是,”mary暗示,“你喜欢我的话,为什么不能在寂寞的夜里,给我火热的拥抱?” 陈幸明白了过来,但这他真的无能为力,只能装傻:“什么拥抱啊?夜里我有门禁,爸爸不让我出门。” mary痴痴地看了一会儿陈幸的脸,伤心欲绝地说:“小幸,我们还是分手吧,你年纪太小,我们不合适。” 陈幸缄默了。 和mary道别后,陈幸无聊地在街边游荡。他的初恋无疾而终了。他在这个街心喷泉碰到mary,又在这个街心喷泉失了恋。想他一个所向披靡的美少年,竟败在了发育关上。 林修承的电话来了,他问陈幸:“你在哪里?” 陈幸说了地点,林修承叫他等着,这就来接他。 二十分钟后他到了,心情不错地告诉陈幸:“今天带你去个大场面,你给我争气一点。” 他带陈幸去邦德街买了一套成衣,去参加例行的家族聚会,并不是什么大场面,但林修承觉得有意思,他要把陈幸打扮得光鲜亮丽,吓一吓他们。 这是他爷爷留下来的传统,每隔两三个月,全家人都要聚在一起,待上一个下午。这个聚会对于爷爷来说,是提点蠢儿子用的;对于几个叔叔伯伯来说,是侦查敌情用的;对于现在的林修承来说,则是调剂生活用的。 顾擎在欧洲的工作结束了,又要回美国。林修承一看表,距上次聚会过去也近两个月了,上次聚会他没带陈幸,几个老家伙搔头挠耳地跟他提他养子的事儿,吊着他们胃口到现在,也差不多到了该让陈幸见客的时候。 聚会照例在牛津的老宅子里举行。 林修承和陈幸去接了顾擎,往牛津开去。 一路上,陈幸都闷闷不乐地发呆,就算顾擎逗他也不想说话。 车子驶进铁门,几个堂弟堂妹在院子里bbq,见林修承车子进来,都看似热情地对他招手。全家人只等林修承带着儿子登场,他们下车,四周就静了。 过了两三秒,几个长辈殷勤地走过来:“这是陈幸吧!欢迎加入我们的大家庭。” 陈幸礼貌地对他们点点头,靠得离林修承近了一些,手臂紧贴着他的。 打过招呼,叔伯就拉着林修承说话去了。陈幸和顾擎在园里帮着烧烤,他悄悄跟顾擎说:“林修承真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啊。” “你总算愿意和我说话了。”顾擎低下头和他咬耳朵,“vincent是在玩猫捉老鼠,他嗜好很变态的,你要小心一点。” 陈幸撇撇嘴,继续串他的烤肉。 林修承十来个堂兄弟姐妹,除了远走重洋的顾擎没一个有正形的,都带着家里嚼了无数遍舌根的不良印象看陈幸,觉得这就是林修承的挡箭牌,买来的小鸭子。 不过顾擎在陈幸身边,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和他打了招呼,脸色不怎么好看地与他攀谈,自我介绍。 陈幸一个人精,看破不说破,和顾擎待在一起寸步不离。 下午烧烤吃了个饱,几个还在上学的小孩儿吃不下晚餐,闹着要去后院篮球场打球。林修承18岁的堂弟林修言是他二叔的儿子,今天二婶没来,林修言却还是来了聚会,刚死了父亲,脸色终究阴沉。 他开口:“陈幸和我们一起去吧。” 陈幸回头看林修承,林修承看不出表情,陈幸也看不出是想去不想去。两个人无声地对峙了几秒,林修承温和地摆摆手:“想去就去。” 陈幸低头一笑,又对林修言道:“好啊,走!” 等他们走了,顾擎问林修承:“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小宝贝,你就不怕被那帮小哥哥给吞了。” 林修承失笑:“顾擎,你还是这么不懂得看人。” 陈幸眼里那股子狠戾不是一两天能养出来的,细皮嫩肉的该是他那些小堂弟才是。 顾擎摇摇头:“别说了,我永远也不懂你们这些人的。” 顾擎和林修承一起上学,不过一直和他姑姑姑父住在外边,从不接触林家的事情,生活环境很单纯。 他也不理解林修承的许多做法,但他尊重他。 下午没吃烧烤的人一起吃晚餐。林修承的叔伯们废话极多,他听得很不耐,刚想说话,助理的电话来了,有急事要请示他,电话来得正好,林修承便走出了门去听。 助理说的急事,是和他二叔合作要吃他货的英国人derrick从他们手底下逃走了。林修承问着情况,往宅子后边走了几步,听见前面少年人篮球砸地的“砰砰”声,就不再向前了,站在他爷爷种的小杉树林里看着篮球场的灯光。 陈幸不高,篮球打得还不错,并且打法很损,光林修承接电话这五分钟,就让带头针对他的林修言吃了不少闷亏。 林修承和助理交代了些东西,挂了电话刚想走,就发现球场上起了争执,林修言和他小叔的小儿子林修宇推着陈幸往这边走来。其他的少年在篮球场上张望着,不敢参与他们的争吵。 林修承还没想是要站出来,还是转头走,三个人就停住了脚步。树林里暗,林修承不动没声响,没人发现他在那里,直接吵开了。 “你不就是个给我哥操屁眼的吗?”林修宇嗓门很大,“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呢?” 林修承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站在暗处听别人墙脚,然则他没什么廉耻观,听到林修宇的说法,好奇陈幸会怎么反驳,抱着手臂十分有兴趣地继续听下去。 陈幸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里透着一股媚意,让人心里瘙痒,他道:“那也得是我床上功夫好,修爷才愿意养我做儿子,就你这样的,给他一个亿他也不操。” 林修宇气得伸手要揍他,却被陈幸反手抓住手腕。陈幸背一弓一个过肩摔把林修宇摔在地上,脚还死死地踩住他的肩头。林修宇痛叫一声,似是骨头被他踩裂了,人都缩起来发着抖。 林修言也出手了,他练过防身的功夫,比林修宇强一些,右手做手刀劈向陈幸的后颈,陈幸猫腰躲了过去,抬腿就踹,林修言往前扑住陈幸,两人滚到地上扭打起来。陈幸十六岁,力气和身高都比不上十八岁的林修言,但他打架经验丰富,发起疯来不要命,林修言很快就败下阵来,被陈幸骑着揍。 揍了几下,陈幸突然“操”了一声,从林修言身上跳下来,狠狠踢了一脚林修言的下身,一连串脏话从他嘴里骂出来。 篮球场上几个人看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就都走过来劝架。 林修承见好戏差不多散场,也转身走回主宅去。 过了半小时,几个人全都鼻青脸肿地走回来,却不见陈幸。 林修承几个叔伯指桑骂槐,问他这个养子怎么回事,毫无教养可言。 林修承当着他们的面打电话给陈幸,响了几下才接通。 “爸爸,你找我?”陈幸在那边说。 林修承强忍着不笑,他问:“你怎么把几个哥哥给打了呢?” “你不是都听见了?”陈幸反问。 林修承的笑意淡了些:“回来道个歉吧。” 陈幸直接把电话挂了。 林修承给大家展示自己被挂了的电话,叹息道:“儿子大了,管不住了。” 老老小小一群本家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 林修承说罢便称有事要走,顾擎也跟着他走。 “vincent,晚上我住你家。”顾擎说。 “你连酒店都住不起了?” 顾擎认真道:“我想给陈幸拍一套照片。你不知道,我看见他,就觉得缪斯女神眷顾我了,我要抓住她。” 林修承笑着摇了摇头,他可不懂这些摄影师,但他同样尊重顾擎:“你自己和他说。” “他们几个的伤真是陈幸打的?”顾擎问,“……我看着都疼。” 林修言捂着裆部一瘸一拐地进门时,脑门上全是冷汗,是男人看了都感同身受。 “大概吧。”林修承保守地说。 顾擎打了一个冷颤。 林修承把顾擎带回了自己的公寓。陈幸正在客厅看电视,看到他们两个进门,点头示意。 顾擎拖着他装相机的箱子,问陈幸:“小幸,我给你拍一套照片怎么样?” 陈幸看着电视里放的李小龙的电影,过了一会才说:“什么照片,有钱拿吗?” “我给你的钱还不够你花?”林修承插嘴,他给了陈幸一张二十万镑额度的信用卡,“胃口不小啊。” “我喜欢自己赚的钱。”陈幸转过头来,拇指食指放在一起搓两下,“现金。” “你要多少?”顾擎问他。 陈幸说:“我又不知道行情,你看着给吧。” 顾擎答应下来,打开了金属防护箱,拿出一个相机和镜头组装起来。 “这就开始拍了?”陈幸惊讶道,他还没洗澡,回到家只把西装外套脱了,衬衫解开了两个扣,露出胸口一小片皮肤,“大晚上的。” 顾擎直接对着陈幸拍了一张:“你看你的电影就行。” 陈幸凑过去想看照片,被顾擎拒绝了:“我付了钱的,你去坐好。” 陈幸听他这么说,又悻悻地坐了回去。 第二天是周日,陈幸依旧没课,陪着顾擎在外面晃了一天,快门声听得耳朵长茧。 顾擎叫他去海德公园草坪上傻笑着喂胖松鼠,又让他去大英图书馆翻书,一天下来跑了好多个地方,脸都僵了,才放过他。 一拍完照,顾擎连夜赶回了美国,告诉陈幸酬劳等他出了片给。陈幸也是随便说说,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才过了两个礼拜,林修承的私人邮箱里就收到了一个附件很大的邮件。 顾擎跨洋电话打过来:“这是陈幸的照片,你帮我给他,出片率太高了,几乎不用调色,太完美了!” 林修承下载下来,看了很久。 顾擎镜头里记录下来的陈幸好看得不可思议。 他穿着衬衫和西裤慵懒地待在林修承的房子里,喝水看电视,围着围裙煮饭,坐在楼梯发呆,在书架间戴着眼镜低头看书,在草地上打滚,大笑着站在泰晤士河畔和路人谈天。 陈幸漂亮的脸上的笑容与阴翳、充满恶意的暗示毫不相关,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或是轻松活泼,或是沉静可人,他变回了一个真正的十六岁少年。 他又回拨给顾擎:“这套照片你要用来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放在网站上展览,让别人看看我高超的摄影技术。”顾擎老实道,“对了,你帮我取点现金给他吧,我打听了一下——” “你放上去了吗?”林修承打断了他。 “还没有。” “我跟你买了,多少钱?”林修承认真地问他。 顾擎愣住了:“什么意思啊你?” “就是你那里底片也不留的买断,你们圈里怎么个卖法?” “什么鬼啊?”顾擎被林修承弄得一头雾水,“你那是艳照的买法吧。” “随便什么买法,总之你哪里也别放。” 顾擎“哦”了一声,终于稍微明白了林修承的意思,他说:“我知道了。不用钱,我本来就只是想拍陈幸,你不想我发,我不发就是了,跟我还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过了一会儿,顾擎突然发给他一张截图,是他社交软件上的。他昨晚修照片修到很晚,发了一张陈幸的侧脸,照片下点了几万个喜欢,很多人在下面激动地评论询问这是哪个模特。 “这张可以不删吗?”顾擎发消息问他,附上了可怜的表情。 林修承不情愿地回他:“好吧。” 林修承晚上跟华人商会有个饭局,赴宴前让助理取一笔钱,现金。助理看着他支票上的数字,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酒过三巡散了场,没人敢劝林修承酒,他清醒地下了楼,司机和助理在酒店门口等他。林修承坐进车里,助理给了他一个密码箱:“您要的现金。” 回到家里时已经十点多了,陈幸这天不知怎么,睡得很早,他睡觉不爱关房门,门就虚掩着。 林修承推开了门拎着密码箱进去,先是站在他床边看了一会儿,打开密码箱的时候锁扣“咔嗒”一声,在睡梦中的陈幸皱皱眉,呓语了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林修承将现金一叠一叠放在陈幸床头柜上垒好,又替他调暗了床头灯才走出去,体贴地带上了门。 他一出去,陈幸眼睛就睁开了,桃花眼里还带着困意,他是被开保险箱的声音吵醒的。 他伸出一只手,从上往下摸了摸现金的叠数,细长的指头从纸钞上划过,挑了两三刀抱进怀里,继续做他的甜梦去了。 6. 自从陈幸在他床头柜上拿到一笔钱,他就总寻思着去花掉一些。 他已经没有女朋友可以让他花钱了,所以他准备去商场逛一逛,给自己添点儿什么有大哥范的东西。 陈幸小的时候,一个美术老师见他招人疼,送过他一个自制的零钱包。陈幸天天带在身上,就是钱包里永没有半分钱。 他读初中时,小雨姐姐来了孤儿院,看他书包里的零钱包空空荡荡,随意塞着几张小姑娘递给他的纸条,有时便将买东西找剩的零钱放进陈幸的钱包。 陈幸对什么都没多大欲望,出门自有来路不明的混混兄弟请他吃饭,抽别人的烟蹭别人的酒。小城市的小混混圈子里都知道,青城二中的陈幸长得好看拳头硬,是一个未来道上的潜力股,大家都抢着要和他攀关系。他没尝过有钱的滋味,细数起来也没缺过什么。 小零钱包里的钱和纸条都没有动过,他带来了英国,丢进了房间的抽屉里面。 现在,抽屉里又整齐地码满了印着女王头像的钱砖。 陈幸拿了几块掂一掂,塞进书包里,又在电脑上查了查“伦敦购物点”“最奢华的地方”,下楼招了辆的士,直奔牛津街上的塞尔福里奇。 他进了门口金光闪闪的一家珠宝店,单肩背着书包,审视着柜台里的钻表,盘算着自己带的钱够买哪一块。 漂亮的白人销售小姐礼貌地问他,有没有什么能帮助他的,陈幸说,随便看看。 门口进来了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对父子,陈幸背对着他们,起先没有注意到,直到那个少年发出一声喊叫。 “爸爸,这块表好漂亮呀!”他的声音甜如蜜糖,陈幸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一个混血少年撒娇地挽着一个华人中年男子的手臂,这男子,正是陈幸的生父。 男子也看见了陈幸,愣了两秒,他看起来很吃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陈幸奇怪地问,“我应该在哪里?” 陈幸的生父皱着眉头,后退一步,拉着少年走了,那个少年还问他:“那是谁呀?” 他和避瘟神似的走得飞快,安抚那个少年:“无关紧要的人。” 陈幸无缘无故被“无关紧要”了一把,心里很不爽,他走到两人刚才看过的柜台,问:“他刚才看的表是哪一块?” 销售员开了橱窗的锁,拿出一块表来,的确是好看的。 “多少钱?”他问。 销售员说了一个数字。他带的现金肯定不够,陈幸有些犹豫。 与此同时,林修承办公桌上躺着一份很厚的档案。 距离林修承做陈幸的监护人已经三个多月了,林修承从不轻信,更何况陈幸算是来路不明的,他找人对陈幸做了详尽的调查。 陈幸在青城的经历简单得用一页纸就能说完,但他的出生缘由和母亲就没那么容易找了。他出生的时候陈家风头正盛,他们用金钱和权力掩盖了许多东西,如今过去了十六年,真相早已被埋在层层砖石之下。 调查的人费了不少力气,跑了几个国家,才查清楚陈幸的身世,将陈幸自己都不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做成了一份文件,交给了林修承。 林修承打开档案,仔细看了起来。 陈幸的母亲叫路瑶,是一个普通家庭出生的女孩,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倾家荡产送她去奥地利学小提琴。照片上的路瑶清纯漂亮,带着小家碧玉的羞涩。 陈幸的生父陈子安在奥地利旅游的时候遇见了路瑶,两个年轻人陷入了爱河。 陈家自然是反对陈子安娶这样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姑娘的,但那时路瑶已经怀孕了,两人有情饮水饱,为了躲避陈家的管控,私奔回国,在青城生下了陈幸。 陈幸才五个月大时,陈子安发现爱情当不了饭吃,他一个大少爷无法过这样穷酸的日子,于是联系了陈家人,重回英国。 路瑶未婚生育,不敢与对她抱了重望的家人联系,只能打着零工,独自抚养陈幸。重压之下,她患上了抑郁症,终于在一个早上,她将陈幸丢弃在青城孤儿院门口,自己回到小出租房里,吞下了准备多时的安眠药。 陈子安回家后,娶了一个英国富商的女儿,两人生下一个儿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些年来,英国富商破产了,陈家也渐渐式微,所以从未想过去找寻这个流落在外的孙子。 去年,陈子安妻子去世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儿子来,回国时到青城随意一查,便找到了陈幸。原本他的确是想叫陈幸认祖归宗的,归根结底,他和路瑶相爱一场。 手续还没开始办,陈家就出了事。 孤注一掷地在国内投资的一个房产项目做到一半时,传出了一则大丑闻。为了这个项目,陈家和林修承的借贷公司借了不少资金,本来眼看着开盘可以卖房,现在却连本金都收不回来。林修承的二叔听人讲陈家有个小儿子,生得好看,兴起了一股恶意,让他们把那儿子带出来给林修承玩一玩。 陈家人这下慌了,小儿子可是他们全家的宝贝,陈子安当然也不舍得。他想到一个主意——他本来想悄悄把陈幸带来英国,待木已成舟,再告诉家中长辈,这下倒是正好,索性把陈幸推出去做替罪羊。 陈子安和他父亲一说,他父亲非但没怪罪他自作主张,反赞扬他做得好,于是认儿子的手续不办了,直接给陈幸找了一所语言学校发了offer,办了签证带出国来。 林修承看着档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陈幸出生不久陈子安就抛弃了他,现下陈幸在青城过得如鱼得水,陈子安又上赶着要去认,认到半路,却又要把他推出来替他的小儿子受辱。 文件里还有些有的没的,连陈幸十四岁跟人打架进医院的手术单化验单复印件也有,还夹着不少陈幸去医院看伤配药的病例。陈幸的这些年,过得和陈子安的小儿子天差地别,当陈子安的小儿子穿着奢侈品牌的童装,读贵族幼儿园时,陈幸正在孤儿院的墙角边和人打架撕扯。陈子安的小儿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受尽宠爱,而陈幸,他什么也没有。 像陈子安这样的父亲,活在这个世界上,也并没有什么意义。 林修承电脑屏幕上打开着顾擎帮陈幸拍的照片,照片上陈幸靠在伦敦塔桥的铁栏上,笑得得意又神气。他把文件一张张放进碎纸机里,这些东西,都不该叫陈幸知道。 林修承打电话给手下:“往后陈幸房间里的监控和手机里的监听,都撤了吧。” 不多时,陈幸给林修承打电话。 “爸爸,我看见一块好漂亮的表!” 陈幸不由自主学着那个少年的口气说话,林修承听得皱眉:“好好说话。” “我想买一只手表,但是很贵,我能刷你的卡吗?”他恢复正常,报了刚才销售员告诉他的数字。 “你刷卡就行。”林修承道,“以后这么便宜的东西,不要再来问我了。” 陈幸付了钱,给销售小姐登记了资料,把精致的购物袋塞进书包,走出商场。 他脑海里全是他生父和那个混血少年的样貌。 那应该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吧,看起来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少爷,一头栗色的头发被精心打理过,又柔又亮,穿得十分精致好看,神情里满是对父亲的依赖。 陈幸抓抓头发,又低下头看看自己脚上的人字拖,五个雪白的脚趾露在外面风吹雨淋,不修边幅,邋里邋遢。 但他今天买到了他弟弟想买的手表,陈幸反手摸了摸书包,心想,是他现在的爸爸送给他的,不比那个少年的差。 他在路上一个劲地走,情绪不高,恰好路过一家超市。他进了店里想买些烟酒解闷,店员看看他的脸,问他要护照。陈幸护照就在包里,可是他没满十八周岁,陈幸叹了口气,回到家里。 林修承破天荒地已经在家了,陈幸看看墙上的挂钟,道:“这才几点,你失业了啊?” “买了什么表,给我看看。”林修承在手提电脑上敲打,看他回来,便问他。 陈幸坐下来,盘起腿来,拉开了书包的拉链,翻出了个包装袋,丢给林修承。 林修承拿出盒子来打开,研究了一会儿:“很普通的表。” 陈幸撇撇嘴,想了想,问林修承:“你有酒吗?还有烟。” 林修承抬起头来,仔细地观察他:“你不开心?” “到底有没有啊?”陈幸抱着膝盖看他。 林修承起身,去酒柜找了一瓶xo,又从冰箱里找出陈幸爱喝的绿茶饮料放在茶几上,道:“烟没有,就喝这个吧。” “洋酒啊,”陈幸嘟哝,“我只喝过黑方,掺水的那种。” 林修承一边为他拼酒,一边嘲笑他:“在伦敦,你才是洋人。” 陈幸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一点酒味也没有。” 林修承酒调得不淡,陈幸喝了几杯就微醺上头了。 他和林修承说:“林修承,如果我可以选择自己的爸爸,我一定要选你这样的。” 林修承知道陈幸白天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他没有问,只是顺着他说:“我是怎么样的?” “强。”陈幸垂着眼,晃晃酒杯,才道。 陈幸一身反骨,他长得太漂亮,处境更比别人要艰难,他必须非常强势,才能叫四面八方的人服气,不敢打他的主意。 陈幸在青城孤儿院睡的那张下铺床沿,墙上贴满了拳星海报,陈幸渴望变强,并不是不屑于脉脉温情,只是他从来得不到这些,也就不会再强求。 “要是我当时开了那一枪,现在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陈幸喃喃自语。 林修承看着陈幸七分醉态的真情流露,还有他尚且是干净的双手,告诉他:“我希望你永远也没机会开枪。” 7. 陈幸一直觉得这世上的事儿,只有他不想做,没有他做不了的。 上了四个多月的语言班,他从初级一下跳到了中高级。同学也变得正常多了,大都是十六七岁的同龄人,希腊的法国的,哪儿的都有,大家比划着交流,也有一番新鲜乐趣。里头只有一个叫蒋正真的北方男孩,脾气暴烈,是个刺头。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陈幸和蒋正真就好比这山里的两方恶霸,非得争出个你死我活来,叫大家看看谁才是班里真正的老大。这种仇恨滋生得没有来由,爆发得无迹可寻,两人暗斗多时,总算找到了一个由头,打了一架。 一场蓄谋已久的架打得破坏性很强,蒋正真比陈幸想象的要厉害,大半个教室的桌椅都叫他们砸坏了,还摔烂一台投影仪,颤巍巍的英国老绅士james险些拎起电话报警。 林修承的二婶不知从哪里听说她丈夫的死有问题,来他公司里闹着要讨说法,拉扯了一个中午,最后林修承直接让保安把她请走了。林修承一肚子火还没下去,助理走过来,告诉他陈幸在学校打架了,学校坚持要找陈幸的监护人。 林修承砸烂了一个杯子,没办法只得又去了陈幸学校。助理冲在前头,为他推门进了办公室。 林修承原在车里想得完美,见了面要好好教训陈幸,但推开了门,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陈幸右脸贴着耳根的地方有些红肿擦伤,肘弯青了一片,手指骨节更是一片瘀青。他孤零零地站在一边,看林修承来了,一句话也不说,咬着嘴唇,眨着桃花眼瞧他,雾气漫在眼里,带着点委屈,不复往日里那生龙活虎上山下海的模样,叫林修承:“爸爸。” 林修承气顿时下去了一半,声音也软了些,他对着语言学校的校长问:“怎么回事?” 学校校长是个四十来岁的英国女子,刻板而高傲,她说:“他们都不肯说。林先生,希望您好好管教您的孩子,否则还是去寻找你们中国人开办的语言学校吧,我这里不欢迎这样的学生。” 林修承时常认为这些充满优越感的英国人有趣,既要挣中国人的钱,又偏觉得自己和那些婊子有什么区别。 “好,那么我们就不念了。”林修承对她颌首,领了陈幸就走。 “我也不学了!”蒋正真在后面,用口音很重的英语吼了一句。 出了学校门,坐进车里,林修承静下心来,耐心地问陈幸究竟为什么打架。 陈幸这下又眉飞色舞起来,一只细白的骨节上带着青红印子的手攀着座椅背,激愤地同林修承讲:“蒋正真这个傻逼,说我天天豪车接送被包养我忍了,今天居然说我口音娘炮,我就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娘炮——” “陈幸,”林修承打断他,他被陈幸手上的伤弄得心烦意乱,他对陈幸的关心早已超过自己的掌控,这对他而言,不是什么愉快的认知,“我对你这些有的没的不感兴趣。我让你做一个好房客,你最好也做一个好养子,安安静静地上学放学。我的耐心没你想的那么好,再这么给我添麻烦,我不会再可怜你了。” 陈幸看了他几秒,无所谓地耸耸肩,道:“得了吧,还可怜我呢,不过把我当个好玩的小玩意儿,没事儿逗弄逗弄。我原本以为你喜欢我这样,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 林修承被他一更,竟有些不能耐他何的感觉。 陈幸的生活环境让他敏感而乖张,他现在依附于林修承生活,管他叫爸爸,又何尝不是顺着林修承的意依附于他。 沉默了一会儿,林修承对他举手示弱:“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幸抬起头来,灵巧地对他眨眨眼:“我知道的呀,daddy。” 林修承刚想说什么,司机突然转头告诉他,后面有一辆车跟着他们。 这是一条双车单行道,路上车很少,后方那辆黑色悍马已经跟着他们走了大半个街区。 “甩掉它。”林修承简短地命令道。 司机踩下油门,开始加速,后面的车也跟着他们加速。陈幸不断向后张望:“谁啊?” 林修承看他一眼,侧身替他系上安全带。 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车子正高速拐过一个弯道,另一台黑色的车从原本是单行道的地方逆行冲向他们,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司机立刻刹车打方向盘,还是止不住两车猛烈的对撞。 林修承给陈幸系了安全带,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扣上。陈幸反应很快,他伸出手臂,挡住林修承因惯性一下向前的身体。林修承因为他这一挡,有时间抬起手拉了一把后座的头枕,缓冲卸掉一部分力,虽然肩膀还是撞上了副驾的椅背,但除了肩臂被震得生疼,没有什么大事情。 “砰”的一声,车子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充满了整个车体前半部分。 对面那部汽车上的人早就准备好,一经撞停,就跳下车逃跑了。 陈幸的右手臂垂了下来,他的额头因为疼痛冒出了冷汗,整张脸惨白地绷着。 林修承扶着陈幸,碰也不敢碰他的手,脸色铁青地等救护车来。他手下和保镖的车子在后方不远,见状跟上来,林修承让他们立即去追那几个人。 送进医院里拍了x光片,陈幸被诊断出是骨折了,右手被打上了重重的石膏,吊在脖子上,现在正躺在病床上无聊地用ipad看电视剧。 见林修承一直在边上板着脸,陈幸还反过来安慰他:“没有事的,我以前常常这样。” 不料林修承看起来更加不高兴了,他又补救:“我不骗你,我以前还被人捅过刀子,现在不照样生龙活虎?” 林修承伸手,撩起了陈幸的衣服,他的小腹光滑平整,陈幸说:“再下面一点。” 说完用左手拉低了自己的裤子。他的旧伤在胯骨上方一点,刀疤不长,看起来也不深,只是小地方的缝合技术不高明,加上他没有好好养护,疤痕弯弯曲曲的,很是可怕。 林修承的手抚过陈幸的伤疤,陈幸突然就脸红了,他推开林修承的手,粗鲁地拉好衣服:“看看就得了,摸什么摸。” “不会有下次了。”林修承说。 陈幸点点头:“嗯。” 陈幸受伤的是右手,没办法自己洗澡做事,林修承粗手粗脚的也做不好,就给他请了一个护工。 原本叫了一个四十多岁经验丰富的白人女特护,但陈幸锁着浴室的门不给她进去。 林修承在外面敲门:“陈幸,开门,你闹什么别扭?” “我在大妈面前脱不了衣服!”陈幸在里面对他喊话,“太诡异了,你给我找个年纪轻的来!” 林修承很无奈,又给他换了一个二十多的女孩,刚从护士学校毕业,陈幸才算满意了。 手写不了字,陈幸就不去学校了,每天和他的护工elsa打情骂俏,口语水平直线上升。 在家的第七天,他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陈幸叫elsa帮他接通电话,里边传出一个他没料想到的声音,居然是蒋正真。 他和陈幸道了个歉,说自己换了一所语言学校,问陈幸现在在哪里。 蒋正真也是思索了很多天才给陈幸打电话的。少年人的矛盾来得快去得也快,蒋正真是个直肠子,以前看不起陈幸天天豪车接送一副装逼的样子,没想到陈幸打起架来这么凶猛,又一起面对了那个看不起人的英国女校长,心里对他产生了一些惺惺相惜的情绪,后来蒋正真问了原来的同学,才知道陈幸一直没出现在学校里。他跟同学要了陈幸的号码,左思右想,还是拨了过来。 陈幸心大,接受了蒋正真的示好,和他扯了几句,告诉他自己的手臂受伤了。 “什么,严重吗?要不我来看看你吧。”蒋正真热心道,“我妈前几天来看我,给我带了酱猪肘,我带点来给你?” 陈幸想了想,说算了吧,约了一天出门和蒋正真吃饭。蒋正真说要介绍几个他的北京哥们儿给陈幸认识。 8. 不知不觉十月将近了,陈幸已经在英国待了半年,自我感觉语言水平能上高中了。 林修承的助理找了一家中介公司帮他申请学校,陈幸和中介的人交流择校的时候,林修承插话道:“离家近一点的就好。” 陈幸无所谓读什么地方,他不喜欢学习,手臂好了一些,就闲不住又开始往外跑,和蒋正真的一帮北方哥们儿在外厮混,才没几天,就学了一口京片子回来。 林修承不放心陈幸,派了几个身手利落的保镖远远地跟着他。 这次的车祸是derrick搞的鬼。 derrick是个在意大利出生的英国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个穷凶极恶要钱不要命的人物。他年轻时在意大利给黑手党当打手赚了一些卖命钱,被林家老二说动回英国,想干一票大的。 两人勾结的事败露后,derrick被林修承逼得走投无路,买了假护照躲开追踪逃去意大利,找到了他的情妇,拿回积蓄,重新买凶来要林修承的命。 林修承早知道他买凶的事,但因为一直有人在他附近保护着,就根本没放在心上。 林修承太过轻敌,付出代价的却是陈幸。 那天的肇事者没跑多远就被林修承的人追到了,关在一间地下室里,林修承拖了几天,才亲自过去。 林修承最亲信的手下是他爷爷养大的,叫林森,话不多,一身腱子肉,办事很牢靠。他第二天就把事都审出来了——几人是底层的小混混,在黑市上接的生意,derrick骗他们林修承是和他有过节的商人,叫他们造一起车祸吓一吓他。 几个人也是赶了巧了,根据derrick给的地址过去,两部车经过陈幸的学校时,刚好看见林修承的车在门口,商量了一下,直接停了下来,按计划一台跟车一台包抄逆行,撞了上去。 林修承亲手处理了那几个肇事者,回到家时,陈幸正在叫elsa给他喂薯片。 陈幸刚洗完澡,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穿着一件开襟的黑色真丝睡袍,在腰上用带子松松垮垮地系着,又长又白的腿从袍子下面钻出来,架上了茶几,十个脚趾也露在外边,看起来浑圆可爱。 林修承对陈幸这种做派看得直皱眉头,他委婉地建议elsa回保姆房休息。陈幸看脱口秀看得大笑,搂着elsa叫她吻别。 elsa无奈又幸福地和陈幸贴面吻了一下,互道晚安。 林修承觉得自己把陈幸带回家以来,脾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差。 “干什么呀修哥,嫉妒我美人在怀啊?”陈幸直起腰够到了那包薯片,放在大腿上继续吃。 “有时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十六岁。”林修承说。 陈幸对他眨眼:“我从小就是很讨姐姐喜欢的,不知道为什么。” 林修承拿出一个文件袋:“高中还是要选的,我帮你挑了几所,你看看如何。” 陈幸伸出沾着薯片碎屑的左手要拿,见林修承不认同的表情,就起身去洗手了,不料他睡衣穿得太随便,带子随着他的动作落下来,睡袍也从他肩头滑落了,右手手臂打石膏吊着,因此左边的手臂和胸膛全露了出来。 陈幸大叫:“啊!” 他转过身来,大剌剌地使唤林修承道:“爸爸,快来帮我穿好啊!” 这一刻,林修承很想揍他,但他是为自己才受的伤,另外打小孩也是不对的,不过对付无法无天的小孩,也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林修承笑了笑,走过去,慢慢帮陈幸把落到腰间的睡袍穿回去。 腰带落在地上,他没有捡,看似随意地问陈幸:“上次家里聚会,你为什么把林修言踢成那样?” 陈幸想起不好的事,他露出了恶心的表情,道:“别提这个,我要吐了,你那个堂弟就是纯的傻逼。”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硬吗?”林修承拉拉陈幸的衣领,问他。 陈幸震惊了,他结结巴巴道:“你怎么——” 林修承把陈幸从头看到脚,评价道:“你要是这副样子骑在我身上挠我,我说不定也会硬的。” 可怜陈幸一个伤患,追着林修承从楼下跑到楼上,骂声大得elsa从保姆房里探出头来看。 林修承怕他动作太大影响手臂愈合,也不敢跑太快,让陈幸在他房间门口堵住了去路。 “老变态!”陈幸脸气得发红,左手抄着一把套着塑胶套子的水果刀,顶着林修承的衬衫口袋,“给我道歉!” 林修承一手握住顶在他胸口的刀柄,另一只手伸进了陈幸跑得敞开来的睡袍,滚烫的手掌贴着他的腰线来回抚摸了几下。 陈幸后脑都麻了,有股把水果刀拔出来捅眼前这个人的冲动。他正要发作,林修承又将手拿了出来,手里攥着一根很细的带子,是睡袍的内层系带。 “找到了,”林修承说,他不紧不慢地将陈幸睡袍上的两根系带系在一起,“这样就不会散了。” 陈幸还没反应过来,林修承就后退一步进了自己房间,还十分迅速地关门上了锁。 气得陈幸在外边用力踹他的门骂他老傻逼。 这天夜里,陈幸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坐在一条救生筏上,在深夜的海洋上漂浮,他觉得很孤独。 救生筏突然漏水了,水慢慢没过他的脚踝、膝盖,奇怪的是,海水很热,也很舒服,没有要令他窒息的感觉,像温泉一样包裹着他,恍惚间,似乎有一只又烫又粗糙的手在水里摸着他,诱惑着他。他在水里飘啊飘啊,冷不丁有了一股失禁感。 陈幸猛地睁开眼。 凌晨三点,陈幸在浴室表演单手洗内裤,洗完想去楼下洗衣房烘干,却发现洗衣房的门被锁了,他只好设了六点半的闹钟。 那是elsa的起床时间,他的衣服都是elsa在洗,他可以叫她给自己开门。 早上闹钟响了之后,陈幸黑着两个眼圈爬起来,匆匆套上了睡袍,拎着内裤要下去烘干,碰到了准备出门的林修承。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林修承意识到陈幸发生了什么,笑得直不起腰来。他走过去用力捏着陈幸的肩:“宝贝,你终于长大了。爸爸好欣慰。” 陈幸不想说话,忍气吞声,重重甩开林修承,跑去了楼下。 9. 老虎不发威就当他是病猫,当林修承两天里第五次用陈幸遗精的事情打趣他之后,陈幸离家出走了。 中午饭点,elsa去陈幸房间敲门,无人应答,里边似乎有电视的声音。 她等了一会儿,又加重力道敲了几下,心里放心不下,就逾矩推开了门,只见床对面的电视机在放新闻,窗开着,风拂动着陈幸房间的窗帘,房里空无一人。 elsa急忙跑到窗边往下望,发现陈幸单手攀着对面大楼的水管和窗台已经快爬到楼底下去了。她捂住嘴,不敢尖叫,怕让陈幸分神控制不好力气。楼底下还有不少举着手机拍照的人。 陈幸也爬得脸色发青,早知不要耍帅爬水管了。林修承的公寓楼是新楼,外立面平滑,但是对面有栋老楼,和新楼有一个错立面相隔很近,就在陈幸的窗台附近。陈幸坐在飘窗上,生出了个主意,他翻出了一条床单,脚踩着撕成条绑起来,系在飘窗的栏杆上,人挂下去,踩着墙往对面跳,顺利跳到了对面的阳台上。 不过一只手果真太勉强,力气跟不上,好几次差点摔下楼。幸好他爬楼经验丰富,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楼底。 陈幸也不想以这种方式出门,可是就在昨天,林修承带他去医院复查,医生说陈幸动得太多,伤口恢复得很不乐观,林修承脸都黑了。 回到家里,林修承强硬地扣下了陈幸的门卡和钥匙,把他禁足在家,门口立了两个大汉,他只好曲线救国,翻了窗。 陈幸从一楼的窗台上往下一跳,街边围观的人群一片欢呼。他笑眯眯地举起酸痛的左手和大家挥手示意。天知道他手都快抬不起来了。 elsa急急忙忙地找林修承助理,说陈幸跳窗跷家了。助理敲林修承办公室门时,林修承早就知道了。 他虽然叫人撤了陈幸的监听和监控,但是出于一些不可告人的,例如被他自己定位成“关爱养子身心健康”“我就是看看他在哪里”“万一丢了可以及时发现”等原因,他依旧可以在软件上查看陈幸的定位,陈幸一走他就知道了。林修承知道陈幸是闲不住的,所以他并不着急。 “他单手撂倒了两个保镖?”林修承问助理。 助理有些为难地摇摇头:“他……是爬下去的。” 林修承愣了愣:“爬下去?”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是顾擎:“vincent,你快看我给你发的视频!那不是你家吗?爬墙那个是不是陈幸?天啊,太惊险了!不过陈幸怎么受伤了?” 林修承敷衍了顾擎几句,看到电脑屏幕弹出了顾擎发的信息窗口,上面有一个视频网站的链接,他挂下电话,打开来看,是一段大约十分钟的视频。 视频像素不高,镜头一直晃动,拍摄者不时发出抽气声。 屏幕中的身影已经爬到了八楼的位置,他一只手抓着下水管道,踩在阳台沿上的脚滑了一下,险些摔下去,围观的人群一片惊呼,林修承心跳差点停了。他看不下去,直接将视频拖到最后——陈幸潇洒地对着镜头挥手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走下街去。 林修承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陈幸气死,他深呼吸平静了一下情绪,抓了车钥匙去捉人。 陈幸去了蒋正真的学校,他换了一所新的语言学校,气氛很不错,学校门口有一家小咖啡店。 蒋正真下了课,陈幸正喝着果汁等他。 “没劲,酒也不给我点。”陈幸支起下巴和走到他身边的蒋正真抱怨。蒋正真年满十八,可以光明正大地喝酒了。 蒋正真问他怎么出来的,陈幸昨晚还在控诉他监护人没收他门卡和钥匙的事情。 陈幸向后仰,身子靠在椅背上,有些兴奋地告诉蒋正真:“我从十六楼爬下来的。” 蒋正真呆了呆,怀疑地看着陈幸:“你他妈有病吧?” “真的,我手现在好像废了。”陈幸老实地抬起左手,给蒋正真看他手上的血泡和抓水管时滑出的血痕,“可能还有点肌肉拉伤,已经握不紧了。” 蒋正真摇摇头:“你真有病,没跑了。” “不是。”陈幸沉思了一会儿,道,“我觉得我和林修承很奇怪,他凭什么这么管我?” “你们是有点儿超过监护人和被监护人的关系。”蒋正真评价,“可我看我弟那个监护人,我靠,一秃顶日耳曼,就他来英国的时候出现了十分钟,哪像你这个,这么牛逼。” 蒋正真不知道陈幸和林修承的渊源,他只知道林修承是陈幸在英的监护人,他又说:“哪有这么有钱的监护人呢,还对你这么好,别是另有所图吧?” 这都没说到陈幸纠结的点上去,他有点意兴阑珊地搅搅杯子里的冰块。 陈幸野惯了,他反感林修承这样管束他,可更反感安然享受这种管束的他自己。他怕极了这样温水煮青蛙的变化,一看见林修承,他就想起梦里的那一双又热又烫的手,明明林修承和他都没有那个意思,他却做了那种梦。陈幸再也不像陈幸了,他上一秒坐在窗台上想事儿,下一秒已经一个冲动,从楼上翻了下来,逃离了那所漂亮的监狱,出来找自己。 蒋正真见他一个人发起呆来,眼睛扫了扫窗外,一辆跑车停到马路正对面,那是他肖想很久的款,就多看了几眼。 陈幸手机响了,是林修承,他想想还是接了。 “在哪儿?”林修承问他。 陈幸道:“在登机口,我要回国了。” “为什么?” “因为你关着我,”陈幸弱弱地说,他也知道自己理由不充分,他刚才一时热血上头,这会儿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可能过不了林修承那关了,又补充,“还嘲笑我。” “哦?”林修承下了车,他戴了一副墨镜,一身黑西装,终于像个黑社会,气势汹汹地往咖啡厅走过去。 陈幸听着林修承话筒里有脚步声,便问他:“你在哪里?” 他身边的玻璃被敲响了。 林修承就站在咖啡厅的玻璃墙外,面无表情地看他。 陈幸也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 “出来吧。”林修承对陈幸说。 陈幸和蒋正真说了拜拜,拖拖拉拉地拎着自己的双肩包,踱到外边,灰溜溜地跟着林修承上了车。 林修承车上的屏幕正在循环播放陈幸爬楼的视频,林修承一声不响地开车,车子密封性好,柏林之声的音响三百六十度环绕着他们,全是视频嘈杂的背景音。 “好爸爸,”陈幸苦着脸认错,“别放了,我知道错了。” 林修承直视着前方:“你没错,是我不好,我不该关着你。” 陈幸求饶:“那是为了我的身体着想。” “嘲笑你呢?” “我……我本来就是刚刚发育……”陈幸脸皮再厚也说不下去了,他换了一种思路,把给蒋正真看过的手伸到林修承眼前去,“痛死啦。” 距离爬楼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他的手看起来更可怕了,青青紫紫,全是血痕。陈幸又伸手捏了捏林修承放在档位杆上的手:“也没有力气了。” “我们去哪里啊?”他又问。 林修承依旧保持沉默。陈幸仿佛在被凌迟,他不安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说了几个他很拿手的用来骗小姑娘糖吃的冷笑话,林修承嘴角都没扯一下。 陈幸唉声叹气,车子停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林修承按掉了屏幕,车里变得很安静,“你想出门,只要告诉我,我会阻止你吗?” 陈幸顿了顿,他觉得难以启齿,但是不说清楚,他就得一个人承受这么沉重的事,这不是他的做事风格,陈幸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我遗精那天晚上好像梦到你了。” 林修承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他转头看着陈幸:“你说什么?” 陈幸说了一遍,已经自暴自弃,非常随意地又说了一次,还有认真和林修承讨论的趋势:“我遗精不是做梦吗,我梦到你摸我。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你,可是也没别人那么摸过我,一般小姑娘的手都挺软的,不是那么回事,你说是不是因为你前一天……” “行了。”林修承制止他,“你别说了。” 他又发动了车子,开了一会儿,他才说:“我带你去吃饭。这事揭过,但要是再有下次——” “没下次了。”陈幸举手表忠心。 林修承看他一眼,不搭他的腔了。 餐厅还是上次拦住陈幸说他衣冠不整的那一家,只是老板换了人。 陈幸站在离门口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现下是十月底,他穿得比上次要靠谱一点,t恤和长裤还有球鞋,然而应该还是没有满足米其林三星的就餐标准。 如果陈幸没有擅自出门的话,林修承是打算下午带他出门逛一逛,挑一样礼物再来吃饭的,因为今天实际上是个很特殊的日子。 十六年前的这天,陈幸出生了。 陈幸被遗弃时,他母亲已经病得神志不清,一心想寻死,在他身上贴个名牌都不容易,其他的出生信息更是没有的,她那时未婚生的陈幸,也查不到户籍信息。院长看着他的身高体重,给他估计了一个生日,比陈幸真正的生日晚了一个多月。 孤儿院里物质条件并不好,早些年靠着政府资金和善心人捐款,勉强养活孩子们已属不易,更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了。陈幸性子顽劣,但很体贴,他没有过生日的习惯,那些东西对他来说,不过是身份证上的几个数字。 可林修承在意。 既然陈幸现在归到他手里来,陈幸就得和天底下所有父母双全家庭幸福的孩子一样生活,别人有什么,他要给陈幸,别人没有的,他也要给。因此,虽然林修承确确实实地被陈幸气了个半死,但他还是希望陈幸的这个大日子能有人陪着郑重其事地度过。 陈幸拉了拉林修承,不让他再往前迈,劝他:“不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从前每当陈幸翻墙摔下来,逃课被处分,在网吧一句话谈不拢跟人干架,陈院长去医院、学校或者派出所认领陈幸时,就会跟他说这么一句话,他终于找到机会对别人讲了,自觉十分深沉。 林修承无可奈何,他只想把陈幸扛起来绑在座位上,再拿个什么抹布塞住他的嘴。 两人僵持着的时候,餐厅门口有几个人闹了起来。 陈幸这会儿腿重新会动了,也不讲究可不可为了,拉着林修承往前走几步,看一看热闹。 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两位老熟人。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陈幸同父异母的混血弟弟不满地冲门口的侍应发怒道,“我订了位置的。” “先生,今天我们的餐厅被人包场了,前几天已经和所有订位的客户联系过,”侍应解释,“我们提出了补偿措施,客户也都谅解了。” 反正就是不让进。 小少爷拉着他父亲撒泼打滚,陈子安也皱着眉与侍应生交涉:“今天是我儿子的十四岁生日,去年他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我们一起在这个餐厅为他庆祝的生日,这对我们来说有很特别的意义,能不能让我和包场的人沟通,为我们空出一桌来?” 说来巧得好笑,陈幸的弟弟和他同月同日出生。 林修承倒不知道这事,他就是把餐厅买下来,清了场。 侍应坚决地拒绝了,他看见林修承,立刻向前问好:“林先生,请进。” 陈子安见包场的人来了,刚想上前打一打感情牌讨个座位,却看到了立在林修承身边神情微妙的陈幸。 “嗨。”陈幸手还酸痛着,不愿举起来,就对陈子安抬了抬下巴,做完动作感觉有些挑衅,不过他也无所谓。 “爸爸!”陈子安的小儿子不满地叫他,“你快跟他们说呀!” 陈子安进退两难时,林修承已经带着陈幸往里面走了。 “陈幸!”陈子安脱口而出叫住了他血缘上的大儿子。 陈幸偏过头,没看他,突然学着他小儿子那口甜腻的英语腔调,对林修承说:“爸爸,那栋楼好漂亮呀!” 林修承脚步一顿,随即亲密地搂着他道:“爸爸给你买。” 陈幸单手搂住了林修承的腰,往他怀里钻:“爸爸!我爱你!” 林修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搂着他进门去。 留着心情复杂的陈子安和他气得跳脚的小儿子在外边继续徒劳无功地周旋。 进了餐厅,侍应生带他们去位置上坐着。 陈幸看得新奇,问林修承:“今天什么日子,修哥这么大排场?” “庆祝你从十六楼顺利到达地面,”林修承道,举起了酒杯祝贺他,“还买了一栋新楼。” 陈幸低下头,翻了个白眼,想喝一口餐前酒,发现手抖得连杯子也拿不起来了。林修承见状,皱了皱眉,拉过他的左手看。手心里几条划伤的伤口结痂了,但小臂的肌肉还很紧张,是运动过量。 面上看不出什么的表情就是林修承最可怕的表情。陈幸的手放在他手里,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岔开话题:“你真的给我买楼?” “买,你看上哪栋?”林修承总算放开了他的手,叉了一块刚送上的餐前面包喂他吃。 陈幸垂着手偏开头,朝着盘子里努嘴:“我要吃蘸酱的。” 一顿饭下来,林修承自己几乎没动嘴,光伺候陈幸了。 陈幸又见到了陈子安和那个小少爷,心情不是很好,表现得有些委屈,林修承平日里一切亲切的安慰人的技巧在陈幸面前都作不得数,只能默不作声地喂陈幸吃饭。 其实何止陈幸变得不像陈幸,林修承也变得不像林修承了。近日来,林修承发现自己较以前相比在某些时刻更加柔软了一些,作为一个年近三十的成熟男人,他认为这也并不是坏事。 主餐吃完,陈幸就饱了,甜品送上来他一口也吃不进肚子。 “我吃不下了,”他连连推拒,“爸爸也吃。” 林修承哄他吃蛋糕:“吃一口买一栋楼。” 陈幸给他逗笑了,纡尊降贵张嘴吃了一口,咬着铁勺子不松口,咧着牙跟林修承示威,不给他抽出去。 这一家身处繁华街区的餐厅自从十多年前开张以来,从未这么空旷过,窗外熙攘的车流和无关紧要的人,都无法再影响林修承的满足感。 收养陈幸是林修承做的大好事,他们两人凑巧都失去了亲人,又都重新获得了一位家人,这样相依为命的感觉,着实叫他心头饱胀。 10. 吃完晚餐,林修承把陈幸带医院去了。 医生帮他重新固定了因运动太激烈弄得有些散架的石膏,严厉地批评了他,又帮他看了看今天用力过度的左手臂,没什么大问题,但是接下来几天要做好双手残废的准备。 林修承又变回了那个没表情很恐怖的林修承。陈幸缩成一团,不敢出声,这时他手肘也弯不了了,车门都是林修承替他拉的。 回去的路上,陈幸没话找话:“今晚可能要让elsa帮我洗澡了。” 林修承道:“你不是觉得正好?” 陈幸把腿蜷在椅子上,佯装睡觉,过了会儿真的睡着了。 林修承把车停到地下车位上,见陈幸睡得熟,想把他抱上楼,可一解开他的安全带扣子,陈幸就迷迷糊糊睁了眼。 “到了啊?”他迈下车,腿一软差点摔了,中午放飞自我的后果现下完全爆发了。陈幸很倔强,坚决不肯像一个娘炮一样被林修承公主抱上去,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又险些跪到地上去。 林修承半抱着他艰难地上了电梯。 elsa早就等在门口,见到陈幸,哭着上前抱住了他,陈幸无法承受她的重量,和她一起摔在了地上。 林修承见他还有泡妞的力气,就自己去书房了,他还攒着些事要处理。 过了一个多小时,林修承刚和林森通完电话,陈幸就抱着一盘水果鬼鬼祟祟地进来了。 陈幸刚洗完澡,脸上还挂着一丝红晕,嫣红的嘴唇一动一动地嚼着车厘子,林修承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他转。 陈幸吐出一个核,向林修承道:“等我手臂好了,你还是叫elsa走人吧。” “怎么?”林修承觉得陈幸有些没说的话,便询问他。 陈幸想了一会儿,才说:“她今天不太正常。” “我不是那个了吗,”他脸红了红,“就是感觉你摸着我然后——” “停,”林修承的自制力濒临崩溃,“说重点。” “她性骚扰我。”陈幸说。 “你们不是一直在互相实施性骚扰吗?”林修承道,他看不顺眼陈幸和elsa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很久了。 陈幸又拈起一颗车厘子塞进嘴里,苦恼地说:“那不一样。她今天晚上……啊我说不出来!” 林修承想不到陈幸也有脸皮这么薄的时候,追问:“到底怎么了?” “唉。”陈幸少年装老成地叹了一口气,牙咬着车厘子,用舌头顶*,鲜红的舌头灵巧地在一颗绛红色的小果子后边舔*着,很快就弄得果子水淋淋地泛着光。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林修承,眉梢眼角都是戏。 林修承看着他等了两秒,伸出一只手捏住他下巴,另一只手把他嘴里的车厘子直接拿出来丢进垃圾桶:“要说就说,别乱发*。” 陈幸生气了,把盘子往他桌上一放:“你他妈这是淫者见淫,我不跟你说了!” 说完就跑了。 第二天晚上,陈幸夹着尾巴来乞求林修承了:“一会儿elsa帮我洗澡,你站一边监工怎么样?” 林修承和陈幸不一样,陈幸冬天是在五块钱一次澡充满了大老爷们的浴室里度过的,对看男性裸体早就免疫了,林修承不同,他出去泡温泉都要泡房里有私汤的那一种,因此他对陈幸的要求感到匪夷所思。 “行不行啊?”陈幸见他不回答,又问了一次,“我怕她强奸我。” 最后两人互相妥协,林修承待在陈幸房里,替他听着浴室的动静。或许是因为林修承在外面,elsa规矩地给陈幸洗了澡,擦干了穿上衣服,又吹干了头发,才一起出来。 自从陈幸手臂伤了之后,林修承对关于陈幸的事都是一万个不放心,这次elsa表现怪异,林修承放在了心上,他特意关照手下,派人盯着她一点。 林修承无意地小心,救了陈幸一命。 他听到林森给他报告情况时,正在回家上楼的电梯里。他从唐人街办了事出来,给陈幸买了他爱吃的蟹粉小笼。 他一边听林森说话,一边打开家门,碰巧逮着了这位照顾了陈幸许久的护工在陈幸的水杯里撒白色的粉末,见到林修承,她吓得脸都白了。 林修承紧盯着她,在玄关放下了包,温柔地对她一笑:“elsa,你在做什么?” elsa并不知道她的雇主是做什么的,只以为是普通的富商。她见林修承对她笑,以为他没有看清,背着手把手里的纸捏成一团,往身后一扔,勉强保持着镇定,说:“我帮陈幸的咖啡,加糖,糖粉……” “哦?”他缓缓踱步到她面前,轻柔地握住她的手。她想反抗,却发现无从反抗起,林修承的手像铁钳一样钳住了她的手心。 林修承抬起她的手,嗅了嗅。陈幸从洗手间里出来,看见他们怪异的动作,疑惑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林修承放开了elsa,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手好像已经不是她的了,弯折成一个奇怪的弧度。林修承端起水杯,放到陈幸鼻子下面,陈幸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elsa,你放了什么东西在我杯子里?”陈幸蹲在她面前,十分有耐心地问她,又抬头对林修承说,“她应该不是故意的,你……” 陈幸见到林修承的表情,他停住了。 他对elsa道:“对不起,我也救不了你啦。” 林修承看起来很温和,他走到窗帘边,捡起了她丢掉的小纸团:“elsa,陈幸杀你全家了还是怎么的,你要喂他吃毒品?” “什么毒品?不是的,不是,”她惊恐地摇头,“给我的人说是普通的催情药粉啊……” 林修承露出了十分微妙的笑容:“谁?这个剂量,能致死三个陈幸了。” 陈幸在一旁纠结地想开口,又不知怎么说,往林修承身边慢慢挪过去。 “陈幸,”林修承看出了他的意图,“你上楼吧。” “为什么啊?”他问。 “我说过,不会有下次了。” elsa看着陈幸对她露出了爱莫能助的表情,绝望盘踞了她的心。 陈幸走到一半,又回了头:“林修承,你不要迁怒。” 林修承顿了一顿,才对他点点头。 他几乎无法想象,如果他晚进门十分钟,会见到怎样的陈幸。 陈幸容易轻信,见到女孩子就心软,对自己的事不放在心上,但林修承不是。 elsa往陈幸杯子里放的是市面上最新型的一种毒品,溶解度极大,致幻性强,控制不好就容易过量,价格昂贵,买家少,就是这样小范围地流通,几个月内也过量死了好几个人——总有人不缺钱又想寻找刺激的。这种毒品有一股浓烈的咖啡气味,里边又夹着浅浅的麻古香,林修承今天去唐人街就是处理场子里有人贩毒的事,一闻便知道是什么。 林森在电话里和林修承报告,昨晚elsa放假,去了酒吧喝酒,监视的人只看见elsa和一个男子相谈甚欢,当作八卦告诉了林森,林森想着觉得放心不下,早上找酒吧调出了监控看了几遍,发现那个男子交给了elsa一个小纸包。 他立刻电话通知林修承,又带着人去找给她纸包的男子。那男子全程背对着摄像头,不过林森又找人调了马路上的视频,终于在一个转角处的摄像头中找到了那个男子的侧面,正是许久不见的derrick。 陈幸上了楼,心里有点忐忑,他听见楼下elsa的哭声,还有林修承温和瘆人的劝导声,后来家里进了人,又出去了。 他心不在焉地靠在床上,一个个频道换过去,全是他不爱听的外语。 不久后,他的房门被敲响了。陈幸关了电视,说:“进来。” 林修承开了门走到陈幸房里的书桌边,坐下。 陈幸不等他开口就赌咒:“好了好了好了,以后我保证见到女孩子就退避三舍,不乱撩不发*,不进行亲密身体接触!你……没对她怎么样吧?” “你觉得我能对她怎么样?”林修承轻声反问他,“把她想给你喝的那杯水灌进她嘴里,让她全身痉挛、上下一起失禁,死在你面前,然后送到郊外抛尸吗?” 陈幸看着林修承,他感到林修承问他这句话的时候,是真真切切想要这么做的,因为林修承的眼神很直白地告诉他:你完了。 他强撑着不后退:“我……这不是没出什么事吗……” “如果我晚到十分钟,那就是你的下场。”林修承站起来,拉上了陈幸房间的窗帘,房里变得一片昏暗,“吊着石膏跳窗爬楼。” 他向陈幸的床跨近了一步,高大的阴影笼罩着陈幸。陈幸终于忍不住往后挪了一点:“林修承,你不要这样。” “毫无戒心地让人给你喂毒品。”他俯下身,“以后如果有人未经你同意要帮你口*,那不是性骚扰,那是性侵犯。” “那杯水麻古味那么浓,我不会喝的……”陈幸背靠着床头反驳,“elsa征求我意见了,我没有同意,她也没有碰到我。” “陈幸,你是真的觉得我很好说话?”林修承的语气很随和,像是在问他明天天气如何。 陈幸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氛围了,他翻身下床,迅速地向门外逃去,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回了床上。 林修承抽出腰间的皮带,把陈幸的左手绑在了床头灯的支杆上。 “今天就在房间里反省。”林修承说出了他的决定,就要走。 “不行,我想上厕所怎么办?”陈幸急了,伸腿勾住林修承的腰,把他拉回来,“你捆得也太紧了吧,一会儿血不流通我的手要断的!” 林修承低头看了看绕在自己腰间的腿,陈幸怕他走,缠得死紧。陈幸穿着宽大的短睡裤,睡裤被他太过急促的动作捋到了大腿根,腿肉雪白,带着点点体温贴在林修承的衬衫上。 林修承任他缠着,请教陈幸:“那你说怎么办?” 陈幸见林修承似笑非笑的表情,急道:“只要不捆着我,随你怎么样!” 林修承看了他一会儿,才伸手解了捆着陈幸的皮带,陈幸的腿松下来,落在床上。他抬起自己的手腕,林修承绑得太用力,在他手腕上留下了一条很深的勒痕,已经泛出青紫来了,他试着张合了几下手,血液重新从手臂流进手心里,有一种酥麻的感觉。 “随我怎么样?”林修承想了想,坐了下来。陈幸的腿还大张着,他就坐在陈幸腿间,大腿挤着陈幸的下身,和他靠得很近。 陈幸觉得很别扭,但他已然避无可避了,只能让林修承用这么诡异的姿势和自己坐在一起,换成别人他一定会发飙的,现在只要林修承不发飙,叫他做什么都行。 他想把腿屈回来,换个姿势,被林修承按住了,林修承道:“说啊,随我怎么样?” 陈幸心跳得很快,他咽了口口水,才点头:“随你怎么样。” 两人以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对视着,在陈幸心快要悬到天上去的时候,林修承总算开口了:“那就给我写八千字检讨,看在你手不行的份上,就电子稿好了,中英文双语各一份,不准抄袭,让我找到一个语法错误,就打一条脚链让你在家待一天,明天我出门前交给我。” 陈幸检讨写了通宵。 他在手机通讯录首页找到了熟人alex,答应了他一个天文数字,叫他帮着打字。陈幸口语还行,单词拼写则全是错误,就是输入法有补全,叫他打英文也是太难为他了。 alex听陈幸面无表情地念了一会儿,担心地问他:“小幸,你真的在申请高中吗?我感觉你会跟不上。” “闭上你的嘴,”陈幸和他视频,一本子拍在摄像头上,“好好记,有什么错帮我改掉就好,听不懂再问我。” “为什么你要说自己婊子荡妇?”alex不解,“这太难懂了。” 陈幸深吸一口气:“我再说一遍,你只负责改语法,不要问别的。” alex灌了一大口咖啡,继续埋头打字。 终于在凌晨一点,陈幸胡编乱造完了八千英文,接下来中文版的检讨就要他孤军奋战了。陈幸左手很疼,迟缓地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林修承叫醒他的时候,他才写了大概五千多字,头支在电脑旁边,可怜巴巴地睡着,桌上的a4纸上有一大摊口水印。 陈幸被林修承叫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泪眼蒙眬地瞧着林修承:“几点了啊?” “我要出门了。”林修承看看表,“写完了吗?” 陈幸一个哆嗦,清醒了:“啊,我睡着了!” 他反正交不了检讨了,一不做二不休扑到林修承怀里去撒娇:“爸爸,饶了我吧!” 过了一个晚上,林修承气消了一些。他本也就是希望陈幸能吃苦记苦,没事不要瞎招蜂引蝶,一大早来他屋里,看他趴在桌上睡着,手上又多了一圈刺眼的瘀青,现在还用毛茸茸的头蹭着自己胸口…… 他拉开了陈幸的头:“继续写,中午之前必须给我。” 陈幸不情不愿地翻了一个白眼。 11. 陈幸赶在高中入学面试前拆了石膏。 他这段时间十分乖巧,不吵不闹,年轻的身体恢复能力强,之前总也好不了是因为他没个停的时候,如今没有人照顾他了,日子过得艰难,体会到生活不易,自然安静得像个处子。 elsa离开后,林修承第一次帮他洗澡时,他不知道给陈幸戴塑胶保护套,陈幸自己也忘了,还由于没有把握好花洒的方向,把陈幸从头顶到脚底淋了个透湿。陈幸打了个冷颤,不确定地问他:“石膏湿了没关系吗?” 林修承打医生电话问了,医生叫他们立刻去重新打石膏。林修承拿毛巾胡乱给他擦干了身体,套了衣服就赶去医院,两人都被医生教育了一通。 第二天给他洗澡,林修承给他放了一浴缸水叫他坐浴,帮他脱了衣服套上保护套就出去了。陈幸一条腿踏进去,整个人都定住了,他转身尴尬地朝门外喊:“林修承!你放的这怎么是冷水!” 第三次,陈幸终于明白了,要林修承照顾他是指望不上的,他快快好起来把石膏拿了才是正道。 十二月头上,林修承陪着陈幸在医生那里拆掉了石膏,陈幸的右手臂瞬间轻了。他尝试着动了几下,依旧很不灵活,肘关节生锈了似的,都能听到转动时老旧的吱吱声了。 他有点不高兴,问医生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他的英武身姿。 “你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找直升机把你吊到伦敦眼上去,让你自己爬下来。”林修承淡淡地说。 陈幸憋屈地闭上了嘴。 医生打圆场道:“这都是正常的,恢复到原来的状态需要时间。” 到了家里,林修承停下车,叫陈幸自己上楼。 “你要出去吃饭啊?”陈幸问他,“那我约蒋正真吧。” 说完拿出手机要打电话,他现在左手使得很溜,都能转笔了,刚找到蒋正真的名字,手机就被林修承抽走了。 “我保证手臂痊愈之前再也不出去鬼混,”林修承开始背诵陈幸的检讨书,“尤其是像蒋正真这样的狐朋狗友……” “可是我的手臂已经好了啊!”陈幸大叫着喊停。林修承不知是记忆力好还是平时太闲,最近一言不合就开始背陈幸的检讨书,那都是陈幸一字一句敲出来的,想抵赖也没办法。 林修承微笑着伸手握住陈幸软绵绵的右手:“喔?是吗,那跟爸爸扳个手腕吧。” 陈幸放弃了,他抬手要拉车门,准备上楼等林修承走了再偷溜出门。 林修承把他拎了回去。 “我改变主意了,”他说,“你跟我一起去牛津。” “什么?牛津?”陈幸一听要去林修承老宅,立即要往车外蹿,“我不去!牛津有傻逼!” 林修承锁了车门,一脚油门下去,惯性将陈幸反压在了座位上。 几个月不来,林家老宅子门口的梧桐树叶子已不复盛夏时的郁郁葱葱,树干变得光秃秃的。 离上一次家庭聚会已经过去了四个月,这段时间里,几个老一辈的像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一个个缩手缩脚都没动静了。圣诞将至,林修承大伯隐忍多时,终于提出了要聚一聚。 林修承原先不打算带陈幸,又不是什么好去处,老家伙们摆明了是要跟他探讨二叔的事。 收养陈幸前,逗弄这帮人是他的乐趣之一。林修承爷爷的中风和这些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林修承答应过他爷爷,几个老家伙不犯错,就不对他们下手,所以他并不打算像对付他爷爷的手下那样一击致命,他就是想让他们生活在温水之中,自以为看见了希望,接着跌进地狱。 就像他在美国念书时,接到他爷爷中风的电话时那样。 甚至他收养陈幸也是为此服务的。然而陈幸出事之后,他就对这些事儿厌烦了,没有什么能和陈幸的安危相提并论。 不过比起让陈幸拖着刚拆了石膏的手臂,跟着蒋正真出去野,还不如绑在身边来得让林修承放心一点,谁知道他们出去是会攀岩还是打街机。 冬日的老宅有一股萧瑟之意,大院里没人在烧烤了,枯萎的草坪显得静谧诡谲,老宅高大的门紧闭着,只待林修承推开来。 两人进了门,三个男性长辈坐在餐桌边等着他们,小辈只有一个林修言在。 陈幸看见这场面,明白过来,他离开了林修承一点,更想走了。 “修承,我们有事要和你说,请无关人士回避吧。”林修承的大伯张口倚老卖老。 林修承脱了西装放在沙发背上,笑道:“有什么事是我儿子不能听的?” “胡闹!”他小叔瞪起眼,“你这是玩物丧志!” “别吵了你们,我上楼吧。”陈幸妥协道,他才不想听这些东西,他问林修承,“你住哪间?” 林修承怎么会让陈幸单独去楼上,但他也不想让任何人觉得陈幸对他来说很重要,那只会带给陈幸危险。于是他搂着陈幸的腰,亲了一下陈幸的额头,把车钥匙给他,还拍了拍他的屁股,哄道:“宝贝儿,去车里等我,我很快出来。” 陈幸给他恶心得头皮发麻,恨不得一脚踹过去,额头和屁股上残留着一股诡异的感觉,好像林修承的嘴唇和手一直放着似的。 但一群人看着,他只好笑笑:“好。” 然后头都不回地跑了出去。 陈幸一走,气氛更凝重了。 仍是林修承的大伯起头:“修承,你二叔的死有些蹊跷。” “喔?”林修承很惊讶的模样,等着他说下去。 “我们几个主事的长辈,一个多月前都收到了一份快递,”他道,“里面有一份你二叔的尸检报告,说是他的侄子下的手。” 林修承听到他对自己的形容,不禁笑了笑:“我倒是不知道林修宇这么厉害?” “你别装傻!”他小叔是林修宇的父亲,一个暴脾气,“我们说的是你!” “我?”林修承诧异,“他可是我二叔,我怎么会下这样的狠手。” 在一旁沉默的林修言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把手枪,直指林修承:“林修承,你别装模作样了,我爸就是你害死的!” 林修承耸肩:“我装什么了?” 楼上突然传来几声响动,在场几人除了林修承,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林修承拉开了餐桌主位的椅子,悠闲地坐下来:“大伯,你们不会以为我真的是一个人来的吧?” 林修言握着枪的手有些晃:“谁准你坐的?” 林修承的小叔下意识看了林修言一眼,突然大惊失色地后退了一步,他颤抖的手虚点着林修言的额头:“小言……” 林修言也看向他小叔,接着慌乱地环视四周几个长辈。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因为每个人的眉心,都有一个狙击枪瞄准的激光红点,正随着他们头的晃动精准地左右移动。 “把枪放下吧,修言,”林修承靠着椅背,劝他,“学生的手是用来拿笔的。” 林修言不听他的,反而往前迈了一步,想把枪顶到林修承脑袋上面去。一声子弹破空的声音,林修言来不及反应,他的右手就被打穿了。 他的三个长辈全被吓得魂不守舍,张嘴盯着跪在地板上嚎叫的林修言。他的血流得一地都是,浸透了他从黑市上买来的枪。 “这下连笔也拿不了了。”林修承叹息着摇头,“好了,你们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得走了,我的宝贝儿还在外面等着我呢。” 这次没有人再敢说话了。 林修承等了一会儿,没人反对,便起身走出了门。 宅子里自有林森带着人清扫料理,陈幸还没逛过夜晚的牛津,他可以载着他兜一兜风。 陈幸在车里百无聊赖地打手游,才打了两局,林修承就出来了。 他一进车里,陈幸就皱起了鼻子——林修承带着一股子硝烟味混着血气。陈幸嗅了嗅,道:“修哥又大开杀戒了。” 林修承揉他脑袋:“晚上带你去逛牛津大学怎么样,你是别想考上了,就去溜一圈吧。” “什么叫我别想考上?”陈幸跳起来要掐他脖子,“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男人的屁股摸不得’这句话你没听过吗!” 林修承本来要去抓陈幸的手,想起他还没恢复,便换了个方向,捏着他的肩把他按回座位上,忍笑道:“那也得是你床上功夫好,修爷才肯操你。” “我!操!”陈幸彻底气炸了,脸颊发热。第一次参加聚会时他和林修承还不熟,被他那几个堂弟一激什么话都说出来了,那时还觉得解气,现在林修承这么一说,怎么听怎么奇怪。 两人打打闹闹在牛津开了一圈,停下来找了家小酒馆吃饭。 陈幸点了并不好吃的炖牛肉,一直从林修承盘子里偷大虾吃,正抢着最后一只虾,顾擎找上门来了,他问林修承,圣诞节打算怎么过,要不要一起去加拿大滑雪。 林家人没有过圣诞的习惯,顾擎就是想找个理由聚聚,他每天看着自己电脑里的能看不能发的陈幸干瞪眼,无心工作。 林修承叫顾擎稍等,问陈幸:“会滑雪吗?” 陈幸大口吃虾,摇摇头。 林修承答应下来,叫助理订机票。 十二月过得很快,陈幸面试了好几所高中,办了签证,时间一下就跳到了去温哥华的这天。 陈幸前个晚上根本忘记了要去滑雪这事,蒋正真叫他去家里吃火锅,他吃到了快十点,带着一身火锅味儿回到家。林修承问他行李整理得怎么样了,他才想起来好像要出去玩。 陈幸洗了澡出来,见林修承还在客厅,就趴在楼上的楼梯扶手上,向下喊他:“林修承,出去玩应该带什么东西?” 以前的陈幸拥有的也不多,经历乏善可陈,没有出门旅行过,来英国的时候只带了很少的换洗衣服和不离身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现在林修承叫他整理行李,他在房间里看了半天,找了几件衣服堆起来,感觉就差不多了,又好像缺点什么。 林修承抬头看着他,陈幸的表情很诚挚,他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种常识性问题。 过了半晌,林修承说:“把你自己带去就行。” 陈幸撇撇嘴,林修承说了等于白说,不听他的。陈幸想到可以出门玩,心里有点兴奋,在网上搜索旅行行李清单,在家里搜罗出一堆东西灌进旅行袋里,这才心满意足地睡觉。 飞机在温哥华落地时,顾擎已经在出口等着他们了,他见陈幸拎了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旅行袋,殷勤地想要帮他提,被陈幸看怪物似的绕开了。 他们先去滑雪场边的酒店。顾擎订了一个家庭套房,有三个房间,他一进门要挑房,就被林修承赶走了,顾擎感到很委屈。 “这房间是我订的,”他说,“我花的钱我为什么不能住!” 林修承掏出支票簿和钢笔,作势要签:“多少钱?” 顾擎感到他的人格都被林修承羞辱了,气愤地关上了门。 陈幸看着套间窗外白茫茫的雪山和不远处的滑雪赛道,想起了去年青城下的一场大雪,有些发愣,也不知青城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了。 “怎么样,”林修承问他,“去看看你的房间?” 陈幸抱着手臂,站在窗边往下看,好像没听到他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来,对林修承宣布:“还不错。” 陈幸挑了窗户最大的那个卧室,和林修承的隔了一个五六米的走廊。他休息了一会儿,吃了叫来房里的晚餐,就闹着要去滑雪了。 林修承对陈幸说风就是雨的性格很是无奈:“祖宗,这都几点了,明天去吧。” 陈幸失落地走了。 第二天七点不到,陈幸就趴在林修承的房门口挠门,发出“叽叽”的声音。他到底还是小,换了新环境,有些人来疯,亢奋得睡不着。 林修承黑着脸打开门,按着陈幸一顿揉,带他吃了早餐,来到滑雪场。 陈幸和林修承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的,林修承也不会教人,而有耐心有技术的顾擎还在房间睡得天昏地暗,他就给陈幸请了一个教练,把这个情绪激动的初学者送托以后,自己去了高级滑雪道滑。 林修承滑了一会儿,停下来休息,刚拿下脸上的护具,就听到一个女声叫他:“vincent!” 林修承转头,认出了来人,心情有些复杂。 这是他在美国时交往过的女朋友christina,他突发急事回英国,两人断了来往,回想起来,林修承是有些理亏的。 christina比上学时看起来更成熟更有魅力,她见到林修承很惊喜,邀请他一道吃个午餐,林修承欣然应允了。 初级滑雪道上,陈幸玩儿得正不亦乐乎。他运动神经发达,平衡能力好,已经能在初级滑雪道上滑得很好了,跃跃欲试着想去中级滑雪道小试牛刀。教练劝他再练一练,谁知道这个学生十分不听话,拄着滑雪杆蹭蹭往前,教练一不小心,差点被他甩远了。 到了下午一点多,陈幸饿了,换掉了滑雪服。他出了一身汗,想去房里洗个澡再吃饭。打开房门,他发现有些不一样。 林修承的房间里有声响。 他以为是林修承开着电视,刚想走过去找他说几句话,地上一件白色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这是一件女士外套。陈幸呆了呆,又往前走了几步,是一件女士上衣,上衣有许多褶皱,可见脱下时激烈的情形。 陈幸心跳很快,他似乎知道林修承房里是什么声音了,他也知道,自己应该马上回到房里去,可是他的脚却不听他的使唤,仍旧向林修承房间的方向迈过去,等他回过神,他已经站在了林修承房间门口。 酒店套间的门隔音效果并没有那么好,陈幸听着里头隐隐约约透出女性的叫床声和林修承的粗喘声,心里茫然一片。不知过了多久,传来几声高亢得像尖叫一样的声音,还有林修承的闷哼。 陈幸总算清醒过来,他像失去了重心一样向后退了两步,逃回了自己房里,锁上了门,如坐针毡。 他的心仿佛被牵着一根细绳子,吊在他的咽喉上一样,“怦怦”撞击着他的脑袋。 林修承在和女人做爱,这个认知让他感到窒息。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林修承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他可以和任何愿意和他做爱的人做爱,这不违反任何道德,林修承有多少个伴侣也论不到陈幸说话。 但他只有一个陈幸。林修承对陈幸特别好,很重视他,任何人得到这样一份珍而重之的爱,都该满足,安于现状了。 可是在这个时候,陈幸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开始希望拥有更多,他想要的,不是独一无二,也不是绝无仅有,不论以什么方式,用什么过程,他就是要林修承的所有、全部、一切。 12. 陈幸平复了呼吸,轻手轻脚地走了。 他去酒店西餐厅吃了一顿下午茶,漫无目的地在酒店外边的雪地里游荡,直到他裹在羽绒服里的手变得冰凉,才回去。 陈幸走进了套间,林修承和他的新女伴正在客厅聊天。林修承做了介绍,陈幸礼貌地向她打了招呼,回了自己房间。 “你的养子可真可爱。”christina对林修承调笑道,“如果不是见到你,他一定会是我这次旅行的惊喜。” 林修承的表情变得平淡了一些。 christina还想说什么,林修承转移了话题。 聊起美食,christina说惠斯勒有一家餐厅还不错,晚上不如去镇上吃,说完就要打电话订座位。 林修承让她先稍等一下,起身去敲陈幸的房门。 陈幸刚洗完澡,他腰间围着浴巾来开门,头发还在向下滴水,落到扇子一样的睫毛上,被盛住了。 他看着林修承,眨眨眼睛,水就掉进眼里去了,陈幸皱着眉头要去揉,手腕被林修承给捏住了。 “别揉。”林修承道,把他牵进浴室,取了纸巾替他擦干。陈幸这天格外温顺,任由林修承像对待洋娃娃一样对他。 “我和christina去镇上吃晚餐,你要不要去?”林修承见陈幸魂不守舍,拿下毛巾兜着他的头替他擦头发。 “不去。”陈幸说,“你们过两人世界吧,我就不发光啦。” 他夺下林修承手里的毛巾,用手肘把林修承从镜子边推开:“你快走,走了就别回来了!” 林修承失笑,靠过去用力搂着陈幸,安抚他:“爸爸最重要的人还是你。” 陈幸没有推开他,他直直看着林修承,认真地问他:“是吗?” “是的。”林修承笑着对他承诺。 “那我也不去。”陈幸转过身,自己擦起了头发。 林修承不勉强他,和christina出门吃饭去了。他没把陈幸的反常放在心上,小孩子嘛,总是情绪不稳定的。 先发现陈幸有点郁郁寡欢的人是顾擎,因为林修承忙着和他的christina再续前缘。 林修承怕带坏陈幸,重开了一间房,陈幸抱臂站在门口看他把行李拿走。 陈幸害怕自己一开口说出什么不像他会说的话来,紧紧地闭着嘴,谁也别想从他口里撬出半个字来。 林修承回头看到他阴郁的表情,以为他小孩子闹脾气,走过来问他:“怎么不开心?” 陈幸不理他,“哼”了一声甩头就走,顾擎看着林修承吃瘪的样子哈哈大笑。 林修承一走,顾擎就想跟陈幸住一间房,他端着相机问陈幸:“小幸,让擎哥哥住进来好吗?” 边说还边拍了一张坐在窗口边,在日暮中忧郁的陈幸。这样的陈幸极难见到,他一般都是神采飞扬,一肚子坏水的,很少会这般正经地发愁。 陈幸冷冷地扫他一眼:“不是你付的钱吗,想住就住吧。” 这下,顾擎确定陈幸真的不开心了。少年的心思好猜,他给陈幸泡了一杯茶,大有跟他谈心的架势。 “小幸,你是不是觉得你爸找女朋友了,就不要你了?”顾擎问他。 陈幸接过茶杯,却不喝,他说:“他不是我爸,谢谢。” 顾擎顿了一下,道:“可是你是他最重要的人。我从来没见过vincent把一个人放在这样的位置上,以前没有,我想以后也不会有。” 陈幸不接他的话,他接着说:“外公去世以后,我一直以为vincent不会再重视任何人了,可是你出现了。小幸,情人是可以替代的,亲人却不可以,你是他的亲人。” 陈幸陷入了自己的沉思里,他也想这样说服自己,但他不能,陈幸本能地觉得这样的状态太过危险。他屏蔽了顾擎在他对面跟他婆婆妈妈嘀嘀咕咕的劝导,把行李一收,用手机订了机票,说走就走。 他是陈幸,他不需要再被动地承受林修承给他带来的影响,成日在房间里胡思乱想他跟女孩鬼混到几点钟,他得理清思路,主动出击,找回那个讨人喜欢无忧无虑的陈幸。 清早八点半,顾擎在林修承房门口疯狂砸门:“vincent!陈幸不见了!” 当林修承被陈幸吵醒的时候,他只想揉他几下;当林修承被顾擎吵醒的时候,他就想把顾擎揍得他姑姑都不认识。 他昨晚和christina在镇上玩到很晚,回来又是大战一场,这才睡下去不久,就被顾擎弄起来,脸色很难看:“滑雪去了吧?” “没有,他行李都不在了!滑什么滑啊?” 林修承昏胀的头脑一下清醒了:“什么?” 他跟着顾擎去了他们的房间,陈幸的确不在了,他拿出手机要给陈幸打电话,却发现手机不知何时被设置成静音,陈幸凌晨就给他发了信息:不喜欢温哥华,我先回去了。 林修承头疼,给顾擎看陈幸的消息:“他这是什么意思?” “吃醋了吧,”顾擎摸着下巴道,“他觉得你不要他了。不是我说,你也是旧情复燃得太快了,不会下个月就要给陈幸添后妈了吧。” “我和chris有共识,这只是一段短暂的情事,难道因为陈幸不喜欢,就要我禁欲一辈子?”林修承理性地回答。 顾擎一个香蕉人,心里是同意林修承的,他问:“那陈幸怎么办?” “随他去,什么脾气。”林修承道,回房继续睡去了。 他自觉溺爱陈幸,也不是这么个溺爱法,林修承的私生活容不得别人干涉。christina躺在床上,见他进来,问他做什么大事去了。他俯身和她接了短吻,心不在焉地躺回了床。 林修承说随陈幸去,顾擎却不放心。 他就是老妈子性格,问林修承要了陈幸的手机号码,从早到晚信息轰炸他,发一些老年人心灵鸡汤,什么“占有欲也是心理疾病?点进来让你多活二十年”“父亲,我一生的寄托”“告诉年轻人三件事,处理好家庭关系”。 陈幸烦不胜烦,直接把他拉黑了。顾擎换号给他打了很多电话,保证不再发这些东西,陈幸才又把他放出来。 林修承在黑梳山风流快活,陈幸也在伦敦逍遥自在。蒋正真放圣诞假回了国,他有个叫严思的哥们儿却没回。 严思是个重度游戏上瘾人士,一个人在伦敦,公寓就在林修承家附近。 陈幸无聊,不想一个人待着,下了飞机打严思电话,问他在不在家,严思正巧有不少生活用品要补,他在家待了大半个月了,头发长得和乞丐似的,没法出门,拜托陈幸带去给他。 陈幸就没回家,去超市提了一大包吃的用的去严思那里,陪他打游戏,过了一个夜,索性不回家了,在严思家喝酒抽烟通宵游戏,两人饿了就随便叫个外卖凑合,吃不了几口下一场游戏又开始了。没两天陈幸就瘦了一大圈,和个吸毒人士一样瘦骨嶙峋。 理性的林修承在陈幸回英国那天,发下壮志豪言,心道必须得挫一挫陈幸的脾气,要陪christina待满七天。只是到第三天,陈幸还是不接他电话,林修承就熬不住了,叫林森给他打电话,假作公司有事,急急忙忙回去了。 他走之前,christina含情脉脉地看他:“vincent,我明年或许会有去英国工作的机会。” 林修承闻言回过头来,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亲吻:“欢迎至极。” 林修承机票订得急,赶上了圣诞第二天,只有一趟红眼航班,早上八点到了伦敦,叫司机往家里去,还顺路买了早点,想着要带回去哄一哄陈幸,孰料一开门,家里一丝人气也没有。 他拨了陈幸的号码,要问他人在哪里。陈幸刚通了一个宵,撑不住在严思的房间地板上睡着了。 林修承一个接一个地打,又发消息说:我回家了,你接电话。 严思听着陈幸手机响得烦人,就接起来:“陈幸还在睡。” “请问你是哪位?”林修承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眯起眼问。 严思单手操作,死了一波,在那头“操”了声,反应了一下,答道:“陈幸一朋友,他醒了我让他回你电话。”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林修承盯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机,坐在客厅生闷气。 到了下午,陈幸没回他电话,人回来了。林修承看到他萎靡的模样,沉声喊住他,问他去哪里了,怎么弄成这样。 陈幸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拖着脚步上楼继续睡觉了。 到了晚餐时间,林修承强压怒火,端着放了阿姨做的菜的餐盘上了楼。 陈幸没关门,他推开进去,房里很昏暗,陈幸睡着,均匀的呼吸声微不可闻。 想起陈幸回家那个样子,林修承气不打一处来。不就是约个前女友吗,至于这样?这恃宠而骄得快要翻天了。 他在陈幸房间的茶几上放下了盘子,走过去按开了陈幸的床头灯。 灯亮起来,陈幸不舒服地皱了皱眉,抱着被子侧过身,继续睡觉。他一翻身,半个身子就露在外面了。 陈幸没有穿衣服。 美好的身体暴露在昏黄的床头灯光下,散发着细腻的光。浑圆的肩头,起伏的腰和臀,每一寸都像是上帝亲手捏成一样,让人转不开眼。 不过,这种天气,即使有暖气,不盖被子也是会感冒的。 林修承对着不省人事的陈幸只能摇头,他弯着腰,一条腿跪上床,轻轻动作,想把被子从陈幸怀里捞出来替他盖上。 陈幸腿紧紧夹着被子,揪不出来,不想吵醒他,林修承只能凑过去要抬起他一条腿,却看见了陈幸右边小腹上被被子遮住一半的伤疤。 上一次他没能仔细看,这会儿他忍不住又伸出手去按。伤疤处的皮肤看起来是平滑的,颜色很浅,触感和陈幸正常的皮肤不同,能有一指粗、蜿蜒曲折的一条,边上还有针穿过皮肉*合的痕迹,想来该是很疼的。 林修承见过不少人受伤或死亡,却没有任何别的事能和陈幸这条旧伤口一样牵动着他的心,叫他心里也像是被一把钝器磨着,疼得更甚于亲身体验。 “你在心疼我吗?” 林修承抬起头,陈幸已经醒了,垂着眼懒洋洋地看他。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林修承收回触碰陈幸伤疤的手,避而不答。 陈幸拉着他的手按回去:“爸爸,摸一下就不痛啦。” 林修承的手被陈幸压在他的胯上,手掌碰到了陈幸柔软暖和的皮肤,和他突出的硬生生的胯骨骨节。 他终于找到了发作的机会,林修承阴恻恻地开口:“陈幸,你这几天是做什么去了,瘦成这样?” 陈幸呆住了。 他被林修承逼着穿上裤子,站上体重计,不出所料,显示出了一个和林修承脸色一样不好看的数值,然后他就被抓下楼吃饭去了。 13. 一月底,陈幸收到了几所学校的入学通知书。 这段时间,林修承公事繁忙不着家,他无所事事也不着家。 蒋正真回来了。他先拿到了伦敦大学的有条件offer,现在雅思分数也达标了,嘚瑟得要命,天天筹划着要去环欧游,问陈幸要不要加入。 陈幸说他随时可以,几个人凑了凑时间,定在了三月下旬。 中间还有两个月的间隔期,好不容易在家碰见了一次回来取文件的林修承,陈幸拉住他要求:“我想回国一趟。” 他想回趟青城。陈幸那时也没手机,没有邮箱,两手空空地出来,什么联系方式也没有,虽说现代社会,想要什么联系方式都很简单,但陈幸还是想要回去,面对面地感受一下老相识们过得好不好。 因为他过得还不错。 林修承同意了,问他什么时候走,陈幸随性地说:“就这几天吧。” “要不要给你准备什么?”林修承问他。 陈幸说不用。林修承拿着文件走了,家里就又空空旷旷只剩下他。 一周后,陈幸回国了。他在海市落了地,四周又充满了中国字,全是黄种人,他只有一个登机箱,即拎即走,换了一个航站楼,飞往青城。 青城的机场在海边,非常小,又旧,依旧是陈幸走时的那样子,国产手机的广告满墙都是,出口不少人举着牌子,问陈幸住不住旅馆。 陈幸用青城话道:“不住不住。” 他打了个车直奔青城孤儿院。孤儿院在市中心一所学校后面,由占地很小的三栋小楼构成,前边是一栋三层的办公楼,后边两栋是小孩子的宿舍和活动中心。 算上去海市的时间,陈幸已经离开青城十一个月,将近一年了。 他走进铁门侧边的小门,传达室的周老头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呢,陈幸笑眯眯地敲敲窗。 周老头抬起头,拿下眼镜看了他好一会儿,一拍桌子:“陈幸!” 孤儿院里的人全涌到了财务室看幸哥,他这次回来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孤儿院他以前的小弟都激动坏了,绕着他哎呀哎呀叫。 小雨姐姐爱哭,一看到他,眼睛就湿了,伸手作势要打他:“陈幸!你这个没有良心的!” 陈幸扑上去抱着他的小雨姐姐撒娇。 陈院长去市府里开会去了,小雨给他打了电话,他说晚上回来叫陈幸吃饭。 后来孩子们散了,陈幸和小雨聊了一个中午,说陈幸在英国的趣事,也说青城孤儿院的近况。 “我要结婚了,”小雨突然告诉陈幸,她笑得很幸福,充满了恋爱的味道,“就是下周末,你一定要留到我结婚那天!” 陈幸愣了愣,点头:“好,我给你包个特大的红包!” “谁要你那一点啊。”小雨姐姐给他扯挺了衣领,叮嘱他,“你不要总想着靠别人。” 想起了林修承,陈幸叹了一口气:“那我姐夫是谁呀?” “你认识的,”小雨掩嘴笑,“是……” 小雨下午也要去参加一个财务会议,陈幸让她赶紧去别磨蹭,他还要抓紧时间,在青城转一转呢。 从孤儿院出来,陈幸穿过了马路,想去记忆中的小卖部买盒烟抽。 经过一扇玻璃门时,他停住了。 这是一家纹身店,玻璃门里边贴了不少皮肤上印着纹身的照片,在左下角写着纹身、除疤之类的红字。陈幸望了一眼里边,装修得简洁明白,倒也不是什么路边小铺的感觉。 门上挂了一块写着“open”的木牌,有一股暖气从缝里透出来。 陈幸脚步顿了一顿,推开门走了进去。 店主是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子,听见门上的风铃声,抬起头来和陈幸打招呼:“你好,要纹身吗?” “对。”陈幸点头。 他完全不懂这些,眼神里有些迷惘。店主看出来了,温和地问他:“你想纹什么呀,在哪里纹?” 陈幸思索了一下,问:“纹身是不是可以遮住我的疤?” “那要看你纹多大的了,可以遮住一些吧。”她解释道,拿了一些纹身样本簿子给陈幸看,“说遮疤,其实是因为纹在伤疤上,别人一看只会注意到纹身,而不是疤了。” 陈幸“嗯”了一声,低头看着柜台上的样本,找见了他想找的字母样板簿,翻开来看。 “可以给我看看你的伤疤吗?”店主问,“我看看能不能遮得差不多。” 陈幸抬头对她笑笑:“等一下吧,你帮我纹这个样子的字母,可以吗?” 店主凑过去看,是简单的wisdomscript字体,很普通,和陈幸的样子不是很配。 “你确定吗?”店主跟他确认,“你要纹什么?” 陈幸伸出指头摸摸字体,对她咧嘴:“确定啊,我要纹——有没有笔啊?” 店主见他笑,脸上不知为什么有些发烫,转身拿了笔和纸给他。陈幸写了两个简短的词,跟店主说:“我要纹这个。” 纸上写着,“vincentlim”。 确定了样式,店主去把门锁上了,将牌子调成了“close”。她这天恰好没有预定,没有想到来了一个即兴发挥的客人。 进了工作间,陈幸拉下了裤子,半躺在椅子上,店主给他消毒。 “你叫vincent吗?”店主和他聊天,“挺好听的。” 陈幸举着店主给他的平板电脑看视频,调低了音量,说:“不是的,是我喜欢的人的名字。” 店长看了他一眼:“女孩子叫vincent啊?” 陈幸笑了,不回答,对她眨眨眼。 她稍稍犹豫,又说:“你的疤,纹字母可能不能遮得很好。” “没关系,”陈幸轻声说,又重复,“不要紧。” “别怕,不会很痛。”店主感觉他有点紧张,安慰他道,然后把纹身纸贴到了他的胯骨上,征询他的意见,“这样可以吗?” 陈幸低头看了一眼,林修承的名字印在他的伤疤上,看起来就好像他是林修承的所属物一样,合适极了。 “可以,纹吧。” 纹身的疼对于身经百战的陈幸来说,大体上就是蚊子咬的程度。 他看着店主给他推荐的国内正流行的婆媳剧,也不无聊,还和店主讨论如果他做老公,要怎么摆平老婆和老妈。 逗得店主勒令他不准说话,免得影响到她工作。 陈幸只纹两个单词,店主纹得精细,也用不了多时。他看完了三集,店主开始给他清血洗颜料。 用热毛巾擦在伤口上,还是有一些疼的,陈幸盯着伤疤上的字母,指尖痒痒的,想去碰。 这时,林修承电话打过来了,问他青城怎么样。 “当然是如鱼得水啊。”店主拿开了毛巾,陈幸禁不住诱惑,伸手想摸一下纹身边缘略有红肿的地方,被店主打了一下手,“啊”地叫了一声。 林修承听到响动,问他:“你在干什么?” “我在……”陈幸想了想,“泡妞。” 店主抬头看他,陈幸挤眉弄眼对她使了个眼色,店主也是很会玩,故意大声道:“宝宝,你洗好没有呀,怎么那么久?” 陈幸笑得蜷起身来,肌肉紧绷牵扯到了腹部一整条的纹身,疼得他赶紧扶住椅子旁边的置物台,又被店主轻轻按了回去。 林修承口气里头带了些笑意,警告他:“别不声不响给我带儿媳妇回来。” “要是带回来一个,你会不会问我你和她掉进水里我要救谁?”陈幸自动代入婆媳剧,脑洞大开,他一手捂着话筒,像说机密一样,用气声悄悄告诉他,“爸爸,那我要救你。” 林修承在那头哈哈大笑。 两人又聊了几句,店主叫陈幸站起来,他就和林修承说先挂了。 “你和你爸爸关系真好。”店主羡慕陈幸,“我爸爸很反对我开店,我们好久都没有联系了。” 陈幸看着落地镜里自己的纹身,还有些不大习惯,他劝慰店主道:“反对是说明在乎你,我也希望他可以反对我什么,然而他只是反对我不吃饭。” 后边两句陈幸是说给自己听的,店主没有听懂,她忙着制止陈幸把裤沿提上去:“不能提,你用上衣盖着点吧。” 陈幸只得胡乱穿着衣服回到酒店里。 陈幸在青城待了一周多,他先和初中的几个跟着他混的小兄弟聚了几场,参加完小雨的婚礼的第二天就回伦敦了,因为他要回去陪着林修承过春节。 回到伦敦正巧是二月十四号,情人节早上,国内国外都是一片甜蜜粉红的味道。下飞机时,陈幸近乡情怯,有一些紧张,远远看见在出口处等着接他的林修承,心都要蹦出胸口了,毕竟他偷偷给自己盖上了林修承的戳,并打算算计他,遇到正主不能不心虚。 不过陈幸总是越挫越勇的一个人,真到了这个时刻,他就不慌张了。他拖着箱子,跟林修承打招呼:“vincent!” 林修承不说他没大没小,搂着陈幸,带着他往前走:“我的儿媳妇呢?” 陈幸耸肩:“还在追。” “喔?”林修承惊讶,“真有啊?” 陈幸点点头,不想多谈的样子。 林修承忽然有点失落,陈幸回了趟国就有秘密了,他很想知道多一点,在车里盘问陈幸:“是那天让你洗澡快点的女孩吗?” 陈幸微微歪着头看他,不说话,嘴角弯的弧度十分难以捉摸。 林修承沉默了一会儿,妥协了,道:“先回家还是先吃饭?” 陈幸看看时间:“回家。” 到了家里,陈幸打开行李箱,取出他给林修承的礼物。 “给你的。”陈幸递过去。 林修承接过来,要拆,陈幸不给他拆:“不行,现在不能拆。” “陈幸,你今天不对劲。”林修承举高手里的小盒子,放在酒柜最上边的一格。他比陈幸高不少,力气也大,他不想给陈幸拿什么,陈幸是怎么也拿不到的。 陈幸和他对视一会儿,突然抱着他的腰,埋在林修承的怀抱里,像是十分缺少安全感,被伤透了心一样。 “我觉得他不喜欢我。”陈幸对林修承倾诉。陈幸的声音带着脆弱的鼻音,像所有的少年,被青春期的烦恼绊着跌了一跤一样。 林修承碰到陈幸,总是很心软。他也伸手圈住陈幸,告诉陈幸:“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让他喜欢上我。”陈幸抬起头,看着林修承,抱怨,“我离他会喜欢的人大概差了一条天堑。” 性别不同是够天堑的了。 “她喜欢什么样的人?”林修承试探着问他。 陈幸又把头重新靠回了林修承的肩窝:“反正不是我。” 林修承知道从陈幸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了,由他抱着,享受做家长被依靠的感觉,又嫉妒着能够让陈幸这样放在心上的那个人。他应当希望陈幸无忧无虑地过一生,阴暗的情绪却在林修承心里发了芽,如果陈幸的快乐与伤感都是源于他,那该多好。 可是并不能,因为他的陈幸,真的要长大了。 14. 中午吃饭时,陈幸通知林修承,他要跟着蒋正真在欧洲玩一圈。 林修承略微一犹豫,但没有阻止陈幸。 最近他的场子里不太平,他几个叔伯人虽然不在了,却给他留了点小麻烦,积在一起也稍许棘手。 林修言突然失踪了,derrick也了无踪迹,让林修承心里一直悬着。陈幸三月出去晃晃也好,他可以放开手脚去处理那点事。 他问陈幸,除了蒋正真,还有谁一起。 “就是常一起玩的那些,不过我喜欢的人不去,”陈幸忧郁地说,“想喝酒。” “你在国内还没少喝?”林修承拆穿他,“今天不喝酒,下午我带你去游泳。” 林修承投资的一家酒店开始试营了,顶楼是无边泳池,陈幸在海边长大,林修承想他应该会喜欢。 没想到陈幸听说游泳,突然停嘴了,迟疑地说:“游泳啊?” 他的纹身还没好全,不能泡水。 “有什么问题?”林修承问他。 “我时差还没有调过来,游不动。”陈幸扔了筷子,“吃饱了。” 他慢吞吞地走向楼梯,林修承在后边开口:“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什么事了?” “没有啊。”陈幸回过身,靠在墙上,笑得乖巧。 “把衣服脱了。”林修承命令。 陈幸拧起眉毛,跟他说:“我没打架。” “脱了!”林修承也放下碗,站起来,“要我帮你脱?” 陈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把衣服掀起来,脱了丢在地上,露出了雪白的皮肉和纤细的腰肢。他摊开手臂,向林修承展示自己:“真的没打架。” 林修承叫他背过身去,陈幸乖乖背了过去,还倒退了两步,和林修承靠近:“你怎么总觉得我要闯祸?” 餐厅里开着灯,陈幸的皮肤白得能反光,裤子垮垮地掉在腰间,露出后腰两个可爱的腰窝来。 林修承移开了目光:“身上没伤为什么不肯去游泳?” “你怎么这么专制啊林修承。”陈幸转过来质问他,“我就是游不动!要不要我把裤子也脱了啊?” 他伸手就解皮带,林修承给他唬住了,连忙按住他的手,道:“不用,我随便问问。” 陈幸白他一眼,捡了衣服上楼了。 林修承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成日担惊受怕的叛逆期青少年家长,拿陈幸半点办法也没有。他站在房门口盯着陈幸进去,去酒柜取下了陈幸送给他的伴手礼,捧回房间去。 拆开黑色的礼品纸包装,礼物是一个书本大小的扁纸盒,没有品牌logo,林修承打开来,软垫上放着一张白色的cd。 林修承打开了电脑,将cd放进去,cd名称是一串乱码,林修承没看懂,点进去里面只存了一段音频。 只是还来不及点开,他就接到了christina的电话。 “vincent,猜猜我在哪里?”christina的声音依旧动人。她身处的环境嘈杂,背景音好似还有空港里的登机提示声,林修承道:“不会是在伦敦吧?” “今天有约吗?”她笑着问,“我提供你一个和旧情人过情人节的机会,免费。” 前女友千里迢迢来找他,林修承不能无动于衷。他合上电脑,下了楼,准备今天第二次跑机场接人。 正要出门,陈幸在上面叫住了他:“林修承,你去哪里啊?” “我去接人,晚上不回来,你记得吃饭。”他简略地说。 陈幸垫着脚看了看楼下酒柜,他的礼物不在那边了,就问:“你有没有听cd啊?” “听了,”林修承哄他,“我很喜欢,谢谢你,宝贝儿。” 陈幸表情很扭曲:“谢谢是什么意思?” “好了,”林修承赶着出门,边穿鞋边敷衍陈幸,“回来再说。” “你先别走!”陈幸慌张地叫他,想跑下楼拉他,林修承已经关上门跑了。 林修承接了christina,在伦敦兜风,给她介绍当地景物。christina的公司想外派她来伦敦分部,她这次是公差,提前两天过来,看一看环境,也想约林修承过节。 她对前男友念念不忘,才一直保持着单身,在黑梳山与林修承重逢,是她最大的惊喜,得知林修承还在伦敦,她很快就同意了公司的外派要求。 “先去酒店吧,我想放下行李。”christina提出。 他们去了酒店,林修承很绅士地想在大堂等候她,christina却不让。 一进房她就直奔主题,热情似火地扯着林修承的领带,将他拉低下来,想要重温旧日的欢愉。 陈幸放跑了林修承,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他走进了林修承书房,见电脑合着,翻开来,用自己的指纹解了密码,果然,还停留在打开cd的页面上。陈幸打开音频播放器,没有任何播放记录,林修承根本没听。 他想了想,把音频复制下来,用林修承自己的邮箱给他发了一份,然后就出了门。 在的士上,陈幸打电话约谁也没空,全在过节,整个世界就他一个是落单的。 随便点了个闹市区下车,街上随处可见幸福拥吻的情侣,陈幸往日里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他自己对林修承求而不得,怎么看这些一对对都不顺眼。 陈幸走进一家商场的影院,买了一张票,看一部科幻电影,左手边一双你侬我侬的爱侣,右手边一对卿卿我我的鸳鸯,看了一半就受不了逃出来了。 这种日子,餐厅也是不订位就进不去,陈幸饿着肚子在街上走,决定去买份热狗吃。 不知不觉中,天色很深了,陈幸经过一条暗巷子,转弯时,背后一道黑影闪过,他警觉地加快了脚步。又一个转弯,他躲在了弯角后面,想等着看看谁这么大胆敢跟踪自己。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陈幸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他往前一步,往转角后看,猛地蹿出两个人,用一块湿帕子捂住他的嘴。陈幸用力挣扎,屏住呼吸,但来人力气太过惊人,他渐渐失去了力气。两人见他晕过去,对视一眼,把他抬进了车里。 一场云雨初歇,林修承坐在床头抽烟。 christina去洗澡了,他见手机有提示短信的光点在闪,懒懒地伸手拿过来看,居然是他自己给自己发的邮件。 应该是陈幸,他把那段音频打包发了过来。 林修承被勾起了兴趣,点开来听。 音频很长,大约两个小时,先入耳的是一个女声,小声说什么,林修承听不清,去包里找出接电话的无线耳机戴上,将声音开大了些,分辨出了耳朵里的声音,林修承摸不着头脑。 那好像是……电视剧?还是家长里短那种。 “你叫vincent吗?挺好听的。”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这和电视剧的音色有些不同,更清晰一点。 “不是的,是我喜欢的人的名字。”这是陈幸的声音。 林修承心重重地一跳,如坠冰窖,而音频还在继续,他却连按下暂停的力气也没有。 “女孩子叫vincent啊?”那个女孩又问。 陈幸没有回答。 他在做什么?林修承生平里第一次感到恐惧。 christina洗完澡出来了,想要依偎到林修承身边去,林修承却站了起来。 “你的疤,纹字母可能不能遮得很好。” 林修承将自己满是褶皱的衬衫重新穿回身上去,christina在一旁很担忧地问他出了什么事,林修承仿若未闻。 因为他听到陈幸轻轻地在说:“没关系,不要紧。” “这样可以吗?”女孩子问陈幸。 陈幸说:“可以,纹吧。” 陈幸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他的身上。 林修承走回了车里,锁着车门听了两个小时陈幸泡妞,他和女孩谈天说笑,夹杂着细微的嗡嗡声。林修承有些走神,他在想,陈幸的纹身,会是什么样的,一阵铃声的音乐将他拉回了现实。 陈幸接起了电话。这是林修承上午处理完公事,给陈幸打的电话,问他青城如何,就像林修承记忆里的那样,陈幸一字一句对他调笑:“当然是如鱼得水啊。” “我在……泡妞。” 音频还有三分钟,林修承的手指有些发颤地想要按下退出,但依然没有能够点下去。 最后陈幸用气声说:“爸爸,那我要救你。” 陈幸的声音压得低,带着少年气息,禁欲的性感,叫林修承无所遁形,几欲落荒而逃。 15. 陈幸睁开眼,他的头很疼,眼睛酸楚,太阳穴突突地跳,手腕被手铐铐在背后,被丢在一张行军床上。 四周昏暗,头顶上的墙壁是斜着的,有一扇不大的窗户,钉着几条木头,可以看见外面蒙蒙亮的天。 他被关在一栋很破旧的楼里的顶层阁楼,墙砖青黑,带着霉迹,房里没有暖气,陈幸是被冻醒的。 他被绑架了。陈幸将身体侧过来一些,靠墙坐起来,活动着手指,思考着是谁绑了自己。 绑架犯这就推门进来了,是个他未曾谋面的壮实白人,这么冷的房里只穿着外套和背心,领口下肌肉虬结。他胡子拉碴,形容很是狼狈。 “醒了?”白人一只脚踏上床板,捏起陈幸的下巴,将他拉起来。 陈幸眼睛转转,摆出很惊恐的模样,向后缩去:“你、你是谁?” 壮汉将手放在他的颈动脉上滑动着:“长得不错,就是要看林修承愿不愿意为你这张脸付点钱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陈幸抬起眼,是林修言,他和白人的打扮差不了多少,都是露宿街头的流浪汉模样。 “derrick,吃饭了。”他叫白人。 derrick放开了陈幸,陈幸跌坐在了床上。他转身向门边走去,出了门,见林修言没有动作,问他:“你不走?” “我和陈幸聊聊。”林修言抱着手臂,看着陈幸。 derrick了然地拍了拍林修言的肩膀,好言相劝:“下手别太重,还要让他活着跟林修承撒娇呢。” 见derrick走远,林修言轻蔑地对陈幸道:“你不是很厉害吗?” 陈幸将头埋在膝盖里,不看他。 林修言想到陈幸之前在大宅里揍他的狠样,即使陈幸被铐住了,他也不大敢靠近他,只敢动嘴皮子:“你最好祈祷林修承给你掏一大笔钱,我考虑让你死得体面点。” 陈幸抬头,冷淡地对他说:“你们想多了,修爷不会替我买单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林修言脾气躁,经不起挑拨,驳斥他,“他这么疼你,我们要的也不多,你说几句好听的,他——” “喂,”derrick去而复返,“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 两人丢陈幸一个人在房里,吃饭去了。 陈幸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外边的动静,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林修承心神不宁地开着车在街上兜圈子,他不敢回家,因为陈幸还在家里。 正驶过一座桥,手机响了,他低头看,是林森的来电。 林森这个点给他打电话,必定是有急事。林修承靠边停了车,接起来。 “修爷,陈幸出事了。”林森的口吻凝重。 陈幸不喜欢被人跟着,警惕性也强,林修承之前让林森撤了人之后,就没派人再盯着他了。 几分钟前,林森的对公邮箱里收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陈幸躺在一张床上,手背在身后,看着像是昏过去了,邮件里写:请林先生回家等我的电话。 他立即打电话报告林修承,又紧急联系了人,开始查发件邮箱的发信地,可只能查到邮件是在伦敦发的,具体到哪里却再也找不到了。 第二天上午八点,林修承坐在客厅座机边,彻夜未眠,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林森想劝他去睡一睡,碍于他周身围绕着的冰冷气息,开不了口。 大理石雕刻的座机突然间响了起来,清脆的电话铃打破了客厅的宁静。林修承身躯一顿,迅速伸手按在话筒上,咬牙等着,最后铃声停了,他也没接起来。 室内又恢复了无声的沉默,林森觉得林修承的气势冷得要杀人,不知该怎么劝,只能站在一旁候着。 过了五六分钟,电话铃又响了,林修承等它响足了五声,才接起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淡定轻松,只有青筋突起的手背泄露着他的紧张:“哪位?” “你的小宝贝在我手里,”derrick单刀直入,“就在我的腿边。” “喔?我有很多宝贝,你指哪个?”林修承漠然地问。 derrick那头似乎用力地踢了一脚什么,林修承听见陈幸粗重的呼吸声,站起身来,握紧了手里的话筒。 “来,和你的林先生打个招呼。”derrick的声音离远了一些,他抓起陈幸,叫他说话。 “修爷,救救我!”陈幸十多个小时滴水未进,嗓音干哑,害怕地对着电话叫。 林修承听见陈幸的声音,即使知道陈幸是装的害怕,还是忍不住喘不过气一般闭了闭眼。 derrick把手机拿回来,问:“听出是谁来了吗?” “是陈幸啊。”林修承问derrick,“你觉得他值多少钱?” “我要一百颗三克拉if、f以上的白钻,两千万美元现金,还要你的承诺,永远别来找我们的麻烦。” 林修承闻言,嗤笑了一声:“我看你是疯了。”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derrick手机开着外放,屋里还有林修言和另外一个derrick的人,听见了林修承最后一句话,脸色都变了。 derrick和林修言对视一眼,上前重重踢了陈幸的肩膀一脚,骂道:“操,还以为你是什么宝贝。” 陈幸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我们再打一个。”林修言说,“降低一些要求,他说不定会同意,最少别再派人追杀我们。” 林修言又劝了derrick几句,derrick点点头,他费了大周章把陈幸抓来,也不想就这么算了。 “再晾他一会儿,你看好他。”derrick阴沉地说,带着他的人出去了。 房里只剩陈幸和林修言,陈幸喃喃自语:“我都说了,他不会付钱的。” 陈幸呆滞的模样降低了林修言的警惕。 他走过去,一把拉起陈幸的头发,恨道:“你他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对你好着呢,要他一个零头是便宜他了。” 抓陈幸的想法是他提出来的。 他被林修承逼得走投无路时,derrick找到了他,给他提供了暂时的避难所。林修言为了展现自己的利用价值,信誓旦旦说林修承一定会为了陈幸让步,没想到陈幸抓来了,林修承却和个没事人一样,全然无所谓。 这次绑架是他们最后一搏,耗尽了所有可用的资源,再这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陈幸头发被他拉得很疼,眼里疼出一些水光来,蹙着眉不说话。 林修言气得发狂,凑近他:“快说,林修承是不是装的?你们串通好的对不对?” 陈幸看着林修言近在咫尺的脸,他说:“是啊,傻逼。” 林修言还没看清,脖子上就绕上了一条冰冷的东西。 陈幸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手铐,绕到了他后面,双手缠上林修言的脖子,用手铐紧紧卡着他的咽喉,膝盖顶上他的脊椎。林修言的嗓子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脸涨红着,目眦欲裂,很快,他的瞳孔散开来,没了气息。 陈幸把林修言的头放开,抽了他腰间的配枪拿着。 derrick不知是太轻视,以为陈幸真是林修承的小宠物,还是太信任林修言能看好他,和手下出门去了。 陈幸小心地下了楼。这是一栋几乎没有人住的老旧建筑,旁边是一所废弃学校,荒无人烟,所幸的是有一辆垃圾车开过。 他拼着最后的力气攀上了车,爬到车后的箱柜里,躲在一个垃圾袋后面喘息。陈幸头很疼,浑身发冷,应该是在发烧,随着垃圾车一颠一颠地前行。离开了那里,陈幸的精神松懈下来,意识慢慢不清晰了。 迷糊中,陈幸感觉车子停了很多次,似是到了外面有人声的地方,又停了下来。他爬下了车,从高高的卡车箱上下来时失了力气,重重摔在地上。 他缓了很久,等疼痛消退了些,才支着手臂坐起来。 伦敦下雪了。 陈幸摔在一条通往主干道的巷子里,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脸上,冰冷湿润,令他脑袋清醒了一些。 巷子口处有一个电话亭,一小段路。陈幸腿被摔得生疼,小腿筋一抽一抽的,小步挪动了很久才够到。他的手机早被搜出扔下车,钱包也被拿走了,兜里却还有几个零钱。他把钱投进投币口,拨了林修承的手机号。 林修承等derrick的回电快要等疯了。 一旦derrick和林修言发现陈幸对他的重要程度,就会将陈幸置于更危险的境地,所以他必须占据主动位置,等derrick反过来求他,陈幸也明白这一点,才在电话那头做出恳求的样子。然而从林修承早上挂了电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座机再也没有响过。 他一闭上眼,全是陈幸嘶哑的喊声,陈幸在说“救救我”。林修承叫林森把现金和钻石准备好,如果derrick再打过来……他很害怕自己会失控地答应他一切条件。 林修承站起来,从落地窗向下看,雪很大,矮一些的屋子房顶上积了薄薄一层白色。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他快步走过去,是一个未知号码。 他划开接听,陈幸在那头用微弱的声音告诉他:“林修承,我大概在圣保罗大街中段的一个电话亭,好像发烧了,你快来接我。” 林修承在电话亭里找到了陈幸。 他低头看着小亭子里一身脏污、握着话筒昏睡过去的少年,跪着将他抱了起来。 如果陈幸醒着,想必是要嫌这样的姿势娘炮的,林修承想。 陈幸睫毛长长地耷拉着,上边有融化了的冰雪,脸上有些污渍。林修承伸手帮他擦了擦,手探在陈幸冰冷的皮肤上,才发觉自己的手指是颤抖的。 他抱着陈幸下车,进医院做了检查。陈幸发着高热,身上都是擦伤和瘀痕,膝盖上的摔伤很严重,破了一大块,流着血。 医生给他清理了创口,为他吊上退烧的挂针就走了。 林修承坐在一旁守着他,看陈幸指缝里都是黑色的秽物,便去洗手间端了一盆热水,将毛巾浸湿,挤干,覆在陈幸的手背上,慢慢替他擦掉污渍,露出青紫的瘀痕来。 林修承看着静静躺在床上,抿着嘴唇睡着的陈幸,看起来毫无生气,不再那样神采飞扬了,可是他就活生生在林修承面前,胸口一起一伏地呼吸着。林修承的心也落了下来,安稳地落到了它该在的地方。林修承握着陈幸的手,将他因为挂水变冷的手捂热。 陈幸应该是干净的,他想,他要给陈幸搭一个在高楼上的暖房,叫他在伦敦最高处晒到太阳,吹不到风,周围都种植着新鲜的花草,而即使陈幸露出最擅长的无辜的笑容来祈求他,他也不会放他走。 16. 陈幸睡足了二十个小时才转醒,他身体好,半夜烧就退了。 林修承趴在他床边睡着了,粗硬的黑发扎得陈幸手臂疼。陈幸看着白惨惨的天花板放了会儿空,伸手推推林修承的肩膀,他左手上打着滞留针,一动就牵着疼。 林修承也醒了,抬起头看他。他两个晚上都没怎么合眼,也没换衣服,眼镜放在一旁,眼白里混着血丝,眯着眼看陈幸,说了句废话:“醒了?” 陈幸端详他一会儿,笑得半死,边笑边嘲笑他:“修爷,你不帅了。” 林修承揉揉他脑袋,站起来洗漱去了。 等林修承洗漱完,刮了胡子回来,陈幸也坐起来了,掀了被子盘腿坐着等他,又是那个无法无天的陈幸。 “我好像把林修言弄死了。”他去摸脸上的伤,手刚碰着伤痕,就被林修承拿开了,“我就摸摸,有点疼。” 林修承把他的手放好,坐在床边和他商量:“陈幸,等你身体好了,你跟着顾擎去美国。” “为什么?”陈幸不高兴地问他,“去多久啊,我和蒋正真约好去欧洲的你忘了吗?” 林修承知道陈幸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格,但也没想到他心这么野:“我想送你去美国念高中。” 陈幸呆住了:“……你要去美国吗?” “我不去。”林修承看着陈幸的神情,没办法再和他对视,移开了目光。 “你打算做什么?”陈幸问他。 林修承想了想,给他打比方,好让他理解:“我要做一次大扫除,不想你沾灰尘。” 陈幸挑挑眉,说:“你觉得我会怕这些吗?” “陈幸,”林修承叫他,他直视陈幸,毫无保留地坦白自己的恐惧,“是我怕。” 他伸手揽着陈幸,叫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再一次说:“是我怕。” 陈幸不说话了,靠在林修承肩膀上,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他下午就吵着出院,医生给他复查,觉得他也没什么大碍了,便批准陈幸回家。 回去的车里,陈幸安安静静坐着,问一句答一句,林修承本来怕他提起cd的事,见他如此乖巧,还松了一口气。 这两天发生的事儿太多,就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陈幸对他的感情在林修承看来,是依赖心理和占有欲作祟,和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冲动盲目,不计后果,也不该当真。 停到楼下,林修承熄了火。陈幸说:“你什么时候要送我走?” “尽快,”林修承告诉他,“等你再好一点。” “我已经好了,”陈幸解了安全带,“随时可以走。” 这回轮到林修承噎住了,他以为还要再劝很久,陈幸才会心甘情愿地答应,他这么爽快,反倒让林修承心里生出涩意来,陈幸真的就这么洒脱吗。 “过了初七吧,明天就是除夕夜了,”林修承顿了顿,才道,“你陪我过个年。” “过年要放炮仗,”陈幸低着头说,“还要吃大鱼大肉的。” 林修承忍着胸口泛滥的酸涩,向他许诺:“都有。” 林修承扶着陈幸进了屋里,餐桌上热腾腾的菜放着,陈幸吃了几口,又开口:“那我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等你高中毕业……”林修承说不下去了,“我会去看你的,又不是生离死别。” 陈幸深吸了口气,道:“吃饱了。” 他放下碗,一瘸一拐上楼了。 林修承坐在餐桌旁,脑袋里也是一团乱麻。 陈幸不懂事,但林修承是成年人,必须负起为两人做决定的责任。 他坐了一会儿,也放了碗,走上去看陈幸。 陈幸在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想到陈幸腿上身上的伤口,林修承敲他浴室的门:“陈幸?” 水声停了,陈幸在里边问他做什么。 “伤口不要沾水。”林修承提醒道。 陈幸拉开门,穿着他那件黑色的睡袍,脸色十分不好看:“林修承。” 他绕开林修承,坐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仰头看他。 “所以你要当什么都没发生吗?”陈幸问,他脸上还带着水汽,没有表情,墨玉一般的瞳仁里带着股凌厉,“你怎么这么没用啊?林修承。” 林修承想解释什么,却无从解释起,停顿很久,他才说:“陈幸,你还小。” “你的初夜是什么时候?”陈幸问他。 “我和初夜的姑娘上床,也没把她的名字纹在我身上。”林修承避重就轻,“你不希望我找女人,我就不找,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这不需要你以献身来得到。” 陈幸认真听他说完,不怒反笑:“话总是你说的有道理。” “陈幸,”林修承走过去,单膝跪在他面前,与他平视,像一个陪小朋友说话的成年人,耐心地说,“你经历得太少了,你连恋爱都没谈过——和女招待那个根本不是恋爱,你怎么知道什么是喜欢呢?” 看到陈幸要反驳,他补充道。 陈幸看了他一会儿,低声说:“那么我去找十几个人谈谈恋爱上上床,你就会把我当真了吗?” 林修承皱着眉要教训他,被陈幸打断了,陈幸突然释然地摊开手:“我不会那么做的。你说的对,我还不到十七岁,大把新鲜的人等着我,我干吗浪费在你身上?” “可是爸爸,”陈幸抓住了林修承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际,让他隔着柔软的真丝睡袍感受自己温软的皮肉,“我刻了你的章呀,再出去勾三搭四,你叫别人看到了怎么想?” “你不想提就不提,你叫我走我就走,我可以等你接受,不过也不是无限期的,这样好吗?”陈幸轻松地站起来走向换衣间,他走路还不稳当,但步履迈得坚实,“就到此为止,别腻腻歪歪的,也不要再相互干涉了。” 也只能这样了。林修承看着陈幸的背影。 “我去换衣服,你带我去唐人街吧,听说有舞龙舞狮,我要看。”陈幸发话。 林修承只能说好。 新年七天,林修承和他的养子像一对世界末日前的怨侣,黏在一起,不牵手不拥抱,也不甘于分手,有今天没明天地过着。 正月初五零点,林修承依照惯例,在唐人街他爷爷修的第一座老楼里点了香,祭祖迎财神,亲信的手下在门口站了一长列,他自己不喜欢,更不会给陈幸近这些事情,把陈幸关家里了,叫陈幸自己先睡,他点完香就回去。 林修承交代了事情,给手下都封了红包,到家里楼下已经是凌晨三点,他降下车窗,点了支烟,想醒醒神再上楼。 不远处的电梯门开了,陈幸走出来。 他不上车,站在驾驶位边,弯下腰趴在林修承的车窗上,抽走了林修承手里的烟,抽了一口,嫌弃道:“外国烟。” 林修承被他少年老成的样子逗乐了:“陈少爷要抽什么烟,黄鹤楼还是九五至尊?” 陈幸把万宝路塞回林修承手里,绕过车头,坐进副驾,说:“我最早的时候抽小卖部里七块五一盒的红双喜。” “后来呢?”林修承问。 “后来啊,”陈幸十分可爱地对他笑了,“后来小卖部老板的女儿喜欢我,非得让我抽不要钱的红双喜。” “……” “再后来我就来英国了,没有特别多机会抽烟。”陈幸伸手拨弄着空调出风口,又说,“如果……我没从孤儿院出来,现在在青城的迪厅厕所里飞叶子也说不定。” “你不会的。”林修承笃定地说。 “今天顾擎跟我说,你把他上次拍我的照片买了。”陈幸耻笑他,“你是不是有病啊?” 林修承难得有些窘迫,冷静地解释:“我没买,只是让他别放出去,你身份特殊,流到外面对你的人身安全不利。” 陈幸顺着他点头,抿着嘴笑,和往常完全不同的文静。 反常即妖,林修承预见到陈幸要给他出难题了。 “我今天看杂志,”陈幸突然趴过来,脸离林修承才一指远,“你放在茶几上那本,看到了湖区。” 林修承拒绝接受陈幸那种亮晶晶的眼神,陈幸可不管,他靠得更近了,脸贴到林修承肩上去:“湖区啊,爸爸!我欧洲游泡汤了,在英国就剩两天了,你也不带我走走!” 这种荒谬的念头应该扼杀在摇篮里,犯什么蠢。 于是林修承上楼补了四个小时觉,和陈幸坐上了驶往温德米尔的高速列车。 呼吸到了湖区潮冷的空气,陈幸裹在长羽绒里活蹦乱跳,一双黑亮的眼睛藏在呼出来的白气后面。 他现在身高到林修承眼睛下面一点,离他一年前到伦敦,长了有七八公分了。他紧靠着林修承不放,装作很冷的模样。 “我们现在去哪里?”他问,“你来过湖区吗?和谁啊?” 林修承高中野营就来了湖区,和他那时的小女朋友在晚上偷藏进了一个帐篷。出于很多的详细的全面的考量,他挑选了第一个问题回答:“先去酒店。” 两人出站叫了辆车,陈幸报了酒店名。 林修承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被一个不到十七岁的小孩玩弄于股掌之间。陈幸凌晨下楼的时候就什么都订好了,只等他上钩。 酒店在湖边,一个私人酒店,湖景,大床房。 林修承似笑非笑地立在穿衣镜旁,看着把大衣丢在沙发椅上的陈幸,陈幸里边只穿了一件浅灰色的毛衣,露着半条锁骨。 陈幸回过头,无害地问他:“你怎么了?” 林修承摇了摇头,他倒想看看陈幸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放了东西,他们去附近逛了逛,陈幸拍了几张照发给顾擎,叫他打分,顾擎很难得地爆了粗,让他别再玷污湖区美景。 陈幸委屈地把照片给林修承看,问:“我拍的哪里不好了?” 林修承笑得拍桌:“宝贝儿,你这都没对焦啊!” 还有十分离奇的叫一大片枯枝遮住了五分之四屏幕的湖景,八张人脸入境的陈幸所谓的猫头鹰特写。 陈幸看林修承也嘲笑他,生气地抱着手机去别地拍照了。 晚上两人回酒店吃了店主做的晚餐,陈幸吃得撑,在后院湖边逗狗,先还穿着衣服,玩儿热了一丢大衣,穿着毛衣和狗在枯草地上蹦来蹦去,没多久就被林修承抓回去了。 到了睡觉时间,林修承坐在床这边,陈幸也规矩地坐在床那边,互道了晚安,掀起被角躺了进去。 沉默了不知多久,一只手攀上了林修承的臂膀。陈幸手指有些凉,不像女人一样柔软细滑,是属于陈幸的独特的冷硬。 林修承并没有睡着,他就着夜灯昏暗的光,微睁着眼,等待陈幸下一步动作。陈幸隔了许久,才缓缓地挪过来,与他腿勾着腿,将额头抵在他背上。 放在林修承手臂上的手滑了下来,落进他浴袍的缝隙里,若有似无地触碰他小腹的肌肉。林修承忍了一会儿,陈幸越探越下去,他忍无可忍,伸手把陈幸的手抓了出来,回过身去,按亮了床头灯,捏着陈幸的下巴叫他和自己对视。 “还睡不睡了?”林修承板着脸问。 陈幸转着眼睛,就是不看他。 林修承还想教训他,却被陈幸推倒在床上,陈幸长腿一跨,坐在林修承身上。 “我觉得我不做点什么,对不起你这么晚不睡觉。”陈幸说。 到了这种时候,林修承反倒好整以暇了,他问陈幸:“那你要做什么?” 陈幸摇摇头:“我怎么知道,你教教我嘛,爸爸。” “是不是要先脱衣服?”陈幸自顾自地说。他解开了睡袍,褪下衣服,露出了上半身,身上还有一些被绑架时留下的瘀痕,很浅的紫紫绿绿的几片,他的内裤边缘正巧遮着胯骨,什么也看不见。 林修承盯着他的小腹看,陈幸领会了他的意思,牵起林修承的手扶在自己的内裤边缘:“你想看啊?” “不想。”林修承口是心非,他做梦都想知道陈幸的纹身什么样子,手贴着陈幸的腰,再也移不开了,让陈幸带着他的手,慢慢拉下了裤沿。 林修承替他拉下裤沿,卡在胯骨下面,直直看着他伤疤上黑色的字样。 vincentlim. 这是他每天都要签的单词,无处不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名字属于他,也代表他。 而这样的陈幸像是他最为重要的一份合同。 他签下来了,陈幸就是他的了。 陈幸性子急,见林修承迟迟不做反应,俯下身,想吻他。 林修承按住他的肩,把他推开,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才说:“陈幸,不行。” 现在还不行。 陈幸的眼神冷了。他静静看了林修承几秒,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将衣服穿好,围上围巾,披上大衣,向门外走去。 “我明早自己去三藩,你别送我了。”陈幸站在房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告诉林修承。 紧接着,他关上了门。 17. 一年零九个月以后,林修承第八次来三藩市,依旧没见到陈幸的面。 林修承站在门口,心想着,要是现在陈幸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就跪下管他叫祖宗。 六百多天,陈幸一次也没被他逮住过,每日从早到晚要跟他问三次好,爸爸我今天去了哪里玩,见了什么人,长高了几公分,没事还有个顾擎传照片撩拨他,真到了要见面的时候就开始闹失踪,问他去哪儿,他一本正经地拒绝:“不行,林修承,还不行。” 去他妈的不行! 这次也是一样,陈幸圣诞假一放就没音讯了,林修承叫人查了乘务信息,认定了陈幸就是在家关着机,玩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一套,当即来了三藩,准备抓他个措手不及。 他开门进去,门里一看就是没人在。 桌子上放了一张《卡萨布兰卡》的电影剧照,背后写着: pop-cornandcokesbeneaththestars,becamechampagneandcaviar. makingloveonthelonghotsummer\snight. 林森的消息也来了,说是林修承一上伦敦飞往三藩的飞机,陈幸就跑摩洛哥去了。 身心俱疲的林修承只好拉着顾擎出来喝酒。 “你都不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开导你啊?”陈幸把自己捂得严实,顾擎完全不知道他们俩那回事儿。 林修承自顾自地饮下一口闷酒,这能怎么说,他拒绝了陈幸的求欢,陈幸恼羞成怒? 林修承不是怕陈幸后悔,他是理智地觉得如果陈幸离开英国前一晚他们发生了关系,陈幸就再也走不了了。 当陈幸坐在他身上,捧着一颗心,俯身拿湿润又多情的眼睛看着他,要与他接吻,而他触碰着陈幸腰下字母的那一刻,他只想把陈幸锁起来,蒙住他的眼睛,绑住他的手,扼杀陈幸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让陈幸从头到尾只属于他,可那样失控地想要侵占对方的猛烈欲望,会摧毁陈幸,也会摧毁他自己。 所以他说:不行,陈幸。 林修承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他得给陈幸留一条退路。 但也他妈的不是这种退路。 “陈幸去摩洛哥干什么?”林修承问顾擎。 顾擎疑惑:“陈幸去摩洛哥了?” 林修承转开了脸,喝完了杯子里的酒。 他的手机亮了起来,陈幸终于有讯息了,他跟林修承说:“爸爸,你去都去了,帮我找个保洁,打扫一下房间。” 林修承拨了陈幸的号,陈幸接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林修承看了看表,“还是我去找你?” “什么?我听不到。”陈幸说。他那边似乎很嘈杂,草草地和林修承说了拜拜,就挂断了。 林修承拿陈幸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在伦敦事情又多,当天晚上就回去了,走之前还盯着保洁员把陈幸的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到了伦敦,林修承一回家就上楼睡了,他醒过来的时候,感觉眼睛上有什么东西,想伸手去摸,却发现手被捆住了。 有一只冰冷的手捏着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塞了一粒东西,味道微苦,带着腥味。 林修承刚想用舌头顶出去,一双嘴唇就吻上了他。 很软很甜,黑暗令人更敏感,对方柔软的舌头轻轻地在林修承的嘴唇上一下一下地舔着,好像猫爪一样挠着林修承,嘴唇微张,含着他的唇,上唇可爱的唇珠顶在林修承的上唇。 那双给林修承喂药的手解开了林修承的睡袍,在他身上游走。 林修承感到一阵焦虑的燥热:“陈幸,你给我吃了什么?” 陈幸不说话,从他的下巴舔到他的喉结,沿着胸肌一路下滑。 他本就满怀上一次勾引不成的恨意,抱着要弄得林修承发狂的心,给他喂的药药效很猛,却又不想让他太快满足,手下的动作时快时慢。 林修承问了一句之后也不再吭声,陈幸很不满地问他:“我技术不好吗?” “还要再练练。”林修承说。他没有拿下眼罩。 18. 回国的飞机上,陈幸戴着耳塞,大脑昏昏沉沉的,靠在椅背上假寐,闭起眼就是林修承那张阎王般的脸。 陈幸去伦敦绑林修承的第二天,因为时差的原因,醒得比林修承还要早,身体从骨节里酸痛出来,和被车碾过也没什么两样。 林修承手搂着他,不设防地睡着。 林修承近两年没见陈幸,陈幸也是近两年没见林修承了,林修承还有陈幸的相片可供纾解,陈幸却只能靠着在湖区林修承拒绝他的那个贱样咬着牙坚持下来。 陈幸直来直往,一向想什么做什么,他喜欢林修承,就要把他刻上身,答应林修承去美国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的妥协了,林修承居然箭在弦上,还跟他说不行。 陈幸决定好好地晾一晾他,躲着他跑,跑着跑着,就不敢再见他了。 林修承睡着了,陈幸就很大胆,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他连手臂都被林修承折得一块青一块紫。 刚从林修承的鼻梁滑过泛着青色的粗糙的下巴,林修承就醒了。 他眯着眼辨认了一会儿对面的人,从嘴里缓缓地吐出两个字:“陈、幸。” 陈幸见林修承脸色不对,跳起来要跑,林修承揪着他的脖子按在腿上,打他的屁股,一点都没收力道,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你有病啊!”陈幸骂他,“给你睡你不跪下来谢我就算了,还要打我。” 林修承停了手,掐了一把他被打得薄红的臀尖,盯着他看。 陈幸推坐起来,昨晚上哭得太厉害,他的眼睛还是红肿的,头垂得低低的,不看林修承,抱被子坐着,腰酸得坐不直,想靠着床头坐,屁股又动不了,整个人都很不舒服。 林修承咬牙切齿:“你的药哪儿来的?”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陈幸小声说,“你不是不行吗,我只好找点东西帮帮你了。” 林修承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是这个不行吗?” “我怎么知道你是哪个不行?”陈幸抬高声音,抬起头瞪他,“要没吃药谁知道你行不行啊。” 林修承理智的弦又被陈幸绷断了。压着陈幸释放出来,林修承总算心情好些了,低头看了看陈幸,将他抱去了浴室。 陈幸在热水里泡了一会儿,身上的青紫更可怕了,像遭受了什么非人的凌虐一样。 林修承自己冲了个澡出来,看陈幸躺在浴缸里瘫软无力的模样,把他抱出来擦干,又抱回床上去。陈幸也没力气计较娘不娘炮的事情了,他只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林修承站着看了看他,从床头柜上拿出一条穿着细铁链的脚镣,把陈幸的右脚铐上了。 陈幸看着林修承,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这是干什么?”他弱弱地问。 “我要去一趟瑞士签合同。”林修承一边穿衣服,一边告诉他,“吃的用的,会有人给你送来。” 陈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明天晚上回来,我们再好好算算账。”林修承扣上袖扣,打了领带,俯身温柔地亲了陈幸一下,走出了门。 林修承给陈幸打的脚链锁扣很严密,没法用普通的铁丝捅开,链条很长,能在主卧到浴室里自由移动,再远就不行了。 陈幸一觉补到了晚上,起来吃了些东西,又睡到了凌晨三点多钟,才恢复了些气力,开始思考要怎么逃走。 他在林修承衣柜里翻出几把枪,弹匣里都没有子弹,又在浴室里摸索很久,终于找到了一把起子。 他用起子把铁链敲断了,在还黑蒙蒙的天色的掩护下,招了的士,来到机场。 陈幸这次去的是北京,他打算找蒋正真。 落地开了机,没有来电也没有短讯,他不在意地把手机揣进兜里,背着双肩包随着人流往前走。 出了航站楼,寒风刮得他一个趔趄。陈幸出门出得急,脑子昏胀身体不适,随便在衣柜里找了件风衣就跑出来了,脚上还留着小半条脚链,从伦敦过安检的时候被检查了半天才放行。安检人员看着他腿上密密麻麻的吻痕,还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早上九点蒋正真还没起床,陈幸头晕眼花,看见机场对面的酒店想进去开个房补一补眠。 办了入住手续,临到要刷卡,陈幸把卡递过去,接待小姐刷了一次,告诉他:“先生,这张卡刷不出来。” 陈幸呆了呆,叫她再刷一遍,她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 他拿出了另外几张卡,统统不行。 陈幸尴尬地在包里翻了一圈,只找出几张美钞来:“这个可以吗?” 接待小姐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建议他:“先生,您出门右转,走一段路,有兑换外汇的窗口。” 陈幸又打了一遍蒋正真的电话,还是不接,纵使腿软,也不得不朝着接待小姐说的方向走过去。 外币兑换窗口人不多,陈幸把身上所有的美金换成了一千多块人民币,握在手里薄薄一叠,算算还不够那个酒店住一晚上的。 陈幸手上用力,把信用卡都折了丢进垃圾桶里,他就不信没林修承他还活不了了。 他走出去,看见有个人举着块住宿的牌子,走过去问他:“多少钱一晚上?” 那人看了看陈幸的打扮,以为他是来旅游的学生,报了个价格:“一百五一晚上。” 陈幸像听到了个很好笑的笑话:“大爷,你拿我当凯子啊?” 说完就要走,举牌大爷赶紧拦住了陈幸,跟他说:“五十,不能再低了。” 小旅店在机场不远的地方,陈幸上了带客的中巴车,等了一会儿,车上攒足了六个人,才一起往旅馆开去。 有两个是来北京旅游的小姑娘,看着陈幸哧哧笑,跟他搭讪。 陈幸被冷风一吹,精神好了一点,回着姑娘的话,也没了困意。 这时他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是林修承,他不接也不挂。 一个瘦一点的姑娘问他:“诈骗电话吗?” 陈幸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俄罗斯拨来的,鬼知道是什么。” 中巴车晃晃悠悠开了十几分钟,到了一个矮楼边。 林修承也很冤。 他和瑞士人辛辛苦苦谈了一个整天,签完约改签了机票提早回家,打开主卧的门,只剩床头半条铁链。 陈幸为什么能跑这么快,因为他想去哪儿都行。 林修承为了给他长个记性,和所有教训不孝子的亲爹一样,停了他的信用卡,打算像陈幸晾他一样晾他几天。 不过在陈幸第一次刷酒店没刷成的时候,林修承就后悔了。 他的宝贝给他折腾出一身青青紫紫,总不能叫他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啊。 陈幸每一张卡都试了一次,林修承脑补出他站在柜台前可怜的模样,叫林森又把陈幸的卡给开了。 但陈幸再也没刷过一次。 面对陈幸的事情,林修承永远在打自己脸,开了卡陈幸不刷,他又想,两人玩你跑我追这么多回,也不差这一次了。 陈幸在小旅馆狭窄暖气不足的单人间里凑合睡了一觉,起来揉着眼睛,正巧蒋正真给他打电话。 “陈幸,我在三亚呢,刚下飞机,找我干吗?”蒋正真的大嗓门从话筒里传出来,孤苦无依的陈幸抱着手机说不出话来。 他窝在房里休养生息,嗓子干得冒烟,身体不适应北方干燥的寒冬,到了晚上,陈幸终于发起了低烧。 他这种被吃了药的林修承干了一整夜躺了一天还能坚持从伦敦跑到北京的天赋异禀的体质最终还是输给了祖国北方的气候。 晚上林修承给他打电话,陈幸接了,他声音又低又哑,自己觉得没什么,但听在林修承耳朵里,就让他觉得陈幸离了他一天也过不好。 “你在哪儿?”林修承问他。 他在陈幸刷过卡的酒店大堂里站着,给陈幸打电话。 “不能告诉你,你要找我算账。”陈幸吃了退烧药,脑袋不清不楚,拒绝透露位置。 陈幸换了手机,林修承就没有再装他的定位了,如果不在这家酒店,这么大个北京城,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陈幸的状态让林修承很担心,林修承放软了语气哄他:“我骗你的,我能找你算什么账,你不在w酒店里吗?” “嗯。”陈幸坐起来,喝了口水,觉得自己好些了,反问林修承,“你在哪里,我来找你吧。” 要是被林修承看到他住这里,明年一整年都过不好。 林修承听陈幸问,索性开了间房,把房号发给陈幸。 陈幸来得很快,手里提着双肩包,敲开了林修承的门,自顾自往里边走。 林修承看着陈幸无精打采的样子,叫他站住。 “你到底跑什么?”他无奈地问,“我会吃了你吗?” 陈幸把包一扔,坐在床沿,看着他不说话。 林修承走过去,说出自己反复想了很久的疑问:“陈幸,你是不是后悔了?” 陈幸皱了皱眉,依旧不回答。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林修承走到陈幸面前,伸手抬起他的脸,叫他看着自己。 陈幸终于开口了,带着室外的凉气,冷冰冰地问:“什么机会?” “让你从这扇门里出去的机会。”林修承告诉他,“如果今天不逃,以后你再敢跑,我就把你腿打折,让你坐在轮椅上,要去哪儿都要求我推着你。” 陈幸想了想,骂了林修承一句有病,倒在床上,蜷起身子睡了过去。 他想告诉林修承,他跑这儿跑那儿,恰恰是太过缺乏安全感,不想听见林修承成年人式的拒绝。不过这种示弱的坦白并不是他的风格,他便没有说出口。 林修承看着陈幸温温顺顺地躺在他的床上,也走过去在他身边躺下来,吻一吻陈幸绵软的嘴唇。陈幸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伸手和他握着,一起睡了一个回笼觉。 一觉起来,两人都饿了,陈幸说要去吃烤鸭。走到电梯旁,林修承接了个工作上的电话,陈幸就先下楼去大堂等他,电梯门一开,见到了一个没预料到的人。 他的生父陈子安,穿着西装和羊绒大衣,和他对视,彼此都意外地愣了一愣。 陈子安这次一个人回国,家人不在身边,叫陈幸时就带了些急切和亲热。 陈幸斜睨他几眼,任他拉着自己在一旁的等候沙发上坐下。 “你最近怎么样?”陈子安问他,“林先生让你回国了?” 陈幸并不想和陈子安交流自己的隐私,含糊地点点头。 陈家欠林修承的那一笔债务,林修承念在陈子安生下陈幸的份上,给他们销了账,陈家在北京的另一个项目回报还可以,家里有了起色。 想到是陈幸用身体换来了陈家的希望,陈子安心里有一丝愧疚:“如果你需要什么,尽管跟爸爸开口。只要爸爸能做到,都可以给你。” 说着便解下自己腕上的表,塞进陈幸的手里:“这块表你拿去卖也行,自己戴也行。” 陈幸冷冷地看着他,手里松松地放着那块旧表。 “我妈妈是谁?”他问,他只想知道一个问题。 陈幸大概是唯一一个不清楚真相的人。陈子安一滞,刚想回答,看见了陈幸身后,向他们走过来的林修承。 林修承压根没注意到他,走到陈幸身旁,俯身下去,亲了亲他的脸,把他带起来,问他:“想好吃什么了吗?” “碰到傻逼了,吃不下饭。”陈幸说。 陈子安的脸色变了:“陈幸……” 林修承这才看到陈子安。他心里不耐,每次陈幸见了陈子安都得低气压几天,这次两个人聊了几句,后果可能更惨烈。 他礼貌地同陈子安握了握手:“陈先生,很巧。” 陈幸张开手把陈子安送他的表给林修承看:“傻逼送我的。” 林修承接过去,看了看,忍不住笑了,将手表还给了陈子安:“谢谢陈先生的好意,我还不至于让陈幸缺这些东西。” 说完就领着陈幸走了。 走在路上,他告诉陈幸:“宝贝,你有我就够了。” 陈幸点点头,认真地说:“嗯。” 19. 陈幸圣诞假期结束,就要回美国上剩下的一个学期的课程,还要申请大学。这回林修承没让他一个人走,陪着他去了三藩市。 顾擎晚上叫陈幸一起吃饭,看见林修承站在他边上,愣了半天,道:“还以为你们要老死不相往来了呢。” 又问陈幸:“你去摩洛哥干什么?” 陈幸耸耸肩:“转机伦敦。” 林修承笑了笑,牵着陈幸往里走。 席间,顾擎看出这俩不对劲了,又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蠕动着嘴想问,只见林修承剥了满满一碗虾,然后和陈幸换了碗,陈幸凑过去,亲了一下林修承的嘴角,还说:“谢谢爸爸。” 顾擎不问了,放下筷子摇摇头,表示没眼看下去了。 陈幸申请了四所伦敦附近的大学,着力申请了牛津,当然没告诉林修承,主要是怕他嘲笑自己。 还有一所不知选什么,正巧看见电视机里曼联皇马在踢球,就申请了曼大。 到了三月份,他收到了唯一一份入学通知,别的全是拒信,那所录取他的学校,就是曼大。 林修承问陈幸大学的事,陈幸死活不说,他怕现在告诉林修承,就要被他打断腿摁在轮椅上拴家里。其实曼城也没那么远,木已成舟,船到桥头自然直,要学着接受生活不是吗? 六月份,陈幸毕业了,林修承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陈幸十分难得地穿了西装,坐在台下。 晚上回到家里,陈幸检查了自己前几日就整理完的行李,林修承站在玄关抱着手臂看他。 “曼彻斯特?不错啊,”他开口,夸奖陈幸,“我还以为以你的成绩,想念大学,只有爸爸花钱给你造一所呢。” 陈幸只心虚了一秒,就理直气壮地说:“离伦敦只有两个半小时火车。” “是比美国近多了。” “不是你叫我来美国的吗?”陈幸问他,“这么阴阳怪气干什么?” “你要去也不是不可以。”林修承走过来,手搭在陈幸的颈间,缓缓滑动。 陈幸拖长声音“哦”了一声,抓住林修承的手,不给他乱摸:“修爷想让我干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陈幸每次都是挑衅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林修承一真刀实枪他就不行了,两只手张开来抱着林修承的脖子求他。 “嗯……爸爸……”陈幸叫他。 林修承眼睛看着陈幸,听他说话。 “去哪里……我都……爱你的呀……”陈幸抬起头,吻他的嘴,“别生气啦……” 林修承没有想到会在陈幸嘴里听到“爱”这个字,他脑子一热,低头猛烈地回吻着陈幸,舌头和他的搅在一起,像偷情的初恋少年一样心跳不已。 林修承离开陈幸一点,与他额头相触,告诉他:“陈幸,我也爱你。” 陈幸开学那天,林修承送他去,校园里到处是新鲜人。 陈幸依旧是学生打扮,林修承则穿得非常像监护人。到注册学籍的地方,一个中国学生和陈幸搭讪,互相留了电话。 林修承离开学校快十年了,这才想起来,陈幸十九岁都还没到。 他像一颗早春便熟透了的甜桃,任谁也只能看见他漂亮甜蜜的外在,看不见他内里的坏。 注册完毕,两人一起走出去,那个新生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陈幸,这是你哥哥吗?” 陈幸笑了:“不不不,这是我爸爸。” 新生将信将疑地看着林修承,林修承也笑着对陈幸的同学点点头:“你好。” “我爸爸大学没毕业就出来养家糊口了,”陈幸介绍,“所以跟我来看看名牌大学是什么样子的。” 林修承气量大,让着他。 两个人在学校里走了走,林修承要走了,他现在生意做得比以前更大,总是抽不开身,所以不希望陈幸走远。 但林修承一诺千金,床上说的也得算话,这也是没办法的。 陈幸见林修承要走向在校门口等他的车,突然拉着他的手:“不去我住的房子里打一炮吗?” “下次吧。”林修承十分有定力地拒绝了。 因为他真的不是那种会玩物丧志的人。 如果不算回伦敦办完事他又重新去了曼城,打开陈幸的门把他从睡梦里折腾醒的事的话。 ====完===== 番外:Sugar Daddy(上 花痴视角) 【闲聊】主题:好想找人说说我校被包养的美少年c君啊 这个题目有点言过其实,并不是包养啦,说包养都是别有用心的人的揣测啊揣测,没有实锤。lz实在是太寂寞了,特别昨天来伦敦还碰到了c君和他传说中的sugardaddy,lz是一个有节操的人,学校里没人可以说,心里的洪荒之力快要突破天际了,只好发帖分享!!! 先来介绍一下情况吧,lz在英村一所学校念书,学校华人很多,c君呢是学金融的,也是华人圈风云人物。如果说我们学校华人留学生圈子分四个派系的话,第一派人数最多,是c君护卫队派,围绕在c君身边做他的小跟班,第二派是c君路人好感派,就是我这样的,跟他不熟但是对他印象很好,因为c君真的很可爱嘛,正面照片不上了,附上一张我拍的c君背影大家感受一下。 【背影照片.jpg】 第三派人不多,可以叫他们c君anti派,lz觉着他们都是嫉妒c君貌美如花!!! 第四派就是“c君是谁”的学霸派,不提这帮人! 事情要从我们入学开始说起,入学以后华人留学生都要搞联谊会,c君第一次来,大家就惊为天人,真是没见过这么可爱的男孩子啊! 联谊会大家知道,就是吃吃饭唱唱歌,c君很会活跃气氛,长得又可爱,大家都对他印象很好。 但是没几天,圈里就传出了c君被包养的传闻。有个注册的时候碰到c君的男生,叫他a君好了,因为他是anti派领袖,他说c君注册的时候是他的金主陪着来的,c君叫他那个看起来还不到三十的金主“爸爸”,最后还亲眼见c君送他金主上了一辆小翅膀牌幻影。 说到这里lz要插一句,a君这个人真的很好笑,他上个学期末买了台二手三叉戟ghibli(都懂的)觉得自己很牛逼,每天在朋友圈里变着法晒钥匙圈,因为c君平时打扮很学生吃穿也不讲究,他经常趁c君不在时在聚会上讽刺c君坐幻影还穿耐克,金主要破产什么的。 结果这个学期他又开着自己的三叉戟撩妹,lz和lz的室友宝宝站在路边,他很风骚地跟我们打招呼,我和宝宝都狂翻白眼。接着一台黑色的huayra开过来,路人眼睛都跟着它跑,这种车有生之年在学校里能见到洒家这辈子也是值了,更可怕的是huayra停在了我们两个人面前,车窗降下来,是c君!!!a君脸都绿了,毕竟一台huayra都能买他几十台二手ghibli了。 c君跟我们打招呼,问我们要去哪里!!!要不要借车给我们开!!! lz还是很矜持地说不用了啦,室友比较不矜持,说不用开,让我在车里自拍几张行不行,c君就笑着下车把驾驶位让给室友了。 c君和lz站一起聊天,lz心怦怦跳啊,看都不敢抬头看,c君白得快能发光了,像一个细长条的荧光灯站在lz身边。 lz就问他,这车是你的吗?好帅啊。 c君就说是啊,爸爸送我的圣诞节礼物。 lz说你爸爸太好了,还缺跟你同校的女儿吗,刚上大一那种。 c君就咬着唇对lz笑了啊,lz当时就要昏古七了,c君笑起来太好看了天啦lz要是有钱的话也要送他huayra啊,有什么送什么全部拿走啊!!!不,为什么突然开始花痴c君,lz要淡定。 回归正题,说到哪里,哦,昨天,我和室友宝宝约好去伦敦逛街,上了火车一看,c君正好跟我们一个车厢,我们下午有课,走得晚,车里很空,就跟c君坐一起聊天了。 室友这个人,唉我一定要说,真的太不矜持了,上来就问c君去伦敦干吗,晚上住在哪里。 人家住哪里关你什么事啊反正不是跟你住! c君说住在家里,室友又问跟你爸爸住一起吗? c君说对的。 室友很八卦地说a君见过你爸爸,他说你爸爸看起来很年轻。 c君耸肩,说他知道a在背后说什么,我和室友就沉默了一下,然后c君很调皮地说自己无所谓,因为他爸爸就是他的sugardaddy啊,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室友炸了,厚着脸皮求详细,c君就不继续细说了。他说话很好玩,我们讲了一路,最后到伦敦已经很晚了,室友很不靠谱地订了有点远的酒店,c君就说送我们过去。 出站c君的爸爸就站在口子上等他,我和室友都没反应过来,因为真的很帅很年轻,肯定不会超过三十岁,跟c君站在一起就是一对很养眼的同性情侣,c君也没叫他爸爸,叫他全名的,就叫他l先生吧,然后说有两个女同学,要送到酒店。 l先生带着我们去拿车,这次不是幻影,是欧陆了。c君和l先生相处的氛围很正常,不是他自己说的什么sugardaddy风,可能人家就是有钱人在谈恋爱而已吧,这怎么羡慕得来啊。 进了车里,l先生很温柔地问我们去哪里,成年男人的魅力也是没法抵挡,我和室友宝宝说了酒店的名字,一路上l先生问我们c君在学校怎么样啊,有没有找女朋友之类的。 c君就会插话说爸爸我在学校很乖哦,你不用这样旁敲侧击地问我同学。 唉,说实话,那个虐狗的气氛我和室友宝宝都一辈子不想再回忆了,只要记得自己在深夜伦敦街头坐在欧陆中凝视过窗外就好了。 到了酒店,我和室友要爬出来,他们就先都出来了。l先生先坐进车里,c君扶着车门跟我们挥手,还问我们什么时候走,要不要来接。 谁要再次被虐啊,坐欧陆也不要好吗! 我和室友都拒绝了,他就笑眯眯地跟我们说拜拜,学校见。 等着我们进酒店大堂才走。 真是一个可爱的人。 看了一下题目好像彻底离题了,不管了,总之这是一个树洞,发了再说! 番外:Sugar Daddy(下 C君视角) “你同学很可爱。”林修承说。 两个女孩走了,车里就安静下来。 陈幸觉得林修承语气有点酸,斟酌了一下,回答他:“你也很可爱啊。” 林修承没接他话。 陈幸就补充:“我喜欢年纪大点的。” “……”林修承叫停,“你还是别说话了。” “林修承,你有没有包养过别人?”陈幸若有所思地问。 林修承皱皱眉:“我为什么要包养别人?” 言下之意是:我这么帅,别人包养我还差不多。 “你以前跟别人都是谈了恋爱才做爱吗?”陈幸又问。他对林修承以前的感情生活很感兴趣,但是林修承从来不提。 林修承被他问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把车靠边停了,倒打一耙,虚张声势:“你怎么回事?” “我就问问,”陈幸嘟哝,“好奇嘛,我又没谈过恋爱。” 看林修承脸色不对,又说:“和你之前没谈过。” “你受什么刺激了?”林修承努力放平心态,问他。 “我学校的人,都说你包养我,”陈幸说,“我想了想,好像是这样,吃你的用你的,还要在床上伺候你。” “是我在床上伺候你吧,宝贝。”林修承哭笑不得,“哪次不是你先说要的。” “那是因为你总是说不行啊,爸爸。”陈幸突然解了安全带,侧过身伸手抚弄林修承,“还没在车里做过呢。” 林修承捉着他的手,十分严肃地跟他说:“陈幸,我正要跟你讨论这个问题,这个‘不行’的事情我们能不能别再提了。” 陈幸笑了:“不行。” 他又凑过去含住林修承的嘴唇,假意用牙齿撕咬他,轻轻磨着。 林修承心安理得地接受陈幸的舔吻,两人一周不见,都很想念对方,开玩笑一般接吻也会吻出火来。 深夜的肯辛顿的一条巷弄里,孤零零几盏路灯灯光昏黄,一辆黑色轿车有节奏地律动着,车胎起起伏伏。 幸好时候很晚了,没有人经过。 ===完==== 地点二十四题 1卧室 “陈幸,如果你要看a片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关门。”林修承路过陈幸卧室,听到里面传来奇怪的声音,林修承推开了他虚掩的门,对他进行礼节性建议。 “你神经病啊!”陈幸移开身体叫林修承好好看看自己的电脑屏幕,他在玩台服wow。 2浴缸 林修承房间里有一个巨大的按摩浴缸,有五种不同的按摩模式,陈幸觊觎已久。 终于趁林修承去国外考察时,幸福地拿着语言班女同学塞给他的星空泡泡浴盐,准备去泡个很娘炮的。 拿着浴盐站在林修承门外转他门把手,锁着。 3厨房 陈幸发育期,拔高的关键时刻,晚上常常要脚抽筋,疼醒过来肚皮空空,龇牙咧嘴去厨房觅食。 这天林修承有一个重要的越洋电话要接,在房里看球赛不睡,突闻门外有动静,他推门出去,陈幸捧着一个超市特价一公斤装的冰激凌嘴里还叼着一根黄瓜路过。 他说清话,就对林修承举了举手里的冰激凌发出模糊的“要吃吗”。 林修承冷静地甩上了门。 4阳台沙发 林修承非常喜欢夜晚他在客厅处理事情,而陈幸不回房间,窝在沙发上打电玩的样子,他会把灯光调暗,这时电脑手机里的工作也不像工作了,变得温馨喜人,就更像一个家。 5天台 对于陈幸来说天台就是抽烟的地方。 可是他并没有烟抽。 6摩天轮 陈幸曾经很爱在房间遥望漂亮的伦敦眼,直到林修承说要用直升机把他吊上去叫他爬下来。 7ktv随机空包厢 蒋正真生日,拉着陈幸去唱k。 陈幸五音不全,但丝毫不怯场,点了一首音浪,卡不准节奏,被大家嘲笑到逃进空包厢一个人生气。 8合宿澡堂 没这种事儿。 9放课后的篮球场 陈幸到英国第一次打篮球,跟一个傻逼打了起来,然后…… 10片场更衣室 不拍片。 11私人沙滩 那时相处的时间太短,陈幸还没有机会见识到林修承在某个海岛上那套水屋里的沙滩,沙子和砂糖一般白,可以在上面做爱。 12废弃仓库 怎可带宝贝儿子去那些地方。 13夜晚的公园 顾擎给陈幸拍的照片里,林修承最喜欢一张夜里路灯下的陈幸。 应该是在圣詹姆斯公园,或是别的什么有郁郁葱葱树木的地方。 陈幸低着头,头顶是一道追光。叫人想要伸出手去,问他,跳舞吗? 14野营帐篷 陈幸去三藩前的那晚上,他从酒店里走出来,走到人烟稀少处,不少个帐篷支着,透出微光来。 他歪着头想了一想,也租了一个,等支起来都累挂了,窝进去就睡着了。 等到他醒过来,就是离开的时候。 15办公室桌下 …………………陈幸还小呢。 16吉普车 一个周末,林修承带陈幸出门,开了一辆大切诺基。 陈幸一坐上去觉得帅炸了,说:“这车比你那些跑车都好看。” “你不适合这台车。”林修承说。 “为什么啊?”陈幸以为有什么讲究,发问。 “因为这车是给非处开的。” 17包场的电影院 陈幸没和mary分手时,林修承陪陈幸去看过一次电影。 伦敦华语电影节,陈幸只买了一张票,是山村老尸。 随手放在茶几上,被林修承看到了,他问:“约女朋友看山村老尸?” “自己看。”陈幸说。 林修承意外,问他:“一个人看电影,这么可怜?” 本着关爱养子身心健康的理念,加上对这部电影有些兴趣,林修承叫助理替他也买了一张票,进场时,检票员看他们的眼神有点古怪,他没在意,英国人总是想象力丰富。 山村老尸几乎没有人看,放映厅里就他们俩。 陈幸心大,看了一半居然睡着了,林修承把他推醒过来,大银幕上突然出现一张惨白的大脸,伴随尖叫。 陈幸吓了一大跳,手里的爆米花全撒座位底下了。 被林修承耻笑了总计十七次胆小。 18假期里的学校 谁没事假期去学校啊? 19午后的图书馆 谁没事去图书馆啊? 20商场公共厕所的单间 陈幸手臂拆石膏后的一段时间,林修承热衷于打扮他的养子,但养子主意很大,自我地穿着t恤裤衩,不接受打扮。 在商场里被林修承按着试了七八套衣服以后,陈幸不干了,假意说要去厕所,实则计划开溜。 他看陈幸走出去,坐在店里沙发上,翘着脚翻了几页画册,陈幸还不回来,就拨了陈幸的号码。 陈幸躲在厕所单间里看着手机,犹豫接不接,震动停了。 陈幸正松了一口气,门被敲响了,是林森:“陈幸,林先生说你不出去,就让我把门堵上。” 21医院的单人病房 陈幸逃出生天,在医院里吊针的时候,林修承站在一旁看着。 滞留针比一般的针头要粗不少,林修承眼见着针头一点点扎进陈幸手背上的皮肉里,太阳穴胀痛着突突跳。 陈幸闭着眼睛还没醒过来,针扎进去不舒服地皱眉头。 林修承伸手,覆着他发烫的额头安抚他,想跟他说烧退了就不疼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22午夜的公交车站 陈幸和蒋正真一帮哥们在外边完,蒋正真打算要通宵,陈幸却不行。 林修承规定他不管多晚必须回家。 他站在街头,左等右等没有车,只等来了林修承催他回家的电话,愁眉苦脸地告诉他:“打不到车。” 他站在站牌旁等着,夜风很凉,吹了小半个钟林修承才到,陈幸坐进车里,打了个喷嚏,第二天就感冒了。 感冒的陈幸很可怜,声音粗哑,鼻腔堵塞,留了许多生理性泪水,眼圈都红了。 林修承毫无同情心,听他打电话到学校请假,电话挂下,就评价:“这回总算变声了,又发育了一点。” 23大学宿舍 在陈幸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以前,林修承都没想到他能上个大学,别说宿舍了。 24水里 青城在海边,陈幸水性很好,可以在标准池打二十个来回不带喘气的。 他上高中时,一次顾擎带他去游泳,看着他油光水滑地在水里钻来钻去,没带相机,便拿出手机拍了一张,顺手发给了林修承。 林修承回了一句让顾擎笑了好几年的话。 “就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