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 烟霞 第1节 《烟霞》作者:巧克力流心团 简介: 青春仿佛因我爱你而开始,但却令我看破爱这个字。 1.钟浅夕从没想过会在沐城遇见陆离铮,时年她被迫改名换姓,身份重写,穿洗到发白的裙子,假期奶茶店打工,是沐城驰名乖乖女。 陆离铮仍是京圈大少爷,桀骜恣意、众星捧月,转学仅半日,重机车后座就换了三位漂亮妹妹。 两人除开长相,天差地别。 无人知晓他们曾经青梅竹马、家世匹配。 某个停电暴雨夜。 陆离铮却揽着钟浅夕的腰,咬耳厮磨逼问她,“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灯光亮起,乖乖女在众人异样目光里,踮脚主动吻上陆离铮。 2.钟浅夕拿了童话剧本,陆离铮爱她,为她收心敛性。 那双漂亮的含情眼永远只看向她,在她拍摄时任劳任怨得当陪衬男模,拎着她的鞋挽手沿途走几海里都不觉累,把她宠得无微不至。 少女暗恋成真,梦中人到底触手可拥。 好景停在二十岁生日这天——钟浅夕枯坐海边,等了一夜。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灰姑娘自梦中醒来。 钟浅夕失踪,陆离铮疯了,拿着玻璃鞋满世界找自己的公主。 3.多年后,众人为这位行事张狂、以不断冲破自己记录为爱好的顶级赛车手让出条通路,看他神色晦暗地自闻家那位失散多年的真千金手中接过张请柬。 陆离铮当场撕了请柬,阴翳问,“玩够了就扔,谁教你的啊蕴蕴?” 钟浅夕的唇缓慢擦过他冷峻脸颊,粲然妩媚答,“没人配指导我。” 被问及和陆离铮关系时淡然答,“朋友而已。” 散场的后巷中,陆离铮箍着人,用手给她垫后脑,埋首她颈窝猛嗅恬淡香气,嘶哑问,“哪个朋友知道你身上几颗痣?当老子死了是吧?” -痞帅浑不吝(真的)x清冷乖乖女(装的)=桀骜不羁赛车手x软中带刺苏绣传承人 烟霞:本意烟雾和云霞,引申义为红尘俗世;吸违.禁上瘾品时喷出的烟团。 校园+都市|青梅竹马|破镜重圆|女主是真千金,也是男主白月光,她无人可替。 1v1、sc、双初恋、he,没排的雷就是没有 *男主后座没载过别人,本文开篇男女主均已成年。 20.12.12初版,21.6.1重修,文案鸣谢@拉格朗日的猫,首句来自《小城大事》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浅夕(闻越蕴)、陆离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能从头开始 跪在教堂说愿意。 立意:你永远胜过任何人。 第1章 、烟霞 这假千金替身我不当了/烟霞 2022.3.25 巧克力流心团- 任何命运,无论如何漫长复杂,实际上只反映于一个瞬间:人们大彻大悟自己究竟是谁的瞬间。——博尔赫斯 第一章 黑云以摧枯拉朽之势驱散夕阳余韵,片刻后闪电撕裂苍穹,敲下急促的雨点。 傍晚五点半,正值帝都晚高峰,路上的行人们匆忙奔跑起来就近找寻遮挡物,街边的饭店和便利店客流量惊人。 闻越蕴被轰鸣的雷声吵醒,撑着脑袋在绣台前怔然,掐着眉骨回神,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胛骨,就垂眸执拆线器,仔细的将睡过去前绣完的拙劣部分拆干净,才有闲心去看不断亮起的手机屏幕。 发消息过来的几个名字都熟悉又陌生。 寻旎:[qwq你收到小白结婚请柬了吗?我们拉个小群,商量一下给她随多少份子合适呀?] 闻越蕴回了个“好”,人往后仰,栽进柔软的椅背里,举着手机点开更早的消息。 季舒白:[浅浅,我下个月8号婚礼,你要来观礼吗?我没有请陆离铮。] 绣台正对着窗,滂沱大雨在玻璃上蜿蜒成帘幕,模糊了绚烂的霓虹夜景,思绪随雨声飘远,已经许多年没人喊过她浅浅了,久到闻越蕴快记不起曾经用过的名字。 纤细手指在屏幕上轻敲,删删改改,反复多变。 年少时她和季舒白与寻旎的关系都很好,彼此承诺过等她们结婚时候,自己一定来当伴娘。 时过境迁,伴娘的位子易主,人总是该到场的。 惊雷伴着道闪电轰然炸裂,白光乍然,玻璃窗映出闻越蕴明亮眼眸,手一抖,直接按了发送。 你蕴:[嗯,我参加,你想要个什么新婚礼物?我帮你绣一幅刺绣吧。] 季舒白:[唉?不用不用,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我好想你的。] 你蕴:[是很久没见过了。] 季舒白的昵称换成了“正在输入中……” 闻越蕴发了几分钟的呆,最后等到的是再寻常不过的寒暄。 季舒白:[是呀,那你几号过来提前跟我说一下就行,我帮你订酒店。] 她知道对方想问些什么,无非是近况如何,真的与陆离铮再无可能吗? 以前喋喋不休的小话唠,终究保有成年人的疏离分寸感没问出口。 就跟她没办法再贴着脸笑问“我们白白终于放下你致远哥哥了啊?”一样。 闻越蕴几不可闻地吐出口气,努力扫干净心头阴郁,重新捻起绣针穿梭于布面,皮皮相叠,针针相嵌,勾勒出孔雀生动翎毛。 **** “人家姑娘长得可漂亮了,家境也好,现在是做苏绣的……你等下好好表现,万一成了呢?” 屏风内侧女人音色醇厚,声声劝慰,另一个轻佻的男声插话,“爷还用好好表现?什么女人见了我不得贴上来。苏绣是个什么东西?她什么学历?” “苏绣是苏州刺绣的简称。”清冷的嗓音由远及近,“我本科剑桥。” 闻越蕴原本是怕别人尴尬,想在外侧等着对方不聊了,再找个机会绕进去,听到这句实在懒得浪费时间了。 公子哥嘴里叼着只烟,扫过来的时候人眼睛乍然亮起,饶有兴趣的打量起来。 进来的姑娘远比照片上明艳出挑,素颜不施粉黛,长发低挽成髻,肌肤白皙无暇,狐狸眼灵动,曼妙身材把改良版旗袍撑的前凸后翘,长腿纤秾合度,将又纯又欲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这是苏磬。”阿姨尴尬得打圆场,“小苏啊,这就是要给你介绍的闻越蕴。” 闻越蕴勾唇,提醒道,“你烟灰掉裤子上了。” “……”苏磬哽住,迅速起身抖落,但花里胡哨得衬衫上还是留下了块灰斑,他四两拨千斤的当作无事发生过,伸出手礼貌道,“姑娘好,在下苏磬。” “我看到你就觉得不太好。”闻越蕴懒声答。 介绍人的脸阵红阵白,局促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闻越蕴瞥她,反手敲桌,“张姨,我今天来过了,结果你看到了,以后就别在我外婆面前念叨这茬事儿,护工千千万,你想转行做婚姻行当可以直接转,我也可以介绍你去世纪佳缘,犯不着兼职拉皮条。” 她转身就走,身后脚步声匆忙的跟了上来。 茶室外正对着排双向六车道,红灯让闻越蕴不得不驻足,浓烈的麝香自侧袭来,她蹙眉,往左边挪了一大步。 苏磬嬉皮笑脸地道歉,“不好意思啊,我随口就来,以后注意,姑娘你不能以第一印象看人,我们先接触下。” “闭嘴。”闻越蕴掀眼皮,窥见斜对面商业楼led巨屏上的男人。 黑红赛车服挺括熨贴,勾勒出宽肩窄腰,青年单手搂着头盔,圆寸、五官凌厉,流畅颈线牵扯着锋利喉结,掠过露出点儿灰青色的纹身线条的锁骨,最后隐进衣领。 长腿斜撑,懒散地倚在布加迪 bolide旁,很随性的睨向拍摄镜头,深邃黑眸像是冷潭,斜扫镜头一瞥惊鸿把桀骜不驯和松弛舒适糅合得恰倒好处,分毫不显突兀。 商业区等绿灯的人不少,能听见身后拍照的声音,清甜的女声和御姐音交错。 “是陆离铮唉,你有看他前天的比赛吗?最后那个大漂移帅死我了。” ——“看了啊,谁找他代言,真是赚死了。” “我那天看他生活照,锁骨好像纹了个人名唉,名草有主了……” 信号灯由红转绿,人潮涌动着向前,闻越蕴立在原处没有动,等这边空下来,才抬手指着那张广告牌,粲然一笑,“我连他都甩,你觉得自己配吗?” 苏磬耸肩,笑意更甚,公鸭嗓刺耳,“姑娘,饭可以乱吃,牛逼可不能乱吹,你说这人我认识的,你要是喜欢他,更应该和我多接触,我可以考虑帮你问他要签名。” 闻越蕴觑他,眸光流转,“你手机借我用用行吗?” “当然。”苏磬大方的掏出手机,闻越蕴嫌弃地捏着块纸巾裹住,算着信号灯倒数数字,低头输入号码,拨打。 倒是真认识的,拨出时屏幕浮出“铮哥”的备注。 她把手机递回去,迈步往前走,苏磬握着个烫熟山药提步急追,“……我没事儿铮哥、我哪敢儿调戏你啊……是我相亲呢,漂亮妹妹搬你出来说她连你都敢甩,我一听,扯什么犊子呢,还有人能甩你?好像是姓闻,叫什么云。” 追逐的脚步声停止,闻越蕴没回过头,径直往停车场走。 身后苏磬像是被什么钉死在原地,通话早被陆离铮切断。 他脑内无限循环陆离铮那句低沉阴翳的问候,“泡你嫂子,想死吗?” **** 闻越蕴自诩生活规律,四点睡十二点起,完整的八个小时,最近要少点儿,因为在着手准备季舒白的新婚礼物。 季舒白发了张仓鼠宝宝的高清图片给她,说是自己养得宠物,叫南瓜。 她夸可爱,然后决定绣幅小仓鼠给季舒白。 两人莫名其妙的闲聊起来,和从前一样毫无芥蒂,聊着聊着对方忘了回也不会难过多想,下次还能继续接起由头来。 “我喜欢林致远那么多年,他都没回头看我一下,我不得不放弃。现在的老公很爱我,就挺好的。”季舒白如是说。 烟霞 第2节 闻越蕴不对他人选择妄作评价,随口转开话题。 绣面上憨态可掬的仓鼠图案大致成型,掐算工期,正好能赶得上,她捻绣线,滚针一点点得刺出外扩的皮毛走势。 寂寥的月色落眼角眉梢翩跹,又在大理石台面上铺出清凌凌的水色。 素手绕线勾挑翻飞,褐色长线与灰白短线交叉重叠成形,渐渐把纷乱无措归整成杂色交织的仓鼠脊背。 赶工不分日夜,闻越蕴睡眼惺忪地坐回台前想看看睡前的“杰作”,朦胧间被倒扎的绣针刺破手指。 痛感骤然令她换过神,指尖冒出红豆大的血珠。 闻越蕴蹙眉,弯腰找到医药箱,咬牙挤了下指腹,熟稔地拿酒精冲洗到不再外渗血珠。 右手暂时负伤休息,她重新窝回床上,捞了只pad准备看个电影消磨时间。 划开解锁就误点跳转到了微博热搜榜单。 占据大半个屏幕的黑白照片里,五官硬挺、头戴着警帽的青年,缓缓同记忆里蓝白校服的少年重叠。 闻越蕴的呼吸一滞,拇指掐着受伤的指腹更用力的捏下去,痛感瞬间蔓延至心头。 配字寥寥几行,概括了林致远的生平。 [英雄未逝只是长眠!战友,一路走好,9月4日沐城雷霆支队特警大队长林致远在执行任务中遭遇歹徒携爆/炸物袭击,不幸光荣牺牲……为保一方平安、守一片净土做出了突出贡献,林致远多次获嘉奖、先进工作者、优秀□□员、二等功等荣誉……][1] 热评第一是个用真名做id的,补充了讣告没写到的:[这是我队长,叔叔原来就是警察,因公壮烈牺牲被评为一级英模,队长从警后申请延续了他父亲的警号,他没成家,此后这个警号将再次被封存,永不启用。] 视线模糊又清明,泪滴落在被面洇出大片湿花,闻越蕴掀被子把自己完全埋进去,pad被抖落,砸地发出巨大声响,和着撕心裂肺的痛哭。 **** 叶片撑不住露水的重量,任它滚落,清晨雾气弥散,给每个人身上都笼了层霜。 林致远的追悼会在沐城殡仪馆举行,哀乐低回。 白、蓝、黑警服泾渭分明的排成队伍,依次入内送别。 白菊簇拥着冰棺,青年阖紧双目,安静的躺在其中。 偌大的殡仪馆里的交织着放声恸哭与悲愤咆哮,命运再度以跌宕的形式应征了它的不仁不义。 闻越蕴着黑裙,头挽白襟花,排在亲友的队伍里,氤氲水雾散在眸里,有口气郁结在胸中,吞不下,吐不出。 她身旁站着形容削瘦的季舒白,身型在微风里轻晃。 闻越蕴连忙搀了她一把,不肯再松开手,寻旎挽她的左手,三个女孩子并排,互相做支撑。 季舒白低泣,喃喃念,“我以前真的很喜欢他,特别喜欢,可他有他的背负和要走的路,他不要我陪着走,我当如何?我不当如何,我努力过得很幸福,想让他安心,可他凭什么不让我安心?他凭什么不来看我的婚礼?” 闻越蕴默然,低头去看自己脚尖,惶惑间想起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是七年前。 警校平时不能外出,假期又少,林致远很难和大家出来玩,他走时候路灯扯着颀长的影子,没回头,伸手随便挥了挥,潇洒讲,“假期再聚。” 未曾想过会是最后一面,不知不觉已泪眼婆娑。 夏日里难得凉风,今时阵阵,温柔的抚过脸颊,像是林致远在遥遥与大家做漫长的道别。 林致远葬在青山烈士陵园,他获批一级英模,与他的父亲和战友们同归,永远守护着热爱的土地。 **** 翌日清晨,闻越蕴和寻旎陪季舒白上山单独祭奠。 远远地便望见墓前站了人,青年黑衣临风,凸显出劲瘦腰身,指间猩红明灭,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他弓身大马金刀地坐下去,斟了两杯酒,一杯洒在墓前,另杯去碰空杯,仰头喉结滚动饮尽。 山间起了浓雾,能见度极低,闻越蕴窥见那人凌厉侧颜轮廓。 隔雾霭,辨不清,可她知道,那就是陆离铮。 哀风拂过层峦叠翠,烛火轻曳长明。 闻越蕴终于看清他的脸,那双平日里锋芒毕露的凤眼半敛,英俊面容亦掩不住的落寞和憔悴,下颌浮出细密青茬。 陆离铮抬眸,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仿若素昧平生。 目光又落到别人身上,颔首算作致意,便起身离开。 无神论者闻越蕴在这刻虔诚祈求林致远出去遛弯了,他们年少时那么要好,林致远总是一口一个哥嫂的喊着,今年过年发祝福时候还说希望能看到她理理陆离铮,就真别看到这幕了吧。 **** “我的手机好像忘在上面了。”季舒白左右摸着兜,轻声讲。 闻越蕴揉酸涩的鼻尖,贴她脸颊哄,“我上去帮你拿。” 石板小路隐在树林间,上山的路途不近,她顺石阶往上走,熹微晨光透过叶片打出斑驳陆离的影。 视线忽然聚焦于某一点,闻越蕴停下脚步,侧身让出条通路。 上山的视线范围要比下山的少上一截,当她看到陆离铮的时候,对方起码看到她有一阵了。 避无可避。 陆离铮站上一阶台阶,微微垂眸,神色晦暗。 高大的身影覆住她的影,在地上打出纠缠的虚相。 时隔多年又嗅到清冽的冷杉气味,原本就发达的泪腺莫名其妙的溢出泪来,温热液体不受控制的顺入唇隙,苦涩难忍。 “下雨了。”陆离铮嘶哑讲出他们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闻越蕴被翻涌的窒息感扼住咽喉,闷声答,“嗯,下雨了。” 身高差让她不得不仰着头回应,倏然间带着薄茧的指腹覆上脸颊,蹭得眼睑酥痒。 长睫毛沾着泪珠扑扇,陆离铮轻捏住她的下颌,语气不容置喙,“乖,别动。” 骨节分明的手指顶着餐巾纸再度贴上来,轻柔的拭干净泪。 秋水剪瞳里映出他清明的身影,距离极近,近到闻越蕴能看清到他眼底猩红血丝。 “好了。”所有的外力都消散,陆离铮收回手,沉声讲。 下一瞬温热的指尖划过掌心,手中一沉,季舒白的手机落了进来。 陆离铮单手抄兜,硬朗眉宇间渡了层阴霾,喉结微动,涩然道,“别跟苏磬那种人接触。” 作者有话说: 抱着女鹅再次于初夏闪现,谢谢你来看我写的文qwq,下本《蜜桃成熟時》专栏可预收 >阅读指南: 1.1v1|双初恋|he,女主乖张白切黑,男主混球,他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他妈要求他这样,没缘由)。 男主从始至终都只喜欢女主一个,因本文真假千金设定可能会造成误解,真假千金的原因会在文中写到,前本《你女朋友不装了》中有女主做配角,以女主哥哥的视角解释过原因,看过的小天使烦请不要剧透。 2.抽烟喝酒文身有害健康,纸片人没有健康。 3.本文在苏绣与赛车方面尽可能参考现实资料,某些私设为剧情做垫,如有错误,提前致歉。 4.接受正常合理讨论与捉虫,不接受攻击作者及女主,细纲两万二,逻辑闭环已经全部完成,不必写作指导。 *作者近年身体不好,往复医院,不喜争执,弃文不必告知,人身攻击百倍反弹oxo。 *彼此尊重,轻松冲浪,祝各位都能找到喜欢的文,天天开心,干吃不胖,早日暴富(づwど)。 [1]参考自多份官方讣告,警号启用来自纪录片 第2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 人类一计划,上帝就发笑。 喜事是原定的,季舒白请柬早发完,改无可改,林致远的殉职是后发生的,没人希望这样,但无计可施。 婚礼临时加了两桌菜,用来囊括天南海北赶来的初高中同学们。 沐城是标准的海滨城市,九月雨水充沛,这几天却难得都是晴日,闻越蕴负责为好友捧盆,大早上就要到季舒白那边去。 同来帮忙的还有季舒白的几个朋友,其中有三个是高中同学,闻越蕴认识。 纷杂繁琐的家中仪式结束后,闻越蕴跟着同学老公出的婚车去婚宴下场。 “唉。”谢薇叹气,感慨万千道,“话说钟浅夕你觉不觉得,季舒白的老公……笑起来有点儿像……林致远?” 闻越蕴侧目看向她,摇头断然否定,“不像,别再说这种话。” 同学老公带着点儿责怪的语气,轻斥,“薇薇,你怎么想的?” 车里完全安静了下来。 头车压速,后车跟着缓速前行,这算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不插婚车的档。 闻越蕴额头抵着车窗,看窗外的景致不断后置。 晌午沿海公路依然波光粼粼,原本隔段路就有的烧烤摊和饮品店都连着凹进去的摊位一同消失,老城区的外围翻新过,做了保温层,刷了鲜艳色彩,市政府广场公园的雕塑已经消失不见,骤看过去会觉得极其别扭。 物是人非是种浅显的痛感,就好像是手上的倒刺,无关紧要,偶以疼痛提醒它的切实存在。 分桌时用了心,男女分开坐,防止喝酒和抽烟不对付的情况。 闻越蕴被安排在了新娘闺蜜席,陆离铮坐右后方的另一桌,这人生了张颠倒众生的脸,气场又足,在哪儿都特招人。 落座不肖几分钟的功夫,就换了起码三个不同声线的妹妹在问他要微信号码。 “不知道还以为是相亲大会呢。”谢薇给大家绕圈倒果汁,调侃讲,“钟浅夕你不管他啊?” 闻越蕴挑眉,翘脚朝后望了过去,陆离铮大剌剌地坐着,嘴里咬了根烟,姿态慵懒的和朋友唠嗑,身边绕着莺莺燕燕正耐心陪笑,没人得到回应。 或许是她窥探的视线过于炽热,陆离铮察觉到什么,掀眼皮睨过来。 视线猝然在半空相撞。 他唇角轻扬,眸里多了几分深意,气定神闲地举杯敬她,自己仰头干了。 闻越蕴并不配合举杯,直接收回视线,没多久就被寻旎的短信喊去后台帮忙。 烟霞 第3节 **** 全场灭灯,镁光灯追随者季舒白的步调,最后拢在一对新人身上。 标准的西式婚礼,鱼尾礼服和感人至深的誓言,婚礼在欢喜融洽的氛围里推进。 闻越蕴坐得八风不动,笑容璀璨,内勾外翘的狐狸眼始终凝视着主台,可身后细密如丝线的注视不容忽略。 她开始后悔今天穿了件吊带小礼裙,没有遮挡的脆弱后颈被暴露在外。 昏暗隐住陆离铮阴翳表情,他舔后槽牙,竭力压抑下想要咬着那段天鹅颈逼问“你凭什么不告而别”的冲动。 宣誓过后的接吻环节,新郎珍而重之地低头,在季舒白额头落下轻吻。 季舒白在这刻忽然落泪,哭得淅沥哗啦,被新郎直接拥在怀里柔声哄。 灯光亮起,礼成。 服务生开始鱼贯上菜。 谢薇眼眶泛红,讲了句,“我为今天车上讲的话道歉。” “嗯。”闻越蕴颔首,拿公筷给她夹菜。 不管年少时季舒白多爱林致远,今时今刻,她都全心爱着这个约定共度一生的眼前人。 想来好像还真的没有什么人和事,是永远放不下的。 一桌都是高中同学,大家习惯叫她“钟浅夕”,也并不知道她现在叫什么。 刚回沐城时候闻越蕴还多少有点儿听不惯,次数多了,才又习惯起这个曾经叫过许久的名字来。 下午五点多婚礼散场,有人提议大家高中毕业第八年,大家难得这样齐,不然去续个摊,直接同学聚会走一波。 这是个没有拒绝理由的提议。 红白两事把四散各处的故人聚集,最终组成场同学聚会。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门,踩碎斑驳陆离的树影,拐进隔壁商圈,电梯直达顶层。 念书时候老师痛心疾首的念叨徐鸣灏,“你不好好学习以后想干嘛?抽烟喝酒打麻将吗?” 徐鸣灏拿实力跟老师证明了,是这样的,没毛病老师。 他包下商圈顶层整层,麻将、台球、扑克、餐饮一条龙,晚上七点后直接拉灯换酒吧。 闻越蕴去帮季舒白和寻旎收拾现场,进来时已经到了夜场的点。 喧闹声掩盖了木门推动的响,一束明亮的光斜打在麻将桌上,让荧光牌面黯然失色。 陆离铮凤眼微眯,寻着光源看过去,闻越蕴背光站,明艳精致的脸上带着笑意,梨涡浅淡,外面的白炽灯打在白皙肌肤上,给她整个人渡了层薄薄的光晕,宛若神明垂首。 估计没想到会有谁在门口凑麻将桌,闻越蕴怔愣了下,露出点儿转瞬即逝的懵圈神态,被陆离铮精准捕捉到,软乎乎的,像是只小狐狸,还晃了下尾巴。 门很快合拢,闻越蕴在朋友的招呼下往里面。 掠过陆离铮的那一霎,他刚伸手抓完最后一张牌,接着倏然推牌,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天胡。” “我靠。”牌友们爆发出惊呼。 连带着闻越蕴都好奇的垂首去看那副牌,天胡十三幺。 瘦长的手指把玩着打火机,幽蓝火苗点亮眼底,陆离铮向后仰,拢着火点烟,直勾勾地看着她,评价道,“luck fairy啊。” “……”闻越蕴轻笑,粉唇开合,反问,“碰瓷呢?” 陆离铮以一己之力彻底杜绝了大家继续搓牌的心,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开了霓虹灯球。闻越蕴才得以看清楚这场的全貌,多数人都聚在右侧喝酒闲聊,门有好几扇,她恰进错,才正撞上麻将桌。 侍应生利索的上新果盘和酒水,冰块炸裂的响声和酒杯碰撞的清脆不绝于耳,长沙发很快被绕着坐满。 闻越蕴贴着寻旎坐,余光里出现只骨节分明的手,左手虎口处有颗黑痣,熟悉男声响起来,“喝什么?” 寒暄没什么太大的意义,闻越蕴眼皮都没抬,直接就近取了只不倒翁酒杯,巨大的冰球敲底,又摇摇晃晃的摆了好几圈,她往里倒龙舌兰,球体蓦地斜裂开一道缝隙,渗入褐色的液体,她又多塞了片柠檬掩住。 陆离铮扯唇角,瘫回原位,扫过来的视线平和中透着股压抑,散着几丝危险信号。 有谁在唱《春秋》,开的伴奏还是交响乐那版。 嗓音沙哑沉闷,没失恋过八次都唱不出这味。 “……若自觉这叫痛苦未免过份容易,我没有被你改写一生怎配有心事。 我没有被你害过恨过写成情史,变废纸。” 冰凉的烈酒灼热肺腑,闻越蕴合着拍,默跟了半句,“难道怪罪神明没有更伪善的祝福。” 桌前开了局活跃气氛的真心话大冒险,人到了奔三的年纪,玩这类游戏都要讲究分寸,同学间不乏结为连理的,问出点儿不该问的不好。 于是有“已婚/有对象人士玩法”和“单身人士玩法”这两个版本。 转轮和抽卡卡牌,指针到谁,谁抽卡,自选真心话或大冒险。 已婚这套里的大冒险环节没未婚的多,道德底线还抬得极高,基本上是喝几杯酒的卡,运气好一杯,运气差六杯,抽到深水炸-弹,直接喝完回家倒头睡。 闻越蕴中途去卫生间,再回来时桌前多了几颗独立包装的话梅,她拆了扔进酒里,梅干沉底,细密的气泡上浮。 于是有人讲了自己高中时代晦涩难猜的暗恋,你桌洞里无主情书是我送、旺仔牛奶是我放;有人给通讯录第八个联系人打电话表白;寻旎选大冒险,牌是亲左边的朋友,她到坦然,刚准备凑近闻越蕴碰个唇,就被陆离铮如刃的眼神逼退,盈然亲了下脸,耍赖说牌上又没写亲嘴…… 不知道是谁无意提了个“林”字,迅速被别的话题以压倒性的高音盖了过去,欢声笑语不停,气氛渐入佳境,大家在酒精的加持下越发疯起来,多多少少遭了殃。 陆离铮坐在右侧边缘,姿态慵懒散漫,灯球难打到那边,大半身融在暗色里,神色难辨,却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指针晃悠悠地的转过,正对上他在的方向。 众人望过去,徐鸣灏带头起哄架秧子道,“铮哥也有今天啊,快抽。” 陆离铮掐烟,嗤笑了声,倾身去看桌前的两摊牌,懒洋洋地问,“我该抽那摊啊?” “当然是真心话了。”看热闹的异口同声答。 这是看起来个很诡异的画面,可闻越蕴知道为什么,在座任谁都知道,就没有陆离铮这个人不敢做的事,大冒险对他毫无意义。 “啧。”陆离铮咂舌,随性地捻起张牌,翻开后又直接扣回桌上,扬手去取推车上的深水炸-弹。 反悔的话六杯啤酒混白酒,这是规矩。 不过今夜还没人这样玩不起,连第二套杯都没上过。 闻越蕴昂头,发丝垂散在额前,陆离铮斜靠在餐车边,喉结微滚,一杯又一杯,干脆利落的饮尽,他喝得很快,六杯下肚仍面不改色。 最后回到桌前,拿起那张没明牌过的卡牌沾洒出来的酒,磨砂银白打火机开合。 烈酒是引子,卡牌顷刻间燃起,橙红边缘卷翘翻腾,在虚空中化成灰烬。 那道火光坠落在闻越蕴漆黑眼底,她安静喝酒,不置一言。 倒扣的手机屏幕上是婚介中心的消息:[已按您的要求排出日租专员前往指定地点接送,对方电话139……] **** 日租男友着标准的西装三件套,举止儒雅,精准找到素未谋面的客户,笑容得体,礼貌问,“那我去外面等你?” 闻越蕴凝眸灿然点头。 两分钟后陆离铮撂下句上厕所摔门而去,寻旎枕她肩头,撑着最后的意识的嘟囔,“你这新对象哪有陆离铮好看啊。” 陆离铮有点儿想发疯,但他不想在闻越蕴面前表现出什么,只能出来放个水,偏就听到了些不堪入耳的。 有人正得意的和通话人炫耀着,“我最近搞到个清纯款,那胸、那腿,我能玩一宿……应该快追到了,最近就想搞下这种类型的,估计床.上能特别骚。” 他蹙眉看过去,发现居然是刚刚推门来接闻越蕴的那位,许是察觉到什么,那人下意识的扭头看向陆离铮,出于男性的攀比心理作祟,顺便向下扫了眼某处器官,不动声色的挪远了两个洗手坑位。 陆离铮磨牙,慢吞吞地拉上拉链、系皮带,也来到了洗手台前。 那人的电话终于挂断,也低头认真洗起手来,水声稀里哗啦,陆离铮抽了两张擦手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指,团成团抛进垃圾桶,才觑着对方腰线以下,不咸不淡的陈述事实,“你太小了,她看不上的。” “……”那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羞辱自己,神情扭曲的斥骂,“你他妈的有病吗?” 陆离铮解袖扣往上挽,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在对方愤然的眼神中,他猛然跨步上前,迅捷的扼住对方的脖颈,把人往墙上摔去,脊背碰撞墙面发出巨响,疼得对方滋哇乱叫, “听不懂人话吗?滚。”陆离铮松手,恹恹道。 对方忍着剧痛顺着墙面滑下去,咬牙扶住洗手台边,不敢再多说话,把工作抛诸脑后,落荒而逃。 **** 左等右等,闻越蕴都没见到那位日租兼职司机的回来,只能哄着寻旎准备打车送她回去。 人散的七七八八,有好事者去帮忙收拾卡牌。 对着卡盒外侧的问题条数,精准的发现少了的那张是什么。 [你最多时候一.夜几次?] 听到这句的时候闻越蕴已经走到门口,脚步微顿,谁都没注意到昏暗中,轻颤的眼睫吞掉抹泪光。 陆离铮斜倚在一楼门堂外的石柱边抽烟,清冽的嗓音散在晚风里,低声唤,“浅浅。” 闻越蕴费力的搂着寻旎冷漠瞥向他,陆离铮好整以暇地笑笑,“这些年你看男人的眼光是越来越差了,不如考虑下我,我比他们好。” “滚。”闻越蕴微醺,提不起气,奶凶奶凶地嗔骂。 冷寂月光撒了满地,陆离铮目送那道娇俏的背影一点点的走远,直到连出租车都拐过街角,再也无法看到。 巨大的失落感在躯体里横冲直撞,最后把心冲出个豁口,空荡荡的,透着风。 夜色把陆离铮不可一世的嚣张吞并,再还以几分萧索落拓。 他松开攥到骨节发白的拳头,一枚钻石耳钉安静躺在被硌红的掌心。 作者有话说: 陆.失魂落魄.醋王.铮.gif 本章二十五个字以上留言发红包qwq,固定每章都发嗷,拜托大家了(双手合十 讲个冷笑话,我存稿时候配角叫徐///明灏,然后过了半个月继续放存稿箱,发现全都河蟹了?? ?? 雾霭 ?? null 第3章 、烟霞 烟霞 第4节 晋江文学城独家 偌大的庄园里栽满了渐变色保加利亚玫瑰,好不漂亮。 小女孩穿华丽繁琐的公主裙,穿梭于其中追逐着只蓝色蝴蝶。 “蕴蕴,过来吃点心。”母亲温软的嗓音响起,小女孩回眸,露出姣好容貌,明眸皓齿,软糯糯答,“我等一下就吃。” 挺括英俊的少年摇着头端托盘走近,把盘子递给她,然后自己屏息,修长的手指精准捻住蝴蝶翅膀,捉起来后在她眼前晃晃,“先去吃点心,是帮你做成标本?还是养起来?” 小女孩昂着脑袋乖巧应,“那我和哥哥一起做标本吧?” 圆润耳垂上的耳钻折射着炫目的光芒,少年眯眼,低声笑,去刮女孩的鼻尖,温润答,“行,但你陆哥哥来了,人在前厅呢。” 没等他说完,小女孩就端着托盘往前厅跑了。 那段路很长很长,花墙宛若迷宫,怎么走走不出去,小女孩惶惑地绕回原地,高声大喊着哥哥和母亲的名字,只有风压着叶片的沙沙声回应她。 打碎的餐具四散在周围,举步维艰,天色一点点的昏暗下来,小女孩喊累了,无措得看着天际,冰凉的雪花落在她额头,被体温渡化,催着干涸的泪腺继续发作。 钟浅夕僵着身体坐直,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黏腻的贴着脸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才能勉强呼吸过来。 夏凉被岌岌可危的挂在床沿,聒噪的蝉鸣和顺着窗帘间隙漏进来的日光无一不在提醒她,旧梦惊破而已。 所以谁能在梦里不贪不念呢? 钟浅夕抚着胸口平复半天,才伸手去开窗,昨夜下过雨,空气里荡着海风的咸湿。 夏日明媚的光照亮狭小空间,屋子不大,堪堪容纳单人床和一张书桌,却异常整洁有条理。 她拨开额前的湿发,随手给自己扎了只高丸子头顶着,微风拂进来,后颈有丝丝缕缕的凉意。 带锁的抽屉被拉开,钟浅夕取出只本子,本子里基本上都是剪切画。 有的是新闻报纸、有的是彩色打印,英俊的青年和中年旁边或中间会多出个手绘的少女,画得惟妙惟肖。 指腹一寸寸的抚过凹凸纸面,漂亮的眸里浮出氤氲水汽,眼尾蕴着抹薄红。 “啪”钟浅夕用力合起本子,抽鼻子恢复了如旧神色,思念就到此为止,今天的生活还要继续。 书桌左侧放着本日历,每个日期下都写满了日程。 8月19日,奶茶店早班,8点~14点;15点~17点手模拍摄。 时间还够,钟浅夕去洗了个澡,才漂过的薄藤色长卷发还在掉色期,粉红色泡沫梦幻又转瞬即碎,像极了活过的十几年。 美甲上的碎钻极刮头发,花了点儿时间才打理好这头粉毛。 钟浅夕趿着拖鞋,在堆着破损渔具的阳台上挂毛巾,邻家大婶正巧拿着盆出来晒衣服,热情的招呼她,“吃了吗?我早上包了包子,猪肉圆葱馅儿,给你拿几个啊?” 刚准备回绝,五脏庙就给她长眼色,很不配合叫起来,“咕噜噜。” 老房子户型不好,邻里关系反而亲近,阳台近到忘了带钥匙,去敲邻居家门,直接跨过去就行。 大婶和蔼笑笑,转身回屋,半分钟后直接从阳台伸手递了盘热气腾腾的包子过来。 发面大包子,皮厚暄软,馅料实诚。 早上没什么胃口,钟浅夕吃了一只就饱了,她把剩下两只用纱网罩着,洗好盘子回到阳台,得到隔壁大婶的回答后,稳当的放在了对面家阳台边上。 **** 沐城三面环海,四季刮风,每年秋冬季刮倒十几个公交车站牌打底。 近年来依仗港口和旅游发展经济,成效卓著,高楼林立的主城区和老旧斑驳的旧城区形成了鲜明对比。 盛夏是旅游旺季,不少游客慕名来老城区打卡,极大的带动了老城区的繁荣。 隐在巷子里的特色小吃店各有各的吆喝,钟浅夕压低帽檐,穿过油烟弥散的小吃街,运气极好的直接登上公交车。 五十分钟后,打扫完卫生,备好料的钟浅夕系上围裙,准时将店门外的“休息中……”翻过换成了“营业中ing” 接着回到吧台,给自己做了杯冰柠檬红茶,拿起《加缪手记》第二卷 开始阅读。 她常常难以理解自己老板是怎么绕开所有发财可能,选出这么个区位劣势地脚段奶茶店的。 这家叫做“sing”的奶茶店开在主城区和老城区的交界处,巷子中段,离得最近的公交站在一点三公里外,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占全了,即便是旅游旺季,一天也难见到几个客人。 不过富婆的事情钟浅夕管不到,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就和她通讯录里存着许多开头是a,但永远不会拨打出去的号码一样。 “您收到新外卖的订单,请尽快制作。”工作机器冷冰冰的提示。 钟浅夕别上书签去确认订单。 芋泥椰奶啵啵、温热、三分糖。 冰美式加一份浓缩、加冰、无糖。 中规中矩的点单,直到钟浅夕确认配送信息,准备叫个骑手的时候。 那栏明晃晃的写着:[送道对面] 昵称:[请填写昵称] 联系方式:[/] “……”钟浅夕噎了下,她抬眸透过玻璃窗去看道对面,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辆令人惊艳的重型机车。 日光流淌在黑红相间金属车身上,暗金线条若隐若现,车头与普通摩托不同,呈现出尖锐的姿态,即便不懂车如她也能看出价值不菲。 车主不在,估计是做别的事情去了,确认的确有收货人后,钟浅夕转身忙碌起来。 萃取好的咖啡液被冰块降温,淌入冰水中,渲染出漂亮的渐变色。 她往里加了份浓缩,小心地给两杯饮品垫防漏纸盖盖,做好一切后,车主依然没有回来。 钟浅夕把工作手机装进围裙口袋,认命的锁门,拎着外卖袋去道对面找这位冤种买家。 旧城区小巷星罗棋布,正对面再多走三五步就能绕进条人烟稀少的暗巷。 她正准备给老班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就被杀猪似的得嚎叫声吸引,本着良好市民的职责,预先把110输到了拨打界面。 叮铃咣铛的摔打声不绝于耳,钟浅夕望过去,天光被高墙阻隔大半,只漏下道明亮的横斜光线。 少年穿了t恤和工装裤,背影清瘦,扬手时露出段劲瘦腰线,腹肌并不削薄,是少年人特有的肌理。 单方面挨打的那位钟浅夕倒是认识,本地著名街溜子,日常小学门口收保护费,欺软怕硬有一套,从前也进过店要求收保护费,钟浅夕直接报警。 恶人自有恶人磨,她锁屏,波澜不惊的观战。 小混混被按在墙上捶,鼻血横流,嘴里含糊不清念着求饶词。 空旷的巷子把音量放大,清冽冷淡的嗓音磨着耳畔响起,“来,你再给爷重复下,你刚才说了什么啊?” 少年退了半步,光影落在宽阔肩头,他垂眼,低头去拍已然瘫软成烂泥的小混混,好心叮嘱道,“以后出门记得看黄历。” “……”钟浅夕寻思封建迷信真是不可取,社会街溜子怎么都备受荼毒。 结束殴打后那人转身往巷口走,横斜的光打亮他半边脸,以高挺鼻梁为分界线,半明半寐。 钟浅夕坐在防止车开进巷子的石柱上没动,等他走近才看终于清楚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这位很能打的社会少年五官凌厉,生了双狭长的凤眼,双眼皮褶皱极窄,眼尾里蕴着几分不耐烦和暴躁,黑眸幽深,写满冷淡疏离,偏偏薄唇轻勾,笑得张扬又恣意,衬得明媚日光失色。 “我的?”少年伸出手,指了下她手里的外卖袋。 钟浅夕平静的报暗号,“送道对面?” 陆离铮眯眼,认真低头打量了下少女,一头粉发过分吸引眼球,现下才看清楚,那是张出离乖巧的脸。 巴掌大,略微带了点儿婴儿肥,肌肤细腻无暇,白的透光,圆眼睛蓄了泓清泉,不是标准的杏眼,眼型在收尾时略挑,毫无攻击性的美貌,活像是只小狐狸,莫名让人有想蓐的冲动。 “美式和芋泥。”陆离铮懒洋洋的答。 暗号正确,钟浅夕原本准备递过去,却又忽然收了点儿回来,没给他。 陆离铮顺着少女的视线看过去,蹙眉嘘气,暗红色血流正顺着指尖滴落。 他是昨天上午搬来的沐城,出来放风时接到了妹妹的电话,讲想喝奶茶,还要吃薯片,于是就近选了家买。 没想到刚停买完薯片出来,就撞见个傻逼绕着他车和人打电话,讲得是,“我看到辆机车,叫兄弟们来给搞走,唉这车上还有卡通贴纸,不知道他马/子漂亮不。” 陆离铮冷漠的打断他,“我妹贴的。” 谁料对方露出猥琐笑容,“德国骨科是吧?” 嘴不想要的话,陆离铮成全他,于是有了刚刚那幕。 人血奶茶想必不怎么好喝,想到妹妹大概率会在他开门的瞬间扑过来迎接,头就更疼了。 “能借我洗手间用下吗?”陆离铮迟疑片刻后问道。 钟浅夕抿唇,轻声答,“你等我问问我们店长。”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钟浅夕带着这位讲卫生的社会少年进后台洗手间。 洗手台的高度对于陆离铮来说有点儿委屈,他微躬身扭开水龙头,消毒洗手液喷出丰盈泡沫,慢条斯理的抹匀,伸到水流下冲洗。 钟浅夕起初看着牙酸,直到强劲水流将血污和泡沫都冲刷殆尽,露出冷白的手背,才发觉那完全是别人的血迹,他没受伤。 那双手骨节分明,腕骨和手掌的连接处凹陷得当,手指瘦削修长,青筋若隐若现,并不突兀。 知名手控钟浅夕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会儿,视线趁着对方专心洗手的功夫,梭巡过每只手指,连修剪的当的指甲都没放过,最后停在了左手虎口的那颗痣上发呆。 “好看吗?”陆离铮语气轻佻,漫不经心地发问。 钟浅夕鬼迷心窍的接话,“挺好。” “嗯。”陆离铮尾音拉得很长,嗤笑了声,把沾着水珠的手举给她,“那再给你多看会儿?” 作者有话说: 钟浅夕=闻越蕴 知名手控作者和她永远手控的女鹅(bushi 红包照旧,二十五字以上qwq。 第4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陆离铮上完厕所出来,少女已经坐回吧台里,正低头翻着本书,散碎的发丝被挽到耳后,美甲花色素雅,淡蓝和素白晕染开来,碎钻点缀得恰到好处。 烟霞 第5节 听到响动后抬起头看他,左手握着杯喝的,莹润的粉唇咬着吸管,脸颊微凹,杯里水面缓速下降。 “东西。”钟浅夕吐出咬到扭曲的吸管,唇瓣开合,清甜讲。 陆离铮盯着沾染了水痕的唇瓣,眉心一跳,莫名其妙的感觉口干舌燥。 对方停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过分炽热,钟浅夕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可她理亏在先,暗自腹诽不就是多看了会儿手吗,做人怎么能这么小气,长得好看也不能耽误别人打工吧? 僵持两分钟后,钟浅夕忍不住开嗓,软语问,“您还有事吗?” “……”陆离铮回神,曲指骨反敲吧台,戏谑道,“你猜?” 钟浅夕捏着塑料杯外壁,歪头试探性发问,“您是想喝这个吗?” 陆离铮喉结滚了滚,心不在焉答,“嗯,来杯跟你一样的。” 钟浅夕点头,回身先称茶叶煮茶,再洗柠檬切片。 纤细的手指抵着椭圆形柠檬,刀起刀落,干脆利索。 陆离铮长腿斜撑,坐在高脚凳上,凝视着少女的背影,花边的围裙随着动作轻晃,粉色发丝间若隐若现的白嫩后颈,完全不设防备的姿态。 光扯着颀长的身型,于台面打出巨大的暗影,他的眼神越发暗下去,不动声色地磨着后槽牙。 手机震起来,不用猜,该是小芷在问他怎么还没回家了。 “您的果茶好了,十八。”钟浅夕把新打包好的柠檬红茶推过去,接过张一百。 这年头买奶茶用现金的不太多,她打开收银柜慢腾腾地点钱,听到门前风铃声地灵灵地响,接着是机车的引擎轰鸣。 钟浅夕抬眸,人已经没影了,刚停车的地方上空有昨夜落雨打下的叶片在空中打转,很快又重归于地面。 她把应找的钱记在备忘录上面,以来提醒后面交班的同事,就又托着腮专心翻起书来。 打架殴斗或是惊鸿一瞥对于钟浅夕来说,都不过是手账上的一笔带过罢了。 她没空多想,搞钱最重要。 收养自己的钟家夫妻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三番五次的表达过,“你不需要担心,我们会赚钱,你就专心读书,该花就花,千万不要省钱。” 可钟浅夕还是想要主动分担点儿什么,她已经添了够多的麻烦了。 钟家夫妻俩都是苦命人,自幼被遗弃,在孤儿院[1]相识,没有父辈们的原始积累,靠自己的双手打拼了大半辈子,才终于攒钱买下条渔船,远洋捕金枪鱼维生,日子总算过得去。 在海上救起她之后日子又变得紧紧巴巴了起来,养孩子要花钱的地方很多,吃穿用度念书,样样都是支出。 当时才十岁的她在海水里沉浮久了,身体很差,经常发烧,日夜惊醒,需要人陪。 曾受到了世界的善意,现在也想为别人撑伞,考量再三,钟家夫妻决定走程序收养了她,给她起名浅夕——捞起她的那天是退潮。 养父钟明把自己的渔船租出去,重新干回了水手的工作,高薪但辛苦,一年只有两三个月在岸上。 养母明柳在家照顾钟浅夕,明柳小时候因病被遗弃,没有生育能力,又很喜欢小孩子,从前休渔期总回孤儿院帮忙照料小朋友,她尽了最大的努力照顾羸弱的钟浅夕,养成健健康康的模样。 四年前钟明去离岛等登船,原定计划是上条小船,但他听说下午有艘更大的货船靠岸,考虑到工资要高出百分之五,才没有跟老朋友们共登小船。 那艘小船在航行三个月后遇上事故沉没,无人生还,公海打捞困难,有的尸骨至今未能找到。 钟浅夕和明柳接连做噩梦,在钟明结束那次航程后,怎么都不肯他继续登货船了。 直到前年收养钟明的好心人肝癌,家里中财政告急,明柳与钟明不得不再次夫妻档起航,把已经十五岁,完全有能力照顾自己的钟浅夕留在家里。 **** 水手是个很苦的职业,说拿命换钱不为过,每天早起敲甲板防止生锈,久而久之变得耳背,日光肆无忌惮的侵蚀肌肤,把四十岁的人变得像六十岁一样沧桑。目之所及都是一望无际的汪洋,不知道明天会如何,是晴朗还是骇浪,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所有食物的保质期都长到惊人。 钟浅夕刚被钟家夫妻俩从海里捞起时,混身被晒得爆皮,蜕皮疼痒,记不起任何事情、答不出任何问题,陷入了我究竟是谁的恐惧中。 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任钟家夫妻紧赶慢赶,船仍花了小两个月才靠岸,她钟浅夕很少出船舱,每每看到无休无止的蓝色,腥气涌入鼻腔,都会习惯性的扶着栏杆干呕。 钟明把床让给她和妻子,自己打地铺睡,钟浅夕唯一的娱乐是看书,钟明会在货船靠岸时候翻岸边的废弃物,捡些旧书拿回去卖、或是送给曾经养大自己的孤儿院当读本。 她流畅看完了英文原版的《简爱》《野草在唱歌》与《夜莺的玫瑰》,明柳诧异地问她怎么看得懂? 她答不上,但就是能看得懂。 回到沐城后被送进医院检查,医生给出了因为溺水缺氧导致了脑细胞受损,造成暂时性失忆的结论。[2] 再后来那些记忆碎片慢慢地浮现出来,她终于记起一切。 豪宅跑车、父母和哥哥、邻家大姐姐……以她为名命名的星辰、悲怆的琴声、无休止的补习,母亲在她指责钢琴老师后揣测的眼神。 哭喊与欢笑,好的坏的,无穷无尽。 每个假期住在英国,练习口语时整栋宅子没人肯拿母语和她交流。 她叫闻越蕴,帝都闻家二小姐。 钟浅夕曾经尝试过在明柳不在家的时候拨打母亲的电话号码。 第一次接通后,她听见了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您好,我是闻越蕴,您找我母亲的话,她现在不在。” 她颤抖着手指挂断,再拨回去,抢先开口,报出母亲的名字,“我找卢欣怡。” 那边顿了几秒回,“我母亲现在不在,您有什么想说的吗?我可以帮您转达。” 她再度挂断,接着怎么都打不通母亲的手机了。 已经改叫钟浅夕的闻越蕴不明白,是她的记忆出了偏差,还是或者自己其实从未存在过。 隔了三天,重新提起勇气的她拨打家里的座机,接通电话的该是保姆之流,听到她说自己找闻越蕴后。 那个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声音再度出现,梦魇般地重复着,“您好,我是闻越蕴,你那位。” “我是闻越蕴。”钟浅夕瑟缩成团,扯着电话线念,“我才是闻越蕴。” 座机被挂断,再也无法打通。 她发疯似的翻遍了过去几个月的报纸,没有哪一条刊登了寻她的启示。 但不管再怎么绝望无助,日子都还得继续过下去。 多年后早已完全割裂开来的经历归在如今钟浅夕身上,除了梦魇外,还让她有了在学业上摆烂的资本。 人可以永远相信精英教育与帝都海淀卷王模式。 哪怕是读到高二,翻开课本预习,空间几何也还是她八岁就学过的内容。 钟浅夕对自己的期待值不高,保持现在的成绩,考沐城本地的985大学,争取多拿奖学金、读研后考公务员,赡养父母、补贴已经更名为儿童福利院的孤儿院,安安稳稳,一生无虞。 神也不能阻碍她抓紧赚钱。 清风乱翻书,拂到没来及的看的某页。 顶行写着:[我们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有比较。] 钟浅夕自嘲地笑笑,又翻回到刚看的那页,默算了下未来十天的收入所得。 奶茶店兼职半天九十、手模拍摄每小时一百,衣服模特按出图算钱,今天这头薄藤色是为了接下来在本地举行的lolita主题茶会染的。 染色不花钱,理发店倒找,tony老师给她染头开直播,从漂色开始,直播八小时,冲榜速度飞快。 临走结账送到门口,店长姐姐语重心长的拉着她的手,叮嘱开学夹直染黑一定要过来,否则就去她家敲门哭着求她来,弄得钟浅夕哭笑不得。 **** 晚上十点半,夜色茫茫,海面平静。 主城区的豪宅灯火通明,波斯地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少年穿亚麻家居服,撑膝翻绘本,耐性十足的给妹妹念着童话故事,脚边伏了只呼呼大睡的金毛幼崽,圆耳朵晃动。 指腹顺过柔软皮毛,又用大拇指摩.挲食指,倏地回想起白天那只像小狐狸的少女,不知道她的粉发是不是也同样柔软细腻。 钟浅夕踩碎皎然月色,拾阶而上,在防盗门关掉的瞬间露出几许倦意,轻掐眉骨和空荡荡的屋子讲,“我回来了。” 白日的张扬少年没出现在手账里,她已经有一阵懒得写手帐了。 那种桀骜恣意的人如当空烈日,原本就不会再有交集。 钟浅夕平静的度过了打工人的暑期生活,直到命运在开学这天轮着重锤再次砸向她。 命运这狗东西或许还觉得自己很幽默,给骚操作配了音。 “大锤八十,小锤四十,给你优惠,大小锤一百五,来,刷卡还是现金?” 作者有话说: 女鹅:别耽误我搞钱。 陆离铮的妹妹是他亲生妹妹( 红包照旧owo,还是25以上,挨个亲亲评论区的小宝贝儿 [1]目前已经全部改称为儿童福利院,由于文中养父母年幼时候还是叫孤儿院的,故此处使用孤儿院这一称呼,之后会叫回福利院。 [2]脑缺氧可导致暂时性失忆,若损伤神经中枢可造成永久失忆,暂时性失忆其实24小时内即可以恢复,所以我为女主设定的更接近心因性失忆。 ——投喂列表,非常感谢=w=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晔 5瓶;一只小舔猫、纯k真好吃 2瓶;坐看云起时、时光清浅、lemon半酸 1瓶; 第5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理工附中依名字就能看出端倪,是沐城理工大学的附属中学,新校区坐落于高新开发区。 钟浅夕上学要换两次车,花将近一个钟头。 会选择这所学校倒不是因为是全市最好的高中,而是它给的实在太多了,为了和一中打对擂,理工附中高薪聘请教师、重金招生,力求在生源和教学资源上全方位碾压。 钟浅夕是那届中考状元,奖学金十万。 为了起跑线抢跑,高一下学期就提前分了文理科,高二开学时大家都已经厮混了半年,熟络得不行,此刻教室里正在上演相亲相爱的打闹场面。 钟浅夕把自己窗台上那盆奄奄一息的多肉捧去卫生间浇水,余光里陡然装进抹暗色。 理工附中的夏季校服上装是统一的白衬衫,女生下搭深蓝色格裙,男生深蓝色西裤。 黑色兜帽扎眼的无法忽略,她诧异于教导主任阎王会放不穿校服的人进来,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 少年背影清瘦挺拔,气场倨傲,单手抄兜,书包斜挎,径直朝这边走过来,一路引了不少注目。 回字形教学楼,外侧走廊不封闭,光线透亮,钟浅夕把多肉在栏壁上控水风吹,抬眸透过对角线,正扫见黑衣少年优越的侧颜。 烟霞 第6节 她晃了下神,不小心把多肉连根拽起,枯叶里包裹着的青绿破土而出,可怜极了。 钟浅夕哽住,低头决定装作没看见,心念电转间又觉得离奇,似乎没有躲他的理由,再说三个年级四十五个班,也不知道再怕点儿什么? “铮哥,这边。”徐鸣灏冲出教室,兴奋地招手,黑衣少年信步走近,清淡凛冽的冷杉气味随着风袭来。 徐鸣灏瞅着半空中的多肉,嬉皮笑脸喊,“哎钟浅夕,你这是破坏公物啊。” 是祸躲不过,钟浅夕嘘气,镇定自若的转身,左手捧盆,右手把多肉递过去,平和讲,“你先帮我拿一下。” 徐鸣灏接过,她梨涡清浅,微笑质问,“同学,你能怎么拽我多肉?” “……”陆离铮倚着墙,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幕大戏,他原本是真没看到她的,毕竟黑发高马尾和粉红大波浪的背影差了许多。 如果说买奶茶时候遇到的是只小狐狸的话,现在应该是只蔫着坏,准备推杯子下桌打碎的奶猫。 少女乌发雪肌,黑眸闪着清凌凌的水光,眼尾微挑起噙着抹狡黠,琼鼻翘挺,粉唇微嘟。白衬衫扎进校服裙里,勾勒出纤细腰肢和玲珑曲线,裙子没特地裁短,中规中矩的缀到膝盖以上,腿又长又直,白袜包裹着细瘦脚踝没入棕色小皮鞋。 “我不是、我没有、你可不要乱说。”徐鸣灏否认三连,后退半步,“这可是有人证的,是吧,铮哥,你都看到了吧?” 钟浅夕平静的望向他,纤长睫毛轻颤,眨了下眼睛,就差双手合拢做祈求状了。 陆离铮漫不经心地笑了声,慵懒答,“看到了,你没事拽人家妹妹多肉干嘛?” 这声妹妹叫得相当熟稔,语气里点儿玩世不恭的调侃。 “靠。”徐鸣灏百口莫辨。 陆离铮抬腿轻踢,警告道,“好好讲话。” 徐鸣灏空出的那只手摸后脑勺,无奈说,“那我给你种回去行了吧?” 钟浅夕把盆也塞给他,面色凝重的嘱托道,“是你得保活啊。” 说完就走,绝不停留。 身后风送来他们的对话。 “铮哥,你认识刚刚那个妹妹吗?” ——“我不认识你就能拽人家多肉了?” **** 寻旎小宝贝儿力扛迟到大旗,连开学第一天也不放过,她踩着早自习的结束铃跑进教室,气喘吁吁的拉开钟浅夕前桌的椅子,扭头说,“不愧是我,老钱来了吗?”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钟浅夕给她递纸巾,灿然讲。 ”好的。“寻旎抹了把汗回。 钟浅夕耸肩,“老钱没来,可他拜托了敏姐过来看,敏姐发了二十道语法题单选卷,让没交卷的同学下午自习课去找她补考。” 寻旎痛苦哀嚎,隔着过道的季舒白探头安慰,“下午我得去办公室拿练习册,可以陪你一起去。” “谢谢。”寻旎礼貌致谢,“但我并没有得到安慰,对了,你们听说咱班要转来个新生的事情了吗?” 季舒白接茬,“早自习前听了点儿,好像是帝都转过来的?还给学校捐了套全新的设备,新换的空调就是,但我怀疑我听错了。” “巧了吗这不是?咱们俩消息源一致出错。”寻旎与她击掌,“人到底得是多想不开,才能从帝都转到别的地方念书啊?非得挑战自我?” 钟浅夕正往新书上写名字,笔尖一顿拉出长长的一道,直接划破书页,淡声评价,“那多少是有点儿大病。” 帝都高考简单的人神共愤,老破小学区房动辄千万起步,如果消息准确,那只能说是个弱智了。 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她没往多了想,徐鸣灏显然是认识刚才那个黑衣少年的,理工附中算不上最顶尖,但也是沐城排得上数的学校,前几年成为本省首个有中美高中双学历实验班的高中,年年有大把准备送孩子出国的家长砸钱把孩子往里面转,不稀奇。 同学们趁着课间唠积攒了整个假期的趣闻,声音汇集起来大有顶破房盖的架势。 老钱挺着啤酒肚带着陆离铮进门时还有沉浸在打闹中男生们,专注互殴,无视现状。 “你有本事别动!” ——“你让我别动我就别动,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你谁!” “都给我静一静。”老钱笑得像尊弥勒佛,跟陆离铮解释道,“他们开学太兴奋了,平时不这样。” 陆离铮颔首,配合答,“看不出。” 黄澄澄的桔子在低空做抛物线运动,朝着讲台飞去。 全场骤然静下来,一只冷白的手倏然举起,稳稳得截住那只砸向老钱的桔子。 老钱脸色一黑,呵斥道,“闹什么闹?浪费粮食!” 陆离铮慢条斯理的剥开桔皮,往嘴里扔了两瓣,嗓音透着冷淡疏离,穿透力极强,“挺甜。” 教室里安静的针落可闻,二十九道视线聚集在讲台旁。 倨傲矜贵的少年巍然不动,姿态懒倦随性。 卫衣领口开得有点儿大,露出凹凸有致的锁骨,撩人不自知。 陆离铮狭长凤眼环视一周后落定在钟浅夕的身上,轻挑了下眉。 “这是我们班新同学。”老钱和蔼说,“来,你介绍下自己,以后你就是一班大家庭的一员了。” 陆离铮转身踏上讲台,抄起粉笔,低沉磁性十足的嗓音随着他的笔调响起来,“叫这个。” 粉笔字不同其他笔触,写好看不容易,偏偏他一笔一画,行楷勾划遒劲有力,落下“陆离铮”三个字。 蝉鸣聒噪,钟浅夕却好像短暂的失聪,什么也听不到了,她痴痴望着记忆深处的那个名字,终于弄明白那天视线为何流连在他左手虎口的痣上。 季舒白与寻旎的消息没有错,不过陆离铮不是不走天堂,他是来地狱砸场扬骨灰的那种人。 渡过八年的成长期后,曾经的青梅竹马站定在面前,终究无法认出彼此来。 老钱很体贴的给陆离铮酝酿的时间,等了半分钟不见他往下讲,才笑着问道,“这就没了?” 陆离铮把粉笔头抛进垃圾桶,唇线扬起弧度,轻浮又痞气地反问,“怎么加入你们大家庭,还得报三围啊?” 以徐鸣灏为首哄堂大笑,不少女孩子都红了脸。 老钱是个老好人,握拳虚咳遮掩过去,“小陆挺幽默的哈,大家鼓掌欢迎下新同学……你就坐钟浅夕旁边吧,有什么不懂的问徐鸣灏或者班长。” 言随法出这方面林致远向来很配合老钱,起身对陆离铮示意,“林致远,请多关照。” 钟浅夕不需要有什么动作,因为全班除了她同桌上学期末喜提全校倒数第三后跑路转去国际班外,再就没别的空座了。 讲台的外壁高,让学生们看不清桌上都放了些什么,陆离铮下台前做了个伸手的动作,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拿那只没吃完的桔子,结果就见他捧起盆只剩下个青枝桠的多肉。 陆离铮从容不迫的从第一排走到倒数第二排,带起阵凉风。 钟浅夕在他站到自己旁边前起身给他让出通路,她不喜欢晒,所以不坐窗边。 “窗边?”陆离铮低声问,一语双关。 她乖巧的点头。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红褐色花盆,放在窗台,三楼不高不低,外面有颗浓密的梧桐树,斑驳了光线,仔细的挑了个日照充足的位置放。 手面蹭到窗台,略带嫌弃地掏出单片湿巾清洁。 “高二了,该收收心了,年底有会考,所以副科上也要多听讲……”老钱是教语文的,絮絮叨叨这方面一直很可以,开学第一节 语文课被他当班会用,同学们也都按规矩来,你说你的,我干我的。 钟浅夕努力忽略掉旁边陆离铮的存在感,翻出第一篇课文,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啪。”清脆的响指在耳畔炸开,她憋着口气先发制人,软糯问,“你没带笔?” 紧接着陆离铮指间流畅的转笔动作就给了钟浅夕重击。 他轻嗤,略过带笔的事问,“小同桌,你叫什么?” “……”钟浅夕把书翻回封皮想依葫芦画瓢的指给他看,翻到发现,这本是写第一笔就划破的那本。 流年不利,她认命,细若蚊蚋答,“钟浅夕。” 陆离铮揉耳骨,凑进了些,“什么?” 钟浅夕顾及在讲课,也跟着靠近了点儿。 一字一顿的重复,“钟浅夕。” “嗯。”陆离铮似笑非笑,忽贴得更近,温热气息扑打在耳廓,声音悦耳如琅玉击石,带着丝丝蛊惑,戏谑问,“钟意我的钟?” 作者有话说: 团:儿啊,我劝你现在别太狂,你几个哥哥以前都跟你一样,后来他们都认清了殡仪馆大门朝哪儿开。 红包照旧嗷。 第6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 陆离铮调侃完就罩好兜帽趴桌直接瘫倒,阖眸补起觉来。 老钱还在絮絮叨叨地灌输鸡汤,已然把大学生活说成了天堂。 钟浅夕低头努力专注看课文,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她又嗅到了陆离铮身上好闻的香水味,或许是离得足够近,闻得更清明。 前调如烟似雾,冷杉的气息中夹杂了丝丝缕缕的甜,中调仿若雪山冰涧融化时的潺潺流水,凉意渗骨,最终消逝在午后斑驳的阳光下,催发冰层下的种子。 钟浅夕僵着坐姿保持了很久“看书”的姿态,余光始终囊括陆离铮的动向,确认真的睡着后才光明正大地看向他。 这人可能是昨天通宵干了些什么,睡得极香。 陆离铮枕着右手手肘,骨节分明的手掌覆在后颈上,大半张脸冲向钟浅夕这侧,狭长睫毛在眼睑下映出阴影弧度,轮廓分明凌厉,流畅的颈筋扯着喉结。 上帝追着他硬塞饭的脸,没有半点儿瑕疵。 冷白皮被黑衣衬得更甚,睡着时很安静,那股混不吝被盖住,蒙上了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他和小时候很不一样了,以前明明是个正经人,现在怎么成了这幅放浪形骸的轻佻模样? 钟浅夕有很多事情想问陆离铮,其中不乏最现实问题的问题,他怎么会来这里,他们俩怎么就同级了? 被捡到的时候钟浅夕十岁,原本在帝都念五年级,她的生日在十月下旬,是家里找了人早上一年学的。 而被钟家夫妻捡到的时候是五月,船靠岸已经错过了新学期。 烟霞 第7节 住院、收养、上户口之类七七八八的事情忙下来,钟浅夕隔年九月才得以再入学念六年级的。 为了能够顺利入学,户口上的生日还写成了四月,算下来相当于钟浅夕留级一年。 陆离铮比她大一岁半,从前和她同校,比她高一级,同样是精英教育产物,成绩很好。 没听说陆家破产倒闭的消息,怎么就能连着留级留两级坐到她旁边了? 现状就离谱他妈给离谱上坟,离谱死了。 钟浅夕托腮想起许多事情,通通不可理解,又感觉到非常正常,生活从来不需要任何逻辑。 毕竟她年幼时春风得意,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从没想过这辈子会有一天要去奶茶店打零工、住还没有从前六分之一个衣帽间大的卧室、花钱会记账、公交车转车上学。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随便吧。 下课的闹铃声和同学们的吵闹声都没能吵到陆离铮补觉,他整个上午唯二的举动是蹙眉闭着眼摸索出无线耳机戴好,以及换掉钟浅夕那本划破扉页的语文书。 后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举动,钟浅夕打水回来,桌上就躺着本崭新的语文书。 扉页写着她的名字,行楷流畅遒劲:[钟浅夕] 陆离铮没给到钟浅溪推诿拒绝的机会,她总不能伸手去摘了他的耳机叫醒,来争论书的归属。 教材的纸质平平,摸上去能感觉到笔迹的淡淡凹痕,带起不规律的心跳节奏。 阳光透过半掩的窗纱打过少年宽阔肩头,又绕在指尖翩跹起舞,走廊里有谁在打闹,脚步声嘈杂纷乱,盖过聒噪蝉鸣。 钟浅夕垂眸,唇线轻扬,撕了张猫猫头便签写“谢谢”,小心地贴到陆离铮桌面。 **** 如果只用一个字来评价理工附中的食堂,是“烂”。 加到三个字的话就更为准确一些,是“非常烂”。 钟浅夕实在不理解怎么能有人把大锅菜做得难吃成这个模样,还坚持搞创新的。 高一军训时午休时间紧迫,大家只能吃食堂,经历了咸得齁死瞎子的水煮肉片、酸得打死醋贩的糖醋排骨、以及菠萝炒肉片和荔枝桂花甜汤后,所有新生都对理工附中校训里的“自由”有了全新的认识。 自由的灵魂绝不向食堂妥协。 大概是知道自己食堂狗都不吃的特点,附中午休时间开放,允许出去觅食,滋养起后街的一众餐馆,花样繁多。 寻旎趁课间捧出她自制的抽签纸盒,递给钟浅夕让她抽签决定中午吃什么。 这是上学期约定俗成的习惯,选择困难,听天由命。 “不抽了,你想吃烧烤吗?”钟浅夕推回去,压低声线讲,“我请你和白白吃,庆祝开学。” 寻旎点头看向季舒白,“我可以哎,白白呢?” 季舒白不挑食,欣然同意。 她们三个高一就是同班,少年人看对眼不需要什么理由,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就变成了挽手上卫生间,中午搭伙吃饭的关系。 钟浅夕赚钱积极,省钱方面一般般,吃穿用度该花就花,朋友们经常互相投食,谁都不差顿饭钱。 中午的烧烤店里烟熏火燎、人满为患。负责上炭的小哥扯着嗓子喊,“让一让同学,别烫到了……8桌加六串鸡脆骨、10桌拿听可乐,要冰的。” 三人挑了个角落坐,烤熟的肉串被放在炭火上加热。 钟浅夕烫盘、季舒白用纸巾擦饮料瓶口、寻旎给烤串撒料调味,分工明确。 “哎,你看见新来的转学生了吗?” “看到他的背影算看到了吗?我上午路过一班三次,三次都只看到他趴桌睡觉。” “巧了吗姐妹,我也没看到正脸,但据说盛世美颜。” “他们班老师就不管管吗?这都睡一上午了吧。” “咱们学校西边工地是他家里新捐的实验楼,谁敢管这位大少爷啊?” “你这消息准成吗?捐楼怎么不去一中捐?” “我舅接了实验楼工程,百分百准。” “……” 寻旎把烤串分出三分之一倒过来,钎把对向钟浅夕,就着隔壁的话题讲起来,“早上的消息有误,我现在听到的的确是陆离铮家里捐了实验楼。” 她嘴急,咬了口烤串,被烫得泪眼汪汪。 季舒白叹气把水递到她唇边,“好了好了,喝点儿。” 钟浅夕捏着纸巾,把钎头蹭干净,又吹了两口,才咬下去。 寻旎吐舌头,含混不清得说着八卦,“好像他家里人是过来开发海洋资源,所以他想不开才来沐城念书的……有人看到晨扬恭恭敬敬喊他哥,我觉得搞不好他将取代晨阳的地位,变成新一代校园扛把子,让晨阳喊哥的是什么生物,我都不敢想。” “扛不扛把子我是不知道的。”季舒白往碟里倒醋,眉目间挂着忧愁,认真道,“但他好像很风流,我听说漂亮妹妹日抛,反正不是个好东西,浅浅千万离他远点儿,那张脸看看就得了,实在不行你就自己照个镜子。” 有钱、有颜、转校生,buff叠满,传闻诸多。 钟浅夕听得认真,没耽误吃饭,也没有搭话,她无法评价出传闻几分真假。 离开帝都实在太久了,故友都不是旧年岁的模样。 旁边那桌针对陆离铮的话题喋喋不休,到起身结账走了还在念叨,“说起来这个转学生的名字有点儿奇怪哎……” 寻旎早上起晚没吃饭,课间吃了不少零食,饱得快,她边剥花生投喂钟浅夕,边困惑道,“说起来的确奇怪,我以为得是峥嵘岁月的峥,没想到是铁骨铮铮的铮,一般都是用山争当名字吧?” 烧烤店备料充足,三排长炉烤串,翻台率高,来去人流熙攘。 钟浅夕心不在焉道,“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原来是峥嵘的铮,算命的说他命里缺金呢?” 东北算命大法,江湖骗子常用词会,命里缺金,具体案例就在眼前。 学校后小吃街溜达一圈,牌子上带“鑫”“鎏”的就能找出好几家。 但其实钟浅夕知道陆离铮这名字的来意,寄托了他母亲最美好的祝愿。 铮者,喻才能突出;离铮,不需要有卓越超人的成就。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1] “你推测的很有道理啊。”寻旎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 “……”钟浅夕叹气,姐妹,我真是随口编的啊。 **** 附中的基础建设优越,操场偌大,最把头是三个篮球场地,塑胶跑道内环画成足球场。 升旗台和观众席都设置在教学楼这侧,四面把边高栏林立,绿树成荫。 季舒白听说林致远被叫去明理楼领练习册,兴高采烈的跑去创造“偶遇”机会。 寻旎和钟浅夕绕圈散步消食,她们俩都讨厌太阳,贴着边缘阴凉的地方走大圈。 梧桐叶片宽大,层层叠叠,漏下细碎的光斑,钟浅夕绷着脚尖勾那片光,轻笑调侃,“白白这可真是教科书式暗恋了。” “那谁让她喜欢人家呢。”寻旎莞尔,“先喜欢的那个就是要付出更多心酸啦。” 钟浅夕思忖后觉得没错,认真回,“你是对的。” 篮球场树荫属于天高黄帝远的地界,握着水怀揣少女心思来看暗恋对象打球的女孩子聚集在这里……抽烟的同样也在? 钟浅夕和寻旎挽手刚转过角,就正好撞上这幕。 陆离铮大马金刀地坐在栏杆旁,姿态慵懒恣意,斑驳陆离的光影落在他身上,身旁站着的几位少年显得黯然失色。 晨阳给他递了根烟,他摇头没接,而是摸出包自己的咬住,把烟盒递过去。 马上有人凑过来给他点烟,火光腾起,猩红明灭。 修长指间夹着烟,喉结微微滚动,缓慢地吐出烟圈,陆离铮掀眼皮,漫不经心地朝前方扫过去。 钟浅夕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真是路过,无意窥看兄弟几个违反校规。 白雾散尽,她坠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陆离铮勾唇,笑意里噙着几分戏谑。 钟浅夕踢碎那块不规则的光斑,尽可能平和的与他对视。 奈何心跳不听话。 作者有话说: 本文好像是[伪装甜妹xbking酷哥],仔细思考、识破!划掉改成[我超可爱x自我攻略] 有日子没写校园文了,跟学生时代也离的很远很远了,写起来居然莫名其妙的开心qwq。 [1]苏轼《洗儿戏作》 红包照旧!还是25以上。 第7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 深蓝色帘布遮挡住大半阳光,习惯午睡的群体已然瘫倒一片。 走廊里跑跳打闹的人都暂时休战,轻鼾和呼吸声交织,和谐得达成某种意义上的安静宁定。 钟浅夕双臂环抱着只糯米团抱枕,侧枕睡得酣甜。 七点二十开始早自习,车程一个钟头,她平素五点五十起床,补觉就靠着中午着四十分钟。 她又梦见广袤无垠的雪原,云碎成棉絮,翻涌着温柔的橙橘色。 护目镜外的世界无比清明,风擦着耳畔凛凛呼啸。 滑板越过高坡,稳稳的落地,继续疾驰前行,坡度放缓的弯道两侧护栏外种了冷杉与雪松,枝干覆雪,难掩青绿。 又是小时候瑞士滑雪的场景啊,钟浅夕习以为常,她连续很多年梦到过这个场景,因为次数太多了,连醒来后的怅然若失感都跟着习惯了。 小女孩技巧不够,没能在快到终点尽头时控住速度,闭着眼睛想去撞围垫,但被抱住了,滑雪服厚重,其实什么都感觉不到,可缓冲后的气息那么熟悉,音色那么温柔,无疑是她的陆哥哥。 “好了蕴蕴,完成啦,睁眼。” 她听话的瞪大眼睛,在陆离铮的怀抱里欣喜若狂,“我滑下来了哎!我成功了呢!” 烟霞 第8节 “嗯。”陆离铮扶着她站稳,鼓励道,“成功啦。” 阳光把雪面打得莹白,她忽然看见陆离铮的面容开始变化,护具遮挡住了大部分。 可眼型在渐渐拉长,双眼皮褶皱越发狭窄,那双点漆黑眸里褪却温柔笑意,渡上层冷漠疏离,下颌开始瘦削,连着身型身高都在不断的阔宽抽长。 她怔然对视,从陆离铮的瞳孔里看见她自己,不是梦里年幼时的婴儿肥的小女孩模样,赫然是自己现在的这张脸。 **** 陆离铮回来时脚步放得极轻,没有吵到任何人。寻旎看见他回来,正准备伸手拍醒后坐的钟浅夕,就见陆离铮摇头,食指抵着薄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好作罢。 他刮着钟浅夕的书桌一角半倚,垂眸端详少女睡颜。 开始睡得很安稳,呼吸匀称,素净的小脸半埋在毛绒抱枕里,藕白手臂环抱,黑发柔顺,看着触感就不错,手指纤细,骨肉均亭,指节不甚明显,指甲圆润又饱满。 乖得惊人,和初次见她时候很不一样。 陆离铮眼皮痉挛,暗自唾弃自己的关注是否有些过分,又下意识继续看了过去。 圆润白皙的耳垂间有块和其他地方不同的颜色,他蹙眉凝视半晌,又摸出手机百度了下,才确定这是透明耳堵,用来防止耳洞长死的那种。 粉发大波浪面不改色看他捶人与黑长直校服一丝不苟面若春风。 钟浅夕在两种人设里来回变换自如,还真是很有趣的女孩子呢。 陆离铮饶有兴趣的等她睡醒,可女孩子似是做了噩梦,小脸扭曲,眉头也跟着打起褶来,口里发出几声梦呓,辨不清说得是什么。 就在他犹豫是不是要把人叫起来的时候,铃声骤然炸起,钟浅夕先一步睁开了眼睛。 浓密的睫毛微颤,少女睡眼惺忪地望着他,目光有点儿呆,显然还没有脱离状态。 陆离铮低笑,打趣道,“你醒了啊小迷糊?” 冷杉的气息和着淡淡的烟草味萦在周身,梦中人和眼前人是同一个人,难分清内外。 “唔。”钟浅夕轻哼,出离得乖巧,昂头奶音答,“我没醒。” “……”陆离铮有被她乖到,忍不住伸手,很轻的按了下发旋,“那你得醒醒了,先让我进去。” 和他料想的一样,如绸缎般丝滑。 掌心的温热贴着头皮传过来,钟浅夕还有几分茫然,挺胸倔强答,“不让。” 大抵是为了睡得舒服点儿,原本扣到顶扣的校服衬衫解了三颗,这姿势又尤为突显。 陆离铮撑桌而坐,高度差与视线斜落,虚扫间片嫩白的起伏。 他磨牙,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揪起桌上的抱枕,拿自己和抱枕拢成个死角,低头沉声命令道,“给我扣好。” “……”钟浅夕愣了下,终于在下课教室的喧闹声中回过神来,迅速把扣子系到最顶。 她压低脑袋,默默起身去约寻旎去打水,热意自而后蔓延至脸颊,带着薄薄的绯红。 “浅浅你脸红了哎。”寻旎提醒道,她作为迟到达人,是放弃午睡派,她总在午休时间专注于看言情杂志或者少女漫画,对后座发生过什么一无所知。 哪壶不开提哪壶。 钟浅夕绝望的看向好友,着补讲,“睡得有点儿缺氧。” 斜后方传来声轻笑,陆离铮漫不经心地转着笔,没多说什么。 **** 可能是因为真捐了楼的缘故,大部分任课老师都对陆离铮趴桌睡觉的事实选择无视,直到没有感情的数学老师拿着卷子闪现。 齐钟毓老师以他的地中海头型证道,人人都必须普照在数学的光辉下。 陆离铮则以散漫的态度表达了,学科平等,不管是絮叨班会还是物理化学,他都能睡得醉生梦死。 “来钟浅夕,表现下同学间的互助友爱,多关注下你的同桌。”齐钟毓笑容相当“核”善。 “好的老师。”钟浅夕点头,莞尔答。 她在全班同学的注目下,沉着冷静取拿了两本大开的书,小心的弓腰立到窗檐,高度正好笼住落在陆离铮那边的光线,又不会像拉窗帘那样让整个区域变得昏暗。 徐鸣灏看人出殡嫌弃殡小,带头哄堂大笑,夸赞道,“真有你的钟浅夕!” 齐钟毓也被这流畅的操作哽住,好声好气地补充,“老师是让你喊醒他听课,没有让你给他创造良好睡眠条件。” “啊。”钟浅夕小声惊呼,扭捏地攥住裙角,黑眸水润,委屈巴巴地答,“老师……我……我不敢喊。” 嗓音又甜又糯,模样惹人怜爱,活脱脱一个进退两难的受气包。 齐钟毓摆摆手,对钟浅夕表示理解,温和道,“坐下吧,是老师没考虑周全。” 他抖着卷子点名挑人上讲台做题,准备等下亲自去会会陆离铮。 陆离铮其实不怎么困,就是懒得睁眼才趴着,他直起身体,骨节分明的手揉着耳廓,侧目看向钟浅夕,嗓音倦懒,“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呢?小同桌。” 钟浅夕此刻恶向胆边生,她只想问两个问题: 竹马到底算不算人类以外的生物? 如果算的话,杀掉是不是不犯法? 作者有话说: 浅妹:杀竹马烦不犯法? 铮哥:可是她好可爱哎。 第8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公交车驶过城区,人上了又下,最终只剩下三两个。 终点站的摇铃响起,钟浅夕抱着书包从前门下车,临走前对司机点头说,“辛苦了。” 沐城郊区人烟稀少,径直走了几分钟,耳畔就听到的小朋友们叽叽咋咋的吵闹声,唇角牵扯起抹笑意,拐进锈迹斑驳的铁门。 光明儿童福利院全貌出现在眼前,院子里等开饭的小朋友们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后排抓着前排的衣角,长队摆动躲避。 笑容璀璨,无忧无虑。 “浅浅姐姐!”小鱼打头,看到她后举手兴奋地挥起来。 钟浅夕冲她点头,又插着腰没什么威慑力的嘱咐,“再玩两局,就快开饭了啊。” 小朋友们异口同声答,“知道啦知道啦。” 钟浅夕满意地进屋,卸下书包往厨房走去,明姑姑和外婆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晚饭。 听见她的脚步半回头,温声交代,“都快好了,浅浅把蒸笼里鸡蛋糕拿出来滴香油就行,戴上防烫手套,小心别烫到手。” “好。”钟浅夕洗干净手,在墙壁挂钩上取手套和防烫夹。 蒸锅开盖,水汽袅袅,她熟练的退到逆风向等散开,才低头去取。 巴掌大的小碗,水蛋比例拿捏得正好,嫩得像是布丁,表面平滑,颤颤巍巍的。 钟浅夕挨个取出来放在托盘上,盘满了再一股脑儿滴香油。 熟练工,每碗两滴,绝无失手可能。 夕阳坠落在楼宇尽头,饭堂通明如白昼,小朋友们排排坐好等开饭。 钟浅夕穿梭在饭堂和厨房间递餐,收获无数的笑脸和道谢,足以拂掉心头阴云。最后一碗米饭放好,她就着弯腰的动作揉小女孩的脑袋,眉眼弯弯,“小鱼今天打头,好乖哦。” 小朋友的饭桌矮,钟浅夕她们在旁边高度正常饭桌上吃。 “今天开学,还适应吗?”外婆擦手,给她碗里夹糯米排骨。 钟浅夕笑盈盈答,“适应啊。” 明姑姑给她添了筷头的肉丝蒜毫,“那就多吃点儿,开学快乐。” “咳……咳。”有小朋友呛到,明姑姑立刻放筷过去拍背喂水照顾。 福利院的每天都差不多,不谙世事的孩子们欢欣喜悦。 外婆是苏州人,从前家里是开绣房的大户人家,与外公相恋后定居沐城。 他们夫妻俩一生热衷于慈善事业,在五十年前个人出资开办了光明孤儿院,照顾收养了许多小孩子。 后来政策法规完善改革,孤儿院改称儿童福利院,被登记在案,夫妻俩照料过的孩子一批又一批的反哺、社会各界人员出资捐赠,足够撑起了现在的规模。 外婆七十多岁,身体康健,依然在闲暇时间戴着老花镜,做图案精美的苏绣,近年来苏绣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备受关注,售价走高,都被外婆出售后拿来补贴福利院了。 钟浅夕看多了,兴趣斐然,在外婆的悉心指导下也学得有模有样。 她帮着把碗筷收拾好,站着给外婆按了会儿头,才又背起书包回家。 福利院其实有钟浅夕一间小小的卧室,她初中时候也总住这边,是近一年才不住的。 这边要比老城区还远上些,六点就得出门。见到明姑姑和外婆五点多起来给她准备早餐后,钟浅夕推脱回去更容易学习,上学日再不留宿了。 **** 开学第一天没什么作业,自习时候就完成了。 钟浅夕把阳台上的花浇好水,又收拾了圈屋子,洗过澡,最后绕回到桌前,被股无形的力量催促着打开笔记本电脑。 十点四十,按理她这时候应该看会儿书,躺下闭眼等待睡意降临。 但此刻却对着幽蓝的启动屏幕发呆。 纤细的手指纷飞,陆离铮的名字被打在搜索框里。 引擎很快跳出若干条信息。 最顶端的两条分别来自某官博和帝都一中的官网。 官博是用来发竞赛名次的,陆离铮的名字不用找,赫然在第一行。 帝都一中官网则有更详尽的介绍,陆离铮被挂在优秀毕业生专栏里,配图里红白秋季运动校服穿得挺括,面容清隽,神色淡漠。 奖项多得的滚轮划三次没有刷完。 2012年:中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金奖……英语演讲比赛第一名 2013年:中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金奖、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金牌,总分第一(特别奖),理论实验均第一……雅思八分,牛津预录取,a-level课程4门a*,牛津应用物理凝聚态物学专业录取。 烟霞 第9节 传闻始终在讨论陆离铮的神颜秉性和优越家世,他曾经的努力被忽略的一干二净。 卧室没开多余的灯,屏幕冷白光亮照彻钟浅夕眼底困惑,陆离铮和她印象里同样优秀,竞赛拿到手软,十七岁牛津王牌专业录取。 但现在是2015年,算上官博的拿奖时间,陆离铮13年9月就该在英国读书,现在该念到大二。 何以出现在沐城,自降两级,再重读高二? 中间几年是出过什么让陆离铮不得不回国且离开帝都的事情吗? 钟浅夕的疑问颇多,可她能获得的信息甚少。 豪门高宅里的恩怨情仇就像是雨后花坛里冒头的野花,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涌现,更不明白这颗等待破土的嫩芽伏蛰多久。 她把官网上的那张图片截图保存下来,文件名随手敲了个a。 缺失记录良久的手账本被重新启用。 钟浅夕低头,清秀的小楷落下几行字。 [2015年8月21日 我在奶茶店打工的时候撞见了个很好看的少年,那时只觉得他手上的痣很眼熟,终于读懂“纵使相逢应不识”的意思。] [2015年9月1日 新学期开始了,命运以离奇的方式让我和陆离铮变成同桌,我们两个在不该见面的地方见面,身份天差地别。我不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些什么,才能从小时候的光风霁月变到现在这样混不吝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放弃大好前途退学,重头再来。 如果要以他难过的经历为代价才能恰好坐在我旁边的话,我宁可永远不要再遇见他了……] 闭上眼后汹涌的海水覆过来,她有拼命求救,奈何离岸太远,无人理会。 钟浅夕又失眠了。 **** 翌日陆离铮没来上课,能随便捐栋楼的大少爷上不上学,怎么都有光明的未来,用不着别人忧心。 钟浅夕在天光破晓那阵才睡着,没多久闹铃就响了,尚有点儿恍惚。 旁边的桌上新发的课本练习册,阳台中端只余根茎的多肉都在提醒她,陆离铮是真的有出现过。 慕名来看他的女孩子有许多,因为他人不在又丧气的离开。 这些年见了鬼的经历把钟浅夕打磨得无比圆滑,遇事会先考虑能不能接受,如果不能的话,再考虑是否必须接受,答案是必须的话,那她就躺平,顺其自然。 陆离铮就被分在顺其自然的行列里,她已经不是闻家大小姐很多年了,即便弄明白亦无法再为他做些什么了。 李嘉诚生病总不可能开水滴筹募捐吧? 想开后所有事都又都回到正轨,抽签选午饭,陪季舒白去看林致远打球,在自习课上完成大部分作业。 吃完晚饭后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晚风轻柔地撩拨发丝,吹得人身心舒畅。 钟浅夕把绣台搬到屋檐下,对着清凌凌的月色重新起针,线走游龙,针脚细密。 外婆端着果盘过来,喂了只饱满的桔瓣给她。 **** 周五是学生们最喜欢的日子,空气中都弥散着躁动的喜悦,钟浅夕旁边的座位空了好几天,桌洞里铺的资料练习卷和情书,都擂出了一定厚度。 季舒白调侃,“你们说陆离铮该不会来报道就是为了卖废纸的吧?” 寻旎转过来竖起大拇指,捧哏一流,“有理有理。” 钟浅夕捏住她的脸,想说有理你们个鬼啊,几天不见他豪门人设都忘光了吗? 寻旎很快就笑不出声了,她今早再次迟到,错过了每周五的英语半小时测试,得趁着下午大课间去补考,季舒白要去抱英语练习册和点周末作业卷子,钟浅夕没陪着。 倒也不是钟浅夕不想陪,而是她收到了季舒白的眼神,同桌吃饭久了,饭桌上半个眼神就知道是要辣椒油还是要醋,默契度惊人。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上苍白脸色,半趴着桌子扬扬手,嘟哝道,“我肚子疼,白白你能帮我打个水吗?” 季舒白忙不迭的答好,接完水后又嘘寒问暖。 钟浅夕再接上句,“今天的练习册多吧,你能拿回来吗?要不我陪你去吧。” “不用不用,我可以的。”季舒白扬起小臂,细瘦、毫无说服力。 林致远温润的嗓音适时响起,“我陪你去拿,太多。” 计划达成。 季舒白眨着眼睛讲,“真的可以吗?不会麻烦你吗?” 林致远摇头,“真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后这种事都可以喊我。” 少女暗恋的心思在这个答复里得到极大的满足,季舒白蹦蹦跳跳的往门口走,手伸到背后对钟浅夕比“耶”。 钟浅夕托腮笑着看他们的背影,心说真好哦。 暧|昧里小心机的算不上算计,搏一搏对方是不是值得自己喜欢的人罢了,她乐于配合。 大课间后是节体育课,一班在三楼把头处,大多数同学课间下楼了都懒得再上来,直接等下节课上课。 钟浅夕重感冒,昨天咳嗽得不行,戴口罩上课,撑到自习请了假。 今天自然而然地拿到了体育课假条。 预铃打响后教室彻底空了,钟浅夕慢吞吞地挂好口罩,准备去趟卫生间。 出门就差点儿撞上个高瘦的男生,面容清秀,姿态腼腆,手自身后移到身前,递出个粉红色信封。 这桥段钟浅夕这几天已经演熟了,脸皮薄的女孩子们给陆离铮送情书,门口随便拉个同学转交,或者干脆拜托自己朋友来帮忙送情书。 她虚咳清嗓子,好心道,“陆离铮不在,你自己放就行。” 才踏上三楼的陆离铮就听见有人念自己的名字,又软又甜,带着点儿气声,他眉心一跳,掀眼皮望过去。 少女背影纤细,高马尾,露出段让人魂牵梦绕的天鹅颈。 陆离铮倚着栏杆准备看个热闹。 高瘦男生手滞在半空,略显尴尬,解释说,“那个,钟浅夕,我不找别人,我找你。” 作者有话说: 铮哥:你当我面泡我老婆是吧? 昨天我忘了说发红包了,果然留言少了很多qwq,但够25的我都发了!今天还是红包25以上~ 第9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 钟浅夕真信了,她这口罩直接罩住大半张脸,能精准凭眼睛认出自己,也是个人才。 这些年送情书和当面表白的能坐满两个一班,熟能生巧,钟浅夕练就出套在如何不损害对方自尊心的情况下回绝对方的最佳套路。 只需要绕着“我其实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拓展开来,能衍生出许多变型,如“你因为我上台唱歌对我一见钟情,可我其实唱歌跑调,学了两个月就会那一首” 万变不离其宗,屡试不爽。 她利索地接过信,礼貌答,“谢谢。” 按理说送情书到这步骤就该结束了,但对方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换到平时钟浅夕还会委婉的再劝几句,但很不巧是,她现在想去卫生间。 课间人实在太多了,钟浅夕懒得挤,特地等上课了才去。 到底草率了。 “你还有事?”钟浅夕淡声发问。 “那个……”男生吞吞吐吐,磨叽半天才诚恳讲,“我是高三的学长,在隔壁那栋楼,学理科。”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钟浅夕忍无可忍,打断他,“麻烦挑重点。” 男生被吓得一激灵,冲口而出,“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可以。”钟浅夕答。 男生的眼睛亮了起来,激动不已,“真的吗?” 陆离铮蹙眉,眸光晦涩,心想什么毛病啊?钟浅夕才几岁?年纪轻轻不好好学习,学人家早恋?还和这种男孩子早恋?脸一般般,连告白都能说得这么拖泥带水,看着性格就不行。 他站直,刚准备上前表演出棒打鸳鸯的戏码,只听女孩子的音色微扬,带着笑意,能想象出正面明艳的生动神色,水润的眼睛里闪着狡黠光芒,蔫坏蔫坏的。 钟浅夕迅速把后话讲完,“我喜欢成绩比我好的男孩子,只要学长名次能考过我,我就答应你,现在麻烦先让开。” “……”男生仿佛被雷劈中,兴奋的表情僵在脸上,下意识地侧身让出通路。 钟浅夕快步流星得往厕所的方向去,无暇关注身后正在上演些什么。 陆离铮等少女的身影消失于拐角,才走过去,把她随手放在窗台的情书捻起,塞进发呆男生的校服口袋里,漠然道,“追她?配吗?” 男生恍然回神,木讷得想反击,最终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楼下花坛里的花都开好了,在微风里翩跹起舞,陆离铮凭栏而立,心头燠热跟着散去大半。 周一傍晚他养了两周的金毛幼崽开始拉水呕吐,连夜送医,状况不太好。 那只金毛崽是他们来沐城后被请去朋友家做客,看陆芷萝盯着一窝幼崽,喜欢的打紧儿,朋友忍痛割爱送的。 领回家后兄妹俩仔细研读养狗指南,陆芷萝更是摒弃洁癖每晚让狗上床同睡,精神较从前好了许多。 狗在宠物医院,陆芷萝不敢合眼,怕听到坏消息,陆离铮就在旁边陪着,两天后狗痊愈了,陆芷萝又开始发烧,陆铭虚情假意的上门问候,被他挡在门口大打出手……倒霉事接二连三。 直到昨晚才全部消停下来,小女孩搂着狗,睡得安稳。 陆离铮囫囵觉睡到日上三竿,陪着妹妹吃饭,再遛完狗就已经下午了,他原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特地过来开车学校一趟。 这个点已经没有课了,谁都不会因为他没来上课而多说什么。 直到看见钟浅夕的背影,陆离铮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想来看看坐在自己旁边的女孩子罢了。 **** 钟浅夕在迈进教室前就感觉不对劲,她又嗅到似有似无的冷杉气味,讥讽地笑自己因感冒而嗅觉不灵。 烟霞 第10节 抬眸就看见几天没上课的那位少爷坐在她的位置上,脚踩横栏,姿态慵懒散漫。 “你让让?”鼻音有点儿重,哼哼唧唧的。 陆离铮瞅她戴着口罩的脸,挑眉问,“病了?” 钟浅夕言简意赅,“感冒,小心传染。” “小心不了啊同桌,我给你科普一下,感冒传染有两个途径,空气中的飞沫传播,或者是接触传染[1],你刚才讲话了,而我是你同桌,势必呼吸同一立方的氧气。”陆离铮懒洋洋地讲着科普,话锋忽然一转,“所以加个微信?” “……”钟浅夕蹲久了腿麻,干脆坐在了季舒白的座位,信口拈来,“我家里人怕我不好好学习,给我买的小灵通,加不了。” 陆离铮轻嗤,“那手机号给我。” “159……”她迅速的报出,妄图打发掉人。 旧年岁已然同她毫无关系,不必再有过多的纠缠,钟浅夕根本不确定加到陆离铮的微信后,在朋友圈里看到故人们如今的影像,是否还能安定如现在。 从未得到和与生俱来后又失去,十七岁的钟浅夕宁可是前者。 总好过现在就对着梦里会反复出现的人,陌生的称全名。 陆离铮没拿笔记,更没有马上摸出手机输好,就好像随口一问。 “能麻烦你进去吗?”钟浅夕颇为无奈,周末还有拍摄工作,她需要抓紧赶作业。 陆离铮勾唇轻笑,慢条斯理讲,“怎么叫的那么生份?刚刚学长叫得不是很顺口?” “同桌。”钟浅夕语气软了几分,“听墙角不是个好行为。” 狭长眼尾里噙着抹促狭,陆离铮睨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桌子,合着拍子说,“所以浅浅现在是在教我做事?” 所以这人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浑球模样的?单长了张桀骜张扬的酷哥脸,半点儿酷哥该做的事都不准备干吗? 钟浅夕默念好几次杀人犯法,眨眼睛乖顺答,“没有,我不敢教。” “那喊声哥哥。”四目相对,陆离铮盯着她外露的眼睛,尾音缱绻,“哥哥让你今后没有不敢做的事情。” 钟浅夕拍案而起,倔强答,“我可以不进去。” 她气急,忘了自己蹲坑腿麻的事实,书桌间的过道又窄,摇晃间惯性往前栽倒,认命地闭眼等待痛感袭来。 前额被什么托住,整个人栽入温热怀抱。 眼前漆黑,失去视觉的钟浅夕下意识地乱摸,触到紧实紧绷的肌肉,又迅速蜷缩起指尖。 泠冽清爽的气息裹挟在周围,耳廓被呼吸带出的热意熏烫。 陆离铮低沉磁性十足的嗓音透进来,“不喊就不喊,浅浅也没必要平地摔惹我心惊胆战吧?” 他极轻的笑了声,胸腔微弱震动起伏传导给贴得密不可分的自己,钟浅夕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捂着前额的手掌发力,手腕被温柔的攥住,带到桌面上。 “自己扶好,乖点儿,别再乱摸了。”嘶哑中带着几分隐忍。 钟浅夕感觉自己像是只要炸毛的猫,但无可发作的猫。 那只挡住视线的手在她站稳后并没有马上撤离,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发旋的、安抚似得按头。 光明重新回归,陆离铮只留下个颀长的背影。 偌大的教室中,少女立在桌前,急促大口呼吸,热意挥之不去。 **** “哎?铮哥你来了啊,上来打会儿啊?”徐鸣灏运着球连闪过两人,投出个漂亮的三分球,招手喊。 陆离铮屈膝,食指扯着衣领散热,神色寡淡,“你们打。” 这年纪的男孩子们有用不完的精力,徐明灏一直打到下课,才转着球凑过来,八卦道,“哥你有心事啊?” “没有。”陆离铮锁屏,“这是年级第一?” “啥?”操场不止一个班上课,球场又闹腾,徐鸣灏喘着粗气,没听明白陆离铮问得具体是什么。 陆离铮冷冷看向他。 徐鸣灏在毛骨悚然中突然福至心灵,“哥你问钟浅夕啊?” “嗯。”手指摩挲着掌心,仿若还残着少女的体温,陆离铮张开来,贴着脸颊。 徐鸣灏坐球,喋喋不休地介绍起来。 “钟浅夕就是年级第一啊,她到现在好像除了第一没考过别的,是我们那届中考状元,附中花钱硬抢来的生源……而且你都不信,她初中是84中的,你可能不了解,84中在沐城就属于你说名字,百分之九十七的人都得竟然问你还有这学校的那种。” “开始大家都觉得钟浅夕是祖坟冒青烟的黑马选手,后来可能都偷偷在家祈求自己祖坟什么时候烧一烧,稳如泰山了属于是。” 钟浅夕根本没给那位“学长”可能,陆离铮满意极了。 他拍徐鸣灏的肩膀,“你去给你队友们买个水吧,我报销。” **** 班长要留下开会,季舒白决定多在教室里“收拾”一会儿等林致远共坐一辆公交车。 附中校门在放学时完全大敞,开口长达三米,今天离奇的有些拥堵。 寻旎挽着钟浅夕出门,还没下台阶,就眼见的眺望到路边的场景,陆离铮还是浑身黑,颜值气质都出挑的惊人。 他正低着头和一个女孩子讲话。 女孩子穿白裙,长发披肩,离得不近,只能看出大概轮廓,是张幼态没什么棱角的脸漂亮面孔。即便站在马路牙子上增高,还只能到陆离铮胸口,怀里搂着只金黄色的毛绒生物。 陆离铮看向女孩子的侧颜无比温柔,旁边停了辆纯黑迈巴赫。 寻旎指向那幕,小声嘟哝,“陆离铮女朋友好看是好看的,就是这看着也太小了吧?” 中学生不像是社会人,年龄差再大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高一和高三谈恋爱正常,可高一和初一谈恋爱就算得上惊世骇俗了。 离校途中顺带围观的人群中窃窃私语,多是在讨论揣测陆离铮的。 钟浅夕的目光落在陆芷萝身上,绕了半圈,确定她看起来被照顾的不错才放下心来。 接着摇头笃定讲,“那不是他女朋友,是他妹妹。” “哎?”寻旎震惊,“你怎么知道的?” 钟浅夕敷衍答,“我猜的,长得很像,走了。” 总不能讲我小时候经常抱她、陪她玩,她又还没有青春期发育,我瞎了才认不出来吧? 寻旎被她拉着快步离开,刚才钟浅夕的声音不大不小,节奏直接带到飞起。 刚才想歪的人已然开始分析兄妹俩的长相。 作者有话说: 铮哥:既然老婆是第一我就放心了,我行让我来,别人靠边。 女鹅:啊?有事吗? 红包照旧qwwwq. [1]资料 第10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钟浅夕今晚没回福利院吃晚饭,而是选在家附近的露天烧烤店解决。 老城区最不缺出挑的街边小吃,夏日里沿街都是人间烟火气。 她来得早,挑了最边缘的位置坐,在饮品柜里扫过,最终选了瓶啤酒。 负责点菜的老板娘见怪不怪,“我帮你开。” 赶上了饭点,烤串上的不怎么快。 钟浅夕坐在马扎上看着放在对面的书包发呆。 水珠蓦地落在额头,她伸手拂掉,耳畔已经开始了嘈杂的对话。 “下雨了,老板搭个棚。” “我们进屋吃吧。” “来了来了,进屋也行,坐外面也行,马上就搭好了。” 做露天生意的都有充分准备,不消片刻,蓝色顶棚就罩笼了所有位置。 老板娘站在钟浅夕桌旁试了试,低头征求意见,“我帮你往里挪点儿吧,这边可能会扫雨。” 钟浅夕不置可否,配合地帮忙抬桌子,挪进去了小半米。 上菜时候多了几串牛板筋,店员解释说是老板娘送的。 雨不大,淅淅沥沥的,带着阵阵凉风,吹的人通体舒畅。 今天没什么事,她慢吞吞地咬着烤串看雨。 啤酒瓶外渗出圈细密的水汽,被掌心握住,融成水淌下来,钟浅夕喝了一大口,凉意润进肺腑。 不知道是店里还是隔壁的麻辣烫摊正在放粤语苦情歌。 合着雨声,低回婉转,绵绵诉不尽。 “为那春/色般眼神,愿意比枯草敏感。还未放下,只能拾起,领教我的贪痴。”[1] 钟浅夕脑海突然浮现出陆离铮的眼睛,走向狭长漂亮,深不见底,总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配上副浪荡不羁的脸,真不怪别人觉得他道德败坏,误会和小朋友交往。 但她分明有几个瞬间窥到过其中转瞬即逝的淡漠与疏离。 雨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不远处有人喝多了,唇齿不清地嚎着,“扯淡吧,老子对她不够好?她把我祖传的玉拿去给她前男友抵债,老子说过半个不字吗……” 后面的话钟浅夕不再关心,她垂着脑袋,蘸着水痕,划拉了个横,又停下来。 这些天见过陆离铮三回,奶茶店与开学时候他都没穿立领的衣服,颈间空空如也,看背影时更没有坠线的出现。 烟霞 第11节 钟浅夕打记事起就认识陆离铮,小时候他一直戴着块玉牌,几乎从不摘下,是游完泳后会立刻挂回去那种仔细。 陆离铮对此的解释是,“我妈说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所以我就一直戴着。” 那么现在,是不准备做君子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不再戴的原因? 酒瓶早见底,钟浅夕更不指望一瓶八度的啤酒能消多年愁。 摸出手机,准备再搜搜陆离铮的名字,发现屏幕上有条新的短信,完全陌生的号码。 [今天作业有什么?] 钟浅夕面无表情的解锁划开,直接气笑了。 这条消息之前还有另一条。 简洁明了的三个字:[陆离铮] 所以一周五天,上学一天零三个钟头,扣掉睡眠时间后估计只剩三钟头的人,还会参与写作业这项活动了? 钟浅夕没有马上回,而是切到通讯录界面,点开备注为“a陆哥哥”的名片。 红色的删除按钮扎眼,指尖迟迟没能按下去。 陆离铮换了号码,他不会记得七年前接到过的骚扰电话,更不会再耐心的对着不发一言的电音问候,“喂,您好,听得见吗?请问您找哪位?我是陆离铮,您是拨错了吗?” 刚恢复记忆的那年,钟浅夕在绝望里播过许多次。 到最后陆离铮大概已经习惯了这个打过来却不讲话的号码。 有一次打过去的时候他正准备、或是正在练习小提琴,干脆没有挂断。 悠扬洪亮的琴声传进耳畔,钟浅夕攥着座机窝在阳光下听聆听,慢慢地安静下来。 后来她总挑陆离铮小提琴课的时间打过去,连他的小提琴老师在指导时都听得津津有味。 2007年长途电话的收费标准是0.07元/6秒,即每分钟七毛钱。 钟浅夕第一次知道人间疾苦和柴米油盐贵的概念来自于电话账单。 次月养母明柳锁着眉对五百多块钱的电话费账单锁紧眉头,打过去要求对方确认是不是给错了,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又没多呵责钟浅夕些什么,只是语气宠溺的示范亲自给她看,告诉她,“打电话要记得挂断的。” 明柳是觉得钟浅夕有哪几次打电话忘记挂掉,才造成了这样长时间的通话。 几天后钟浅夕翻报纸,有一页标题是: [2007年辽宁省人均收入报告] [沐城人均年收入5910,较去年增长492……] 她才明白自己为了谋得所谓内心的平静,打掉了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而明柳和钟明并不该为这样千回百转的心思买单。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钟浅夕不再拨打任何电话。 雨势只增不减,击打到地面上,溅起朦朦水汽。 原来往事并不如烟。 钟浅夕给陆离铮的新号码存了个全名,才往输入框里打作业。 分了条目发,巨细无遗。 陆离铮是秒回的:[原来我没记错你的号码啊?] 钟浅夕:[……] 陆离铮:[不写作业会怎么样?] 顶棚的白炽灯泡没有灯罩,明亮到刺眼,飞蛾义无反顾地撞上去,再直挺挺地坠落。 这时的钟浅夕还没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就是很难对陆离铮这个人真的生气的。 她好脾气回:[如果是你的话,其实也不会怎么样。] 陆离铮:[我怎么了?法外狂徒?] 他们是彼此收信箱里一堆垃圾短信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各色社交软件发展到今天发展到的今天,通讯商可能都没想到还能从短信上薅出羊毛。 钟浅夕:[所以买奶茶途中动手的不算法外狂徒?] 陆离铮:[那围观不阻止的你又算什么?] 餐盘里的烤串已经冷透了,油脂凝在表面,钟浅夕尝试着咬了一下口,难以下咽,她囫囵吞掉,又回饮品柜前给自己挑了瓶可乐。 感冒初愈的放纵最痛快淋漓。 陆离铮这人坏透了,他在拉自己下水,大有共沉沦的意味。 法律几时规定了围观打架不阻止算犯法? 钟浅夕试图找到法条来反击他,可每个专业答复后都跟着,但根据《刑事诉讼法》第六十条:凡是知道案件情况的人,都有作证的义务。派出所会找你询问案情,希望你把自己看到听到的如实反映,不得有意隐瞒或者虚构事实,你是证人。[2] 她拿湿巾擦手,反复揉搓到手背发红,湿巾自中扯碎,终于被迫承认。 如果真的到需要她作证的地步,大概率会为陆离铮做伪证吧。 久不回复,手机震动起来。 钟浅夕犹豫着接通陆离铮的通话。 清冽悦耳的嗓音传过来,带着点儿吊儿郎当的调笑,“生气了?” “没有。”钟浅夕轻声回。 “那不回我消息?”陆离铮意味深长问。 钟浅夕随口应,“刚刚我在吃饭。” “你别跟你哥扯这个犊子,起开,把钱收回去。” 话音没落下,不知道后面哪桌刚吃完,正在疯狂撕扯到底谁买单,两方都是大嗓门。 “老板,你把钱还他!凭什么收他的不收我的!你今天就得收这个!” 陆离铮嗤笑,“那现在是吃完了,到出空来了是吧?带伞了吗?” “没带。”钟浅夕诚实道,“我准备等雨停。” 那边传来走动的声响,很快就又安静下来,她猜这人估计是换了个地方坐。 “可以。”陆离铮懒洋洋地讲,“那我陪你等雨停。” 她决然否定,“不用了。” 陆离铮略过她的要求,“你有耳机吗?太吵了,我根本听不清你说什么。” “有。”钟浅夕在书包内层翻到耳机线戴好,“现在能听清了吗?” 传导的确好了许多,低醇的嗓音磨得耳畔酥麻,“浅浅啊。” 陆离铮字正腔圆的念她的昵称,偏偏尾音勾挑,拖长后显得缱绻旖旎。 他又笑了声,恶劣地戳破,“我怎么不知道小灵通还能接耳机线?解释下?” “……”钟浅夕哑然,几秒钟后她清润答,“骗你就骗你了,还用挑日子吗?” “不用挑。”陆离铮气乐了,“给你骗……还有,真别挂。” 钟浅夕是不记得他还有下雨天要人陪这诡异习惯的,况且又没打雷,但也懒得争论,干脆就顺他的意思连着麦。 她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别人来付电话费的小女孩了。 “你平时有什么喜欢听的吗?”沉默半晌后陆离铮再度开腔。 钟浅夕怔然,从心说,“提琴曲吧?” 陆离铮慵懒答,“我只会拉小提琴,拉得应该还不错,你要听吗?” 她答,“要。” 脚步与细碎翻找声交织在雨声与烧烤店的琐碎闲聊里,钟浅夕趁这个时间去结账,她摘了单边耳机问价格。 后桌是一男一女,男人坚持道,“……我必须得送你,月黑风高暴雨天,杀人放火好天气,这哪儿行啊,先送你,我再打车回来,没事儿,不麻烦。” 钟浅夕忽然明白了陆离铮的想法。 他调过弦后给钟浅夕演奏了拉赫玛尼诺夫34-14《练声曲》。 琴音悠扬舒缓,主调如丝如缕,缠.绵悱恻。 然后是《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风格全然不同的曲子,音色刚劲有力,仿若置身于广袤宇宙中漂浮。 雨在不知不觉里停了下来,钟浅夕没有打断他的演奏,而是直接往回走。 离得不算远,一条街再上个坡就到了。 钟浅夕刻意放慢了脚步,昏黄的路灯把水洼打得波光粼粼,惨遭不测的花瓣顺着水流蜿蜒而下。 她轻手轻脚地爬楼梯,停在家门口等他一曲终了,才拿钥匙开门,软甜答,“我到家了。” 陆离铮低沉回,“嗯,提前晚安,挂了。” **** 昂贵的小提琴被随手摆在飘窗旁,陆离铮重新坐回去,咬了支烟往向窗外。 这间平层位于沐城最中心,极目远眺,全城景色都尽在眼中。 高楼霓虹灯火通明,老城区矮巷则暗得仿若不存在,只有碎星点点没在黑幕里,沙滩和度假酒店往常是明暗的过渡线。 可今夜无月,海面没有可折射的光源,黯然失色。 陆离铮贴着冰冷的玻璃窗,指间星火明灭。 门“吱呀”开了又关,伴随着声“哎汪崽你别进去”金毛宝宝摇头晃脑的溜进来。 “陆芷萝。”陆离铮蹙眉,不悦喊,“我记得你现在应该在睡觉。” 门终于全然推开,穿奶白睡裙的小女孩搂着小熊玩偶磨磨蹭蹭地渡进来,把金毛抱起来,嘟哝问,“哥哥,你刚刚是在跟女朋友打电话吗?” 陆离铮捻着烟,幽幽道,“不算,正在追。” 作者有话说: 女鹅:我怎么不知道你在追我? 烟霞 第12节 铮哥:...要不你再品品? 儿童节快乐鸭qwq。 红包还是照旧嗷,25以上~因为明天换榜的缘故,所以更新改到晚上17:00,鞠躬。 [1]《人非草木》 [2]资料 第11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离得实在太近了,近到能看清女孩子脸庞细小的绒毛,她轻眨了下眼睛,鸦羽似得长睫毛蹭过肌肤,痒酥酥的。 窗棂分割阳光,切出明暗区域,钟浅夕跨坐他腿上,大半张脸洇润在光中中,漂亮眼眸噙着潋滟水色,软软糯糯的喊哥哥。 纤细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扣在背后骨节分明的手凸显出青筋。 教室里窗明几净,黑板还写着班会用的粉笔字。 本月的班会主题是“杜绝恋爱,从我做起。” 他捏着她的下颌要求她念出来给自己听听,钟浅夕眼尾泛红,喃喃复述。 禁忌和背德感更令人兴奋。 陆离铮踮着脚把人往怀里又带了带,贴附的紧密无间,该是压倒哪儿了,钟浅夕小声抱怨,“你松开点儿。” 他好整以暇地逗弄她,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提醒道,“没人教过你求人吗?” 女孩子凝眸,思忖了片刻,试探性的讲,“哥哥松开点儿?” 咒语触发,陆离铮侧头去咬她暴露在外的后颈,犬齿细细密密的磨着幼嫩肌肤,女孩子吃痛想挣扎,但被按得动弹不得,只能呜呜咽咽的求饶。 细长的腿触不到地在半空中晃悠,他抚着膝盖,指缘渐渐向上…… “嗷呜,汪汪汪。” 犬吠惊起,怀中的重量荡然无存。 陆离铮地睁开眼睛,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人还陷在某种旖.旎的情绪里难脱出。 这还是他第一次做这种梦,手缓缓探入空调被底。 房间里响起沉哑的闷哼,陆离铮喘了会儿,终于在贤者模式里缓过神。 他冲了个冷水澡,把正在两个沙发间玩飞跃峡谷的汪崽单手搂起来,看着那双琥珀色圆眼睛,冷漠教育道,“以后清早不许在我门口叫。” 年仅三个月的汪崽明显不会听懂人类黑话,它连“汪”都懒得回,随便在半空蹬腿,动耳朵萌混过关。 陆芷萝已经吃过早饭,在上数学课了。 卧室门半掩,陆离铮还是轻叩门,得到了回应后才进。 安冉正拿记号笔在白板上推算,看到他后欲言又止,朗声喊了句,“少爷早。” 陆离铮一直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却也找不到更合理的叫法。 他看向坐得板板正正的妹妹,懒洋洋地陈述,“你今天想喝奶茶。” “……”陆芷萝摇头,“我没有啊?” 车钥匙在指间打转,陆离铮坚持,“不,你想喝。” 陆芷萝拗不过,敷衍答,“那好吧,我想喝芋泥椰奶啵啵,你上次买那家。” “真乖。”陆离铮夸。 **** 纸质书式微,周末的新华书店门庭冷落。 油墨香浮动在空旷的店里,有些书面久无人翻动,表面已经覆了薄尘。 陆离铮走进语文教辅区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特别可笑,上次翻语文书好像遥远的好像已经上辈子的事了。 他不会挑、也懒得挑,干脆把目之所及的高中语文教辅都拿全,结账时收银员连扫了几次码都没读出来,喊来同事一起研究,最终得出结论,这本怎么都扫不出价格的《抒情文写作指导》是以前下市的书,不知道怎么有个漏网之鱼。 “不好意思同学,要不你再挑挑别的?”店员诚恳道歉,“如果是学习作文写作的话,我给你推荐这个《高中生应试作文技巧大全》……” 陆离铮颔首,“可以。” 满满一袋子书被撇进副驾驶,纯黑迈凯伦720s绝尘而去。 “欢迎光临。” sing吧台里坐着个面容清秀的男孩子,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听见门口感应器的提示,才抬起头,看见人后立刻开收银台点钱。 “这是您上次忘拿得八十二。”店员礼貌的递过来。 陆离铮挑眉,“你怎么确定是我忘拿的八十二?” 店员微笑,“我同事写在备忘录上了。” 他边说边把贴在提示板上的便签摘给陆离铮看。 陆离铮垂眸,有两种字体,大号的是荧光笔写的,估计是随手记的原因,字体圆幼。 [欠顾客八十二。] 小号是签字笔,娟秀清丽。 [如若顾客是一眼惊艳的男孩子,就问问他是不是忘了被找钱。] 舌尖了下上颌,陆离铮算是弄懂了自己在钟浅夕这儿的印象了,肤浅且有用。 “冰美式、芋泥椰奶啵啵三分糖去冰。”陆离铮点餐,坐回高脚凳和开始制作的店员搭话,“你同事一般什么时候排班?” 店员回身,神色有点儿诡异,嘟哝答,“她已经不在这儿兼职了。” 陆离铮轻“嗯”算作回应。 “你都不问问为什么吗?”店员哗啦啦的把冰加满,借着萃咖啡的时间质问。 陆离铮笑笑,“她做什么兼职,又不是我能管的,我问什么?” “可她是因为你才失去这份兼职的啊。”店员皱着眉,手上的动作没停,为钟浅夕不忿,“明明是因为帮你忙,带你进后厨洗手,被人拍下来发到本地店铺点评上,店主才被迫出来澄清她是临时工,不得不把她辞退的啊。” 门口高悬的风铃地灵灵得响起来,陆离铮姿态散漫地沐浴在光里,神情晦涩,喜怒难辨。 他回车里,戳开那杯冰美式,不知道是不是店员萃过量了,比平时苦不少。 **** “……经历过一星期的适应,相信大家已经重新投入到了学习生活里……今天你以理工附中为荣,明天理工附中将以你为荣。” 冗长的发言终于快到尾声,校长在主席台上激情澎湃地为高三学子打气,台下因为升旗仪式早起半小时的学生们昏昏欲睡。 钟浅夕枕着季舒白的肩头轻声呢喃,“白白给我靠会儿,好困。” “让我们振臂宣誓!”校长高扬右手。 站在她右侧的寻旎打着哈欠,高举两手,把钟浅夕的那份也给凑齐了。 虽然懒得动弹,可钟浅夕还是跟着出了声。 无数声音汇聚在一起,直冲云霄。 “吾辈当立鸿鹄之志,抱璞守正,笃学敏行。” 这一刻铿锵不绝,下一刻哀嚎不断。 “我校将开始施行新的晚自习制度,高二将于十月后开启晚自习,八点半放学,请各位同学通知家长,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时不待你……” “校长说什么?”钟浅夕扬起脑袋,绝望地看向寻旎。 寻旎同样回以绝望的眼神,“你没有在做梦,我也听见了。” 噩耗喧嚣尘上。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以前是高二下学期才加晚自习的吧?怎么到我们这届就开始倒霉了?” “害,因为附中要开始跟一中掰头,老城新城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呗。” “那还用打听吗?咱们学校什么时候不是儿子了?” 钟浅夕一口气含了两个话梅干,试图让自己快速清醒起来,实在太酸了,于是顶进腮帮里慢慢的咂味。 高大的阴影笼过来,她抬头。 陆离铮依然没穿校服,穿黑色t恤,下着工装裤,单肩挎着书包,慵懒的地站在旁边,他垂首,用指尖戳了下女孩子微鼓的腮帮,没戳下去,含笑低声问,“谁惹你生气了?” “校长。”钟浅夕含混不清答。 “……”陆离铮耸肩,转身指骨敲季舒白的桌面,“校长怎么她了?” “啊?”季舒白狐疑道。 还是她同桌林致远帮忙答的,“校长通知大家十一长假以后加晚自习,钟浅夕可能在emo。” “这样啊。”陆离铮若有所思,他直接往外走。 半分钟后侧边的窗被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推开,陆离铮把书包先扔了进来。 钟浅夕以为他突然想逃课,懒得带包。 谁料下一瞬陆离铮忽然手撑着窗台,利索地翻过窗跃进来,衣袂翻飞,勾勒出劲瘦腰线。 凛冽的冷杉气味随风涌过来。 “……”钟浅夕站起来,无可奈何的提醒,“我其实会给你让路的,你不用这样进,麻烦。” “啧。”陆离铮大剌剌地坐下,“那消消气?你不是挺喜欢念书的吗?怎么加个晚自习就气成了只小河豚?要是不想上的话,哥哥带你逃课啊。” 话唠徐明灏从第一排开始侃大山,刚侃到第三排,匆匆赶来仗义执言,“铮哥你可不要带坏我们浅,她现在属于是全年级的希望了。” 陆离铮目光如刃,冷漠的扫过去,仿若在看个死人。 徐鸣灏停下靠近的脚步,开始后退,边退边喊,“如果连钟浅夕都带头叛逃晚自习的话,学校可能会考虑取消这个魔鬼规定的吧?” “你的脑回路但凡正常一点儿,也不至于一点儿也不正常。”林致远损他。 烟霞 第13节 钟浅夕困意难消,抓重点的能力低不见底,满脑子都是被比喻成河豚这件事,娇嗔讲,“你才河豚,你全家都是河豚。” 陆离铮戏谑道,“可我说的是小河豚。” 她不欲争辩,粉嫩舌.尖探出,卷着话梅示意他自己只是含东西,没有在生气。 陆离铮喉结微滚,摊开手掌,“那给我一颗。” 钟浅夕乖巧的从桌洞里翻出话梅罐,捧在胸前,犹豫了下才扭开递过去。 她记得这人小时候特别讨厌酸,连醋都不吃的,也不知道这些年口味是不是改了。 陆离铮撕了片湿巾,一根一根的擦拭过手指,才去捏话梅,扔进嘴里,指尖沾了点儿果霜□□,他扫间,薄唇微启,直接抿掉了。 入口几秒后眉宇间就开始打褶,酸得倒牙。 钟浅夕叹气,关切问,“你是不能吃酸吗?那吐出来吧。” 嫩白的掌心被举着摊于唇边,浓烈的酸意如潮水般褪却,陆离铮盯着女孩子的掌心,掌纹清晰,这几条线分别叫什么来着,没研究过玄学。 旋即他就那么鬼迷心窍地低头,很轻的舔了下钟浅夕的掌心,那只手立刻蜷缩成拳被抽回去。 温热夹杂着酥.麻瞬上心尖,钟浅夕指甲抠着掌心用力,按住过快的心跳,盯着陆离铮难以置信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女孩子生气时候略带婴儿肥的脸颊鼓得更高,咬唇,长睫毛颤抖,狡黠的狐狸眼里弥散着氤氲水雾。 很可爱,导致陆离铮还想再多逗一下。 他头枕着墙面,眼尾微扬,明知故问问,“我怎么样了?小河豚。” 作者有话说: 陆.自我攻略.铮:我梦到她了哎,我们的孩子应该叫什么名字。 女鹅:啊? 红包照旧嗷。 第12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钟浅夕单方面决定和陆离铮绝交一天,即便他们现在好像也并没什么交情,计划进行到上午课间,就被智障队友打破。 附中第二节 和第三节课之间五十分钟的大课间时间,其中二十分钟全校在操场做广播体操,剩下三十分钟自由活动。 寻旎拉肚子逃过体操,和同样不用做操的值日生谢薇一起在教室里划水唠嗑。 黑衣不穿校服的陆离铮和爆-炸头徐鸣灏以及黄毛前任校园扛把子选手晨阳并排立在走廊里吹风,奇装异服怪发型,直接组成压死教导主任阎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寻旎单膝跪在旁边的空椅子上,从窗边探出脑袋,大声问,“唉陆离铮,你是命中缺金才叫这个名字的吗?” “……”陆离铮掀眼皮,神情漠然,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钟浅夕迅速伸出手想去拽寻旎的衣角让她闭嘴,奈何声音比动作快得多得多,寻旎认真答,“我家浅浅分析出来的啊。” 实在带不动,随便,烦了,毁灭吧。 钟浅夕后仰,瘫回椅子里,把自己藏进陆离铮的视线死角。 清风送来磁沉带着笑意的声音,“那她说的对。” 晨阳和徐鸣灏大为震惊,“啊?” “算命的说我命里缺金,所以叫这个。”陆离铮睨他俩,“有什么问题吗?” 晨阳率先反应过来,揪着自己的黄毛,“……那你说是就是吧。” 陆离铮淡声纠正,“这是事实。” 寻旎坐回原位,转头夸赞,“浅浅你好厉害啊,都猜对了。” 钟浅夕生无可恋地望着寻旎,“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吧。” “不可以哦。”寻旎拆开薯片喂到她唇边,“杀掉你的话,就没有人陪我吃饭啦。” 钟浅夕“咔呲咔呲”的咀嚼,吃完冷冷提醒,“下节课英语课,敏姐上周五早自习时候说上课问候没参加小测的同学们,你准备好了吗?” 上周五敏姐上完英语早自习就临时有事请假回家了,原本的英语课和数学老师换了课,所以接下来的三四节课都是英语。 逃过一劫的寻旎过了个愉快的周末,早把这个鬼故事抛到九霄云外,现在又被恐惧笼罩了。 她吞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既然是同学们,那我想问问,都有谁没参加?” 谢薇夹走薯片,“好像没别人了吧?” “命中缺金的那位也没考。”钟浅夕阴阳怪气地提醒。 寻旎更绝望了一些,连薯片都吃不下了,“那我能跟他比吗,他都捐楼了,敏姐还能为难他不成?” 钟浅夕温柔的拍寻旎的脑袋,心说你和他的英语水平可能是珠穆朗玛峰和隔壁土丘的差距,哪怕敏姐一视同仁,都护不住你啊。 几分钟后。 季舒白小跑着冲进教室,扶着桌子气喘吁吁地给捧着寻旎的脑袋打预防针,“完了我的旎旎宝贝,让我再多看你一眼,万一等下就死了呢。” 寻旎挣脱后拍案而起,“不就是没早自习吗,至于吗!” 下一刻“哒哒”的高跟鞋声传来,她立刻端庄正坐,满脸印着乖巧。 敏姐踩着预铃进班,人站在讲台上环视四周一圈,陆离铮才单手抄兜,慢悠悠地晃进来,嚣张得旁若无人。 “来。”敏姐扬起卷纸,“正好,旷早自习默认考过的都会,你拿着寻旎的卷子讲前十道,寻旎讲后十道。” 众人默然,寻旎的卷子,就白卷呗? 白卷本人双手合十,对他表示万分抱歉,钟浅夕同情地看着好友的后脑勺。 “嗯。”陆离铮接卷,左手曲肘撑着讲台,扫了眼直接带着答案念了出来,“the project to be accomplished by the end of 2000, will expand the city's telephon telephone network to cover 1,00,000 users.”[1] 标准的牛津腔,声线极具辨识性,低沉悦耳。 他抬眸,勾唇戏谑道,“选c,实在不行就算c,下道题选d,三长一短挑最短。” 全班哄笑,钟浅夕扶额叹气,自己怎么就相信他会是个正经人了? “……”敏姐脸色一沉,摆摆手讲,“行了,你下去吧,第一题是将来时的时间状语,该事情是未来完成的,所以使用不定式表示未来选c。” 寻旎在陆离铮的散漫无厘头搅和下莫名其妙的躲过一劫,疯狂小动作向后递零食感谢救命之恩。 冷白的手把零食们推过桌线挪到钟浅夕这侧,手指无声点了点桌面,接着猛地拽住她笔袋上挂的毛绒球,慢条斯理地蹂-躏起来。 细长的手指陷在长毛里,骨节与青色筋.脉相得益彰。 指腹轻柔的往同一个方向拨弄,绒毛乖顺的在他掌心变幻出各种形状。 这只毛球是钟浅夕半自制的,缝了粉蓝色带子做吊坠用,学累了捏来揉揉解压用,此前她从来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把这么可爱的东西,玩得这么……色-情? 她原本已经拿了数学练习册,准备借讲题得功夫先写两页,努力凝神后却怎么都控制不住眼神往侧前方的毛球哪儿瞟。 陆离铮右手托腮,左手饶有趣味地攥着毛球玩。 收到钟浅夕怒目而视后也并未有停止的意思。 她扯了张便签写字,“不许玩我毛球!” 窗边日光正盛,给陆离铮凌厉轮廓渡了层浅淡的金色光晕,狭长凤眼微敛,噙着绵绵笑意。 他没松手的意思,就保持着这个慵懒的姿态,薄唇缓慢开合。 钟浅夕学着口型读出差不离的意思来。 陆离铮大概在说,“那我玩什么?玩你吗?” 耳后仿佛被火撩过,热源是旁边神色自若,性格顽劣的那位。 她收回视线,准备物理上拍开那只恼人心烦的手,指缘刚碰到冷白肌肤,被温热烫到,妄图抽离,但陆离铮更快一步,反手抓住,轻柔地扣按到桌面上。 不知道是谁讲了什么,课堂上哄然大笑,敏姐懵逼得看着大家敲黑板,雪白卷纸上的订正红痕扎眼炫目,翻纸的簌簌声悠远又近在咫尺。 毛球得救了,可搭上了她自己。 值得吗?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情的思忖了。 钟浅夕的手要比陆离铮的小许多,完全被覆住,那力道并不大,却有种神秘的力量,就是无法挣脱开来。 控制的正正好好,只有微压感与炙热体温不断地渡到四肢百骸。 敏姐转过身,板书一行一行的增多,这明明是最好的机会,动作再大都不会呗察觉,但硬生生在怔然里被错过。 陆离铮狂妄地扣着她的手,侧目恣意欣赏小河豚气鼓鼓的表情。 贝齿咬得粉唇发白,狡黠的狐狸眼里全是茫然失措。 奶凶,但乖。 他磨牙,决定不放开了,就扣到她非要拿走再说。 钟浅夕生平首次在上课时间心不在焉,陆离铮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不容忽略,全面的占据了嗅觉、视觉以及触觉,五感都被侵-蚀。她低头,左手执笔并不流畅,在演算用的空白页随意的划动线条,弯弯曲曲的,很像是小时候一起走过的花园迷宫。 记得很多幕过去,总怕自己忘掉曾经是谁,所以反复把快要泛黄的记忆挑出来补好鲜明颜色。 钟浅夕后来牵过很多人的手,养母的、姑姑的、外婆的、寻旎季舒白的、小朋友们的。 方知原来不是谁的手掌都同陆离铮这般温暖干燥,会让她无端生出眷恋感来。 下课铃按时响起,陆离铮先一步松手,又去捏那只毛球。 “混球。”她起身,嗔怒骂。 陆离铮仰视她,笑得肩膀抖动,尾音拖长,懒怠认下,“嗯,爷也不是头天混球了,怎么?想管我啊?” **** 寻旎的同桌请假没来上课,第二节 英语课钟浅夕搬去她旁边、陆离铮的正前方坐。 她原本想把上节课那本只写了两道题的数学练习册做完,却怎么都找不到了,只好换了本物理的,提前往后写。 校服白衬衫掩不住少女突兀的蝴蝶骨的痕迹,夏日炎炎,钟浅夕扎丸子头,只有一点儿碎短绒发覆在颈后。 陆离铮肆无忌惮地看着那截频频出现在梦中的天鹅颈,良久后才收回视线,自桌洞里翻出那本偷偷藏起的数学练习册。 耽误了女孩子写作业,那给她补好吧。 烟霞 第14节 草稿纸夹页让他确定该从何处写起,签字笔流畅的在纸面落下公式,写得很快,就是会频频回去补被跳过的步骤。 有点儿记不清现在应该学过的公式是什么,还特地看了眼数学书。 风头无两惯了,陆离铮遇见钟浅夕之前只有他潇洒拒绝别人的份,这辈子都没想到过自己有天会安分的写本高二练习题,连“解”字都力求工工整整。 而人家根本只给他看背影。 毛球都不留给他握一握的。 连着写到六页之后,陆离铮把练习册压到钟浅夕的书底,百无聊赖地翻出桌洞里的一沓情书。 信封花里胡哨,形态各异。 他向来是不收也不看的,但鉴于是钟浅夕帮忙放得,还是决定体面点儿让他们魂归垃圾桶。 他双手卡着最大的边缘处,想规整规整方便扔,掉出个折成心形的。 封面赫然写着[to:钟浅夕] “……” 挺好,不走心就行。 陆离铮唇线微翘,愉悦地翻了翻,十七封里有四封是给钟浅夕的。 他全无心理负担的拆开来,前三封都是真情实意,诉说爱慕之情的。 “借我便签用下?”陆离铮脚踩前椅的栏杆晃了晃问。 钟浅夕闷声答,“自己拿。” 于是陆离铮拿着她的猫猫头便签,统一写回复:[已阅,你表白信写挺好的,下次别写了,废纸。] 第四封则有点儿特殊,甚至算不上表白信。 是个女孩子写给钟浅夕的。 [展信安: 你或许不记得,很久之前厉声阻止过一场施暴的发生,我到现在回忆起来都还觉得心惊胆颤,望见斜阳尽头的你,好像看见神明降世。 过去的日子里我始终追逐着你的步伐,努力再努力的学习,可我的成绩还是不够上一中,天知道我在理工附中看到你时候有多激动。 我在初中时代因性取向有异而被歧视霸凌,高中后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也试图选择男孩子交往过。 可我还是会在路过光荣榜的时候看你的照片,把你写的范文一遍又一遍的熟读,熟到可以背诵,每次你主席台演讲,我都听见自己的心在为你跳动……我知道自己不能和你在一起,但还是自私的决定袒露心声。 总之,你的光有一直照彻着我,愿君所得皆所期,所求皆所愿,所行化坦途。[2] 如果你想对我说点儿什么,可以把信放在门卫,名字就:寄信人空白] 陆离铮沿着信纸的折痕把信折回去,放到自己手边。 等下课喊住钟浅夕,把信递过去,肃然又坦荡,“拆情书时候拆到了这封,你得看。” 理直气壮,全然没有看人情书的羞赧。 “……”钟浅夕蹙眉盯着他,还是迟疑着接了过来,看清后眉眼中流露出温柔神色。 季舒白揉着寻旎的脑袋等她一起去吃饭,但也没催。 她坐回去,扭过头借陆离铮的笔和桌子写回信。 随手用得是变到他桌上的猫猫头便签。 [收到,不必囿于他人眼光,人是为自己活的,多喜乐,长安宁。] 手边没有信封和胶水这种东西,估计没人会在教室里写情书,钟浅夕正准备午饭后街边现买,陆离铮忽然喊她,“伸手。” 钟浅夕下意识地摊开手,一枚粉白色的兔子贴纸被放到她掌心,图案憨态可人,尺寸不小。 她只愣了半秒就明白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原主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信封背面,离封口处很近,这只兔子刚好可以具备封口与覆盖名字的作用。 钟浅夕把信装回去,仔细的贴好兔子,抚平。 信封正面落笔:[寄信人空白] 作者有话说: 铮哥:男的滚,别想泡我老婆。 女鹅:他好混球,可他手好好玩啊(不是 想改个文名,其实这文最初叫《烟霞》,然后我《假千金替身我不当了》玩梗了,现在选择困难症,不知道是玩梗好还是原名好,救命qaq,你们觉得呢 [1]高三题库 [2]源自net 第13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午饭后钟浅夕说自己有点儿事情要做,没有让季舒白和寻旎陪着。 她走出美食街后直接打了辆车,去离学校最近的大型百货超市,下二楼直奔糖果区。 骗小朋友钱的区域包装五花八门,各有特色,仔细找了两圈都没能发现自己想要的,甜声询问营业员。 对方摇头说没见过她说的牌子,但如果是英文牌子的话,可以去那边进口区撞撞运气。 钟浅夕今天的运气挺好,她一眼看到了印着西柚横截面的桔红色包装袋。 工作日午间的百货超市人流稀少,无人在意穿校服的少女为何在货架发怔。 甚至钟浅夕都不明白为什么会紧赶慢赶地跑来这趟,她早不是年幼时候蹙眉哭闹一下就能获得想要东西,有大把试错可能性的小公主了。 这些年经历注定让她心思深重,行事前三思,生怕行差踏错。 面前的西柚薄荷糖是陆离铮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牌子,明明连她都知道是前缀是“小时候”,如今未必爱吃。 大抵是不愿意看他皱眉吧,陆离铮的存在始终很特殊,抛却少女悸动心思,他是自己和另一个曾属于自己的世界,唯一的连接。 超市的光线柔和明亮,细瘦影子被瓷砖的格分割。 来都来了,钟浅夕抓了两包,又拿了两盒西柚含片,他不喜欢的话,自己吃掉就好了。 附中午休时间放得宽余,十一点五十下课,下午两点继续上课。 但一点会关校门,没进视为迟到。 一点到两点之前都是固定的午睡时间,可以选择不睡,要求必须安静。 钟浅夕找到糖就十二点四十八了,本着高低赶不及的心态,也就不着急了,她又去冷藏区拿了三罐酸奶才结账。 **** 梧桐树高耸,荫蔽惠及到贴着操场围栏的人行横道,钟浅夕把购物袋挽在手腕上,慢吞吞地上坡往正门走。 浓烈的烟草味涌入鼻腔,她抬眸,就瞅见前方有个熟悉挺拔的身影倚着围栏,少年侧颜俊美,半垂的手里捏着根烟。 就他妈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坐操场招人。 怎么岁数越大越不学好了? 有个女孩子姿态羞怯往陆离铮这边靠近,他本人巍然不动,依然慵懒抽烟。 被迫吸二手烟钟浅夕没退没避,又往前走了三两步,女孩子也正好站定陆离铮半步外。 她觑见女孩子的脸,那是张明艳漂亮的脸,化了精致的素颜妆,裙摆裁短,过膝白袜,绝对领域恰到好处,惹人遐想。 附中没人不认识云裳。 钟浅夕对偷听表白没兴趣,但她再往前走,高度差会把她暴露出来。 人家挑操场静谧处抽烟表白,自己总不好尴尬的插句,“要不你俩先等等,让我先路过一下?” 陆离铮掀眼皮,嗓音清冷,“借火?我没有。” 行了,陆离铮根本不算人。 云裳慌乱地活像只小兔子,摆摆手辩解,“不是不是,我不是来借火的。” 钟浅夕打心眼里佩服云裳这好脾气,要自己估计反问陆离铮,“那你烟借我点,一样能着。” “那别挡我晒太阳。”陆离铮掸烟灰,懒洋洋道。 云裳乖巧地往别的地方躲了好几步,奈何梧桐叶片大而密,稀释过的光斑驳陆离,她站哪儿看起来都躲不开,眼圈都急红了。 钟浅夕低头捞出瓶酸奶,连灌两口才抑制住想骂混球的心。 “那个……”云裳捏紧拳头,鼓足勇气,刚准备开口。 陆离铮便抢先打断她,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眼尾微扬,吐着烟圈慢条斯理的讲,“不好意思,我喜欢那种火辣性感的。” 云裳喃喃,“那我可以为你改。” 陆离铮轻嗤反问,“可我凭什么等啊?” 云裳跺脚,转身就跑,手臂扬起来,看着就在抹泪。 “做个人吧。”钟浅夕淡淡讲。 陆离铮咬烟,觅着音源回眸看向她,似笑非笑问,“怎么,小河豚替人出头来了?这个也是你家妹妹啊?你是想让我追过去答应她?” 钟浅夕面无表情地觑他。 围栏竖立,他俩一个内一个外,多少带点儿探监的意思。 “那你喊我声哥哥,哥哥考虑下你。”陆离铮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带着笑,慢条斯理的讲完,“做梦都不可能实现的提议。” 钟浅夕决定把糖扔了都不给这狗东西吃了。 “我吸了你半根二手烟了。”她冷脸提醒。 女孩子狐狸眼圆睁,樱桃粉唇边沾了点儿酸奶的痕迹,自己全然不察,端着张软到骨子里的脸蛋撂下狠话,奶凶奶凶的。 毫无攻击力的猫咪作势攻击,只会被人当成撒娇想抱进怀里顺毛。 陆离铮磨牙,拇指和食指捻着烟掐灭,笑意更甚,痞气答,“那我教你抽,以后你吸一手的,我吸你二手的。” 烟霞 第15节 钟浅夕又灌了口酸奶,尽可能让笑容甜美无害。 她梨涡浅淡,软音问,“陆离铮,你是不是缺少社会毒打啊?” “袋子给我。”陆离铮所答非问,他起身,将手伸出栅栏, 钟浅夕护着购物袋往后退了大半步,倔强答,“不给。” 陆离铮敛笑,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恹恹道,“别让我说第二次。” 她肤白,卸购物袋时才发觉腕上勒出薄红的一圈。 陆离铮食指轻而易举的勾着袋子,抬下颚示意后方书报亭的位置,“从那边翻进来容易点儿,你跳,我接。” “你有病吗?”钟浅夕遵从本心发问。 陆离铮挑眉没接话。 钟浅夕捧着酸奶瓶朝正门走去。 附中占地面积很大,教学楼四周都有通路,与操场的围栏相连不断,她就顺着外围朝目标走,陆离铮走在内侧,刻意放慢脚步,与她并行。 九月节气上隶属于秋季,可温度与盛夏无虞。 日光正烈,凉风难得。 烟味混着陆离铮的冷杉气味漫过来,有种描述不出的味道,但是好闻的。 他们不讲话,闲庭信步地晃悠到正门口。 正如陆离铮所料,大门紧闭。 他饶有趣味地观望钟浅夕准备怎么解决,就见女孩子直接敲响保安亭的窗,笑容璀璨夺目,甜甜道,“大爷,我忘了带下午要讲的卷子,中午回家拿了,能麻烦您给我开个门吗?” 保安大爷手边的收音机“吱吱呀呀”的放着戏曲,看到是这个每次进门都会笑着点头问好的小姑娘,立刻拿起钥匙给她开了门。 附带一句和蔼地,“辛苦啦。” 钟浅夕不好意思地摸后颈,再次道谢,“叨扰您休息啦,那我进去了。” “去吧去吧。”大爷摆手,对她手里除了酸奶外什么都没有的情况选择性失明。 钟浅夕大摇大摆地进门,看傻子似得睨了一眼陆离铮,略过他先一步踏上楼梯。 “……”陆离铮哑然。 所以徐鸣灏和晨阳平时是多招人烦?才次次靠翻墙进来? **** 钟浅夕趁课间把单份的西柚薄荷糖与含片塞进陆离铮的桌洞里,又总觉得这行为哪里奇怪。 挽着季舒白的手陪她去上厕所时,听见有人讨论如何给心仪男孩子送东西。 “你想给他送早餐?那还不容易啊?你早点儿来,放他桌上不就行了?” 唇中糖清甜醒神,钟浅夕顿悟,刚才的举动,和这指南形操作简直如出一辙,不知道以为表白呢,她暗戳戳地想,等下要偷偷拿回来,明天再大大方方问他要不要吃糖好了。 课间的女卫生间总要等位,钟浅夕回来,发现消失了整节自习课的陆离铮,跷二郎腿坐在位置上,手边是撕开的糖纸和摊放的糖。 徐鸣灏从走廊伸手想去抓糖,被陆离铮拍开,冷冷道,“想吃自己买。” “你好无情,上午还喊人家小甜甜,下午连颗糖都不肯分给我。”徐鸣灏扼腕叹息,皮完就直接跑了。 陆离铮歪头看钟浅夕,勾唇明知故问说,“给我买的啊?” “是啊。”她把扉页画了小狐狸图案的数学练习册封皮翻开,“报答你在我练习册上乱涂乱画。” 陆离铮意兴阑珊,揶揄道,“好歹没乱写答案不是吗?” 钟浅夕懒得搭理他,“不吃算了。” “你买的挺巧的。”陆离铮后槽牙咬碎糖,舔着舌尖的甜夸赞讲,“我挑嘴,就只吃这个牌子的西柚味。” 她抽出张卷子,无奈回,“吃糖堵不上你嘴?” 陆离铮斜靠白墙,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撬起那条腿的膝盖,“能封缄的好像只有吻吧?” **** 月亮坠进无边泳池,室内无风,水面平静地接住它。 明丽云璟二十八楼。 小女孩光着脚抱小熊玩偶在书房门口探头探脑半天,轻声喊,“哥哥。” 陆离铮抬眸,越过电脑屏幕看向妹妹,温润问,“怎么了?” “我酸奶盖子打不开了。”陆芷萝认真答,把小熊短手里捧的白瓶放到桌上。 骨节分明的手掌攥盖,轻而易举地扭开,又推了回去,“喝吧。” 陆芷萝小口抿着,眼睛微微亮起,“哥哥怎么想起买这个牌子酸奶了?” “难喝?”陆离铮反问。 陆芷萝摇头,“是比阿姨买的牌子好喝唉。” 他又敲了两个字符,哄道,“那喝吧,我买了很多。” 见陆芷萝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才问,“还有话要跟我说?” “……”小女孩素净的脸上浮出不自在的神情,柳眉打褶,仿佛正在经历什么天人交战的纠结。 陆离铮没催,耐心地等她自己讲出来。 “我……”陆芷萝花了好几分钟才下定决心,开口后就容易多了,“我最近一直感觉安冉姐姐不是特别开心,之前我听见了她打电话和人吵架,应该是跟她男朋友之类的吧?上周我还撞见她偷偷抹眼泪了。” 陆离铮取了只两只坐垫,绕过书桌扔地板上,撑膝而坐,仰头看着妹妹。 “反正就是、可能、那个……”陆芷萝也盘腿坐到哥哥对面,揪着小熊耳朵,吞吞吐吐讲,“我的确是听到了点儿内容的,就是安冉姐姐跟我们来沐城,他男朋友应该不会太开心,就还是希望她能回去,可她拒绝了那样的吧,哥哥你懂我意思吗?” 陆离铮听懂了。 他二祖父陆蔺白手起家,创建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一直致力于资助品学兼优可因家境清寒无法继续学业的孩子们读书,甚至会帮衬他们的家里。 根据这些孩子们自己的成绩和想法,连出国读研读博都会一路支持到底,让他们免去后顾之忧。 而陆蔺对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学成以后供职于陆家或者陆家子女三年,大有古时候大户人家招揽门客的架势。 比如现在他表哥容磊的助理兼左膀右臂纪澈渡就是名校读经济出身。 而给老爷子开车的陆波则是武校佼佼者,据说陆老爷子捡到他时候,他正因为没钱吃饭在东南亚的地下拳庄和人签生死协议□□拳度日。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收养或者助养那些少年,陆老爷子都未曾亏欠克扣过半分,少年成青年,哪怕能够独挡一面,也都以真心,竭尽全力的对陆家人好。 陆离铮和陆芷萝的母亲罗钥就曾经是陆蔺资助过的女孩子。 罗钥是小镇学霸,一路拼杀到京城,与陆家大少爷相知相爱,孕有一儿一女。 故事开头极具戏剧性和浪漫主义色彩,可惜所谓浪漫,多数时候意味着没有后来。 安冉是罗钥在有能力后效仿陆蔺资助的孩子,一路供读到北大教育学硕士毕业,比陆离铮大十岁,比陆芷萝大十七岁。 原本就职于帝都某所重点中学,教语文,在五年前开始闲暇时间上门教陆芷萝。 去年出事后安冉辞去编制公职开始全心全意地照顾陆芷萝。 今年八月兄妹俩搬到沐城,她也义无反顾地跟过来了。 闹心事太多,陆离铮没考虑到安然的具体情况,经由妹妹一提醒,才发觉症结所在,他们每个月给安冉支付高额的薪水,提供住宅,薪资待遇远超帝都教师编数倍,可很多时候根本不是钱的事。 “那如果没有安冉陪你的话,我们小芷会开心吗?”陆离铮嘘气,温柔问。 陆芷萝耷拉着脑袋,搂紧自己的小熊,“就……还是会有点儿难过的话,可我更希望安冉姐姐可以幸福快乐,而且也不是不能有新漂亮姐姐来教我吧?” 陆离铮轻按她的发旋,“那小芷想让哪个姐姐来教你?” “不知道……我会尝试着接受别的姐姐……我可以自己挑吗?”陆芷萝来回拨小熊耳朵轻声嘟哝。 陆离铮郑重其事,“你可以自己挑,但要看人家乐不乐意教你。” “……”陆芷萝抬头,泪在眼眶里打转,“那要是我喜欢的姐姐都不肯教我怎么办啊?” 陆离铮最怕哭包妹妹大哭,他马上冷脸叫停,“不会的,你喜欢的姐姐肯定会教你的。” 小女孩立马开始撒娇,“我喜欢上次在哥哥校门口看到的漂亮姐姐。” “那明天让安冉送你过来,你自己看喜欢谁吧。”陆离铮捏她的脸,“现在,搂着你的熊,回去洗漱准备睡觉。” **** “没关系的,我已经调整过来了,小芷这边离不开人。”安冉苦笑,握着杯子的骨节泛白,回绝陆离铮的提议。 陆离铮穿宽松的家居服,长腿交叠,融在夜色里。 时间很晚,整座城市陷入沉寂,灯火稀疏。 他平静地看向女人,嗓音清冽如淬了冰酒,极坚定,“没关系,你完全不需要对我或者我妹妹感觉到亏欠和抱歉,我母亲当年资助你读书,绝没有想过你要搭上整个人生来作为回报,现在这样,她在天上看到,不会开心。” 安静得针落可闻。 安冉看着水面里自己的脸,她教陆芷萝时尽心尽力,当亲妹妹看。 和男友是本科同学,相知相恋爱情长跑十年,都是苦日子出身,靠自己打拼。 去年年中终于攒出了首付,准备下半年领证结婚。 但罗钥出了事,安冉推迟自己的规划、辞去编制工作,开始专心照顾陆芷萝。 男友没有对她的决定加以干涉,就三个字“我等你”。 可爱这种东西是要于有希望的土壤里才能继续生长的。 男友的意思是:你做什么工作不要紧,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但现在一个在帝都,一个在沐城,家庭出身不许男友为爱任性放弃工作到沐城重来。 而陆芷萝还小,所有都是未知数。 均是情深意重,难以割舍的存在。 三番五次的争吵都是因为男友希望安冉能够回到帝都,或者给他明确期限,安冉明确的告知他,“没有罗钥姐的话,你我不会相识,我不会有今天,只能辍学喂猪、早早嫁人,或是进厂打工,漂泊无定。现在陆芷萝需要我,我一定要在这里,你接受不了的话,我们就分手。” 天秤无法持平,安冉毅然决然的倒向陆芷萝这侧。 奈何感情是很难控制的,人是很可怜的,她努力掩饰,仍旧在独处时被痛苦席卷,这种负面情绪有被陆芷萝察觉,适得其反。 烟霞 第16节 良久后安冉抬起头,看着对面恣意松弛的少年,艰涩地讲,“谢谢。” “不必。”陆离铮把玩着打火机,淡然应,“但要麻烦你待到小芷找到新的家教之前,我们会尽快。” 他承诺时其实没想到那么快。 更没想到妹妹想要的家教离自己那么近,就坐隔壁桌。 作者有话说: 铮哥今天做人了吗? 说有也有,说没也没。 夺过话筒.铮:我对我老婆就不做人! 团:别胡说啊,不一定是你老婆呢。 铮哥死亡凝视.jpg 评论都有看!那就先不改了,啾! 第14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陆离铮在养汪崽以前从来不知道,狗也能跟人一样摆烂,竟然能以连滚带滑得方法蹭下楼梯。 他还特地问了宠物医生,“这种下楼方式是不是代表哪里发育不健全?要不要早点儿介入治疗。” 宠物医生坚持后异常淡定,告知他,“不要拿你的想法去规定一只三个月的犬类幼崽,我们这儿经常收治滚下楼梯受伤的哈士奇幼崽。” 陆离铮无言以对,只能给家里楼梯铺了厚实地毯,出门遇到需要下楼梯的地方就抱起来。 晚夏昼夜温差过大,晨雾蒙蒙,叶片沾露。 几个早到的学生哈欠连天往门口走。 黑色迈凯伦停在学校正门对面的马路上,陆离铮抚着小金毛懒洋洋讲,“爷对她那么好,你说她怎么就不能多走点儿心呢?” 汪崽正叼着磨牙棒,理都不理他。 “小没良心。”陆离铮轻嗤,降了三分之一窗户用来给汪崽透气,又扔了块磨牙棒给它,没什么意义的警告道,“等我会儿,不许拆车。” 后半箱的车载冰箱被酸奶占满,陆离铮整袋拎出,跨步上楼摆到钟浅夕桌面。 他出门时撞见了上岗执勤观察谁穿奇装异服的教导主任阎王。 这位教导主任姓闫名王,人如其名谐音,行事作风相当严厉,被历任学生戏称为“阎王”。 阎王一路被早到同学们问好,正在和保安聊昨天的球赛,中国队难得支棱一次。 好心情在看到陆离铮的瞬间被打破。 少年上着克莱因蓝卫衣,下穿黑色牛仔裤,踩白色板鞋。 清瘦高挑,大写的桀骜不驯,端着张颠倒众生的脸,惹得进门的女孩子们频频回头看,而且还逆流往外走。 “来你等等、你等等。”阎王喊住他,语重心长讲,“校服的事情确实没赶上订购,但来都来了,就别这时候走了呗?” 看在教学楼得份上,阎王就差直接摊牌了,“你不来就不来,来了就别马上走,原本早上上学就不怎么开心,别给我队伍搞散带不起来。” “主任。”陆离铮指向左侧,已经绕开他先一步迈出去,“我是出来帮同学拿东西的。” 阎王追着他跑掉的方向看过去,眯起眼睛勉强看清,少女怀里捧着个大号纸壳箱,正朝门口走来,纸箱大到挡住大半张脸,看起来拿的颇为艰难。 钟浅夕倒没看起来那么落魄,箱子看着体积大,但塞得是三只毛绒玩具和两个娃娃,不太沉。 之前福利院有个小朋友被收养,最近生了病,在家修养。 其他小朋友们听说后主动选出了几只她在院里时喜欢的玩偶,想要送给她,祝她早日恢复健康。 钟浅夕昨晚回去吃饭,听说了这个想法,主动联系了负责对接收养人员的杨戈,要他不用大老远跑这趟,反正自己上学要来市内,他晚上或者中午有空来学校取下就行了。 手上的重量陡然一空,钟浅夕的视线范围扩大。 箱子被陆离铮轻而易举的单手托起,他轻掂了下,叹气讲,“还不算太蠢,我帮你送上去。” “……”钟浅夕拽紧书包带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气鼓鼓道,“你才蠢呢。” 陆离铮没反驳,微明日光扯着两个颀长的影子向前。 她好奇道,“你怎么来这么早?” “遛狗。”陆离铮懒洋洋答。 钟浅夕愣住,“那你狗呢?” 陆离铮停步看她,“你很喜欢狗吗?” 钟浅夕团着书包挂链上的毛绒球,小小声嘀咕,“有谁会不喜欢毛茸茸啊?” 两分钟后她惊喜地盯着呆头呆脑的金毛宝宝,试探性的摸了摸,见它不抗拒生人,立刻双手托着举高,低头和它亲密贴脸,半个眼神没再分给过狗主人陆离铮。 “你怎么这么可爱呀?”钟浅夕和圆润狗狗眼对视,快要被这个小家伙萌化了,她模仿着汪星人,“汪汪汪,你叫什么呀?” 陆离铮盘腿坐车前盖,磨砂打火机在指间翻转,“啪嗒啪嗒”的开合。 他神色寡淡地凝视着一人一狗,拒绝回答。 钟浅夕也不恼,她满心满眼都被小可爱占据,无暇关注陆离铮。 “嗷呜。”小家伙爪子轻轻扒拉钟浅夕的白衬衫,留下浅浅的梅花印,眼看着还要再往上,大有学猫踩奶的架势,陆离铮一把搂过狗,利索地塞回车里,淡淡提示,“走了,你要迟到了。” “哦。”钟浅夕依依不舍地隔着防窥膜和狗狗告别。 走到正门口时莞尔冲阎王和保安大爷问好,还快跑了两步,从叼着面包片的季舒白那儿分走了小半块面包。 书包上的白色毛球与摇曳的高马尾始终占据视线。 陆离铮托着箱子跟在后面,神色恹恹,不如狗就算了,连面包都比不上了? “它叫汪崽。”他把箱子缓放到自己椅子上。 说完就走,潇洒如风。 才怪。 “唉陆离铮。”钟浅夕从窗口探出脑袋,朗声叫住他。 陆离铮回眸,只见女孩子递出来个垃圾袋,半空里晃了晃。 长睫毛轻颤,无辜讲,“你可以帮我扔一下吗?” “……” 三分钟后垃圾袋在低空划出抛物线,被精准地掷入垃圾桶。 **** 一班的值日表是四人一组按座位轮的,今天赶上钟浅夕和寻旎这组。 陆离铮人不在,季舒白主动加入负担了他的工作。 学生时代的八卦消息满天飞,钟浅夕走廊扫地的功夫,就已经通过路过的同学们的聊天内容把校门口现状知道的七七八八。 新来的转学生如何如何壕无人性,那辆机车是mv f4 claudio castiglioni限量版,全球限量一百台,国内配额就一辆,破百万了。 “姐妹醒醒吧,陆离铮那张脸,绝美是绝美,但普通人看看就得了,我上来喊你前儿,他机车后座都已经换了三个漂亮妹妹了,不知道以为选妃呢。”女生嗤之以鼻。 “可他是真的很帅哎。” “……那你能接受自己男朋友后座载人吗?你家产醋大户啊?” 钟浅夕恍若未闻,专心扫着地。 陆离铮后座换谁跟她毫无关系,他们俩已经没关系那么多年了。 管天管地,还管得了前竹马、现同桌和谁交往吗?开什么玩笑,她不念书时候还得搞钱过日子呢。 杨戈六点下班,晚高峰堵车,过来需要些时间。 做完值日后钟浅夕让两个朋友先走,她慢吞吞地善后,才锁门抱起箱子下楼去保安室还钥匙等人。 到门口才知道谣言究竟能有多离谱,按照绘声绘色的传闻。 陆离铮目前应该左搂右抱,风流浪荡,脸颊起码带三个唇印,身边起码两个妹妹。 而现实也就和传说里差了区区十万八千里吧。 夕阳余韵在重型机车黑红金属车身上流淌,离车后座最近的女孩子正在半米外摆pose,由她两米外蹲到快趴地上的绝世朋友为她拍照。 另一辆迈巴赫停在不远处,车窗没降,看不清内里。 陆离铮百无聊赖地倚着车身刷手机,他机车就停在哪儿,别人乐意拍就拍了,他懒得拦着,不然随身带个牌挂车上“禁止拍照”吗? 他的大部分心思放在妹妹这儿,陆芷萝左手抱着小熊,右手举望远镜朝外看,已经看了快四十多分钟了,从高一看到高二。 附中是错峰放学的方式。 高一五点半,高二六点,高三九点。 期间陆离铮表白拒了三个,陆芷萝还没选出她嘴里“上次看到的漂亮姐姐”。 钟浅夕是接到杨戈“我还有一站地就到,辛苦你等我”的消息才下楼的。 纯属被迫围观,她坐在校门口的石柱上望天等人,纸壳箱被置于旁边。 “那是闻越蕴吗?”陆离铮身侧的车窗降下条缝,陆芷萝狐疑不决问。 小女孩的声音很轻,周遭人流熙攘、车过鸣笛,并不安静。 陆离铮没听清,蹙眉问,“你说什么?” 他掀眼皮,一眼望见钟浅夕的姣好侧颜。 学生们从校门口开始分左右两边走,少女就坐在正中间的拦车的石柱上,与周遭流速格格不入。 黄昏的光漏了满身,乌发雪肌,宁定如神祇。 纤细指间圈着个圆环,蓬松的白色毛绒球在风里轻曳,正自己和自己玩的很开心。 陆离铮眸光一黯,钟浅夕骤得转头,两人的视线突兀的隔着马路相撞。 烟霞 第17节 他敲窗让妹妹等会儿,提步朝着对面走去。 这条路不是主干道,但因为学校的缘故,在路口安装了红绿灯。 指示灯灯由红转绿,车流阻停陆离铮的脚步,连着两辆公交车缓缓驶过,他才看清对面的现状。 少女正昂头在跟个穿白衬衫西裤,身型挺拔的青年讲话。 笑语嫣然,明亮的狐狸眼里有光影闪动。 陆离铮磨后槽牙,狭长的眸里蕴着晦涩难明的情绪,他单手抄兜,还没等走近,就听见钟浅夕嗓音甜美的叫着人,“杨哥,最近过得怎么样?” 被喊哥的青年抱起箱子,“挺好的,你呢?” 钟浅夕已经站了起来,拍了拍校服裙子,不明所以地冲陆离铮点头,很快就又将注意力转到杨戈身上,她摸箱子,“那辛苦你啦。” “应该的。”杨戈笑着应。 钟浅夕和杨戈的目的地不同,但公交车站所在的方向一致,有一段路要同走。 无人看见陆离铮隐在衣兜里的手攥紧拳,杨戈刻意落后钟浅夕半步,回眸时眼底笑意温润全无,直勾勾地对上陆离铮阴翳眼神。 杨戈透过厚重眼镜片审视着少年,面容冷峻精致,薄唇平抿,他站得很直,脊骨仿若把利剑,黑眸无波,看自己的眼神不似在看活物。 陆离铮同样梭巡白衣青年清秀的脸,勾起抹轻蔑的笑。 钟浅夕已经走出好几步。 两人心照不宣地背着少女对视。 眸光如刃,无声交锋。 气氛急转直下。 作者有话说: 欢迎光临大型修罗场qwq,因为各种原因,周一会改回原名《烟霞》啦,大家不要走错! 马上发v章三更万字,多余的话不多说了,v章前三天评论发红包。 ——专栏有多本完结,下本《蜜桃成熟時》专栏可以预收~社恐软妹漫画家x禁欲冷败类总裁 1.晏柠橙肤白貌美、胸大腰细,活像只熟透的水蜜桃,是港城各大豪门最佳联姻对象,奈何社恐到讲不出长句,拒绝参加社交活动。 林寻舟是港这代二世祖里最出众的一位,年少有为,以禁欲矜贵驰名,是别家大小姐的心头好。 晏柠橙躺在林寻舟列表多年,只逢年过节才假装群发祝福,却为了视奸朋友圈方便置顶了他。 某日晏柠橙发新画的自己和林寻舟的小黄.图给闺蜜欣赏一二,手抖错发给了林寻舟。 更可怕的是她发完对面秒回了一个:? 晏柠橙灵机一动,当即编了个广告补发,接着发:[刚刚被盗号了,没跟你借钱吧?] 林寻舟那头迟迟没回音,就在晏柠橙松了一口气觉得事情糊弄过去了时。 林寻舟:[没借钱,你刚刚跟我表白了,我答应你了。] 被反将一军的晏柠橙:[????] 林寻舟:[图画的不错,你不想自己试试吗?嗯?] 2.某日聚会,有人私下讨论听闻林寻舟英年早婚,多方揣测是什么神仙能摘高岭之花。 沉默大半场聚会的晏柠橙小小声讲:“普通人罢了。” “呵,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林寻舟连我都看不上,能看上普通人?” “晏柠橙,我今天才知道你原来不是哑巴啊。” “我听说他结婚有一阵了,但一直没见到人,不知道夫妻生活怎么样。” 晏柠橙低头揉腰,不再言语,由着人嘲讽议论,自己社恐没参加综合活动,差两分毕业不了,结婚证加两分才领证的,说了出去她都不信。 聚会结束,林寻舟忽然逆流入场,昔日男神,风采更盛,气度高华。 林寻舟径直走向晏柠橙,在她面前故意晃手机,意味深长道:“我们柠柠又画了新play?” 今晚特意换了小号发图的画手,呆了:“……” 3.晕乎乎地被拉到隔壁空包厢的时,晏柠橙还在想,怎么又掉马了呢? 幽暗的光线中,昔日以禁欲著称的男神正扯松领带。 晏柠橙被他侵略性十足的目光钉在原处,红着脸不知如何启口争论。 林寻舟勾唇,不疾不徐地解开顶扣,“原来我们甜柠太太……喜欢在包厢里……” 思量半天才张口,晏柠橙刚发出单音节,就被倾身落下的吻止住话。 晏柠橙不爱讲话,林寻舟同样只用行动表示,夜足够长,那根领带在绕在纤细的腕上,和图里一样。 第15章 、烟霞(发红包)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 几秒后杨戈在陆离铮骇人冷冽气场中里败下阵来。 他扭头, 大跨步追上钟浅夕,温和问,“刚刚那是你同学吗?” “我同桌。” 风把钟浅夕轻描淡写地回答递到陆离铮耳畔。 他眼神更冷了几分, 目送两人拐过弯,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摸出颗西柚薄荷糖,直接咬碎, 喉结微滚动,把碎糖吞了下去。 杨戈反复回头确定少年没跟上来后才放松下来, 不待他委婉试探。 钟浅夕就先开嗓, “那是个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你喜欢他吗?”杨戈冲口而出, 话音没落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钟浅夕淡然扫了他一眼,伸手作招出租车的手势。 杨戈手中的箱子陡然增重,沉得可怕, 他以前也是福利院的孩子,后来被领养走了, 他弄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钟浅夕的,或者说不敢细想, 有在等她高中毕业, 也自认一直没有表现出来过什么, 但现在的话。 出租车靠人行道停下, 钟浅夕开门,边卸书包边清冷讲,“他是比喜欢还要重要的人, 辛苦你特地跑一趟, 今后我会注意, 尽量不再麻烦到你, 如果有再有相关的工作问题,也请你直接联系明姑姑解决。” 车窗内少女的神色自若,黑白分明的眸里没有半分波动,杨戈还想再说什么,出租车已扬长而去。 青年颓然立在热风中,无可奈何的扯唇角笑了笑。 钟浅夕抹出颗西柚薄荷糖塞进嘴里,脑袋向后枕,她没撒谎,喜欢这种东西是有变量的,今天可以真心喜欢,明天就可能会因为什么事情而厌恶。 血缘关系都可以被断然否定掉,还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呢? 活人从来不配说永远。 但陆离铮是特殊的存在,是总角之交、是梦中常客。 某天不喜欢了亦会珍而重之。 钟浅夕站在他面前时候不是年幼时应有尽有的闻越蕴,她是她现在的自己。 仿佛在和另一个离自己遥远到触不可及的世界对峙。 ——看啊,脱开显赫家世,没了世交关系后,我仍然在正常人的范畴内做得足够好,依然能够跟陆离铮好好相处,被放弃后我有依仗自己重新站起来。 虽然钟浅夕并不清楚这种无意义的证明为何能给到自己莫名的安慰。 耳畔又再响起铿锵的琴音,手机震的指尖发颤。 她垂眸,是杨戈的消息,以“我不是有意冒犯”为开头,长篇累牍。 钟浅夕长嘘气,烦躁地直接把杨戈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找出来拉黑。 踽踽至今时今日,让她不开心的人已经一个都不想再赔笑应付了。 要么她死,要么别人滚。 钟浅夕通通选后者。 **** 陆离铮大马金刀地坐在钟浅夕刚刚坐过的石柱上抽了半根烟,又散了几分钟味道,才摔门上车,没忘了问陆芷萝,“你刚刚说什么?” “……”陆芷萝搂着小熊,泫然欲泣,小声重复道,“刚刚那是闻越蕴?” “怎么可能。”陆离铮掐眉骨,绝然否定,“人家叫钟浅夕,是你哥同桌,她不像任何人。” 陆芷萝杏眼圆睁,写满了困惑。 陆离铮注视妹妹严肃讲,“还有,虽然我拒绝了闻越蕴表白,且不再和她来往,但你依然应该喊她姐姐,而不是叫全名。” 他其实想起闻越蕴就感觉到一阵头疼,但还是选择认真的讲完。 陆离铮语气尽可能的温柔下来,揉了揉女孩子的脑袋,“你小时候我们和闻越蕴常常见面,她那时对你没得挑,你和她的关系也很好,或许你现在不记得了,但是情分和本份你必须要分清楚。” “我知道了。”陆芷萝扁嘴,喃喃念,“那我想要刚刚看到的那个姐姐来教我,可以吗?” 司机被陆离铮放去吃饭,防窥膜把车内隔出个密闭的小天地。 陆离铮头往后枕,叹气答,“要看她愿不愿意教你。” 小熊的圆耳朵被白皙手掌压趴,小女孩箍紧熊宝宝,眼圈泛红,旋即泪滴簌簌滚落下来。大概是想要竭力制止抽泣,用手背疯狂去蹭泪水,但控制不住,呜呜咽咽,哭得浑身颤栗。 “……”陆离铮认命的蹙眉等她哭爽,才倾身给她递纸巾,温柔又宠溺的哄,“好了好了,小芷乖,别哭了,哥哥知道了,我会尽力。” 被情绪化控制,陆芷萝瞪着哥哥,眼泪直涌,倔强讲,“我只想要那个漂亮姐姐陪我。” 陆离铮耸肩,把纸巾扔给她,又瘫了回去,无奈道,“那要不你还是再哭会儿吧。” 落日熔金,车内昏暗,陆离铮把自己这侧的窗开了条缝,光落进锐利狭长的眸里,被漆黑瞳孔吞并,他又想起刚才那幕,少女娇俏的背影渐行渐远,轻咬后槽牙。 抽泣变成时断时续的啜泣,最后只余下抽鼻子的哽咽。 陆离铮戳着妹妹怀抱里的毛绒小熊,酝酿着开口,“我知道你喜欢刚刚那个姐姐,这很正常,哥哥也喜欢她。但钟浅夕,就是你喜欢的姐姐,她首先是个独立的人,她跟你、跟我、跟安冉没有任何区别,她有她的思维想法,并不是你希望她能怎么样,她就必须要无条件配合你的,我们小芷明白的对吧?” “嗝……”陆芷萝打哭嗝,断断续续地嘟哝完,“我明白了,可还是很想要姐姐陪我玩。” “哥哥知道。”陆离铮点头,轻捏她的脸颊安抚,“姐姐喜欢乖孩子,小芷先回家吃饭好不好?” 烟霞 第18节 陆芷萝擦干净眼泪,扬着脑袋,认真问,“那我足够乖的话,姐姐会喜欢我的对吧?” 平平无奇逻辑小天才。 陆离铮违心地应付,让司机送她回家。 **** 晚霞烧红天穹,聒噪的蝉收声休息。 陆离铮咬了只烟,慵懒地斜靠在重机车前,低头把手机屏幕敲得噼里啪啦。 陆离铮:[老子为你跑上跑下,你是真看不出来吗?当我面喊别人哥,当我死了?] 陆离铮:[爷喜欢你,瞎啊,这都看不出来?] 陆离铮:[喊哥哥。] 删删改改,五分钟后他终于发出了短信。 钟浅夕瞅着那条除了多给运营商当冤种毫无意义的短信哭笑不得。 陆离铮:[你现在有空吗?] 她回:[?] 下一秒电话直接砸了过来,清冽微沉的低音炮在耳畔磨,“喊声哥哥?” “……”钟浅夕把手机拿远,确认了下名字,是陆离铮没错。 她礼貌确认,“请问,您有病吗?” “行。”陆离铮喉结滚动,吐出烟圈,自嘲地轻笑,“行,管别人就一口一个哥,到我这儿就有病。” 电音声“嘟嘟”。 陆离铮气得直接挂断。 钟浅夕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人到底在气些什么,谐音梗他妈的就不扣钱吗? 她又拨回去,那边同样秒接。 “你说杨戈啊?”钟浅夕含笑,调侃问。 “你还有事吗?”陆离铮掸烟灰,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没事挂了。” 钟浅夕勾唇,软音讲,“那挂了吧……” 她刻意拖长尾音,恍惚间能听见陆离铮的心跳声,唇齿间荡过熟悉的称呼“陆哥哥”。 上唇与下唇再三无声碰撞,到底是去掉了姓氏。 钟浅夕用更甜的音,拖腔带调唤,“哥哥。” 接着不等陆离铮讲话,立刻切断通话,并且静音翻面。 出租车上,少女清嗓子朗声说,“师傅,就前面公交车站牌那儿停就行了,辛苦。” 校门口,挺括颀长的少年如沐春风,笑得胸腔起伏。 指间烟久没抽,积了半截烟灰,轰然坠落,在黑色裤面上渐起灰烬也浑然不察。 陆离铮脑内循环半天钟浅夕那句哥哥,唇线不由自主地上扬。 缓了会儿后他捻着发热耳廓切回微信萧恕发消息。 有话直说:[你帮我问问你们家乔卿久,就问她:现在的女孩子都在想些什么?昨天午休送我糖,今天就对我爱答不理,视而不见,还当着我面喊别人哥,当然在我要求下,她也喊了我哥哥。] shu.:[不用问我家久宝,人家显而易见不喜欢你呗?] 有话直说:[那你是怎么追到的人?] shu.:[我跟久宝爹妈是发小,小时候我俩玩过家家私定终身,后来她来我家寄住,就两情相悦你懂吗?我没追,顺其自然就一起了。] 有话直说:[……] 离离原上谱,跟这叠buff呢是吧? 陆离铮摸出烟盒,想了想又塞回兜里,含了颗糖,清甜在唇齿间弥散。 shu.:[你下周一帝都站的比赛,哪天回来?] 有话直说:[明天。] 陆芷萝现在的状况还是只能私人飞机出行,钟浅夕更未必会同意来教小朋友。 保险起见,陆离铮决定送妹妹回陆家祖宅过完国庆再说。 **** “谢薇,我徐鸣灏一生狂妄,这辈子未曾讲过一个谢字。”徐鸣灏双手合十祈求状,“五千米长跑,为班级争光,报一个呗?大恩不言谢,我会记在心里的。” 寻旎笑嘻嘻的插嘴,“体委,你刚刚一句话说了三个谢字,三辈子都要过完了。” 徐鸣灏嫌弃的挥手赶人,“去去去,小姑奶奶你又不跑五千米,你别打扰我劝人。” “略略略。”寻旎做鬼脸,转身搭话,“浅浅说是吧?” 钟浅夕随声附和,“没毛病。” 课表连换三次,钟浅夕旁边的座位依然是空的。 她在陆离铮不来上课当天的清晨收到了短信消息。 陆离铮言简意赅的报备了行程。 [我明天回帝都一趟。] 帝都。 像是个不可提及的逆鳞,钟浅夕实在不知道该回点儿什么,总不能生硬地问候帝都天气如何,索性就没回了。 日子如常流水般的淌,窗台那颗命途多舛的多肉冒出青绿叶片,关于陆离铮的传闻不绝于耳。 卫生间是个八卦的好去处,钟浅夕分别听到不同版本的旷课原因 陆离铮旷课去陪某个女朋友过生日/女朋友还是那天新坐车后座的那个。 季舒白满心满眼都是林致远,对其他异性生物不怎么关心,而寻旎日常云里雾里的不着调,同样对陆离铮没多大兴趣。 钟浅夕过得很平静,就好像从来没有与陆离铮单方面重逢过一般。 福利院常有孩子被领养,每个小朋友在的时候她都以真心相待,可大前提是必须接受离散,目送他们拥有更好的未来。 这些年迎来送往,午夜梦回,独自背负,无法倾诉。 多少有几分凉薄刻入骨血里。 钟浅夕过早认清身旁没了谁都还要继续在这条名为人生的路上踽踽匍匐下去的道理,她根本无所谓陆离铮今天有没有坐在自己身旁的位子上。 过得好就行了,见与不见都没差别。 **** 黑金跑车破风疾驰,跑道留下漂移时摩擦的胎痕。 维修人员在车停稳后迅速涌上前对车辆进行检修,陆离铮捧着头盔朝休息室走。 赛车服熨贴,勾勒着宽肩窄腰,拉链被扯下大半,露出凹凸有致的锁骨与精壮胸膛,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他抬手把湿发往脑后捋,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水里浮着碎冰,陆离铮仰头喉结剧烈滚动灌水。 咬住颗冰球,含在左腮,低头去摆弄了两下手机。 短信箱里被各色垃圾短信填满,没有一条是来自于钟浅夕的。 他们的聊天止步于陆离铮主动报备的那天清晨,她没回,他也就没再发。 乍见是因为少女过分明艳好看到挪不开眼,后来觉得神秘又有趣,很难有谁把乖巧百变结合的那样好,毛茸茸的小狐狸,是很想追,是想搂在怀里亲揉。 爱不释手,想要占为己有,可实在也没有非要强迫人家怎样的心理。 就跟同陆芷萝的说教一样。 潇洒如风与不强求他人的利落,陆离铮都能做得极好。 你若无心我便休呗。 况且陆离铮需要做得事情足够多,不会隅于暧昧浮动的情爱中。 陆离铮抛开手机,斜躺回休息椅上,明媚的光线照落,他用手背抚于眼前遮挡,脑海中倏地又浮现出少女的身姿。 是粉发的模样,在繁花锦簇的花圃里穿梭,修长的天鹅颈宛若块细腻的璞玉,仿佛察觉到视线,扭过头来眉眼弯弯,笑着喊了声,“哥哥”。 少女歪头,软甜的做打气手势,“哥哥要赢给我看呀。” “操。”陆离铮坐直,爆了声粗,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却完全阻止不了心头燥热。 想给她打个电话,但现在是上课时间,白折腾。 陆离铮缓了半分钟,决定出去再练两圈车,空空全是废料的脑子。 **** 收到这串全是网址的短信时,钟浅夕还迟疑了一秒,被盗号一般会给好友群发垃圾网站,但没听过谁是□□的,总不至于是陆离铮丢了手机吧? 她点开来,才发现是个正经视频网址。 标题:[2015 fia gt1(国际汽联超级跑车世界锦标赛)帝都站剪辑] 钟浅夕塞好耳机播放,起点处涂色各异的顶级超跑并排,视频右侧浮出赛道对应的选手名称。 精准的对应上:003-lulizheng 主体黑色的布加迪威龙下盘肆意蜿蜒着明黄色纹路。 枪响瞬息油门轰燃炸裂,黑金超跑犹如利箭离弦,化作一道幻影,一马当先。 引擎咆哮,车轮抓地漂移时的摩擦声令钟浅夕牙酸,过弯时有酒红跑车迎头别过来妄图逼陆离铮让线,但黑金跑车不退不避,陡然加速,和后车拉开距离,引擎声震耳欲聋。 光是透过视频观看就无法呼吸的极速竞技运动,钟浅夕凝神屏气,看着那道虚影疾驰、漂移、无比丝滑的顺过巨大弯道,和紧咬不放的对手一点点扯开距离。 陆离铮撞线以绝对优势获胜,冲线后切了车内镜头。 黑色护面头盔笼住大部分面部,只露出眼睛,双锐利狭长的凤眼里盛满轻狂意气,明亮的如同星辰,没有半分激动或是惊魂未定的紧张感。 是笃定自己会赢得比赛的镇静自若,少年人轻狂桀骜,一个眼神俯视天下。 烟霞 第19节 钟浅夕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响彻在狭仄卧室里。 自动播放跳到了p2,是车内录像复现的操作。 起势油门狠踩,干脆利落地把方向盘打死卡到尽头,又手掌抚着转回半圈再狠打。 全部都是看不懂的操作。 可心就是会为他而跳动。 钟浅夕抚着心口平息许久,认清自己大概率是错的,自己大概率是错的,如果陆离铮冲线时她能在现场的话,会激动的扑过去抱他道恭喜吧? 可是我现在没有那种资本站在赛车场内了。 接触过陆离铮这种恣意疏狂的人,是没办法再做到遥在远处愿闻君安康就满足,应该是见与不见,一生都想和他相拥才对。 攥着手机的指节发白,视频再次被播放。 钟浅夕不住地咳嗽起来,她有点儿感冒,今天正好没有拍摄计划,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午后。 沐城下了一宿的暴雨,刚刚拨云见日,微明的光线透过窗帘间隙洒在被面。 钟浅夕垂着眸子去抓那道根本握不住的光。 光线破碎后又重铸,尘埃在其中翩跹起舞。 是谁的叹气响了又响,遗憾盈满狭仄的卧室,到底被手机的铃声叫停。 “浅浅。”陆离铮慵懒散漫的调子里带着点儿愠然的调侃,“爷不联系你,你是就不准备再联系我了是吗?” 钟浅夕皱紧眉头,轻声细语的否定,“我才没有。”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联系你,你如果在我面前的话,我会尽可能的对你好,可不在的话,有没办法。今朝你我云泥之别,我难道多给自己添点儿难堪吗? “你看看最后一条消息是谁发的,再来说你没有。”陆离铮气笑了。 他那边的背景音喧嚣热闹,隐约能辨出是正在吃饭抑或庆功宴上。 “……我真没有。”钟浅夕人在感冒中,呼吸不匀,奶声奶气地呢喃。 陆离铮低笑,漫不经心地哄,“你是什么品种的猫?” “啊?”钟浅夕不解,轻哼疑问词。 陆离铮把玩着磨砂打火机,恍然大悟似的感慨,“是闭着眼把杯子从桌上推掉打碎,然后萌混过关直接嫁祸给狗的那种小猫咪是吧。” 钟浅夕反唇相讥,“那你的意思是你是狗咯?” 陆离铮噎了半拍又如常懒洋洋地应答,“敢说我狗的,浅浅是第一个。” “你拿我怎样?”钟浅夕仗着距离远,有恃无恐。 陆离铮随口道,“喵一声给哥哥听,其他的就都随你。” “阿铮,你傻笑什么呢?跟女朋友打电话呢?”吊儿郎当地男声蓦地打断他们的猫狗比拟,“有妹妹照片吗?不带来给哥哥姐姐们见见啊?” 接话的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温柔甜美,“唉?你去趟沐城,就有喜欢的人啦?快给姐姐透一透,是谁。” 陆离铮那边的嗓音忽远了,响起声冷清不悦的“闭嘴。” 回应他的是另一个冷调磁沉的男声,闻落行淡漠呵道,“陆离铮。” 这声直接做实了钟浅夕的猜测,刚才问自己是谁的就是舒悦窈。 ‘他们有在一起呢,真好啊。’钟浅夕揉红鼻尖,突然有泪意涌上心间。 隔着听筒听见自己亲哥跟小时候形影不离的邻家姐姐声音是什么感觉呢?苦涩与无助塞满心间,又被扫清,抹着泪挂上笑意。 从前的朋友们都已长大,其中不乏娱乐圈大红大紫、金融、科研等领域光芒万丈的。 钟浅夕顺着其中一个的微博关注,摸索着找到不少朋友的微博号,注册小号挨个关注过去,闲暇时间偶尔会刷刷她们的动态。 后来互联网流传着段看似极有道理的论调。 [人之所以会怀念从前,都是因为现在过得不好。] 但她有一万个理由反驳这句话,与某位推心置腹的渡过某段漫长愉快的时光,哪怕终有一日各走各路,也不是抹杀掉曾经肝胆相照的理由。 偷偷想念不会影响往前继续走下去,所有经历摧毁构建成当下的自己。 听筒那侧脚步声响起,彻底安静了下来,陆离铮才又开腔,“抱歉,我在跟朋友吃饭,我就先挂。” “能别挂吗?”钟浅夕吞咽口水,轻声哀求,“你别挂,也不理我,就放着就行了,我很想你的声音……和朋友聊天也无所谓……要是有不能让我听的,那就算了,你挂吧。” 陆离铮立于长廊尽头,光牵扯着他颀长的影子,他挑眉,若有所思的戏谑道,“浅浅是喜欢听别人说你是我女朋友吗?” “喵。”钟浅夕以婴儿的姿态蜷缩在被窝里,手指掐着被角,乖顺的学猫叫给他听。 “汪。”陆离铮失笑,喑哑撩拨,“嗯?女朋友?” 她闷声反驳,“谁是你女朋友?” “啪嗒”打火机开合,陆离铮点烟,不再逗他的小河豚了,他话锋一转,换了个平常的话题,“帝都有挺多乱七八糟糕点的,你有什么想吃的?” 钟浅夕不假思索,“螃蟹酥?” 陆离铮答,“这怎么看,都是南方特产?” “那算了吧。”钟浅夕悻悻回。 陆离铮慢条斯理讲,“不过很巧,我家厨子做螃蟹酥很拿手,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没有了。”钟浅夕时刻警醒做人不要太贪心,又试探性的追问,“所以你不会挂断的对吧?” 陆离铮以实际行动给了她答案,那天他就真的一直在通话中,钟浅夕给自己按了静音,就那么安静地免提外放当作背景音听。 “呦,你女朋友哄好了?告诉你几次了,当酷哥是没有好结果的弟弟。” ——能这样熟稔喊陆离铮弟弟且不被还嘴的,只有容磊,因为他是带血缘关系的亲表哥。 舒悦窈诚恳道歉,“对不起,我不口嗨了。” 陆离铮语气平和许多,认真回,“没有,不是我不想给你看,是我真没有她照片。” “你这话还不如就直说不想给窈窈看呢。”徐扣弦的音色如旧时那般清亮。 “徐律言辞越发锋利啊。”顾意为再次应证钟浅夕的猜测,讲话时伴着铜钱击打钝器的厚重声响,“来算卦吗?我六爻现在相当牛逼。” 大家齐声回了他个“滚”。 很奇妙的感觉,微博看到过照片,知道现在的模样,自带配音,犹如自己也在其中,唇角忍不住的上扬。 也听到不少与陆离铮有关的信息,本赛年的比赛一共22站,昨天的帝都站是第12站,陆离铮的积分再排第一,意味着本赛年他会拿到年度总冠军。 19岁的少年冠军,意气狂狷。 陆离铮起初会时不时的喊她声“浅浅”,此次都可以得到回应。 庆功宴散场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兜风、晚上又去喝酒。 中间他问服务生要过次充电宝,始终没有切段挂断过通话,陆芷萝找他时正在室外,没有wi-fi,通话时没有网络信号。 陆离铮破天慌地喊萧恕开热点给自己连,微信要陆芷萝打字说。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陆芷萝那天在校门口见过钟浅夕后。 开始每天可丁可卯的在晚上六点半问一遍,“漂亮姐姐会来陪我吗?” 前几天陆离铮总敷衍了事,今天不一样了,他看着屏幕上的317分钟通话,认为钟浅夕不喜欢他的可能性兼职趋近于零。 谁会在大好周末听普通朋友的日常生活将近五个多小时,甚至还会持续更久呢? 于是陆离铮回妹妹:[有戏,哥哥会努力的。] **** 空姐的提示音说到英文,陆离铮才掀开蒸汽眼罩,左右晃头松动颈骨。 今年的中秋和十一假期离得近,周四就开始串休连放三天的中秋。 陆芷萝两个节日都必须在祖宅陪家里老爷子过,这次只有陆离铮自己回沐城。 除了头顶飞机置物架上的两袋子点心外,他再没带其他的行李。 候机时百无聊赖,盯着偌大的停机坪,突然很想落地就见到钟浅夕,于是发了消息给徐鸣灏,问他有没有钟浅夕的资料 陆离铮买了最早一班机票,徐鸣灏估计还在梦周公,没有马上给他答复。 帝都的直线距离不算远,飞机跃过海峡降落,小四十分钟的航程。 取消飞行模式后微信消息迅速弹了满屏。 徐鸣灏自己不怎么擅长八卦,可他有个绝佳的有点,话唠人缘好,同谁都能唠上那么几句,见到陆离铮铁树开花,火速整合了资料。 钟浅夕、1998年5月28日生、双子座起点。 陆离铮对着这串生日怔愣了半晌,只觉得巧合,同月同日生,钟浅夕正好比自己小了一岁? 徐鸣灏是体委,不是班长,能拿到的资料浅显,无非生日星座之流,人人都能知道的东西。 剩下的来源杂七杂八,较多得是校园贴吧的链接。 长相貌美的学霸素来不缺讨论度。 陆离铮翻到最顶端点进去,是个嗑友情向的楼,标题是:[最佳损友] 镇楼图看上去像是什么艺术节的表演照,钟浅夕站在寻旎和季舒白正中间,三个少女穿同款白色长裙,笑靥如花。 下一个还是嗑百合cp的,楼主开楼就坦言她是拉娘配,不吃勿入。 陆离铮右上直接关掉了帖子。 他买了杯冰美式瘫在咖啡厅慢吞吞地点,终于看到点儿正经的。 帖子里汇集了每次大型考试的红榜。 钟浅夕属于次次上榜,稳居正中间第一名位置的人。 修长的手指触着屏幕滑下去,又停下往上拖,点开最顶上的那张大图。 入学成绩榜单,少女穿板正的白衬衫,粉蓝领结,对镜头微笑。 陆离铮盯着那张照片放大,视线一寸寸的描摹过精致眉眼,总之这张证件照莫名其妙的让想起那位以前青梅竹马,现在令他头疼欲裂的人。 闻越蕴很久以前用证件照做过一阵子头像。 现在他终于能理解陆芷萝看错的原因了,诚然相像,不过钟浅夕生于五月,闻越蕴生于十月,硬说相似,怎么也该是闻越蕴像钟浅夕才对。 烟霞 第20节 美式喝得快,杯里剩下大半杯冰,堆砌散着寒意。 陆离铮不太熟练的找到微信黑名单,把闻越蕴手动拉了出来。 如他所料,闻大小姐的朋友圈纸醉金迷,日常继续奏乐继续舞,浓妆艳抹小吊带,这像个锤子,他怕不是瞎了吧。 陆离铮又很迅速的把闻越蕴再次加入黑名单,直截了当的敲徐明灏。 有事直说:[你发我点儿有意义的资料,比如说她家住哪儿。] 灏子:[啊?哥你想问她家住哪儿啊,那你早说啊,看给我累的,等我。] 两分钟后。 灏子:[光明福利院——沐城银普区春光街23号。] 陆离铮凝视着那行字,指尖有一搭没搭的点着杯壁,直接给徐鸣灏砸了语音过去,“钟浅夕是个孤儿?” “啊……”徐鸣灏含糊答,“我也不怎么清楚这个,这地址是她有一次参加演讲比赛还是啥的,要寄奖品,留的地址的,你等我下。” 灏子:[图片] 陆离铮点开大图,是徐鸣灏和寻旎的聊天框,徐鸣灏光明正大的问:[钟浅夕是孤儿?] 寻旎发暴打猫猫头表情包回他:[你才是孤儿呢,你全家都是孤儿,她爹妈都是海员,常年在船上,很少在沐城,姑姑是福利院院长,所以才会每次联系人和联系地址都写她姑姑,你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陆离铮登时松了口气,回:[谢了。] 他开导航地图看从机场到光明福利院的路线,刚走到出口处,就直接被人全名叫住。 陆离铮冷漠地抬头瞥过去,瞬息戾气难掩。 用做阻挡的移动围栏外,中年男人端着张和自己轮廓相似的脸,西装革履,正神情肃穆地看着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戴墨镜的保镖。 “小铮,我们需要谈谈。”陆禹伸出手臂,横断他的去路。 陆离铮睐了眼,寒声道,“让开。” 陆禹巍然不动,保镖同样作出拦路的姿势。 机场的保安注意到这边的动向,正举着对讲机往这儿来。 陆离铮阖眸又睁开,阴鸷问,“你想谈什么?” 陆禹正色答,“我们换个地方。” **** 云霆别墅。 陆禹在沐城的落脚地。 大门自动合上,陆离铮的忍耐已到极点,“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你就这样跟我讲话?”陆禹蹙眉,同样撕下那张衣冠楚楚的外皮,声线拔高,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我他妈是你老子。” “所以呢?”陆离铮云淡风轻地反问,唇角扯出抹讥讽的笑意,“你是我老子,所以呢?” 他扫开茶几上的杯碟,有的落地碎裂,响声清脆。 陆离铮直接坐过去点烟,脚边是瓷片狼藉,吐着烟圈催促道,“有话快说。” 陆禹揉着太阳穴,绕桌转了两圈,压着脾气平静说,“我听说你让安冉回帝都了,你这样做有没有考虑过小芷?安冉是你妈培养出来,不就是。”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我母亲?”陆离铮陡然站起,打断他的话,他要高半个头,微微俯视陆禹。 黑眸里怒意翻涌,阴恻侧地逼问,“你凭什么跟我提她?” 陆禹踉跄着退了半步站稳,怒目瞪过来,厉声呵斥道,“你觉得自己没半点儿责任是吗?你以为你做得很对?” 陆离铮耳畔轰鸣间又响起梦魇般的警笛,与救护车的鸣叫交织。 猩红的“抢救中”,一张张的病危通知书,沙哑无力的解释。 长得仿佛翻不到尽头的文件,颤抖着落下的签名。 白布、白菊、素衣,天地都失去颜色,温婉的笑颜定格,只余下黑白默片。 火光焯烫手指,陆离铮用猛兽般的嘶吼咆哮质问,“我从前念书、竞赛、出国、哪一步没有按你心意?没有听你的话?你他妈在给我看什么?你出轨外遇、小三绑架小芷,我妈发了疯似的找她,就因为那是你外遇对象,她弄清了我们的所有部署和动向,反复转移绑架地点。” “小芷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妈在交接途中车祸里出意外,全都他妈的是拜你所赐,你到底有什么资格来对我们兄妹俩指手画脚,你陆禹也配!” 胸腔剧烈起伏,积攒的愤恨快要冲破所有防线,陆离铮直面陆禹高扬,但迟迟没有落下的巴掌。 他抹了把脸,掷掉左手攥住的锋利瓷片。 走出几步后又折返,把茶几搁置的点心袋子拎起,摔门而去。 和煦日光普照与屋内灯光照打出的白昼效果截然不同。 接触到自然光线那刻,陆离铮下意识的闭眼去适应,眼皮有块光斑在浮动,天地苍茫。 **** 光明福利院是座独栋的三层小楼,刷了蓝白漆,远远看过去像坐梦幻的城堡。 欢声笑语传出来,陆离铮靠着外墙听了半晌,才整理好心绪,决定进去撞撞运气。 院子里一群孩子们正在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少女穿清凉的紧身露脐装与热裤,白得惹眼。 纤腰长腿,曲线玲珑。 扎了高高的双马尾,唇角弧度翘起,梨涡清浅。 钟浅夕以丝巾蒙住眼睛,双手伸直,正肆意转圈摸索,嘴里还不停嘟哝着,“让我看看是哪个小可爱被我捉到。” 小朋友们看到陌生人到来也并不反感,而是垫着脚尖悄无声息地挪动位置,还挤眉弄眼地暗示陆离铮不要发出声响。 陆离铮慵懒倚着门,玩味得看着松弛欢脱的钟浅夕和一群平均年龄不会超过八岁的小朋友做幼稚游戏。 院里栽了几株桂花,枝头粉白相携,轻风拂过,空气里夹杂着清甜的香气。 眼见钟浅夕始终向前就要撞到墙,陆离铮侧身想做个遮挡物,奈何她人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勾勾地撞进了怀抱里。 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纤细腰肢,外露的肌肤与梦境中的触感同样柔软细腻,柔软浑.圆压着结实胸膛。 失去了视觉感官后其他感知被无限放大,冷杉清冽熟悉的气息包裹过来。 低沉磁性十足的嗓音带着绵绵笑意,自头顶倾泻而下,“捉到你了。” 钟浅夕扑在温热怀抱中发怔,腰间的触觉.酥痒舒服,反应过来后小动物似的“唔”了声,气急败坏地想要推开,跟着惯性往后栽。 陆离铮喉咙里滑出声低笑,又收紧手臂把迷糊的小狐狸拦回自己怀抱里。 作者有话说: 留言发双倍红包qwq,啾咪,明天凌晨双更! 小陆是容磊表弟,女鹅是闻落行亲生妹妹! 萧恕x乔卿久,校园文《与卿缠绵久》 闻落行x舒悦窈《你女朋友不装了》 容磊x林故若《相亲遇现任》 徐扣弦x邵恩《唇上之敌》大部分配角都已经有完本啦,专栏可见。 ——某团端水大师,所以虽然我两个儿砸,萧恕和陆离铮都是赛车手(我实在对这个职业爱的深沉),但他们的项目不同,一个是场地赛,一个是拉力赛,互不冲突qwq。 第16章 、烟霞(发红包)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午后的日光温软, 空气中夹杂着海风的湿润,淡泊的桂花香被凛冽的冷杉气息完全覆盖。 夏日单薄的衣衫隔挡不住滚烫体温,有绯红从耳后向脸颊攀爬。 心跳声扑通如重逢前的战鼓鸣擂, 钟浅夕辨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陆离铮的。 这是个特别被动的姿势,失去视线范围, 耳畔尽是低沉磁性的宠溺诱哄与纷乱心跳,除开陆离铮这个人以外, 钟浅夕再无任何倚仗。 “你放开我。”她娇嗔道。 陆离铮垂眸看着怀里炸毛的小狐狸,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脊背, “那求求哥哥啊。” 钟浅夕咬唇倔强的昂着脑袋不肯答, 仿佛下一秒就要哭了。 “好好站稳。”陆离铮轻笑, 不撩拨她了,他单手箍住盈盈不堪握的腰。 骨肉匀称的手指勾着脑后的丝带缓慢抽离,又立刻覆到钟浅夕眼前, 帮她遮光,防止乍见光明眼睛难受。 指缝透进微光, 钟浅夕的视线范围一寸寸地扩张,最终对上张桀骜不驯的笑颜, 幽深眼眸映着少女娇俏身姿。 钟浅夕愤愤质问,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呢?” “我怎么样了?”陆离铮气焰嚣张, 吊儿郎当的反问, 又把手紧了紧。 钟浅夕又被迫贴近,她深呼吸,长睫颤动, 拂下阴影弧度。 再抬眸时, 唇角挂着无比狡黠的笑容。 陆离铮好整以暇地等她出招, 只见少女忽然踮脚, 昂着头缓缓前倾,狐狸眼里水光潋滟。 阵风掠过,带着扑扑簌簌的桂花花瓣,挂在发梢肩头。 实在太近了,近到鼻尖快要碰撞,呼吸带出的热意交缠。 钟浅夕快撑不住了,她在祈祷陆离铮偏头躲一下。 奈何陆离铮挑眉,没有半分退避的意思,混不吝地看她表演。 到底是有道德水平的先落败,钟浅夕气馁地缩回去,讷讷唤,“哥哥。” “乖。”陆离铮放开人,捏起发间的粉白桂花瓣,轻按她的脑道笑哄。 “浅浅姐姐,这是你男朋友吗?”稚嫩的童声猛然响起。 钟浅夕躯体颤动,绝望地侧目低头。 刚刚所有的心思都落在陆离铮这儿,无暇顾他,现在才想起,她是在福利院陪孩子们玩老鹰捉小鸡呢…… 十几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看,钟浅夕想立刻换个星球生活,陆离铮倒是依然自在如风。 烟霞 第21节 他俩今天撞了色,一个白衬衫黑西裤,一个白色露脐短t搭配黑色热裤。 相拥时难分彼此,大有情侣套装的味道。 小朋友们天真可爱,歪头好奇问,“浅浅姐姐这是你男朋友吗?他长得好好看啊。” 钟浅夕对人类幼崽生不起气,叉腰命令,“以后少看点儿偶像剧。” “你别胡说啊。”小鱼高声讲。 “对对对。”钟浅夕附和,“别胡说。” 小鱼严肃说,“明明是对象。” “……”钟浅夕默然无语。 陆离铮漫不经心的用指尖把花瓣捻碎,淡粉的汁液染红瘦长手指。 他蹲在花坛的边缘,与小朋友们平视,吊儿郎当地调侃,“热知识,男朋友和对象其实是一种生物。” 小朋友们异口同声,“那哥哥是吗?” 陆离铮喉结微动,笑得如沐春风,“哥哥是不是,还要看你们浅浅姐姐怎么想啊。” “那你陪他们玩吧。”钟浅夕打断他们的问答,气呼呼地扭头跑进屋了。 陆离铮目送她的背影,理直气壮地说,“怎么办啊,姐姐都被你们气跑了。” 小朋友们扭头看屋子门口,又转回来看陆离铮,众口纷坛的讨论起来。 “那我们把小兔几抱去哄姐姐吧。” “可我看电视剧里都是送花的唉。” “我要把下次的糯米糍拿给浅浅姐姐吃……” 陆离铮在叽叽喳喳的童声里努力辨别钟浅夕的喜好。 毛绒绒的一切、糯唧唧的糕点、花、冰可乐和冰镇酸梅汤、喜欢夜晚坐在桂花树下乘凉…… 但凡有哪个小朋友多点儿心眼儿,都得感叹句“好卑鄙的成年人!” “好了好了,进来吃点心了。”浑圆的女声飘过来,小朋友们兴奋地边聊天边往门口走。 陆离铮抬头,看见门口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奶奶,围着碎花围裙,正组织小朋友们往屋里有序的进入。 他起身,等到所有小朋友走完才上前,颔首自我介绍,“您好,我是钟浅夕高中同学,姓陆,名离铮,离别的离,铮鸣的铮。” 老奶奶和蔼可亲地打量着面前衬衫熨贴、英挺俊美的少年,笑眯眯地答,“我姓明,你就跟大家一样喊我明奶奶就行。” “明奶奶好。”陆离铮从善如流,礼貌询问,“我带了点儿点心来,是螃蟹酥,可以分给小朋友们吃吗?” “当然。”明奶奶点头,“但你能确认下里面的成分吗?有个小朋友吃杏仁会过敏。” 陆离铮认真答,“面粉、糖、芝麻、花生……我很肯定没有杏仁,因为我亲眼看着家里厨子做的。” 得到了肯定答复后,陆离铮去后备箱拎出满满两大盒的螃蟹酥,他原意是给钟浅夕分朋友同学,现在倒也没什么差别。 明姑姑正在看小朋友们吃间食,听见他们嘴里议论着个“哥哥”,见到明奶奶身后跟着的陆离铮友善地笑笑,给他拿了瓶矿泉水。 福利院的一楼是大堂模式,除开厨房外整层没有墙壁隔断,区域完全以功能性划分,食堂贴着厨房在右侧,中间是娱乐区,最左侧是阅读区,贴墙排排放了一大堆的矮书架。 钟浅夕就陷在娱乐区的巨型熊宝宝玩偶里,玩偶大概有两米。 人坐在肚子上可以完全被包裹住,她扫见陆离铮的身影后就拿熊宝宝的圆手挡脸开始装死。 明姑姑朝钟浅夕那边看了看,微笑着给她开脱,“浅浅平时就喜欢躺玩偶里休息,不是针对你。” 陆离铮温润应,“我知道的,能麻烦您帮忙把点心分给小朋友们吗?” 明姑姑欣然同意,回厨房洗过手后又戴着一次性手套挨个分。 有小朋友的水杯见底,陆离铮小心地拿壶斟满,手触着杯壁试过水温才弯腰放好。 “谢谢哥哥。”小朋友朗声道谢。 “人模狗样。”钟浅夕腹非心谤,又觉酸涩,毕竟陆离铮照顾人的本事,是小时候惯着她练出来的。 她以前很怕烫,有几分猫舌头,热食总要放到温才会吃。 又多在陆宅玩,陆离铮还小的时候会次次提醒管家把热水兑好冷水,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操作,接到后试温再递过去给她,后来陆离铮大点儿了,就是总是亲手兑。 前尘旧梦,今朝似昔。 身侧玩偶微微下陷,陆离铮单膝半跪压住玩偶一角,垂眸含笑问,“浅浅要求的螃蟹酥,你是要自己吃,还是我来喂你?” 钟浅夕彻底扔开熊宝宝的圆手,撑直身子光明正大的瞅他,阴阳怪气讲,“你都分差不多了,收获了那么多声哥哥,还差我这一声哥哥了?” “啧啧。”陆离铮咂舌,忍不住去捏略鼓的脸颊,拇指和食指夹住快软肉轻掐,“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吃几岁小朋友们的醋吗?” “用你管我?”钟浅夕拍掉他的手,蹙眉揉脸。 陆离铮耸肩解释说,“我分完了一盒,这盒都是你的。” 他边讲边点手边的礼品袋子,压低嗓音温柔哄,“所以别生气了,小河豚?” “……”钟浅夕扯着熊宝宝的手打他,拎起袋子“哒哒哒”的跑上楼了。 **** 陆离铮回身就对上了明奶奶欲言又止的的表情。 他顿了三两分钟,才颇为拘谨地试探讲,“奶奶您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明奶奶朝楼梯口看了看,又招招手,引着他走到门外屋檐下,才面带忧思的发问,“小陆啊,浅浅……她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同学欺负她?中午一般都吃些什么?” 陆离铮怔愣,竟不知道怎么做答。 他和钟浅夕认识的时间不是太多,冒昧闯上门来,被误会成熟稔的人。 “她……一直考第一,成绩很优秀,主动参加各种节目,老师都很喜欢她,有两个很好的朋友,都是开朗的女孩子,挽手去卫生间,中午一起吃饭,看起来很开心。”陆离铮尽可能作答,“我们中午是出去吃的,个人吃个人的,我不知道她都吃些什么。” 花圃里的草木丰茂,翠绿中夹杂着红粉,陆离铮诚恳无比的保证道,“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有人欺负她,奶奶您放心。” “好、好。”明奶奶看起来松了口气,却没有完全放心下来,“你方便留个电话号码给我吗?这孩子父母多在海上漂着,她又特别懂事,生怕家里人操心,连家长会什么的都从来不跟我们说……我就怕她报喜不报忧,省钱不肯好好吃饭。” 陆离铮把自己的号码报给明奶奶,再三表示会帮忙多注意钟浅夕。 小朋友们到了午休时间,明奶奶和明姑姑都去楼上哄睡,福利院彻底安静下来。 陆离铮大剌剌地坐在桂花树下,想起刚才那条边缘磨白的黑色牛仔短裤。 钟浅夕是套麻袋都会明艳动人的那种貌美,足够让人忽略掉大多数细节,起码在他看来,少女从没有露出过半分因为在奶茶店打工被新同学撞见过的窘迫。 凭努力赚钱,不丢人。 因为自己有个亲妹妹的缘故,陆离铮也完全可以理解明奶奶的忧虑,自家小孩子父母不在身边,又没有多强的背景靠山,未必没有弱智会嚼舌根得空欺负一下。 他摸出手机来,给徐鸣灏又发了条消息,单刀直入:[学校有人欺负钟浅夕吗?] 灏子:[有啊。] 陆离铮磨后槽牙。 有事直说:[谁?] 灏子:[你。] 有事直说:[……你想死?] 徐鸣灏这次不敢再怠慢,认认真真的发语音过来讲:“要看你怎么定义欺负了,你要说校园暴力,那没有。因为钟浅夕不好欺负,我们学校特不做人,高一没开学就先搞入学考试,按姓名首字母随机排考场。钟浅夕当时座位旁边坐的是国际部一个声名在外的二流子,想抄她的卷子,要求她别翻面自己抄完再继续写背面。钟浅夕直接掀了自己桌子,说自己不考了。” “老实说,入学考试成绩对钟浅夕来说没影响,她给不给别人抄,她都是第一,做个顺水人情也没什么,没必要那么过激,可钟浅夕就是出离得刚,和她贼乖的外表截然不同。大家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和中考筛选,虽说人多的地方总会有傻逼,但能考进咱们学校,脑子都没大病,就跟没人会惹你一样,谁都不知道急眼了能干出什么大事,所以没人想去触钟浅夕的霉头。” 陆离铮出福利院坐进车里才点烟,烟圈四散。 他完全能想象出钟浅夕掀桌时该有多利落,毕竟是见血不移视线的带刺小玫瑰。 “所以另一种定义又怎么说?”陆离铮精准的抓住重点。 徐鸣灏支支吾吾,“就……铮哥你明白吧,钟浅夕那么好看,难免有傻逼口嗨,我打球时候就听到过。” 陆离铮音色陡然一冷,打断他,“我又不是傻逼,我明白个屁,这么喜欢口嗨开玩笑,可以回家试着对他家人试试,下次碰见你指给我看。” 女孩子想要平安无事的长大是看运气的,美貌单出有时更是种悲剧,总有不好的眼神会觊觎窥视。 陆离铮烦躁地咬着烟,愁绪难当,他放低座椅,升起车顶篷,直接望向福利院的窗户。 玻璃折射着阳光炫目耀眼,并不能知道哪一扇才是钟浅夕屋子的。 他给钟浅夕发了条短信,足足等了小半盒烟的功夫都没能得到回复。 抓了只鸭舌帽扣低挡眼睛小憩,花了点儿时间才睡着。 梦境的最初美轮美奂。 参天的香樟树下铺着黄白格餐布,鲜花簇锦、餐点精致。 日光斑驳陆离,映在女孩子星眸中,穿蓬松公主裙的闻越蕴双手撑着还是幼儿的陆芷萝站直,低头去蹭她的脸,“小芷跟我喊,姐姐。” “节……节。”陆芷萝奶音模仿着闻越蕴的音调。 母亲笑容温婉,看着几个孩子们,回身高声催促在远处湖畔垂钓的丈夫,“你钓几条了啊,还能不能够顿烧烤啊。” “再等等再等等,实在不行我车载冰箱里装鱼了,问题不大。”父亲没底气的大声答。 “陆哥哥。”闻越蕴软糯唤他,“我想吃夏威夷果。” 陆离铮任劳任怨得拿工具去为她剥,他剥一个喂一颗,女孩子小仓鼠似得低头叼走。 鲜艳亮丽的场景一点点褪色,风云突变。 母亲在一点点的消失破碎,陆离铮奋力伸手去抓,手穿透母亲的躯体,他什么都没握住,父亲收起了鱼竿向河里走去,水已淹过半身,未曾回头。 青梅竹马的闻越蕴已然面目全非,陆芷萝正嚎啕大哭。 陆离铮惊恐万状,他仿佛只冲撞不停地猛兽,嘶吼咆哮着质问天地。 疾风不答话。 暴雨化作刀刃,他躬身竭尽所能的去护住妹妹,任由刀锋在躯体上擦出数万血痕,多到分不清哪道最深最痛。 **** “陆离铮。”清甜的嗓音扯破阴云,光洒了进来,一切都停了。 陆离铮给窗户开了条缝,又开着空调睡的,并不隔音,听得清明。 烟霞 第22节 少女的身影出现在车外,大概是窗户贴了防窥膜的缘故,她站在车前,半弯着腰,柔顺长发披散在肩头,背后温暖的夕阳给她白皙肌肤渡了层光晕。 陆离铮翻掉盖眼睛的鸭舌帽,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她,急促的呼吸满满平复下来。 钟浅夕就喊了声,似是苦恼于扰人清梦,带着点儿羞怯,没有再催。 旖丽霞光渐渐被暗红云蔼蚕食,夕阳近黄昏。 陆离铮无端忆起给闻越蕴和陆芷萝都念过的日本传说绘本,非日非夜的黄昏时段在日语被称作“逢魔时刻”,日语的黄昏是由“您是谁”这个词演变而来。 日落时四周光线暗淡,人在路上擦身而过时,总要问候对方,以取得彼此间的交流。后来就演变成了传说,人们坚信这是一个特殊的时段,所有的妖魔和幽魂都会在这个时候出现。[1] 其实亡灵未必可怖,当至亲的人离开后,无神论者总开始幻想世有灵犀,亦作“黄昏时可见不可见之人”的说法。 此刻两人透过玻璃凝视彼此,俱是心绪万千。 “你。” “你。” 钟浅夕和陆离铮异口同声的敲碎沉默,又再默契的让步,“那你先说。” “外婆让我问你,要不要留下吃晚饭,今天中秋,吃饺子。”她小碎步挪到降下的车窗边,不情不愿讲。 这地方偏僻,平时除了大张旗鼓带媒体来捐赠的,少有豪车出没,陆离铮这辆骚包的绛紫色法拉利一摆,想忽略都难。 陆离铮用力掐鼻梁,喑哑问,“你包的?” 钟浅夕没好气答,“我包了一部分吧。” “所以为什么不回我消息?”陆离铮手肘撑着窗檐,懒倦问。 钟浅夕如实道,“我下午在午睡,手机在充电,起来以后就去厨房帮忙了,没空看。” “要你答你就答,这怎么乖啊?”陆离铮迅速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所以……你要留下吃饭吗?”钟浅夕自动过滤掉他的揶揄,追问道。 她其实没抱希望,毕竟是中秋节,讲究团圆,回家过才是常态,奈何外婆非要她来问一声,总不好为了这点儿小事骗她老人家。 陆离铮眼尾微扬,“你包的当然要吃啊。” **** 一轮黯淡的圆月与西斜的太阳共存天际,陆离铮踩着钟浅夕的影子跟她往福利院走,路过花坛时莫名其妙的摸出手机,拍了张背影。 他手机没静音,相机的“咔嚓”声导致钟浅夕回眸。 于是机缘巧合的抓拍之下,又多了张逆光侧颜轮廓。 金光透过飘逸的发丝,梦幻又温柔。 “我好看吗?”钟浅夕悠悠问。 陆离铮把手机滑进裤兜,正色答,“特别好看。” 钟浅夕嗤笑,轻慢问,“那要不,我站这儿再给你多看会儿啊?” “……”陆离铮隐约觉得这剧本好像在哪儿演过,直到落座才终于想起来。 那年八月未央,他漫不经心地调戏初见的钟浅夕,其实一开始就是错的,报应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这只小狐狸超记仇的。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来,陆离铮扫了下来电人,停下脚步,带着几分局促叫住已经迈上台阶的钟浅夕,尴尬问,“你能帮我接个电话吗?我妹妹周四在校门口看到你以后……特别喜欢你,每天准点给我打电话,问漂亮大姐姐可以陪她玩吗?” “……”台阶致使钟浅夕能够平视陆离铮,她背着手黄昏载进眸底,揶揄讲,“那你求我啊。” 陆离铮挑眉,伸长手臂做递姿,慵懒尾音缱绻,“求你了浅浅。” 钟浅夕取过闪烁着“小芷”昵称的手机,滑动接听,“喂。” 小女孩惊喜又迟疑的“唉?”了声,不再讲话。 陆离铮打了个手势,示意长话短说。 钟浅夕眨眼收到,温柔讲,“是小芷吗?你哥哥跟我说了你的喜欢我的事情,有机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玩的。” “好、好的。”陆芷萝磕磕巴巴答,然后就挂线了。 钟浅夕看着仅28秒的通话时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爱莫能助。”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妹没。”陆离铮想给她解释些什么,却不知从何提起,唇齿间周旋两圈,又囫囵吞回腹中。 或许真的存在永恒不变的感应,明明他还是端着那副游戏人间的浪荡模样,偏偏钟浅夕读出孤冷清绝的寂寥,让人于心不忍,想哄一哄。 钟浅夕想要去揉乱他的头发,手滞在半空停了片刻试探。 陆离铮没躲,就那么笔挺地立着,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大有种任君宰割的意思。 手指顺入发茬,冷白与墨色交错,比想象中的要坚硬许多,无论钟浅夕怎么努力,都还是会在扯开后恢复原状,她收回手,瞪了陆离铮一眼。 陆离铮喉结滚动,笑得肩膀颤动,周身的寒霜随之碎裂,哂笑问,“你到底几岁了?没把别人头发揉乱就气成这样?” **** 福利院有规定的开餐时间,没有小朋友们等他俩的道理,陆离铮和钟浅夕进餐厅,大部分小朋友已经吃得七七八八,去到游戏去坐着被明姑姑带玩成语接龙了。 餐厅正常高度的桌上就剩下他俩,明奶奶端饺子出来,馅有两种,猪肉圆葱和韭菜鸡蛋。 白白胖胖的躺在盘里,皮包馅大,左侧盘的隐约透着翠色。 凉菜是白菜拌粉条,额外加了胡萝卜丝和银耳碎,口感丰富,爽脆解腻。 “多吃点儿,管够。”明奶奶乐呵呵地嘱咐,桌上的醋瓶空了,她去矮桌拿了瓶,刚准备往靠近陆离铮的调料碗里加醋,就被钟浅夕叫住制止,“外婆别给他倒了,他不吃醋。” 陆离铮眼皮一跳,诧异地看向钟浅夕。 他的确是不喜欢吃醋的,不过长到这岁数,再很少在外面表现出饮食喜好了。 少女坐在对面,恬静的吃饭,红油裹满饺子外皮,先小口咬掉半只,细嚼慢咽后又吞另外半只。 陆离铮唇角翘起,跟着夹了只白菜的,好像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不回消息可以、喊别人叫哥也行吧,以后不叫了就好,毕竟她连我不吃醋都关注到了呢。 两人的家教都极好,食不言。 最后一只饺子被吞咽下腹,陆离铮才握着水杯开嗓,“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醋的?关注我啊?” “……”钟浅夕哽住,四两拨千斤答,“你连话梅都嫌酸,吃什么醋?” 过分合情合理,正常人的推理逻辑。 陆离铮眸色一沉,轻描淡写地夸,“我们浅浅真聪明。” **** 厨房的灶台和洗碗池、放菜区分隔开来。 洗碗池长长的一条,卡在窗台边,水声稀里哗啦地响着,钟浅夕戴手套利索地刷干净,又竖着顺进沥水柜。 动作熟练得让陆离铮感到有点儿难过,十几岁的年纪,别人家孩子连水果都有人切好喂到嘴边,他的小狐狸就什么都会。 “钟浅夕。”陆离铮没忍住喊了句。 她回眸看他,“怎么了?” 明月高悬,清寂的月光横斜进屋,笼着两人的影子,折到墙上,像是在相拥。 陆离铮摇头,“没怎么,我就是喊喊。” “有病吃药。”钟浅夕叹气,拨开他的阻挡,去外间的冰柜翻出一大包的鸡爪、半个身子探进去,又扒拉出半袋子鸡腿和鸡胗,“你不回家吗?” 陆离铮目光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平静答,“我家里没人。” 钟浅夕系好围裙,莞尔问,“那你刀工怎么样?” 陆离铮痞气回,“一般,就陈浩南得喊我叫大哥吧。” 钟浅夕粲然,兴奋的搓搓手,“那麻烦你给鸡爪美个甲吧,拿剪刀就行。” 气氛凝固了大半分钟,陆离铮抿唇,竖起大拇指,“敢命令我的,你是头一个。” 他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去接那包鸡爪。 两人再度并排回到洗碗池边,一个抄剪刀剪指甲,一个给切姜蒜备料。 窗外荡来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微凉夜风参杂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钟浅夕有条不紊地把食材焯水、再仔细地用温水冲干净血沫。 热锅冷油,大半罐冰糖被倒下去,噼里啪啦地炸开,目光凝重的观察情况,融化呈现出枣红色后迅速关火。 陆离铮看着她忙碌,长发被扎成颗丸子,顶在头上。 分了两锅做卤味,一锅有辣椒,另一锅没有。 大堂在播央视的中秋晚会,主持人官腔念着祝词。 “逢此中秋佳节,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煮锅中的水滚开,袅袅水雾弥散,烟火气萦绕在不算大的空间里。 能做的已经都做完,剩下的只有等待时间的回馈。 微茫月色顺着通道延进操作室,钟浅夕蹿到陆离铮面前,摊开手掌,掌心托着颗西柚薄荷糖,眉眼弯弯,大声讲,“中秋快乐呀陆离铮。” 他回神,把女孩子垂坠到额前的碎发拨开,别到耳后,才去取那颗糖,抵在唇齿,甜进心间,见到陆禹的烦躁被抚平,噩梦的内容在渐渐被擦去,大半日的奔波劳碌一扫而空。 钟浅夕安分地坐回等菜好用的椅子上,也给嘴里自己塞了颗糖,仰着脑袋肆无忌惮地看月光里站着的挺拔少年。 这刻月色正好,四目相对,好像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可有的事不得不做完。 “我有事跟你讲。”钟浅夕虚咳开嗓。 作者有话说: 因为要上夹子,所以下次明后天都不更新啦,下次更新在5.9,鞠躬。 评论还是双倍的红包,谢谢大家来看我写的文。 [1]来源于词汇资料,黄昏的日语读音演变自古日语的“誰そ彼”。 烟霞 第23节 第17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帝都的空气质量出名的差, 少有这般碧空如洗的时候。 月华如水,陆离铮环臂做出副倾耳聆听的模样。 钟浅夕却是用写的,冷白纤细的手指蘸着水, 在干透的菜板上洇出字迹。 陆离铮垂眼,扫见“戈”字。 女孩子又在前面补了个“杨”。 “杨戈就叫这个, 你总不能让我喊人家杨妹吧?”钟浅夕莞尔调侃道。 陆离铮哽了足足本分钟,才哂笑评价, “……怎么会有人叫这种占人便宜的名字?” 钟浅夕用筷子点卤水,尝了尝咸淡, 又添了两大勺的盐, 淡淡说, “你也改叫陆戈戈,反正大把妹妹追着你喊呢。” “可别了吧。”陆离铮慵懒靠回墙边,心不在焉回, “也不是谁喊我哥哥,我都应的。” 厨房里并不安静, 沸汤顶盖呜鸣。 油烟机的照明灯映出一脸黄,钟浅夕又坐回去, 不知道再接些什么才好了。 当然可以如陆离铮的愿, 配合的喊他哥哥, 称呼而已。 可多少没有小时候那种坦坦荡荡, 能够无所顾忌地喊完命令他为自己做点儿什么。 钟浅夕在缥缈的水雾里想起那个梦魇里屡屡浮现的声音。 “我是闻越蕴,您找谁?” 所以代替了她成为她自己的那个女孩子,又是否甜美的绕在过陆离铮身侧, 得到他的照拂宠溺呢? 世事都不能多做考虑, 越发深想, 则越难过。 也许获得快乐的方式只有一种——埋葬真相。 钟浅夕已经学着做了许多年, 在陆离铮出现之前,她一度觉得自己早把曾经踹进地底八尺深,表面浇过混凝土了。 但陆离铮坐在身边,熟悉泠冽的气息侵袭感官,细节的小动作那样娴熟,心在为他跳动的同时,还是会搬出来比较。 那些曾属于我的,我亲手栽下的那棵树,后来有没有给她人乘过凉呢? 妒意如同橙红的火苗,时大时小,不止不休。 钟浅夕厌恶被情绪掌控的自己。 定时的闹铃打断纷乱愁绪。 卤味鸡爪这种小东西不靠久煮,靠浸泡。 她关火,随着开关闭合响起的还有陆离铮微沉清润的嗓音,“你等下有空吗?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但在这儿不合适。” 钟浅夕转身看着灶台看了他半晌,才含混问,“你有女朋友吗?” “我有女朋友。”陆离铮掀眼皮瞥她,深邃黑眸里泓着漩涡,把钟浅夕拉入海底溺毙。 呼吸都在这刻停止,余温促着锅中水继续沸腾。 陆离铮勾唇,凝视着她,慢条斯理地讲下去,“的话,会在这儿给你当苦力吗?” 余温散尽,钟浅夕哑然失笑。 他走进,托抬起少女小巧精致的下巴,强迫昂头看自己,在那双潋滟的狐狸眼里找到自己,不依不饶的逼问,“钟浅夕,我看起来是傻逼吗?” “你是大聪明。”钟浅夕浅笑,柔声答。 “等下陪我去海边赏月。”陆离铮指腹挠了挠她下颌的软肉,仿佛在逗只乖顺的小猫咪。 钟浅夕晃头在他手上蹭蹭,无奈问,“我要是拒绝的话,可以不陪你去吗?” 陆离铮痞笑答,“当然可以啊,那我今天留这儿不走了,混球能做出什么事,你不是很清楚?” 正经人才不会跟混球计较呢。 钟浅夕颔首,指着锅讲,“那再等二十分钟吧,你都控诉我白嫖劳动力了,打包点儿卤味给你当零食。” **** 陆离铮今天的座驾是法拉利488,双座。 钟浅夕不坐副驾,就只能在车底。 陆离铮手撑着车顶篷把她护进去,才去后备箱放卤味,又先绕着车转了圈,且弯腰望了眼车底。 很久以后久居帝都、叫回闻越蕴的钟浅夕开车出行前,仍保持着与陆离铮一样的习惯。 有新认识的女孩子问她这样繁琐的原因,她答,“防止视线盲区有婴儿、猫狗或者是阻碍物,开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你喜欢敞篷还是正常?”陆离铮倾身越过中控区台,仔细得检查了下她的安全带卡扣,才回去系好自己的。 钟浅夕随口答,“都可以。” “那就先带你兜风吧。”陆离铮懒洋洋地讲。 顶篷缓速上倾收拢,月光混着路灯的黯淡光芒一股脑儿的洒进来,初秋的风微凉,压着叶片扑扑簌簌的响。 福利院的位置偏,道路车流稀少,陆离铮单手磨着方向盘,匀速前行。 主干道尽是两侧平房矮楼,多数店家的霓虹灯牌都已折旧掉落偏旁部首。 不伦不类,却别有一番风味。 红灯时陆离铮偏头,看向副驾双膝并拢、坐姿乖巧的少女,低笑问,“我能抽根烟吗?” 钟浅夕单手托着毛绒球软语答,“可以呢。” “打火机在哪儿。”陆离铮努下巴,“我没手,浅浅帮我点下?” “嗯。”钟浅夕听话得去取拿只银白打火机,表面磨砂,触感舒适特别。 一个低头、一个伸长手臂,配合得当。 跳跃的幽蓝火苗同时点亮彼此的眸子,还以薄唇间的明灭猩红。 陆离铮左手夹着烟,扶在车窗边轻掸,喉结滚了滚,低沉夸,“好乖。” “那以后不要给你点了。”她不徐不疾地回,指腹触到块凹陷的纹路,路段灯距大,钟浅夕举高了点儿,终于借月看清。 vixerunt,拉丁语词汇,意为“他们曾活过”。 钟浅夕是跟陆离铮一起知道这个词汇的,那时他们都还挺小的。 陆妈妈是哲学博士,某日不知为何讲到了古罗马政治、哲学家西塞罗。 具体是公元前那年的事早模糊不清了,倒是因为这个词把人物事件记得相当清明。 陆妈妈悠悠然的讲着,“喀提林事件的最后,西塞罗作为执政者挥剑处决了叛乱者,回到公共广场,对罗马人民宣布:“vixerunt”,他们曾活过。”[1] 以生论死,给了年幼的钟浅夕很大的震撼。 不知道为何会把这个词刻在打火机上随身带着。 她偏头去看坐在旁边的少年,陆离铮开车算得上专注,虽然姿态懒倦,但始终目视前方。 时而闪过的路灯以鼻梁为分界线打亮半边优越侧颜,半明半寐间,钟浅夕心跳的节奏逐渐纷乱。 沐城是典型的丘陵地貌,北高南低,环山涉水,平原少之又少。 “坐我的车怕不怕?”陆离铮漫不经心问。 钟浅夕不明所以,“怕你飙车吗?” 陆离铮减速靠右侧停车,看着她认真问,“那我们浅浅想试试吗?” 钟浅夕耸肩,“试呗……就当是舍命陪混球了。” “喂。”陆离铮解安全带凑近,曲指骨,轻蹭她的鼻梁,眼尾噙笑,狂妄道,“我车开得特别好。” “知道了知道了。”钟浅夕敷衍着,“是唠嗑都要靠边停车的那种好。” 陆离铮轻嗤了声,按开她的卡扣,“我这张脸就那么好看吗?目不转睛啊浅浅,你但凡看看四周,都知道我为什么停吧。” 钟浅夕略过陆离铮的脸,看向道对侧的牌子。 灯牌斑驳,隐约可见的是暧昧的灯牌。 “24小时成丿生生舌” 她涨红了脸,下意识地往后缩,椅背导致她根本没有多余的躲闪空间。 钟浅夕磕磕巴巴地讲,“我、我、我未成年。” 陆离铮饶有趣味的欣赏触电小狐狸的娇羞模样。 手臂撑着椅背,方便随时能把她按住,接着指了指她背后的方向,意味深长地问,“你想什么呢?” 钟浅夕机械性的扭过头,便利店蔚蓝的光晃得她眼前一黑。 “车上、还是敞篷露出。”陆离铮捏起落在她腿上的毛球晃晃,气定神闲地戏谑,“看不出啊,你挺野啊。” 他蓦地贴近,呼吸扑在耳侧,喑哑磁性的嗓音递进耳畔,“等你成年,我陪你玩。” 钟浅夕掌心推着他的肩膀把距离拉开,开门下车往便利店走。 店不算大,货架密集,容不下两人并肩站。 陆离铮拎了只购物筐跟在她身后,钟浅夕也不回头,就直接往筐里扔,她对零食不太感兴趣,拿了包蔬菜干后就兀自去找麻薯。 她就很喜欢这种糯叽叽的东西,可吃多了腻人又涨肚。 所以总买独立包装的那种,一次一只。 绕了两圈才成功找到,不过货架上只剩下寥寥三袋,钟浅夕往上瞅了瞅,最顶层的架子上堆着没来得及上货的麻薯。 她踮脚想去勾下来,刚伸出去就被卡住的露脐装限制住动作。 骨节分明的手覆到盒面,陆离铮懒洋洋的嗓音响起,“要哪个味道?” 钟浅夕面无表情的收回手,“红豆的。” 接着很轻地踩了下他的鞋,装作无事发生过,跑去看冷柜。 “恩将仇报是吧?”陆离铮轻哼。 烟霞 第24节 钟浅夕拿了罐西柚果酒,又去取酸奶,“你喝什么口味的?” 陆离铮清越答,“奶跟你一样就行,给我拿瓶可乐。” 把冷饮放进购物筐里时钟浅夕看着满满两大盒麻薯,惊恐问,“你准备撑死我?” “我哪儿舍得?”陆离铮无辜极了,“我只是准备当饲养员,不可以吗?” **** 沐城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有段自海滨通向山顶峡谷的盘山路,路段沿顺着山势变化盘旋,蜿蜒曲折且坡度陡峭,大大小小一共二十八个弯道,被称为二十八折。 早些年地下飙车族猖獗,赌命飙车,出过不少事故。 经过数次整改,该路段被开发成了专业赛车场地,一般人无法进入。 山色壮丽亦可观海,是不少赛车爱好者钟情的飙车带妹场地。 山下有个巨型超跑俱乐部,每辆入场的人车都要过卡。 陆离铮继承了母亲在其中的三分之一股份,但说来多少有点儿尴尬,他初到沐城过来看赛车场地。 正撞见沈警官假期回沐城遛狗,她家金毛生了一窝小可爱,刚学会走路不久,一口气溜四只不费事。 作为一个不好好为人民服务就必须得继承家业的富二代,沈沁很大方的分了弟弟妹妹们狗绳。 然后陆芷萝就用渴望的眼神成功让沈沁送了她汪崽。 检修人员正用仪器对车辆进行安全确认。 陆离铮带钟浅夕走到一排存放头盔的玻璃柜前,取了自己的黑金色,“先选一个,回头给你订制,你喜欢什么颜色?” “都可以。”她答。 陆离铮挑眉,“那就跟我一样好了。” 钟浅夕吸取“情侣装”的教训叫停,“要不还是粉白吧。” 那排展示柜里其实就有粉白配色,不过是统一出品。 陆离铮挑了只看起来最漂亮拿在手里,钟浅夕解自己的丸子头,配合的准备挽个低发髻方便套。 习惯性的把皮筋咬在唇间,两手都绕后去摆弄头发。 陆离铮凝视着微微开合的粉唇,喉咙一阵发紧,向下偏移避开,又被玲珑的起伏逼退。 “好了。”钟浅夕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伸手去讨头盔。 陆离铮摇头,直接去为她扣好。 近得她再往前点儿就会栽倒怀里,温热的指腹似有似无的触碰到后颈,带起酥痒,钟浅夕想躲,被陆离铮沉声呵,“乖点儿。” 赛车分贝伤耳,头盔隔音效果极佳,把陆离铮嗓音降了调,变得更低,回荡在耳畔。 还是那辆法拉利,顶篷已经降下。 似是怕她害怕或不安,陆离铮在发车点捏了捏她的手指,宠溺哄,“你可以随时喊停。” 沿海公路漫长蜿蜒的仿佛没有尽头,钟浅夕狐狸眼含笑,超大声的回他,“你开。” 引擎声震耳欲聋,油门轰然作响。 强大的冲力让她贴紧椅背,除了呼啸的风声外什么都听不见了。 脉搏狂跳不止,肾上腺素急速上升,血液直冲,广袤无际的海面与树影不断交错变换。 弯道一个又一个,陆离铮过弯不减反加速,车胎抓地摩擦飘逸拐弯,继续向前。 除了痛快淋漓外再无法形容这刻的感受,破风疾驰,太快了,快到人世间的所有烦恼都已经追不上自己了。 车停在山顶,陆离铮望着钟浅夕那张微微泛着粉,但面无惧色的脸,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夸,“可以啊浅浅。” “啊?”钟浅夕疑惑。 陆离铮敞开顶篷,点了根烟,吞云吐雾间颇为惆怅的提起往事,“从前我在帝都时候,有个智障朋友,追女孩子时为了耍帅,主动带妹飙车。结果车没开出去两百米,他带的女孩子就吓哭了,停车就开始不停的干呕,扶着门吐完以后顶着梨花带雨的脸甩了我智障朋友一巴掌,后来他们再也没有后来了。” 初秋的山风带寒,细汗被风一吹,惹得人瑟缩轻颤。 陆离铮蹙眉,捞了件外套抖开,给她罩好,“抱歉,是我没考虑周全。” “没事。”周身都沾染陆离铮泠冽的冷杉气息,身体暖和起来,钟浅夕大半个人埋在宽大的外套里,忍不住问,“那你还带我来?” 陆离铮仰头喉结滚动,烟雾散尽后英俊的脸已经近在咫尺,这人的睫毛长而密,笑意轻佻不羁。 钟浅夕在他眸底看到自己的张皇失措。 “怎么?”陆离铮退回原处,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方向盘反问,“浅浅不给带啊?” 钟浅夕气鼓鼓,“你就不怕我模仿作案?” 陆离铮慵懒地向后仰,他的表情隐在昏暗里,让人辨不清。 语气倒是如常的恣意狂傲,却掩不住认真。 他讲,“我不会为谁放弃赛车。” 钟浅夕追随着陆离铮的目光看了过去。 一年中最圆的月亮悬挂于天际,无垠的海面折射皎洁月色,金光粼粼。 灯塔是隐在天幕里星,夜捕的渔船驶向远方,拖尾划出的水迹宛若流星,转瞬即逝。 美得惊心动魄。 陆离铮缓缓把后话讲完,喑哑磁沉,“所以我只会选择能接受的人,一起看顶峰的景色。” 作者有话说: 陆离铮智障朋友们指路《与卿缠绵久》 [1]出自相关资料 沿海公路的地貌有参考现实地貌特征。 第18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富二代们往往不需要努力奋斗, 闲大发了就总能整出点儿不为常人所理解的特殊喜好。 山顶被夷为平面,除开二十个体量巨大的车位外,就是北侧直面大海的景观台, 长椅前耸立石桌茶几。再往左有个四周通透的玻璃花房,摆了桌椅布置成休息室, 观星天文望远镜斜立中间,甚至还有个不大的自助便利店, 挂牌请自取。 能坐的位置很多,但钟浅夕和陆离铮偏偏选择坐车前盖, 中间堆着零食卤味, 还时不时要防止有不听话的往下滑。 宽大的黑色外套被钟浅夕穿上, 袖子挽了两折,下摆足够当短裙。 他掌心压着鼓鼓囊囊的空气薯片包,用力拍打, 从最顶端完美的撕扯开来,冲陆离铮晃了晃, “要吃吗?” 陆离铮很给面子的夹了两片夸,“你口味挺好。” 海上升明月, 圆如玉盘, 暗色中找不到天海分界线, 风压着草木郁郁葱葱时刻提醒人类, 这是它们的主场。 人类登山观海,见天地浩大。 自我微渺如尘埃,能暂时抛却掉很多, 心旷神怡。 钟浅夕又把袋子递过去, 这回陆离铮没接, 她偏头看过去。 少年单手撑膝, 专注得凝视着辽阔海面。昏黄黯淡的路灯描摹出他冷硬侧颜,狭长锋利的眸半敛,鸦羽般得长睫毛笼下阴影,匿住神色。 与往日的桀骜浪荡截然不同,清寂月色下,陆离铮面色无波,清冷孤绝。 又有夜捕的船离港,划破波光粼粼的水面直向远方,归成看不见的一点。 “你要喝酒吗?”陆离铮涩然开嗓。 钟浅夕点头答,“喝。” 他跨下车前盖把后备箱里的车载冰箱搬下来,“去长椅那边坐吧。” 陆离铮仔细的把瓶口处擦了三次,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易拉罐,食指勾住拉环“咔哒”扯开。他把罐身贴在自己脸侧冰了冰,才递给等待已久的小狐狸。 钟浅夕小口抿着,酒精度数很低,入口是清甜微酸西柚果汁的润感。 “中秋快乐。”陆离铮涩然讲,又给自己点根了根,他坐在逆风向,烟雾被往钟浅夕的反方向刮走。 清冽淡泊的冷杉香水味与咸腥海风对冲,钟浅夕无疑是的又往他身边靠了靠。 陆离铮低笑,手搭在椅背上,虚拢了下,半裹住她。 她应,“中秋快乐。” 不知道今晚互相祝福过几次。 陆离铮扬起手,咬着烟猛吸一口,缓慢的吐出烟圈,喉结滚了几次,终于开嗓,“我下面说的话没其他意思,希望你不要多想,只是为人兄长,有些事情我必须要为我妹妹争取。” “……”钟浅夕梨涡浅淡,“你先讲你想怎么样。” 四目相对,钟浅夕在陆离铮黑曜石般得眸底看到翻涌的海潮,甜美笑容僵在脸上。 “我妹妹不知道为什么对你有种特别的亲厚感,满打满算,她至多见过你两次。”陆离铮揉了把脸,又一次沉默。 钟浅夕在这短暂的沉默里失笑,岂止两次呢?陆芷萝小时候,我们见过上千次。 陆离铮再开嗓时音色低靡,“我妹妹因为客观原因,暂时无法参与正常的社交活动,在帝都时候一般是家教授课,搬到沐城后有些老师跟不过来,是线上网课,总之她的社交圈无限趋近闭塞,能被喜欢与被允许亲近的人很少。” 他每说一句话,钟浅夕的心就紧一寸。 以前不是这样的,陆芷萝年幼时期相当开朗,举个最浅显的例子,大部分小朋友第一次上幼儿园时都会哭闹找家人,而陆芷萝是小部分人,她热衷于接触新鲜事物,很快喝小朋友们打成一片。 开口是最难的,后面反而能够顺出来。 低沉磁哑的嗓音继续讲下去,“我妹妹原本有个一直教她的家教姐姐,但是家教到了婚龄,有稳定伴侣,不方便和我们兄妹俩定居沐城,所以她现在需要另个姐姐陪她玩,到不需要教她些什么课程,陪着她就可以。” “所以?”钟浅夕蹬掉瓢鞋,光脚踩着长椅,抱膝软声问,“你是希望我能够在闲暇时间,替代你妹妹家教姐姐的位置,陪她玩是吗?” 陆离铮仰头,长嘘气,把烟碾灭,对上那双映着自己漠然神色的澄澈眼睛,才嘶哑道,“我是有这个意愿,希望你能够帮忙,但在此之前,还有件事,我必须跟你和盘托出。” “那你讲。”钟浅夕不假思索。 女孩子穿着自己的衣服蜷缩成团,乖顺的仿佛抱着尾巴取暖的小狐狸。 陆离铮忍不住想去摸她的脑袋,想问她冷吗,要不要来我怀里。 烟霞 第25节 可他什么都没能做。 “我妹妹被确诊为自闭症,经过一段时间的系统治疗,依然存在社会交往障碍、交流障碍、及较为严重的刻板重复行为。”陆离铮淡淡陈述,“比如说她无法离开特定的毛绒小熊,衣服会定制成前襟有口袋的,需要双手动作时会揣在胸前……就连洗澡的时候,也会把熊塞进密封袋里带进浴室。” 钟浅夕愁云惨淡,叫停陆离铮问,“为什么?” 又立刻补充,“妹妹是小时候就这样吗?” 福利院里也有过自闭症的小朋友,钟浅夕对这种病有一定的了解,这种病一般发生在婴幼儿时期,即出生的36个月内。 她因意外离开帝都的那一年,陆芷萝已经有五岁了,与自闭症这种基本毫不沾边,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种类先天的疾病会后发? 陆离铮很轻的按过她的头顶,掌心的温热贴着头皮渡进躯体,赶不走半分透骨的寒意。 他单手给自己开了瓶可乐,瘦削腕骨月色下冷白无比,仰头一股脑儿饮尽,才终于又一次说下去。 “我妹妹的自闭症是后天造成的,前年年初,她被人绑架。”陆离铮垂着脑袋,把易拉罐捏得哗啦作响,中端凹陷,又对折,颓然低声艰涩叙,“对方要求一亿两千万赎金,反正最后案子成功告破,我妹妹在绑架的第六天被解救。” 山色海景变得模糊不清,氤氲的水汽遮住视线。 窒息感将钟浅夕吞没,她深呼吸,竭力捕获能够为生的氧气,但无济于事。 陆离铮坐得大马金刀,又点了根烟夹着没有抽,火星烧过大半段,兀自的坠地,露出新的红光。 他的语速不徐不疾,幽幽然将掀起衣角,把根本没有愈合迹象,血肉模糊的伤口摊开,呈现给钟浅夕看。 陆离铮起身向前踽踽走去,钟浅夕伸手去抓那道颀长的影子,直到虚影都消失。 挺括清瘦的少年立在景观围栏前,白衣临风。 海风萧瑟,天幕给他做陪衬。 褪去那些游戏人间的恣意狂狷后,露出冷峻疏离的内腔。 钟浅夕下巴颏靠着膝盖昂头去看他,唇齿间泛着苦涩。 清冷沉哑的嗓音随风散过来。 “13年初帝都暴雪,我妹妹失踪的第五天,我母亲精神几近崩溃,夜不能寐,忧思过度,开车各处奔波寻找女儿,凌晨与同样疲劳驾驶的大货车相撞,她车祸宣布不治的第二天,我妹妹获救。” “她获救后性情大变,只要有陌生人靠近就会浑身颤抖、眼神闪烁、歇斯底里的尖叫,长期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吃饭需要由从小把她带大的保姆阿姨把餐盒放在门口。她会把耳朵贴在门边,直到门外没有任何一丝声响后,才会将门打开一条缝,迅速将食物取进去。开始不眠不休的拼拼图,经常把拼好的拆掉重新开始拼接。” 钟浅夕胡乱地蹭着淌落的水滴,咬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我们为她请了很多专家来进行干预,创伤后应激障碍领域的专家确诊她罹患ptsd,但同时评估为自闭症。重复性的行为和狭窄的兴趣是自闭症的核特质质……反正过程相当复杂,最后为她找到了一个对自闭症和ptsd都有经验的干预师。”[1] 烟雾被风撩得四散,陆离铮凭栏,眸光晦涩,锋利的喉结被扯动,一字一顿,“那只毛绒小熊是我母亲给她做的,所以她时刻带着。最初她时而歇斯底里,时而一言不发,干预至今已经不会再有敲墙这种暴力行为了,可以同固定的人有正常交流,但对大环境依旧惊恐,出行只能私人飞机这样的。” “我并不能确定她嘴里的那种喜欢你,是不是你真站在她面前,她会像正常小朋友一样笑容可亲,跟你玩闹。事发到现在一年半,她没有接触过新朋友。” “她得十月底才能从帝都回来,你有充足的考虑时间,可以选择要不要和她见面。” 钟浅夕不费吹灰地读懂那种彻骨锥心的痛。 那个笑容温婉,喜欢穿素色旗袍的女人曾经抱着她漫无目的地走街串巷,只为了买到一串她想要冰糖山药;年幼时候疯跑不小心碰掉了花了很久才搭好的积木,女人熬夜为她复原,说是圣诞老人很喜欢不爱哭的小宝贝儿,所以施了魔法;她拿钢琴比赛金奖,人人称道,女人捧着她喜欢的绣球,弯腰讲,“我们蕴蕴”辛苦了。 她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在陆芷萝出生以前,钟浅夕是同辈豪门圈中辈分最小的孩子,她第一次听见有人喊自己姐姐,其实统共也没大几岁,可就是会欢喜地抱在怀里贴脸,看小宝贝一点点的长大,被教育的很好,矜贵开朗,待人有礼,每次都要谦让西瓜最中心的位置给自己。 钟浅夕很喜欢这个陆芷萝妹妹,会把她惹得祸往自己身上硬揽,可最后全都是陆离铮接下了锅。会在看到她将要摔倒的时候扑过去,给她当肉垫,自己擦伤胳膊肘都不觉痛。 她根本不敢想象,那么那么宝贝的人,六天、幽闭恐惧,孤立无援,该有多害怕呢?不断地敲墙,其实是在求救的习惯刻进了骨子里吧? 陆离铮转过身,瞥见梨花带雨的女孩子,登时慌了神。 快步流星地走回来,弯腰与钟浅夕平视,带薄茧微糙的指腹拭着眼角的泪,扯着无奈的笑意,温柔又宠溺的哄,“乖,别害怕,你可以不去见她的。” “我不是。”压抑已久的泪腺终于泄洪般涌出,钟浅夕嚎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泪水顺着陆离铮的指间蜿蜒。 啜泣半天才囫囵吐出句,“我不是、不是害怕……没有不想见小芷……真的……嗝。” 哭得狠,粉白的小脸涨红,眼尾红得更甚,泪珠盈睫。 陆离铮低笑,轻拍着她的脊背,“都哭到打嗝儿了,就中场休息下吧浅浅。” 钟浅夕红着眼圈无能狂哭,口齿不清地嘟哝,“不要理寡!” “好好好,我不管你,拿陪你会儿总可以吧?”陆离铮在哄哭包这方面登峰造极,人的情绪再达到顶点的时候谁劝都不好使。 于是就那么安静地蹲她面前擦眼泪递纸巾,或坐在旁边抚哭得起伏的伶仃背脊。 孤高冷月千年不改,薄情冷性的探着人间百态。 半晌后钟浅夕哭累了,抽着鼻子止住泪,哼唧着伸手,奶音命令,“纸巾。” 陆离铮立刻抽出张塞进她手心,又弯腰自长椅侧边的购物袋里捞出瓶矿泉水,温润劝,“洗个脸吧,小花猫。” 泪水含盐分,肌肤生疼。 白嫩的手掌向上并拢,水流淌进来,扑在脸颊,冻得人一激灵,却也终于清醒起来。 如今的钟浅夕有什么资格为偶来听来的故事狂哭不止呢? 她以为自己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那是旧时光里的那些人,始终牵动着她的心弦,每一年谱写出新的乐章,都带着故人的影子。 陆离铮早恢复了那张游戏人间的模样,捏着她的粉腮,讲不着调的话调侃,“哭那么凶,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我妹小嫂子呢。” 是比嫂子更为亲近的存在, 钟浅夕握着拳轻捶他肩膀,呜呜咽咽的骂,“你好讨厌。” “好好好,我讨厌。”陆离铮食指抬着她下颌,眯着眼睛左右看了圈,确定没有泪痕后才又慵懒地瘫回长椅,翘起二郎腿,整个人松弛了下来,“你浅哭一会儿就算了,要不传出去,我带妹飙车,导致人哭了一宿,我以后不用出去混了。” 钟浅夕渐渐平息,侧目去看他。 这人无论何时都有种山崩地裂都泰然处之的松弛感,能承载住所有情绪,疯狂、纵情、挫败,控场能力极佳。 你以为他会被情绪控制,垂着脑袋难过沮丧。 实际眼角眉梢都是轻狂笑意,铠甲满身,坚不可摧。 “你不需要安慰我。”陆离铮忽偏头,坠进女孩子明亮的眼眸里,勾唇淡笑说,“我母亲为我和我妹妹留下了很丰厚的资产,这座超跑俱乐部就是,沐城是她的故乡,以前她总说等以后有空了带我们兄妹俩回来看看,可我们总是很忙吧,各种各样的课程,假期出国游学,连度假都因为某些原因,没有轮到过沐城。” 银白打火机在手掌间翻覆把玩,不时涌蹿幽蓝火苗。 “以不那么恰当的比喻来说,沐城对于我和我妹妹,就好像是座圣城,它出现在母亲的描述里,美轮美奂。几个月前我妹妹提出想去沐城居住,所以我们搬了过来,搬进了我母亲在楼盘尚未开盘时就为我添置的平层。” 陆离铮似乎叹了口气,又好像是没有的。 钟浅夕就那么宁定的和他对视,生怕遗漏些什么。 “来沐城后我其实去母亲反复提到的海滩看过一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好,沙质平平无奇,海水也并不清澈,附近的居民告诉我这边早就不是旅游景点了。”陆离铮音色又低了半个度,“但其实,我母亲上次回沐城,也要追溯到二十年前,怀我之前了吧。” 时间带走的何止是岁月呢? 钟浅夕微凉的指尖触到陆离铮的肌肤,他皱眉,“怎么这么凉?” 摊开手掌就想要全部握住帮忙烘热,而钟浅夕比他快一步的张平手掌。 掌心相扣,纤细的手指顺入宽大手掌的指缝,十指紧扣的交握起来。 没有那种旖.旎缱.绻的爱恋情愫,山林间两只遍体鳞伤的小兽依偎汲取温暖。 陆离铮垂眼看向牵到密不可分的手,狭长眼尾微扬,没有挣脱,反过来沉声宽慰,“其实真的没什么,我一直知道父母子女一场,送别无可避免。” 钟浅夕没有讲话,就那么平静的注视着他,漂亮的眸里映出他的神色。 就那么温柔一望,陆离铮节节退败、溃不成军。 他没办法再轻描淡写的骗钟浅夕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谁都知道往者不可追的道理。 可有的事情就是过不去、无论怎样都过不去。 陆离铮苦笑,凄楚讲,“我很爱我母亲,太突然了,所谓后事,我全无准备,更不知该如何准备,连丧事都是假手于人的,到最后都没能为她做些什么。” 钟浅夕完全能够想象到那样的场景。 面无血色的陆离铮牵着怀抱小熊的陆芷萝,沉默地穿行在帝都八宝山殡仪馆的长廊中。屋檐楼下巨大的阴影,他立于其中,站得笔挺,宛若一柄剑锋冲天的长剑,冷漠地看那些不相关的人送来挂着悼词的花圃,演并不真切的哭戏。 “你继承了她的爱意、血缘、还有她的全部记忆,教给你的一切,你再努力生活下去,你有为你母亲做很多事。”钟浅夕笃定道。 她单手去车载冰箱里掏出只巧克力味的可爱多,举在手里。 陆离铮会意的伸手去帮她撕外包装。 顶层洒了巧克力豆,钟浅夕顺着左边咬了一小口,又换边举到陆离铮唇边,眨眼软糯的哄,“我分可爱多,你不要再难过了。” “我在你心里是几口可爱多就能哄好的人?”陆离铮睨她,吊儿郎当问。 钟浅夕鼓腮,“你不吃就算了。” 细瘦腕骨被扣住,陆离铮扭着她的手腕,慢条斯理地把可爱多转个,就着小小的缺口咬下去。 “……”钟浅夕咬唇,委屈巴巴地换到另一侧小口小口咬,不肯再分给他了。 陆离铮耸肩,也去勾了只同样口味的。 他手指修长,后三指握住甜筒,拇指和食指灵活的撕扯掉外壳,炫耀地晃了下。 又陡然朝她贴近,肩颈衣料相贴,含了冰淇淋的呼吸带着丝丝凉意,吹在耳侧,带起心湖涟漪。 “我好难过的,浅浅真的不再哄哄我呀?” 作者有话说: 他俩过去几年过的都挺惨的0w0,但是没关系,再好起来啦! [1]自闭症内容来自资料,自闭症多是先天性,但有案例是后天绑架造成。 第19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凌晨一点半, 老城区陷入沉眠。 法拉利缓慢地驶入市井长巷,主街靠着马路的几家烧烤店正在收拾残局,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半遮半掩, 拐过两个弯往坡上去,本就狭仄的小路两侧又停了餐车、三轮车、以及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买驾照才能斜停成这样的五菱面包车。 前盐巷是个出租车司机停了直摇头讲“我不进巷里”的地方。 陆离铮倒是毫不介意, 他凤眼微睐,散漫地扫过距离, 打方向盘轻而易举地避过每个障碍物。 烟霞 第26节 四下静谧无声,只余下寥寥几个夜猫子的窗口晕着橙黄的光, 车辙碾过杂物时发出稀疏的响声, 惊起路边交尾的野猫。 旧式矮楼鳞次栉比, 挤挤挨挨,坡面斑驳墙壁被深绿渐变红褐的爬山虎覆盖,卷曲的藤蔓随风轻曳, 已有枯萎地迹象。 钟浅夕到底是没有真的再哄陆离铮的,他们只是沉默地并排坐着, 时不时的吃两口东西,味同嚼蜡。 明月或许有施舍地看向山顶两个少年人, 可肯定得不到任何回望。 那盒卤味谁都没有动, 钟浅夕讲, “还是要多泡一会儿味道才会好。” 前盐巷是个巨大的斜坡, 她家住里段,没到最顶,停了车还要步行上段台阶才能到平地, 再上楼回家。 “你就在这儿停就行了。”温软清甜的女声打破寂静。 陆离铮轻“嗯”停车, 把手刹按下, 语气不容置喙, “我送你。” 钟浅夕点头,已经折腾半天送到这里了,谁都不差剩下的几步路。 “先等我下。”陆离铮为她开车门,迎她下车,沙哑讲 他绕去后备箱,捧出盒没拆封的麻薯。 “谢谢。”钟浅夕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陆离铮却猛地收回手没给她。 为了节电,十二点过后巷里的灯会灭掉半数,只留下剩下半数勉强照明用,矇昧月光与昏黄路灯交替扯着他们的影子,离得很近,宛若两只交颈的天鹅。 钟浅夕困惑的抬头,撞进陆离铮噙染戏谑笑意的明眸里,他懒洋洋地讲,“先把微信给我。” “……”幼稚鬼。 钟浅夕从宽大的外套里摸出手机,调出微信二维码递给她。 是只去年10月才发售的iphone6,陆离铮同款不同色,此前的iphone屏幕都要比6小一上圈,极好辨认。 刚出时候并不好买到,钟明特地托了跑船的朋友从国外给买回来的。他与明柳都是苦日子出身的人,深知青春期被看不起的难过,又常年跑船不在陆上,生怕钟浅夕被人欺负,想尽办法给她最好的。 钟浅夕因此成为了第一批有iphone6的群体。 “嘀”提示音响起,指尖轻触,钟浅夕通过了好友申请。 她盯着陆离铮的手机,叹气问,“所以我们为什么要给通讯商贡献短信费?你平时都不开imessage的吗?” “我不喜欢已读提示。”陆离铮挑眉,云淡风轻回。 很合理的解释,任何出“已读/未读”的社交软件都要么滑跪偷偷改掉,要么退市,充分说明了大部分都无法容忍对隐私的践踏。 陆离铮低头,附到她耳侧,低音炮沉如磐石,“还有啊浅浅,你微信可以通过电话号码搜索的功能没关,我存你号码时候微信就推送过新好友了。” “……”钟浅夕哽住,涨红了脸,窘态毕露。 陆离铮轻声笑,把麻薯塞到她怀里,捻着女孩子圆润的耳垂揉了下,“回家吧。” 高大葱茏的刺槐树遮挡住光源,石阶陡峭无光,钟浅夕娴熟地打开手机电筒照亮。 有野草顶破台阶的水泥砌面,从罅隙里萌出青绿,生命力蓬勃的令人惊诧。 上来后是个平面,钟浅夕家住最中间的那栋,陆离铮没再送,也没有立刻转身离开。 他仰头看着感应灯一层一层的亮起,在三楼停下,灭掉。 左侧房间的灯光亮了起来,半分钟后钟浅夕从阳台往下张望,对陆离铮招手,示意自己已经到家了。 一个笃定对方在楼下没走,一个就是站在哪儿等回应。 出离的默契。 钟浅夕倚着护栏目送那道颀长清瘦的身影,直到连车的颜色都看不到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眼神。 水晶灯照彻不大的客厅,钟浅夕把餐桌面上摆得东西收起,折叠放到墙边。 手机调好后,踢掉拖鞋,站到正中央,神色凝重,昂首挺胸。 琴音响起,带着如泣如诉的低沉,又转瞬悠扬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1] 钟浅夕绷紧足尖,弯下腰,双手贴着腿部线条缓慢地扬起,皓腕转动。 舞蹈老师的孜孜教导犹在耳侧,“这个动作要稳,重心向前后迅速转身,手半空画弧。” 蔓进来的月色见证着客厅翩跹的少女,腰肢柔软的仿若无骨。 动作虽慢、却能接续上。 额前冒出细密的汗珠,舞姿轻盈。 “一瓢浊酒尽馀欢,今宵别梦寒。” 钟浅夕阖眸回忆着动作细节,努力浮现,仿佛回到了年幼时的舞台。 镁光灯追逐着小女孩跳跃的舞步,簇拥的花圃散发着幽香,万众瞩目。 陆妈妈就坐在观众席间,怀中躺着花束,含笑注视着她。 或许是发育后的躯体怎么都不如小时候那般,最后谢幕的动作始终没办法做到曾经的完美状态。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一曲《送别》曲终,钟浅夕抱膝坐到地板上,与墙面自己的影子对峙,挫败感一波一波的袭来。 她没能在陆妈妈生前多做陪伴,甚至不能完整的,为她重现一次她曾夸过好看的舞蹈。 就在颓靡情绪快要将钟浅夕湮灭的时候,手机提示音响了声。 钟浅夕眨眼睛挤干净朦胧的雾气才终于看。 上条还是“您已添加对方为好友……” 昵称跟陆离铮本人同样酷哥。 钟浅夕毫不怀疑陆离铮能活到今天,是因为没人打得过他。 有事说话:[到家了,晚安。] (づwど)浅:[晚安。] 钟浅夕抽着鼻子从纯黑的头像点进朋友圈。 一屏到底,孤零零的一条“新年快乐”,时间是12年1月1日。 背景倒是难得的有点儿色彩,是她视频里见过的那辆陆离铮开来比赛的黑金跑车。 有事说话:[说起来你这头像是个什么生物?猫?] 钟浅夕的头像是个毛茸茸生物的背影,尖耳朵、尾巴巨大无比,奶白里夹杂了道浅浅的棕色,蹲在雪原中。 (づwど)浅:[图片] 她找到正脸发给陆离铮,认认真真地回复他:[是只狐狸哦,我给它起名叫焦糖奶盖狐,是不是超可爱的?] 陆离铮直接发了条长语音过来,嗓音在外放的加成下更为低哑缠绵,带着蛊惑,“小圆脸毛茸茸,憨态可掬,能找到只跟猫一样的狐狸,真有你的浅浅,你特地照镜子找的?” “……”钟浅夕被他气得跳脚,原本汹涌上涨的颓然潮水骤然如泄洪般褪得一干二净,她自认为超大声超凶的发语音回他,“你才是小狐狸呢,你全家都是小狐狸。” 陆离铮照单全收,慵懒的回,“呦,浅浅怎么知道我全家都是狐狸的?你就这么着急进我家门啊?” 事实无数次的应征了不要跟混不吝的纨绔打嘴炮,你赢不了。 钟浅夕选择放置play,不肯再理他了。 **** 盥洗台布满水汽,映出少女被热水烘到微微泛粉的玲珑曲线。 清脆的手机提示音夹杂在“哗啦啦”的水声里,钟浅夕耳朵微动,迅速冲干净眼前的泡沫,迈了半步,伸长手臂勾到放在架子上的手机。 微信:[您有一条来自于有事说话的消息。] 她蹭干净手,拿指纹解锁。 有事说话:[你浅字前面表情是什么意思?] (づwど)浅:[我跟季舒白和寻旎用得姐妹款,前缀都是这个格式。] 有事说话:[是吗?] (づwど)浅:[图片] 钟浅夕直接把置顶的两个名字一起截图发了过去。 稍有不同的是季舒白和寻旎后缀用得都是叠字,一个“白白”;一个“旎旎”。 她拒绝配合使用叠字,只改了前缀。 有事说话:[这样。] 意味不明,不知道陆离铮说得是哪样。 钟浅夕等了约莫一分钟,见他没有再发消息的意思才把手机放回去,手指刚抬起,就又再度握起,小心翼翼地贴着靠近花洒的这边的池台放好。 水声再度响起。 **** 钟浅夕用手背随意的划抹两下,她肌肤薄,眼尾的薄红还没有消散,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肿。 她叹着气抽毛巾覆到湿发上,慢吞吞地擦拭滴水的长发。 空出来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摸到手机划开,发现置顶外最顶的那个昵称已经变了。 变成了令人惊悚的“(づwど) 铮”。 朋友圈有个小红点,钟浅夕颤着指尖点进去,微缩图是个纯黑头像。 凌晨两点二十七分。 (づwど) 铮:[。] 熬夜冠军争夺战参与者徐鸣灏发了首评:[……铮哥你被盗号了吗?盗号了你发条消息就骗我点儿钱,让我冷静一下。] 吸满了水的毛巾沉甸甸的垂在肩头,钟浅夕茫然地盯着屏幕。 还上拉特地刷新了一回,生怕自己看错。 这次多了两条。 迟到小恶魔寻旎顶着同样的前缀回复。 烟霞 第27节 (づwど)旎旎:[我在此澄清一下,与我无关,我这可是叠字呢。] (づwど) 铮回复灏子:[滚] 行吧,这个语气,也只有陆离铮本铮了。 作者有话说: (づwど)这个表情微信是打不出来,但我觉得很可爱,我就要! 看到有宝贝说更新时间太晚了,容易熬夜,那我们以后就每天傍晚18点更,明天我加更一个双更给大家,大家不要学习作者不睡觉,会常常医院打卡的,挨个亲亲。 [1]《送别》 第20章 、烟霞(二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挂钟每到半点有啄木鸟跃出小木门报时, 凌晨两点半,月华如水。 湿发被包裹成团囚/禁在干发帽中,钟浅夕双手捧着手机发愣, 既没回复陆离铮的朋友圈,也没有敲开好友的对话框, 屏幕冷白的光照亮女孩子姣好面容。 如果有面镜子的话,该能映出少女尚未消散的愁绪。 陆离铮在身旁的时候不敢多做表露, 深夜则肆无忌惮的任由情绪冲撞。 一片静谧里,提示音被扩大数倍。 寻旎先私聊的她。 (づwど)旎旎:[截图] (づwど)旎旎:[我浅, 你不要告诉我, 陆离铮改的这个昵称跟你没有关系。] 钟浅夕作息相当稳定, 平时十二点以后是肯定联系不到她人的。 今夜全无睡意,也可以敷衍装睡,可她没有, 坦然对答。 (づwど)浅:[是跟我有关,我晚上加了他的微信, 他问了我表情什么意思,可他没有通知我他自己会改成这样, 或许是觉得表情可爱呢?] (づwど)旎旎:[……你要这要说, 那的确是可爱炸了。] “正在输入中……”足足持续了两分钟, 寻旎才发出来。 (づwど)旎旎:[我对陆离铮这个人还是抱有原来的看法, 像他这种人,你平时看看就得了,别真的上心。] 钟浅夕眉眼低垂, 长睫的阴影敛大半神情, 寻旎直言相劝, 句句都是为她好, 可她大概率听不了这句劝。 她回寻旎:[你是对的,可我不在乎。] 不是没有尝试过远离,可还是义无反顾的想靠近,活到今天失去良多,剩下的就想尽可能贴近抱紧。 哪怕终将落空。 (づwど)旎旎:[ok,问题不大,随我们浅开心就好,我会无条件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游说未果,就举旗支持,挚友莫过于此。 夜风穿过半阖得窗,鼓起窗纱,钟浅夕按亮书桌的小夜灯,温暖的明橘色散开来,她翻开手帐,起笔写日期的时候特地落了昨天的。 [2015年9月27日,中秋节。 今夜月色很美。] 刚写下两行,就有水痕洇湿纸页,墨色如花绽放。 钟浅夕吞了口唾液,轻柔地嘟哝了句,“还是该去把头发吹好,都滴水了。” 她撕掉那页手帐团成团扔掉,起身去吹头。 速干帽缠得紧,甚至还没有完全湿透,她扯下的时候顺便抹了把脸。 长发要吹干需要点儿时间与耐心,钟浅夕经常懒得吹,会特地在睡前三小时洗好,叠两层厚毛巾在肩头,开窗等它自然干。 热风呼啦啦的炙烤着头皮,手指拨弄了几下就觉得不耐,又是把贴头皮的地方吹干就先放弃了。 夜风乱翻书,手帐没有停在撕掉的空白页。 而是被停在了“2015年9月1日”的那天。 钟浅夕倒吸一口凉气。 当天她落笔写:[我不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些什么,才能从小时候的光风霁月变到现在这样混不吝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放弃大好前途退学,重头再来……] 今日弄清楚了大半,吞下的明明是陆离铮拿躯体打磨过的钝刀,还是疼得厉害,一口血闷在喉间。 钟浅夕全然理解陆离铮改变与放弃的理由,旁人说得什么前程似锦啊、宏图大展啊、多是忽略了个体需要付出多少努力的臆想而已。 当命途把你搓圆捏扁、煎炸煮炖都来过一遭后,人该有权利选择任何一种生活方式。 或许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同一种人。 钟浅夕再起笔,还是如旧的日期。 [今夜月色看起来很美。 隔了十天,又见到了陆离铮,在福利院,他的拥抱很温暖,我甚至不那么想挣脱开来,一起吃了饺子、做卤味、被带去兜风、山顶赏月。 …… 据说中秋是团圆的节日,我知道我根本无法团圆,幸好陆离铮在我身边,可我宁可他不要在我身边。 今夜的月色或许很美,可我只顾着看向他而已。] **** 错过了平时的睡眠时间点,钟浅夕睁眼盯着天花板,困意无影无踪。 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微光,她抓过来,是通来自陆离铮的电话。 凌晨三点四十二分。 右划接通,覆在耳侧,不待她出声,低哑磁性是嗓音就先传了过来,“怎么还没睡?几点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被你吵醒的?”钟浅夕柔声细语地回。 “没有吧。”陆离铮倦懒答,“我之前试过连续三天凌晨十二点半给你打电话,都是关机状态,由此可见你是个睡觉会关机的人,起码会静音。” 钟浅夕无言以对,“……” 陆离铮压低了声线,带着丝不易察觉地宠溺,温声问,“是睡不着吗?” “嗯。”钟浅夕鼻音哼。 “抱歉。”他认真道歉,“大过节的,说了些沉重的东西。” 钟浅夕单手搂住抱枕,用脸蹭了蹭,脑袋半埋进去,小声撒娇,“我睡不着,想听故事。” “鬼故事行吗?”陆离铮轻笑了声调侃。 她噎住,思忖片刻乖巧答,“也……也可以吧。” “你怎么就那么乖?能不能有点儿要求?”陆离铮温柔哄,“那躺好,把被子盖上,闭眼,给你讲童话吧。” 那边有稀稀疏疏的脚步声与抽东西的声响。 “《小公主》弗朗西斯·霍奇森·伯内特。”陆离铮喑哑悦耳低音炮,带着缱.绻与蛊惑绕在耳侧,他读得很慢,抑扬顿挫,噙着温柔情绪。 “从前,在一个阴暗的冬日,黄色的雾那么浓密、厚重地悬挂在伦敦的街上,路灯都点亮了,商店橱窗的煤气灯也白晃晃就跟晚上似的……” 陆离铮就那么一直念下去,直到听筒那侧传来匀称的呼吸声,推测到女孩子睡着了。 钟浅夕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坠入梦乡的,无梦好眠到天明。 醒来时手机已经没电了。 她充好又开机,发现凌晨与陆离铮的通话时常多达370分钟,这意味她睡着后陆离铮并没有挂断。 切断的原因大概率是因为自己这边没电自动关机。 钟浅夕盯着那串通话时长,心悸不已。 她不肯定自己是否说过梦话,也不敢想象陆离铮如何在夜里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到天亮。 裹着被子把头埋进去,到呼吸不畅才红着脸钻出来。 **** 附中之所以规定十一后才开始晚自习该是深思熟路过的结果。 今年九月的假期与活动都多不胜数,开学没两天就是中国人民抗战胜利70周年,全国放假一天,中秋后再三天就是国庆七天。 中间还要囊括教师节、篮球赛、校庆、运动会等活动。 中秋逢周日,原本是不多休息放假的,奈何附中在中秋的前一天五十周年校庆,占用了星期六。 校领导大手一挥,给大家调休了周一,周二再上半天课,下午篮球赛决赛,周三运动会一天,就直接国庆放假。 这种人性化无比的安排被高二和高三戏称为“末日最后的狂欢”。 钟浅夕由此获得了把时差颠倒回来的资格,不必顶着熊猫眼上学。 “先把你们的小动作收一收,我就留个假期作业,剩下时间都给你们自习哈。”老钱是个好好先生,语文这个科目又速来对理科实验班的学生们宽裕,他边板书写作业,边鼓励道,“比赛得赢啊。” “那必须得赢啊。”徐鸣灏振臂高呼,动作过大,把战术图带飞了。 那纸片在半空飘转,被斜后方的寻旎截住,还蹙眉评价了句,“你们这后防线是不是有漏洞啊?” 徐鸣灏扭头讨要,朗声答,“我这不是没画完呢吗姑奶奶。” 多数女孩子对篮球相知甚少,寻旎算是个例外,她有体育健将的哥,打小就被带玩,足球篮球无不精通。 钟浅夕和季舒白最近场场陪她去看篮球赛,寻旎负责解说。 篮球赛是按照年度举行的,去年下学期文理分科,一班这群人才凑到一起,这次篮球赛算是他们的“首秀”。 本届高二算上国际班共十五个班,一班是理科实验班,学霸们往往在体育上不太被看好,能杀进决赛令不少班级咂舌不服,感叹他们就是运气好,在优秀的匹配机制下一路避过了十四班晋级决赛而已。 要对战的班级十四班,班里半数男生都是体育特长生,其中还有三个直接是篮球项目的国家二级运动员。 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你有没有看十四班和六班的那场比赛啊?”寻旎轻声问,语文老师对台下的窃窃私语视而不见,“我觉得十四班那个高个子后卫手有点儿脏,反正你们小心点儿吧。” 烟霞 第28节 徐鸣灏肃然点头,直接和后座换了位置,坐到寻旎隔着过道的位置上。 他们聊着钟浅夕听不太懂的术语,她偏头,去看占据了余光的那位。 一班的同桌是固定的,但座位是变动的,每半个月向后一排、向左一列。 现在钟浅夕和陆离铮换到了靠外墙的这侧窗边。 高大浓密的梧桐树漏下斑驳破碎的光,陆离铮戴无线耳机枕着右手睡觉,左手松散地前伸。 腕骨骨节突兀,虎口的黑痣在冷白肌肤上无比扎眼。 钟浅夕盯着那只漂亮到让言语匮乏的手看,忽然那只手动了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模仿人形,缓慢地的朝着她这侧“走来”。 “……真就那么喜欢我的手吗?”陆离铮慵懒倦哑的声音惊得钟浅夕打颤,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幽深的眸子锁着自己,唇角微扬,满是戏谑,“那给我们浅浅牵会儿,要不要?” 钟浅夕眨眼,心一横,调戏回去。 她慢条斯理地问,“我就看看,怎么了?手控不犯法吧?” 陆离铮低笑,摘了靠她这侧的耳机,懒洋洋地讲,“是不犯,所以给你牵手就犯法了?” 徐鸣灏及时插话拯救了钟浅夕,他兴奋问,“铮哥,我们班今天篮球决赛,你要上吗?” “不上。”陆离铮撑着手直起脑袋,双眼皮窄成到锋利的褶,淡淡回。 徐鸣灏努力撺掇道,“可钟浅夕和寻旎她们今天啦啦队唉。” 陆离铮扫了旁边的女孩子一眼,望着耳后那抹粉,漫不经心地问,“所以呢?我同桌去球场加油,我就又要去打球了啊?” 没有人能在陆离铮的逻辑里胜过他,威逼利诱都没用,他无所顾忌又为所欲为,不想做的事情谁劝都没用。 左耳猝然被塞了个温热的物体,直到音乐声传进来,钟浅夕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他塞过来是耳机。 不是叫得出名的流行歌,词却令人听的心血沸腾。 “直把那少年心性荡个遍,你慷慨至此,却教我如何还? ……琉璃酒器闲来掷响玩,我要的何其多,谁敢笑我贪?”[1] 她想问陆离铮,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都不先问问我的,可对上坦荡深邃的黑眸,又直接吞了回去。 不管钟浅夕怎么评价,陆离铮怕都会照单全收,附和上句,“爷就这样。” **** 篮球赛午休后开始,大家中午都破天荒地没出去吃。 带饭的带饭、外卖的外卖,关系好的教室里拼桌吃饭。 季舒白带了排骨焖饭和三色素炒,钟浅夕捧出满满一大盒的卤味,寻旎天赋不在做饭上,直接给大家带了盆清爽的沙拉菜,翻边书包懊恼地发现沙拉酱没带,被好友安慰空口吃就挺好的。 泡过一天一夜的卤味软烂香辣,排骨焖饭油润香软、粒粒分明,就着寻旎的沙拉草,令人食指大动。 二班的拉拉队服没有特地定制,简单的白t加黑色短裙,这个年级的女孩子人人衣柜里都备着这套日常搭配,小心思就都花在了别处。 “旎旎来帮我看看双马尾是不是一高一低?”谢薇招呼道。 寻旎眯眼打量,“左边高了点儿,你别动,我给你调。” “宝贝儿抬下胳膊。”季舒白绕着钟浅夕梭巡一圈,评价道。 钟浅夕听话的抬了起来,季舒白立马低头,把她别在裙子里的t恤下摆扯出来,双手揪住两边,灵巧得打了个漂亮的大蝴蝶结,又顺手摸了把细腰,“好了,这样比刚刚更好看,若隐若现就是最好的!” 半身镜里的少女腰身被箍出,黑白交界处有小块的嫩白肌肤,胸线被连带着凸显。 寻旎咬着塑料包拆袋,高声讲,“来,姐妹们扎上我的柿子头绳,祝我二班事事如意。” 去年高一的时候钟浅夕和寻旎的关系还没达到能挽手上厕所,自没有一起看过篮球赛,她开始觉得寻旎多少有些小题大做了,直至看到十四班的拉拉队。 今天的比赛在体育馆的篮球场里举行,全校都可以观赛。 巨大的落地玻璃透进阳光,把场地照得澄明。 为了占据最佳观赛位置,离开赛还有小一个钟头,钟浅夕她们就已经到了。 结果一群穿着亮片的女孩子已经在场中央热舞,那场面怎么说呢。 几年后《野狼diss》红遍大江南北,钟浅夕在听到闪耀的灯球这描述的时候,还是会想到那个阳光明媚、汗水恣意挥洒的下午,体育馆里晃到睁不开眼的斑斓色彩。 陆离铮浑身黑,在一众藏蓝色球服里犹为出挑。 他散漫地翘着二郎腿和旁人聊天,距离不远不近,钟浅夕只能看到这人无比优越的五官轮廓。 场馆陆续开始进人,她在嘈杂的人声里分别出提到陆离铮姓名的。 “就那边穿黑衣服的那个啊是陆离铮啊。” “你喊他一声他不就回头了?” “凭什么我喊?我们猜拳吧。” “不了不了,我认输,不喊不喊。” 钟浅夕恍然意识到这好像还是陆离铮头一遭出现在人这样多的地方,他转来的整个九月,不是法定假期、就是自行旷课。 声名在外,不见其人。 该是视线过分炙热,陆离铮猝不及防地回眸,凤眼微挑,朝她所在的位置看了过来。 身后不少女孩子屏息,开始惊叹讨论他的长相。 关键词避不开的“棱角分明、鼻子太挺、妖孽、帅” “喂喂。”下一瞬陆离铮举起第一排置物箱里放着的喇叭,含笑清冽的嗓音响彻全场,“高二一班钟浅夕同学,你发什么呆?给你同桌准备水了吗?” 坐满了八成的场馆有刹那的沉寂,众人齐刷刷地望向坐在第二排笑容僵在脸上的钟浅夕。 附中可以有人不关心陆离铮,但实在没人不认识屠榜选手钟浅夕。 “……你果然没骗我,这是真好看。” “我靠,这张脸配这话也太苏了,姐妹你快把你情书撕了吧,他心里有别人,还是你考不过的人。” “让一让,我先嗑一口。” “浅浅。”寻旎轻拍她的肩头,凑到耳畔严肃问,“你不会真没给陆离铮准备水吧?” “……”钟浅夕机械性地扭头看向寻旎,冷冷说,“未成年杀人判几年?” 季舒白叹气,“醒醒,你已经不受《未成年保护法保护》了。” 徐鸣灏扫向一脸懵逼的体育老师,忧郁讲,“我靠,铮哥,咱可不兴这样啊,体育老师也是老师,咱们学校早恋可是要停课的。” “哈?”陆离铮揉了揉耳朵,“你说什么?” 徐鸣灏清嗓子,林致白替他重复了一次,“他说我们学校规定早恋停课一周。” 已经到了拉拉队下场预热的时间,钟浅夕跟在好友后面慢吞吞地跨下台阶。 就听见陆离铮似笑非笑地反问,“停课给人谈恋爱啊?那感情好啊。” 作者有话说: 咱就是说,铮哥时而当人,时而当狗【 [1]《棠红棣雪》 第21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往往这类校园体育竞技节目多打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和善口号,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辛辛苦苦折腾一顿,不是为了赢的话,怎么不一开始就抱在一起唱《朋友》呢? 球员从两侧走向场地中心, 气氛登时剑拔弩张。 十四班的队服是鲜艳的火红色,和他们班啦啦队同样扎眼。 寻旎坐在钟浅夕和季舒白中心, 用不大不小、正能听清的嗓音给他俩介绍,“你们看那边队末那个最高的, 他是后卫、也是队长,叫孟覃, 篮球专业运动员, 但我一直觉得他手很脏, 是那种说不出来的脏……黑色发带的是前锋,投篮命中率不错。” 她们座位啦啦队已经挪了第一排的位置,陆离铮还闲散地坐在运动员替补区, 一条腿横搭在另一条膝盖上,垂眼划着手机, 对比赛丝毫不在乎的模样。 开打前按规矩是可以跟对手有个友好交流的,孟覃面带微笑, 仗着一米九三的身高微微低头瞥徐明灏, 嘲讽大开, “书呆子就该待在该待的地方。” 钟浅夕蹙眉, 陆离铮掀起薄薄的眼皮,冷冷睥睨讲话人,嗤笑了声又在低头看向手机。 寻旎凉声讲, “看来部分体育细胞好的人脑子都不行, 面子是靠自己挣来的, 又不是靠嘴炮打的。” 口哨吹响, 林致远跳球成功,带球在队友的保护下连闪过两人,一记暴扣得分开局,一班士气大振。 “漂亮!”寻旎拍手。 季舒白举着花球疯狂挥舞,身后的观众席传来欢呼声。 “徐鸣灏断球、现在断球,搞快点儿啊!”寻旎嘴里念念有词,不忘给钟浅夕解说,“刚刚对方的防线有缺口,他这时候断不到的话,就只能指望别人了,现在压力来了到了我们的中锋李甫这边,李甫同学可以吗?他好像是不行。” 十四班投了个三分。 接下来双方你追我赶,大屏幕上的比分咬死,精彩绝伦。 看得懂、看不懂都能被场上挥汗如雨的激烈运动带得心潮澎湃。 钟浅夕是被凛冽地冷杉气息催着回神注意到身旁的,陆离铮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旁边来,他左侧连续三个位置都已经空空如也。 原本坐在左侧的谢薇换到了第二排,还对钟浅夕俏皮地眨了眼,看口型说得该是,“不用谢”。 “……”并不是很想谢谢。 陆离铮的手臂伸长,横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膝盖,慵懒恣意。 其实他什么都没做,可钟浅夕就是莫名其妙的挺直了脊背,不再肯靠椅背。 “你打扰到我看比赛了。”她小声抱怨。 “嗯?”陆离铮盯着球场的动向,揉了下耳尖,“你说什么?” 钟浅夕气鼓鼓地贴近重复,“我说你打扰到我看比赛了。” 陆离铮偏头,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满是揶揄,理直气壮问,“那你还不好好看比赛?总看我做什么?” “……”钟浅夕嘘气,压低了声线质问,“后面那么多人看你不看球,你怎么不去找她们说道?” 烟霞 第29节 “我又不认识人家。”陆离铮耸肩,勾唇轻笑,懒洋洋地讲,“不过既然浅浅不喜欢的话,我就都不给看了。” 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只黑色口罩戴好,只露出勾人蕴笑的眼睛,“好了,看球吧。” “我靠。”寻旎骂。 钟浅夕急忙把视线转向球场,只见徐鸣灏单手捂着下腹部,艰难地冲队友们摆手高喊,“回防。” 寻旎愤然,“瞎的吗?这他妈都不吹哨的啊?” 被抢走的这个球令十四班终于把比分拉开了微小差距。 陆离铮盯着刚才发生碰撞的那个后卫,眸光晦涩。 林致远运球到三分线外,忽然别开身体像是在躲开什么似的,球被带走。 季舒白紧张的额间渗出细汗。 “我要气疯了,他们就是仗着裁判判不到这个搞小动作。”寻旎深呼吸,破口大骂,“去他妈的篮球运动员,就是靠脏活上分的吗?” 第二小节吹哨时,一班的原本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他们班的男女比例对半开,热衷打篮球和打的好的基本都在场上。 替补席满打满算加上刚刚离开的陆离铮,统共就三个人,还一个是前两天给手杵了的。 徐鸣灏大口灌着水,沙哑骂,“这帮孙子,专他妈的挑胃顶,你没事吧?” 林致远面色苍白,冷汗顺着鬓发淌下。 他摇了摇头,捧着季舒白递的水,没怎么喝,温润宽慰,“我没事,别担心。” 场地另侧十四班聚集的地方传来刺耳的大笑声,钟浅夕阖眸,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陆离铮低着头,没人看得到他的神情,只是周遭的气温被陡然拉低了几度。 场馆中窗明几净,澄明的日光洒了满身,第三小节还没开始,寻旎就已经在发抖。 钟浅夕按住她的肩膀,柔声问,“旎旎?” 寻旎抬眸,眼眶微微泛红,“十四班这场换掉了孟覃,他们班是典型的后卫得分那种模式,第三节 换下要么是休息保持体力等第四节控场,要么。” 她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要么是特地换个炮灰上来犯规,极限把我们这边主力换下去。”清冽低沉的嗓音响起,陆离铮凝视场内,幽幽道。 就如同他们预判的最坏结局一模一样,新换上来的炮灰在开场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内直接冲撞徐鸣灏二次,直到尖锐的哨声吹起。 观众席哄闹和谩骂连篇。 只见徐鸣灏弯腰蹲下,手掌撑地,眼睛充血,盯着面带微笑道歉的炮灰替补,艰难地挤出句“我/操/你/们妈”。 “输球也别骂人啊。”孟覃拨开人群,俯视徐鸣灏,嬉皮笑脸地讲,“是不是玩不起吗?” 李甫当即就要往上冲,林致远横手挡住他,抿唇摇头。 徐鸣灏歪头看向盛怒的寻旎,她大有下一秒就准备拿花束摔对方的气势。哑声命令道,“你也回去坐着。” 陆离铮起身,眯着锋利的眼眸梭巡对方半圈,阴翳地仿佛在看什么死物,再回眸时又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温柔笑意,轻按了下钟浅夕的脑袋。 钟浅夕咬着粉唇,雪肌被气得通红,双马尾随着呼吸的剧烈起伏晃动,昂着脑袋锁眉看向球场。 “别生气了小河豚。”陆离铮慢条斯理地解衬衫领口的扣子,露出精致锁骨,微微低头取下脖颈上挂着的玉牌,指尖勾着递给她,无比笃定的讲,“帮哥哥拿一下,赢给你看。” 大家扶着徐鸣灏往座位来,陆离铮径自迎上去,同他对拳,接过了徐鸣灏的号码牌。 全场静默,目睹着这仿佛是某种传承般的延续。 纤瘦冷白的腕骨上缠绕着黑线,玻璃种的顶级翡翠玉牌被钟浅夕挂在右手,与动脉相近。 **** 篮球服是无袖的背心款,少年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宽肩挺拔,闲散全敛起,取而代之的迷人心窍的认真与冷峻。 陆离铮根本没怎么跟一班的人打过球,同样十四班的人也不知道他的路数,没有专门设计过针对于他的打法。 他打球和本人同样气焰嚣张,运球速度极快,左手换右手,假动作利落的只剩下虚影,快攻三步扣篮。穿梭在人群中,独来独往,宛若凛然山尖的狼王,垂眼觑着异族,势要挫绝锐意。 在陆离铮连着进了三个球后,一班士气大振,开始努力配合着他快攻的节奏。 “牛逼啊。”寻旎夸赞,“我们浅眼光就是好。” “……”这世界上有种朋友,能把另一个人的优点都归咎于自家姐妹。 钟浅夕视线追随着那抹藏蓝色的身影,心跳随着他的每个动作狂跳。 寻旎的解说仍在继续,欢脱了不少,“孟覃想断球,唉,他没断到,就是玩,陆离铮反手把球给林致远了,小林三分球!” 正对观众席的分数屏幕不断变换。 原本颓势尽现的一班仅差两分就能追平。 篮球在空中划出弧度,稳稳当当地坠入篮框。 嘈杂的加油声里“陆离铮”三个字出现的频率过高,以至于钟浅夕能够肆无忌惮的喊出他的名字。 陆离铮倏地侧身朝她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钟浅夕心跳骤漏了一拍……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听到的? “他看过来了,你拍到了吗?” “这也太他妈的帅了,我决定单恋他三十天。” 陆离铮运着球闪过人,正面对上孟覃,他随即举起左臂作传球的姿势,孟覃急忙去截,猝不及防地撞上陆离铮的右手,那颗球不知何时已经被换到了右边,姿势也变成了投篮状。 裁判吹哨鸣笛,左手成90度,右手拍打左手一下。 “玩不起啊?”陆离铮挑眉讥讽。 “漂亮。”寻旎激动地站起来,又立刻坐下,给好友解说,“陆离铮故意诱导那傻逼打手犯规的,绝了浅浅,他真的好会,他站三分线区域投篮动作被打手,按照规定是罚球三次呢。” 比赛暂停,裁判很快宣布了技术犯规的判罚,就跟寻旎说的一模一样,三个罚球。 陆离铮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额前打湿的碎发捋到脑后,背头露出硬朗眉骨与光洁饱满的额头,换来的是观众席上震耳欲聋的尖叫。 他接过徐鸣灏抛来的水,喉结滚动,又去自己的衣服里翻出包纸巾抹脸,才弯腰看向钟浅夕,“可以借我个东西用下吗?” “啊?”钟浅夕困惑地看他,但还是点了点头。 下一瞬陆离铮的指尖忽挪下几寸,轻拽住她绑衬衫的丝绸腰带,“这个可以抽掉吗?” “……可以是可以。”钟浅夕怔然。 陆离铮动作轻柔的揪着蝴蝶结一端,缓慢地扯掉了整条,轻笑讲,“那过会儿就还你。” 身后又是滔滔不绝的讨论声,他朝场内走去,背影清隽,手里拽着段飘逸的缎带,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 裁判站在指定的罚球区域致意陆离铮到点。 他颔首,调整了下站姿角度,接着在众目睽睽里双手端平白色缎带,叠了两折,蒙住眼睛系好,招了下手,林致远把球抛给他。 钟浅夕诧异问,“他……这是要做什么?” “蒙眼罚球。”寻旎和徐鸣灏异口同声。 穆托姆博刚进mba时候问乔丹,能不能闭眼投球,乔丹还就真的在mba赛场罚球时闭眼投中。 正规比赛能有这种操作,是对自己技术的完全信任,同时嚣张到不可一世。 陆离铮双膝微弯,轻而易举地抛出球,那球如同被牵了操纵线般丝滑流畅的飞入篮网,连边框都没有擦到半分。 “一班得分。” 分数成功反超。 不知道是谁先叫的好,唤醒了震撼中的大家,叫好声连成一片,发聋振聩。 “陆离铮!”徐鸣灏带头疾呼,“陆离铮!” 球再度被递回到陆离铮手里,他没有要摘下缎带的意思,哪怕已然证明过自己,把孟覃按在地上摩擦了。 十四班的观众席死气沉沉,与一班这侧陆离铮的迷弟、迷妹们形成了剧烈反差。 钟浅夕瘫回椅背,视线锁着狂妄的身影,心情舒畅。 有团烈火在陆离铮的心头熊熊烧着,他原本是不准备上场打球的,但对方先用了不齿的手段,就没必要再都兜着了。 于是他蒙眼、投球。 响遏行云地叫喊声在通知他,球又投进了。 如果一开始还是计算过站位的准确投掷的话,那么到第三个球,就已经完全是随缘了。 陆离铮可以取下来了,但他没有。 人生得意须尽欢,剩下全都去他妈,他凭着直觉本能投球。 橘色圆球在虚空画出弧线,钟浅夕屏息,不由自主地捏紧手里的矿泉水瓶,瓶盖没有扭紧,水溢到手背都丝毫不觉。 那只球在篮框边打转两圈,最终颤颤巍巍地落入篮筐。 “牛逼,牛逼啊。”许多人站起来为陆离铮喝彩,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他的名字。 蒙眼连进三球,锱铢必较、桀骜狂狷、好戏连台演。 意气风发的少年,实力却能撑得起这份狂。 开始大家对陆离铮的评价还是“人冷话少长得帅、多金又痞坏,我听说他还是职业赛车手,谁能不喜欢这样鲜衣怒马的少年人啊。” 等到这球投完就直接变成了陈述句,“谁能不爱陆离铮。” 陆离铮扬手摘掉洁白的缎带,鼻尖嗅到女孩子清甜的柑橘调沐浴露气味,他偏头望了过去。 数千人的观众席,他独独看向钟浅夕。 周遭的喧嚣尖叫都停了,光影沦为陪衬,钟浅夕和他遥遥对视,从那双深邃眸里找到无比清明的自己。 意识到自己其实就是那个“谁”。 作者有话说: 铮:我老婆生气了,你们都得死。 =w=抱着女鹅看小陆打篮球 烟霞 第30节 第22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十四班气急败坏地往图防死陆离铮, 可惜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 少年穿梭在球场间,一次又一次的冲破防线,俨然成为了整个队伍的灵魂人物, 姿态张扬随性,明亮的午后日光都被夺走三分颜色。 “笑死, 就这还想防陆离铮,和考试考次次倒数第一呼吁取消高考一样不现实。”寻旎的解说愈发轻快起来。 季舒白甚至组织了啦啦队的姐妹们共同在进球时刻摇捧花。 钟浅夕摩挲着腕骨的玉牌, 细腻的仿如块凝脂,还残存着陆离铮的提问, 微笑附和到, “那可不咋的呢?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上清华都是因为考不上, 可不是因为不想上。” 陆离铮这人性格独,打法相当刁钻,交叉运球到半途, 突然直接勾手投篮了,令对手防不胜防, 李甫和林致远会反复把球抛给他,他总能以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秀起来。 被连进两球后, 十四班全队都绕着陆离铮开始盯死盖帽。 球被灵巧地自他胯/下闪过, 传给队友, 李甫拿球, 孟覃猛地回放扣掉这个上篮,陆离铮奋力抢到篮板,在两人的夹击下急停, 转身后仰跳投命中蓝筐。 肉眼难以捕捉他滞空的时常, 但身体的后仰倾斜角度不会骗人, 以至于陆离铮是整个人直接摔到地面上的。 那落地声听得钟浅夕牙疼, 揪着裙角的手指指节紧张到发白。 全场都被这套连贯的高难度操作惊呆了,接着是潮水般地欢呼声,震彻场馆。 陆离铮单撑手站起,食指比在薄唇中心对着观众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腰力,我服了。” “所以他摔其实不是失败吧?” 寻旎回头冲着音源方向解释,“不是不是,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角度投也得摔啊。” 她顶了下钟浅夕的肩膀,咬耳调侃,“他腰是真的绝绝子,我决定把你让给陆离铮三天了。” “……”钟浅夕直接忽略掉这句,“这么摔不会疼吗?” “谁摔谁疼啊。”寻旎挠头,“那要不等他打完,你过去给他揉揉?” 第三节 结束时比分已经拉开了足足14分,只剩下最后一节,趋近于稳赢局。 汗滴顺着流畅的下颌线淌下,洇湿球衣,陆离铮喉结剧烈滚动,仰头灌水。 他就站在钟浅夕面前,两人离得极近,甚至能听见他的轻喘,磨着耳廓,一声又一声。 “你。”钟浅夕小声关切问,“摔得疼不疼啊?” 陆离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姑娘在关心什么。 全世界都在为他投篮姿势帅和准感慨,她在这儿揣测半天疼不疼的事? 陆离铮挑眉,嘘着气沙哑说,“我快疼死了,你能帮我揉一揉腰吗?” “……”钟浅夕后悔了,根本不该关心这狗东西。 “好了,不逗你了。”陆离铮又喝了口水,瓶子彻底空了,他捏边瓶子,淡淡讲,“这种冲击力我早习惯了。” 他们面对面站着,钟浅夕正挡住了后面观众席的所有视线。 细密的汗珠盈于长睫,黏腻难受,陆离铮随手抹了下,把空瓶子抛给徐明灏,为了散热他在下场后把球衣下摆从短裤里抽了出来抖风。 下摆随着这个高举手臂的动作被撩起,露出段劲痩紧绷的腰线,其实就堪堪一小角而已,但已经能窥到腹肌的块垒分明与流畅。 钟浅夕莫名其妙地想起寻旎的那句调笑,“他腰真的挺不错的。” 热意从耳后烧到脸颊,她无措地挪开视线,向上,正对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冷白瘦长,指甲修得一丝不苟,青绿脉.筋偾张,她是握过的,掌心温热且干燥。 钟浅夕吞了唾液微微往下,是锋利突兀的喉结,颈线修长,挂着晶莹的汗滴顺入精致锁骨。 “……”这人怎么不管往他哪儿看,都这么色.气? “有纸巾吗?”陆离铮喑哑带着低喘的声音较往日更性感,她像只偷瓜子被抓包的小仓鼠,匆忙应,“我有带的。” 摸出递过去给他,正撞进噙了玩味的黑眸。 陆离铮慢条斯理地抽了张出来,抹着汗水问,“好看吗?” 钟浅夕眼神闪烁,把整包都塞给他,“都给你了。” 陆离铮笑得肩膀抖动,他垂首凑到女孩子耳侧,荷尔蒙的气息笼下来,痞气十足的低喃,“等回头单独给你看个够。” **** 两个班各自占据场馆的把头侧座位队伍休息区,调整战术时互不干预。 第四节 是最后一节,开场后陆离铮的打法忽然顿了下来,他不在猛烈的上分投篮,大家开始主打防守。 孟覃时常能够拿到球,但每次都会在扣篮前被截球或是直接盖帽,打得十分憋屈,节奏感全乱。 叫了了一次比赛绕圈讨论后显得更乱了,他们队都是单拎出来在野队里叫得上号的人物,从前为了赢球服从孟覃,现在他投不进,那么势必会有分歧出现。 有人拿到球后不再想方设法的传给孟覃,而是自己投篮。 在一班的防守“失误”下,除孟覃外有两个队员都分别进了球。 “所以你们这种水平是怎么让他当上队长的?”陆离铮懒散地拍着球,大有英雄惜英雄的气魄,“怎么他按亲戚排行算,是你们二大爷吗?” 孟覃的脸黑如锅底,蓦地被闪过,陆离铮反手一记暴扣。 十四班的队员破口大骂,“孟覃你瞎了啊?” 钟浅夕在这波攻心离间的操作下决定今后都不要惹陆离铮这种狠角色了,可另一种难过又涌上心头。 他明明是个物理竞赛生,爱好赛车,研究乱七八糟的心理只能是为了陆芷萝。 以前福利院也接收过自闭症的小朋友,明姑姑和外婆买了很多书籍,努力学习和咨询医生,最后别无选择地把他转去专业的特殊福利机构。 也不知道小芷现在怎么样了。 季舒白的叫好声扯着钟浅夕回神,林致远站在三分线外,球刚落地再度被抢夺。 十分钟一个小节,前几分钟还在防守和让球,后几分钟一班开始起势迅速得拉高比分。 全场倒数开始前陆离铮控球,三步反手上篮,球离手的刹那裁判员吹哨。 篮筐直下,这个无比刻意的压哨球再次把比分拉至两位数,嘲讽大开。 体育特招生占半数的班级被理科实验班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陆离铮在尖叫与欢呼声里回身,对着十四班如丧考妣的球员们挥手做再见的手势 与此同时观众席的扩音喇叭传出试音,清甜的女声“喂、喂”了两下试音。 钟浅夕端着那张乖软到不行的脸,狐狸眼闪亮。 她举着加油用的喇叭对十四班喊话,音色冷冽,“卑鄙并不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c”孟覃开口刚骂出第一个字音节,陆离铮脚尖勾起篮球,松动了下指节,遽然照着孟覃的头砸了过去。 力道很猛,孟覃在惯性的冲击下踉跄了几步才停住跌坐在地上,鼻血喷溅而出。 陆离铮快步流星的上前,垂眸施舍地看着地上的人。 两方队友不遑多让迅速绕成个圈把两人围在其中,气氛一触即发。 孟覃疼得呲牙咧嘴,对上那双满是阴翳的眼睛,他从没有见过这样有威慑力的狠戾眼神,覆了雪霜,如同把利刃,让人毫不怀疑下一刻会有什么东西再砸向自己。 “姓孟对吧?”陆离铮抿唇淡笑,微微弯腰,拍了拍他的脸颊,恹恹道,“三岁学做人,一辈子学闭嘴。” 队里中锋算是孟覃的小跟班,见到自家大哥被偷袭,很是气不过,强替他出头,“我们孟哥会怕你不成?” “……”孟覃闭眼把铁锈味吞咽下去,决定为了大哥的尊严必须得支棱起来,他歪头啐了口吐沫,嘶哑咆哮,“老子会怕你?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 陆离铮笑意更甚,重复了遍他的自称,“老子?” 下一秒他踩在孟覃腹部,鞋尖轻碾,漫不经心地解释,“这是还你第二节 的顶胃肘击的。” 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平日里称兄道弟,刚才打球的血还没有凉,仇怨积攒下来,都在摩拳擦掌。 没等谁先谩骂或是推搡,晨阳已经跳下观众席渡步闪进不大的人圈,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含混不清的问,“铮哥,怎么了?” 这句话无意间回应了被陆离铮略过的问题,即“他是谁”。 十四班的人在晨阳喊出哥的须臾泄了气,孟覃几乎是垂死病中惊坐起般挣扎着擦地爬起来陪笑喊,“铮哥。” 能让晨阳其人喊哥的人,他们是万万不敢碰的。 晨阳这人上学很早,以前还跳过级,留了三级才十九岁,目前比他们高一届,在念高三,是本校著名刺头。 留三级的原因是因为晨阳上高一那年被围殴,反杀捅死了对面一个人。 因为未满十六岁、加之防卫过当被从轻判了三年。 谁会没事惹个疯批杀/人犯呢? 能让这种疯批喊哥的人,显然比他还要疯。 本着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润的原则,十四班队员们立刻开始单方面拜把子模式。 “就你也配叫这个?”晨阳把棒棒糖咬的咔哒作响,满露不悦,反问道。 “那……”孟覃能屈能伸,试探喊,“铮爹?” 陆离铮冷硬斥,“闭嘴。” 身后传来晨阳咂舌的教育声,“喂,你脑子有病吧,你连哥都不配喊,还想当人家儿子啊?” **** 陆离铮的上一瓶水在第三节 喝完了,他球场秀得飞起,排队为他送水的妹妹站满了场馆边缘。 钟浅夕安静的坐在原处,手里捧着自己的水瓶小口抿着。 面前人影憧憧,阻隔了视线。 喜欢他的人那么多,连排队都要花上很久,钟浅夕轻声叹气,寻旎陪着季舒白去给林致远送水了,独留下伤员徐鸣灏和她稳坐第一排不动。 “各位,烦劳让一下。”喑哑低沉的嗓音给少女们的窃窃私语按下暂停键。 烟霞 第31节 陆离铮懒洋洋地讲,“我有水,就在哪儿,各位让开我就能喝到了。” 徐鸣灏赶紧举高手里的水瓶大声喊,“铮哥,我这儿有扭好的”。 “谢谢。”寻旎把自己手里的水瓶往侧边一扔,抢过来就是狂饮。 面前的阴影褪却,日光重新照进来。 钟浅夕抬眸,清瘦挺阔的少年正步步向自己走近。 他的五官凌厉深邃,漆黑的眸底晦涩难辨,直觉告诉钟浅夕那是种很危险的信号,但转瞬既逝,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笑意。 “把水给我。”陆离铮半弯腰,冲她摊开掌心讨要。 连声音都被他隔绝掉了,该是有人在讨论些什么的,可因为他立在这儿,钟浅夕无暇顾及。 钟浅夕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矿泉水瓶,瓶身卡在胸前,把衬衫勾勒出的胸线衬得更突出。 陆离铮喉结滚动,又靠近了点儿仗着体型差把女孩子全部挡死,汗水顺着下颌滑落,“啪嗒”滴到粉白素净的脸颊。 “……”陆离铮摸出那包从她那儿讨来的纸巾,食指抵着,轻柔地抹干净,温润缱绻地哄,“给我们浅浅道个歉。” 荷尔蒙的气息笼在四周,心跳的频率完全不受控制。 钟浅夕以为他是在为了自己无意滴落的汗水道歉,喃喃地答了句,“没关系。” 谁料话音未落,青筋毕露的漂亮手指就慢悠悠地抽走了她搂在胸前的那瓶水。 “你。”钟浅夕扬手去抢,被陆离铮灵巧的避开。 少年站姿慵懒,仰头大口灌着水。 日光勾勒过他凌厉轮廓,又赖在他宽阔肩头翩跹。 陆离铮散漫的笑了声,把剩个底的水瓶还给她,调侃道,“哥哥打球那么努力,喝你口水都不行吗?” 钟浅夕捏着水瓶辩解,“不是。” “不是不行,那就是行。”陆离铮盯着她气得微鼓的脸颊,觉得可爱,忍不住继续逗弄。 混球本色彰显无疑。 钟浅夕用力学着他刚刚的样子去捏水瓶泄愤,奈何怎么都捏不扁。 还是陆离铮好心帮她扭了盖,宠溺的哄,“现在浅浅可以继续捏了。” “……”并没有很开心。 不远处季舒白成功给林致远送了水,两人正对站有说有笑的聊着些什么。 寻旎和徐鸣灏不知道为哪句话起了争执,目前正在上演篮球场地你追我赶活动,寻旎抄着加油用的捧花追休息的差不离的徐鸣灏,已经跑出大半圈。 忽略物理上的动手行为,总归都是成双成对的。 李甫四下环顾,想了想大声问,“那我走?” 陆离铮指尖勾挑起钟浅夕左侧的马尾发梢,柔顺的黑丝绕指柔,痞气地笑回,“想滚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说: 陆离铮今天不做人[1/1] *晨阳不是故意的,并且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大家不要效仿,他是反面教材。 挥手再见参照库兹马 反手滞空后仰投篮参考科比 作者毫无篮球实操水平,本章和上章关于球赛描述均来自友人和资料片参考。 第23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附中注重学生全方面素质发展, 开设了多门选修课程,连体育课可选的种类也五花八门,你想得到的篮球、排球、足球、太极拳、想不到的游泳、击剑、桌球, 皆有涉猎。 体育馆足足六层高,顶层是游泳池, 自然也配了淋浴室。 十四班折戟败北得太过有戏剧性,讨论声喧嚣尘上。 陆离铮他们上楼洗澡换衣服, 主角都离场了,场馆里的人散得只剩下小猫三两只。 季舒白又给钟浅夕重新开了瓶新的矿泉水, 眉眼弯弯, 温柔哄, “浅浅乖,你刚刚超级a的,很解气, 陆离铮还帮你出了头,你就原谅他抢你水的事吧。” 寻旎认真的点头, 拍了拍还剩下小半箱的水,“这些我都给你搬回去。” “……”钟浅夕怀疑寻旎的脑子都用来看篮球赛了, “你还是让徐鸣灏搬吧。” “对唉。”寻旎福至心灵, 激动道, “那我给他发个消息让他滚过来搬水。” 原本是买了箱冰水的, 一场球赛下来,握在手里已经不冷不热。 “这几天放学我都先陪你到车站吧。”季舒白忧心讲,“孟覃人好像真的不太行。” “不用, 他不敢动我。”钟浅夕捋下扎双马尾的发圈, 以手为梳, 边顺边解释, “我不是仗着陆离铮在才敢对孟覃喊什么的,刚刚众目睽睽,我身后是咱们班同学,孟覃就算在不是个东西,也不敢对我做些什么。他最多就是口嗨骂我两句,那我当然也可以去老师那儿哭麦。 “十四班的老师是个老古董学术派,被学校用来压制他们的,很忌讳学生闹事。你猜如果我揉红眼睛往里面疯狂低眼药水,冲进办公室哭诉的话,他们班主任会怎么做?” 年级第一的乖乖女痛斥年纪稳定倒三的惹事精,判断孰是孰非时连人证物证都不需要,可以一锤定音。 钟浅夕笑意绵绵,狐狸眼里有光闪烁,狡黠道,“狗叫我是听不懂的,但他们这种体育生如果被老师制裁不能训练的话,应该会很吃亏吧?” 女孩子计划的绘声绘色,没能注意到身后两排开外,有人翘着二郎腿坐下了。 陆离铮眼刀命令徐鸣灏闭嘴,曲肘撑着膝关节听下去。 那背影纤瘦,天鹅颈瓷白如玉,仿如伸出手就能直接折断,钟浅夕看人的时候眸里含着浮冰,是张很乖巧明艳的脸,但不知道为何,他总在某几个时刻,感到其中夹杂的清冷的破碎感,引着人想要去探究更多有关与她的事情。 “……至于放学堵我就更没可能了,如果没有陆离铮的话,我哭麦时候必然要找自己家长来的,我姑姑是个刑警,按我对她的了解,三百六十五天,她都在上班,临时过来是会穿警服的。” 钟浅夕右手还系着陆离铮的玉牌,发圈绕在左手,给自己扎高马尾时剔透的玉石在黑丝间隐现,她悠然补充完,“孟覃他们这种人是坏、是额度,但不是脑子不转想吃牢饭,虽然欺软怕硬有一套,但肯定不会对警察子女动手的。” 分析的头头是道。 寻旎和季舒白直呼高人。 徐鸣灏被陆离铮禁止讲话,只得拿手机打字举给他看。 [嫂子真是狠角色,我听了这算计都害怕,孟覃是除了被她当众斥责外,别无选择了啊。] 陆离铮没搭理他,眸里渡了层玩味。 钟浅夕是做事前把所有问题都考虑周全的人,有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游刃有余。 “我舒服了。”寻旎感慨万千,“不愧是我浅,就是聪明。” 钟浅夕自嘲地笑,摇头回,“不是聪明,是我抽到的牌只能让我如此。” 命运发给她的牌不许她再当无忧无虑的小公主,那就只能步步为营。 “咳。”身后响起声虚咳。 三人齐齐回眸,看见已经不知道坐了多久的陆离铮和徐鸣灏。 打破尴尬气氛这方面还得是寻旎,她霍然站起来,指着徐鸣灏命令,“滚下来把水搬走。” 徐鸣灏忙不迭地搭腔,“来了来了女王大人。” 季舒白把钟浅夕落的那绺碎发帮忙挽到耳后,托故跟着寻旎一起离开了。 这块区域就只剩下了钟浅夕和稳坐不动的陆离铮,她叹气,把玉牌解下握在掌心,往第三排走去,“喏,还你。” “手酸。”陆离铮大剌剌地敞着腿坐,掀眼皮看她,慵懒道,“帮我戴一下。” 钟浅夕保持微笑,“你可以先不戴。” “那你先帮我拿着吧,等我手好了再问你要。”陆离铮勾唇,漫不经心回。 他的笑容轻慢,令人无法从那张妖孽到无懈可击的精致脸庞上读出什么。 这块玉牌是陆妈妈送他的,斯人已逝,旧物珍重。 钟浅夕知道的太多,故此不能捏着玉牌潇洒的转身离开。 水润的狐狸眼和锋利漆黑的凤眸对视,到底陆离铮更为执拗点儿。 钟浅夕认命似得服输,“那你低头,我帮你戴。” “嗯。”陆离铮哼了声,配合得低头,玉牌再度坠回它该在的地方。 他刚洗过澡,衬衫扣子少了扣了好几颗,锁骨凹凸有致,身上还带着皂角的清新薄荷味。 “想问什么?”陆离铮慢条斯理地正了下玉,淡然问。 钟浅夕蹙眉反问,“什么?” 陆离铮轻嗤,慢吞吞地讲,“古灵精怪小狐狸,疑惑都写脸上了。” “……”钟浅夕乐了。 她曾经反复对镜子练习如何微笑,才能显出若无其事,一度认为如果自己这辈子都一事无成的话,那么起码在掩饰情绪这方面,算得上精英。 数年后的今天,钟浅夕还能记得自己叫闻越蕴的时候捧着镜子坐在月光倾泻的阳台上,对着鎏金嵌玉镶琉璃的镜面一次又一次的安抚自己。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不会再这样了。” 她说了太多太多次,月光湿冷,映着苍白的脸庞。 然后穿过狭仄的长廊,躬身躲过挂满了咸鱼的榜线,含笑对穿着围裙的邻居大婶打招呼,躲进快被单人床占满的卧室。捧着碎裂塑料边框的镜子,反复重复,“我是钟浅夕,不是闻越蕴。” 钟浅夕眸光流转,随口胡诌了个问题搪塞,“所以晨阳为什么会喊你哥?你比他更社会?” 陆离铮瘫回椅背上,仰视背着手的少女,满意的扫过下摆松散的腰线,懒声回,“哪有为什么?浅浅该不会觉得我们一起砍过人吧?” 钟浅夕仔细回忆今年重逢时的场面,感觉倒也不无可能,配合地发问,“所以砍过?” 陆离铮薄唇轻启,饶有趣味地讲,“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真是他表哥,我俩一个外祖父的那种?” 不知道谁又在拍球。 “砰、砰、砰”不规则地砸地声纷乱。 “……”钟浅夕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彻底陷入沉默。 烟霞 第32节 陆妈妈本名罗钥,而晨是个特殊且少见的姓氏,得是他俩谁没有跟父姓造成的姓氏不一。 可钟浅夕总不能跟陆离铮讲,我认识阿姨,她根本不姓晨,所以我才没猜到这种可能性吧? 她离开帝都的时候还太小,半个无忧无虑的年纪,家庭琐事轮不到头上,知之甚少。 那捋碎发又垂下,把视线分割。 钟浅夕懊恼的扯掉发圈重绑,她今天的皮筋出离的多,绑双马尾的纯黑款有两只,寻旎统一发的橙黄柿子款扎左边,自带的小月牙扎右边。 越忙越乱,月牙那只不听话的弹了出去,被陆离铮精准抓住。 骨节分明的手指晃着发圈荡了两圈,在钟浅夕要拿走的时候又陡然握紧。 陆离铮捏着金灿灿的小月亮夸,“可可爱爱的。” “还我。”钟浅夕软声嘟哝。 “你自己的?”陆离铮若有所思的又问了句。 她蹙眉反问,“不然呢?” “这样。”陆离铮颔首,拨弄了下小月亮,直接将皮筋箍到了手腕处。 是很素的款式,除开小小的月牙外,基本与普通黑色皮筋没有差别。 衬衫袖口松散的半挽到小臂中端,手掌与手腕的连接处骨节凹凸分明,月牙被调整到了内侧,贴近青色动脉的位置。 钟浅夕晃然有瞬息的心跳失衡。 陆离铮好整以暇地仰视她,沉声宠溺哄,“好了,乖,如果你想的话,马上可以跟晨阳有亲戚关系,他反正是挺期待的。” **** 运动会的别称是野餐大会。 钟浅夕和寻旎、季舒白放学后直接打车去了最近的商圈,当下百货超市里最常见的配色是蓝白色——附中校服色。 寻旎往底层铺满的购物车里扔果蔬片,和季舒白一起去冷藏区找钟浅夕。 女孩子正立在酸奶柜前看生产日期,手里已经捧了两板低糖养乐多。 “浅浅看起来好像哪里不对?”寻旎茫然地问季舒白,小跑过去把她手里的养乐多接过送回购物车里,探头探脑的一起挑日期最好的。 她们在口味上大抵相似,近期都偏爱桑葚莓果风味的酸奶。 今天轮到了寻旎买单,她放购物车尤尤其放肆,三罐不够看,非要拿九罐,把假期的也承包出来。 “陆离铮把腰带还你了吗?”季舒白梭巡半天,眯眼问。 钟浅夕正踮脚勾货架上的麻薯,随口答,“没有,可能是忘了。” 毕竟打球打得那么激烈,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才不是忘了呢。”寻旎抱着只半人高的零食大礼包从旁边货架闪过来,往车里一扔,双手去卡钟浅夕的腰身。 没有腰带束缚的白衬衫宽松舒适,寻旎不断的收紧手臂,直到缩到自己肩膀小半宽才卡住。 她咂嘴感叹,“啧啧,男人的占有欲啊。” 钟浅夕后知后觉的往下看,喃喃自语,“他不至于吧?” 明明中秋时候自己穿得露脐短t比今天这套露腰还要多呢。 “谁知道呢?”寻旎摊手无辜的眨了眨眼,“等下去吃什么?浅浅快挑个店。” 还是吃饭要紧。 钟浅夕打开美食点评应,“等我研究研究,今天都能吃辣是吧?” 如果没记错的话季舒白应该正赶上生理期,吃重辣有可能会肚子疼。 “我差不多来完了,都行。”季舒白柔声回。 正纠结是常去的四川火锅还是保险点儿为了明天要跑五千米的寻旎选个清淡口的椰子鸡时,屏幕上方忽然弹出条消息。 (づwど)铮:[在哪儿?] 这语气就颇有几分正宫查岗的意思。 钟浅夕拍了张照片发给他,指尖轻叩。 (づwど)浅:[你忘了把腰带还我。] 陆离铮秒回。 (づwど)铮:[洗完给你。] 钟浅夕深呼吸,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问。 (づwど)浅:[所以你不是因为,那是腰带,才特地不还给我的对吧?] (づwど)铮:[?] (づwど)铮:[我根本无所谓我女朋友穿什么衣服、染什么发色、去什么地方。海滩穿比基尼都随便你,深夜喝酒也可以,反正我会去接。只是腰带沾了汗,今天我穿的那套篮球服也不是我自己的,所以想洗干净了再还,仅此而已。] 他发得解释很长,很详尽。 算是两人加微信以来说过的最长的一段了。 灯火辉煌,钟浅夕立在人群里发怔,满心满眼都是“女朋友”三个字。 “四川火锅吧?”寻旎笃定讲,“反正我这五千米,重在参与选手,不怎么影响。” 选择困难症季舒白补充道,“微辣是我的底线。” 钟浅夕略过他的解释,引用那张图片往下讲。 (づwど)浅:[我在跟朋友买零食,明天运动会,你要来吗?] (づwど)铮:[你报了什么项目?] (づwど)浅:[垃圾食品鉴赏大赛。] (づwど)铮:[……] (づwど)浅:[再怎么说也是个正经项目吧,明天见。] (づwど)铮:[明天见,小坏蛋。] 作者有话说: 别的男朋友:戴女朋友发圈。 陆离铮:抢女朋友发圈戴【 第24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锣鼓喧天、彩旗飘扬、四角竖幅被氢气球扯着风中招展, 赶上周年运动会,声势浩大,主席台上红布蒙长桌一字型排开, 市区的教育部门领导们陆续入场,操场围栏外聚集了不少路人和家长围观。 惯例在开场前所有班级都要出列队方阵, 绕着操场跑道正步走一圈,在主席台前齐齐九十度转身, 对领导们喊口号和整花活,昭显运动精神。 最后依次回道操场正中心, 每班有固定的位置, 再听完永远不知道讲了点儿啥的致辞, 才能彻底开始快乐的“茶话野餐会”。 领头举牌在钟浅夕看来不算什么好活,木牌贼沉,受累不讨好, 奈何她是众望所归被坑来的。 今年没什么奇装异服,随便挑了套酒红色的jk格裙就可以举牌子了。 但钟浅夕真情实感的认为, 还不如有呢。 班服选了质地最舒适的棉质白t,胸前印字堪称摆烂合集。 什么“友谊第一”、“专业划水”、“我真不行”、“你行你上”、“咸鱼之王”。 别的班级花样百出, 各有各的看头儿。 不正经的有穿哈利波特学院服的, 班级铭牌贴在道具扫把上, 高举时搞得像是要起飞;有直接起飞的, 人手系一只气球,转向主席台的瞬息,气球放飞, 两笼和平鸽头顶盘旋…… 正经学院派有穿着民国制服, 迈着正步昂首挺胸的走到主席台前, 原地踏步, 侧头振臂高喊,“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1]”的;有青春洋溢直接穿校服,喊“高一九班,磨砺意志,奋发冲刺,今天明天,由我创造”的。 狂妄自大的有十四班那种体育生集结户,清一色无袖运动服,“文者称雄,武者称霸,高二十四,称霸附中”的。 但当解说员激情澎湃的解说道,“下面朝我们走来的是高二一班方阵,这是理科……他们的口号是。” 钟浅夕竖排于侧,率先转身,笑容粲然而僵硬,身旁的同学们齐刷刷地高喊,“一班一班,国家一级退堂鼓表演艺术家,为各位让路。” 声彻云霄、气势恢弘。 用最硬的语气,说最怂的话。 陆离铮来得有点儿晚,单手抄兜打着哈欠,刚从教学楼通往操场的门出来,就听见自己班级这句口号,眼皮一跳,又往后退了两步回到教学楼里,拒绝与之为伍。 台上的领导们几乎是同一时间揉了自己的耳朵,生怕自己出现了什么幻觉,在瞠目结舌的看到下面班服上印字时候,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 可能是教书育人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不争气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班级。 一枝独秀,实在他妈的太丢人了。 “咳。”校长面色扭曲得解释,“学生们闹着玩呢。” 阎王面无表情的帮忙开脱,“这是我们学校理科实验班,成绩很好,从不咸鱼,只是喜欢开玩笑。” 区里领导抚掌大笑,“青春年少,可以理解。” 和平鸽在头顶盘旋打转,晨光洒在少年少女们的脸上。 在翻来覆去不知道用了多少次的旧词中,附中的第五十届运动会正式拉开帷幕。 **** 方阵是6x6的模式,加上钟浅夕、寻旎和季舒白她们三领头压队的,一共三十九个人。 一班四十六人,只有寥寥几位不用参与丢人项目。 陆离铮因为根本不怎么来学校,被排除在方阵之外,此刻他双腿交叠,姿态慵懒的瘫在最后一排墙边,以黑色口罩掩住大半张脸,整个一个划清界限。 “……”钟浅夕远远地瞅见那抹不可忽略的身影,梨涡浅淡,连着刚才的尴尬都被一扫而空。 每人的座位上都多了一袋子进口零食礼包,不待大家问询从何而来,老钱中气十足的浑圆嗓音就响了起来。 “零食是陆离铮同学给大家买的,人手一袋,水果是我赞助的,人人有份,来,林致远和徐鸣灏你俩帮忙分一下。”老钱推着个铁架车,上面堆着四个泡沫箱。 烟霞 第33节 寻旎悄咪咪地贴过来耳语,“老钱是根本没听到我们刚刚的口号是吧?” “他听到了也没用啊,都准备好了呢。”季舒白耸肩,“能拿我们怎么办呢?自己的学生,还不是只能惯着。” 老钱在护短这方面一直很可以,去年刚分班那阵儿大家都还不熟,处于某种谨小慎微的试探阶段。 李甫和高二的男孩子动手,打掉了人家一颗门牙,对方坚称是李甫先动得手,李甫说他没有。 那地方是学校监控死角,老钱就像是只英勇的老鹰,用他并不高大的躯体把李甫挡在身后,拒绝让他停课和念检讨。 他对阎王讲,“我不希望我自己的孩子蒙受不白之冤,他说没做过,我就相信他。” 对李甫坚定讲,“你放心吧,我为你正名。” 老钱在没课的时间去附近的店面走访,最后找到了家门口监控斜对着那块的,才证明的确是恶人先告状。 恣意妄为是因为知道自家班主任的脾气秉性。 果盒里有时令的蜜桔、柚子和无花果,还有下了血本的蓝莓与车厘子,托在手里沉甸甸的。 “箱子里有冰袋,能冰水,你们想喝冰可乐之类的往里放就行哈。”老钱孜孜不倦的嘱咐着,“大家尽力而为就好,一定要注意身体。” 女孩子不喜欢被晒,季舒白起大早,来给朋友们占最后一排靠墙的座位。 钟浅夕的位置恰在陆离铮现有位置的旁边。 不用什么心有灵犀之类的东西,她今天拿了只单肩帆布包,包袋上挂着几乎从不离身的毛茸球。 陆离铮掀眼皮,狭长的眸里满是倦怠,他看着站在台阶上的少女,酒红色的格裙更显白,长腿笔直,纤秾合度,懒洋洋地问,“我坐了你的位置?” “……”钟浅夕摇头,“没有。” “那你跟这儿罚站呢?”陆离铮嗓音微沉。 钟浅夕背着手立在台阶下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水润的狐狸眼圆睁,内里浸着光,长睫轻颤,灿然笑了下。 陆离铮被这抹笑意惊艳,发愣的时刻少女已经跨过了自己的腿,抱着包乖巧地坐到了位置上。 余光里是无法忽略的抹莹白,清晨的背阴处湿冷,女孩子颇为不耐的瑟缩了下。 前排有同学回身冲陆离铮道谢,然后拆了零食礼包,季舒白也拆了自己的那份,肉眼可见的发觉比别人的要多出些东西来,不过她没有声张,把袋子开口扯得更大,给同伴们递过去。 钟浅夕把帆布包挡在腿面,懒得上手,直接从季舒白手上叼走了两片玉米片,觉得口味不错,又让她多喂了两口。 “哎,你这是薯片吗?味不错啊,哪儿买的?”坐前一排的同学也被分到,竖起大拇指赞叹。 季舒白笑答,“玉米片,朋友家里随手拿的,回头帮你问问。” 钟浅夕敏锐的发觉不对劲,她伸手去拆自己的那份零食大礼包,里面果然躺着袋烧烤味的玉米片,而刚刚被分到的同学同样拆了包,她会问,说明她的礼包里其实是没有的。 泠冽的冷杉气味混着微弱的尼古丁气息自侧蔓延而来。 陆离铮把口罩拉到了下巴颏处喝水,又再拖回去,手随意地覆在腿面,耷拉着眼睫半梦半醒,看起来困倦极了。 明明不愿意参加,可还是因为答应自己来了。 这种日子里被人八卦注定很难受,所以干脆人手一份的送零食大礼包,吃人嘴短,总不好在当着正主的面八卦昨天篮球赛的事情。 只她和她的朋友是特例。 钟浅夕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 陆离铮缓缓睁开眼睛,听见旁边的小姑娘奶凶且笃定的讲,“我帮你跑五千米,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抽我自己。” “……噗呲。”他没忍住笑出声来,究竟怎么会有人可爱到拿自己威胁人啊? 恍然间记忆深处有个稚嫩的女声响起。 穿公主裙的小女孩站在花墙下,仰着头认真地在和母亲讨价还价。 女孩子还很小,不到成年人半腰的高度,耳垂的钻石折射着阳光,璀璨耀眼。 同样的笃定,“阿姨真的不要再骂陆哥哥了,否则、否则我就要哭给你看了。” 陆离铮用手掌去挡刺眼的日光,又挥了下,打碎旧日的残片,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闻越蕴来。 明明已经有许多年没再同那位青梅有过正常、友好的接触了。 “你笑什么?”钟浅夕被寻旎的隐瞒气得不清,又精准的分辨出这声笑来自于陆离铮,蹙眉质问道。 陆离铮挪开手掌,正对上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女孩子琼鼻泛粉,看得出是真为了朋友忧心呢。 在那双灵动的狐狸眼里找到散漫的自己,陆离铮满意地扣住伶仃腕骨。 低头就着钟浅夕的手,咬上没有成功喂给寻旎的半边无花果。 清甜在唇齿间四溢,他扬头,舔着唇角,漫不经心地夸,“真甜。” 作者有话说: [1]周总理 本文部分运动会口号来自于网络。 第25章 、烟霞(双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为了给到全能多项目选手足够的休息时间, 赛程是男生一组、女生一组,高一到高三分开比。 四百米、八百米结束后,会场内穿插着开始跳高、铅球这类技术性的项目, 接续的是4x4的接力赛。 季舒白看完林致远的四百米比赛就先抱着相机回观众台了,还没上来就发现后排气氛不对劲, 再看看平时热衷加油的寻旎病怏怏的,当即明白过来。一步跨三个台阶上来, 启口头一句就是,“等下我来替你跑五千。” “你替个锤子你替。”钟浅夕锁眉打断她, “你运动鞋在柜子里吗?借我穿, 我来替她跑。” 季舒白梗着脖子争辩道, “我月经今天最后一天了,可以的。” 钟浅夕揉着太阳穴,无比暴躁的反问, “你也知道是最后一天,又不是根本没来, 我说了我来就我来,你跟寻旎一起给我坐这儿。” 她极少有这样不容置疑的时刻, 周遭溢出的气场撕碎平素的恬淡温软外壳。 陆离铮后脑枕着冰冷的墙壁去看她, 少女站得很直, 裙角在微风里轻摆, 这边并不被阳光眷顾,可那双漂亮的眸里有碎星闪烁。 “我让你坐下。”钟浅夕深呼吸,按着季舒白的肩头向下压。 季舒白无奈说, “不是, 让你跑, 可我得去给你拿运动鞋吧, 我柜子钥匙扔在教室里啊。” “……”钟浅夕怔然,轻笑答,“也对哦。” 寻旎不再遮掩自己的痛处,整个人抱膝蜷缩起来,指着自己的包,“运动服穿我的吧。” 附中的夏季校服是衬衫配制服裙,对鞋袜没有硬性要求,女孩们为了美观会选择小皮鞋搭配,等体育课再换舒适的运动服和鞋子。 钟浅夕是那种逢体育课直接穿运动鞋来的人,没在学校特地备着,好在她和季舒白的鞋码相同,拼拼凑凑能整出套合适长跑的装备来。 她抱着寻旎的包和季舒白下去,同老钱说明五千米需要换人的事情。 老钱正拿着折扇给运动健将们扇风,手没停,打量了下钟浅夕瘦弱的体格,忧心忡忡讲,“换人可以,但重在参与就行,跑不完五千米不丢人,你们的主业是学习,这种长跑就该交给专业的人拿名次。” “老师,咱们不带这么灭自己威风,涨他人志气的吧?”徐鸣灏刚跑完男子一千米,气喘如牛,“寻旎生病了啊?” “……”前排的坐着的同学们看傻子似得望向他,眼神同情。 徐鸣灏说话不过脑子,迅速反应过来,猛地起身,“那我去帮她打点儿热水吧。” 季舒白晃手里的保温杯示意。 林致远扯着班服下摆拉住徐鸣灏,“行了,闭嘴坐下。” 她俩刚出教学楼踏进操场的范围内,就陆离铮隔着几十米的距离精准的定位了钟浅夕。 寻旎今天拿的运动服相当可爱,鹅黄色的短t速干衣和同色系带短裤,显白且扎眼,像是朵明艳的小雏菊,很难被忽略。 长发从披肩被挽成了高马尾,小小的一只,有说有笑,悠然朝班级坐席渡步,全然不为即将到来的五千米忧心。 路过中间比跳绳的区域时还停步给班里同学加了会儿油。 钟浅夕是真没什么心理压力的,如果说一千米还是搏一搏出奇迹的话,那五千米就是大家平淡无奇凑全人就行了。 她准备跑两圈走两圈随便搞一搞,总不能真有谁在乎她五千米成绩吧? 不会吧、不会吧? **** 陆离铮抽完烟回来,正赶上号码牌被送到班级,快要开始了。 钟浅夕柔软度极好,不费吹灰地下腰拉伸,手掌在触到地面前收回,注意到压在眼前的阴影抬眸,对上陆离铮黑曜石般的凤眼,梨涡浅淡。 “张嘴。”陆离铮清冽唤。 钟浅夕听话的张开嘴,被塞进来个块状物体,温度高,有点儿化掉了,丝滑的巧克力在口腔里蔓延,她嗅到了淡淡的尼古丁气味,不知道这人刚刚到底是顺便抽烟,还是顺便买巧克力去了。 “谢谢。”她含混不清的道谢,就又被喂了一小块儿进来。 陆离铮挑眉,“不用谢。” 寻旎不知何时换坐到了第一排,喇叭就抱在怀里。 季舒白左手拎矿泉水瓶,右手举手持电风扇,脖子上还挂着相机,后备充足。 老钱还在絮絮叨叨的念经,“一定量力而为啊,你要不要再压个腿?” “没事老师。”钟浅夕把1号号码牌背好,粲然一笑,“我对自己根本没有要求。” 谢薇做着加油打气的手势,反向鼓舞说,“那就对了!” 在她往候场区走之前,寻旎抄起喇叭,气若游丝的喊,“开摆吧,我浅!” 帮她把仅剩的努力之路都给堵死了。 咸鱼的准备相当充分。 但当钟浅夕签完名,在进场前热身的时候,就发现。 去他妈的,全白准备了。 附中塑胶跑道四百米一圈,五千米十二圈半,挺要命的距离。 会来跑这玩意的无非两种人:一是耳根子软好说话为班级凑数的;二是标准体育生,日常就练这玩意,这是人家的大主场,秀的飞起。 烟霞 第34节 “凭你也配站在这里啊?”尖酸刻薄的嗓音在头顶炸开。 钟浅夕加固鞋带的手指一滞,她微微抬眸,看见站在对面,叉着腰气宇轩昂的女孩子。 对方胸前挂着14号牌,穿火红的运动服,护膝和运动手表俱全。 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露外的腿部肌肉线条流畅,双手手指交叉,“咔哒”作响的捏着。 昨天的篮球场上一班碾压了十四班,公开打了他们班的所有人的脸,钟浅夕更是在最后烈火浇油。 今天这位出言不逊的体育生,无疑是来替人往回找场子的。 “同学。”软糯的江南调子插进来,略微缓和了气氛。云霓作为第一类大好人来替班级跑五千米,路见不平为钟浅夕出头。 她蹙眉看着体育生讲,“你怎么可以那么说呢?” 对方讥讽的笑,“我说她,又关你云霓些什么事?你是大海吗?管的那么宽?” 云霓气得涨红了脸,肩头忽然多出点儿重量来,她回眸,对上钟浅夕温柔的笑意,女孩子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为自己再讲些什么。 为了不给到她任何压力,连季舒白都没有来候场区送钟浅夕,无人知晓发生过什么。 枪响那一瞬,钟浅夕如同离弦的利箭,冲出重围,锐不可当。 以极快的速度套了对手们大半圈。 “我靠,可以啊你们浅。”徐鸣灏拍手夸,“早知道我劝她报四百米去了。” 寻旎曲腿,下巴颏撑着膝盖扬头,嘟哝着,“我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呢?” 起跑线在靠近教学楼那端,钟浅夕转瞬就已经飞奔至另一边的观众席,谢薇随便挥舞着班旗,猜测讲,“可能是准备开局秀一下然后再放弃吧?” 陆离铮掀眼皮追随着那抹快得不可思议的明黄,在她跑到直线最近距离时捕捉到钟浅夕侧颜的表情。 粉唇紧抿着,目光如刃,承着些……愤怒? 长跑主要拼得是体力和耐力,开局爆发后很容易造成力竭拉胯的局面,会跑的基本选择在后期发力,不断的反超对手。 前几圈往往没什么看头,都是来遛弯儿的。 钟浅夕以一己之力堵死了寻常路,带动了和她同样的业余选手加速起跑。她感觉自己有心头有团火在熊熊燃烧着,只有奋力的往前冲,才能够舒缓分毫。 一圈、两圈、三圈。 骄阳似火,烘烤着大地,脚下有热浪翻涌,耳畔有风声相随。 喉腔里有浅淡的铁锈味翻覆着,钟浅夕莫名其妙的想到一句曾经看到过的话,“我们不过是宇宙里的尘埃,时间长河里的水滴,所以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不要怕,没有人在乎,就算有人在乎,又算个什么东西?”[1] 所以陈灵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评价我配不配? 这些年痛苦挣扎匍匐到今时今日,不是为了被人评价不配的。 戾气与恨意尽数迸发,催着钟浅夕不断向前。 四圈、五圈。 钟浅夕仍然没有降速的意思,她还是以最初的冲刺劲头再向前。 一班的同学们震惊了,以季舒白为首的小部分人聚集到跑到边缘为她呐喊助威……和劝说已经足够了,已经足够给班级争光添彩了,不必再继续了。 钟浅夕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已经被激怒了,她要赢下这场比赛,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曾在悬崖间走钢丝没有摔死的人是绝不会服她不想服得输的。 过去十几年间,在深海里沉浮未溺毙,在苦痛深渊里拼命站直,不是为了接受那种鄙夷眼神的。 我是不会退让的。 体育生又如何?很了不起吗?或许我没办法在短跑领域赢过你,但这是长跑。 比起恒久忍耐和契而不舍,在座大多数人,和我比起来都是垃圾。 少年人其实是不管不顾的,今天站在这条跑道上,全世界都要为她让条路。 没有人配评价我。 “钟浅夕!钟浅夕!” 她的名字响彻云霄,一班四十来个人喊出了一个团的气魄。 他们昨天为了陆离铮欢呼,今天为了钟浅夕。 二者有本质的区别,前者是碾压局,后者是玩命局。 陆离铮同样立在跑道的外围,眸光晦涩,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个看着柔弱娇软的少女,她的性格妆容百变,可都直指同个终点——内心强大到不可思议。 阳光冲破梧桐叶片布下的荫蔽,细碎而班驳的落了满脸。 钟浅夕在体育生轻蔑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把鞋带塞进交叉处。 长睫毛轻颤,忽睨向体育生。 “同学,你叫什么?”钟浅夕柔声细语的发问。 对方生硬答,“陈灵。” 钟浅夕长得相对幼态,肌肤白皙无暇,五官近乎没有棱角,只有双内勾外挑的眼睛平添万种风情,多数人在看她的时候都觉得是邻家妹妹款,不具备任何攻击属性,是副由着搓圆捏扁的包子状。 十四班的体育生就是看到她替寻旎才敢开口直接嘲讽大开的,毕竟看着就很好欺负。 “陈灵啊?”钟浅夕重复着,笑意陡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莹润漂亮的狐狸眼里覆了层冰霜。 她朝陈灵走近,陈灵下意识地后退。 “你别紧张,我不准备对你做什么。”钟浅夕淡然解释。 就在陈灵哂笑要再嘲点儿什么的时,她眸底晦暗,幽幽道,“你会为你说过的话付出代价的。” 陈灵虎口卡在耳畔当扩音筒,“哈?你说什么?” 钟浅夕转头就走,陈灵在身后哄然大笑,“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 “陈灵你他妈的到底再搞什么啊?你冲上去压着她跑不会吗?”孟覃跟跑嘶吼着命令道,“你还能跑不过个弱鸡了!” 十四班的呐喊口号呈现鲜明的区别,清一色的“你搞快点儿!” 陈灵是个短跑运动员,她原本的节奏是末尾两圈再冲刺,被钟浅夕这样打乱了节奏后很难再有余力规划,只能随着呼喊声加速追上去,不断拉近距离。 在弯道处凭借技巧陡然疾冲,超过钟浅夕。 十四班终于响起零碎的叫好声来。 “浅浅。”钟浅夕隐约辨出熟悉的清冽嗓音,她没有精力再侧目或者歪头,只能估量大抵是陆离铮和季舒白进了内圈在陪跑。 呼吸早就不再匀称,脚步如同灌了铅一般的沉重的,黏腻的汗水洇湿衣物贴在身上,连眼前的场景也开始变得模糊。 她凭着本能继续奔跑,没有任何技巧的在直道硬生生地靠速度超过陈灵。 爆发力惊人的强大,此前根本没人知道钟浅夕是这样能跑,她几乎不报名任何运动项目。 血液里某种东西被催发出来,钟浅夕拔足狂奔,踏碎热浪。 温柔的魔咒震耳欲聋。 “你要努力拿到第一,因为你姓闻,你是闻越蕴。” 钟浅夕咽下口腔里的血腥,睁开眼睛看向正前方的绿荫,日光为目之所及的物态蒙了金光,到底肯承认,她其实还是姓闻的。 哪怕当年那么、那么厌恶自己的钢琴老师,她依然日复一日的练习着曲子,哭到哽咽都会突然爬起来改曲谱,最后拿到金奖。现在打工到无比困倦,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却还是会喝浓茶硬挺着复习明天考试的内容,来稳固本来就有把握的第一名。 云淡风轻都是假象,她的骨子里铭刻着对胜利的欲求。 分不清嘈杂纷乱的脚步声属于谁,究竟是她的对手、还是朋友。 能做的只有不断向前、再向前。 高马尾扫着后颈痒到惊人,余光恍惚间扫间冷白腕骨上的发箍,泠冽的冷杉气味坐实陆离铮的身份。 声音闷得不像自己,钟浅夕微微抬起左手,“发圈给我。” 陆离铮保持着和她同步前进的速度,精准的交到她掌心里。 钟浅夕边跑边捆得头发,随意地绕了几圈就直接把皮筋拉到最大箍好。 谢薇把水蓝色的班旗舞得猎猎生风,同学们不遗余力地喊着,仿佛钟浅夕已经获胜。 汗珠滴进眸中,她奋力眨眼挤干净,恰逢弯道,陈灵意图再复刻一次加速。 钟浅夕不遑多让地压过去,忽脚下一滑,朝前栽去。 惊呼声和吸气声里。 并没有迎来预期中的眼前漆黑,一切终结。 陆离铮温热的手掌托抬住了她的额头,膝盖传来火辣辣地痛感,她在意识到快要跌倒的瞬息伸手想去撑地保护自己,但没用上。 整个人全部的重量都加诸再陆离铮的右臂,小臂充血紧绷,硬撑着她重新站起来。 陈灵在她起身的刹那自身旁越过。 到了第九圈,已经完全是钟浅夕和陈灵两个人的角逐场。 “漂亮!”孟覃的狂笑透过喇叭尖锐刺耳。 血色自膝上蜿蜒而下,钟浅夕咬着牙伸手抹了一把血,血红扎眼。 她艰难地直起身体,挥臂朝前大跨步追去。 躯体的痛意和压在心头积攒多年的恨意正不断扩散,就快要漫出来,把她吞没了。 真正体会过濒死感的人是不会在乎磕破皮肉的痛觉的。 钟浅夕脑海里闪过许多破碎的片段。 过往的回忆如利刃,刀刀贴肉淬血。 琴房里澎湃激昂的琴声,哈里森诡异的笑容,优雅却恐怖的那句英文“没有人会相信你”;双手背在身后,十指纠缠,鼓足勇气讲出厌恶哈里森原因的她自己;许久后母亲怀疑的眼神和认真的劝导“蕴蕴不可以为了不学钢琴编出这样的谎话,这次就算了,不可以再有下次”;被被子掩盖掉的啜泣声。 阳光明媚的沙滩,冰凉的海水,她不断地扑腾求救。 可是离岸是在太远,以至于奋力求救都更像是在挥手。 被暴晒到看不出原色的甲板,作呕的鱼腥味,错愕瞪大了眼睛茫然的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被攥紧的电话听筒那边,和自己语调无限接近的回复。 烟霞 第35节 “您好,我是闻越蕴,您那位。” 昔日里家人的关怀备至和友人们的欢声笑语再不断地远去,她只能不断地努力回忆所有细节,固执地来铭记下一切。 永夜里对镜的自我质疑,我究竟是谁呢? 所有没能杀死她的东西,都铸就了今天的钟浅夕。 她不想感激倒霉的过往经历,只想痛骂去他妈的。 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而易举的对她下毒手,她赢不了命,还赢不了尽力就能控制的事情了吗? 这一瞬她还能站稳,她就还能跑,她才不要输。 眼眶酸涩,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 “蕴蕴乖,别哭。”陆离铮旧日的声音正在擦拭着她的泪水。 钟浅夕眨眼挤干净,昂着头去看。 陈灵就在前面不远处,经历了数次的冲刺后,她的速度也早就放得很缓。 旁边传来陆离铮喑哑悦耳的提示,“这是最后一圈了。” 口干舌燥,连痛感都消失了,唯有手背擦蹭到的红提醒她受伤的事实。 观众席上徐鸣灏和寻旎争先喊破了嗓子,沙着声不肯停。 云霓被套了三圈,刻意的放慢脚步来到钟浅夕身后。 她气息不均,颤着声讲,“站稳,我送你。” 钟浅夕没力气回应她什么,只是努力的直了下脊背,云霓的手掌覆着她的背,灵巧的托力朝前给了个冲劲儿。 她送得非常努力,以至于在钟浅夕被推出后,云霓愣是往后踉跄了半步才站稳。 身后的脚步声沉闷如铜锤,一下又一下的挥向陈灵。 陈灵弄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里、为什么已经到这一步,那个看起来纤细弱不禁风的女孩子为什么还会追上来。 绝望感在明黄色重新占据眼前视线时重新笼罩到陈灵心头,她再也没能超过去。 **** 终点线布在观众看台这边。 钟浅夕一马当先,在歇斯底里的欢呼中冲破那道提前拉好的红色长布。 她冲线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回身,竖起大拇指,手腕转动,缓缓向下。 对着身后败北的陈灵,喝了个倒彩。 “你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刚刚对我说了那句话。”整个人都很累,累到快虚脱,钟浅夕苍白干涸的唇开合,涩然吼出句, “所以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陈灵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颓然的半跪在跑道间喘息。 所有的力气都已经耗尽,钟浅夕朝后栽倒,径自落入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熟悉好闻的冷杉气味涌进鼻腔。 她其实没有特地确认陆离铮是不是在,单纯为了相信而相信,觉得自己会有依仗。 就好像年幼时爬上树拯救只下不来的奶猫,结果到最后自己怎么都下不来了,又怕母亲批评,不肯喊大人。 陆离铮张开手臂要她往下跳,说自己会接触她。 她就真的闭着眼往下跳,被紧紧的护住,毫发无损,反倒是陆离铮手肘擦伤了很大一块,还在揉着她的额头安抚,急切的问问她有没有受伤。 时隔多少年,旧名字都快忘记的钟浅夕终于又一次可以肆无忌惮的行事,倒下时有所倚靠。 耀眼的日光刺入眼眸,宽大的手掌替她挡住光。 钟浅夕软弱无骨的躺在陆离铮怀里,动脑袋蹭了蹭他的肩膀,低喃吐出个音节,“抱。” 又抽着鼻子软绵绵的撒着娇,“我走不动了,你抱我吧。” 吸管被季舒白小心地递送到唇边,嘶哑低沉的嗓音在耳畔磨着,无比宠溺的哄,“浅浅乖点儿,你先喝口水,我就抱你。” 作者有话说: 来自今日份的双更qwq,女鹅没有受到伤害嗷,她妈不舍得,不要误会。 [1]来自net 第26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流水润过干涸的咽喉, 舒缓了灼烧般的疼痛感,因缺氧造成的胸肺起伏放慢,钟浅夕后知后觉的品出水中的味道, 阖着眼涩然抱怨,“好咸啊。” 陆离铮无可奈何地笑笑, 温润解释道,“小祖宗, 这是淡盐水。” “我不要喝。”钟浅夕吐出吸管,奶音嘟哝, 她没多余的力气, 味蕾到还是倔强的。 “好好好, 不喝了。”陆离铮单臂箍着女孩子盈盈一握的细腰,用指尖去拨她额前被汗水洇湿的碎发。 她是真的在拿生理极限在跑步,素白的小脸没有半点儿血色, 呼吸沉重而不规律,纤长的睫毛扑闪了好几次, 都没能睁开眼睛。 烈日当空,日光直晒大地。 他们三站在操场的内圈, 外圈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两人三足比赛, 人潮阻挡了观众席的殷切目光。 “嗯嗯, 她没事, 我们等下送她去医务室躺会儿就行了。”季舒白塞着耳机跟寻旎汇报情况,从帆布包里又变魔术似得掏出瓶冰可乐,把吸管换过去, 柔声细语的顺狐狸毛, “好啦好啦, 我还给你准备了这个, 那你喝两口冰可乐也行啊,补充补充糖分也好。” 对于缺水还挑食的人来说,冰可乐的诱惑过大。 “……”钟浅夕睁开眼睛,湿漉漉的狐狸眼茫然地扫过冷硬下颚线,又对上陆离铮漆黑的眼眸,唇边再度被抵上个硬物。 她咬住“咕咚咕咚”了好几口。 眼底的猩红还没彻底褪完,昭示着肆意妄为的疯狂行径。 陆离铮叹气,揉了把细腻的后颈问,“你几岁了啊?” 钟浅夕懒得费力讲话,只轻轻拿脑袋蹭了下他的肩颈。 粘人又撒娇,就好像是只被雨淋湿的小狐狸,毛茸茸的尾巴尖勾缠着手臂不肯放。 “还喝吗?”陆离铮根本无法拒绝任何形态的钟浅夕,这个后仰倒进怀里的瘫姿实在不太方便抱起来,他思忖片刻,左手卡着腰腹处,右手按着削薄的肩颈,把整她整个人微斜了点儿。 钟浅夕听话的由着摆弄,十分配合。 陆离铮半弯腰,手臂紧绷发力,横过女孩子的腰,稳稳的把人悬空公主抱了起来。 观众席的惊叹声遥远而模糊,不知道是为比赛喝彩,还是别的什么,钟浅夕不关心。 她在陆离铮不颠不晃的怀抱里栖息,双手环着修长脖颈,把脑袋埋进温热的颈窝,餍足的嗅着冷杉的气息。 喧嚣渐远,耳畔浅浅安静下来。 恨意彻底烧空后迎来的是躯体对精神竭力的控诉,浑身都很不舒服。 腿酸膝盖疼,挥舞了十来分钟的手臂根本无法抬起来,喝过水后口腔里还是有去不掉的血腥味,冷汗淋漓,连宽松的运动服都开始令钟浅夕难受 脾胃里泛着酸。 “铮哥,医务室在西楼,我帮你抱会儿吧?”徐鸣灏绕操场最外圈,终于在快走出操场的时候追上他们俩,伸出手急吼吼地说。 陆离铮面色如常,抱得巍然不动,脚步没停,边走边回绝,“不用。” 徐鸣灏倒着小跑,秀出自己的肱二头肌,爽朗讲,“没事儿,我有劲儿,我来抱会儿就行。” “抱你妈。”寻旎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沙声国骂,“老娘迟早被你气死,你跟我回来。” 胃部搅着劲儿的疼,钟浅夕再次咽下反上来的酸水,咬紧牙关,耳畔是欢喜冤家的聒噪。 “哎不是啊,那多远啊,我帮着抱会儿的” “……你别扯我耳朵啊,这大庭广众的,寻旎,快放手。” 眼皮的金黄光晕消失,微风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约莫是走到隔断操场与教学楼的小道上了。 那条道在靠近操场侧做了花坛,然后是段单排的沥青车道,供火车送东西用。 钟浅夕艰难地睁眼,虚弱喊,“你放我下来。” “我抱得动你。”陆离铮挑眉看怀里的小狐狸,嘶哑道。 钟浅夕大口呼气,手轻敲了下他的脊背,“不是,你先放我下来,快点儿,哥哥,求你了。” “……”陆离铮觉得自己可能真是个畜生,她一喊哥,自己就什么都能答应了。 他半蹲,扶着她,准备缓缓把人放下。 脚刚触到地面的那一瞬间,钟浅夕用尽全力站稳身前绿草如茵的地方扑去,手掌费力地撑着冰冷的石台边缘,顾不上分辨那条腿受伤,单膝跪地,开始对着花坛呕吐。 昨天夜里在大家都陷入梦境的时候下过骤雨,草叶上还沾着露,湿润的泥土散着腥气,更催着她吐。 胃扭成麻花,酸水涌过干痒的喉咙,难捱到无可忍耐。 钟浅夕妄图把窘态避着陆离铮一些,可诚然没有再力气避,眼泪模糊着眼前翠色。 她不断反思做人果然不能贪一时之快。 都刚刚那个样了还坚持喝冰可乐,迟早遭报应,而且报应来的多少有点儿太快了。 陆离铮垫了几张餐巾纸,大马金刀地就这石台坐下,懒洋洋地问,“我要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浅浅信吗?” 钟浅夕边吐边讲,断断续续。 “……你要。”终于拼出句完整的人话,“不还是、让我去死吧。” “那我哪儿舍得啊?”陆离铮低声笑,垂眼对上偏头看向自己的少女,递了两张摊开的纸巾给她,又在对上她眼眸时愣了下。 钟浅夕长得原本就非常出挑,五官精致,是那种明艳与清淡随时切换的脸,又纯又欲。 当下端着惨白的小脸盯着人看,赢弱且倾颓,眸光流转间透着某种病态的乖软,天鹅颈就暴露在最外,伸手就可以掐住揉碎。 美人如花,未隔云端。 陆离铮在心里骂了句“操”唾弃自己不是个东西。 他虚咳清嗓子,淡然问,“你吐好了?” 钟浅笑很低的哼了下,算作应答。 烟霞 第36节 陆离铮凑过去,食指托起小巧的下巴,启唇咬着单片湿巾的外包装撕开,尾音微挑,带着缱绻笑意,“怎么会有你这种边吐边哭的小可怜啊?” 钟浅夕咬唇瞅着他,眼眶薄红一片,指腹从眼尾开始轻柔的擦拭,然后才是唇角,动作耐性十足。 风压着树枝婆娑,沙沙作响。 少女坐石阶仰头,看陆离铮单膝跪在她面前为她做清理。 湿巾单薄,阻绝不了肌肤的热度。 心跳在一下又一下的轻柔擦拭中剧烈响起着。 “我可以自己走。”钟浅夕收回视线,没精打采的讲,“再说你手都不会酸吗?” “你可以才怪,跟我还逞什么强呢?”陆离铮按她的发旋评价, “那作为报答,你休息好了可以帮我按个手?” 狼狈成这副模样,似乎也真的没有脸可丢了,钟浅夕的确只能乌龟爬去医务室,权衡利弊后也不矫情了,乖顺的窝回陆离铮怀里。 **** 高中生家都在本地,发生点儿什么事情家长比谁都着急,总能第一时间接走送医。 校医务室平素处理都是女生生理期开止痛药、男生打球手杵了这类小病痛。 床有六张,校医却只有一个人。 今天出意外的不在少数,跟跳高没跳好,托马斯旋转落地腿砸骨折、掷铅球动作不规范且用力过猛将胳膊甩脱臼了的选手比,钟浅夕这种伤情就属于晚送来会儿自己能痊愈的。 校医去陪托马斯和自残选手等救护车了,目前医务室里负责处理事情的是临危受命的心理老师,她刚把清理伤口的工具备全,医用推车推到半截,电话就响了。 在钟浅夕和陆离铮的注视下,心理老师瞳孔扩大,无比震惊地确认情况,“你说什么?有人跨栏给栏带倒了砸到自己了?我马上到。” 她肩膀擎着电话夹在耳朵边听,翻找到葡萄糖和纸杯也放到推车上,神色凝重地看向陆离铮嘱咐说,“这样,你先帮她消个毒,上点儿紫药水什么的,不行百度,我这边暂时是倒不出手照顾了。” 脚步声匆忙,心理老师是跑着离开的。 钟浅夕斜靠在被垫高的枕头上,看着陆离铮忙碌的身影。 他熟稔地冲葡萄糖水,又拿了棉签蘸水,仔细的润过自己的嘴唇,又转身去确认那些瓶瓶罐罐的标签。 “我们砍人的处理伤口水平就都还挺好的。”陆离铮越过酒精,举起碘伏瓶,似笑非笑地问,“我帮你?” 钟浅夕双手捧着纸杯,小口小口的抿着,笃定回,“你来。” 医务室的环境不错,每张床都用了隔板直接隔开来,最前排的小过道供医生和伤员通行,他们在最里的一间,靠着墙和窗,空间不算大,却很敞亮。 陆离铮拉着推车卡在床尾,抬眸就不可避免的望见那双笔直修长的长腿,骨肉匀称,白得反光,皮肉炸开的伤口就更显得触目惊心。 受伤的左腿微弯曲,哪怕他努力垫了下额头,栽倒的冲力依然巨大,血已然凝固成暗色。不知道是凹凸不平的塑胶场地里夹杂了沙砾,还是呕吐时又跪的那一下沾到的,伤患处附着了不少杂尘。 再往上是那张钟浅夕若无其事的脸,陆离铮磨牙,“我先去洗个手,等我。” 钟浅夕没能察觉到他转身时一闪而过的阴翳。 嘴里又被喂了块巧克力,附赠个温柔的摸头杀,陆离铮才开始清理,他坐在床中段,伸手刚好能勾到医用物资的位置,张开五指卡住钟浅夕的左腿小腿。 酥痒传至心间,白嫩的脚趾蜷缩起来。 余光注意到动态,陆离铮蹙眉,沉声问,“很疼?” 消过毒的医用毛刷沾了生理盐水,触碰到伤口,钟浅夕鼻尖泛粉,泪眼汪汪的答,“超痛。” 心被什么东西攥紧,陆离铮叹气,放低了声线哄,“我会尽量轻点儿,乖。” 钟浅夕泪盈于睫,躬身绷紧了脚背,日光透过窗口,慷慨的洒在陆离铮英俊的面颊上,让她看清他额间细密的汗珠。 “痛飞飞。”陆离铮动作熟稔而仔细,连用什么都精挑细想过,估量着没拿双氧水和酒精,尽量把痛感降到了最低。 清理完表面的异物后就是最后、也是最疼的步骤了——拿碘伏涂抹伤口。 医用垃圾魂归垃圾桶,陆离铮放开卡着小腿的手,她足够乖、很能忍,除了自己开口问的时候会坦然答痛外,并不乱动,连那种微弱的“嘶”声都几乎不会外露出来。 除开攥皱床单到发白的指骨和不受控制颤栗的身体,钟浅夕对痛苦的表述无限趋紧于零。 陆离铮读过不少类似的案例,他不敢兀自推定钟浅夕经历过些什么,才能学会抑制痛感,只能帮着去纾解。 “疼的话就咬我吧。”骨节分明的手伸到钟浅夕唇边。 “唉?”不等她反应过来,吸满碘伏的棉球就已经触到伤口。 猝不及防,钟浅夕大口吸气,鬼使神差地咬住了陆离铮的手指,的确很长,骨节的凹凸有致,她在震惊忘记松口,舌尖裹着指节带的更深。 倒是有反思的,可坚决不改,她本意明明是咬手背来着。 “好了。”陆离铮扔掉染了血色的棉花球,缓缓地抽出自己水淋淋的食指。 银丝在半空拉扯了点儿距离才断掉,这场面看得莫名色情。 火从耳后烧起来,钟浅夕曲着手臂掩住满脸羞怯,直接开始摆烂装死。 磁性十足的低音炮缠绵而旖旎,左手边的床褥下陷,陆离铮轻笑戏谑道,“真有你的,不帮我按手就算了,还要咬着玩,咬也就罢了,谁让我惯着你呢?” 如果说爱慕真的是一场高烧,那钟浅夕快要被烧光了。 “作恶多端后当无事发生?你跟我这儿白嫖呢是吧?”陆离铮慵懒的追问。 作者有话说: 女鹅:我就白嫖了,怎么了? 铮哥:呵,不多嫖会儿啊? —— 处理伤口知识来自于互联网 第27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 秋高气爽, 万里无云,微风鼓着薄布窗帘飘舞,空气中的消毒水味似有还无。 钟浅夕在晃动交错的光影里有几分恍惚, 浓密的长睫轻颤,缓慢的睁开眼。 从迷离到清醒花了点儿时间, 她开始是借故拿手挡脸的,奈何真的太累了, 装睡久了,竟真的睡着了。 半明半寐的光线勾勒出陆离铮分明轮廓, 少年长腿交叠, 姿态慵懒随性的靠在床侧, 薄唇微抿,正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屏幕。 西楼离操场有一大段距离,楼内异常的安静。 其实相当无聊, 可他硬朗眉宇间并无分毫的不耐。 学校配的窗帘以便宜遮光为主,布料接近塑料质地, 窗帘偶尔不听话的触到陆离铮的时,他会扬下手抚开。 钟浅夕饶有兴趣地端详了半晌, 才对上陆离铮的视线。 “醒了?”音色清润, 尾音微扬。 钟浅夕急忙辩驳, “我真的没有装睡。” “嗯。”陆离铮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散漫讲,“是睡得很香,梦里还喊了我的名字, 浅浅啊, 其实我什么都明白的。” 呼吸在这瞬停滞, 钟浅夕保持着垫高的姿势睡, 醒来后位置也差不多持平,她凝视着陆离铮噙了戏谑笑意的凤眼发怔。 脑内闪过无数个托词,极力稳住无懈可击的浅笑,粉饰自己纷乱心情。 反复梦到过面前这个人数年,醒时怅然若失,她永远一个人睡,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会说梦话,又不知道梦中说了多少,是否有提到闻家人和曾经。 如果有的话,该要怎么解释呢? 我其实本名叫闻越蕴,是你的青梅,是离奇景观海滩游了个泳就莫名被放逐的那位,连我自己都弄不清为什么有人替代了我的身份,所以你不要多问吗? “我看明白了,你就是想白嫖。”陆离铮好整以暇地望着面色严肃的女孩子,悠悠揶揄道,“行吧,这次就允许浅浅白嫖我了。” 风停了、雨过了。 钟浅夕感觉自己又能嫖了。 她深呼吸,扬眉端着张病怏怏的乖巧脸,奶声奶气的问,“那我下次就不能白嫖哥哥了吗?” 陆离铮喉结滚了滚,反问道,“站街出来卖得的还得给二十块钱呢,浅浅总这样,不合适吧?” 钟浅夕昂头认真的同他讨价还价,“站街的都有职业道德,人家会说大爷行行好呢,你又不会的。” “哦。”陆离铮嗤笑,拇指和食指卡着手机漫不经心的转了两圈,扔到床边。 下一瞬他骤然靠近,放大了的五官占据钟浅夕的视线范围,压迫感和凛然的冷杉气息笼在四周,不断地侵蚀着五感。 近到钟浅夕能看清他冷白肌里上的细小绒毛,更能看清陆离铮眼底故作镇定的自己。 耳廓被吹了口热息,低沉磁哑的男声窜进来,“那我们浅浅在仔细看看,路边站街的有没有我这种姿色好了。” 五官凌厉精致,凤眼狭长深邃,少年感足且能在轻狂桀骜的浑球和出乎同龄人的沉稳间肆意切换。 就陆离铮这张颠倒众生的脸,内娱选秀能见到都得烧高香,单方面爆票出道,何况街边? 窗帘被风掀开,露进细碎的树影,渺远的歌声听不出旋律。 钟浅夕避无可避,身后是死角靠墙,干脆不再躲,大方的直视他。 开玩笑,看他又不犯法,不看白不看。 陆离铮很轻的笑了声,坐回原处,舔了下后槽牙调侃,“所以我好看吗?” 明知故问,钟浅夕唇角弯弯,露出浅淡的梨涡骂,“大混球。” “啧。”陆离铮咂舌接腔,他瘫在一室光影里,似是而非地应,“那我们很般配啊,白嫖的小混蛋配大混球是吧?” 忽而话锋一转,痞气笑意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为什么要拼命赢这个五千米?”陆离铮淡声发问。 他起初想的是钟浅夕和那个叫陈灵的女生或许有什么过节,可分析后又完全不像,否则她不会是临时替朋友去跑的五千米。 倒是完全能理解钟浅夕替寻旎参赛凑数的行为,可寻旎好像也并不是五千米可以拿第一的人。 那么毫无瓜葛、无人期待的竞技体育,又何至于在生理极限边缘蹦迪来赢,再转身喝个倒彩? 钟浅夕咬唇望向他,水润的狐狸眼轻眨,意图蒙混过关。 陆离铮手搭在床头柜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微笑说,“你抓紧编,三分钟后我听你狡辩。” 烟霞 第37节 “我懒得编。”钟浅夕瘫回枕褥里,半个脑袋陷在软枕中,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那没想过后果吗?受伤了你怎么打工?怎么照顾小朋友们?你外婆和姑姑都会心疼的。”陆离铮抛出几个大方向,他答应过明外婆会不让钟浅夕受委屈,那就要百分百确认,不会模棱两可。 “为了赢。”钟浅夕平和的音色响起来,“陈灵在赛前说我不配,所以我偏要赢下来。至于你说的其他事,我真的没考虑过,我会全力以赴我想做的事情,我甘愿赌,就输得起。” 胸肺快要炸开了啊、口腔里全是血腥味啊、还是摔倒擦伤之类的,我都接受的。 这件事情我决定了就是要做到,那再没有什么能阻挡我。 陆离铮拍手称快,爽朗回,“挺好,我也一样。” 钟浅夕歪头对上他坚毅眼神。 那神色分明不是在看一个被情绪吞没的疯批,而是温柔的注视着同类。 陆离铮含笑解释道,“我是个职业赛车手,凡极限运动就没有不危险的。我小时候在帝都长大,看着几位兄长在比赛飙车时根本不肯降速,冲过终点后再降速是来不及的,后果是撞山、坠湖,住很久院。家里人指着他们跟我唉声叹气,讲这都是血淋淋的教训,要我引以为戒。” “可我打小就听不进去,我认为那是正途,我是来赢的,瞻前顾后的话要怎么赢?”语气里满是狂妄不羁,“没有哪种行为是绝对安全的,人在家中躺还可能遇到地震呢,开心就好。” 钟浅夕点头如捣蒜,很是认同。 她属于想咸鱼的时谁都不能让她翻面,可想卷的时候必须拼命卷赢的人。 “不争馒头争口气。”陆离铮揉了揉她的脑袋,止住小可爱点头的动作,云淡风轻讲,“你是争气了、舒坦了,就我心疼了。” **** 装睡结果直接睡过了午饭时间,连下午的比赛都已经开场了。 好在今天运动会,出入校门管理松散,钟浅夕又是个能刷脸的人。 “我跑步时候受伤了,同学送我去医务室,收拾好没吃饭,我们出去随便吃一口就回来。”女孩子笑容甜美。 “好好好。”保安张大爷连声点头,又嘱咐道,“注意安全啊,今天受伤的人可真不少。” 陆离铮仿佛看见她在半空摇来摇去的狐狸尾巴。 钟浅夕大摇大摆的带着陆离铮晃出校门,回身俏皮挑衅,“这不比翻墙轻松?” “是吗?”陆离铮挑眉,又退了半步和张大爷搭讪,“大爷,我小同桌说我平时出来都翻墙,想拜托您给我证明一下,您看行吗?” 老旧收音机的戏曲音量被调小。 张大爷探出头来,冲钟浅夕和蔼的笑笑,“小陆都是直接出门,他不翻墙,校长和你们阎主任都交代过的。” “……”钟浅夕无言以对,她不敢说、也不敢问。 谁知道是捐教学楼的金钱能力,还是陆离铮本人身上诸多竞赛奖项的原因呢? 阳光扯长一对少年人的影子,钟浅夕踩着地砖的线条往前走,心思却不似地线笔直。 弄清了些事情,可还是有很多疑问。 退学能理解,但怎么看陆离铮这种家世和个人背景,想国内读书,都只需要从高三读起吧? 她又不能直接问,难道说我没事就去百度你的名字,发现你曾经好特么的辉煌吗?哪有高中生闲的没事百度自己同学名字的啊。 不如直接报我身份证号说我在意你好多年算了……虽然连身份都是假的。 “想问什么就问。”陆离铮忽开嗓讲。 钟浅夕茫然,“唉?” 骨感漂亮的手指戳了下女孩子白嫩的脸颊,陆离铮懒洋洋的讲,“都写脸上了。” 钟浅夕摊手,一脸无辜,“我只是在纠结吃点儿什么而已。” 陆离铮笑着答,“都随你。” 通往小吃街的左侧是段不算长的月季花墙,茂盛的叶片完全覆住攀爬用的网格,整墙以粉白为主,中间夹杂着几只突兀的嫩黄色做点缀,花瓣层层叠叠,向阳盛放,散着清幽的香气。 月季的花期极长,能从四月春季开到深秋的十一月,装点三个季度。 同样长得还有生命力,掐掉很快就能再长出来,属于是校园情侣们当作玫瑰的平替。 精致典雅和人间烟火很难融洽,陆离铮不由得多扫了两眼。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住户在这儿摘月季花墙吗?”钟浅夕抬手掐了朵塞给陆离铮,软声问。 陆离铮垂眼看着掌心那朵通体艳丽的玫红月季花,“为什么?” “是个超级凄美的故事。”钟浅夕抢了两步走到他身前,背过身倒着走,头头是道的讲,“民国时期这里是个高门宅邸,富家大小姐爱上了拉黄包车的穷小子,她经常出门坐上穷小子的黄包车去盛放月季的花田谈天说地,直到被家里许配给另一家富商大贾。” “说完再走,别再摔倒了。”陆离铮蹙眉,拉住钟浅夕的手腕。 “好。”她乖顺的停步,轻声细语的说下去,“大小姐不肯嫁,被家里禁足,她决意与穷小子私奔,天南海北又怎么样呢?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好了。” 钟浅夕讲到这句就没再说了。 陆离铮追问,“然后呢?” 钟浅夕粲然苦笑,“就没有然后了啊,那天大小姐没等来穷小子,风光大嫁,她在自己闺房窗下的墙外种满了月季花。月季花的花语是等待有希望的希望,很绕口是吧?” 阵风轻拂,花叶的微弱沙响仿佛在附和钟浅夕的话。 隔着时代背景,现在人没资格评论当年人的考量,身逢乱世来谈论爱情,要先估量明天的馒头。 时也、命也、运也,难捉摸。 掌心的月季突然变得无比沉重,陆离铮把那朵花仔细的别回绿叶里撑着,低哑问,“那浅浅是怎么知道这故事的?” 钟浅夕背着手睨花墙,又直视陆离铮,眸光流转,“因为我嘴里的大小姐是我太奶奶,你看到的是我家花墙,野花哪有家花香啊?而且我在你心里居然是路边随手折花的那种人?” “……”陆离铮哽住。 钟浅夕大手一挥,潇洒道,“选吧,你喜欢那朵,我都送你。” **** 校外的小吃街多是做学生生意,开餐时间随饭点。 诸如快餐、小炒这种店家,都是饭点开张,收拾完闭店休息,到四点左右再继续卖晚餐。 下午一点五十,小吃街门可罗雀,流浪狗被喂得肚圆,瘫在阳光下呼呼大睡。 钟浅夕轻车熟路地带着陆离铮拐进家面点铺。 门口支着两个半人高的蒸笼和一口巨大的平底锅,水蒸气徐徐上升,食物的馥香勾的人食指大动。 老板娘悠闲的摇着蒲扇招呼她,“来了啊。” “来啦。”钟浅夕盈然应,回眸问,“菜单在墙上,你要吃什么呀?” 陆离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墙面挂了个小黑板,粉笔字幼圆。 [今日售卖: 大包:麻婆豆腐2.5元、大葱猪肉3 元、玉米猪肉 3元、麻辣鸡3元、牛肉圆葱 5元……小笼包、水煎包和水饺馅料一致,价格统统加10元。] 真是个简洁明了的菜单啊。 陆离铮挑了不会出错的牛肉圆葱水煎包,以及猎奇的麻辣鸡大包,钟浅夕没则说的是“照旧”。 她好像看起来跟谁都能合得来的,性格温软,人畜无害,又并不是想象中的乖顺可以随便欺负。 越是接触,钟浅夕越是给陆离铮种奇妙的感觉,冥冥中有条线牵着他去探索身侧这个女孩子。 店里就他们一桌客人,老板娘放了蒲扇去盛包子,锅盖一掀,蒸腾的白雾把视线模糊。 雾气散开后露出街景的原貌,对面的‘小东快餐’掉了个耳刀旁,屋檐下老板用报纸挡脸午睡。 沐城的生活节奏非常慢,和帝都的钢筋水泥人人面露倦色截然不同,陆离铮在渐渐爱上这座城市,和这座城市里的人。 钟浅夕摸了两张手纸仔细的把桌面和椅子都擦了一遍,喊他可以坐了。 木质长桌能容纳八个人,调料罐贴墙放在最里侧,陆离铮顺手去勾到,就着手直接调了两份。 都是酱油打底,加多多的辣椒油与香菜,陆离铮给钟浅夕那份加了足量的醋,又抖了点儿五香粉才推碗过去。 帝都饺子调料摊是没五香粉这种选择的,估计是沐城特色,上次看她吃饺子就是这样配的。 “谢谢。”钟浅夕盯着料碗讲。 陆离铮抬眸对上诧异的眼光,勾唇讲,“你惊讶什么?我又没瞎,看了就会不是人类基本常识?” “你和别人千万别说这话,我怕你被人打。”钟浅夕无奈说,过目不忘的通称天才好吧。 凉水滚入油锅“吱吱啦啦”的跳动,老板娘动作干脆利落。 圆鼓鼓的饺子上桌,再回去给水煎包翻面,麻辣鸡递上来时,煎包已经可以表面刷油撒芝麻了。 递过来的方便筷子已经磨干净了毛刺,钟浅夕把料汁浇到水饺里,自制了碗酸汤水饺,手指摩挲过筷子的边缘时想的却是,陆离铮这样会照顾人,那么代替了自己被叫做“闻越蕴”的那个女孩子,是否受到过同样的照拂? 味蕾忽略食物的本味,酸涩在唇齿间乱窜。 钟浅夕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可再努力都还是会在每个对陆离铮心动的时刻,拎出来做比较。 拥有过的全部被剥夺,再拥有后的患得患失让她提心吊胆。 水煎包/皮酥肉嫩,咬开后汤水充沛,猎奇点的麻辣鸡也好吃的出人意料,辣口的鸡丁搭配了清口的笋丝,层次分明。 “好吃。”陆离铮笑着夸赞道。 钟浅夕心不在焉的舀着饺子,“嗯,是好吃的。” 付款的二维码贴在桌边,人工提示音报出“您收到……”钟浅夕才堪堪回神。 “男朋友啊?”老板娘拿着抹布过来收拾东西,调笑讲。 “不是。”钟浅夕急忙否认。 老板娘弯腰擦着桌面,笑呵呵的讲,“我懂我懂,附中不许早恋是吧?那就是未来男朋友呗。” 越描越黑,钟浅夕干脆也不解释了。 陆离铮掀眼皮看了她一样,懒倦的把玩着打火机,全无解释的意思。 胖嘟嘟的橘猫趴在收银台上,尾巴搭在虚空,时不时的晃两下。 钟浅夕捏了两颗清口气的含片,熟练的伸出手去摸猫猫头。 橘猫看到是她后不光没躲,还打滚儿翻出肚皮来和她撒娇玩闹。 指腹拢着腹部的毛顺了好几下,猫咪发出舒服的叫声,用尾巴扫她的手臂。 钟浅夕心满意足的撸完猫出来,四下环顾,陆离铮正慵懒的倚在树荫下吞云吐雾,指间的猩红明灭,偏头看她,戏谑道,“你刚刚是遇见同类了?这么开心?” 烟霞 第38节 “喵呜。”她双手卡住眼帘和唇角,吐舌头对他做鬼脸,娇气的学猫叫。 陆离铮笑得肩膀抖动,也学着她的调子回应,“嗷呜,汪。” 作者有话说: —————— 今天是混球但实在过分好看的小陆和我超可爱萌混过关女鹅。 我上本校园还是《与卿缠绵久》,真的好久好久没写过少年人啦,这两年蹉跎许多,可我每次写少年都很开心。 第28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午后的日光更为毒辣, 光线斜打到这侧,墙下也无半分阴凉,观众席上不少人已经撑起了遮阳伞。 场上还在比得项目都是些小打小闹的协作比赛。 目前比得是背夹气球跑, 要求两人为一组,手臂交挽, 以背部夹着气球跑到终点,最后再单纯用背部的力量挤压到气球破裂, 先成功的算赢。 气球炸裂的“砰砰”声听得人心惊胆战。 寻旎和季舒白心有余悸的围着钟浅夕观察她腿上的伤口,强烈要求她发誓下次不许再搞这种危险行为。 钟浅夕配合的举起四根手指冲天起誓, 铿锵有力, “我、钟浅夕、下次绝对不跑五千米了, 太要命了。” “我俩让你发得好像不是这个誓吧?”季舒白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钟浅夕暗戳戳的祸水东引,“我举报寻旎明知自己快来月经了,昨晚还吃了一份炒酸奶!才导致自己痛经, 她吃炒酸奶时候给我拍照了,我有证据!” 寻旎脸色一变, 当场想跑下台阶逃跑。 可没跑调,季舒白扯住她的裙角, 阴郁喊, “寻小旎!” “……”寻旎心虚的看着脚尖, 小小声嘟哝道, “我正常应该是2号来,我哪儿知道它会提前嘛。” 季舒白面无表情,扒啦着手指寒声讲, “我不想听你解释, 这已经是你今年第四次因为吃冰而痛经了, 上一次是你以为没痛经所以吃了盆北极冰虾开始痛, 大上一次是暑假咱们三出来玩,浅浅去取电影票、我在饭店等点心打包、你在买爆米花的时候给自己带了杯加冰的雪碧,寻小旎,你根本没有数,我宣布,今后凡是我看得见的范围内,你都被剥夺吃凉人身资格了。” “……不要啊白白。”寻旎哭唧唧的抱住她的胳膊在半空摇晃,“这夏天都还没过完呢。” 季舒白忽略寻旎的哀求,扭头看向置身事外,莞尔欣赏大戏的钟浅夕,冷漠道,“还有你,钟小夕,你也别想往外摘,你当你比她强在哪儿?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在乎,你们俩怎么敢的呀?” 自己没理,钟浅夕哪敢说话。 她自觉的跟寻旎一起罚站,可怜兮兮的看着季舒白。 “我母亲怕我被人看不起,她笨拙的交我用卫生巾,不过还是同样的用法,每天垫一张卫生巾,然后往上面叠许多手纸。” “那时高中的卫生间是没有门和遮挡的,我的举动被看到、被传出去嘲笑了个遍,那段时间我走在路上,总觉得别人在对我指指点点,就快要疯掉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因为没能接收到良好的教育、没有足够多的钱,所以就理所应当被嘲讽讥笑吗?” “我变得更为孤僻,心理相当扭曲,一边想着总有一天我要出人头地,要看不起我的人付出代价来,另一边想着到底是不是我有错呢?是我不讲卫生让大家不喜欢我了。把《老人与海》里的一句话贴在床头,每天早上起来念一次,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我就在那么反复纠结和怀疑自我的境地里长大、高考。” “报考那年是估分报志愿,没人不想上清北,可我不敢报,我怕自己考不上,我家没钱再供我复读一年书。说起来大家可能不相信,那些年为了供我读书,我母亲把全村都借了个遍,谁看到我母亲都得绕路走,生怕她开口说借钱,我也根本没有多余的钱能买张火车票去帝都。” “所以我就报了本省的学校,我高中班主任告诉我说密码学是全国第一的专业,我数学好,合适学这个,我就报了,再后来就跟履历上一样。还是跟中学时代一样点灯熬油的读书,保送研究生。 本科时我就想着大学生入伍来着,甚至头一次感谢上苍,让我有158的身高,正正好好附和征兵要求,但在体检时被刷掉了。我又开始不停的锻炼,直到研究生快毕业,才通过了最基础的入伍体检。入伍第三年,终于靠着军队专业技术岗位津贴还完了从前借的钱,” “高中毕业十七年后,我在街头偶遇当年肆意宣扬我月经垫纸巾的女同学,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愤怒。我年少时曾无数次的幻想过,某日我功成名就,一定要站在她面前,问上一句:你知道你无心玩笑话摧毁了什么吗?可我还是没有,我与她擦肩而过,多年的军旅生涯已经把我历炼的无坚不摧。” “但只是算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不会原谅。” 副校长缓慢的扫过台下一张张稚嫩的面孔,掷地有声,“我希望我们学校的学生们能学会尊重,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跟你一样的优越条件的……收废品的起早贪黑,难道就不够努力吗?就不配活着了吗?生理构造导致女孩子会来月经,这是什么值得嘲笑的事情吗?男孩子长得矮就一定要被喊萝卜丁吗?考试成绩不好就罔生为人了吗?无心之失就可以随意的践踏他人自尊心吗?” 那节课是以连续的问句结束的。 副校长没有做常规的提问,可答案在每个人心中浮现。 附中的女卫生间里放着储物格,格子里永远填满了不同牌子、不同长度的卫生巾,以供大家随意取用。 钟浅夕就曾经顺手拿过,隔天又带了填满盒子的空隙。 连水房都不知道从几时起出现了个粉色置物盒,起初里面放的是布洛芬,后来又多了写着日文的、写着英文,旁边立了个透明的文件夹放水用,里面装着各色止痛药的说明书。 这些关切互助的细节令钟浅夕曾不止一次感慨,她为了钱上附中,可能是近年来最正确的角色。 徐鸣灏爽朗的声音解救了她们俩,“来,老钱请喝水。” 纸袋被递过来,徐鸣灏没走,又挠了挠后脑,神色懊恼的道歉,“不好意思啊寻旎,我是真不知道你这时候来例假,还让你去跑五千米,才闹出这种幺蛾子,让钟浅夕受伤,都怪我。日期我记住了,下个月和大下个月你的红枣枸杞姜茶我都包圆了哈。” 寻旎双手合十祈祷状,人都快哭出来了,“求你了徐鸣灏,我真的不想喝红枣枸杞茶。” 他们就那么坦荡的谈着月经,没谁觉得有问题,甚至不会有人回头特地多看一眼。 是因为附中有个特殊的规矩,每年新生入学的第一堂课,由副校长本人,一位长相温婉,但有传奇人生的女性来主讲。 钟浅夕这辈子都忘不掉那节欲抑先扬的课。 讲台上的副校长肩颈开阔,站姿笔挺,开篇的ppt上是她本人的自我介绍,西安电子科技大学的本科在如今台下野心勃勃的少年人眼里着实不太能数不上号,但专业很有威慑性——密码学。 后面一页浮现的时候,礼堂里明显有吸气的惊叹声。 [国防科技大学硕士、密码学,94年应征入伍,从军十二年,荣立集体二等功一次,个人三等功三次、军队科技进步一等奖……转业后……] “看起来算得上功成名遂对吧?”副校长笑着问台下,回应她的是连绵不绝的掌声。 她手掌在半空合拢,示意大家收声,朗朗道,“但其实我的生平没有大家想的那样光明,我年幼时出生在西北的小山村,父亲在洪水里奋不顾身的救人身亡,孤儿寡母在他人的白眼里艰难度日。” 副校长就那么单刀直入的切进自己的年幼,从记事时开始讲起。 逢雨季上学,深一脚浅一句,满身泥泞,吃夹生的米饭和冷馒头就咸菜,荤腥是鸡蛋,因为家里有两只下蛋的老母鸡。 读书是年少时唯一的乐趣,她在山间肆无忌惮的疯跑,跑累了就席地看书,因为成绩优异被特招进所在省会的重点中学。 “我读英语的口音很别扭,每次英语课上发言后都有人哄笑,老师怎么制止都停不下来……掰着贫困生补助金吃饭,喝食堂免费的汤填饱肚子。” 礼堂里静谧到针落可闻。 沐城依托海港,是发展较好的城市,十五六岁的高一新生,被家里呵护的无微不至,难以想象三十几年前的偏远乡镇里,有人过着的这样的生活。 副校长却依然眉目平静的叙述着,“但其实那些这都不是令我最难过的,哪有少女不怀春呢?我无可避免的喜欢上了我们班班长,他打篮球的姿势很帅,这种喜欢被迫终止于我某次月经。” “因为营养不良,我初三直到才来月经,在我所居住的村庄里,绝大部分女性来月经都是用月经带的,就是那种中间棉布做成的垫子,往上面垫手纸,然后每次上卫生间换新的手纸。” 荧幕的ppt更为直观的展现出了图片来。 **** 运动会的成绩就跟一班走方阵时口号一样,咸鱼第一,怎么舒服怎么来,名次就图一乐呵。 钟浅夕拼死拼活的五千米第一根本不足以挽狂澜于既倒,但作为单项第一名,季舒白还是代替她去拿了奖品。 非常学院派的奖励——丑陋的文具大礼包。 “不错了朋友。”寻旎安慰道,“本届高三的奖品是精选天利三十八套,我们学校那在不做人这方面,一向是水平高超的。” 凡事就怕有对比,钟浅夕登时看大礼包都顺眼了不少。 “热切庆祝我校第五十届运动会圆满落幕。” 伴随着阎王中气十足的宣讲,学生们如同饿虎扑食般的收拾好个人物品往校门外冲,奔赴他们的十一假期。 钟浅夕和朋友们挽着手出校门,就看见消失了好一阵子的陆离铮。 还是那身扎眼的黑,长腿斜撑倚着辆低调的黑色跑车,神色慵懒散漫,袖扣半挽,左臂微弯,怀里搂着只金灿灿的狗崽。 讨论他颜值和昨天篮球赛的人聚集,堵塞了离校交通,钟浅夕花了点儿时间才挤出来,视线猝不及防地和他在半空逢撞。 陆离铮掀眼皮,漫不经心地看向她在的方向。 “我妈喊我回家吃红烧排骨,我先走了啊。”寻旎对季舒白挤眉弄眼,两人火速松手,直接小跑溜了。 钟浅夕低头跟着人流也准备溜之大吉,就见手机屏幕闪了下。 (づwど)铮:[啧,装看不见啊?是要我过去吗?] “……”即便顶着这么可爱的颜表情,也半点儿人事都不干。 钟浅夕侧了下身让出通路,回他:[不要。] (づwど)铮:[我默数五个数,过来,五。] (づwど)铮:[一,时间到。] 作者有话说: (*/w\*)我搜女性密码学时候,真的看到了好多好多厉害的人哦,来文里构建一个理想国。 第29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所谓人狗殊途, 体现在方方面面上。 钟浅夕从陆离铮手里接过金毛宝宝,双手捧着,低头热情地拿脸颊去蹭它的后脑, 眉眼温柔,欢喜就快要满溢出来了, 嘴里还喃喃嘟哝着,“汪崽有没有想姐姐呀?” 金毛长大后是性格温顺的大型犬种, 但幼年期相当活泼好动,超脱了顽皮的范畴, 称得上极其恶劣。 陆离铮就眼睁睁看着端着张可爱无害脸实际日常摔杯拆家的汪崽在女孩子的怀里乖顺的窝着, 配合的动耳朵任揉任贴, 时不时的发出“咕噜噜”的气泡音。 汪崽年纪不大,竟有两幅面孔!没有半点儿当道具的自觉。 他磨后槽牙,闷声提醒, “你抱够没有?” 钟浅夕勉强的分了他点儿视线,摇头软糯答, “我没有啊。” “……”陆离铮哑然,“那上车抱吧, 等下就要晚高峰了。” 附中的运动会结束的很早, 磨蹭至今也还差几分钟才到四点, 钟浅夕想说其实通往老城区的路没什么晚高峰, 但还是在陆离铮对汪崽冷漠的凝视里硬生生咽了下去。 这是辆低调的不能再低调的辉腾,不识车的人看起来跟大众没什么区别。 钟浅夕给自己系好安全带,才把放在腿上的汪崽搂回来。四下环顾, 车内和之前哪辆法拉利一样, 没有多余的配饰。 不知道是陆离铮不许陆芷萝坐他的车, 还是陆芷萝在经历绑架后性情大改。 钟浅夕记得从前的她很喜欢暖色的装饰, 会在公主房的顶棚挂流苏,进房间的时候软布绸坠抚过发顶脸颊,陆芷萝说这样的布置会让她觉得梦幻,有幸福感。 烟霞 第39节 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 “渴吗?”陆离铮没头没尾的问了句,下一刻塑料杯被塞到了手里。 钟浅夕垂眼,发现是杯冰柠檬红茶,杯壁印有熟悉的水波图案,出品自她之前打工的那家咖啡店。 她浅笑答,“是有点儿渴,谢谢。” 外杯加了纸壳的隔温垫,长久拿在手里也不会觉得冰冷,喝起来意外的是自己最习惯的配比,加了双倍的蜂蜜。 钟浅夕喜欢吃话梅和醋这类酸口的东西,店里的出品要求是一整颗柠檬配蜂蜜和糖浆,糖浆的多少是能够被选择的。 喜欢柠檬的酸,又不喜欢糖浆的甜,还是店长亲手给她调出了这款以蜂蜜淡甜味中和的配比。 汪崽玩累了,趴在腿上昏昏欲睡,小尾巴微卷翘。 钟浅夕抿着吸管,用食指拨了两圈尾巴,才悄然看向陆离铮那侧,他开车素来很认真,姿态是慵懒倦怠的,可永远目视前方。 车在立交桥上行进,林立的高楼不断后置,到开阔处,背景变成了片无垠的蔚蓝,海天一色,俱为陆离铮做陪衬。 有违规上桥的摩托,后座竖着鲜艳的旗帜,音响外放摇滚乐,震耳欲聋。 “年轻得碰着谁亦能像威化般干脆,快活到半日也像活尽一百万岁。 任何事亦能像青春般清脆,快活到每日大一岁。”[1] 钟浅夕把椅背调低,身体往后仰,全身都松懈下来,头脑放空。 明亮的蓝和陆离铮分明凌厉的侧颜构成了假期美好的开端。 **** 斜坡因坡度大而显得缓平,紫红色的爬山虎垂垂老矣,再抓不住墙面,风中整簇轻曳。 上到平地进家门的楼梯前围了几个人,远远能瞥见轮椅外那头稀疏的白发,走进才认出是住一楼的陈奶奶和她儿子。 钟浅夕蹙眉,迎上去点头叫人,“陈奶奶。” 陈奶奶缓慢的回头,见是她摆了摆手,笑容和蔼,“浅浅回来了啊,你先上去吧。” 堵在楼梯口的中年男人也冲她和身后的陆离铮笑笑,让开了通路。 看样子刚刚是正在研究如何把轮椅和老奶奶一同搬上楼。 陈奶奶今年八十出头,她儿子也近六十岁,从前和养父同样是水手,劳碌半生,身体不大好,想把母亲搬抬上楼,奈何力有不及。 “您这是……”钟浅夕没动,望向陈奶奶打着石膏的腿。 陈奶奶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眼角的褶皱挤到一起,“害,年纪大了,眼花,走路没看清,下楼梯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 “好了好了妈。”中年男人打断母亲的话,心疼道,“医生都说是万幸了,老年人最忌讳摔了,现在天长,都说了要你晚点儿出门,怎么就不听呢?” 陈奶奶沮丧的叹了口气, “我又不知道会这样。” “我们这边的灯的确不太好用。”钟浅夕锁着眉心帮忙讲话。 路灯的间隔大,正好照不到这边,楼梯窄陡,她每次回家都会开手机电筒照明,扶着栏杆上下,以防不小心踏空,又何况是年纪大、腿脚原本就不利索的老人呢? “这样。”一直旁观的陆离铮突然开嗓,礼貌提议讲,“我们在这儿干等不是个办法,您扶轮椅前端,我扶后端,我们一起抬,您看可行吗?” 中年男人摇头,“别别别,你们还是孩子,回去吧,我老婆去找人帮忙了,就快到了。” 陆离铮慢条斯理的解袖扣往上挽,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没关系,我来吧。” 男人朝着坡下远眺,犹豫了片刻,咬牙点头,“那谢谢小哥了,等下还是我抬下,你抬上吧。” 陆离铮不置可否,他卸下单肩的粉红帆布包,挂到钟浅夕的手腕上,活动了下肩颈,绕着轮椅观察了圈,半弯腰扶住轮椅中端,座位和靠背的连接处,清冷数,“三、二、一。” 陈奶奶的儿子同时发力,两人合力抬起了轮椅,缓慢而稳健的往楼梯上行进。 钟浅夕透过锈迹斑斑的扶栏看陆离铮,他还是选了在下方抬,受力面最大,肌肉微鼓,手背青筋暴起。 两人一鼓作气的抬到平面,钟浅夕才终于能够呼吸,她大跨步的冲上楼。 陈奶奶和抹着汗的中年男人正冲陆离铮道谢,且回绝了他在帮抬一段的想法,“真是谢谢了小哥,不用了,我们家住一楼,喏,就那间。” 陆离铮若有所思,“这样。” 目送母子俩的背影进门洞,确认再听不到声音后,钟浅夕视线梭巡半圈,绕过雕塑般深邃的眉眼,盯着额前的细密汗珠忧心问,“你还行吗?” “嗯?”陆离铮反手倚护栏,歪头吐出个疑问词。 银白磨砂打火机不知何时出现在指间,他微微上抛又接住,指间打转着把玩了两圈。 天际翻涌着橙红的晚霞,残阳如血。 薄光落在陆离铮恣意又不羁的笑容上,为他蒙上层薄薄的光晕,他咬了只烟,没马上点,而是曲指骨,亲昵的剐蹭过面前女孩子的鼻梁。 前盐巷进车困难,陆离铮把车就近停到了停车场,陪她步行回去。 说是就近,可也得走上小十分钟。 下班的时间,人流众多,钟浅夕怕谁没注意踩到了汪崽,就一直抱在怀里。 于是形成了诡异而温馨的一幕,鹅黄色小小只的少女抱着幼犬,半步外跟着黑衣黑裤面容冷峻,却单肩背着粉红色帆布包的少年。 走过开阔的大路,拐进纵横交错的烟火小巷,钟浅夕带陆离铮抄近路。 青石板被岁月的水痕洗涤的凹凸不配,遍布滑腻青苔。 她回眸好心提醒道,“你不要滑倒哦。” 陆离铮轻嗤,手指勾住钟浅夕后颈的衣领,把人拎到自己身后,又按了下发旋,清冽道,“摔倒的小哭包不要提醒别人,走我后面。” “好……”钟浅夕退了半步挪去他身后。 落日熔金,残余的日光顺过屋檐,只余下斜斜的一溜。 钟浅夕昂着脑袋跟过去,每一步都踩得很实,秋日的衣衫单薄,陆离铮后颈冷白修长,流畅的颈线牵着肩胛骨顶出突兀痕迹。 从宽阔的肩膀往下不断的收紧,衬衫穿得相当随意,衣摆只是随便掖了下,仍掩不住劲瘦腰线。 钟浅夕被完全笼进了颀长的背影里,伸手就能陆离铮的抓到衣角。 青石板路很长,长到让她有种已经不会再离开的错觉。 汪崽柔顺的毛皮充盈着掌心,沉甸甸的,连同心也是满的。 “沉不沉?”陆离铮忽然启口淡淡问。 钟浅夕茫然,“唉?” 陆离铮指了下她怀抱里的汪崽,“我问你狗沉吗?” 钟浅夕无异味被抓包,秋水剪瞳轻颤,立刻否认答,“不沉,我抱得动。” 说完还收拢手臂,把汪崽搂得更紧。 “就那么喜欢吗?”陆离铮气笑了。 “是啊。”钟浅夕点头,“它很可爱啊。” 陆离铮扫过撒娇的汪崽,视线落定在她脸上,漫不经心的笑着说,“那你可以更喜欢点儿,毕竟总会是你家的狗。” 初秋的风绕过几个弯,停泊在钟浅夕四周,耳畔循环回荡着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钟浅夕忘了前行,怔然杵在原处。 陆离铮迈出两步,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顿步回头望,轻笑招手喊,“走了。” **** 这是个异常亲昵的举动,年幼时陆离铮也经常做,把钟浅夕直接拽回数年前的夕阳里。 那时他们的身高差还没有现在这样大,读同一所国际私立学校,小班式教学。 一班六个学生,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比例1:2,近乎面面俱到。 陆家与闻家商业关系紧密,父辈们交好。 两家的私人宅邸没有比邻而居,也算不上多远,同一片别墅区,两脚油门的事情。 陆离铮每天下课会来班里等她,在一起出校门坐车回家,有天陆离铮发现她同学在拿她的卷子折纸飞机玩,气急败坏地骂了对方一顿,且通知了老师,要求严肃处理。 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半路停下来捏她的脸颊,又气不过刮了两下鼻子。 明明满脸写着后怕,还傲娇的吐槽,“你傻的吗?被同学欺负了都不会告状的吗?我要是没看到的话要怎么办啊?” “可你不会没看到啊。”她杏眼圆睁,认认真真的讲,“这是他第一次欺负我,我看了下时间,你就要来找我了,才没有还手呢,他比我还矮,打不过我的!” “……”陆离铮被年幼的她怼的哑口无言。 想来还真是天道好轮回的,钟浅夕也曾吃死过陆离铮来着。 ****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2] 不知道是哪位把学习当氧气的学霸,在清润温吞的背诵着语文课文。 钟浅夕猛地回神,对上那双黑曜石般的凤眼,里面积着泓深潭,有把人吸入其中的魔力。 “啪”陆离铮响指清脆,似是不悦她在别人的声线里走神儿。 咬着烟吊儿郎当地问,“浅浅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你又没试过,不知道我到底有多行。” 作者有话说: 青梅竹马.互相吃死.gif [1]谢霆锋《活着vava》 [2]《哀江南》 第30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沐城是标准的温带海域气候, 昼夜温差出奇的大,夕阳将倾的时段风就已经大了起来,压着衣摆勾勒出纤细的腰线, 又再去撩动披散的发丝。 微冷的秋风没能驱散躯体的热意,钟浅夕酡红脸瞪他, 奶凶不甘示弱问,“那你有多行?” 陆离铮漫不经心地盯着她, 瘦长骨感的手指勾挑起一缕发丝,柔顺的绕在指间, 落下又在勾回来, 在钟浅夕想脱离前忽微用力的扯了下, 没有让她退步。 烟霞 第40节 “你。”钟浅夕蹙眉,漆黑的狐狸眼中全是委屈。 “我怎么了?”陆离铮气定神闲的把人固在自己面前,慵懒问。 她不肯再上前, 于是他便倾身。 清淡的尼古丁气息逼近,白雾扑在耳畔, 缱绻含笑的声音在耳畔炸开,“浅浅是要跟我试试吗?不准备回家了?” “……” 这人怎么能浪成这样? 陆离铮薄唇微扬, 懒洋洋地点她拍向自己手的腕骨, “皮筋摘给我吧, 帮你带, 省的你要用的时候又找不到。” 钟浅夕拽住那缕头发,缓慢地往外扯,黑与白交错, 意外的搭配, 她气鼓鼓的回, “用不着, 我有很多。” “既然有很多,就送我一根?”陆离铮喉结轻滚,接腔道。 他抓得其实不算太紧,连真拉扯时都没怎么用力,算不上疼,只是有牵扯感存在,钟浅夕很顺利的解救了头发,把小月亮发箍迅速撸下来抛给他,撂下句,“随便。” 接着将汪崽的狗绳挂到栏杆的凸起处,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声清越的低笑。 钟浅夕腹非心谤道,狗东西!一点儿都没有汪崽可爱。 **** 陆离铮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胸前震得烟灰都不用自己掸。 “小家伙。”他仰头看着三楼才亮起灯的窗口,无可奈何的笑起来。 也不知道这边的房子是什么布局,这侧一窗一阳台,右边是窗,左边是半包式的凸阳台。 旧建筑没有改建封窗的,又上自下都是半露天阳台,挂着几条裙子,素色和艳色的分成了两派,能看出主人有点儿强迫症。 暗色笼罩大地,弯月高悬。 灯光半点儿落不到这侧,唯余一点猩红明灭。 有归家的人举着电筒上楼梯,好奇的扫过立在横栏边仰望姿势的俊美少年与他脚边的金毛幼崽。 陆离铮对这类注视不以为意,他消耗掉两根烟,依然没看到钟浅夕有身形晃过窗口,指腹摩挲过发圈上的小月牙,才低头看向汪崽。 把狗绳解下来,绕在掌心,蹲下捞起正欢脱绕圈跑的汪崽,拍它毛茸茸的小脑袋教育,“喂,你怎么回事,这么不招人待见?人家回家了都不开窗看看你,下次注意。” 汪崽小短腿在空中划水“嗷呜”好几声回应。 陆离铮把手掌倒转方向,和汪崽面对面,轻笑提议讲,“要不你下次装个病?让她主动来看看你怎么样?” 连狗都听不下去这话,汪崽琥珀色的瞳孔流转,懒得搭理他。 真走到楼梯口才体会究竟暗到了什么程度,天才刚黑下来不久,人站在平地上尚有稀薄的月色可供一借。 而这条楼梯是高墙斜通下去的,墙体掩掉月色,栅栏那边靠着小路,最近的路灯约莫在两米开外,亦无法拐着弯照付到凹处去。 陆离铮的视力极好,相对应夜视能力也犹为出众。 可站在最上面往下看,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靠着手机电筒照明走下楼梯,他翻出通讯录里的名字,思忖片刻后拨出去。 “是我,陆离铮,沈叔现在有空吗?是这样的,我有个很重要的朋友住在沐城老城区前盐巷,每次我送她回家都觉得这地方的路灯规划很有问题……好,我知道了,那麻烦您了。” 淡漠清冽的嗓音散在夜风里,昏暗的路灯扯长孤影。 忽又温柔了起来,低醇的荡在月色中。 “洗澡时候别碰到水,用个保鲜膜之类的包一下吧。” ****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1李克勤《红日》] 节奏感极强的鼓点伴随着李克勤激情澎湃的唱腔,将钟浅夕从周公面前扯走。 她无情的踢开抱枕,瘫成大字型望着天花板发了两分钟的呆,终于在闹铃开始敲鼓,但还没开唱前彻底清醒过来按停。 无法轻而易举的睡醒,是钟浅夕算不上缺点的缺点。 薄荷味的牙膏透心凉、心飞扬,洗漱完毕才坐回餐桌前去拆那份半梦半醒里收到的早点。 足足有两大袋。 拆前颇有几分忐忑,饺子是挺容易粘粘的东西,讲究的大人们在刚煮好后会给饺子晃动换个盘子。 清早钟浅夕困意上头,没当场拆出来放盘子里,寻思反正都是自己吃,心意而已,问题不大。 当下不知道饺子情况如何,她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拆。 平盒最顶是封折了三折的稿纸。 竖体繁体钢笔字,字迹娟秀,旧派但郑重的书面道谢信。 [小钟,十分感谢昨日帮助,你一人在家,有事时可以随来我家敲门,如若信任,快递也可以填写我家地址。 我儿子已于上月退休,在家从事手工工作,可以帮忙代收,不必总绕远拿取重物,万望勿辞。 邻居:陈苓] 前盐巷没有单独的快递驿站和快递柜,人不在家的话,就统一送到巷口的五金店代收,走上来着实要花段时间。 钟浅夕半拖半抱着东西回家时被陈奶奶装见过,那时老人就讲过,很大的话可以先放到她这边,不用这样辛苦。 钟浅夕总怕麻烦到人家,除了份顺丰保价需要人签收的外,再没有放过其他东西。 长假的清早收到这样一份感谢和餐食,心情舒畅。 今后可能就会坦然的“寄存”了。 叫醒钟浅夕的不是原定的打工闹铃声,而是刺耳的门铃。 她拉下眼罩,轻拍着脸,勉强适应光线,换了件棉质带海绵垫的长睡裙,才趿着拖鞋迷茫的走到监控屏幕前。 前盐巷是八十年代的老房子,纵观全楼就只有钟浅夕家换了个极气派的锌合金 机械锁防盗门,门外还安装了智能猫眼摄像头,除了家里直接可视门外情况以外,还带有人脸识别、极限抓怕和循环警告功能。 这套门折下来八千多,花掉了沐城快三个月的人均工资。 但钟明和明柳眼都没眨一眨,他们常年不在家,海上亦收不到手机信号,生怕钟浅夕一个未成年在家不够安全。 监控屏前是张熟悉的脸,一楼陈奶奶的儿媳妇拎着塑料袋站在门口。 钟浅夕切了下角度,确定只有她一个人后才把反锁的内扣拉开,打开门。 “早上好,我今早儿买菜的时候看海肠新鲜,就买了点儿做韭菜海肠饺子。”女人还穿着做饭用的围裙,笑容满面,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来,和声讲,“包多了,来给你送点儿,谢谢你昨天帮我家那口子抬我妈上来。” 钟浅夕没太睡醒,混混沌沌的道了谢,接过来,就见女人又递过来个纯白的袋子,“还有这个……” 后续讲了什么听得不甚清楚,钟浅夕遵循惯性礼貌连声道谢。 大概是看出女孩子还在迷魂状态下,邻居没再多寒暄什么,送完就走了。 她将手里的动作放到餐桌上,迅速蹿回被窝,白嫩的手掌摸索两下抓到眼罩,重新罩好,呼吸很快匀称起来,陷入甜美的回笼觉中。 日光被厚重的窗帘稀释掉大半,顺着缝隙透进一星半点儿,柔柔的凝成层淡色,拂在踢开被子树袋熊装搂等身抱枕的少女周遭,淡蓝的睡裙已然卷到腰肢,腰窝若隐若现。 至于粘连什么的,陈奶奶的儿媳妇都细心的帮她都想好了,装饺子用的是专门的饺子包装盒,每个饺子都间隔开来,冷了后回缩了一些,不再圆鼓鼓,却依然形状漂亮。 即便沐城三面环海,海肠的价格也居高不下,这东西产量少,处理起来也相当麻烦,吃这口鲜不大容易。 买多了纯属托词,说白了根本是赶早买最新鲜的,特地为她做的,又恐推脱。 钟浅夕把饺子送进微波炉加热,顺手调了个醋汁,才去拆另个袋子。 看到东西时愣了下,里面是两板桑葚莓果酸奶,及一杯密封的冰块杯。 两份东西都同样的包装细心,贴她当下的口味,但离奇的是她喜欢吃海肠饺子可能是明柳楼下乘凉时跟邻居聊天提及的,而喜欢喝桑葚莓果酸奶这事是这三四个月开始的……邻居误打误撞正买对了? 钟浅夕没多想,直接送进了冰箱冷藏,又给自己拿了罐冰可乐出来。 长发随意的卷成半丸子头,盘腿坐茶几前吃饭,下饭的是快播完的国庆阅兵式。 海肠和韭菜搭配鲜掉半边眉毛,腻了有配酸萝卜咸菜清口,不可谓不满足。 今天除了通电话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排,钟浅夕吃得很慢,很悠闲,吃吃停停,嚼累了还托腮发会儿呆。 初秋的日光和煦温柔,洋洋洒洒的照在水养鲜切花上。 多头玫瑰花心是奶黄色,花瓣密集且厚实,外缘有若隐若现的淡粉咬唇边,配了尤加利叶后清新漂亮,幽香四溢,治愈感十足。 钟浅夕是不太会摆弄这些花草的人,这花还是上周拍摄时候被强塞的新鲜道具。 长期合作的lo裙店店主姐姐对鲜花有狂热的偏执,沐城本地不产鲜花,云南有距离过远很难单独网购,她愣是凭着超能力跟许多大的进货商搞好了关系,总能拿到第一手的a级花卉。 用大家的话讲“开lo裙店屈才了,应该开花店才对。” 钟浅夕照着她的教学视频一步一步的插花养护,花期果真长得惊人,一周过去,依然盛放,没半点儿凋谢迹象。 平时总是忙忙碌碌,如今静下心来对着捧娇嫩的花。 看着光影鲜在朵瓣间流淌,竟也饶有趣味。 啄木鸟跃出小木门报半点的同时,手机铃声跟着响起。 来电人不须看,钟浅夕直接免提接起来,甜声喊,“奶奶好。” “好。”那头传来沙哑、有气无力的声音,“浅浅最近怎么样啊?有没有吃好喝好?好好照顾自己?” 钟浅夕坐直,认认真真的回,“奶奶我挺好的,还胖了两斤呢,有好好照顾自己,刚刚邻居阿姨还给我送了她包的饺子……” 她搂过只兔子抱枕,喋喋不休地对着听筒讲了很多话。 福利院的小豆丁们长高了、明姑姑新的拿手菜是酸辣豆腐汤,特别好喝……然后是自己校园生活,后街新开了喜欢的砂锅土豆粉店,一星期里连着吃了三次。 描述盛夏九月,无法回避的提起陆离铮这个人。 若是面前有镜子之流,能映出少女眉眼间的欢喜。 钟浅夕不由自主地把一切美好的形容词叠给陆离铮。 “这学期新转来了个同学,是我同桌,物理竞赛拿过很多奖,人很好……除了总有人给他送情书,放错到我桌上外。” 温言软语的碎碎念到不停歇,奶奶偶尔会有咳嗽声掩不住露过来,她就停下,等奶奶讲“好了”后再继续讲。 钟浅夕说起热血沸腾的篮球赛,报喜不报忧的隐瞒掉摔倒的事情,最后骄傲的讲,“奶奶我运动会五千米拿了第一呢!” 烟霞 第41节 “好、咳、真好。”奶奶笑着夸,咳嗽了两声,断断续续的问,“所以浅浅喜欢你同桌吧?” 光被窗户切割,边缘呈平直的斜线,钟浅夕凝视那束光,揪着兔子耳朵的手指指节发白。 她顿了几秒,坦然答,“是啊,我是很喜欢他。” 钟明和明柳都是孤儿,钟明在九岁的时候被领养,收养人即现在和钟浅夕通话的奶奶。 那年代大家都算不上多富裕,收养资格只有一个。据说奶奶其实是因为大女儿早夭,所以想领养明柳,但明柳坚持把领养的名额让给了钟明。 最后奶奶咬着牙把他们两个都接了回来,视如己出,靠着自己亲生儿子给的生活费补贴两个孩子,苦过来的。 钟浅夕刚随船来到沐城那年,原本已经在亲儿子定居城市享清福的奶奶听说明柳收养了个女孩子,特地回沐城照顾她,让明柳能够有余力工作。 养孩子的家庭里多一份收入,就多一份保证。 那时钟明出海跑船,明柳和奶奶挤在一个屋里,让给她单独一间房,把她照顾的特别好,直到体检时查出罹患肝癌。 幸运的是发现的比较早,还有治疗机会,奶奶被她亲儿子接去了沪城照顾,那里有好的医疗资源、有她的亲儿子与亲孙女,相对的是更高的成本,钟明与明柳自愿负担一部分。 钟浅夕想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高烧睡不安稳,噩梦惊醒时,身旁坐着的佝偻背影。 她没有勇气对不知今生还能见几面的老人家说谎话。 “那就好。”奶奶缓慢答,不知为何又重复了一次,“那就好。” 才继续往下说,她说得很慢。 钟浅夕能听清医院的背景音。 “浅浅有喜欢的人就很好,人是总要喜欢点什么东西,才能支持着自己走下去。”奶奶这样讲道,“我第一个孩子夭折的时候已经四岁了,那时我感觉天都塌了,我就要死掉了,我很喜欢女孩子,非常非常喜欢,我就告诉自己,有一天有能力了,我一定要领养一个女孩子,后来我遇到了小柳……” **** 早有打算在十月一日这天给自己放最长的假,钟浅夕提前买好了零食点心,以标准的北京瘫和咸鱼侧躺来回切换姿势,就美剧《犯罪心理》打磨时间。 日薄西山,她把剩下半袋子的鸡翅味薯片推回茶几,顺手抓起酸奶,舔盖时无意间扫过生产日期,紧接着懒倦一扫而空。 上面清清楚楚的印着。 生产日期:2015年9月29日14:30 上市日期:2015年9月30日20:19 日期新鲜的惊人,催着钟浅夕回忆起自己在巷口便利店囤零食时为什么没囤这口味酸奶的原因。 便利店就近招聘,店员住隔壁楼,算得上点头之交,买多了就熟络起来,她还特地问过桑葚莓果口味的酸奶什么时候到货。 店员回她这边卖的少,酸奶保质期又不太长,这期的上货单已经没这份货了。 所以邻居到底是怎么“恰好”买到了这两板昨天晚上才上架的酸奶? 早上收到这个袋子时邻居还说过什么来着?实在想不起来了,不过没关系,她可以查到门外的监控。 钟浅夕八倍速切昨晚智能猫眼拍过的内容,不出所料的有张俊美无俦的脸占据了大半张屏幕。 她按停,又倒回去,正速看。 监控里的陆离铮换了身衣服,宽松的t恤和工装裤,脚踩运动板鞋,很休闲的打扮。 他就只是把这个袋子挂到了门把手上,根本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就转身离开了。 左上角显示他是今天凌晨十二点半来的。 钟浅夕翻了两个抱枕才从沙发缝隙里找到手机,聊天框里空空如也,停在昨天十一点五十的晚安上。 所以到底为什么,陆离铮大半夜不睡觉、不敲门,闲的没事就为了送两板酸奶? 做好事还拒不留名。 钟浅夕揣测半天,都没找出缘由,反倒是五脏庙开始发出抱怨。 吃了一下午零食,人不饿,但就很想吃炸鸡。 双手合十举到头顶,钟浅夕左右晃动脑袋拉伸了一下,随便套了件宽松的长裙,出门觅食。 晚饭后的小平台有人支了灯,和老邻居们围坐乘凉聊天,钟浅夕笑着颔首打招呼,对方以回以笑容,继续着他们的话题。 “我昨晚值夜,回来时看到个特别俊的少年拿白漆刷的,我还问他是谁家小子,他没答。” “说起来我昨天晚上回来时候也看到个男孩子,牵着狗,就站哪儿,是真好看。” 钟浅夕的脚步一滞,联想到陆离铮,忍不住多听了几句墙角。 “以前咱怎么就没想出这办法呢,还是年轻人聪明。” “那你说说,我女儿……” 话题急转如风。 她很快就知道了大家口里的“白漆”是怎么回事。 循例在快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打开手机电筒,原本该是墨色掩盖的阶梯,此时正泛着一道道的荧光,每道就是一阶。 钟浅夕关了电筒,发现那白色仍旧反着无比清明的光。 漆涂在了台阶最边缘的位置当警示,基本杜绝了看不清踏空的可能性。 值夜班、好看的少年、酷哥不答话、凌晨的酸奶。 关键词拼凑出副画面来。 陆离铮傍晚送她时候猜到了陈奶奶摔倒的原因,他当时什么都没表示,汪崽离开。 回家想到办法后又不肯等天亮,直接换了工装,拎着桶白漆在暗夜里折返,来都来了,就顺路买了她喜欢的酸奶。 钟浅夕唇线上扬,梨涡漾出弧度,脚步轻快的往坡下走。 边走边解锁手机,发消息调侃试探。 (づwど)浅:[哎,你知道吗?我今天在家里宅了一整天,刚准备出门吃饭,才发现有人给我送了酸奶,还好加了保温袋和冰杯。这人还给我家陡峭的楼梯口刷了白漆,也不知道是不是杨戈干的,他人真的好好哦。] 昵称迅速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钟浅夕等了三秒,陆离铮直接挂了语音过来。 喑哑低沉的嗓音带着愠意,他单刀直入,“门上酸奶是老子送的,漆是老子刷的,要谢谢我。” “这样啊……”钟浅夕垫着脚尖,狡黠地拖长音调,软甜讲,“那谢谢哥哥。” 作者有话说: 酷哥半夜偷偷给老婆楼下刷漆.gif 明天有点儿事,今天先双更啦,没忙完明天就请个假w,挨个亲亲。 第31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摆烂的日子永远短暂而难留, 人在上头时做事不考虑后果,却要为后果付出代价。 钟浅夕瞅着膝盖大片的伤口蹙紧眉头,按照原工作计划, 她明天是有拍摄工作的。 裙子长短暂不知道,要露膝盖的话就会很麻烦。 她入行做小裙子模特的契机其实很奇妙, 寻旎是个标准的二次元,追新番和补漫画两不误, 日常出席沐城的漫展,看心情出cos。 有一次她被寻旎拉着出双子cos, 漫展上拍照自由, coser会摆好姿势忍拍。 忽然有漂亮大姐姐手持单反上来搭讪, 开头第一句就很魔幻,“你放心,我真的是个好人。” 吓得寻旎赶紧当在她身前, 瑟瑟发抖说,“你不要过来啊。” 保安和围观群众也纷纷撸起袖子准备主持正义, 差点儿引发社会□□件。 乌龙一场后,漂亮姐姐哭笑不得的做了自我介绍。 她叫连璐, 是个人像摄影师, 和许多小裙子店家有合作关系, 手下也有几个不同风格的摄影棚。目前在物色合适的模特, 刚刚拍钟浅夕,觉得她的表现力突出,镜头感强, 长相和身材都合适, 很合适来当模特, 不需要担心某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工作室都是女孩子。 几番接触下来,钟浅夕对lolita、jk、以及汉服这三个烧钱如流水的坑有了初步了解,试着拍了几条裙子后也渐渐摸索到了如何呈现出服饰的优点,义无反顾的加入了卖安利大军。 这份兼职绝算不上轻松,定制需要时间,出货期可能在夏季,但预售期是冬天。 以至于不管多冷的寒冬都要穿夏款微笑,每拍完两张就缩回羽绒服里缓一下再重新光腿迈入冰天雪地,三十多度高温还要拍冬款,外景的成片效果取决于光线好坏,顶大太阳拍摄更是常态。 jk还好,lolita和汉服都对视觉效果有较高的要求,妆发造型要根据每条裙子变换,根本无法批量拍摄,一条裙子打底拍两个钟头。 钟浅夕不喜欢晒,去年夏天甚至发生过中暑被送上救护车的事情。 但报酬丰厚,合作的摄影师和店主都是容易讲话、很贴心的姐姐,钟浅夕就那么咬着牙一直坚持了下来。 拍多了后有不少店家点名找她拍图,甚至有旗袍和些日常款软妹裙子,寒暑假和小长假会拍的多点儿。这学期开学后钟浅夕推掉了不少棚拍外景,以学业为重,偶尔也会有商家寄她样裙,让她自拍种草图。 明天是拍室内棚景,她本着负责的态度给连璐挂语音,想说明自身的情况,看能不能先拍过膝的长款、或是穿过膝袜能挡住的。 连璐没接,连带着工作室负责排期的姐姐也没回消息,估计正加班加点的忙。 钟浅夕用虎口卡了下伤口的尺寸,她的愈合速度缓慢,要做到完全没痕迹,起码得半月后。 唉声叹气无用,这些年来钟浅夕最精通的就是平静的接受不能改变的事。 虽然懊恼,却不后悔。 伸手勾到瓜子和垃圾盒“咔呲咔呲”的刻了起来。 万家灯火的夜晚,陆离铮收到了两条微信,因为名字,特地放慢了速度点开。 没有前言后语,只是两张图片。 奶黄色的玫瑰花与半茶几的零食点心,桑葚莓果酸奶的空盒被新欢炸鸡挤到了边缘。 他随手拍了张自己面前的景物回给钟浅夕。 是跑步机的显示屏。 [9.8km/平均坡度6/配速4.51] “……”钟浅夕握着手机陷入沉默。 有人夜里吃炸鸡,有人夜里跑十公里,跟这儿卷谁呢? 卷王永不服输,五分钟后陆离铮再收到来自钟浅夕的消息。 烟霞 第42节 专治颈椎病的自拍,要把手机彻底倒过来才能看清。 [靠墙倒立.jpg] 陆离铮发语音给她,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宠溺的哄人,“刚吃完就这动作不好,乖点儿。” “这是旧图,我现在正在嗑瓜子,你还有事吗?”钟浅夕同样回语音,含混不清地嘟哝。 (づwど)铮:[下次带桶来学校,我给你把整桶的瓜子仁都扒了。] 数年后他们的女儿眨着大眼睛问,“妈妈为什么会喜欢上爸爸呀?” 钟浅夕思索良久,脑海里闪过众多的心动片段,欢乐痛苦与长久分离都和陆离铮经历了遍,最终她认认真真的回女儿,“因为你爸答应给我扒瓜子仁,就真的给我扒了满满一桶。” 那年我与他还什么都没发生,十一长假的开端,夜风温柔,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谁都不清楚会不会和对方有未来,或许最后我们的关系只会是一地散落的瓜子壳。 但我真的信了,他真的一诺千金。 我在收到那桶手剥瓜子仁的时候想,世界上不般配情侣那样多,真多我们两个又何妨? **** 沿海城市的青春期日常绕不开去海边。 难过了则去海边吹风冷静,开心了约上三月好友去看海……喝醉还能谁都拦不住跳海,保留项目是假期海边聚众烧烤。 天空一无所有,能不能给人安慰不好说,可大海一定能,主要是海里东西的确挺多。 岸边礁石上盘踞的生蚝与浅水卧沙的贝壳类大大增加了可玩性,懒得动手也可以,靠岸的渔船会兜售刚打捞上来的海鲜,鲜活无比。 炭火烤网上一架,当场离世,吃得就是那口鲜。 今年一班的海边烧烤活动定在十月五日,据说当天天气晴朗、还能让没写假期作业的同学们互换作业拿回去抄。 但实际上用寻旎的话讲就是,“放屁,就是徐鸣灏这个棒槌订场子订晚了,前四天都没有大棚了,所以只能选五号。” 知名海滨旅游城市沐城,在黄金周想有个视野开阔的遮阳烧烤大棚,着实是需要努力的。 季舒白按着寻旎要她别骂了,并给她传递了个道听途说来的好消息,才让为了班级烧烤放弃漫展的寻旎小宝贝儿消气。 翌日钟浅夕就觉得,徐鸣灏这个人,寻旎骂他真是可真是骂对了。 连璐对她受伤没有丝毫呵责,只是心疼的给了她个抱抱,关切的问她疼不疼。 接着大手一挥,把她排期中的不露腿的长款都挑了出来,三套jk、两套汉服和cla系lo裙。 “老实说,我拿到店家这个绿毛的设定图的时候还有点儿茫然,确认好几次真的要这个发色吗?”连璐边调相机参数边围观钟浅夕化妆,碎碎念,“结果现在看看你,又觉得跟发色也没什么关系。” “闭眼。”化妆师手里动作没停,精准的用眼影刷勾着眼窝,蘸粉的时候笑着讲,“我们浅就是搞个尼姑头也好看啊。” 连璐竖大拇指,“有道理,所以你俩晚上都吃什么?” 配绿毛的裙子是条标准的cla系lo裙,主色系是墨绿,正腰长摆,把丝绒和哑光绸缎巧妙的拼接,设计简洁而不失华丽,叠加了小面积的油画柄,集复古优雅集于一体,在巴洛克风格的棚里拍相当出片。 拍到半途休息时才有空看手机,发现徐鸣灏五十分钟前发的消息。 徐鸣灏:[5号9点,银沙滩海滩班级聚会,能麻烦你帮忙邀请铮哥来吗?] 钟浅夕读了两次才震惊的回他:[……你好像跟他更熟吧?] 就不能自己问陆离铮? 徐鸣灏仿佛守在手机前,秒回:[不,你误会了,我是跟谁都自来熟,我俩不熟。] 大白天的,钟浅夕简直见了鬼。 (づwど)浅:[不邀,爱来不来。] “来往左边看。” “手掐个腰。” “ok,先干饭,等吃完再说。”连璐上下切着相片喊。 他们上午十点开始拍摄,先趁着日光好完成了三套jk的日常光拍摄,然后换装换衣服折腾到现在晚上八点半,才吃上第一口热乎饭。 被裙子束缚着吃东西困难,钟浅夕草草垫了两口了事,鬼使神差地点开陆离铮的对话框。 动作比思考更快一步,反应过来时消息已经发了出去。 (づwど)浅:[在做什么?] 界面直接跳成了“正在邀请您进行视频通话……” 她一惊,手抖按了接听。 屏幕里出现陆离铮的身影,他人在外面,背景是昏黄的路灯光晕,薄唇咬着只烟,星火在暗夜里明灭,眼皮褶皱夹成锋利的折角,眸里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靡靡灯火衬得他妖孽又浪荡,乜过来的那眼美得惊心动魄。 骨感瘦长的手指夹着烟从唇边取下,钟浅夕才看清他手掌绕了两道的狗绳。 “我可以看看汪崽吗?”她压制住心跳的韵律,轻声细语地问。 陆离铮勾唇,慵懒答,“不可以,你可以看看我,有事?” 钟浅夕试探道,“五号班里组织海边烧烤,你可以来吗?” “想我去啊?”陆离铮捻着烟,轻佻问。 她乖巧点头,全然忘了自己目前这头绿毛。 陆离铮低笑了声,尾音低沉缱绻,“那你求我,我考虑一下。” “……”大丈夫能屈能伸,钟浅夕长睫毛颤动,粉唇开合,软糯喊,“求求你了。” “你在做什么?”陆离铮打量着女孩子精致的妆容和出挑的绿发,话锋一转。 钟浅夕恍然,指尖顺着发丝解释道,“我在拍摄。” 她把镜头切到前置,把景棚的样子展示给陆离铮看,自嘲的调侃,“要想生活过得去,必须头上带点儿绿,我合计提前适应一下。” “带呗。”陆离铮满脸无所谓,“反正又不会有歧义的绿,我在洁身自好上对自己相当有信心。” 乍有冲锋的鼓声轰鸣,催着四肢百骸的血液翻涌,仔细听在发觉是心跳的震动,好在这足够华丽的妆容能掩掉大部分神色。 深蓝美瞳随眸光流转,汪洋里的漩涡让陆离铮有须臾的失神。 钟浅夕轻咳,镜头范围外的她拇指掐着食指指腹,又握拳,才生硬的追问着,“所以你要来吗?我都已经求你了。” “我好像只说考虑没说答应吧?”陆离铮懒洋洋的讲,“而且浅浅求的心不诚啊。” “哦。”钟浅夕气鼓鼓,流苏耳饰轻摇,咬唇清脆说,“哥哥来吗,不来我约别人了,我看杨。” 陆离铮断然打断她,冷漠呵,“你敢。” “你来了不就知道我敢不敢了?”钟浅夕粲然揶揄,“略略略。” 身后传来连璐爽朗声音,她笑着讲,“浅浅是在跟男朋友视频吗?能让我看看是哪只猪啃我们家白菜行吗?” “我也想看!”后勤月月跟着喊。 钟浅夕迅速的挂断视频回眸笑,“不可以哦。” 屏幕没有暗下去,陆离铮补了条微信过来。 (づwど) 铮:[很可爱、我没有说不去。] 作者有话说: =w=宠妻狂魔小陆:对对对我是她男朋友。 第32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十月五日, 天公作美,只有几缕薄云在蔚蓝的天际流浪。 一班的海边烧烤聚会特地避开游客景区,挑了片只有本地人才知晓的海滨浴场聚会, 离市区有几十公里的距离。 海水透亮,海岸线渺远, 因沙子细腻,在阳光下泛着淡银色, 被称作银沙滩。 交通还算便利,联通城郊的公交车定时发车, 不过下车还要徒步段距离。 也有关系好的朋友组团包车来, 季舒白的妈妈放心不下她独自坐那么远的工具, 决定开车送她去,顺带捎上女儿的两个好友——钟浅夕和寻旎。 游玩心切,寻旎难得没有睡过头, 她抱着大袋子笑眯眯的喊“阿姨好”,又被投喂了根奶香玉米。 “旎旎又可爱啦。”季妈妈亲昵的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放去后备箱, 笑着夸奖,“我感觉你们班这种聚会模式挺好的, 一人一个菜, 亲近大自然, 旎旎做了什么?” 寻旎轻快答, “我怕她们膳食不均衡,做了沙拉。” 季妈妈点头夸,“那挺好啊, 荤素搭配才对呢。” 寻旎违心的赔笑, “那可不咋的呢。” 有人做素菜是为了均衡饮食, 而有人做素菜, 纯纯因为她只会手撕菜叶。 “……”钟浅夕和季舒白对视耸肩,没人拆穿她。 季舒白坐副驾,钟浅夕和寻旎坐后座。 打着哈欠啃完玉米,寻旎才拍着前座去调侃季舒白,“林致远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实在没什么可避讳的,季舒白念了多少年书,就跟林致远同伴多少年,从幼儿园开始计算,两家家长都认识。 季舒白笑着答,“他走得早,被徐鸣灏喊去当苦力串肉串了,而我的小宝贝们儿都要睡懒觉不是吗?” 钟浅夕莞尔调侃道,“否则你现在已经到了银沙滩,正一起串肉串为人民服务呢是吧?” “那陆离铮来不来啊?”季舒白哼唧两声后反将一军。 寻旎笑嘻嘻地偏头看她。 钟浅夕瘫姿,懒洋洋的答,“会来吧,他好像答应我了。” 季舒白乘胜追击,“好像是有多像!” 窗外的风景不断后移,钟浅夕收回眼神,认真讲,“十成十吧,就那种能发现我随手拍的照片里,有片四叶草的那种像。” “……”季舒白和寻旎异口同声,“你拍到四叶草不发给我?” 钟浅夕简直一百个冤枉。 烟霞 第43节 古早台湾偶像剧把四叶草代表幸运的概念植入人心,而正常的三叶草漫山遍野,长大后很少有人会特地在草丛里寻找“四叶草”的存在。 她会拍到是个很偶然的契机,秋日里花木纷纷显出颓败迹象。 昨天在拍外景时在如茵绿草里发现朵明艳的小黄花,算不上多漂亮,也叫不出名字,可因为是独苗,而显得扎眼又特别。 钟浅夕随手拍了照片,分享在了闺蜜群里,又鬼使神差的发给了陆离铮一份,然后就继续去工作了。 寻旎和季舒白的回复都是“花好看/哇好□□啊。” 只有陆离铮的回复很特别。 他回:[呦,四叶草啊,许愿了吗?] 钟浅夕把照片放大许多倍,仔细的拖拉了半天,才看到陆离铮嘴里的“四叶草”,小小的一片,隐在给黄花做陪衬的三叶草里,过分不起眼。 不知道这人究竟视力多好、看了多久,才能连布景都在意。 可惜她看到这条消息回去找的时候,连小黄花都消失了,没有坐标点,无从下手。 “昨天我发你们的小黄花里,左下不断放大,有个四叶草,我也是在陆离铮提示后才发现的。”钟浅夕无奈的解释道。 **** 她们三到地方的时候需要串串的食材已经全部处理好了,分门别类的用保鲜膜封在铁盘里,徐鸣灏和林致远正在点火烧碳,李甫摇着纸壳煽风。 一班算陆离铮三十个人,要了个大棚,三张白色塑料桌,每张配十把椅子。 生鲜食材和零食饮料分别占据一张桌子,空下来的那张正由谢薇组织六人炸金花。 10月中上旬,沐城白日的温度在二十来度徘徊,是最后能穿裙子的季节。 少年人平时被校服禁锢束缚,现在换了自己私服,甜妹扎双马尾,酷girl穿骷髅头长t,各有千秋,好不热闹。 钟浅夕接过同学给倒的冰可乐,凑过去好奇的捏着谢薇黑t上的金属装饰链条,“你这好酷哎,链接给我一下。” 谢薇忙着炸金花,摸到手机解锁给她,“你淘宝自己搜下购买记录。” “手这么快的吗?这就都串好了啊?”寻旎震惊不已。 徐鸣灏梗着脖子,骄傲道,“那可不,我牛逼吧?” “牛逼死了。”林致远拿着铁钳把烧红的炭换到底下,无情戳穿,“花钱雇那边大排档串串师傅动的手,还直接从人哪儿补充了点儿食材。” 徐鸣灏面带忧郁,叹气说,“林致远,你他妈就不能让我装会儿逼!” 林致远撂挑子扔掉手里工具,冷漠道,“你劝你好好生火,否则被烤了别找我。” 他转过头就撞见季舒白,少女穿了身粉蓝色的jk套裙,及肩发披散,笑意绵绵。 林致远轻笑,蹭干净手起身问,“你渴不渴?给你倒点儿喝的?” 季舒白眨眼睛,举起自己手里的纸杯,“我不渴,你累不累呀?” 铃声骤然响起。 来电人:[陆离铮] 钟浅夕跳着站起来,小跑出两步,做好他说不来的心态才按接听,“喂。” “你到了吗?”清冽磁沉的嗓音传过来。 钟浅夕轻声答,“我已经在了。” 陆离铮懒洋洋的讲,“那浅浅过来接我一下?这导航把我导到了停车场,我不知道从哪条路下去才对。” 这类海滨浴场往往偏野生,没做过多余的开发,除了沙滩就是土路,淋浴是铁皮房搭的,卫生间则是公共厕所的形式。 停车场离海滩不怎么远,奈何海岸线过长,烧烤棚同样很多,往左往右都能讲得通。 “你在原地不要动。”钟浅夕脱口而出,“我过去找你。” “行啊。”陆离铮漫不经心的笑了声,“那我乖乖在这儿等你。” 土路坑洼不平,才过时有尘土飞杨,钟浅夕冲出来才想起没拿遮阳伞和帽子,手臂挡着光小跑往前跑。 该是有公司来这边团建,停车场的出口聚集了不少人。 钟浅夕手掌挡着半边光抬眸,她发誓自己只看了那么一眼,视线就在半空与双锋利狭长、带着促狭笑意的凤眼相撞。 陆离铮戴黑色鸭舌帽,着藏蓝色短袖,长身玉立,人群里出挑的惊人。 她招招手,缩进旁边的烧烤棚阴影里面遮阳。 陆离铮反手把帽子扣到小姑娘头顶,慵懒问,“怎么都不知道戴个帽子?” 凛冽的冷杉气息驱散了周遭的热意,钟浅夕昂头看他,眸光流转,软糯的抱怨,“你怎么才来?” “……”陆离铮原本想捏一把她脸颊带着婴儿肥的软肉,听到这句忽不太能下去手了 扇风工具人李甫忽然手抖力道过猛,烟雾弥漫,林致远反应迅速,把季舒白往逆风向轻推,自己也站了过去。 只有徐鸣灏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他被呛得直咳嗽。 炸金花和席地而坐斗地主选手们都回头哄笑,好不热闹。 烈日将沙石烤得炙热,被打磨过的鹅卵石与玻璃瓶点缀在其中,不少人趁晌午游泳,浅水区被小朋友们占领,海浪一波一波的抚着岸滩,留下温柔的泡沫。 五颜六色的泳圈在水中攒动,粼粼波光像是碎掉的星辰。 半崖上全副武装的垂钓人静谧如壁画,海鸥低回盘旋,渔船扬帆起航。 钟浅夕坐在热闹喧嚣里频频回顾,手机按亮又锁掉,失落感逐渐扩散上心头。 肉串已经上架,有 “烤串大师” 自告奋勇张罗着开烤,浓郁的焦香味开始冲撞鼻腔。 少女没化妆,只涂了点儿唇膏,粉唇莹润,秋水剪瞳里有水光潋滟。 他微别开头,撞入眸底的是清凉俏皮的衣装,雪纺一字肩衬衫外露出平直肩线与精致锁骨。 高腰牛仔热裤把纤瘦的腰线勾勒无疑,短裤裤腿腿侧开,由绸带系空绑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再往下是白皙笔直的长腿。 陆离铮不动声色地扫了圈,微微磨牙,捏住她微鼓的脸颊,勾唇轻慢讲,“浅浅又不打电话喊我起床,你说我应该几点来?” 恶劣行径容忍多了,底线降低不少,钟浅夕在潜移默化里默许了被他捏脸这件事。 没怎么挣扎,认真给他讲解,“我们的棚在那边,15号,浴室在停车场那边,卫生间会有点儿埋汰,你可以问问徐鸣灏他们在哪儿解决……然后是可以下海游泳的,你会游泳吗?” “我什么不会?”陆离铮挑眉,指腹摩挲着细嫩的肌肤,慵懒问,“你怎么这么乖?” “不然我是应该打你一顿?就因为你捏了下我的脸?”钟浅夕无可奈何的瞅他。 陆离铮收回手,舔后槽牙散漫道,“你对谁都这么乖?” “我傻的吗?”钟浅夕踮脚,考虑到捏脸可能会被反应过来,只好虚晃一枪,趁机用食指指骨刮了把突兀喉结。 她原计划是刮完立刻脚底抹油带路往前走。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没跑调。 陆离铮压着异样感,垂眸看着捏在手里的冷白皓腕,青蓝血管在内腕流淌,细得稍微用点儿力就能折断。 锋利的喉结剧烈滚动,溢出句喑哑的警告,“有没有人告诉过浅浅,不要乱碰男人喉结?” 第33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嬉闹与海浪声悠远, 日光擦过烧烤棚顶端,斜斜得落下来。 钟浅夕瞪大了狐狸眼在陆离铮晦涩的黑眸里找无比无辜的自己。 她没挣扎,纤密的长睫眨了两下, 莞尔软乎乎的陈述事实,妄图蒙混过关, “可我并没有轻易,也没有随便啊, 是你先掐我脸,我才报复回去的。” 陆离铮嗤笑, 好整以暇的凝视她, 替她挑重点, “报复?”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钟浅夕干脆不装了,她挺胸抬头,理直气壮地讲, “那我又没有摸过别的男孩子喉结,怎么可能有人告诉我不能摸?不给摸就不给摸好了, 你凶什么嘛?” 逻辑无懈可击,最起码说服了自己。 陆离铮有被这个“没别人”取悦到, 狭长眼尾一扬, 放开桎梏的腕骨, 温润哄, “我没有凶你,也没说不可以摸……以后也可以继续。” 旁边有一家人有说有笑的路过,钟浅夕没听清楚他顿了半拍后说什么, 轻“啊”了声表示茫然。 陆离铮笑着摇头, “算了。” 他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半弯腰看向钟浅夕的膝盖, 几天前跑步擦伤的部分已经愈合的七七八八,血痂掉光,露出新长的白色嫩肉来。 陆离铮满意道,“还挺乖。” “不乖的只有你。”钟浅夕反唇相讥。 他俩都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没选择从烧烤棚内穿过去,而是回到土路并肩往前走。 阴影夹角的面积不大,于是钟浅夕走在阴影里,陆离铮半身浸在日光下。 “你休息时候会去当模特?”陆离铮酝酿着发问。 “不止哦。”钟浅夕踩着扎实的土面,坦然回,“我偶然还会去美甲店、以及理发店兼职,当然不是给人做造型这类的,是手模或者发模,在遇见你以前还曾经有份工作是咖啡厅店员。” 这些实在没什么可隐瞒的,陆离铮给她买那杯定制的柠檬茶,就是知道自己已经离职的事情了。 钟浅夕从不觉得兼职打工的事情丢人,现实要比狗血八点档离奇的多,任她原来是不是豪门千金,后来有没有成绩好到红榜挂名,到最后还不是要搞钱? 陆离铮扫过女孩子精致的侧颜,淡淡问,“那不会觉得辛苦吗?” “不会啊,我奶奶生了病,需要长期住院,其实没有治好的可能性了,说白了就是拿钱买命,家里虽然还治得起,但我还是想自己尽一份力。为了珍重的人做喜欢的事情,又算什么辛苦呢?”钟浅夕偏头对他粲然一笑讲,“你看过《银魂》没有?” “我没看过。”陆离铮闷声否定。 钟浅夕语气平和的解释,“里面有句台词,是这样说的,跟你们这些少爷不同,我们光是活着就竭尽全力了。” 如果不是亲生儿子与钟明、明柳夫妻俩拼命工作有足够的财力支持奶奶持续的治疗的话,那结局就只能是放弃治疗回家听天由命。 反之亦然,老人家会为了不拖累后辈自我放弃。 中考完的暑假钟浅夕被接去沪城小住,她每天都会拎着食盒去医院看奶奶,隔壁床的奶奶常常会塞她水果点心吃,某一天那张床空了。 她清楚癌症病房里的空窗意味着什么,没敢在病房里问,要离开时听见护士小姐姐聊天,才听到二三。 那位永远笑容满面的老奶奶说想要回家拿点儿东西,在把存折的密码和遗产分割写好后,背着子女在家中自/杀了。 病重消磨的是病患的心智,考量的是后辈们的财力与坚毅。 烟霞 第44节 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黄泉路上无老少不是没有道理的。 陆离铮没有接话,他沉默的惊人,停在原地没再往前,钟浅夕走出两步后回身看他。 少年逆光而立,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钟浅夕轻唤,“陆离铮?” 陆离铮眼睑半敛,置若罔闻。 他又回到了那个暴雨夜,最后笔锋勾挑落定的那瞬。 耳畔是呼啸的狂风与雷鸣,闪电撕裂夜空,倾盆大雨悉数砸在他头上。 “抱歉啊。”钟浅夕悄咪咪地凑到他身前,乖巧的道歉,“我真的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一道微弱的金光自阴霾密布的夜空透下,渐渐扩散开来,驱赶着电闪雷鸣。 钟浅夕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晃,加大了音量,软甜喊,“陆离铮?” 那光开始以飞速吞噬所有的暗色,思绪和视线都开始回笼,陆离铮用力掐着眉骨,定神凝视少女那张灿烂的笑颜,嘶哑答,“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昨晚失眠,有点儿走神而已。” **** 烧烤炉长有一米二,排开能一口气烤很多东西,他们俩墨迹了很久才回来。 大家已经围桌吃上了,能带菜的带菜,带不了的带零食,冷盘堆满,烤串到是互相谦让着吃的,桌上还残了几根肉串,那边正在烤到了第二炉。 徐鸣灏眼神犀利的望见陆离铮,激动的举着肉串大喊,“铮哥这边!” 话音没落就开始因为羊肉串的肥油滴手上烫到而滋哇乱叫,小马扎坐烧烤炉前吃热乎的寻旎赶紧抄起冰水给他疯狂冲手。 由于情绪激动,寻旎也忘了自己手边的是瓶雪碧,这波纯纯是伤口上撒盐的操作。 “……”钟浅夕噎了下,有被这对活宝小学生震撼到。 最后还是陆离铮大跨步冲过去,冷静的拿了矿泉水给他从半空往下倒。 林致远淡定的翻着原本是徐鸣灏负责的烤串问,“你俩吃不吃辣?孜然要吗?” 钟浅夕替陆离铮答,“都要。” 林致远利索地握起把羊肉串撒料,放进一次性纸碟里,递给钟浅夕。 陆离铮冲了大半瓶水才停,掀眼皮看林致远,调侃说,“你是真不容易啊,连他这种队友都能带动。” “那你说怎么办?我总不能杀了他吧?”林致远无奈的笑着回。 少年人选择朋友时极纯粹,看对眼了就能相处,一起上场打过球就是好兄弟。 季舒白和寻旎给钟浅夕留了坐,圆桌都是女孩子,她正犹豫,就听陆离铮清冽的嗓音响起,“过去吃东西吧。” “嗯。”钟浅夕点头,把手里的纸盘递给他。 陆离铮叫住她,“你等等。” 他把签柄笼了笼,捏起矮桌上摆的工具西瓜刀,握住刀柄,食指抵着刀背,猛地落刀。 木签接触到烧烤炉前端被烤黑的那截齐刷刷的断开。 “去吃吧。”陆离铮把盘子回递过去给她。 钟浅夕看着截面整齐,没半点儿毛刺的签头,镇定自若,“请问大哥平时再哪条街砍人?我没事去围观一下。” “你别管我以前混哪条街,以后就去你家门口砍,方便你看。”陆离铮大剌剌地坐到烤炉边的空凳子上,翘起二郎腿瞅她,“你怎么就那么皮呢。” 钟浅夕做鬼脸,端着盘子跑了。 有人结伴踩水或打沙滩排球去了,一桌坐不满,徐鸣灏重伤隐居二线,接替他的是李甫。 羊肉大串肥瘦相间,烤得微焦,肥得部分被烤到半干不腻味,口味不错。 季舒白慢吞吞地咬着串,视线在陆离铮和钟浅夕间梭巡,戳好友问,“你搞到啦?” 钟浅夕含混不清的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我懂了。”季舒白了然,“否定就是肯定。” “随便你怎么想哦。”钟浅夕起身把椅子调了个,朝着海边的方向。 余光里陆离铮的存在根本无法忽略,骨感的手垂在椅把边缘,烟圈徐徐四散,休闲裤的布料柔顺,勾勒出小腿利落的肌肉线条。 她是在沐城念的六年级,但那年她才恢复记忆不久,日常在绝望崩溃与重整旗鼓里来回切换。年纪实在太小,能掩饰掉大部分情绪,但做不到事事周全,相当孤僻。 常在一起玩的小伙伴基本是福利院的小朋友,总是有人来领养,就总是刚成为朋友不久就离散。 即便钟浅夕再舍不得也不能哭闹,必须放手,微笑着祝福,因为对方要奔赴更好、更光明的人生。 小朋友的床位会空几天,又有新的小朋友进入福利院,开始自我介绍,欢快玩耍,然后告别。 如此反复的次数多了,钟浅夕就学会了接受离别,性情逐渐开始变得凉薄。 再后来她升入初中,忙着“复习”,忙着考第一,忙着争气搞钱。 要一遍一遍的把帝都的记忆在脑海里反复,根本记不起扣除假期只同窗过半载的某位同桌。 钟浅夕没有叙旧的习惯,也不觉得自己和张飞有什么旧可续。 她凉声淡漠回,“抱歉,我的确是钟浅夕,可我真的不记得你了。” “这样。”张飞讨了个没趣,尴尬地讲,“那没事了。” 便匆忙走开了。 陆离铮目送张飞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挪开手,饶有趣味地问,“呦,青梅竹马不少啊?” “我小学六年级才因为转学跟他同校,只做过一年同学,算哪门子青梅竹马?”钟浅夕昂头反问,脸颊被陆离铮掌心的热意捂得发烫,她以手作扇随便扇了两下。 陆离铮伸手指触上女孩子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指腹触感微糙,酥酥麻麻的沿着脸颊向耳廓蔓延,最后捻住圆润耳垂,轻揉的捏了捏。 无比暧.昧缱.绻的举动,钟浅夕的呼吸都隐约纷乱急促起来。 就听这人轻笑明知故问的戏谑,“你脸怎么这么红?” “还这么烫?”陆离铮声线压低,“我给你降降火吧?” 钟浅夕吞了口唾液,人往椅背里缩,小声提醒,“这里公共场合!” 陆离铮的笑意更深,痞气又轻挑,“公共场合又怎么了?” 下一刻一罐冰可乐贴到了脸庞,冷得她一激灵。 今天的天气出离的好,晴空万里,海天一色。 不远处班里的同学们正在阳光下挥汗如雨。 附中的文化课外能选课程丰富多彩,排球是门大课,不少同学的体育选修都修这个,两方打得有来有回。 “你是,钟……浅夕?”突然有个朗润的男声吞吐的喊出她的名字。 钟浅夕寻着音源望过去,斜前方站着个清瘦的少年,打赤膊,身体单薄的能看到排骨架,只穿了条泳裤,黑发正往下滴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拿泳圈挡在自己身前。 陆离铮不悦的偏头,下一刻他慵懒全收,起身朝着钟浅夕走过去。 不等钟浅夕把喊她的人和记忆中对上号来,视线就已经在须臾间被陆离铮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顺着紧绷的下颚线看上去,对上双噙着危险的意味的黑眸。 怔然间还没反应过劲,一双温热的手掌便已经捂住了她的眼睛。 “非礼勿视。”陆离铮的沉声讲。 他指尖萦着淡淡的尼古丁气息,混着冷杉的寒,让钟浅夕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喊钟浅夕名字的少年估摸也是觉得有不妥的地方,连忙绕到她座位后面,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还诚挚的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想到能在这儿看到你,太激动了,你还记得我吗?我,张飞。” “啊?”钟浅夕茫然。 陆离铮面无表情的看着张飞,逐客令就差读出来了。 张飞在这死亡注视下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小半步,才开口,“就张飞刘备那个张飞,你不记得了吗?小学时候我就坐你同桌的啊。” “……”钟浅夕是真不记得。 “公共场合不能喝可乐啊?”陆离铮食指勾着拉罐“砰”得一声单手打开递给她,漫不经心地转回刚刚的话题问,“听起来你青梅竹马还不少啊?” 碳酸气泡冲击着口腔,钟浅夕横眉阴阳怪气回去,“那你可说说吧,我的竹马哥哥?” 陆离铮极受用,唇线挑起弧度,散漫讲,“行,那哥哥勉为其难,从现在开始计数做你的竹马。” 海面仍旧平静的折射着璀璨日光,钟浅夕云淡风轻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人,笑容不减,和声甜美说,“好呀。” 回首过去十来年,她能称得上竹马的就只陆离铮一位而已。 奈何相逢不相识,只能独自揣着过往的记忆和这个人重新认识一遭。 钟浅夕理应感谢神明,却又很不想感谢,不怪罪它没给到更伪善的结局就已经尽力了。 “来来来,尝尝新鲜出炉的烤串!”李甫吸取徐明灏的血泪教训,平举着串招呼,“钟浅夕!来,寻旎说你喜欢吃鸡翅!” 她坐得有点远儿,陆离铮伸手去替她拿,嫌弃看了眼鸡翅边角泛黑,有点儿糊过头的鸡翅,启口咬了一小口,接着抽纸巾吐掉,蹙眉问,“你这是想毒死谁?” “咳咳咳咳。”寻旎剧烈咳嗽,低着头朝棚外沙里干呕,季舒白心疼的为她拍脊背顺气。 “……”钟浅夕挑了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扭开,双手捧着给试以身试毒选手,“来,漱个口。” 陆离铮接过水,捏着垃圾桶往棚外走,连着吐了几大口才停下。 李甫惊恐的看着寻旎与陆离铮的反应,狐疑问,“真的有那么难吃吗?不应该啊。” 真正的勇士,就是敢直面自己烤的串,他英勇无畏的拿起串烤肉。 然后就踉跄着冲出棚外拿塑料袋撑着开始吐。 动作行云流水,简直没眼看。 林致远冷静地把自己手头的串都烤好下炉,才去检查李甫出错的原因。 他往掌心到了点儿白色粉末,蘸了点尝完喝水,“大哥,你这是把腌肉的白胡椒粉当盐放了。” “抱歉抱歉,我一定注意。”李甫沙哑保证,还准备回位继续。 陆离铮伸手挡了下,摇头淡然讲,“我来烤会儿吧。” 他看向钟浅夕,漫不经心问,“我们浅浅都想吃点儿什么?” 作者有话说: 烟霞 第45节 上一秒,emo小陆。 下一秒,冷漠铮哥:怎么总有人觊觎我老婆! 第34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烤炉正对海面, 钟浅夕曲肘托腮看着陆离铮的背影,斜撒下来的日光给他周身蒙了层淡淡的光晕。 陆离铮正有条不紊地翻着串,低头时肩胛骨顶出突兀的痕迹。 t恤的下摆随性的塞进裤子里, 长颈宽肩窄腰,让人很难移开眼睛。 钟浅夕把冰可乐握在手里给自己降温, 她也看云或海,可大多数时间都晃着腿肆无忌惮地看陆离铮。 咸湿的海风凉爽, 混着食物的香气,吹得人通体舒畅, 满足感一点点得把钟浅夕完全包裹了起来。 海阔天空, 三两好友都在身边。 喜欢的人就坐在烟火里为自己烤吃食, 轻声唤他就能马上得到回应。 如果时间能够定格在此刻就好了,钟浅夕已经不敢再要求别的什么东西了。 食材不同烤制的时间也有异,一次性纸盘在陆离铮和钟浅夕手里来回传递, 每次给她的串都处理的非常干净。 木钎跟刚才那样截断了前端,铁钎陆离铮则会拿纸巾擦过。 黑椒牛肉外焦里嫩, 汁水充沛,中间夹杂的杏鲍菇被肉汤浸过, 相得益彰;鸡翅中端拿刀断开确保了烤熟, 也变得更方便入口。 冰镇的白桃果酒沁人心脾, 巴掌大的扇贝里加了蒜蓉粉丝和小米辣, 钟浅夕连吃了两只,撑得肚圆。 胃中的富足把心隙那点儿意难平填满。 她在陆离铮又一次递盘子的时候想道谢再拒绝,但张口就是个惊天响“嗝……” 陆离铮嗤笑, 懒洋洋地问, “吃饱了啊?” 钟浅夕点头乖巧回, “我吃撑了, 谢谢。” “饱了就过来。”陆离铮抬下巴点冰桶,“帮哥哥开瓶酒。” 运动会崴脚的李甫活动不便,但坚持轻伤不下火线,他一拍大腿,扑向冰桶,高声讲,“让我来让我来。” 健全人士钟浅夕比他快一步到达,弯腰捞出瓶酒,“我来我来。” “你会开吗?”李甫还想再挣扎两下。 钟浅夕随手捞的是个德国精酿,度数比普通的稍高,瓶口设计也很特殊,圆弧铁环穿过厚实瓶塞箍着瓶身,商标贴封死了铁环一端。 陆离铮熟稔地撒着烧烤料,把手头的肉串离火,让出烤串师傅位置,才看向他俩。 冰桶里酒水种类繁多,钟浅夕举着酒瓶粲然问,“你想喝哪个?” “你拿哪个我喝哪个,手里的就行。”陆离铮散漫答。。 钟浅夕软音嘟哝,“好的哦。” 下一秒她撕开标签,倾斜酒瓶“砰”得一声开瓶,利索的说她平时不喝酒都没人会相信。 陆离铮挑眉,京腔戏谑,“呦,晚半晌儿跟我喝点儿啊?” “几个菜啊?”钟浅夕双手捧着送到他面前,惯性跟着调子京腔回,“应景儿吗?” 季舒白把蛏子肉抿掉,囫囵吞下问,“你俩这是说的什么黑话?我怎么听不太懂?晚半啥啊?” 钟浅夕愣住,旋即对上陆离铮意味深长的目光。 中国地大物博,民族多样,有的方言比外语还难懂,有的方言传染性极强。 钟浅夕刚来沐城不到半个月,就掌握了比较纯正的东北话发音,儿话音也算是普通话证书的考试标准,但北京方言明显不是。 陆离铮拆方便筷子挑了颗花生米下酒,好整以暇地瞅她,满脸写着“你抓紧狡辩”。 “……”钟浅夕在眼一闭心一横。 在胡诌说自己有个初中同学小时候生活在北京,自己感兴趣跟着学了几个月,与四两拨千斤赌陆离铮是不是弱智间摇摆不定。 最终她耸肩,眸光流转,软糯甜声问,“那北京话里怎么喊哥哥?” 陆离铮噎了下,他潜意识里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女孩子站在面前笑盈盈的喊他哥哥哎,什么都能由她。 “你就用现在的口音喊就好。”陆离铮大剌剌地坐在她刚刚坐的椅子上,点着桌上的水果袋,“要吃水果吗?” 钟浅夕摇头,坐到他旁边,双腿并拢,坐姿端庄的宛若小学生罚坐,歪头轻声问,“你等下吃完可以陪我去拿冰西瓜吗?” 陆离铮慢条斯理地咀嚼完嘴里的食物才回她,“理由?” “我想吃冰的。”钟浅夕如是答。 陆离铮睨着她没答,小狐狸眼睛眨巴眨巴的,十之八九还有后话。 果然钟浅夕没有辜负他的猜测,她笑的狡黠,梨涡很淡,“西瓜很重,你不陪我去的话,我只能找别人了。” 陆离铮不为所动,又挑了根豆皮卷金针菇,对上她的眼神,淡然问,“你准备找谁?是你杨戈哥哥,还是你张飞小同桌?” “用不着吧?”钟浅夕唇线挑起弧度,顺手往背后一指,“远水解不了近渴,李甫就不是现成的人了吗?” 无端被cue到的李甫感到脊背发凉,他立刻戏精附体,躬身搂着腿干嚎,“啊我腿好疼,残了走不了路了。” 钟浅夕冷漠戳破,“我怎么记得你崴的好像是左脚?” “病毒以每小时一百八十公里的速度向前飞速转移了。”李甫面目努力狰狞着回,全然忘了烤串。 油脂浇到炭上蹿起火苗,季舒白惊呼“要糊了”伸手想去帮李甫翻,手被林致远挡掉,“别烫到,我来就行。” 他把引火的钎子挪开,朝着着火处撒了把盐,火势瞬熄,才又放了回去。 “没燎到吧?”林致远摘了手套抓起季舒白的手,仔细确认后才松了口气,语气微沉,“你就负责吃就好,或者去找寻旎玩。” 季舒白摇头似拨浪鼓,“不要。” 林致远叹气,“那随你。” 他回头看向正专注盯着陆离铮吃饭的钟浅夕,“钟浅夕,你等下要是去拿西瓜的话,把提桶赶海的一就喊回来吧,准备开饭了。” 钟浅夕轻笑解释,“我有个姐姐日常买花,总送新的,旧的扔垃圾桶可惜,放到海边比较浪漫?” 陆离铮颔首,心情大好,“这样。” 他撑开伞,与女孩子并肩走进阳光里,沙子被阳光晒得松软温热,踩过去深一脚浅一脚。 拿着塑料铲桶的小朋友脸和小花猫无益,她昂起头,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钟浅夕手里的花,嗓音稚嫩的感叹说,“姐姐你的花好漂亮呀。” “哎嘿。”被夸的钟浅夕雀跃迈出伞下荫蔽,陆离铮立刻提步追上,又把她扩进伞内。 她半蹲在小女孩面前,把整束花微倾,让小朋友看清楚,温柔说,“你喜欢哪一朵呀?姐姐送给你好不好?” 小朋友的眼睛更亮了,小声扭捏说,“真的可以吗?” 她不远处的家长看到有人和自家孩子搭讪,赶忙冲过来,离近听清后又放慢了脚步,尴尬地笑了笑,回头招呼自己老公。 钟浅夕注意到小朋友的视线聚焦在最大的那朵向日葵上面,她主动抽出来,一张半摊的纸巾就出现在眼前,不必顺视线而上,就知是陆离铮递来的。 鲜花美艳,根茎带刺。 她幼时常穿梭于花园间,难免有不小心被戳到的时刻,只要陆离铮在,就没她动手剪花的份。 陆离铮会在自己选定后从根剪,然后不那么熟练、但异常仔细的清理刺叶,若是有细小硬绒毛的,则会用纸巾这类完全包好。 旧年的温柔穿过八年的光影又一次降临到身侧,钟浅夕唇线扬起,接过包好,把花送到小朋友手里,柔声讲,“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么好看的城堡,所以送你花花。” “谢谢姐姐。”小朋友奶音大声喊,脑袋一歪,端水大师,“也谢谢哥哥。” 钟浅夕揉了把小女孩的冲天揪,“不客气。” “这是我自家种的石榴,务必尝尝。”清亮的女声蓦地插了进来。 钟浅夕抬眸,发现是个青年女子,和小女孩穿了母女装,笑容可亲。 陆离铮顺手按过她的发旋,懒声问,“你吃吗?吃我给你剥。” “你剥了她就吃了,怎么当人家男朋友的?这还用问啊?”青年女人把巨大的石榴抛给他,调侃说。 陆离铮从善如流,“头一遭当,没经验,多谢提点。” “……”钟浅夕突然不想再站起来了。 “害,谁还没个第一次了啊。”青年女人以过来人的身份热心提点,“你看你这个伞撑的,明知道双人打伞,就应该买大点儿,暴雨天淋雨湿半边肩膀都是哪年《读者文摘》的桥段了?现在可不兴这啊。” 陆离铮清越应,“好的,我知道了,还想请问您一下,您是怎么被您丈夫追到的呢?” “这个啊,说来话长……” 钟浅夕猛地站起来拉住陆离铮的手就跑,有不太精神的花瓣儿在颠簸里洒落,被海风扬着空中翩跹。 海风拂过脸颊,热意被驱散,又再由牵握的手传过来。 她一路跑到海岸边,再往前就只能进水才停下。 陆离铮握着手机,笑得意味不明。 于是她在鼓点最激烈的时刻低头去看手机。 海螺被送进左手,根本来不及往旁人哪儿送,鼓就停了。 “终于轮到你,来吧。”负责敲鼓的谢薇回身,笑眯眯的讲。 钟浅夕耸肩,愿赌服输罢了,她边朝开阔处去,边回陆离铮的消息。 所有人都以为她在给自己选配乐,而实际上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发微信交流。 (づwど)浅:[我喜欢吃现成的。] llz:[行。] llz:[林致远加了我微信。] 钟浅夕回身面向大家,背后手势悄咪咪的比了对勾,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饿了!”季舒白吃得比大家早点儿,后期都在帮林致远忙乎,她伸懒腰提议,“浅浅唱完大家就准备晚饭啊?” 烟霞 第46节 寻旎接腔,“行啊,哪里开始哪里结束,有始有终呢。” “哎妹妹,你表演啥啊?”背心露出猫猫头文身的漂亮大姐姐吹口哨发问。 刚刚他们烧炭发现忘带了引燃的酒精,钟浅夕顺手翻了块送过去,照面打下来双方印象都挺好。 “我唱个歌收尾。”钟浅夕盈然。 “那你等等啊,马上马上。”猫猫头大姐姐扭头冲同样纹着猫猫头的男友命令道,“你把音响和麦克风给我妹妹扯过来。” “来了来了,这不就给咱。”陆离铮漠然睨过去,顶蓝毛的青年脊背一凉,话锋急转,把无线麦克风塞女友手里,“给你妹妹安排好了吗。” 漂亮姐姐举唇角试音“喂”声音被精准的扩散开来。 她贴心的找了一次行麦克风外套,套好才拿给钟浅夕。 “去。”陆离铮不徐不疾地说,他起身,勾到不远处空椅上的太阳伞,钟浅夕的私人物品非常好认,她什么都会挂毛绒球,连太阳伞的伞柄都挂了只。 陆离铮捏着毛球,目光柔和的落到女孩子脸颊,懒声问,“你还有什么需要带的吗?” 钟浅夕招架不住这种嘴硬心软第一名选手,她乖乖搂起包装好的花束,答道,“现在没有了。” 花束是家里带来的,店主姐姐送了她很大捧新鲜切花,旧的实在没瓶放,干脆带来海边。 多头玫瑰的状态其实还算不错,再活三天根本不成问题,可惜人类的本性是喜新厌旧。 “呦,你平时还养花带出来啊?”陆离铮瞥了眼随口问。 浅滩的颜色深浅不一,随海水浸湿的程度而定,钟浅夕穿得是那种防水的果冻瓢鞋,踩水再合适不过。 她想松开手,朝水中去,陆离铮却不肯如她的意愿,越是挣扎,手就被攥得愈紧。 钟浅夕轻咬下唇,娇气又委屈的讲,“你捏疼我了。” “抱歉。”陆离铮立刻放开。 下一秒钟浅夕冲进水中,微冷的海水漫过脚踝,冻得人瑟缩,她顾不上别的什么,回身冲陆离铮挑衅。 可她没快活多长时间,就又被笼回伞面之下。 陆离铮左手提鞋,右手撑伞,光着脚涉水,神色桀骜散漫,带着几许无可奈何,“你到底几岁了?” 钟浅夕莞尔,“反正不是三岁。” “行,那这位四岁的小朋友,前方直线半米处有个破碎的贝壳,注意别踩到了。”陆离铮低笑提醒。 她跨过贝壳,绷紧足尖踢起水花玩,悠然念,“看到了看到了,谢谢这位五岁的幼儿园大班朋友告知,我视力其实很好的。” 陆离铮转着伞柄百无聊赖的问,“你不下去游泳吗?” “不去。”钟浅夕断然答。 陆离铮好奇道,“不会?” 海边不会水的孩子倒很少见。 钟浅夕挑了朵嫩黄的弯腰,淡淡回,“是不喜欢。” 她曾经最喜欢的运动是游泳,偏好跳台潜水,但溺水过的人一生都会对水产生恐惧感。 每走出几步,她就会弯腰往沙中插枝鲜花,由人自取。 海浪冲刷激起细密的泡沫,花枝在潮水的起落中摇摆颤动,绚烂而无法久活,身后走过的水域已有玫瑰被人拿起。 肤白貌美笑容明艳的少女身旁站着俊美少年,背后是无际汪洋,岸边有写生的画家勾笔记录下这幕。 “陆离铮。”钟浅夕小声喊。 “我在呢。”陆离铮慵懒答。 水面把影子模糊扭曲,伞下的世界很安静,淌过钟浅夕脚踝的水又漫过陆离铮的,退回时又反了过来。 陆离铮生平首次领悟到名家著作中对爱与喜欢的那种朦胧隔薄雾的描述。 大概就是肯为了身旁的女孩子撑伞,心甘情愿的跟在身边,沿途几海里,不觉累,反嫌路太短。 第35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沐城的海岸线绵长, 游客聚集的开发性海滩与野海滩形成鲜明对比。 踩过贝壳攀附的礁石与有青色小螃蟹横行的水洼,更大的海滩跃然出现在面前。 这边多是水鞋、水裤,装备齐全的职业赶海人, 一班的赶海小分队混迹其中,倒也有模有样。 “一班的收拾收拾回去干饭啦。”钟浅夕站在块顶端较平坦的礁石上, 双手扩腮大喊。 谢薇把蒙着脸的防晒头巾蹭下去,拎起脚边的红桶, 扯着嗓子回应,“来了来了!我先把东西送回去烤上, 阿清她们在更里面, 你去叫一声。” “好嘞。”钟浅夕帮忙搭了把手挪桶, 大半桶的浅海贝壳类,以蚬子和蛏子为主,谢薇还加了点儿海水在里面, 让它们享受生命最后的快活时光。 她灵巧的跳下礁石冲陆离铮伸出手,眨眼讲, “你要不要在这儿等我呀?前面的沙子粗,容易扎到, 你又没鞋。” 陆离铮勾唇, 轻佻痞气的笑, “担心哥哥啊?我不去, 你怎么拿西瓜?” 钟浅夕诚恳回,“我是担心你呀,西瓜就在那儿呢, 等下我喊完人回来你再拿。” 她往陆离铮后面指, 潮水退去后在嶙峋起伏的礁石间蓄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 没能及时回到海洋的生物暂以此为居, 等待下次潮汐涨起被带回, 或是结束短暂的生命,干涸致死、魂归海鸟与人类的胃部。 班里人多,带的西瓜不少,冰桶放不下了,这才拿到海水里天然冰着。 陆离铮身后就是个完全能末过西瓜的水洼,钟浅夕用手探了探水温,瑟缩的打了个冷颤。 她嘱咐道,“那你乖乖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 “我、乖、乖。”陆离铮一字一顿,手里来回颠倒着石榴,眯眼漫不经心地揶揄,“那浅浅会给我什么好处呢?” 水洼里扇贝开合外壳,咕噜噜的冒出一连串的水泡,吹得破败海藻飘动。 钟浅夕含糊讲,“那等下西瓜分你大点儿?” “哈?”陆离铮哂笑。 钟浅夕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的脚尖,嘟哝着,“那你说想要什么吧。” 只要陆离铮不赤脚踩过来就可以了,她害怕。 自然广袤无际,给予人类馈赠的同时亦附带伤害。 大到海难事件,小到游泳时不慎被水母蛰到,看似不起眼柔若无骨的水母也可以瞬息致命。 至于海边受伤更是数不胜数,这片区域作为没被开发的野海滩,敢过来的都是熟练工,比如谢薇打小就跟着父母来赶海,经验丰富,水鞋特制加厚底,是陆离铮这种大少爷完全不能比的。 女孩子有几分懊恼,眉头打褶,载满了愁绪。 陆离铮虚咳,“好了,不逗你了,等我想到再说,去找他们吧,我就在这儿等你,哪儿都不去。” 钟浅夕把伞斜撑,昂着头看他,目光灼灼,对上饶有趣味的笑意后才往沙滩深处走。 赶海小分队各有地域,她花了点儿功夫才把人喊齐,自己是最后往回走的那个。 视线远远的聚焦在某个黑点,再难移开。 陆离铮穿了鞋,懒散地倚坐在最高的岩石上抽烟,阳光慷慨地撒了他满身,合着薄唇吐出的青白烟雾,犹如神明降世——随随便便毁灭世界的那种。 抵是厌恶了日光,神色有几分倦怠,凌厉五官淡漠。 钟浅夕立于岩石之下仰视他,离的近了后反而因逆光再难将他看到清明, 差不多是正午最晒的时候,一股寒意陡然萌出“以后”这个词汇浮现到眼前。 陆离铮这种人不该属于这里,他是天际翱翔的鹰隼,囚于某些缘故三年五载可以,颓然不了一世。 那他们的以后呢? 钟浅夕无限唾弃自己的扫兴,开心的时刻想难捱,又无力控制情绪。 “啪。”随着清脆的响指,陆离铮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猝不及防地直接怼到了她眼前,高瘦身姿挡住光线。 他反手慢条斯理地用岩石碾烟,散漫问,“能走了吗?” 微弱的牵引力令陆离铮垂眸,女孩子纤细的手指揪着他衬衫的下摆,正一点点地发力,又惊慌地放出节布料,再彻底松开前收紧。 陆离铮弄不清她的企图,只好等她开口。 几秒后钟浅夕喃喃,“你可以先不要走,陪我一会吗?” “啧。”陆离铮轻嗤,笑着戏谑,“浅浅知道对男性说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回应他的是蕴着潋滟水光的明眸,小动物般求救的湿漉漉眼神,让人无力抵抗。 陆离铮挑眉,手掌完全包裹住钟浅夕扯衣角的小手,带着她原地转了半圈。 位置完全对掉过来。 钟浅夕身后变成了冰冷的花岗岩,线条利落的手臂撑在耳侧,形成了个不伦不类的……岩石壁咚? 背阴处犹为湿冷,她并没有贴到石面,而是离着点距离,压着剧烈的心跳,怔然看陆离铮。 “今天收成不错啊,我老婆回家给我炖鱼,来我家喝点儿吗?” 赶海人唠着嗑往外走,无人注意到岩石后放浪形骸的景象。 脸颊坨红的少女揪着桀骜少年的衣摆,半环抱却没肢体碰撞的姿态。 “浅浅。”陆离铮喊她昵称时尾音会扬,缱绻又旖旎,“闭眼。” 钟浅夕听话的照做,失去了视觉后,其余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凛烈的冷杉气息极具侵略性的压过来,呼吸带出的热意蔓延过肌肤,指缘触碰到耳垂,顿停片刻后才开始轻.揉慢.捻的捏住,指腹有层薄茧,酥.麻感直达大脑皮层。 她的唇齿在打架,粉唇微微开合,配合着呼吸才能稳住自己不要晃动。 “今天……今天星期几来着?”钟浅夕艰难的憋出句题外话。 “等吻完再告诉你。”陆离铮喉结滚动,晦涩的眸光艰难自圆润而垂挪开,女孩子青涩难当,可依然配合一切。 他还想再多做点儿什么,比如咬住粉嫩的唇瓣吮吸,甚至提前预告,征求了意见。 海风继续吹拂,过去一世纪抑是一秒钟,钟浅夕感到头顶被很轻的按了两次。 烟霞 第47节 “乖死了。”陆离铮嘶哑道, “睁眼。” 她对上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狭长眼尾里噙着丝玩世不恭的笑。 陆离铮抽身到处点儿距离来,又咬了只烟,叼着问,“确认一下,你是跟谁都这么乖吗?” 钟浅夕用力摇头。 “这样。”陆离铮逸出声低笑,“那留到下次,我不怎么喜欢在外面,当然,如果浅浅喜欢,我也完全可以配合。” **** 锡纸盒盛满刚捞出的海鲜,加了足量的蒜蓉酱,鲜香可口。 人多了吃起东西来就特别香,少年人的胜负欲又总是奇奇怪怪,风卷残云后大部分人都吃得直打嗝。 眼见还要有人再烤点儿什么都伸手拦着,“歇会儿,歇会儿再吃。” 正赶上海边最晒的时刻,一群人吃饱喝足后绕着圆桌做,开始玩击鼓传花。 就地取材,“花”是只巨大的海螺壳,“鼓”是现做的,五升的饮用水桶从中锯断,表面用塑料桌布撑到最大,边缘直接上灼烫的铁钎滚一圈,物理做密封处理。 鼓棒干脆是倒着拿上窄下宽的苏打水瓶平替。 陆离铮和林致远拒绝参与这种无聊活动,钟浅夕则在最初的抽卡环节直接拿大王,她负责背身敲鼓,暂时逃过。 从最左侧往右开传,鼓点闷重,海螺壳在一双双手里迅速交替。 上秒钟寻旎还气定神闲地在和朋友们吹牛逼,“我把徐鸣灏按在沙滩上疯狂摩擦。” 下一秒鼓声消止。 徐鸣灏激动地跳起来,拍着手喊,“是哪位天使大姐帮我出的这口恶气啊。” 钟浅夕回眸,冷漠纠正,“你可不要胡说。” 陆离铮睨过来,徐鸣灏噤声,欣喜难掩。 寻旎大大方方的站到开阔空地,右脚后撤,行了个表演礼,爽朗开嗓,“下面由我为大家带来段《珍珠翡翠白玉汤》,今天我说的这段单口相声啊,这可不是现在的事情。多咱的事情呢?反正这个离现在也不算远,才六百多年……” 她脱稿讲得有板有眼,这段子带好笑的史实,是朱元璋当乞丐时讨要到的吃食,奉为佳肴,满朝文武附和。 有路过他们这段的路人同样驻足听了起来。 “你好牛逼啊。”徐鸣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抛过来瓶拧好的矿泉水。 寻旎拱手作揖,“承让了,只要你喊我声姑奶奶,我可以考虑教你说。” 徐鸣灏摩挲下巴思索,“真的吗?” 寻旎横眉,“假的,这是我家传的吃饭玩意,拒不外泄,略略略。” 钟浅夕重新开始击鼓选定新的冤种,这次表演的是两个人,因为传花传得过于含蓄,鼓停的时候,海螺左右两端分别在一人手里。 他们商量怎么演时,陆离铮夹着烟挪远,踩着钟浅夕的椅子晃她,随口问,“真的?” 钟浅夕以奇异的能力替他补全了问题,笑着摇头回,“当然是假的了,寻旎就会这么一篇,据说她小时候看古装剧,对这段很感兴趣,家里给她找碟,她背的有模有样。家里人以为她在这方面颇具天赋,差点儿送她去学艺,结果学来学去,会的还只有这篇,从小学一直演到现在。” 再度开演的是脍炙人口的网□□,男女对唱,钟浅夕半个字没听进去,光顾着给陆离铮如数家珍的科普。 连可以再敲鼓都是被提醒才恍然大悟。 大家玩得很嗨,百无禁忌,没什么赶鸭子上架之说,实在不行摇花手也算才艺,就图乐呵,欢声笑语萦绕。 日光逐渐收敛锋芒,潮汐开始又上涨迹象。 带着小朋友的家长们多已退场,青年男女们则大包小卷的入场。 旁边的棚刚被店家收拾完,就有扎脏辫、穿着前卫的青年哼着歌身背乐器入座。 钟浅夕看的心痒,跟着下场一起玩,陆离铮倒是始终恣意慵懒的黏在太阳椅里,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精准的附在女孩子身上。 眼角眉梢都挂着绵绵笑意,和谁关系都不错,鼓掌起哄的时候梨涡会比较明显。 陆离铮百无聊赖地盘着那只赠花得来的石榴,摸出手机敲点屏幕。 未知是人类无力抵抗的刺激,在海螺没有过手前,一刻都不能松懈,但不知道为什么,钟浅夕鬼使神差地看向陆离铮,正撞进他眼底。 涛声有节奏的拍打着岸边,水波冲上来,缓缓推平孩童们构建的精致城堡,原本蔚蓝一色的天际开始萌出橙红的分界,落日熔金,光茫向下扩散,满载的渔船收帆近岸。 钟浅夕被抹雪光晃眼,她寻着看去,陆离铮刚好收刀,骨节分明的手指掰开石榴,露出红润的饱满的果肉颗粒,他掰了几粒,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薄唇开合,口型被读出,“好甜。” “给我吃。”她回以默言,扶着椅子踢掉鞋,站到椅面,手指勾着发圈扯掉马尾,赤脚踩拍子,放声清唱,“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1] 若是有人听过邓丽君的这首老歌《漫步人生路》的话,则会发现钟浅夕的发音出离的标准。 无人知晓她养母明柳的故乡具体是何处,可他会说口还算标准的广东话,跑船出海时没信号和多余的娱乐,收音机循环反复的播放邓丽君的磁带。 那时想不起任何事的钟浅夕茫然不知所措,闻到海腥味就想吐,成日闷在船舱里看书或是听歌,明柳手头没活儿的时候会一个音一个音的教她唱。 “还愿确信美景良辰在脚边,愿将欢笑声,盖掩苦痛那一面。”风拂乱四散的长发,钟浅夕立在高处,纵情高歌。 她的面前是相处融洽的同学,身后是喜欢的人。 到退潮时她会重新拾起苦闷面对现实,但当下潮水兴盛,她要乘兴而歌,管他呢。 作者有话说: 《珍珠翡翠白玉汤》单手相声段子节选。 本章尾句化字王小波,原句:到退潮时我也安息,但潮兴时要趁兴而舞。 明天约了个全面体检,先请个假w。 第36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上午干过活的人晚上就不必再干, 这是规矩。 余霞成绮,金灿灿的夕阳在半空缓慢下坠,水面折射着晚霞, 火红一片。 钟浅夕被两位好友夹在中间,左手挽寻旎, 右手挽着季舒白,步调一致的沿着水边漫步, 潮水失去了白日的温度,微冷, 却不是不能接受。 “浅浅大姨妈快到访了吧?”季舒白忽然想起什么来, 强行把她和基本上不沾水的寻旎换了位置。 一直走到离班级大本营很远的地方, 季舒白才终于停下脚步。 巨大的日轮已然开始向天际线沉,天色将暗未暗,潮汛冲毁了白日里大部分沙子建筑, 翻涌的浪花裹挟着旗帜、布条这类装饰物浮沉。 季舒白不再涉水,她拉着好友们回岸上, 在离海水不远的位置,蹲着以手指往沙上写东西。 钟浅夕和寻旎面面相觑, 搞不懂她要做些什么, 倒着看沙的凹陷处多少有点儿困难, 但她俩很快意识到了季舒白是在写林致远的名字。 不能宣之于口的少女心事与精心堆砌的沙子城堡很相像, 明明花了大把心力,可在最开始就被迫接受会在潮水来临时消亡的事实。 耸立于海面的灯塔猝然明起,照亮周遭稍显黯淡的水域。 钟浅夕顺势跟着蹲下, 她不和季舒白那样背朝着水面写, 就那么正对着广袤无际, 曾吞噬过她、把命运搅弄的天翻地覆的汪洋落笔。 迎面而来的风拨乱长发, 她挽到耳后,又因低头而垂坠,寻旎伸手替她去拢。 少女神色肃穆,一笔一画的落定“陆离铮”三个字。 她收笔时攀过来的水已经摸过了顶头笔画,可写得足够用力,沟壑深深,打先锋的潮水没能直接推平,就先褪去,蓄下一波的势。 寻旎若有所思地凝视良久,她在好友们起身的时候递湿巾擦手,继而对着残阳超大声的喊。 “我、寻小旎、诚挚祝愿所有想触碰又收回的手能够紧紧交握不再分离,祝愿所有未被触碰却颤动的心都能够被珍视。”[1] 涛声拍岸,与她相和。 **** 钟浅夕她们回来时正撞到陆离铮在相对静谧的空棚里挂无线耳机和谁语音,嗓音温润,唇边挂着淡笑,扫见少女出现在附近,眼前一亮,立刻冲她招手示意。 “……”钟浅夕回头看向身后,空无一人,只得跟好友打了个招呼朝他走去。 陆离铮轻点屏幕,不由分说地将单边耳机塞到她耳蜗里,拜托道,“我妹在闹脾气不肯吃饭,家里阿姨打给我的,你哄孩子水平高,你快帮我哄哄。” 钟浅夕噎了下,“行。” 陆离铮取消对自己的静音,少女清甜软糯的音色透进左耳,“小芷是吧?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那天你在你哥校门口说喜欢的姐姐。” 陆芷萝惊喜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小芷不信的话,我们可以马上开视频确认。”钟浅夕笑意绵绵,轻车熟路地哄,“当然了,我听哥哥说小芷没有好好吃饭,姐姐不喜欢不好好吃饭的小朋友。” 稚嫩的童音发出个疑问词,“哎?” 又很快听到那边在喊,“张姨,请把勺子给我。” 家教是真的很好,闹脾气都不忘了加敬语。 窸窣的杂响与脚步声传来,陆芷萝的声音又响起,又轻又软,“我要开始吃饭了,妈妈告诉我吃饭的时候不能讲话,等下吃完了,我能跟姐姐视频吗?” 钟浅夕的心被小女孩萌得酥软,她欢快答,“可以哦。” 等陆芷萝先切断语音,她才把手机又双手递还给陆离铮,光顾着全心全意的哄孩子,没能注意到别的。 光线昏暗,陆离铮眼底晦暗难明,锋利的喉结微滚,嘶哑讲,“你怎么知道我妹叫小芷的?” “……”钟浅夕僵在原处,招牌式的笑容未能收敛。 打得是手机通话,那昵称为了排在通讯录最顶端,分明只有个大写的“a”。 无论相处的如何融洽暧昧,她都是才认识寥寥一个月出头的同班同学,哪怕侥幸听闻了几段陆离铮生平故事,亦不该知道他妹妹的昵称。 而且芷字取中,不是张口习惯就来的尾字,多数人在喊女孩子昵称时习惯于最后一个字叠词或是前缀加小,少有取中的。 陆离铮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与探究,没催促,给了钟浅夕充裕的时间胡编乱造。 伶俐口齿都作废,因为小芷这昵称是她生生喊出来的。 陆芷萝出生前还是闻越蕴身份的钟浅夕是帝都豪门圈同辈人里最小的一个,人人都能喊她妹妹,可她也想喊别人妹妹。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陆芷萝出生,她踮着脚透过婴儿车看白糯的团子,摇着拨浪鼓喊小芷。 “芷”与“萝”都是草本植物,但寓意大相径庭。 芷是香味令人止步的香草;萝却通指蔓生植物,具有攀援茎或缠绕茎。 名字是陆老爷子提笔起的,无人持有反驳意见,所以在小名和以后的字上多做文章。 烟霞 第48节 陆芷萝最常被叫的昵称应是芊芊,迎合大名,意思是草木碧绿、茂盛的模样。 可钟浅夕倔强,她认为自己好不容易有妹妹了,一定要做最特别的人,不可以和别人喊同样的。 不管家里人纠正几次,她都固执的在见面的时候喊小芷,陆离铮怕她被批评,干脆和她同样改口。 闻家夫妻总不好连着别人家孩子一并责怪,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知沉默了多久,夜色即将鲸吞蚕食掉天际的最后的橙红。 陆离铮的哂笑打破静谧,指尖打火机的盖子开合,幽蓝火焰时隐时现。 他漫不经心地调笑说,“想起来了,中秋那天你帮我接了个微信,微信昵称是小芷,看不出来,浅浅如此关注我,一直记到现在。” 那火光把眼底映亮,钟浅夕咬唇直愣愣地盯着他,辛酸苦辣覆盖过逃过此劫的松懈。 曾经拥有,又失去。 恐是世界上最可怖的事。 “不逗你了。”陆离铮刮她的鼻梁,笑得轻慢,“我错了,打个水漂给你看?我能连着打六个。” 钟浅夕冷清问,“所以呢?” 陆离铮乐了,“所以这是多了少了?” 钟浅夕扭头往海边去,周遭的灯自西而东串联迤逦着亮起,仿若流动的星轨。 她开手机电筒搜寻,找到块相对于扁平的鹅卵石,躯体微侧,拇指下压住,食指用力推出。 继而用手机的光照向海面,粼粼波光被飞跃又落下再弹起重复的石子打断数次。 正好六次。 烦闷被满意的作品扫空四成,令四成是因为陆离铮看自己的眼神无限温柔。 钟浅夕看向身旁人,带了点儿挑衅的意味。 陆离铮为她鼓掌,又捏起块石头,“再打一次给我学学?” 钟浅夕回绝,“不打,神迹一次就够用了。” 开什么玩笑啊,再打一次不就看出来打水漂的方法是陆离铮手把手教的了? 不打不打,坚决不打,装完逼就跑。 “你站住。”陆离铮扬声喊。 “我偏不。”钟浅夕娇嗔回。 嬉闹再夜风里轻轻的晃,直到陆离铮按住她的发旋。 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光把海滩晃得犹如白昼,少年颀长的影里囊括了少女的。 “要不要再帮我接个视频,小芷马上就会打过来。”陆离铮懒声讲。 多数自闭症患者都有固定的行为模式,会竭尽全力的保证分毫不差。 时间跳到17:59的时候钟浅夕挂好耳机,刚变成18:00。 上方就弹出:[您有一条来自于小芷的视频邀请……] 钟浅夕调整站位,理顺碎发接通,穿素白睡裙的女孩子出现在屏幕那端,左胸胸腔位置被棕色的毛绒圆耳朵遮挡。 她在看到钟浅夕的那瞬瞪大眼睛,又很快恢复正常,陆芷萝今年还没满十三周岁,体型娇小玲珑,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能看出几分别扭和羞涩。 “嗨小芷。”钟浅夕以最常用的方式打招呼起调,接下来的话都是一股脑儿顺出来的,不用喘歇多想,“我叫钟浅夕,听说你很喜欢我,非常感谢……” 陆芷萝的话并不太多,频繁的去用手指拨弄小熊耳朵,可笑容始终挂在眼角眉梢,知道她在看海后还主动提出了能让自己也看看吗? 钟浅夕切前镜头为她拍,半圆的月盘亘夜空,月色的海洋宁静壮丽,可微信聊天的镜头下照出来,只有团焦糊的昏黑。 钟浅夕急忙说抱歉,陆芷萝也跟着抱歉,讲是她提了不太好的要求。 理所应当的生疏与客气。 大概是视频的时间同样被固定,时间卡到15分的时,陆芷萝轻声道别,“姐姐下次见。” 钟浅夕甜美的应允下次再见。 陆离铮嗤笑,挑眉散漫讲,“可以,她根本没哥。” 十五分钟下来一句哥哥都提过。 “妹妹不要的话,也不是不能给我哦。”钟浅夕娇俏答。 话音刚落,突然有到光线直冲云霄,烟花炸裂,五光十色的瀑布倾泻而下,不远处的人群发出惊呼。 前年开始禁燃烟花炮竹后,就很难在寻常日的海滩看到烟花了。 初时大家的错愕诧异里多半带着点儿乐子人的心态,毕竟怎么看怎么是进局子喝茶的违规行为。 但随着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升空,才意识到这或许是场偶遇的烟花表演秀。 “看来今天运气不错?”钟浅夕昂头仰望天际,软音说。 陆离铮清冽辨识性极强的嗓音穿透沉闷而遥远的爆破声在耳廓磨,“不是运气,是我让人放的,已经拿过批文了,好看吗?喜欢的话就一直放到我们离开。” 正当空的是朵流光溢彩的花撒,簇簇闪光划出半弧,拖尾拽转瞬即逝,很快又有新的窜天,将旧迹抹的干净。 乐队几人组原本就在支器械,干脆唱了首贴合场景的。 猫猫头漂亮姐姐是主唱,她半掌蒙住话筒,颓靡的粤语飘出来,伴随着电音鼓点,唱得是与非门的《乐园》。 “今天开始嬉戏别迁就,只想开心一刹没保留。烟花璀璨一世极荒谬,他朝即使失去没所求……” 陆离铮衔了根烟,换到逆风向,钟浅夕光明正大的看他。 皎洁月色透过烟火,照亮陆离铮优越轮廓,黑衣临风,勾勒出劲瘦腰身。 海边、烟花夜、摇滚乐,大有醉生梦死的错觉。 烟花与器乐声太大,不知掩过多少心跳与呓语般的告白。 钟浅夕认为根本不行,就陆离铮这个人站在她旁边,她伸出手就能抱到,扑进怀里大概率不会被推开。 自己完全做不到失去也没有所谓。 “我会来沐城不光是因为这是我母亲的故乡。”陆离铮薄唇轻启,吐出青白烟圈,淡然开腔,“还因为这两年国内的政策改了,需要参加高二的会考,拿到高中毕业证才有读本科的资格,反正什么都乱七八糟,我跟我父亲关系很不好,不想如他所愿留在帝都。” “会来附中是综合考量过赛车和学业平衡性,以及这边可以直接对接拿保送沐城理工,理工正好有支方程式赛车队,我有点儿兴趣。” “另外职业原因,我会常常往来各地比赛,多在训练,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未来大几年,我的主场都该是沐城这边……” 钟浅夕听得认真,乃至于忽略掉璀璨夺目的花火。 原来并非她一个人有在掂量未来。 陆离铮简明扼要的讲完了近年的人生规划,钟浅夕默然没应答,可烟花绽放的声音又似乎将什么都说尽了。 脸颊被映出色彩,陆离铮侧目看她,乌发红唇,雪肌衬着烟花的色彩。 人比烟花绚烂。 作者有话说: =w=,小陆,一个很会追人的男主【 [1]改编自塞林格 《破碎故事之心》 芷和萝的含义来自资料。 第37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那天华筵散场时大家按照家里距离纷纷打车回城区, 其中包括陆离铮,他白日里喝了罐啤酒,到晚上八点, 吹气连酒精度都测不出了,依然不碰车, 自我对交通规则严苛到了交警听了都得表扬几句的程度。 钟浅夕家的方向与两位好友都相反,但季舒白的母亲开车来接, 坚持稍上她,先送她回去。 关车门前被喊住, 车窗将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进来, 虎口的黑痣显眼,指间勾着个保鲜袋,雾白的袋子里满是艳红。 钟浅夕怔然三秒, 终于反应过来那是袋剥好的石榴,沉甸甸地压着掌心, 她其实是忘了的。 “到家了说一声。”陆离铮低哑讲,“关窗吧, 风大。” 石榴又大又甜, 大号保鲜袋装了八分满, 每颗果肉都饱满充盈, 连半点儿微小的黄褐色果皮都没参杂。 拿勺子往嘴里送,吃一口齁一下,食用进度缓慢, 好在很耐储存。 一直甜到了十一假期结束的那天清晨。 钟浅夕推开窗, 秋雨带寒, 碧空如洗。 破壁机工作的声响扰人, 剩下的小半袋石榴粒被打成果汁,就着丰富的早餐填满五脏庙。 除开固定的书包外,她还多准备了只粉红色的手包,往里面塞满零食点心。 今天是晚自习开始的头天,不知道寻旎小宝贝儿会不会又半途叫饿。 防盗门关了又被钥匙扭开来,钟浅夕懒得换鞋,直接踩地够到玄关最内侧忘了装进来的西柚薄荷糖。 长假过后大家都找不到什么状态,晨读时哈欠声此起彼伏,无论老钱怎么活跃气氛,都只有精力充沛如徐鸣灏能迎合。 寻旎果然踩着迟到的铃声从后门猫着腰溜进来,边撕桌面的年轮蛋糕边千感万谢两位好友。 “……好吃吗?”钟浅夕转着笔托腮问。 “超好吃啊。”寻旎大口吞咽含混回。 季舒白把牛奶吸管插好喂到她唇边,叹气同情讲,“我跟浅浅投喂那么多,你是怎么做到挑出徐鸣灏放的的?你昨天不发朋友圈说和他不共戴天?今天怎么就吃人嘴短了?” 寻旎艰难的吞下去,绝望道,“那你们为什么不拦着他,居然让敌人给我上糖衣炮弹迷惑我?” 季舒白莞尔揶揄,“那么多吃的,浅浅还特地给你带了牛肉馅包子,谁想到你能吃这个啊,说起来你俩出什么矛盾了?弄得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因为你没教他说单口相声?” “怎么可能?”寻旎咕嘟牛奶顺过气,拍桌忿然讲,“因为我支持皇家马德里,而他力挺巴塞罗那,我们的足球信仰有本质性区别,道不同不相为谋!” 钟浅夕莞尔,“那没事了。” 她把剩下小半块年轮蛋糕拿起来,为寻旎铺台阶,“崽,张嘴,我不许你浪费粮食。” “我这是看你的面子才吃的哦。”寻旎叼走了剩下的蛋糕。 烟霞 第49节 徐鸣灏见她吃完,终于如释重负的扭过头,从桌洞里摸出整整一大包年轮蛋糕,祈求讲,“好了姑奶奶,我不气你了,好吃你就多吃点儿。” 寻旎冷哼,“你拿走,我不会因为蛋糕而屈服的。” “啊。”徐鸣灏灵光一现,“可立场不同你不就更应该报复性吃我小蛋糕了吗?” 寻旎凝思片刻,沉着冷静地看向两位好友,“好像有点儿道理唉?” “嗯嗯,有理。”季舒白捏起只蛋糕撕开,掰了一半分喂给钟浅夕,“还有个鬼故事,今天早自习老钱代敏姐考了英语单词,你没考,下午跟我去补考。” 苦瓜脸寻小旎忍痛暴饮暴食。 钟浅夕旁边的椅子仍旧空下来,陆离铮没来,可她在大课间的时候看到条微信消息。 更类似报备。 llz:[我有辆车到,要提车和试跑,今天不去学校了。] 有错愕于陆离铮这种桀骜如风的人会发这样的消息,却抑制不住心跳的回他。 她回:[知道了,我的小多肉看起来快开花了。] llz:[嗯,那我明后天去看看。] 校园里的树木种类繁多,操场的枫叶与银杏对秋日感知最明显,率先开始变色呈出颓势。 钟浅夕歪头看梧桐叶泛黄的卷角,又温柔抚摸多肉的叶片,柔声哄,“你要开最漂亮的花花哦,因为。” 她想了想,浅笑补全,“因为我最喜欢你啦。” **** 整个高二在鬼哭狼嚎里结束了第一天的晚自习,为了防止有学生跑路不回校,校领导特地把高二自习的时间延长,与高一放学时间错开。 也不能像中午那样去小吃街自选吃什么了,外卖成了唯一的可口选项。 铁栏内伸出的手仿佛业火中苦熬的凡人,路人不知道缘由,看到往往被这场面惊诧。 有没有晚自习对钟浅夕来讲倒没什么大影响,入秋后天晚的早,她本来也不怎么回福利院吃完饭,聚集起来写作业效率更快。 附中的算盘没打两天就直接被教育局下红头文件痛批叫停。 据悉举报方是一中校领导,一中矗立在市政府后身,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百米,备受监管,不能抢跑,干脆举报别家学校违规开始抢跑。 滑铁卢被对家造就,校方的愤怒无处宣泄。 阎王周一升旗仪式讲话时说的还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到周三下午把整个高二在自习课拉去礼堂,讲得已经是问句了,“期中八校联考有没有信心压倒一中?” 冷场的尴尬。 阎王面无表情的又质问道,“你们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没有冲劲儿?不气盛那还叫年轻人吗?” 依然没什么人回应他,这年纪的学生是体会不到那种和学校荣辱与共的感觉的,不用上晚自习开心还来不及,哪那么多苦大仇深? 但就跟海明威所写无差“一个人诚然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来了来了。”清冽微沉的嗓音回荡在诺大的礼堂里,众人纷纷回眸。 少年黑衣黑裤,身姿清隽,指尖把玩只金属钥匙,懒散地靠在庄严肃穆的大门口,掀眼皮倦怠讲,“我有信心,能散了吗?” “……”钟浅夕怀疑如果不是陆离铮捐了楼和最新的新媒体器材,阎王现在就能让他滚出去。 不过这句调侃意味占了大部分的话倒是转移压力间接拯救了她。 钟浅夕长期屠戮成绩榜单,阎王刚刚问大家,更多实际是在问她。 她是不敢应答的,十岁以后钟浅夕就再不敢说“绝对”这两个字了。 来到沐城后的所有考试或比赛,她都会抱着尽力而为的心态做,许是小时候家里人要求必须拿头筹,光环带久了,不愿摘。 可更多的时候都还挺随缘的,直面现实丢什么人呢? 有人居高楼,名师围绕划重点,有人住危房,明天还得去打工。 非要和后者说是因为你没前者努力所以没前者成绩好,张口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听了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阎王气得叉腰绕前台走圈,指指点点台下好几次,最终妥协,心平气和地讲,“你们是为了自己学的,说完了,都散了吧。” 钟浅夕再回眸时陆离铮人已经不在原处了。 他就那么突然出现解围,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徒留下条微信消息。 [我看到你养的多肉了,应该会开黄色的花?可可爱爱,我这边有点儿事,先走了,明天见。] 她只能回:[明天见。] **** 翌日上到下午第二节 课即将下课,陆离铮才无所顾忌地从后门闪进来,眼下没什么乌青,可眸中布满了熬夜附赠的红血丝。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不出声,袖口被牵引向上,露出内侧的一点儿淡蓝色,在深黑的映衬下尤其显眼,又很快随着动作被隐掉。 钟浅夕被冷杉的凉意包裹,化学老师的课半个字都没听进去,连姨妈到访带来的腰酸都抛却。 她犹豫很久,抽便签写字发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见陆离铮桌面没笔,乖乖把自己手里的递过去。 陆离铮懒得拿到自己面前,就着斜放的便签,直接落笔,笔划锋利遒劲。 [家里有点儿问题,小芷昨天突然飞来沐城,我先去接她了。] 钟浅夕换了只蓝色的,继续追问:[那现在没事了?] 黑笔的笔尖顿在纸面洇出块墨迹,陆离铮看着那段细瘦的腕骨,恍惚后又继续写下:[她问到了她想要的答案,现在在睡觉,明早我先送她回帝都。] 这次换了钟浅夕难下笔,她盯着陆离铮低垂的侧颜。 昨日明明意气风发,狂狷桀骜,今天则有几分读不懂的寂寥,这不是她第一次在陆离铮身上读出这种情绪。 枯败的秋叶再难抵挡光线的照射,秋日和煦的阳光透窗洒进来,落了几点在那双狭长锋利的黑眸里。 陆离铮微抬头,直勾勾地注视她。 化学老师正在批评谁,粉笔头乱飞,同学们突然哄笑起来,钟浅夕全然不知原因。 她仅看向陆离铮眼底。 既然这样忙的话,又为什么特地过来一趟呢?凭陆离铮这个人,想念沐城理工不用太努力,保送名额定为他留的。 陆离铮勾唇角,心不在焉地划了三个字。 草书,好在笔画简单,不难认。 他写:[为你来。] 答应过的事情就会做到。 一颗石子落入心湖,激起涟漪,接着是浪花千重。 钟浅夕听见血液逆流冲撞的声音,直上颅内,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着,不断提示她自己。 你就是很喜欢面前这个人,特别、特别的喜欢。 八年前不明白喜欢为何的幼年期是,八年后少女怀春的青春期依然还是。 身份性格都洗牌一遭后,还是会不计后果,义无反顾的喜欢上陆离铮。 钟浅夕怯怯睁着眼,看宿命又光临。 **** 陆离铮回了几条便签,见她不再写,才趴桌开始补觉。 他朝向钟浅夕的方向睡,头枕右手,左臂微弯,大半身浸润在午后柔软的光线里。 长睫在眼睑打出片阴影弧度,光被高挺鼻梁分割,薄唇平抿。 五官生的过于硬朗,哪怕是睡着,锐利感也不减分毫。 钟浅夕安静地看了很久很久,终于在陆离铮无意识翻动手腕时看清楚那块蓝色的一部分。 外端椭圆,延伸向内的地方微凸,无疑是只漂亮的蓝白卡通创可贴。 内腕连接动脉,照理来说是很难受伤的地方。 所以昨天发生过什么?心寸寸下沉,终于捱到下课铃打响,哗啦啦的换书声夹着喧闹声。 陆离铮眉头微动,被吵醒,曲肘撑起脑袋,捏着眉骨清醒。 “你左手是怎么回事?”女孩子的声音温柔里透着难过。 陆离铮反手摸钟浅夕的脑袋,轻揉两下,喑哑哄,“没事儿,不小心碰了下而已,我妹偏要贴上。” 钟浅夕咬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狐狸眼潋滟,泫然欲泣,陆离铮毫不怀疑她马上就快掉小珍珠了。 他吁气,认命地解释,“真没什么。” 边说边小心扯开创可贴一角,露出创口给她确认。 伤口不太深,凝了薄薄的血色,边角泛白,没两天就会连痕迹多消失不见,在陆离铮看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伤。 昨天的争吵实在算不上多激烈,多数时候都是兄妹俩沉默的对峙,这伤单纯是个乌龙。 陆芷萝熬到凌晨终于消化掉大部分情绪,搂着熊回屋的时候,汪崽忽然跑过来蹭她脚踝,小女孩席地坐太久,身型不稳,摇摇晃晃地扶桌,不小心把花瓶碰掉打碎。 他心急没注意去把住妹妹,被桌台上崩到的玻璃碎划了道小口。 “疼吗?”钟浅夕屏息蹙眉看着伤口,吹着气讲,“痛飞飞。” 陆离铮低笑了声,“不疼,而且不是已经痛飞飞了吗?” “你平常总是受伤吗?”钟浅夕抬头看他,认真问。 陆离铮转腕骨,小拇指轻动,视线越过她看向窗外,心不在焉答,“很少。” “你骗人。”钟浅夕冲口戳破。 这人小时候屡次三番为了替她背锅撒谎就是这样的,目光飘渺不定,小拇指会弯两下,神色倒是不改的。 这是她已知陆离铮是在说谎,观察过数次后才总结出的论调。 “我。”陆离铮无可奈何,他刚发出半个音节,就止声按住钟浅夕起身的动作,沉声命令道,“别动。” 烟霞 第50节 钟浅夕原本的关注点都落在陆离铮身上,全然忽略自己,刚刚离凳站起一点儿,也跟着发现了不对劲。 一股温热顺着腿心涌出,她绝望地低下头。 鲜红的血色已经透过校服格裙,蔓蹭到浅棕凳面。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 今年的秋老虎发威较晚, 十月出头的气温还徘徊在二十五六度,大家都还穿着夏季校服。 钟浅夕陷入很困境,坐回去会沾到更多, 站起来又恐顺着腿淌下。 眉头打着褶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乖, 没事的。”陆离铮的嗓音低沉,如同一剂定心针。 他扬手越过桌线, 将钟浅夕桌面的纸抽拿近递给她,又从自己兜里摸出几片独立包装的湿巾。 得益于上个月活动多, 座位没有变动, 他俩还是在靠着绿化带的窗边, 陆离铮身型高大,直接可以和前后桌形成个小小的环闭遮挡。 钟浅夕连抽数张纸巾匆匆垫到椅面,指尖无意中沾染到血色, 窘迫难安,不受控的打颤。 没有月经羞耻, 不代表能接受这样的场面。 “我来处理,别动了。”陆离铮轻扣住少女细瘦的腕骨。 四目相对, 钟浅夕在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找到无措的自己, 又被陆离铮的坚定安抚。 右手扣着人, 陆离铮左手去解自己的衬衫纽扣, 不太顺手,解得速度缓慢。 他注视着钟浅夕,强调讲, “听话。” 然后才放开手, 在钟浅夕的震惊里双手去解自己的纽扣, 先露出的是流畅颈线与精致锁骨, 然后是大片冷白肌肤。 钟浅夕连忙伸手去替他捏领口,心说你要是脱给我打赤膊的话,还不如我跑快点儿冲出去来得合适呢。 “放开。”陆离铮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我穿了背心打底。” “啊?”钟浅夕迅速抽回手。 果然又解了一扣,背心露出边缘,钟浅夕才松了口气。 陆离铮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利落但不贲张,这穿法实在惹人注目,徐鸣灏从走廊的窗口探进脑袋,隔着半个班级大喊,“铮哥你干啥呢?” 好在是件纯黑的,穿是不能再穿了,回头买件一样的还吧。 等她出来时季舒白正倚着暖气片刷手机,手边放着保温杯和一张暖宝宝,听见响动转过头,笑着摊开掌心,里面躺了颗剪成单片的布洛芬缓释胶囊。 “我肚子其实没感觉到疼。”钟浅夕抿着热水自嘲讲,“但凡我有一点儿血崩侧漏的感觉,都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呢。” “都怪陆离铮。”季舒白言之凿凿,“蓝颜祸水,否则你肯定会顾着点儿自己的,寻旎去找老钱帮你批假条了,我们回教室吗?还是就在这儿等她会儿,再过十来分钟就下课了。” 所谓好朋友就是平时互损互卖,真摊上事了为你鞍前马后还觉得自己不够周到的人。 附中的离校流程相当复杂,首先需要班主任签字同意,接着拿假条去找阎王批示,最后经过门卫上交登记,三重关卡。 除开门卫外不是谁都在办公室的,常常要自己去找或者等,是挺麻烦的事。 寻旎大大咧咧,而季舒白心细如尘,所以才这样分工合作。 “谢薇说她穿了外套来,你现在这情况别冻着,放你桌上了,让你穿着回家。”季舒白复述消息讲。 钟浅夕撑着窗台台面朝外眺望,操场的银杏和枫叶并排,火红与明黄交相辉映,淡笑说,“有你们可真好啊。” 季舒白蹭她的肩膀,莞尔回,“那是因为我们浅浅很好呀。” 秋风萧索,少女们挤在不太宽敞的窗台边闲聊,寻旎踩着下课铃把假条送到钟浅夕手里,气喘吁吁地吐槽,“我真就不明白了,阎王是不是有多动症啊?他怎么能从西楼巡视到东楼,还不坐电梯挨个楼层溜达的?敬业加钱吗?” “辛苦啦。”钟浅夕用手掌给她扇风,亲昵地擦寻旎额前汗珠。 寻旎拂开她,傲娇说,“你赶紧回家躺着吧,我长手了,自己来,直接下楼吧,我刚刚上来那会儿看到陆离铮拎着你的包在门口等呢。” “……”钟浅夕迟疑地看着好友。 季舒白摊手解惑,“我回教室给你拿保温杯的时候,陆离铮已经把残局收拾的七七八八,正在拿酒精湿巾做最后的消毒处理,他还顺便问我要了份作业,你箱子是哪个都是我给指的。” “说起来我开始是很不赞成你喜欢陆离铮这种浪荡公子哥的,反正娘家人都是这样吧,看拱自家白菜的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季舒白转身朝向另个方向,轻描淡写地讲,“可是看久了又觉得他人真的挺不错的,传闻果然不能尽信。” 寻旎淡淡接了句话,“我这人没什么三观且护短,陆离铮起码对我们浅是没得说的。” “闭嘴。”陆离铮回眸,阴翳警告。 徐鸣灏噤声,但他的大呼小叫已然引起了周遭的注意,旁得目光扫过来,陆离铮巍然不动,侧着抖开衬衫,捏起两只袖子,温润地哄,“你慢点儿站起来,然后抬手。” 钟浅夕听话的把两臂侧抬,陆离铮倾身靠近时涌过来泠冽的气息,侵占性十足。 长臂环过女孩子盈盈不堪握的腰线,又仔细地将袖子系成结,体型差使得陆离铮的衬衫刚好可以给她当过膝的裙子穿。 钟浅夕顺从地由他搬弄,眼睫低垂,目光顺着陆离铮的黑发看到突出的后颈骨,再滑倒宽阔脊背,每个动作都被练的恰到好处的背部肌群所反馈。 她有瞬息的失神,衬衫还残存着陆离铮温热体温,不停驱赶着颤意。 季舒白下课铃刚打就拉着寻旎去卫生间了,回来刚好撞见这幕,季舒白就坐她前桌,一起上厕所的关系,对彼此的生理期了如指掌,打眼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陆离铮仰头,对上她的眼睛,泰然自若问,“你自习还上吗?” “不上了。”钟浅夕轻声回。 “嗯。”陆离铮颔首,又看向季舒白和寻旎,“那你俩再叫个女孩子一起陪她去卫生间吧,回座时候帮我带个垃圾袋或者直接拎桶。” 钟浅夕按住他去握纸抽的手,摇摇头,“等我回来自己收拾吧。” “好。”陆离铮也不和她争论,干脆同意,起身为她道出通路。 季舒白就近拍了她斜前方的谢薇,举起张卫生巾示意,话不必说再多说,谢薇马上会意。 三个女孩子把左右和后方都挡全,以种半拥簇的姿态护着钟浅夕往卫生间去。 附中基础设施没得说,卫生间宽敞明亮,设计贴心,还有两格是专门的换衣间,保洁会在每节课的上课时间打扫。 自习已经开始,里面除了她们三没别人,钟浅夕挑了最里侧的,斜开门拿东西。 东西源源不断地送到手里,经期专用的湿厕纸、还没来得及开封的纸抽包、还有条伴随着寻旎粗重喘息送来的m码安心裤。 钟浅夕花了不少力气才清理好自己,暴躁的直接把沾透血迹的内裤裹好扔进垃圾桶,换上安心裤,又把陆离铮的衬衫取下,顺手看了眼标签才围回原处。 **** 附中配有电梯,可只有教室刷卡能坐,学生们偶尔能跟着蹭到点儿。 钟浅夕穿过明暗交替的长廊,往开阔处走,一眼就看到了陆离铮。 少年垂眼倚着门框,长腿斜撑,姿态散漫,外露的臂膀结实有力,挂着只和本人气质完全不搭调的粉白书包,骨节匀称的指间有长毛绒溢出又缩回,正百无聊赖地□□着她包带上的毛球挂件。 钟浅夕一度怀疑是自己的视线过于炽热,才能每次都被直接抓包。 “能走了?”陆离铮抬眼看向她。 钟浅夕举起假条,双手合十求佛状,软糯讲,“谢谢。” 陆离铮勾唇,不以为意答,“不客气。” 假条轻缓地自手中抽走,钟浅夕嗅到陆离铮指间清爽的薄荷味,附中卫生间标配洗手液统一香味。 “我包里有护手霜。”她跟过去,对正弯腰给自己写离校说明的陆离铮说。 “然后呢?”陆离铮收笔戏谑,“你见过哪个男的没事涂护手霜?” 稀疏秋叶阻不了阳光的攻势,透下大片光斑,被一长一短的影子遮掉,又再出现。 钟浅夕认真地讲,“我可以帮你涂?” 陆离铮嗤笑,语气里满是无奈,“你傻的吧?多顾顾自己,再考虑别人,怎么就学不会呢?” “可你又不是别人。”她腹诽嘀咕,细若蚊讷。 校门口对的是条双排单行车道,上下学时间家长们约定俗成地占据靠外的那条,即停即走,交警也都是敞亮人,从不在学生放学时间过来“创收”。 会让孩子过道而不是直接停内侧贴靠校门口的理由也简单,那条是公交车道,违章停车大部分情况只罚钱,停公交道上罚钱扣三分。 外道能听,但不可以再没人的情况下常停。 交警不承认赛车驾照,只认机动车驾驶证,而赛车手能上场要看两证,驾照被吊销就不能开赛车,故此陆离铮把车就近停到了停车场。 旁边有个完全信得过的人领路,钟浅夕自己是不看路的,陆离铮在她第二次将将撞到路边的石柱时放弃教育她看路。 直接将人带到自己内侧来,替她规避掉所有障碍物,漫不经心地笑她,“浅浅就这样跟着我走,我把你卖了你还倒着帮我数钱呢。” “唉?”钟浅夕轻呼,“少爷你会缺钱吗?” 陆离铮乐了,“我不是命里缺金?” “……”钟浅夕哑然,这话听着好耳熟,好像是自己随口胡诌敷衍寻旎的那句。 她眨眨眼,反将一军嘟哝,“那你想卖就卖吧,钱等我回头我帮你数好了。” 陆离铮瞥她,轻捏住白嫩的脸颊,“你小脑袋里天天都在想点儿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爷就是把自己卖了都不会卖你的,上车。” 钟浅夕抬眸才发现他们已经站到了停车场,正立在辆黑红超跑前,车门不是传统的侧开,而是直接升到最顶,两翼类展翅雄鹰。 陆大少爷不差钱,一辆车横跨两个车位。 她对车具体型号的研究了解甚少,这车标相对朴素,但pagani几个字母不容忽略,看模样还是陆离铮两天前才提车的那爱车。 “……”钟浅夕叹了口气,踟蹰不前,她还没到那种在黑色衬衫上辨认血迹的程度,并不肯定目前坐上去会否弄脏真皮座椅。 总不好让陆离铮擦完教室椅子再擦波车。 陆离铮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车顶篷,见她迟迟不动,慵懒发问,“你是什么时候去洗车店兼职的?” 钟浅夕茫然地望着他,这都什么跟什么? “车座就是用来坐的,你就那么体贴,非得要为了洗车的考虑是吧?”陆离铮神色不耐,晃了晃车门,低沉问,“那你怎么不为我多考虑考虑?我等了你一分钟了。” 秋风摆动衬衫制成的裙摆摇曳,少女驻足原地不退不进,光洒在明艳漂亮的脸颊,梨涡很淡。 她歪头卖萌,奶音软甜讨价还价,“那你可再多等一分钟吗?我纠结再纠结一下下就好。” “不可以呢。”陆离铮模仿她的语气讲,旋即挑眉,低沉说,“是浅浅自己上车,还是在撒娇,要我抱你才肯上?” 烟霞 第51节 作者有话说: 团团:quq多数时候会喜欢描写一些少女的群像。 浅浅:最喜欢旎旎和白白了。 铮哥:? 浅浅:最爱你啦=w= 第39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钟浅夕拗不过陆离铮的坚持, 乖乖上车。 跑车穿过秋日的大街小巷,有勤奋地买卖人已经提前架好了烤地瓜的炭炉,钟浅夕降下半截车窗, 凉风涌进来,把碎发往后带。 她又偏头看向陆离铮, 凌厉侧颜融在柔和的光线里,美到屏住呼吸才敢细看。 红灯时有盘旋半空的落叶正落到车前窗中央, 再发动时风中肆意翩跹,不知归往何方。 某处的led大屏广告最底端显示电子时间。 十五点三十七分。 不应该还在念高中的两个人被宿命玩弄, 离奇曲折的拉扯着推到一座海边小城, 又在午后的上课时间乘车离开。 像一场光明正大的私奔。 钟浅夕把头靠到冰凉窗边, 空间里流淌着陆离铮的曲库,他的爱好相对小众,全是冷门曲。 男声烟嗓性感, 曲调旋律轻柔舒缓却在某个节点极具爆发力。 钟浅夕自认为幼年时代见识广博,涉猎的器乐不再少数, 愣是没法辨全这编曲里用了哪几种。 大概是同张专辑,后一首歌词却令钟浅夕又回到了无边无际的汪洋。 “3 years ago today. when you're young you never believe the story ends. that you'll one day out-live your fairytales.” (三年前的今天, 你太年轻而不会相信, 你会有一天不再活在童话里。) “这首歌叫什么?”沉默良久的钟浅夕启口问。 陆离铮直接把歌关停, 淡淡回, “《goodnight》foreverinmotion.” 英音磁沉悦耳,在耳畔回荡,让钟浅夕蓦地想起小时候, 她总被母亲要求背诵英文名著节选, 小女孩古灵精怪且贪玩, 总是到快睡觉的点才想起明天母亲会来检查。 捧着书哭丧脸, 懊恼下次肯定不玩物丧志。 她其实语言天赋相当好,可母亲要求的实在长到惊人。 陆离铮是个见不得她哭的人,更别提是她挨骂了,转了好几圈想出个能背的轻松点儿的方法。 他自己先默读三两次,读到通篇熟练,在字正腔圆地把背诵内容朗读录制。 让钟浅夕可以循环反复的听要考的背诵内容,这样操作大大缩短了她的时间,她可以在做杂事或是玩耍的时刻把这个当作背景音,潜移默化里背诵效率加倍。 是个让钟浅夕倍感轻松的方式,用现在的说法叫做碎片化学习,母亲也对她这种抽空背诵的行为大加赞赏。 整个过程中付出多余努力的只有陆离铮一个,可他总是在钟浅夕说“陆哥哥辛苦了”的时候轻描淡写的越过去,迅速扭转到她喜欢的话题。 这些年来,似乎永远在受他不计较条件的帮助。 “我第一次这个歌手唱歌。”钟浅夕柔声细语讲,“很好听,可我试了两个音乐平台,都没有搜到他,是我字母拼错了吗?不是f、o、r……n?” “呦。”陆离铮咂舌,“你这音标学得挺好啊,拼得全对。” 钟浅夕哑然失笑,她那时在陆离铮的帮助下背足足背完了整本的《夏洛的网》与《小王子》,怎么可能分不出他哪个音对应什么字母啊? 陆离铮慵懒道,“这歌手可能没在国内平台上架,喜欢的话我回头做成mp3形式发你一份吧。” “辛苦。”钟浅夕礼貌回。 陆离铮目不斜视,哂笑了声,自嘲讲,“浅浅这客气的让我不好意思对你下手。” “……”钟浅夕觉得自己果然不应该相信个混球。 **** 这辆帕加尼huayra以安第斯山脉流传的风神为名,性能到外观都无可挑剔,唯一的缺陷是车身尺寸为4605mmx2036mmx1169mm [1资料]。 说到底可能也不是车有问题,而是前盐巷这条被各种物件和小推车站满的上坡路容不下它。 陆离铮在巷口试图凭借优秀的车技闯入,奈何煎饼和凉皮一体化的美食餐车不给他这机会。 最近的停车场也挺远,他来送人的,没有快到门口再让人硬陪着多走一段的道理,钟浅夕更没有身体不适到需要人扶。 “你能自己回去吗?”陆离铮掂量着他把车直接放路边配钟浅夕走上顶坡所需的时间。 钟浅夕吁气,百般无奈地解释,“我只是莫名其妙的血崩而已,没有痛不欲生、也没有腿软马上会摔倒,我可以自己走路,就跟刚刚一样,你现在可以升车门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粲然补充杀手锏,“这片因为开不上去所以常有人违停,交警定时过来打卡,我劝你不要。” “是吗?”陆离铮把玩着打火机,挑眉漫不经心回,“那浅浅背过交规没?在这条道违章停车,最多是贴条罚款,我这人恰好什么都缺,唯独钱上最富裕。” “但我会着急。”钟浅夕睁大眼睛,狐狸眼潋滟,委屈巴巴的示弱。 我当然知道你不缺钱了,可是我会为此着急焦心啊。 陆离铮敛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认真地钟浅夕一大圈,没从她白皙无暇的漂亮脸庞间看到半分生理性难忍迹象,才摸到蓝牙耳机扣到右耳,升起车门,“那你先回去。” 钟浅夕怕他被拍到,走得很急,刚走出两步就扫见了静音的手机屏幕亮起。 ——陆离铮给她挂的语音。 “怎么了?”她问。 “没事,先挂着吧。”陆离铮懒洋洋地讲。 钟浅夕很快弄明白了他这两句里带的“先”完全不是个语气助词。 “你平时晚上都吃点儿什么?”陆离铮清冽微沉的嗓音伴随着锁车的声响同步响起。 钟浅夕刚走到坡中段,顺口答,“我不挑食。” 以前其实是相当挑食的,可生活砥砺折磨,船上为数不多的青色菜品都是罐头类食品,没条件,就治好了这种病。 “那有忌口吗?”陆离铮细心追问。 钟浅夕停步,大脑飞速运转,刻意忽略掉晚饭里可能出现的物质,如实报,“芒果、藜麦。” 陆离铮随口应,“你们女孩子还挺容易这两样过敏的啊。” 钟浅夕仰头看着湛蓝天际,苦笑回,“是啊,芒果就是很容易成为过敏源。” 各自的脚步声透着耳机微弱的传递着,陆离铮明显在闹市区,背景音嘈杂的多。 温润含笑的声音盖过揽客,“我查了查,生理期禁生冷腥辣,那帮你买个猪肚鸡汤锅可以吗?” 钟浅夕答,“可以。” “老板,一份猪肚鸡打包……这附近有哪家面包店比较出名?不要老式蛋糕,就女孩子喜欢买的那种。” 她摸出钥匙开门,对着听筒讲,“我到家了,先挂了,我收拾下。” 心思澄明如陆离铮根本不问收拾点儿什么,直接答“好”,然后光速切断。 手机再亮起时收到的是微信语音消息,60s卡死。 车开下高架桥后陆离铮才再次开口,这次轻挑放浪一扫而空,郑重地可怕。 “我原本是想在十月下旬,考完期中考试后安排你和小芷见面的,但是昨天发生了些事情,所以她必须要多在帝都留一阵子,直到情绪完全稳定,所以见面的事情还是再过一阵子吧,给你添麻烦了。” 钟浅夕偏头看向他,薄唇开合,突兀的喉结轻滚。 陆离铮绝口不提究竟发生过些什么,而是体贴之极地讲,“在你跟小芷见面前,我会先征求你的意见,再和她说安排,如果在此之前你有任何顾虑或是别的什么考量不想同她见面,直接告知我就可以,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你没有义务要去背负一个自闭症病人的情绪。” “我很想见小芷。”钟浅夕朗声打断,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激动不符合常理,又往回缩了点儿乖乖坐好,轻声嘟哝,“你妹妹很可爱,看起来就很好rua,每个小女孩都很喜欢我的,让我试试嘛。” 钟浅夕大概率意识到不到自己的声音究竟有多甜,令陆离铮失去拒绝能力。 是那种撒娇时带着奶气与鼻音,尾音的音调上翘的清甜,不嗲,可就是能直挺挺地戳进心里,然后开始腐蚀所有下定的决心。 陆离铮花了点儿时间才平复开车时不该有的旖念,虚咳喑哑答,“行,那就试试,到时候在说。” 内容让她有点儿震惊。 陆离铮平和淡定地讲着,“你是习惯用绵柔型还是网面型?固定牌子是哪个?所需的长度、日用夜用都发给我一下,还是你日常比较习惯用棉条?” (づwど)浅:[苏菲夜用360和m码安心裤,谢谢。] (づwど)浅:[还有,你为什么懂那么多?] 陆离铮轻描淡写答,“首先,我是个接受过正常生理教育的男性,知道这些属于理所应当,其次,联合国发布的《国际性教育技术指导纲要》(修订版)中,将认识月经和正确使用卫生巾作为全面性教育的重要学习内容之一,我这个人向来学习认真,从不糊弄。” (づwど)浅:[你直接告诉我你生物拿过多少奖就行。] 陆离铮懒散带笑,“没拿过啊,以前我物理老师化学老师和数学老师三个人争我应该主攻哪科竞赛,生物老师主动退出。” 钟浅夕换了身奶白的长款睡裙,把毛绒地板袜拉到小腿肚中央,蜷在沙发里和他闲聊。 (づwど)浅:[……所以你物理老师打赢了别科?] 陆离铮估摸着是在买东西,回得不算太快,“不算吧,我只是跟随本能选了物理而已,过来开门。” 钟浅夕扔开手机小跑着到门口,顺了顺发尾才拉开防盗门。 全身镜放在卧室,否则她当意识到自己头顶的发圈是只粉白猫耳的。 门被打开,大包小包姿态散漫的陆离铮正对上只全身奶白的……小猫咪? 他动作明显的迟滞了三秒,才挑眉意味不明地笑笑,“喵?” 钟浅夕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喵星语叫懵了,怔怔跟着回,“喵喵喵?” “噗。”陆离铮没忍住笑出声,“你怎么回事,那么容易被带跑的。” 钟浅夕气鼓鼓地瞪他,“到底谁先喵的啊,我这不是怕你尴尬配合下?” 烟霞 第52节 “好好好,你都是为了我。”陆离铮抬手臂,把购物袋递到她面前,“东西有点儿多,你一袋一袋拿吧。” 他的目光极其收敛,不带窥视,恪守礼教的只落钟浅夕脸上。 接到左手的袋子时忽有抹红褐色撞进眼底,两人证交接,皆是一愣。 “大概是买东西时候蹭到了什么。”陆离铮顺手又摸出张湿巾,可随着他的擦拭,手背的红褐色斑点越来越多。 陆离铮垂眸仔细观察手背和染上斑块的湿巾,红褐色顺着细密的肌理散开,找不到缘由。 钟浅夕把东西往玄关堆叠完,蹙眉扯他的袖子,硬生生将手拽到自己眼前,翻来覆去的查看,紧张问,“你有感觉到哪儿疼了吗?” “没有。”陆离铮摇头。 介于他左手腕还贴着只创可贴,钟浅夕对他嘴里的“不疼”深感怀疑,固执讲,“你先进来洗个手,我再观察下。” 她退了半步,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着地板袜,躬身翻了翻鞋柜,在最里层掏出待客用的一次性拖鞋,强硬道,“你进来。” “……”陆离铮盯着她头顶因动作摆动的猫耳乐了,钟浅夕这气势,就真有点儿正牌女友的意思。 **** 狭仄的洗手间挤不进两个人,钟浅夕双手环抱站门口“监督”陆离铮洗手。 盥洗台面堆满了消毒洗手液、香皂、以及75度酒精喷雾。 流水顺着分明骨节冲刷流淌而过,红褐斑点逐渐变黄,但数量和体积不增不减。 钟浅夕克制着自己百度搜索立见绝症的心态,焦虑不已。 “你家有维生素c吗?”陆离铮端详半晌,又擎着嗅了半天问。 地板袜踏地消音,无声无息,钟浅夕捧着药箱翻到瓶药店最朴素的维生素c,递进去给他。 陆离铮捏着只粉红色水杯,懒声问,“借我用用?” “你用。”钟浅夕不假思索。 他倒了两片维生素c进杯底,接着把水调到最热的那档,只接了个底,端杯晃过几下融掉,用指腹蘸着往最大的色块处涂抹。 奇迹在瞬息间发声,色块被推着退避消失不见。 钟浅夕终于呼出那口郁结的气,听陆离铮无奈说,“我顺手扶了个拎小金鱼塑料袋的男孩子,早该意识到这是高锰酸钾粉末了,咱们俩化学老师知道可能都提到杀人了。” 关心则乱,又当如何? 浴霸的暖光灯明亮柔和,笼着四目相对,浅笑自嘲的两人。 “要涂个护手霜吗?”钟浅夕捂着半张脸收笑,清嗓子正色问。 陆离铮用纸巾擦着指尖的水珠,似笑非笑地反问,“浅浅帮我涂吗?” “喵?”她退开半步,撒娇学猫猫头。 陆离铮低笑没再多揶揄调笑,跟着她往客厅去,教养好得惊人,丝毫没左顾右盼。 大剌剌地落座,才彻底看清了这房子的布局,很小,可处处整洁有序,花瓶中卡布奇诺玫瑰渐变裸粉色,丝绒质感,温柔得难以形容。 之前他凭栏凝视许久不见人影的阳台,改造成了开放式厨房。 女孩子卧室门大开着,光线不错,延到了外面的地板。 “乳木果、樱桃、柠檬、山茶花、西柚和大白兔奶糖口味的,你喜欢哪个?”钟浅夕顺着光闪出来,把满满一大盒护手霜放到茶几上。 陆离铮后仰,“浅浅替我选个好闻的就行。” “那还是西柚吧。”钟浅夕取出管淡粉外表的,“伸手。” 陆离铮配合的抬起手背,冰凉的膏体覆过来,钟浅夕慷慨地挤出长长一段,他恣意随性的涂匀,气味清新浅淡。 女孩子忙前忙后的端水又切水果,陆离铮哭笑不得的拍着旁边的沙发喊她,“你坐会儿吧小组宗,求你了。” 小祖宗咬皮筋挽头发,一拍脑袋,“唉家里还有冰淇淋,你要吃吗?我自己做的,薄荷也是我自己种的呢,在哪儿,现在秃了。” 她指窗台的“光杆司令”,细碎的光揉进灵动狐狸眼中,那双潋滟的眸底只照彻他一个人,陆离铮有片刻的心跳急速,他向来学不会收敛,就那么目光灼灼的盯着。 钟浅夕脚尖在地板画圈,眨眨眼跑开,再回来时塞了他碗嫩绿色的冰淇淋球。 盛情难却,陆离铮到底捧着薄荷巧克力味的冰淇淋,翘着二郎腿葛优瘫往嘴里送。 斜阳透窗挥洒,钟浅夕小口咬陆离铮买的果切拼盘,应季的哈密瓜甜得齁人。 “我还以为显眼点儿的地方会挂奖状奖杯之流的东西呢。”陆离铮慢条斯理地用后槽牙磨着巧克力碎说。 绝大部分家长都有这种通病,把孩子们斩获的优秀成绩挂墙表彰,无形中给到了不少压力。 “没有。”钟浅夕含混答,“我父母不想给我那么大的压力,甚至没有要求过我考第一,他们希望我平安快乐就好。” 陆离铮垂眼把水晶碗刮得干干净净,感慨万千,“真好啊。” 钟浅夕粲然,换了根叉子喂陆离铮哈密瓜,笑答,“我也觉得真好啊。” 人这种生物就特别奇怪,高峰后迈进低谷,又能被低谷里遇到的事情烘得周身温暖,哪怕这辈子都无法再企及曾有的巅峰,亦不觉有什么,陆离铮的出现更让她觉得,再拖紧彼此走绝地雪霜也无所谓。 陆芷萝在家,陆离铮的时间不全是他自己的,捏着猫咪耳朵带笑扯了扯,便起身告辞。 钟浅夕送他到门口,扶着门把手探出脑袋喊住人,清悦甜美,“陆离铮。” 陆离铮回眸,夕阳余韵顺着楼道的圆窗,照得一脸绮丽,记忆深处恍惚有过这幕,可一时之间如何都想不起。 “巷口左拐有家很好吃的港式双皮奶,你可以打包一份给小芷尝尝。”钟浅夕介绍说,“我发店的定位给你。” 陆离铮喉结滚动,“你怎么知道小芷喜欢吃双皮奶?” 钟浅夕四两拨千斤,“女孩都喜欢吃甜食吧?” “倒也是。”陆离铮没深究,眉目宁定的看着她,“还有事吗?” 钟浅夕凝眸,“谢谢。” 陆离铮转身就走,“这个就不必提了。” 风水流转,这次换了钟浅夕托腮在厨房窗台目送陆离铮离开,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没回头,挥了挥手。 **** 陆离铮走上次钟浅夕带他穿过的青石板路,屋檐忽有只雪白的猫咪跳下来,翻滚着直接躺平了。 “……”他蹲下,在小巷里和漂亮猫咪四目相对,该是谁家养的溜出来玩,漂亮且干净,眼睛和黑曜石似得圆润透亮。 晃动的尾巴划过指间,柔软的跟某只小祖宗相差无几。 陆离铮拍下这只碰瓷的白猫,发给钟浅夕。 llz:[我被碰瓷了,这猫咪还挺像你的。] 钟浅夕秒回。 (づwど)浅:[我才不像猫,它碰瓷过就会跑掉,我只会反复过来碰瓷。] llz:[那浅浅可要抓紧碰个大点儿的。] 作者有话说: 小陆:速来碰瓷我 所以第二章小陆碰瓷,笑死。 [1]资料 文中关于车型描述来自于资料。 第40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秋高气爽, 万里无云。 钟浅夕蔫头搭脑,像是霜降的茄子,软趴趴的挂在寻旎肩头, 手在虚空摸索两下,被季舒白抓到。 “你清醒点儿啊浅浅, 只是补测个体测,最难不过八百米而已, 你五千米可跑了全校第一呢。”季舒白给她往手腕上箍运动护腕,叮嘱道, “这次别再摔倒了哦。” 钟浅夕感觉自己更难受了, 别的体育健将越挫越勇, 再接再厉,可她只想赢那一次,剩下的时候对跑步这种运动都敬而远之。 上星期来月经的原因没有参加统一的体测考试, 现在是补测,就小猫三两只, 跑道都站不满。 大家一起跑圈,不行还能被拽一下, 与单打独斗差别巨大。 钟浅夕哭丧问, “我现在如果崴了脚的话, 是不是今年的体测就记满分?” “呸呸呸, 快给我呸掉。”寻旎激动地跳起来呸,反应不及的钟浅夕脑袋没了支撑差点儿栽过去。 她又赶紧坐回去扶回自己肩膀,蹙眉批评道, “我劝你闭嘴, 你这天天到晚毒奶第一名的, 谁能扛得住啊。” 钟浅夕没正经地撒娇回, “我能扛得住啊。” “滚哦。”季舒白抓着她的手腕给揉了好几下,“起来热身了,体育老师已经带着你的生死簿站在起点等你了。” 寻旎把身上的小树袋熊扒拉下来,微笑宽慰讲,“起始亦是终,四圈而已,撒撒水啦。” 钟浅夕生无可恋地跳下观众台压腿,边倾身边吐槽,“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呢?上次你们俩体测时候,我是不是拿着西瓜在旁边等的?” “是啊是啊。”季舒白冷漠脸,“我们痛苦跑圈,你坐在旁边吃西瓜,这种大缺大德,没齿难忘啊,所以我跟旎旎商量好了,等下你跑五十米那会儿,我们就去小卖铺买雪糕,从你开始仰卧起坐到八百米,吃到结束,仗义吧?” 钟浅夕凝噎了。 不是不报,日子未到。 之前五千米跑得过分伤神,以至于她对跑步犹为打怵。 特地把仰卧起坐、跳远这类小项目的分数拿满,不必再依靠八百米拿分。 补测的时间定在了周五下午,原本就不少班级在这时段上课,又加上中国特色薛定谔式“这节体育老师不在,我来帮他上”,上来上去一就在周五下午学生们即将放飞自我前补一节放松。 操场上的班级不少,几个篮球场都占满了。 陆离铮慢悠悠地晃进操场时钟浅夕已经开跑了,速度压得匀称,补测大部队压她小半圈。 摆动的纤细手臂白得反光,速干运动短袖轻薄,被风顺着贴紧腰直,勾勒出少女曼妙窈窕线条,胸线与腰线凹凸有致。 校服裤管宽松,时不时的露出段伶仃脚踝。 摆烂的心态过于明显,匀速跑没多久就开始步行歇会儿,呼吸带着胸腔轻微起伏,还有闲空和在内圈吃雪糕的朋友们搭话唠句嗑。 烟霞 第53节 日光柔和地为她蒙上层薄薄的光晕。 **** 陆离铮看了眼确定季舒白手里拿了瓶矿泉水后,才单手抄兜往篮球场渡步。 他们班赢了篮球比赛冠军,自然而然地连带拥有了地角最好的球场,夏日树荫茂盛,比别处暴晒好得多。 陆离铮顺着球场外侧边缘往徐鸣灏那边走,熟悉的名字撞进耳廓,他停下脚步,睨过去。 秋季草木颓然,零星的残叶挡不住光。 四散的水瓶有没喝空就扔的,盖子没扭,在塑胶地皮留下粘腻的深色。 几个穿运动背心的男生席地坐在围栏下聊天。 为首的穿土黄色,叫张雄,附中吊车尾班级借读生,知名混子,从前总被孟覃压一头,自从上次球赛孟覃被驳了面子后,就开始激流勇进。 天晴了、雨停了,张雄觉得自己又行了。 “我说的也是她啊,那胸、那腿……啧啧。”张雄舔舔唇角,眯着眼睛看向跑道,伸手一指,语气猥琐尖锐,“看到没?那个穿淡蓝色上衣的,乳、摇那么大你都看不到啊?” 他小弟附和,“真大啊。” “抓都抓不住。”他边说边贱次次地,张开手掌比了比,“故意跑那么慢抖的吧,瞎啊,我说的是年级第一那个,钟浅……我.操。” **** 今年的秋季气温诡异,连日高温,又经常骤雨。 放学前远方飘来几片阴云,遮天蔽日,细雨如织斜洒打在窗沿。 走廊里溜达视察的阎王对自习中学生们使用手机发消息让家长来接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无视。 陆离铮总是闪现一下子又消失几天,偶尔钟浅夕会收到他的消息,定位居多。 这几年帝都有新的赛车场馆,是她没听过的名字。 洪流滚滚向前,只有钟浅夕的记忆历久弥新。 体育课下课陆离铮就已经瘫在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两张课桌中间的挂钩悬着只丝绒礼品袋,是满满一大盒的螃蟹酥,上次她夸过好吃的。 钟浅夕总觉得陆离铮的行为很是眼熟,写卷子时走神儿想通了。 是长辈行为,如果在吃饭时完某道菜好吃,那外婆和明姑姑就能连着开小灶半个月不换样。 周五的放学铃声宛若天籁之音。 “带伞了吗?”陆离铮清冽干净的嗓音响起。 钟浅夕慢悠悠地扣好书包,从桌洞里掏出把折叠伞反问,“你带了吗?” “带了。”陆离铮答。 可信度就低的骗瞎子呢,他来时候可能还带了个礼品袋,现在怎么看都两手空空。 钟浅夕想了想讲,“那我送你到停车场?” “不需要,我有点儿事。”陆离铮淡声回,摸了把她的脑袋转身走了。 楼梯口往左走,他逆流朝右,侧颜冷硬。 钟浅夕怔然,很快被杂乱的收拾声召回现实,季舒白把自己的伞给寻旎了,她和林致远顺路,撑一把就行。 “旎旎给我拿几个保鲜袋。”见教室里人走的七七八八,钟浅夕把礼盒直接摊到桌面。 寻旎日常爱好嗑瓜子,工具齐全,常年备着一整包保鲜袋。 她利索地把螃蟹酥分成了四份,两份的是给季舒白的,爱屋及乌的感觉钟浅夕懂不了,她对林致远实在没别的心思,单纯是怕好友不太够吃。 钟浅夕在教室里刷了小十分钟的手机才背起包往外走,她不太喜欢人多,雨天高度差让伞雨伞之间形成高度差,常有伞上水留到身上的情况发生。 周五放学不积极,思想多少有问题,错峰十分钟,门口就基本空了,她把裤脚挽了两折,撑伞迈入雨中。 路过某个巷口时莫名其妙地往里扫了眼,就再挪不开步调。 秋雨潇潇,天色昏茫。 深巷中熟悉的身影拎鸡仔似得拽着个落汤鸡的衣领,把人粗暴地往墙壁抡。 张雄挣扎了好几次想爬起来反击,一次又一次的被踹倒,陆离铮弯腰,拳拳到肉,哀嚎与淅沥的雨交织。 看起来他应该已经单方面殴打了一会儿了,雨水浸湿的衣服贴着躯体,描绘出劲瘦腰身。 “明白什么是该说,什么是不该说的了吗?”陆离铮弯腰,拍了拍张雄青肿的脸,狂妄而冰冷的嗓音穿透大雨。 “爹。”张雄咳嗽着涩然喊,“我知道错了,我要是再说她,我死全家。” 陆离铮又把快站起来的张雄踹回原处,下手狠辣,只朝着肉厚结实的地方用力,他没什么耐心地纠正,“你口嗨别的姑娘就行了?” “明白!明白!”张雄捂着腹部迅速改口,“我这嘴贱的毛病马上改。” 边说边往巷口方向爬行,见陆离铮没追,踉跄而笨拙地夺路而出。 钟浅夕勉强从那张鼻青脸肿的猪头脸里认清楚人是张雄,毕竟长的如此抱歉还莫名自信的人很少,让她印象深刻。 去年刚入学那会儿张雄带着一票小弟在操场堵她表白,她笑着问,“你是怎么敢的啊?” 张雄昂首挺胸,自负答,“没有人能逃脱我的火热攻势。” 液体夹杂着沙冰猝然喷了满脸,冻得张雄一激灵,被体温融化的可乐沙冰顺着发丝滴进衣领。 喷溅范围不小,他的两个小弟同样受到波及。 张雄骂骂咧咧地抖着领口抬起头,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孙子,下一秒就彻底闭了嘴。 陆离铮顺手将空瓶直接砸到了张雄才昂起的脸上,力道很大,疼得他呲牙咧嘴,又往后栽到背倚栏杆才停下来。 张雄艰难地稳住身形,对上面沉如水的陆离铮,锋利黑眸里渡了层黯色,戾气十足。 他甚至没有再往前,颀长的影子压在坐着的三人身上,压迫感和寒意就油然而生。 陆离铮想起之前徐鸣灏口里的“没人当面欺负钟浅夕,可总会有人觊觎,和说点儿难听的话”。 惊世的美貌配上优越家境算王炸,反之在十几岁无能为力的少年时代,则可能被迫成为死局。 所以凭什么呢? 陆离铮眸色渐冷,眼刀如刃。 张雄和孟覃不对付,一直后悔自己没去观瞻那场孟覃灰头土脸的篮球赛,直到巨大的威压落到自己头顶,才顿知狠角色是分等级的。 口嗨王者、为非作歹和杀人坐牢本就不能同日而语。 何况陆离铮是杀人坐牢那位要喊大哥的人。 张雄抹了把脸,忌惮地赔笑,“这不是我们铮哥吗?” 他踹旁边的小弟,“没长眼睛啊,赶紧去给铮哥再买瓶可乐,要冻得。” 小弟如蒙大赦,走时候还仗义的拉着另一位一起,“我没带钱,你陪我去买吧。” 两人脚底抹油跑路飞快。 张雄气得牙痒痒,艰涩而小心地问,“刚刚那是嫂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次不会了。” 陆离铮走近,踩着张雄坐得台阶,侧头阴恻开嗓,“不是。” “……”张雄心说你们城里人玩挺花啊,他会意地着补,“我懂了,我发誓,以后我方圆十公里内,谁对咱妹妹口嗨,我让他知道月亮为什么那么圆。” 陆离铮才拎起他的衣领,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见身后传来徐鸣灏爽朗的笑声,“姑奶奶你给谁买的雪糕啊。” 寻旎超大声回,“我们浅,没你份。” 陆离铮如梦初醒,抽手扔下摸不着头脑的张雄直接走了。 操场另一端,钟浅夕以倒数第二名的成绩完成了八百米测试。 成绩为四分十九秒,要不是快到时候体育老师催了嗓子,她完全能卡及格线跑。 专心摆烂控分的钟浅夕对操场最南端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是吗?”阎王来自地狱的声音响起,把张雄他们惊得作鸟兽散,隔周主席台检讨内容变成了,“自己不学习也不应该骚扰其他同学。” 陆离铮把额前的湿发捋到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衬衫下的腹肌线条若隐若现,挑眉淡笑讲,“我还以为三好学生路过会见义勇为呢。” 钟浅夕伞骨后扬,明艳的脸颊看不出半分惧色,梨涡轻浅,莞尔回,“最多是借你把伞。” 他俩恩怨如何钟浅夕根本不感兴趣,陆离铮打得是张雄或是别人都与她无关。 喜欢本来就让人是非不分。 她扬手,把伞高举,囊括陆离铮头顶。 沐秋冬季的风大到要以每年刮倒几个公交站牌举例,普通的脆弱小漂亮伞根本不适用于疾风刮乱的雨滴,所以人人都拿钢骨大伞,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 陆离铮接过伞举着,钟浅夕退了半步,顿入雨中,冰凉的水滴打在后颈,人跟着打寒颤。 腕骨被扣握拉扯回原处,陆离铮眯起眼睛,把伞又塞回她手中,漫不经心地讲,“我手有点儿疼,现在举不动伞。” “……你别犯浑。”钟浅夕瞪他,娇嗔呵,神他妈的举不动伞。 秋雨裹挟秋叶汇成溪流,雨丝成帘,把伞下与外界生生隔为两个世界。 钟浅夕与陆离铮在幽深巷口僵持不下。 明亮水润的狐狸眼对峙深邃无波的凤眼,败局难分。 路灯沿街串联亮起,水面粼粼,呼吸交错。 终归是钟浅夕退了步,陪陆离铮去停车场,再由他送自己回去。 那伞最后还是陆离铮撑得,偏心给女孩子斜打到再明显不过,钟浅夕几次三番的扶正,只要松手就会执拗得又偏到她这边来。 其实陆离铮浑身早湿透了,根本分不出哪块是后被淋湿的,也不必分,全为她。 **** 门廊大敞的小吃店里飘出阵阵烟火白气,简陋雨棚容纳了不少食客,杯盏碰撞有清脆的声响。 陆离铮再度陪她下车,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看起来要一路送到家中。 钟浅夕喜欢和他并肩同游大街小巷,心里又怕他湿衣感冒,说不出别的什么。 思忖半晌,好不容易憋出句,“要不你先回家?等哪天有空,我请你吃饭?这条街还是有几家好吃的。” “你那天推荐的双皮奶就很好吃,小芷很喜欢。”陆离铮散漫轻挑答,“我时间不多,可只要浅浅开口,永远为你预留。” 烟霞 第54节 有枯叶卡在青石板缝隙中,承载雨水的重量,久不肯坠落,钟浅夕收回眼神,看向身侧人,固执地确认玩笑话,“你真能保证吗?” 陆离铮转着伞,骨节分明的腕面还缀着月牙黑皮筋,他极其平静地反问,“浅浅又是怎么知道我不能呢?” 因为钟表发明以来,人类世界就再也没有永恒。[1] 还因为我小时候最喜欢说永远了,那时我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有一天,能离开你长达八年之久。 沉默间他们正好踏到最后一阶石板,上坡风口。 穿堂而过的风也穿彻钟浅夕,吹得人通体生寒,带着快溢出的情绪归往天涯海角。 作者有话说: [1]芒福德 第41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滂沱大雨顺着斜坡奔流急下, 阵阵妖风携着水丝往伞下钻,急促的雨帘让视线变得模糊。 有伞骨折断的破败雨伞在地面翻滚,陆离铮眼疾手快地拉着钟浅夕避开上方袭来的杂物, 忧心确认,“没事吧?” “没事。”钟浅夕低声回, 风雨声掩盖过她的答案。 陆离铮揉着耳廓,边艰难撑伞边追问, “什么?” “我说我们上去再说吧。”钟浅夕高声喊。 在持续被刮得难受后,陆离铮干脆放弃并肩同行的正经打伞方法, 他直接走在钟浅夕身前, 右手斜着撑伞, 左肩单肩背着粉白书包,手拉着女孩子护在身后。 钟浅夕晦涩地看着面前为她遮风挡雨的高大背影,把牙关咬得发颤, 这是重逢后她第一次为自己目前的家境而感到窘迫抱歉。 凄风苦雨自己独行时还不觉得,咬咬牙就过去了。 可身边有人陪着同走就会觉得抱歉, 他本来可以香车宝马、高床软卧,搭着腿懒散地抽根烟, 而现在只能提心吊胆地陪着泥泞里走这遭。 顶风冒雨艰难跋涉半晌后, 陆离铮和钟浅夕终于踏上涂了白漆的陡峭楼梯, 走到居民楼的平台上, 有建筑物阻挡后,风势缓和不少。 两人小跑着蹿进门洞口内凹的门檐里,都是副狼狈模样。 陆离铮把滴水的发丝抓到脑后, 接过钟浅夕递过来的纸巾抹脸, 原本就没什么打湿空间的衣衫目前彻底开始往下流水了。 他利索地把袖口又卷了好几折就着胳膊拧水, 无奈说, “你现在最好告诉我,这种风雨天很少见。” 钟浅夕长吁气,捏着纸巾帮他擦,尽可能的轻快答,“虽然很想安慰你,可的确不少见,沐城这个风基本上能劝服所有妙龄少女想留刘海儿的幻想。” “……”陆离铮睨过少女乖巧的脸,喉结滚动,到底没开口,他摸到烟,结果因为烟体受潮,怎么点都点不着,面无表情地连着换了好几只,最终挑到只能点的。 幽蓝火光湮灭,亮起的是点点猩红,尼古丁的气息混着雨水的湿润侵蚀钟浅夕的感官。 暴雨天,家门口。 谁都没有要先走的意思。 楼道的感应灯老旧,灵敏度底下,时不时的亮起,昏黄的光线笼着虚影落进水面,又再灭掉,把一切归于暗夜。 陆离铮嘴里衔着烟缓慢蹲下,钟浅夕看不见他神色寂寥。 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来,“那很辛苦吧?” “客观说,的确很辛苦。”钟浅夕敛起笑意,淡然回。 陆离铮又沉默了一小会儿,青白烟圈徐徐上升,钟浅夕伸手去挥碎。 他倏然启口,没头没尾地说道,“我母亲是沐城城郊小渔村考出去的学霸,她生前其实很少跟我提她年少时的事。说难听点儿的话,我这种挥霍无度三辈子都花不完祖产的人,生来就跟人间疾苦挂不上钩。我也很少过问我母亲小时候过得是什么日子,直到有一年帝都沙尘暴,我站在窗口看漫天黄沙,讲这样的大风过于罕见。我母亲给我递水果,笑着说那有机会的话,可以去她故乡体验一下。” 忽明忽暗的感应灯照出水滴落入水洼晕出涟漪的瞬间。 钟浅夕望着茫茫夜色,怅然回,“体验感怎么样?” “挺好的。”陆离铮低声笑,把烟头沉进水中,撑膝站直,懒倦说,“能和某只小狐狸一起吹风,挺好的。” 钟浅夕哽住,星眸圆睁,“小狐狸说谁?” “小狐狸说你。”陆离铮拨开她贴在前额的碎发,很轻地揉了几下脑袋,又去抓她书包挂件的毛球,懒散揶揄道,“那么喜欢毛茸茸,不是小狐狸是什么?” “你别捏。”钟浅夕语言阻止未果,直接上手去抢。 陆离铮轻而易举地举着她的书包过头顶,不给她,女孩子垫着脚微微上挑去勾。 争抢玩闹中不知道是谁的手触碰到了拉环机制,红光透过白色毛球闪烁。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乍然划破风雨,震彻楼道,回音轰鸣,。 陆离铮迅速反应过来,把包拿到寻常高度,钟浅夕单手捂过去妄图阻止警报声扰民,但未果,他赶紧帮忙去捂。 奈何声音的传播媒介不是人力能直接阻断的,一楼的两家住户都急吼吼地开门,趿着没穿好的鞋往声源处着,警报里夹杂着纷杂的脚步,楼上也有人正下楼。 “不是不是。”陈奶奶的儿子挡到陆离铮身前,冲着邻居们哭笑不得的为他开脱,“这个男孩我之前见过,在跟小钟耍朋友,真不是大家想的那样。” “哎,我想起来了。”有人拍脑门,“你是不是就之前给楼梯刷白漆的那个小伙儿来着,我见过你。” 他老婆质问,“你真见过假见过?” 那人答,“真见过啊,咱俩一起见的,你夸长得帅,我才特地去看的好吧。”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陆离铮冷漠脸捧着毛球,书包滑在臂弯里,陷入深深地沉默。 连着确认好几次身份以后,热心的邻里才终于散去,各回各家,门洞口又回寂静。 “浅浅谈恋爱了?”明月姑姑突然插进来的声音让钟浅夕想起原来通话还没挂断。 累了,毁灭吧。 陆离铮面上浮现出少有的促狭,钟浅夕恶向胆边生,把烫手的手机直接递给陆离铮,自己转身“哒哒哒”的跑上楼了。 “浅浅?”通讯录备注为明月姑姑的人没得到回应,唤道。 陆离铮眼皮一跳,含笑开嗓,温润答,“姑姑好,我叫陆离铮,上次去光明福利院见过了明奶奶和明柳姑姑,刚才的确是个误会,我逗浅浅抢她毛球,没想到那是个报警器。” 职业使然,明月则没他这般客气寒暄,单刀直入问,“你是浅浅男朋友?” “还不是。”陆离铮望向暗下去的门洞,悠悠讲,“我有意向是,正在努力追。” 钟浅夕心急如焚,可全无用处,她努力镇定,费劲巴拉地把拉环塞回原处,警报终于停歇,然后摸出震动不停的手机。 飒爽冷静的声音掷地有声,“这里是沐城公安市局,你的位置已被实时锁定,请立即终止犯罪行为,回头是岸,你的定位是前盐巷23号楼。” 对方语速惊人,口齿清晰,威慑力相当骇人,钟浅夕根本没找到打断她的机会。 楼道口挤满了街坊邻居,还有的手里抄着家伙,齐刷刷地瞪着“不怀好意”的黑衣少年。 陆离铮对天发誓,如果能重来,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手欠去玩钟浅夕的毛绒挂件了。 钟浅夕同样一个头两个大,她对着大家歉然摇头,就着手机通话一同解释,超大声讲,“这是个误会,我。” 她顿住,认真说,“我跟我朋友闹着玩,手抖拉了警报器,真没什么事,各位该炒菜的就回去炒菜吧,刘姨你面膜掉了!姑姑我真没事。” 被提醒到的中年女人赶紧捂脸又拉了回去,人群里还有警惕性强的,冲钟浅夕招手,“没事哈小钟,都是小事儿,你过来,到阿姨这边来,今晚来阿姨家吃饭。” 通话里传来汽车发动的引擎,明月肃然说,“你就原地等我。” “你成绩怎么样?住哪里……”明月开始了新一轮的户口调查。 十分钟后陆离铮才得以解脱,他把烟沾湿的部分掰掉,就着剩下的半截抽,吞云吐雾里想明白不少事。 钟浅夕把报警器伪装的可可爱爱,实际上基本不离手,所以那封寄信人空白的表白信中,她才能挺身而出的呵斥,所以那天篮球赛场,才会抄起喇叭对孟覃猛烈批评。 夜路漫长,她独自往来。 明艳软甜仅是外壳,自保的手段分毫不差。 有趣极了。 陆离铮勾唇,掐烟上楼去给小祖宗送手机和书包。 三楼的门虚掩没关,这次警告摄像头倒是没有提示陆离铮停留时间过长,大概是他曾经被邀请进入,已经有了粗浅的记录。 陆离铮曲指骨轻敲了两下,得到了女孩子“直接进”的回答后才拉开门。 钟浅夕这次特地套了兔耳发箍,坚决没跟猫科动物沾边,长耳朵一翘一折,随步调摇晃,可爱的不行。 “防护意识可以啊。”陆离铮没往里进,站在玄关把她的物品摆好,指着毛球报警器问,“哪儿买的?” 钟浅夕耸肩,轻笑回,“外面是个壳,我自己做得,拉线留出来了。” “这样。”陆离铮若有所思,“那能麻烦帮我做一个吗?给小芷用。” “当然。”钟浅夕利索地应下来,“争取快点儿给你。” 陆离铮摇头讲,“倒也不必那么急,等你有空。” 钟浅夕眸光黯然须臾,转瞬又亮起,坚持说,“要的。” **** 开学以来陆离铮上课的次数屈指可数,能连天来就更算是个奇迹行为。 但临近期中考试,大部分学生都陷入备战状态,再难把心思放在别的地方,连送情书和偷偷路过的妹妹都少了许多。 钟浅夕自诩是个做事专注的人,备战中考那会儿楼下装修,电钻嗡鸣都没能干扰到她,可陆离铮的存在感实在过于明显,不管是熟悉泠冽的气息,还是一呼一吸间的举动,都令她频频走神儿。 这人正托腮百无聊赖地翻着本《高中作文解析》,书页哗啦啦地翻过,没什么正形,凤眼微睐,时不时的伸手越过桌线,投喂几颗话梅或者独立包装小点心。 钟浅夕一度觉得他的书包怕不是当零食筐用的。 “别喂了,你养猪呢?” 在第四次接到点心的时候,钟浅夕忍不住嘟哝。 陆离铮撕开黑金凤梨酥,理直气壮道,“我在养小狐狸啊。” “要不你还是回家睡觉吧?”钟浅夕吃得脸颊微鼓,含混不清说。 “回不了啊。”陆离铮捧着作文书往后倚,语气散漫无比,“我都夸下海口了,可不得复习吗?浅老师考虑给我开个小灶不?” 钟浅夕被气笑了,眨眼无奈问,“所以我又能教你点儿什么呢?” 语数外和理综,似乎除开语文外,她再没有哪门能和退学重读的陆离铮一较高下。 可语文就属于事倍功半的积累型科目,连文科生都少见靠语文拉分的,理科班就更是一百来分万岁,两位数会遭语文老师暴打,不及格真不是中国人的存在。 烟霞 第55节 “教我如何撒娇?”陆离铮似笑非笑的哂了下,“或者是怎么吃定我?” “看你的作文书!”钟浅夕扭头去和前座的季舒白亲密贴贴,不肯理他了。 午后林致远从教师办公室回来,帮老钱给陆离铮捎了本装订好的“高分作文节选”,另外附了前几次大考的语文卷作为参考。 满分作文或者接近满分的作文会拿来全年级传阅,是之前就留了档的,不难弄到。 陆离铮随手翻开,钟浅夕的名字就直挺挺撞进眼底,她该是那种各个科目都很平均的屠榜选手,丝毫不会偏科。 基本上每场大考有记录的高分作文里都有她,皆与满分无缘。 发挥稳定的在60分满分里拿到56到58,最多只扣一道数学选择题的分值。 文体根本限制不了钟浅夕的发挥,她看起来哪种都下过功夫,议论文引经据典、针砭时弊,记叙文笔触华美与朴素融恰,描摹的绘声绘色,陆离铮饶有兴趣的研读。 炫技时会有散文,清淡里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感,把人猛地拉进蝉鸣鸟语的青山间,流水清风相携,浑身舒畅。 独独没有诗歌,作文时主观给分,满分的比例少见,多给了诗歌或古文写通篇的创新选手,钟浅夕一直没写过,在舒适区里发挥稳定。 高分组中与钟浅夕出现频率一样高的名字叫“云裳”,多写诗歌,陆离铮扫过去,只觉得名起挺好,再无其余感受。 老师讲台孜孜不倦地讲物理课,钟浅夕余光里的陆离铮把玩着笔袋挂件纯装饰用的毛球,松弛有度,毛绒自指缝透出,柔软的趴伏在骨节分明的瘦长指间,青筋脉络时隐时现,腿踩着课桌的横栏晃荡,张狂恣意,奈何无人可以管到他。 钟浅夕轻磨牙,收回视线认真看书。 陆离铮很安静的看了一节课的卷子,直到下课时才反手叩响的桌子,叫住准备陪好友去打水的钟浅夕。 她偏头,对上那双玩世不恭的漆黑眼眸,陆离铮挑眉,捻着张卷子,嗓音缱绻旖旎,漫不经心地念着,“少年逆光的背影在我心底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方便透露下,这位见义勇为的少年,写得是谁吗?” 秋日暖阳给陆离铮蒙了层绒光,他窝在那里,懒散地像只正晒太阳的猎豹,爪子窝藏在掌垫里——前提是他必须得不会说话。 “……”钟浅夕被问得哑口无言。 “那好。”陆离铮却没有放过的意思,他翻开另一张折了角的作文,淡淡朗读开头,“沈复在《浮生六记》中写道: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我就曾经见过这样一个人,他着天青色长袍,独居山中,以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周身都是远离喧嚣俗世的宁静……这位隐居求闲的总能提一提吧?有空我也去拜会一二。” 钟浅夕按着太阳穴解释,“这个是纯虚构人物,得分重要你懂吗?这是散文,通篇虚无缥缈,没得感情的拿分工具啊。” 陆离铮微笑,绕回原题,“好的,这位居士是虚构人物,那上一个少年呢?” 作者有话说: 醋精铮:你以前背着我有别的狗,我要知道是谁,再决定追不追究。 女鹅:讲真,随便你,追究吧,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虚构人物时候,基本带的都是你。 参加了奋斗乐章比赛,想要浅浅拥有一个营养液qwq。 第42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钟浅夕到底没给陆离铮解释所谓的逆光少年究竟是否存在, 他也一笑而过,戏谑完没再提及。 附中每次大考后必开家长会,一学期有两次渡劫, 期中考与期末考。 前者决定了你能否在家长的凝视里活下来,后者直接决定了你是不是要换个班级上课。 班级人数额定为三十, 三十名以内继续读一班,以外的收拾包袱换地, 整个高二都是如此,高三以最后一次期末考试成绩为序, 不再变动。 很不人道, 可的确有用的走班制, 每次大考都让学生们自发性的枕戈待旦。 老钱用了十分钟的时间把语文背诵的重点给大家划完,就收声让大家开始自习。 深秋枝头枯败,光扯着张牙舞爪的影子把教室照得明亮, 被风吹起的卷纸上附折红笔的订正痕迹,窸窣的翻书与笔尖的沙沙声交织。 陆离铮百无聊赖地靠着墙面, 扫过一张张神色认真的侧脸,最后落回离自己最近的钟浅夕。 少女的侧颜温婉可人, 乌发雪肌, 校服领口别了只毛绒绒的小黄鸡装饰, 融在日光里, 美的像是副浓墨重彩的油画。 陆离铮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很久很久,温软平静地校园生活离他很远很远,追溯自己还在念高中的那两年, 都在做些什么来着? 似乎少有在教室里正常听课的时候, 帝都一中有专门的竞赛班, 目标是直取保送, 不必参加其他科目的授课。周而复始的刷题、改卷、做物理实验,按照父亲和母亲的期冀放弃保送出国读书。 过去十九年里,陆离铮反复多次清零重来,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拥有,其实多是无用功。 早知今日,绝无当初。 可哪知当日呢? 素净的小手推着张卷子挪到桌面,钟浅夕没讲话,就那么看过来。 水汪汪的狐狸眼说明了一切,‘在?帮我个题。’ 陆离铮垂眸去读题干,是道压轴的物理大题,隐约觉得超过了高二的范畴?已经到了第三问,过程写到半截卡住了,卷纸空白处贴了只猫猫头便签。 他摸到笔,把前两问的答案看完确定正确,又去钟浅夕桌上多扯了两张便签纸,徒手开始画示意图,每个解题步骤都尽可能的详尽。 两分钟后卷被推了回来,甚至附注了第二问更简单直白的解题思路。 钟浅夕卡住的时刻少之又少,可习惯性的会推给陆离铮,然后很快得到了解答。 陆离铮想逗弄问问她是怎么想的,自己长得就那么像学习好的样子?可望着那张专注认真的脸,又不忍心去打扰了。 **** 今年的期中考试是省内八所叫的上好的学校联合考试,每个学校出一门卷子,另有不参与出卷的若干学校使用这套联考卷,大家同天考试。 考试时间定在了周四和周五。 附中贴心的给了学生们个“念想”,下周三出完成绩组织大家去海洋馆秋游。 寻旎学得有点儿崩溃,苦撑到下课时破口大骂这个见鬼的设定,她脑袋趴在季舒白的书堆里,手拉着钟浅夕,哀嚎讲,“这就跟搏一搏,赢了天堂看人间,输了地狱奈何桥有什么区别?考差了谁还有心思秋游啊?太损了吧。” “想开点儿。”钟浅夕的笔没停,边演算边宽慰道,“总好过周三继续上课,让你在更大的痛苦里反复琢磨自己为什么考的差。” 季舒白转着脖子,凉凉说,“学海无涯,我就只想回头是岸。” “呵。”寻旎抬头揉着酸疼的眼睛,无情说,“那走啊,咱俩不努力了,一起去二班或者三班红尘潇洒去?” 钟浅夕轻声笑,季舒白立马摇头改口,“我仔细思考过了,我们不能放弃浅浅,我舍不得,要不还是继续苦作舟吧。” “那不用,只要你乐意,我期末马上少写两道大题,陪你去二班换个环境。”钟浅夕把答案写好,昂头不怎么标准的葛优瘫,揶揄说。 季舒白摇头如拨浪鼓,“不了不了,你俩不必为我如此牺牲,我不值得。” “我看是你哪儿舍得吧?”钟浅夕去捏她的脸颊,眸光流转,瞥过她隔壁的林致远,粲然说。 世上诸事难分辨说明,可为追逐喜欢的人而拼搏努力,朝向更高处攀爬,永远值得被赞扬。 考场的座位按照上次考试成绩排,只陆离铮没往期成绩,在最末考场,位于西楼。 季舒白小宝贝头昏脑胀,林致远陪她去医务室了,带着认考场的重任就被……甩锅到了钟浅夕肩上。 “说来你还没有仔细在附中里转过吧?”女孩子背着手,步调轻快,她贴着房檐落下的阴影走,音色带笑,风鼓着宽大的校服外套,可可爱爱。 陆离铮低声笑,清润回,“我这不是已经在被带着仔细转了吗?” “没有哦。”钟浅夕歪头看他,“附中很大,有很多地方我也没去过。” 陆离铮反问,“比如说?” 钟浅夕眨眼答,狡黠的像只小狐狸,意味深长答,“阎王的小黑屋?” 陆离铮蹙眉关切问,“怎么了?” 惊魂未定的钟浅夕抚着胸口嗔怒,“就离谱,我去找老钱,凭什么啊。” 最末考场容纳的都是成绩不怎好的学生,那就活该倒霉在放着人体骨架的生物实验室里考试了?成绩差就不活了?这是人干事? “你等等。”陆离铮拉住义愤填膺的女孩子,指尖拨了拨门牌的金属“9”,把它扶正,又努下巴示意她往后看。 钟浅夕顺着看过去,正对门挂着个9,视线来回梭巡,发现两个门牌的高度有水平差异。 离奇的鬼故事发生了。 谁能知道这个实验室门牌的上挂钩松了,于是6悬下来变成了9,而她根本不常来这片区域,也是摸索着找,以为这就是6。 “……”钟浅夕摸着鼻子,迅速挪到6号实验室前,泰然自若讲,“来陆同学,这是你的考场。” 陆离铮嗤笑,勾唇轻佻说,“浅浅不会觉得这样我就能当没事发生过吧?” “你想怎么样?”钟浅夕漠然。 陆离铮笑意不达眼底,懒洋洋地转着手机,“你起码喊声哥哥?” 喊他哥哥这事吧,钟浅夕自认除开他亲生妹妹陆芷萝外,没人比她叫的多、叫的顺口,算不上什么困难。 她摊手,软糯喊,“哥哥。” 陆离铮愣住,抿唇轻笑讲,“刚才我走错了,还好浅浅及时提醒了我。” **** 早自习专心致志背诵语文的场面只出现在语文考试前,作为打头科目,语文实在考不出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谁家学生还不认识个中文字了? 哀鸿遍野是从第二科数学开始的,有的东西不会是真不会,除了“解”字之外你连把卷子写满都不知道怎么编。 简单的卷子见不了真章,为了彰显出本校学生的素质,各校出卷的老师都牟足了劲下了死手,怎么刁钻刻薄怎么出题,大多数题都明显超出了高二的教纲,偏向于竞赛题目。 考试如同预习。 钟浅夕答得异常吃力,到最后两道大题的后两问,竭力把能写到的公式填满拿步骤分。 与第一考场的叹息声此起彼伏不同,陆离铮所在考场属于见卷即放弃,转笔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监考老师对于这边的考场没什么监考力度,倒数第一抄倒数第二,没意义。 他循例徘徊,站定在陆离铮身旁。 少年的草稿纸几近空白,直接在卷面算题,答题卡已然填得七七八八。 六科分成两天考,连痛哭流涕的时间都不给你留。 最后一门理综收卷时,大部分学生的眼神空洞脚步虚浮,和好友勾肩搭背,共同怀疑人生。 当天晚上出卷老师的个人简历就在腾讯空间达到了小几千转发。 他们的名字除却本校学生外鲜为人知,但简历辉煌的令人瑟瑟发抖。 一中出化学卷的是他们竞赛部主任,化学老师。 履历如下:[张山、沐城化学学会理事长、国际化学奥林匹克竞赛金牌教练。长期从事培养化学尖子人才的工作,多次荣获全国奥林匹克竞赛突出贡献奖,指导的学生在全国高中学生化学竞赛中有数十人获全国一等奖,著书……][1] 烟霞 第56节 微信朋友圈和腾讯空间齐刷刷的刷屏。 [愿世间再无张山#蜡烛##蜡烛##蜡烛#] “……”陆离铮气笑了,揪着衣领把准备跑开的钟浅夕拎回原地,挑眉漫不经意地问,“那浅浅想进吗?要我帮你一下吗?” 钟浅夕直接扯开校服外套的拉链,灵巧的来了出金蝉脱壳,她跑开三两步,回身做鬼脸,“大可不必。” 陆离铮眸光一黯,钟浅夕打底的是件弹性贴身的短袖衬衣,轻薄透气,舒适度拉满,包裹着纤细腰肢与鼓鼓囊囊的胸线,因为面料过于亲肤,连带着内衣的花纹轮廓都若隐若现。 而她本人还在为了自己的精妙逃脱俏皮“略略略”,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多勾人。 陆离铮舔着后槽牙,压下把人人抱进怀里亲揉的旖.旎想法,大步上前把校服扔给她,沉声命令道,“穿好,别感冒了。” “哎?”钟浅夕乖巧的套着外套,“可我不冷啊。” 陆离铮面无表情地捏着拉链帮她拉到颈线处,凉凉讲,“可我看着冷。” “那借你穿?”钟浅夕软声问。 发旋被按了按,陆离铮淡淡回,“到也不用,看你穿多了,我就不冷了。” 神他妈的望衣体暖,钟浅夕小心翼翼地试探讲,“要不然我还是给你借本成语字典吧?” “求你闭嘴。”陆离铮喉结滚动,无可奈何道。 西楼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没有班级在这边,以实验室和自媒体教室、微机室为主,之前受伤来处理的医务室也在西楼。 钟浅夕领着陆离铮绕着三层找了大半圈,才终于找到了标注的生物实验室。 她踮脚从门上的小窗看进去,正对上个没有感情的骷髅头。 “……”钟浅夕踉跄退开半步,被陆离铮绅士地扶着背稳住身形。 哪颗都是普通学生答不出的题,选择靠蒙,填空靠猜,谁都别嘲讽谁矫情。 一中贴吧的高楼是“愿世间再无齐钟毓”。 不巧,齐钟毓恰是钟浅夕他们班的数学老师。 成绩出得相当迅速,周一就逐渐有死讯通告下来,先批完的是语文卷子,无惊无险。 然后进门的是数学老师,全校及格的凤毛麟角,基本一班聚齐。 齐钟毓乐呵呵地宽慰着臊眉搭眼的小白菜们,“下次再接再厉,我就不读大多数人的成绩了,卷子已经发下去了,你们自己看,念念前三名,正好是全校前三,倒着来哈。” “钟浅夕121、林致远134。” 钟浅夕本质不觉得有什么,人林致远是数学竞赛生,考不过自己不过日子了吗? 班里人大眼瞪小眼的环顾,有谁举手发问,“那第一谁啊?” 钟浅夕下意识地看向陆离铮桌面那张满分的试卷,齐钟毓笑呵呵地卖了个关子,“你们猜猜呗?” “不猜不猜,这卷子都把我命要走了,我居然还得猜谁考第一?” “我曾经觉得自己在数学领域还是有那么点儿造诣的,直到我考了89分。” 考不好是配合不了玩闹的。 齐钟毓念出陆离铮名字时全班有瞬间的静默,继而齐刷刷不可思议地看向钟浅夕旁边的那张空座。 陆离铮人今天没来,昨晚他发了条消息说这两天都不来了,不喜欢被人围观的感觉。 下午一门又一门的成绩出来,满分100的化学,全校平均分堪堪达到42,个位数的和一开头双位数的比比皆是,物理更是离谱。 自我扼腕叹息之余,更让人为之震惊的是陆离铮直接屠了全部理科榜单,除开生物扣了三分外,再无扣分项,英语高分146,语文……他背诵部分基本上全空,作文倒是中规中矩的写完了100分整。 众人震惊于大哥你居然不是个单纯的扛把子吗?那你是怎么跟晨阳厮混在一起的啊? 还有这成绩你从帝都转过来是开玩笑来了吗?清华北大是不衬您身份了是吧?捐楼就是单纯喜欢给教育事业添砖加瓦? 疑问有许多,奈何正主根本不在,问不到。 陆离铮正在给钟浅夕拍视频,汪崽长大了点儿,学会了捡球,热衷于四只抱着球滚动,毛茸茸圆滚滚的,看上一眼心都快化了。 她偷偷摸摸的避开老师塞好耳机,听见视频的声音,清冽带笑,“喜欢吗?有空的话带你给玩。” 钟浅夕刚听完关掉视频,就发现陆离铮刚才就贴心补了条文字版,和视频内的话一模一样。 **** 成绩出得相当快,周二中午就全部录入系统完毕,午休时间红榜替换。 江山易主,钟浅夕名列校内第二,被陆离铮压了一头,一名之差,差出了小十分来。 这次卷子的难度可见一斑,寻旎和季舒白都想不出安慰的话。 钟浅夕本人其实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技不如人那就不如呗,又没谁要求她必须拿第一,输给陆离铮未尝不可。 老钱冲进教室,欣喜若狂地对午睡刚醒的学生们讲,“我宣布下,这次八校联考,我们班陆离铮和钟浅夕分别是年纪第一和第二。” “已经知道了。”徐鸣灏打着哈欠回。 老钱拍手,“还有,陆离铮是本次八校联考里高二组别的最高分。” 短暂的沉默后是雷鸣般的掌声,钟浅夕自然而然地想起那天的礼堂。 陆离铮姿态倦怠的靠在肃穆门边,指间转着车钥匙,懒声讲,“我有信心,能散了吗?” 张狂桀骜,言出必行。 少年当此,风光真是殊绝。 钟浅夕往侧桌看,真好哦,这位风头无两的人物,是我竹马。 她悄默默地摸到手机想给他报个喜讯,但上面已经有了条微信消息。 llz:[我记得你只喜欢成绩比你好的?] 作者有话说: 铮哥:麻烦各位让一让,你们挡到我追老婆了。 感谢各位老婆们给我的营养液qwq,请不要因为我是只未成年团就怜惜我!疯狂砸我就行=w=,明天照常更新! ——饲养列表—— 婷猫(=^ェ^=)、橙n、兔子君、越越一定能瘦!、sophisticate [1]有参考 第43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这场惨绝人寰的期中考试令许多人进退两难, 十几岁遭受的最大打击可能是觉得不错的物理成绩只拿到了个位数。 传言说不少他校学生临时决定转到文科,几分真假不遑多论,反正附中是不存在的。 高一下学期已经分科完毕, 根本没有让你再转学文的机会,抢跑就要接受后续的代价。 沐城的春游秋游地点永远固定, 不是森林动物园、就是5a级的海洋公园,来回换到今天, 动物都跟这代学生混了个脸熟。 今年的地点再次定在了海洋极地公园,丝毫没能冲散惨淡愁云。 寻旎早早回家反思自我, 钟浅夕与季舒白去超市帮着选她喜欢的零食点心。 “我其实考完也觉得自己还不如去学文呢。”季舒白推着购物车, 慢悠悠地念叨, “可是文科班没有林致远啊。” 钟浅夕翻到保质期,笑着回,“那你说说, 前途和暗恋,都是未卜之局, 谁能肯定选对选错呢?” 白炽灯排将货架照的通明,少女收声, 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出了超市后钟浅夕在到对面的蛋糕店给自己挑了只巧克力切角蛋糕。 明天是她真正的阴历十八岁生日, 阴历年年不定, 难记不好庆祝, 多数人都过阳历的。但钟浅夕还是闻越蕴那会儿,家里找人算过一卦,说她的阳历不太漂亮, 过阴历的比较好。 闻家是不搞封建迷信那套的, 可又有哪位父母不希望孩子好呢?所以后来总过两个, 阳历的那场是对外大操大办, 闻家小公主的生日宴总是很热,对不上脸的人送礼物道贺,礼节性的微笑一挂就是大半天。 等到阴历就是家人和最亲密的朋友庆祝,被允许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她会穿舒适的睡裙赤脚,当面拆礼物,许很多很多的愿望。 再后来改名换姓,身份重写,证件上的又是第三个生日。 钟浅夕仍旧仪式感十足的在每年不固定的阴历这天吃蛋糕和许愿。 **** 翌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万里无云,秋风和煦。 极地海洋馆临海而立,自高新区的附中出发过去,车程近两个钟头。 钟浅夕凌晨给自己点蜡烛许愿,然后失眠,好不容易睡着,又被旧梦惊破。 深秋的天气浑身大汗,只得冲了个澡,再躺下时天都蒙蒙亮了,实在不是个好生日。 她的精神萎靡在一众霜打白菜里不算突兀,上车就直接拉了车窗窗帘,罩好蒸汽眼罩和耳机进入补眠状态。 车启动时有点儿颠簸,恍惚间又嗅到了泠冽的冷杉气味。 钟浅夕笑自己人困得迷糊了,上车前明明点过人数,二十九个人全,哪来的陆离铮? 倦意很快吞噬意志,钟浅夕沉沉昏睡过去,她是被尖锐的喇叭声硬生生叫醒的。 扯下眼罩撞进眼底的是一抹暗色,再微微往上,是冷白修长的脖颈,颈线扯着锋利突兀的喉结。 “……”钟浅夕扯着眼罩的指尖顿停,视线迟滞的游离在紧抿薄唇和优越下颌角间。 所以原本坐自己旁边的寻旎人呢?陆离铮是什么时候闪现的?她又已经枕着对方肩头睡了多久? 如果能重来,宁可不醒了。 “不继续装睡啊?”右耳的音乐乍停,骨节分明的手指圈者耳机线在余光里晃,陆离铮清冽含笑的嗓音响起,“不像你啊。” 钟浅夕迅速正襟危坐,先发制人,“你为什么会坐这儿?我寻旎小宝贝儿呢?” 陆离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淡淡吐出两个字,“你猜。” 钟浅夕起身四下环顾,寻旎搂着颈枕一人站两座,躺在最后一排睡得正香,而除此之外再无空位。 左耳传来轻微的拉扯感,耳机线的另端还被陆离铮所掌控,她叹着气又坐回去。 “我手麻了。”陆离铮幽幽提醒,“你压麻的。” 烟霞 第57节 钟浅夕噎了下,蹙眉喃喃问,“你傻的吗?” 陆离铮嗤笑,凑在耳畔压低了声线问,“那我能怎么办呢?浅浅那么可爱,我哪儿舍得推开呢?” 心跳的频率变速多次,薄红自耳后蔓延,钟浅夕红着脸偏头,去扯开帘布开窗透风。 光柔柔地散进来,给肌肤渡了层柔光,热意只增不减。 “在听什么?”陆离铮懒洋洋地问,同时顺手把耳机塞进自己耳朵。 杨千嬅的嗓音独特,带有少女式的孤勇。 哪怕是《小城大事》这样的曲调,都难盖过,她低回婉转地唱,“青春仿佛因我爱你开始,但却令我看破爱这个字,自你患上失忆,便是我扭转命数的事,只因当失忆症发作加深……再回头,你不许,如曾经不登对。” 钟浅夕偏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少年,眉目宁定而温柔。 过去种种光影瞬闪而过,她又后悔过自己在单曲循环这一首,又多少怀着点儿期待。 可惜根本来不及问他这歌好听与否,车就已经拐过弯,到站了。 **** 两人一排点数进场,毫无新意地先参观水族馆,北极生物被玻璃罩隔在人造冰山里,由人观赏。 馆里气温低,经验让大家自带外套。 寻旎原本站在自己身旁,忽然挤眉弄眼就跳到了徐鸣灏身边,挑衅说,“我们来聊聊昨天的球赛?” 陆离铮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她身边。 场馆以深蓝色调为主,幽暗梦幻,钟浅夕悠悠渡步绕进北极熊的展区。 今天的北极熊不肯配合,藏在一隅冰山后,融入雪色,只有脊背的一点儿灰露出来。 钟浅夕不看熊,她看玻璃水面里映出的自己与陆离铮。 想说真好,今天是我生日,时隔八年,你又再一次陪我过阴历生日了。 希望以后年年生日都能有你陪我过。 可她无从说出口,几次想开嗓都又囫囵地吞咽入腹。 饲养员全副武装的出现在画面里,朝着水中抛投食物,巨大的北极熊耸起,窜入水中“扑食”。 影子被打破,有关了闪光灯的相机声频频响起。 钟浅夕悲从中来。 一时分不清是玻璃里的北极熊更可怜,还是她自己。 陆离铮单手抄兜,闲适地立着,他既不看熊,也不看旁得,目光就光明正大的落在少女的脸庞。 隔了半晌才问,“不喜欢?” “来得实在太多了。”钟浅夕淡淡答,“就跟你去北海公园不会再看景一样。” 喧嚣和嬉闹在陆离铮开嗓那刻都停了,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位。 陆离铮似笑非笑地调侃,“我很多个瞬间感觉,你不该是沐城人,该是帝都人。” “是吗?”钟浅夕笑不出来,平静地反问,她不等陆离铮再答,就转身跑去找季舒白和寻旎了。 **** 沐城极地公园的动物表演相当成熟,成熟到基本上每个学生都能熟练背诵剧本,多年如一日的《人鱼公主》,是个海豚王子拯救人鱼扮相饲养员的凄美爱情童话。 钟浅夕她们来的早,占到了最前排,海豚已经被引到了入场区,扭头正对海豚浮出水面黑漆漆的痛苦,莫名读出几分疲倦。 入场池的海水被尾鳍拍大,泛起波澜,钟浅夕阖眸,想起之前无意间搜到的纪录片——《海豚湾事件》。 那时她原本是想找个轻松的下饭剧,名字也和古早浪漫台剧相差无几,打开才知道是动物保护人士冒死非法拍摄的,捕杀海豚实录。 书上说海豚是智商最高的动物家族之一,能在人类的训练下学会许多动作,有着温和友善、活泼好动的性格,屡有救人事件,受到世界各地人民的普遍喜爱。[1] 喜爱到当作困兽,欣赏它被训练出来的痛苦吗? 钟浅夕深呼吸,和好友说了句,趁着灯光幽暗起身离场,顺着通道溜出去透气。 这边分了好几个馆,出去就不能再重进,她放弃动物表演场馆的所有游览内容。 咸腥的海风迎面拂来,钟浅夕眯眼,缓慢地适应光线的明暗变化。 她昂头,就正对上陆离铮的背影,松散的黑衬衫临风,勾勒出宽肩窄腰,暖阳在他周身翩跹。 许是视线过于炙热,陆离铮忽而转身,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下,逆光神色难辨,碧海蓝天给他作陪衬。 须臾间钟浅夕仿若看见神明垂首。 她听见心跳一拍又一拍的催着自己走向陆离铮。 那段距离其实没多长,可她到后来是跑着站定到他面前的,气息难平。 陆离铮眼尾微挑,笑着哄,“急什么?我又不会跑,不看了?” 钟浅夕摇头,“不看了,我讨厌动物表演,喜欢该是海阔天空,不是豢养与猎杀。” “巧了,我也很讨厌。”陆离铮挑着她的发丝,懒洋洋地问,“你喜欢竖琴海豹吗?” 钟浅夕想了想,确认道,“糯米团子表情包豹?” “是啊。”陆离铮肯定,“我有个认识的姐姐养了只,可可爱爱,没有脑袋。专门为它买了座水族馆,自由自在,唯一的缺点是因为吃好喝好,体重超标,目前正在学习顶球减肥,喜欢的话等你有空,我带你去看。” 他话锋一转,“现在的话,就多看看我好了。” 钟浅夕没忍住“噗呲”笑了出声。 那点儿懊恼和无人道生日快乐的沮丧都被驱散。 **** 海底隧道自动传送,各类鱼类在深蓝光影下游动,钟浅夕无心看游鱼,她在不远处的人群里看陆离铮,然后摸着手机,思忖着发出条消息。 (づwど)浅:[放学有空吗?] 陆离铮很快垂眸。 llz:[你约就有。] (づwど)浅:[那晚上请你吃饭。] 他没再回消息,而是对上钟浅夕的视线,薄唇轻启,笑着答了个“好。” 极地公园的通览时间就三小时,午餐是吹海风野餐,算上回程,到附中也才不到四点,就地解散。 钟浅夕等人走得差不多,才走向停车场,无比精准地找到陆离铮的车。 这人开哪辆不一定,有时并不张狂,只是车位很固定,很不喜欢换位置。 “先送你回家换套衣服?”陆离铮掐掉烟,懒声调笑,“你这身校服让我觉得自己再做点儿什么不好的事情。” 钟浅夕气鼓鼓地答,“那我回去换。” 仍旧是开不上去的前盐巷,钟浅夕在巷口先下车回家,开门的头一件事是冲进卧室,将柜里的秋季裙子一股脑儿的捧出来,翻着拍笼统的视频,发在闺蜜群里,要好友们帮忙选。 选完了裙子选耳饰,最后是鞋子。 寻旎和季舒白不厌其烦地出主意,最后为她敲了件深红丝绒质地的连衣裙,上身紧身吊带,下身大裙摆蓬松到大腿中央,俏皮可爱,内搭黑色衬衣,小心机的在领口处开了水滴状镂空,露出块细腻的雪白肌肤。 妆容画的仔细,刷睫毛时屏住呼吸,烫出最完美的太阳花,唇色叠涂了三层,用纸巾抿掉多余的,防止沾杯掉色。 最后对镜小心翼翼地用卷发棒将发尾夹得蓬松卷翘,钟浅夕转了两圈,挂上白绒球耳垂,又翻出只巨大的蝴蝶结,夹在发顶。 世界上根本没有真正的光腿神器,钟浅夕选择不穿,她光腿套长靴出门,奔向楼下等她的身影。 陆离铮大马金刀地坐在夜里邻居们唠家常的石椅上玩手机,被影子压过来,掀眼皮看向她,视线在长靴和裙摆留出的白皙处顿过,笑着夸,“好看。” 十月下旬,沐城夜间气温十度上下沉浮。 光腿是个挑战,可他纵容女孩子爱美的心,不讲半句扫兴话,只是默默地将车里的空调风口都转向她。 **** 君悦46层景观位,俯瞰黄海和西海湾。 钟浅夕上周就提前订好了,难得撞上秋游放学会早,想要开开心心的过个阴历生日,哪怕得不到任何的祝福也好,也想在这天高兴点儿。 从窗口看出去,海岸线绵延,亚洲最大的城市广场灯火璀璨。 餐布整洁,花瓶有淡雅的玫瑰散着阵阵清香,喜欢的人就坐对面。 八年了,这好像是最最最快乐的一个真正的生日。 两相对望,谁都没先说话,手机屏幕的时间是17点59分,再过一分钟,陆芷萝的视频会打过来,不如等等。 这是很短暂的一分钟,可后来很长时间里,钟浅夕都觉得这分钟像是个噩梦。 陆离铮原本是翘着脚闲散坐的,手机则大大方方的摊在桌面,可视频接通的那一刻,他蹙眉坐正,直接拿了起来。 钟浅夕的心陡然自万尺高空坠落。 陆离铮面色平静,语气寻常,可说出的每个字都犹为刺耳。 他讲,“生日快乐,闻越蕴。” 这个刹那钟浅夕闪过许多念头,最渴望的还是自己失聪失明,她再也听不见后来陆离铮对陆芷萝聊了什么。 兄妹俩其实聊得很少,没再提到别人的名字。 人置身于冰天雪地里时,血液凝滞,唇齿都在打颤,钟浅夕艰难地捱到陆离铮切断视频。 她听见骨骼涩然反映出自己带着鼻音的提问。 钟浅夕在问,“闻越蕴是谁?” 陆离铮面沉如水,苦笑了下,然后很坦然直白的承认,“是我青梅竹马。” “然后?”钟浅夕盯着他追问。 陆离铮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女孩子,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中水色盈润,泫然欲泣。 他喉结剧烈滚动,摩.挲到颈间那块玉牌,到底诚挚地回应,“我曾经非常非常喜欢她,想过同她共度一生。” 泪盈于睫,钟浅夕做最后的挣扎,她哭腔继续问下去,“所以曾经,指到什么时候?” 陆离铮起身捏着纸,想去拭她眼角的泪,钟浅夕慌乱地别开头,他近在咫尺的手触电般的收回,“四年前。” 所以为什么不是八年前? 烟霞 第58节 精心描摹的妆容被泪水晕开,钟浅夕扶着桌面起身,抓了几下才抓到包带,冲向门口的收银台说结账。 “小姐我们菜还没。”前台不明所以,尽职尽责地提示。 陆离铮握着她落下的小披肩追过来,“记我账。” **** 钟浅夕最后还是被陆离铮送回的家,路程都沉默,只有送到门口时,感应灯灭了又亮。 陆离铮手抵着她要合上的防盗门,盯着她,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渡出它颓然神色。 缓慢地吐出句,“浅浅,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人还总要往后活的。” 她是推着陆离铮出去的,然后枯坐在监控前,看他一根又一根的抽烟,直到烟盒彻底空掉。 楼道里的感应灯彻底不再亮起,钟浅夕揉着酸麻的腿回卧室。 一切都显得如此可笑,锦绣华服着身,听得是心上人对将自己取而代之那位说生日快乐。 不该多问那句是从什么时候停止的,起码可以聊以自/慰,来安慰自己,陆离铮喜欢的是小时候的自己。 又或许从最开始就是错。 屋里没有开灯,扯蝴蝶结揪扯头皮的疼痛被完全漠视,钟浅夕看着镜面里妆容全花的鬼影,肚子在尖叫抗议。 啼笑皆非。 洗完脸后没有擦干,水滴滚进领口,把睡衣洇湿了一大片。 钟浅夕推窗,萧索的冷风带着湿意灌进来,手机倏然响起来。 下午在回程的大巴上特地换的铃声,是与陆离铮在来程是各分一只耳机听的。 “青春仿佛因我爱你而开始,但却令我看破爱这个字……” 闪烁着的来电人是:a-陆离铮。 钟浅夕不想理,不想按,而陆离铮仿佛铁了心要打通。 于是截取出来的那一段就反复回荡在卧室里。 “再回头,你不许,你何以双眼好像流泪。” 视线模糊清明又再模糊,暴雨突至,扫得窗台水迹斑斑。 那是沐城这年的最后一场雨。 陆离铮枕着冰冷的落地窗一遍又一遍的拨,直到提示音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钟浅夕在这夜痛哭不止,哭声被雨声完全淹没。 骤雨落、宿命敲。 作者有话说: qaq会来发一些情绪起起落落的刀片子(抱头跑开) 在铮哥这儿,他嘴里的闻越蕴就是钟浅夕啦,四年前他也只见过一面,不管他提到哪个闻越蕴,代的都是女鹅。 bgm:杨千嬅《小城大事》 ——饲养列表—— 酥铭、婷猫(=^ェ^=)、越越一定能瘦!、乌云乌云快走开、兔子君 第44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隔天的钟浅夕请了假没上学, 这个完全胡编乱造地理由与她哭哑的嗓音很是匹配。 老钱痛快地给这位得意门生批假,且再三叮嘱她一定好好休息,换季就是流感多发。 而拿了头牌但持续性旷课的陆离铮突然开始上学, 还规矩的在早自习前坐好,等到放学才会离开。 他不听课, 多数时候在玩手机,少数时候在睡觉。 有学生们闲暇时间过来围观, 但没有老师再阻止过什么。 少年天才不管在任何地方都拥有特权。 前盐巷23号的邻里茶余饭后的话题绕不开常常出现在楼下仰头抽烟的清隽少年。 最多的猜测是小情侣吵架了。 陆离铮并不是没有尝试过上楼敲门,可无人回应, 他又不可能一直砸。 只能选择蹲点, 总有扔垃圾或是拿外卖的时候吧? 可钟浅夕的确没有, 主要是她根本不在家,那天哭过后觉得状态很不对劲,干脆简单收拾了几件睡衣, 去连璐小住,对自家楼下发生过的事情一无所知。 连璐是个有理想的富二代, 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玩摄影穷三代, 还好我家有钱。她有栋独立的别墅, 时常收留无家可归美少女。 陆离铮在风口当雕塑的时候, 她正穿珊瑚绒的长睡裙窝在懒人沙发里。 还有几天才来暖气, 壁炉烧的火红,钟浅夕蜷缩成个团子,枕着膝盖和坐在身旁、金发碧眼的模特姐姐分食一盘榴莲。 这位模特姐姐是英国人, 因为喜欢中国的风景, 所以毅然决然的跑到中国旅居, 经常接拍摄工作当路费, 中文水平停留在能买卖东西付钱 周末黄金剧场,电视剧连放八集,名字叫《千金百分百》。 钟浅夕囫囵看了半天都没弄明白这狗血剧情,干脆去互联网搜索。 得到的答案是这是部,“集齐代孕,争权,真假千金,车祸,整容,替身等一锅乱炖的狗血台言。” 本来没什么,旧剧重播炒冷饭,难看到家了。 “你这样……哭了?”cynthia语气惊讶,磕磕巴巴地问。 钟浅夕呆了半晌,泪滴打在手机屏幕,呈现出放大镜的形式,正正好好的把真假千金四个字扩放出来。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和昨天才认识的人,拿英语,讲述埋在心底的故事。 钟浅夕自顾自地说,信息量太大,语速很快。 不清楚cynthia究竟听懂多少,可对方温柔的注视,是有在努力做个倾听者的。 “我其实知道喜欢他那种男孩子,总要走到某些死局……喜欢上别人也不是他的错,对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说的对,人要往后活,可我根本控制不住。”她反复表达着这样的意思。 收音时钟浅夕已泣不成声。 cynthia凑过来拍她的后背顺气,给她递纸巾,似懂非懂地讲,“我听懂了大部分,可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实在太复杂了。但我之前看书,有一句我特别认同,如果打算爱一个人,你要想清楚,是否愿意为了他,放弃如上帝般自由的心灵,从此心甘情愿有了羁绊。[1]” **** 钟浅夕给自己的放纵期限原本只有四天,内含星期六和星期日,但实际上她周末下午就开始发烧,连璐急吼吼地停掉手头的拍摄开车送她去医院吊水。 退烧药带着安眠成分,反反复复的美梦与噩梦交迭。 病到周三才彻底好转,她感觉这遭来得突然、退烧缓慢的病,像是说谎的报应,更像是对陆离铮的恋慕。 或许少年的喜欢本就是场高烧。 高中生请病假用不上假条,家长给老师打个电话就行,钟浅夕家里的情况老钱也有了解,基本都靠她自己,所以她还是在周四清早去老钱办公室桌上送了张病例复印件。 她上学后得到了老师与同学们的殷切关怀。 桌面堆了不少小点心,寻旎和季舒白在下课后绕着她的桌。 季舒白捏着她发尖的下巴左右端详,蹙眉心疼讲,“都瘦了,你怎么老生病呀,我妈认识个特别有名的老中医,要不回头看看能不能约上,我陪你去看看,我们调理下吧?就是有点儿苦。” 帝都是另个世界的存在,早就和她毫无关联。 **** 一班的很多人都是竞赛出身,省赛开跑后教室里人就空了一半,剩下一半人也不浮躁,按部就班的念书。 沐城是一夜入的冬,呼啸的北风被玻璃窗隔绝在外,暖气烘得人燥热。 钟浅夕带了三只圆滚滚地橙子放在上面烤。 下课时候寻旎占陆离铮的空位,季舒白扭过头来,大家一起开盲盒剥着吃,遇到谁的酸了,就去和甜的换几瓣。 窗台的多肉长高许多,厚重的叶片很是可爱。 日子照常往下过,读书吃饭睡觉考试打工,时间表排得满满当当,无暇多想久不出现的人。 陆离铮时不时的会发条微信消息过来,有时候是风景照,有时候是小海豹,还会有陆芷萝抱汪崽。 小女孩左手修勾,右手毛绒熊宝宝,可爱的不行。 真没话说的时候还可能是“今日降温,多加衣服。” 频率不温不火,是真的难为他这种桀骜性子的人低头了。 钟浅夕其实一直会看,遇到喜欢的图片会保存,可从不回复。 沐城初雪那天夜里她在冻满窗花的玻璃上写陆离铮的名字,指尖通红麻木,喃喃自语的问自己。 “喜欢陆离铮吗?” ——“喜欢的。” 隔天的太阳会融掉冰花,连带着上面的名字消失殆尽。 自问自答结束也就结束了。 喜欢而已,没到相爱,没有生死不渝。 陆离铮没有错,她也没有错,连想改都无从下手,又能怎么样呢? 各科的竞赛和决定走留的期末考试悄然临近,陆离铮的名字又开始频繁的被提及。 不知道是哪位迷妹、迷弟同她一样百度过这个名字。 然后把陆离铮旧年的履历发到了贴吧,当天就直接起了高楼。 曾经的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金奖得主,17岁被牛津应用物理凝聚态物学专业录取。 真正的少年天才,家世显赫,生了张妖孽祸害脸。 联考时大杀四方,别校的学生也来慕名围观,感叹人比人,没考过也不亏。 烟霞 第59节 线上显赫,到了线下最直观的表现,就是陆离铮桌面的情书一天比一天多,宽阔的桌洞被累的半满不满。 钟浅夕对此漠不关心,她埋头写完一张又一张的试卷,平静地拿回第一名的座位,和好友们哈着白雾穿梭在正午的后街觅食。 还抽了两天的自习时间陪着寻旎练了首合唱参加元旦晚会的表演。 季舒白不参与,因为和林致远去做主持人了。 2015年12月31日,新年的气氛极浓烈,大街小巷都挂满了红灯笼。 钟浅夕给自己点了份无比奢华的外卖,放着《武林外传》吃,正看到郭芙蓉给大家补过新年的那集,热热闹闹的。 “也可以哎。”寻旎想了想,“冬天喝中药比夏天强多了,要不浅浅就考虑下吧。” 盛情难却,但钟浅夕真的很讨厌喝药,她摇头,好友们也就不再坚持。 没有人来同她提陆离铮,他没有在同学间表露过闹不愉快,更没有拜托谁来讲和。 同学课间的零星讨论里得知陆离铮曾转型似的上了两天学,然后又消失不见。 放学回家时在闲话家常里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他其实有特地等过自己的场面,可是没等到,也就没在等。 钟浅夕在刷完习题的周五终于点开了屏蔽许久的微信消息。 他们争吵那天是上周三,今天是第二周的周五。 消息堆了十几条。 llz:[接电话。] llz:[?] …… llz:[躲我没必要不上学,你来上,我走。] llz:[浅浅,我从前并不知道自己后来会遇到你。] 最后的时段停在了星期日的凌晨,能读出几分无可奈何。 llz:[老爷子大寿,我得回帝都,有事的话直接发消息给我就好。] 后来几天再也没发过,他有他的骄傲,无可救药。 钟浅夕病中过的日夜颠倒,也尝试过换位思考。 闻越蕴的存在于陆离铮而言是青梅竹马十几年的世交好友,自己不过是相识没多久互有好感的暧.昧对象。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如果是陆离铮去互联网博主哪儿投稿的话,十个人里九个要说她才是离谱的。 有了女朋友以后就要拉黑所有异性是吗?提都不能提了是吗? 可她是闻越蕴啊,是前十年被他拉着手度过的人,后来代替她一切的人,为什么能连幼年最纯粹的喜欢都一并继承? 凭什么呢? 钟浅夕给不了答案,她劝不了自己,干脆选择不要。 她是喜欢陆离铮,然后没有然后了。 **** 帝都夜雪,lemon八十层。 陆离铮端着酒杯俯瞰整座城市,衬衫扣子松了三颗,神色倦怠,身后的哥哥姐姐们各有各的逍遥法,起码不显寂寥。 容磊连喊了两声“阿铮”,没得到回应,直接叫了大名,“陆离铮。” 陆离铮回眸,淡淡问,“怎么了?” “来给你嫂子问个过年好。”容磊摇摇手机屏幕,屏幕上是林故若明艳漂亮的脸。 陆离铮接过来,勾唇散漫讲,“若姐新年快乐,我其实不介意换个哥来着。” 应长乐辨识度极强的冷淡嗓音顺进来,补充道,“我也是。” “我靠。”容磊劈手夺过手机,抱怨道,“我怎么会有你们俩这种弟弟妹妹?是人吗?” 曲楚正给应长乐剥碧根果,他剥一颗,应长乐吃一颗,闻言不悦怼回去,“闭嘴。” 容磊不敢对正处于竞赛关键时期的应长乐下毒嘴,只得把苗头引向陆离铮,对上那张没有表情的俊脸,哽了下直击痛点,“之前你庆功宴跟你连麦的妹妹呢?你没追到?” “你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顾意拍了拍自己女伴的臀部让她离开,叼着烟坐下,揶揄容磊,“阿铮这明显是没追到啊。” 陆离铮冷漠地看着两位不着调的哥哥,大剌剌地坐下,“所以,如果惹了女孩子生气应该怎么哄?” 容磊挑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你仔细说说。” 陆离铮原原本本的把春游那晚的事情客观复述了一次,容磊和顾意的表情变幻莫测。 “所以你是跟你眼看着快交往的暧昧对象,提了你有个曾经想共度一生的青梅对吧?”容磊气笑了,点着头质问,“陆离铮,你精神状态没有问题吧?” 陆离铮掀眼皮,平静的反问,“不然我应该怎么回她?现在的我和闻越蕴全无瓜葛,我很喜欢她,但你让我因为喜欢上了她想一起,当从来没有闻越蕴这个人,我做不到,我不想骗她。” 容磊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桃花眼里波澜不兴,最后缓缓讲,“我欣赏你的诚恳,可感情里的全盘托出往往只能带来反向结局,你不必和我争论,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会跟你的浅浅说你母亲的事吗?” 陆离铮静默许久,到底摇了摇头。 后半句他都只喝酒,有人搭话才迎合三两句,顾意摇着龟甲笑问,“我看你挺郁闷,不然来算一卦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知道对方生日吗?” 唯物主义者陆离铮在连续一个半月没得到心上人的回应后选择了玄学道路。 他闷声报出,“1998年5月28日。” “跟你同月同日啊?”顾意微诧。 陆离铮颔首。 “你俩挺有缘。”顾意晃起龟甲算六爻,他皱着眉,不死心的连着晃了好几次,最后挠挠头说,“你这生日没有弄错吗?我的卦象很奇怪,奇怪到好像世上根本查无此人,你把她名字也写给我吧。” “你这算命技术行不行啊?”陆离铮揶揄,指腹蘸着酒杯凝出的水雾,在桌板一笔一画的写钟浅夕三个字。 “你可以侮辱我,但绝不能侮辱我的算命技术,真的假的啊?”顾意对着诡谲卦面挠头,“真有这个人吗?” 陆离铮没有再调笑回应,他双手捧着手机垂眸。 2016年1月1日,零点三十九分。 脱轨单方面寻求指示台应答的宇宙飞船终于得以接入轨道。 钟浅夕的消息吞没顾意卦象的错愕。 他祝她:新年快乐。 她回他:万事顺遂。 作者有话说: 让小陆被放置play,他的追老婆路起起伏伏ww,顾意老喜剧人了。 曲楚x应长乐《应长乐》;容磊x林故若《相亲遇现任》,专栏都是完结文w。 [1]了不起的盖茨比 第45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那条随手回应的短信并不能代表些什么, 钟浅夕知道自己要些什么,她和陆离铮这种大少爷迥然不同。 悲秋伤春可以,但别在深冬, 深冬要期末考试。 初中时代学区差,半数的学生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就直接进入社会, 钟浅夕能轻而易举的拿到头筹。 可在附中不是的,这里卧虎藏龙, 分文理科后她就远没有看起来轻松。 是不想争第一,可也不乐意掉出前十。 保送资格是按照每次大考成绩叠加折算出来的, 有下降空间, 可没有太大下降空间。 哈出的雾气凝成霜, 连睫毛都快要结成冰了,钟浅夕一步三叹,按照要求对保安报出, “我是来张老师这儿上课的,叫钟浅夕。” 又多等了两分钟确认完毕才走进奢华的高档社区, 她无意在冰天雪地里走这遭,出来补所谓名师的高价数学课。 但盛情难却, 而且钱都已经交了, 又不能退。 钟明和明柳总怕钟浅夕自己生活时候亏待自己, 留了不少钱给明姑姑与外婆。 上次她直接拂了杨戈的面, 两人再未联系过,可他杨戈还是托了好几层关系,为钟浅夕拿到了个名师的授课席位。 这位名师年逾六十, 据说出过几次高考卷子, 桃李遍天下, 以严厉可出成绩闻名, 退休后被一中返聘执教带重点班。 传言这位老师秉着旧时代的古板□□,从不认为体罚学生是错,写错题会撕作业本,让人趴讲台上改……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地把孩子往哪儿送。 因为出成绩。 家长会下意识的觉得补课好,别人都学,我们家孩子不能差事,五百一节又如何?赚钱就是为了给孩子最好的。 一梯一户的大平层,启动电梯需要刷专属的卡。 钟浅夕习惯早到,来了就只能站寒风里苦等,十来个人在楼下排排站,冻得抖如筛糠,才被头发花白、面容肃然的老奶奶分批带上楼。 踏到地暖的瞬间人被唤醒了,下一刻就堕入无间地狱。 张老师的家非常大,然而补课的地点安排在狭小的杂物房,劣质的塑料凳子没有椅背,写东西拿书垫着或是直接在腿上写。 女孩子有优待,可以坐椅子,男孩子则只能站着。 冬日棉服厚重,人挨着人,热得呼吸困难。 小黑板上写题目,每人一张白纸答题,写完拿去批改。 钟浅夕低头算着题,在心里哀叹自己到底做错什么,要受这遭罪? “猪都比你会算题,蹄子往答题卡上甩都比你对的多。”中气十足的洪亮声音伴随着落下的纸片响彻。 钟浅夕错愕地抬起头,拨开停在发间的碎纸,红叉用力到划破纸张。 在挨骂的男孩子期期艾艾地缩在角落,不停地讲“对不起老师”。 然而骂声并没有停下,刺耳尖锐,侮辱性极强。 钟浅夕坐车窗边,看着站台的少年,结了冰的心湖开始重新消融。 烟霞 第60节 车开远,她将自己缩进柔软的羊绒围巾里阖眸小憩。 **** 期末考试前教室里的气压极低,仿佛点个火就会爆.炸,笔尖划纸的声音永不停歇。 天气冷了懒得动,大家在教室点外卖,不知道谁提了嘴一中那位张老师。 开班补课被抓个现形,又拉扯出体罚学生的种种。 后来的结果是什么钟浅夕没听到,她只是在特定的时间节点遵从内心做了件想做的事情,他人的结局如何,她不在乎。 再见陆离铮是在期末的考场。 忙着答题,只在语文和英语检查完的空隙里,盯着他的背影看了那么一小会儿。 教室里的灯光如昼,把日光都盖过,钟浅夕就那么肆无忌惮地看他宽阔肩脊。 他是来走个过场的,需要期末成绩,又没多需要。 收卷时钟浅夕虚扫过去,语文作文整整一页直接空掉了。 “我上周才讲过,你脑子被狗吃了……” 钟浅夕攥着那篇碎纸,感到无比的可悲,学生是个身份而已,是人,不是狗。 学不好数学就要受到人格侮辱?能教好不是教学水平高吧,是学不好就让人去死,学不好的学生走了,就只剩下好的了,天然筛选。 骂声时不时的出现,钟浅夕压着火气迅速交出张令人满意的答卷。 张老师扶着老花镜给她打对勾,又抽出张印好的递给她,“下周带给我,你可以走了,不用听这个班的讲卷,下周六你上下午两点的吧。” 钟浅夕微笑接过卷纸,甜美地答“好的。” 笑容保持到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刹,镜面映出少女冷漠含霜的眼神。 豪华小区的景致错落,人工湖偌大,养了不少锦鲤,湖面结了冰,就都集结在出水口没凝的地方换气,气泡连串的浮出。 少女搓着冻僵的耳朵盯着那片游鱼良久,拨通了个官方的手机号,用词精准无比的举报这位张老师违规开设补课班。 时间、地点、收费。 当下是查的最严的时刻,严令禁止在编老师开设补习。 钟浅夕切段通话,长长的哈出口白雾,忽然有块淡灰色从眼前飘落,搭在脖颈,又微微收紧,带着温热的体温,把没有知觉的肌肤唤醒,冷杉的泠冽和这个季节搭配无比。 她下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柔软的围巾,缓缓回眸,撞进陆离铮眼底。 这人裹了件长羽绒服,神色温柔。 六角雪花就那么洋洋洒洒地落了起来,有片停在纤长睫毛,陆离铮微微抬手,却又放下,淡淡说,“我家住你身后那栋楼,以后打举报电话可以来我家打。” 围巾盖住大半张脸,钟浅夕狐狸眼圆睁,四目相对。 眨眼时雪花融掉,眼睑又是一片凉意。 陆离铮应该已经站了会儿了,他不问为什么举报,只是助纣为虐。 不问是非的模样同她旗鼓相当。 围巾下钟浅夕张了几次嘴,最后都又吞回去,含混地说,“谢谢。” 然后往门外走,陆离铮的脚步声随之响起跟上。 公交车站离得很远,钟浅夕慢吞吞地走,陆离铮也就悠悠跟过长路。 都没戴帽子,雪落了满头。 试考了两天,没有半个字交流。 周五考完,下周二就能录入完全科成绩,下周五下午家长会,接着直接放寒假,安排的明明白白。 **** 陆离铮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酒醉后绕到前盐巷口吃早餐,神明可能有偶然的眷顾。 起码让他坐在司机车里时,扫见了在等公交车的女孩子。 钟浅夕换了套粉白的长羽绒服,立领,头戴毛绒耳罩,没有站在站牌前,而是在三两米外道口的阳光里跺着脚取暖。 陆离铮记下时间,让司机停在路边,目送她上车才开走。 今年的名次变动不太大,有两位可怜见儿的得走,寻旎惊魂未定的捧着自己的二十九名感谢神佛。 而徐鸣灏贱兮兮地凑过来说,“你不如感谢我,我三十,给你垫着呢。” “几岁了?”林致远把卷子卷成筒敲徐鸣灏的头,“你要点儿脸,那是人家努力考的二十九。” 徐鸣灏理直气壮,“我就不是努力考的三十了?” 寻旎凉凉回,“我拜佛呢,你少说废话。” 钟浅夕托腮看活宝们打闹,最后在走廊被阎王制裁拎回教室,脑海里浮现出清早瞥见的那辆迈巴赫。 沐城或许会有很多,可绝不该出现在老城区的借口。 陆离铮这种人,从外到内都低调不了,掩饰无用。 转着的笔掉落,懒得再捡起来继续,干脆把刚被训过的寻旎小宝贝儿喊来身边一起玩翻花绳打发时间。 **** 她在还没想通陆离铮为什么昨天会出现的清早,在站牌处看到了茕茕孑立的他。 寒冬的清晨处处透着凉,他兜头套着羽绒服的帽子的帽子,懒倦地握着杯热饮取暖。 掀眼皮看到钟浅夕,就直接站到了她身后排队等车。 “早。”嗓音嘶哑含着浓重的困意。 钟浅夕被迫进入两难之间,只能回了句,“早。” 考完试后的这周没有早自习,八点上课,六点五十上车,正撞上早高峰。 公交车里人挤人,书包和公文包互相挤压。 钟浅夕艰难地找到个空吊环,泠冽而熟悉的气息旋即覆了过来,陆离铮仗着身高直接去握顶杆。 她昂着头蹙眉,最后摸出只毛茸茸的小熊手套递给他,软声讲,“栏杆冰。” 陆离铮勾唇,会意的拿起她的小熊,垫着掌心重新去握。 困意未消,半搂着的怀抱又显得尤为温暖,钟浅夕安静的望着他胸口处的金线刺绣,努力把脑海里那点儿旖念扫光。 车又停了两站,人越上越多,她被迫从平地上到起伏的台阶。 陆离铮以身体替她隔绝掉拥挤人潮,只要微微低头前倾,就能坠进想念的怀抱。 可他们还没有和好呢。 钟浅夕的躯体和意念反复做斗争,天平两端分别是:接受示好讨要回到半吊子的从前、与昂首挺胸阔步前行。 颠簸的公交车在一个急刹后替她做出了抉择。 车厢里的致歉和没关系有来有回。 女孩子被惯性带着摔入宽阔胸膛里,心跳莫过所有。 钟浅夕跟着喃喃,“对不起。” 她明白自己不可贪恋,想直起身体来,又立刻被按回原位,后脑被很轻的揉了揉。 陆离铮清冽微沉的嗓音贴耳传来,“有关系。” “……”钟浅夕偏头想去瞪他,唇角擦蹭过柔软的肌肤,意识到无意做了什么后,整个人都僵住,涨红了脸。 陆离铮虚咳,又抚着她的背按了按,宠溺哄,“你乖点儿。” “唔。”钟浅夕轻吐出个音节,从心而认命的把下巴颏抵到陆离铮肩头。 车厢还是时不时的晃动,可她永远依在陆离铮的怀抱里,整个人像是只树袋熊似得挂着,暖得快要睡着了。 如果这辆公交车可以永不到站就好了,她选择阖眸做个长长的美梦。 车门开起,冷风涌进来,钟浅夕睁开眼,睫毛颤动,最后聚焦在某一点。 斜前方有双粗粝的手在摩.挲着往女孩子的伞裙裙底钻,视线微微往上,被摸的女孩子娇小,背着只可爱的毛茸玩偶包包,人在发抖。 钟浅夕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摸到外套兜里的手机,单环住陆离铮的腰,把自己的重量全压到他身上。 “困了?”陆离铮含笑问,“那睡会儿,到了喊你。” 钟浅夕蹭他的肩膀,左手去捏他的手指,撒娇撒痴地念,“想要你抱。” 陆离铮怔然,反手握住她的手。 旁人看来这是对长相出挑,极般配而黏腻的小情侣。 女孩子窝在男孩子怀里,枕着他刷手机,咬耳厮磨,亲昵无比。 只有钟浅夕听见陆离铮在耳侧说的是什么。 他极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讲的是,“我在。” 钟浅夕的回应是把交握得手攥得更紧,举着手机的右手正在录制视频。 公交车门再度关上,已经过了几个大站,人下了大半成。 “你斜后方,棕色外套,黑裤子的中年男性。”钟浅夕边讲边把手机顺回衣兜,退了半步,指向那人,高声呵,“你在做什么?” 昏昏欲睡的早八人被这声锐意断喝惊醒,错愕地看着猥琐男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和蹲下抱头哭泣的女孩子。 陆离铮拉着钟浅夕当胸把猥琐男当胸踹到一边,而钟浅夕半蹲,拍着受害女孩子的背部一声又一声的安抚,“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他们一站一蹲,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拉着彼此的手。 一刻都没想过要松开。 作者有话说: =w=,快写到分开了,但是他俩得先恋个爱,少年情侣,反目成仇【不是 虽然本文不是个追妻火葬场主基调的文,但是我是女鹅控,他多少要吃九九八十一苦【 烟霞 第61节 第46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公交车司机在和上级领导沟通过后再下个站点放下绝大部分乘客, 载着加害者、受害者和作为证人的钟浅夕陆离铮驶向警局。 公交公司在第一时间提供了车内录像,与钟浅夕的手机录像互为佐证,受害女孩在女警的安抚下讲述了事发过程。 按例配合调查完, 大半个上午都已经过去了。 教导主任阎王等在警局门口,不带审视的把钟浅夕和陆离铮都打量了一圈, 确认自家两个孩子没受伤才松了口气。 警花姐姐贴心同阎王解释过了,他们俩是上学途中见义勇为, 还特地给了份书面证明。 内容大概是:特邀理工附中两位同学……来我局配合调查。 相当书面,郑重到阎王不知道为什么没问他俩会出现在同辆公交车上。 “我送你俩回家, 先好好休息。”阎王拍着陆离铮的肩膀, 看向钟浅夕讲。 钟浅夕摇头, “不用主任,您回去忙吧,我等下打车回去就行。” 阎王皱眉, “我送你。” 钟浅夕没顺着应下,她轻声提示, “我家住老城区前盐巷。” 阎王顿了顿,面上微露难色。 期末考试后放假前是兔崽子们最疯的时候, 他原本就忙得脚不沾地, 是特地过来的。 “我正好想去吃点儿好的逛逛缓解下心情, 真不用送了。”钟浅夕莞尔, 冲他颔首,“那老师我先走啦?” 阎王知道她家里的情况,思忖后摆摆手, “行, 那你去散散心, 这样, 你晚上到家给你们钱老师发个消息。” 陆离铮则原地没动,他甚至没多看钟浅夕的背影,冲阎王摊开手,“走啊主任,来都来了,要不您送我回去吧。” “你还用送?”阎王叹了口气,无可奈何讲,“你自己打车回去,别折腾老师了。” 陆离铮戏谑,“您这是区别对待啊。” 阎王没搭理他,转身走了,看起来相当疲惫。 陆离铮坐在警局的长椅上等了五分钟,置顶里沉寂许久的名字后多出条新消息。 (づwど)浅:[定位] 陆离铮顺着导航在另条街的街角找到只抱膝蹲着的小狐狸。 扬起的额前冒着细密的汗珠,有在瑟瑟发抖,全然没有刚才的镇定自若。 陆离铮蹲下去摸钟浅夕的脑袋,耐心十足的温和哄,“乖,刚刚那个女孩子没事了,加害者会受到惩罚。” 钟浅夕置若未闻,迷蒙地看着他。 陆离铮把小熊手套给她戴好,并不催促,就陪着她蹲在路口。 灯红了又绿,人流往来。 他们是异类,是停在路边的障碍物。 可有什么关系呢?旁人如何我才不在乎,我只在乎你而已。 钟浅夕在深邃温柔的眼眸里一点点把自己拼凑好,呼吸平复下来,喑哑喊,“陆离铮。” 陆离铮答,“我就在这里呢。” 她继续唤,陆离铮就继续答,不厌其烦。 **** 阳光明媚的琴房里,扎蓬松公主头的小女孩正襟危坐,白嫩的手指按着黑白键,流淌出曼妙的琴音。 侧墙有一面玻璃柜,陈列了她这些年来的钢琴奖项,光落在明亮如新的奖杯上,折射出绚烂的色彩。 “非常好,再重来一次。”青年穿白色前褶裥衬衫,外搭双排六口燕尾服,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知性,标准的英伦绅士。 闻越蕴攥紧她的裙角,又松了开,反问道,“真的吗?你真的这样觉得吗?” “嗯,当然了啊,蕴蕴为什么会这样问呀?你难道不喜欢老师吗?” 闻越蕴漂亮素净的小脸上闪过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很轻的回道,“没事,我就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哈里森没有对舒悦窈有过什么越界行为,放心之余又满是苦涩。 闻越蕴不甘心,她鼓起勇气试着提及那天的事情,可当她说出时。 哈里森面带疑惑的反问她,“你在说什么?是看了什么电影做了噩梦吗?” 当天傍晚母亲把她喊进书房,屏幕里播放着她这些时候上课的监控录像,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监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你是非要和窈窈一样学习钢琴的,做人要持之以恒。”母亲少有的严色厉声,“不想学琴可以,但绝不能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就去肆意污蔑别人。” 闻越蕴无措的看着母亲质疑眼神,讷讷辩解,“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彼年的哈里森在钢琴领域是真正的少年天才,享誉乐坛,被无数家庭砸钱卖人情请来执教。 他教的的确很好,起码在那天之前,年幼的闻越蕴都为师从这样一位优秀的钢琴家而骄傲,会在每次获奖后致谢哈里森。 从小带着闻越蕴长大的保姆姓逢,她会陪着闻越蕴上每节钢琴课,直到因为盗窃被辞退,新换的保姆不太熟练,没有陪着上课。 “如果我摸你的话,你会乖乖听话吗?”哈里森微笑凝视着小女孩的眼睛,字正腔圆地问道。 闻越蕴愣住,花了半分钟才理解他的意思,不可思议地仰头看着哈里森,震惊让身体先一步开始朝着琴凳的另一端挪动。 她挪,哈里森并不动,只是如旧挂着笑看她,诱导着哄骗,“你坐过来点儿,那边已经够不到琴键了。” 闻越蕴已经卡在琴凳的边缘摇摇欲坠,她直接站起来,脱离手可以触碰到钢琴的范围,日光把背后晒得大汗淋漓。 哈里森的手指扣响高音,琴声激昂澎湃,琥珀色的眸里浮动着隐晦,换了英文讲浑话,“你是不喜欢老师吗?我记得你明明很喜欢的啊,为什么不愿意让老师碰呢?” 玻璃都是热的,年幼的小女孩闭眼又睁开,故作平静地拿英语回他,“请你收回你的话并且道歉,否则我会马上大叫,你该知道后果的。” “是吗?”哈里森的面若春风,指腹更用力的敲击琴键,高亢的琴声像是黑洞,吞噬掉所有杂音。 他松手,“是吗?” 闻越蕴冷冷盯着他,不想再周旋,她很不配合的切回中文,强硬讲,“可以赌一赌,试试看我大喊,外面究竟能不能听到。” “我道歉,你真不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可惜没有人会相信你。”哈里森耸肩,若无其事地翻到教材的下一页,“你今天大概要提前下课,下次我来检查你这首曲子。” 闻越蕴没有再靠近过他,就贴着玻璃罚站。 下课时没有和以前一样有礼节的去门口送哈里森,她抚着合好的琴盖,轻声说,“你也并不配当一位老师。” 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走过整条走廊,扑进母亲的怀里,忍着恶心仔细的描述出当时的场景来求助。 然后得到了温柔的安抚,可老师依然是哈里森,没有被换掉,甚至没有人来陪她上钢琴课。 闻越蕴紧绷着神经努力去弹琴,黑白格是场噩梦,她忍着恶心被肌肉记忆驱使弹下去。 一节课、两节课……半个月,什么都没有再发生过。 哈里森恢复了从前的状态,彬彬有礼、绅士十足,对弹琴要求严苛的模样。 闻越蕴恍惚过,那天的浑话和恶心眼神是否只是自己的臆想? 她试探性的询问过同样被哈里森教授的邻家大姐姐舒悦窈。 “我们钢琴老师是个很好的人啊,你不觉得吗?” “往后不要再提。”母亲摇着头叮嘱。 人只会相信自己看得到的东西,可事实并不是监控呈现出的事实。 享誉海内外的钢琴家和玩心重的年幼富家千金。 观察后得出的证据与凭空而来的口述。 母亲做出了判断,她没有做错,可是闻越蕴无法接受,因为那是她的母亲。 那段时间里她很多次想问,“你为什么不信我呢?你是我妈妈啊,连你都不肯相信我吗?” 后来钟浅夕回忆到自己对母亲不信任的节点,抵是自那天开始。 而母亲是什么时候开始厌恶自己的呢?她不得而知。 高亢的琴声又响起,哈里森的手停在琴键,开起那个混黄的笑话。 钟浅夕惊醒,耳廓里还是段轰鸣的旋律,她捂着胸口大口喘粗气,漆黑的屋子给不到任何安全感。 她第一次读完整的读完哈里森的生平是在报纸上,足足占了两页八开的版面。 七年前,钟浅夕来到沐城的第二年,哈里森被控告故意杀人、碎尸、埋尸。 举世震惊。 哈里森的全名是harrison garcia,中文名魏满,身世非常复杂,出生在中国,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但后来随母亲出国,母亲改嫁后,他顺理成章的加入英国籍,随继父姓garcia。在继父跟母亲离婚后重新回国,按照相关法律条例重新加入了中国籍。 也因此适用中国法律,被判死刑缓刑两年执行。 钟浅夕不知道母亲作何感想,午夜梦回有没有后怕过,当穷凶极恶之徒露出沾血的锐齿,没有选择过救救她的孩子。 后来很多次梦到这幕时,钟浅夕总会不停地默念,哈里森对自己没有实质性伤害,甚至没有触碰到自己,他已经死了,死人完全威胁不到自己了。 聊以安慰自己,可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人终其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后来的她总是非常小心。 恐惧于全天下还有千千万万个哈里森,他们无差别的对弱者伸出魔爪。 钟浅夕不敢去假设如果当年的自己不是闻家二小姐的话,会不会是深埋地底的哪个女孩子。 老城区的巷子很多,辍学的痞子们常常聚众抽烟吹口哨;大排档酒醉的人会对漂亮的老板娘开低俗的玩笑;初中的学校不太好,明柳不放心,每天风雨无阻的接送她上下学,总有离奇的疯言疯语流传,甚至在中考体检的时候才发现有的女孩子怀孕了…… 还有今天。 被猥/亵的女孩子,她穿得严严实实,坐公交车去上课,只因为看起来很乖顺好欺负,就成为下手对象了。 钟浅夕抱膝圈着被子发抖,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最后停在陆离铮的名字上。 凌晨三点十七分,她不抱任何希望的打给陆离铮。 两声电音后,被接通。 “浅浅。”陆离铮嘶哑的嗓音透过来,像是只无形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抚着颤抖脊背。 钟浅夕不吭声。 烟霞 第62节 陆离铮听着她不匀称的呼吸声,温柔问,“是做噩梦了吗?你别挂断,乖。” 她搂紧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被子、抱枕,窗帘拉开后有清冷的月光。 就那么仰着头,看那轮孤高弯月。 听筒里传来脚步与稀稀疏疏的响声,杂乱无章的变化,钟浅夕没有心虚去细分。 那头有陆离铮就好了,不需要说些什么,有他就好了。 明天天会亮起来,她只需要熬到破晓就可以了。 **** 冬夜路上没什么车,畅通无阻。 今夜无云,月明星稀,预示着明天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陆离铮卡着每段路的最高限速开,他心思缜密,其实意识到了什么。 随身携带的毛球报警器、决然为人出头,离开警局后的瑟瑟发抖。 表情掩饰的再好都逃不开人的生理躯体反应。 但他不准备问钟浅夕经历过什么事,他只想再快点儿,去抱一抱她。 星月夜奔赴,只是因为想见到你。 没有人讲话,手机的两端联通,呼吸声和杂音起落交错。 有段路的信号很差,陆离铮那边彻底静了下来,钟浅夕没有挂断,她保持着婴儿在母体中的蜷缩状态,直到带着微微喘息的喑哑男声和门铃一齐响起。 “来给我开门。” 钟浅夕恍然光着脚跑下床去开防盗门,陆离铮一身寒意,她直接扑过去,被搂住接稳。 门没有关,凛冽寒风鼓着单薄睡裙,陆离铮单手箍住盈盈一握的腰,把人往上托稳,就那么抱着进门,顺手关好。 “我可以直接踩地板吗?”他抱着埋在颈窝的小狐狸,克制地亲了亲发旋,嘶哑问。 钟浅夕用力蹭温暖的颈肩,喃喃讲,“随便,总之我才不要下去。” 就要这样抱着你,天亮梦可能会醒,就算我再抱紧也注定落空,我也要抱这刹那。 陆离铮低笑,“那就永远不要下去。” 女孩子身上很暖,沐浴露是甜牛奶味的有丝丝缕缕的蛊惑,根本没什么重量。 他搂着人坐到沙发里,抚过背部轻拍,瘦长的手指顺过凸起的漂亮蝴蝶骨,又回到了后颈,松弛有度的帮她捏按放松。 “唔。”钟浅夕被捏的舒服,困意重新袭卷,小动物般得发出呢喃。 陆离铮的眸光一黯,喉结滚了滚,又垫脚悄悄把人往上搂了点儿。 月光洒到沙发的边缘,呼吸带出的热意交缠,伴着淡淡烟草味的雪松钻进鼻腔。 钟浅夕逐渐开始遗忘哪个伴随多年的噩梦。 陆离铮磁性十足的嗓音自头顶倾泻,“我会永远为你开机,你可以随时随地打给我。” “不会沉吗?”她抬起头,水汪汪的狐狸眼对上深邃的黑眸。 “不会呢。”陆离铮模仿她的强调,忽而沉声,无比认真地讲,“我要牢牢抱住我的未来。” 离得原本就很近,还可以更近。 陆离铮一寸寸的压下来,热息扑在脸颊,钟浅夕跨坐在他腿上,配合地扬起头。 温热的唇落在额前,虔诚、不带任何情/欲的祝福吻。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更快一些。 上帝、基督、安拉、玉皇大帝,拜托你们了,就让一切停在这刻吧。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钟浅夕拨开陆离铮额前的碎发,同样亲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希望有一天全天下的女孩子都不会再受到莫名其妙的恶意与伤害。 ——饲养列表,非常感谢—— 投雷:小葵小白去散步、九、晔、少吃点儿吧 营养液:婷猫(=^ェ^=)、九、梨膏呀、小葵小白去散步、兔子君 第47章 、烟霞(双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 钟浅夕在自己的卧室床上睡来, 无梦到日上三竿,对着雪白的天花板怔然许久才彻底清醒过来,出门就看到窝在沙发里小憩的陆离铮。 家中沙发尺寸很小, 他这种体型伸展不开,干脆就缩在左侧撑着手睡。 冬日的阳光不带什么温度, 蔓延陆离铮半身,骨相优越的人不在乎角度, 棱角分明得分割着明暗,钟浅夕蹲在沙发边仔细观察, 鬼迷心窍地用小拇指去勾扯他垂下来的左手。 没扯两下就被握住, 想抽回, 又不忍心吵醒他。 最后只能席地而坐,任陆离铮没意识的握着自己的手。 旷日持久的单冷战开始的清清楚楚,结束在个星月夜奔的凌晨。 钟浅夕感觉无所谓了, 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在自己最需要的那一刻出现, 自己不想再介怀曾经是怎么样的了。 没有考试压力的午后,得到了老师的批假, 安静的看他睡到自然醒, 没什么比现在更好。 陆离铮打着哈欠睡醒时有几分迷离, 旋即唇线微扬, 拉着女孩子把人扯进怀里,含糊而磨人地念着,“又梦到你了。” “……”钟浅夕乖巧的给抱, 直到某处硬挺顶住自己, 强作镇定半晌, 红着脸小小声提醒, “你不在梦里,快醒醒。” 陆离铮下颌抵着她的发顶,懒声轻挑讲,“早醒了,谁让浅浅这样听话?” 没跟昨夜那样穿外衣,此刻他身上只有件衬衫,挡不住炙热的体温,单薄的睡裙也埋不掉曲线的玲珑。 “可以再抱会儿吗?”陆离铮笑着征求意见。 钟浅夕点头软语回,“那你抱。” 宽大的手掌揉了把腰线,钟浅夕瞪大狐狸眼,没挣扎也没有阻止,只是眨着眼睛看他,又被搂得更紧了点儿,柔软丰盈压着紧实的胸膛。 陆离铮绕着缕长发,柔顺的坠落,又勾起。 尘埃在日光里翩跹,气氛缱.绻又旖.旎。 “都不反抗的吗?”陆离铮眼尾微挑,凤眼噙着温柔笑意。 钟浅夕灿然,坦率回,“是的你话,原本就会配合啊。” 因为我喜欢你啊,你又不是看不出来。 世人千千万,我独喜欢你。 **** 陆离铮借了很久的卫生间,然后陪她出门吃东西。 好看的人套麻袋都照旧可以走秀,直到出门前钟浅夕才终于发现,这人内搭怕不是套睡衣。 “陆离铮。”她低声唤。 陆离铮回眸,抓着她的猫咪耳罩,“嗯?” “你这是睡衣吗?”钟浅夕莞尔问。 陆离铮别过头,傲娇道,“你别管,就说好看不好看。” 钟浅夕逗他,“你穿什么不好看?” ——“我那么好看你还舍得不理我啊?” “我不理你的话你现在在跟谁说话?” ——“爷给你发消息你为什么不回?” “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置顶你看到就回可以了嘛?” 钟浅夕和他笑着斗嘴出门,陆离铮帮她反锁,忽然蹙眉质问,“你居然才准备置顶我?” “啊?”她不明所以的接过钥匙串,掌心又是一沉,陆离铮把自己的手机也递了过来,面无表情讲,“自己看微信。” “不太好吧?”钟浅夕错愕。 陆离铮却已经先一步抄兜下楼了,手里还捏着她的毛绒球。 钟浅夕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最后叹着气录入指纹解锁,页面打开就正好是微信,不需要找。 她的昵称比别人的要灰点儿,并列置顶的是陆芷萝,被改成了一样的昵称格式。 改的是陆芷萝的,加了可可爱爱的表情包“(づwど)芷” 钟浅夕想到点儿什么,开门冲进屋,扯出条纯黑的围巾,边裹边冲下楼梯。 到最后两格直接仗着陆离铮在等她不管不顾地往下栽。 她满身粉白,只有这条围巾突兀不和搭配,可没关系,因为这是陆离铮的那条。 就一起穿奇怪的搭配游遍长街好了,就要幼稚到无可救药,管他呢。 **** 巷口那家曾经安利给陆离铮的港式茶餐厅,终于对坐着吃了一回。 错过了饭点,全是小灶。 明厨净菜,小蒸笼周围绕着白雾。 老板娘敲着算盘和钟浅夕拿粤语搭讪,“呢个男仔最近常嚟,系你男朋友呀?” 陆离铮给她热水烫餐具的手一顿,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烟霞 第63节 “……”钟浅夕想说,老板娘虽然你是拿粤语问的,可最重要的三个字是明面发音啊。 她急切地回,“仲唔系,你咪乱估。”(还不是,您别乱讲。) 老板娘笑眯眯的拿广普讲,“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我去后面帮厨。” “我是不是,其实取决于浅浅你。”陆离铮又拆了只方便筷子,仔细的磨着毛刺。 钟浅夕眨眨眼,试探问,“你听得懂?” 陆离铮气笑了,懒声散漫讲,“傻子都猜得到你俩在说什么吧,用我帮你翻译下吗?老板娘问的是我是不是你男朋。” “哥哥。”钟浅夕赶紧打断他顺杆儿爬,“我想吃烤红薯,刚刚路过那个摊位的,你别管刚刚问我为什么不想吃,我现在就要吃,可以吗?” 陆离铮嗤笑,没为难她,勾着外套起身,“可以啊,公主殿下在我这里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红薯黄澄澄的,烤到出蜜,钟浅夕吃得眉眼弯弯。 凤爪软烂、牛肚弹牙、黑椒牛仔骨肉嫩味足,做主食的鲜虾云吞面和艇仔粥清淡却不失风味,把空了很久的五脏庙添得很满足。 老板娘还送了菜单上没有的天鹅酥,榴莲奶黄馅。 陆离铮是不吃榴莲的,都归了钟浅夕。 陆离铮喉结轻滚,“说吧,你有什么坏要使。” 钟浅夕灿然露出皓齿,娇气讲,“我想尝尝这个这个和这个,可我吃不下,我就想买来尝尝。” “麻烦每样一个。”陆离铮叹气,“那就都尝尝,这周的糖份都匀给你,回头再为你多跑两公里。” 钟浅夕的罪恶感油然而生,她蹙眉,喃喃讲,“不至于吧,你训练量又不是消耗不掉这点儿糖。” “想什么呢?”陆离铮接过托盘,眼尾蕴着抹邪气,音色一低,“这不是为了没事抱某只小树袋熊跑的吗?” 钟.树袋熊.夕回忆起昨晚的行径,立马决定死不认账,她别开头,“你怎么老给别人起外号?” 陆离铮转着冰美式杯,轻慢答,“冤枉啊浅浅,我要是有固定的称呼,比如说女朋友的话,怎么可能会给人起外号呢?” 碎金般的日光浮了满身,她无可奈何的瞥了陆离铮一眼,气呼呼地去咬那块开心果口味的。 清甜带着果仁特有的馥香,那点儿气瞬息泄掉,惊叹道,“好吃唉,我们可以单独带盒给小芷。” “你倒是关心她。”陆离铮笑着捻起被她咬出个月牙型缺口的点心,泰然启口,顺着月牙咬下去,看向她夸赞,“是挺甜。” 钟浅夕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个间接接吻的行径,耳后温热,镇定地跑去问店员要了把餐刀,将剩下的都切成二八分。 “这点儿福利都不肯给?”陆离铮后仰翘起二郎腿,懒洋洋地讲,“那不帮你吃了。” 钟浅夕横眉,软声嗔,“你怎么这样?” “我哪儿样了啊?”陆离铮抿着冰美式逗她。 “哦。”她微笑,梨涡很淡,“哥哥现在又不帮我吃了,我妈说得果然对,男人信得过,猪都会上树。” 陆离铮不为所动,划了两下手机翻转递向她。 [北美豪猪天生就是一个爬树高手……] 走时候特地给陆芷萝打包了份双皮奶,老板娘算着帐抬头问,“还是照旧吗?” 钟浅夕离结账台更近点儿,下意识地回答,“照旧不加红豆。” “好的。”老板娘拿对讲机复述点单内容。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抓围巾的动作缓了半拍。 陆离铮没可能听不见,但对她离奇而精准的僭越回应没有评价。 钟浅夕很难判定是刻意无视,还是他其实记不清自己是否提过陆芷萝红豆过敏。 只知道后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冷战结束后,陆离铮有在努力规避可能触碰到的炸毛点。 钟浅夕越过满桌狼藉去揉他的脑袋,“我就很不喜欢吃红豆,你让小芷试试不加红豆的?” 陆离铮拍开她的手,“那你不愧是她一眼就哭着说喜欢的大姐姐,她是吃不了红豆,过敏。” 老板娘垂头淡笑,没有拆穿。 饭后慢悠悠地晃过老巷长街,没有目的地,就瞎逛。 走累了就近找家咖啡厅,撑得吃不下,又很想尝尝新出的达克瓦兹。 狐狸眼狡黠,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离铮看,手指攥住他的衣摆,眼神期待。  “从生物学角度来说,这的确是猪,的确可以爬。”陆离铮哪了块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 钟浅夕在生物角度反驳不了,她委委屈屈地低头认真吃点心,然后很尴尬的打了个饱嗝儿。 “噗。”陆离铮笑出声,逗猫似得挠了挠她的下巴,“那别吃了,看看有哪些是还想晚上当宵夜的,剩下我带走解决。” 然后去了百货超市,说着逛来消食,结果没走两步就喊累走不动了。 在陆离铮的撺掇下坐进购物车里,当小朋友指导他往车里扔垃圾食品。 他给她拿桑葚酸奶,她在路过糖果的时候帮他取西柚薄荷糖。 互相惦念,无忧无虑的一天。 结账时难得没有被抢先,因为钟浅夕在这家存了购物卡,刷起来简单方便。 傍晚不太饿,就站在街边的开放式麻辣串摊位随便垫几口。 滚水煮廉价的淀粉丸子,麻酱管够,热气腾腾。 路上人行色匆匆,他们像是给自己的世界按下了慢速键。 看着彼此亲昵发笑,时不时的斗嘴。 偷得浮生半日闲。 当晚钟浅夕发了条朋友圈,没有配字,只有图。 落日余晖中折返到辨驳墙皮上的朦胧影子。 意味不明,收到了许多点赞,陆离铮没点没回复。 他直接拿来当做了朋友圈背影。 后来寻旎和季舒白问钟浅夕是什么时候决定和陆离铮交往的,她想也不想,答是这一天。 星月夜相见,日落时仍然能够触手相拥的这天。 寻旎问她,“为啥不是明月夜?” 季舒白敲她脑袋纠正,“傻得吗旎旎,明月夜,短松岗,不是个好意思啊。” “别打了别打了,再打我更傻了。”寻旎抱头嘟哝,“哪儿那么多迷信的东西。” 钟浅夕拦住她俩打闹,笑说,“是啊,哪儿来那么多讲究。” **** “我们来约定个暗号或是手势吧,如果有任何某处你觉得不自在不舒服,就给我提示,我马上带你离开。”陆离铮把猫猫耳罩摘开半截,认真讲。 钟浅夕摇摇头,又为了要他安心回,“那毛球?” “好。”陆离铮颔首,“那就毛球,无论是你拿起还是出声,我都会中断这场见面。” 电梯的指示灯迅速跳升,镜面里两人并肩而立,面色皆如常。 钟浅夕是不害怕见陆芷萝的,她当下的心绪很奇妙,昨夜甚至激动到失眠。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电梯直接入户,门一开,淡蓝色的生物猝不及防地扑进怀里面。 “你起来。”陆离铮皱着眉头把妹妹从钟浅夕身上拎开,沉声教育,“你这像什么话?” 陆芷萝乖巧地搂紧毛绒小熊站到一边,水汪汪的杏眼扑簌,糯糯喊人,“姐姐好。” “你、你好。”钟浅夕结巴地答好,弯腰利索地拉下长靴靠到架子一侧,趿 伸手又把小女孩搂回怀里。 十二三岁的小朋友没到发育期,陆芷萝只到她肩膀,能轻而易举的搂起来,就是转圈圈可能会很困难。 玄关的白炽灯明亮温暖,扯出团分不开的影。 陆离铮环臂倚着门,看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孩子相拥,唇角挑起弧度。 放下来是因为钟浅夕实在抱不动了,她和陆离铮不一样,体力实在不太持久,可相当坦率,大大方方地承认,“我有点儿抱不动啦,小芷可以先下来休息会儿吗?” 陆芷萝立刻自己站好,单手搂着熊宝宝,另只手去牵她,很轻替她揉手臂,羞怯问,“我可以喊姐姐吗?” “可以呢。”钟浅夕点头,温柔答。 陆芷萝轻音叫出“姐姐”的须臾,她有几分恍惚,岁月呼啸着退后,回到旧岁的婴儿床前。 小女孩趴在床边摇拨浪鼓逗白团子,不厌其烦地对着她教,“姐姐。” 姐姐。 钟浅夕无数次规劝自己放下吧,来之前也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可听到陆芷萝这声姐姐的时候,还是很想抱着 担心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陆芷萝对钟浅夕有种天然的亲密感。 会牵着钟浅夕的手引她去自己的宝藏小天地,把几乎不离手的毛绒小熊借给钟浅夕摸。 安然教了陆芷萝六七年,在她被绑架生病后变得疏离,从没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陆离铮惊愕于妹妹对刚刚见面的钟浅夕会有这样毫无防备的贴近,又觉得幸好是选钟浅夕。 下午两个女孩子坐在背光处拼拼图,汪崽睡醒后非常不给面子的过去搅场,肉垫刚碰到拼图边缘,就被陆离铮单手搂着肚子制止。 “要撸狗吗?”他低头问钟浅夕。 钟浅夕随口答,“撸,你抱着我撸,踹到我的拼图就让你给我重拼。” 于是陆离铮单膝跪着送手给她摸金毛宝宝的脑袋,钟浅夕不抬头,一手拼一手揉,陆芷萝吃水果的时候会换她用的叉子,给喂到嘴边。 五千块的落日风景拼图,色系相近,层层渲染,拼出来极需耐性。 陆芷萝出事到现在一年半。 第一次允许有人和她一起拼东西。 烟霞 第64节 拼图的方法默契十足,都是先挑出一侧平直的,将外框拼凑出来,再按照色系分块。 她不太喜欢说很多的话,更不喜欢解释,可这个姐姐好像什么都能明白似的,令她如沐春风。 实际钟浅夕没有刻意迎合什么,她只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来,陆芷萝年幼时拼拼图的方法是她教的,理所当然的契合。 拼累了人手一只毛茸茸瘫进软床里,陆芷萝抱她的小熊,钟浅夕抱陆离铮的小金毛。 休息够了借用厨房来教陆芷萝做烘焙,挑了合适新手的酥皮泡芙,内馅拼三种,她喜欢的抹茶桑葚,陆芷萝喜欢的草莓奶油,以及她们俩都喜欢的巧克力卡仕达酱。 陆离铮?陆离铮没意见,他正在中岛台切牛奶草莓。 烤箱里摊平的面团慢慢膨胀起来的声响和样子非常治愈。 钟浅夕正在和陆芷萝共同欣赏酥皮炸裂,忽然被拍了拍肩膀,偏头看向陆离铮,就被塞了满口的草莓。 空运来的牛奶草莓香甜可口,冰镇过后又添了清爽,单吃就很幸福了。 她勾勾手,嫣然讲,“再来一个。” 顶层的窗户眺望出去能看见汪洋大海,冬日近海冰封,游人稀少,灯塔与清粼粼的诉说着它的存在。 自家手作在填充内陷上不会留情,后果就是啼笑皆非的撑破了两只才终于有数。 “姐姐可以打包带给朋友吃。”陆芷萝吞下手里的小半只泡芙,咀嚼了很久才折着纸巾擦嘴讲,“我吃不了那么多……也没有多余的朋友可以分享。” 诚恳而残忍。 钟浅夕笑了笑,“那小芷以后可以常常找我玩,要留个联系方式吗?” 头像是她怀里的这只小熊宝宝的后脑勺,昵称和简介都很酷。 前者是?,后者是空白。 一打字就是老数学做题家了,写z永远加一横。 “我哥之前的表情是复制姐姐的啊。”陆芷萝恍然大悟,“那我可以也加一个吗?” “当然。”钟浅夕把颜文字表现发给她。 陆芷萝低头戳了两下屏幕,很快刷新出个画风完全不同的“(づwど) ?”。 告辞时华灯辉煌,陆离铮送她回去,陆芷萝偏执地要跟出来一起送。 于是三人一狗越过跨越过大半个沐城,钟浅夕离开前明显感知到陆芷萝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讲,她坐副驾垂眼,果然看到原本空白的聊天框里多出条消息。 (づwど) ?:[那个……我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和姐姐讲过,我第一次在附中校门口看到姐姐,是有认错人的,认成了一个我以前很喜欢的姐姐,我要为此道歉。] 钟浅夕微不可察地叹出口气,回她:[他没有说过。] (づwど) ?:[哥哥当时就纠正了我说不是,他告诉了我姐姐的名字,说姐姐不像任何人。] 钟浅夕睫毛轻颤:[然后?] (づwど) ?:[然后我就被送回帝都了,中秋有接到姐姐的电话,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的确错得好离谱,你和她完全不是一种人,一直想如果能见面的话,就当面对你道歉。] 钟浅夕弄不明白现在的自己与代替了她的闻越蕴究竟有什么样的差别,才能让陆芷萝仅凭语音就判断完毕。 觉得诱导一个小朋友来得到信息的行为下作不齿,可又难以控制好奇心。 天人交战后决定不问了,陆芷萝始终“显示正在输入中……” 她着实聪颖敏锐的过分。 (づwど) ?:[我哥之前心情不太好,很少回沐城,也没有再接到姐姐的视频,我猜可能是因为闻姐姐,闻姐姐是小时候跟我们一起长大的女孩子……但我哥的确不会把浅姐姐当作任何人,他们上次见面是前年二月。] 八减二还剩下六,还有六年,那六年呢? 钟浅夕到底没有问半个字,她在陆芷萝开口前就原谅了陆离铮。 前盐巷的夜风呼啸,钟浅夕把陆芷萝的围巾帽子严严实实的挡好,揣她的手到自己兜里捂着。 陆离铮走在最前,人挡了大半的风,白漆夜色下泛着幽幽荧光。 “我有悄悄话和姐姐讲。”陆芷萝推着陆离铮出门,反手“砰”的合起。 脚步声完全消失后女孩子才扯下掩面的围巾,水润的杏眼圆睁,仰头看着钟浅夕肃然讲,“我印象里我哥上次和闻姐姐一起出游还是八年前,前年二月闻姐姐和我哥表白,他回绝了,就是这样。” 钟浅夕怔然听着陆芷萝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她明白自己应该违背主观情绪,表露出来对这些不感兴趣,毫不在意。 但做不到。 面前这个小女孩是她看着长大,如今正在为了她的情绪揣摩并买单。 进门带入的寒意散尽,屋内温暖如春。 钟浅夕低头很轻的抱住了陆芷萝,温和讲,“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w=妹妹其实是知道的【。 谢谢小宝贝儿们的营养液!在外面,明天一起发感谢名单。 第48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寒假卷子厚得人神共愤, 钟浅夕的常去目的地多了个陆离铮家,频率与去光明福利院基本持平。 陆离铮总会提前问她有空没有,有的话会问她要定位, 然后开车过来接。 多数时候在家里,安静的冬日午后, 拼拼图、搭积木、看电影,或者是真的辅导作业, 陆芷萝很聪明,一点就透。 不想待在家里的时候会出门带她各处转转, 有时是海洋生物化石博物馆, 抹香鲸的骨架庞大而震撼;有时开车很远去寻觅人烟罕至的野海滩, 破碎的浮冰绵延到海水深处,壮丽无比。 陪着探了许多家店,钟浅夕带着无线耳机跳健身操, 和陆离铮抱怨,“都怪你!我都胖了三斤了!” 陆离铮嗤笑着接稳锅, “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往你嘴边喂, 我认错好吧, 但坚决不改。” 钟浅夕娇嗔, “你再说!” 陆离铮笑到咳嗽, “那我现在去找你,让你打我?然后带你吃宵夜?” “你走!我不吃!”钟浅夕气呼呼地讲。 “可我在你家楼下了啊,真不吃吗?”陆离铮语调漫不经意, “你从厨房的窗口往下看。” 原本该昏暗无光的平台上有一束光线, 如同利箭, 直挺挺地戳进钟浅夕心间。 她顶着两天没洗的头不修边幅的下楼去迎他, 报复的踮脚把他的发也揉乱。 在一起去吃口宵夜,俨然一副热恋小情侣模样。 某次拍摄个宠物主题,借来的萨摩耶犬来的路上晕车应激,眼看就要黄摊,白赔一天灯光和教堂租借费用,钟浅夕想起陆离铮家的金毛宝宝,打语音他能不能借个狗拍照。 陆离铮淡笑说,“你跟我提什么借啊?应该直接点儿,让我给你送过去就行。” 今天不在她常拍摄的景棚,听见陆离铮说到了,她连忙提裙出去迎。 身上这套是花嫁,大裙撑层层叠叠的蕾丝纱布与蝴蝶结元素点缀,华丽至极,冷风扬起长摆头纱,才顿觉出来的太急,忘了加外套。 陆离铮搂着汪崽对上少女清亮的眸子,快步流星的上前虚揽着人把她往室内带。 确认不会冷到才恢复了平素的懒散,混不吝地勾唇笑着问,“浅浅穿成这样是要嫁给我吗?” “那也要你敢娶啊。”钟浅夕对这种暧昧逗弄习以为常,全盘接下调戏回去。 陆离铮挑眉,挑着她头纱一角,放放紧紧的玩着讲,“浅浅还有一年零三个月满二十岁,敢嫁我就敢娶呗。” 钟浅夕噎了下,她当时填写新身份的生日,随口就写了陆离铮同月同日。 明明还差一年零九个月才能到领证年龄啊。 连璐夸完汪崽长得好看喊她去拍摄,根据要求变换着姿态和笑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怎么就直接算起还有多久能和他领证了啊?完全被带偏了…… 更见鬼的是她去后台换了个妆发出来,连璐已经在跟陆离铮谈她跟拍婚纱照的价码了,都说到大家都是朋友,给你打骨折,包路费食宿就行了。 **** 年前诸事忙碌,豪门更是走动频繁,陆离铮拖到不能再拖,才带着陆芷萝回帝都。 那天钟浅夕没去送兄妹俩,而是睡了个懒觉到自然醒。 走时候就不送了,来时候一定去接。 钟明和明柳夫妻俩赶在大年二十九回到沐城,开始为期小两个月的休渔期。 白天大家聚在光明福利院包饺子,晚上才回到自己家,伴着不太好看的春晚声煮海鲜火锅。 雾气袅袅,食材丰盛。 钟浅夕眉飞色舞地讲着这大半年来发生过的趣事,避不开的提到许多次陆离铮和陆芷萝。 钟明喝了点儿酒,红着脸撑腮安静的聆听,明柳则拿了只碗给她一针一针的挑香波螺。 茶几堆着张存入不少钱的粉红色储蓄卡,那是他们给钟浅夕的压岁钱。 大家面颊都带着温柔的笑意,过去整年的忙碌辛苦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只剩下幸福与满足。 “新年快乐浅浅。”陆芷萝穿红色小旗袍,甜声祝。 然后就被他哥的视频挤断。 “我喜欢你。”钟浅夕轻声讲,她的话被庆祝新年的祝福完全改过去,于是肆意地说下去,“哥哥姐姐们万事胜意。” 明柳敲门喊她来看压轴的小品,钟浅夕才依依不舍地挂断。 **** 钟家夫妻俩少有休憩的时候,所以钟浅夕刻意减少了拍摄工作,陪在身边。 商量后三口人在年初五飞去沪城看奶奶,老人精神矍铄,还拉着钟浅夕问自己新烫的头发好不好看。 钟浅夕徒手剥着只柚子肯定答,“特别特别好看。” 23:58 陆离铮的视频准时挂进来。 他着黑金衬衫,翘着二郎腿慵懒窝在张沙发里,指间猩红明灭,背景音嘈杂,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动。 “我在跟朋友们跨年。”陆离铮切到前置摄像头解释道, 烟霞 第65节 钟浅夕凝眸,精准的认出哪些记忆里的身影,窈窈和哥哥相拥,应长乐也难得是带着笑的。 他很快切回自己,语气强势,“好了,不许看他们,看我就好。” “好好好,看你。”钟浅夕盘腿坐床边,弯眼角哄他。 耳畔有烟花炸裂的声响,很快视频又被切走了,是直接对向窗外。 五光十色的流星点亮夜幕,零点的钟声悠长。 帝都的焰火璀璨盛大,多年未见,今朝重现。 她推奶奶去花园晒太阳,走到支盛放的腊梅边,奶奶喊她停下,四下环顾,偷偷地从毛毯下摸出个厚重的信封直往她手里塞。 钟浅夕平时自己赚钱,一摸就知道得是一万块打底。 “我钱够花奶奶。”她弯腰双手想送回去。 奶奶撅起嘴,“你拿着,要是你爸妈不让你跟那个后生早恋,你们俩就私奔。” “……”钟浅夕收声,不再推托。 其实钟明和明柳相当开明,她也有自信恋爱不会影响到成绩,再退几步讲,陆离铮不缺钱,私奔的话也不缺。 可她什么都没能说出口,接下老人家这份沉重的心意,认真答,“好,我会跟他好好在一起的。” 沪城的冬天没有北方那么冷,草皮还是青的,老人抬头望向天空,目光浑浊。 钟浅夕在旁候着,猜测奶奶大概想起了她的母亲,那位所托非人私奔失败,最后抑郁而终的富家千金。 这钱拿得烫手,她试图还给奶奶的亲生儿子和儿媳,可他们都摇头讲,“这是老人家退休金抠出来的,她的心意,我们不能拿。” 试着转了一大圈,厚重的红信封还是被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入夜她和陆离铮说起这件事来,陆离铮最先抓住的重点是,“奶奶的肝癌现在什么情况,我有位表叔是这方面大拿。” 钟浅夕回他,“不用了,老人家到这个岁数,保守治疗开开心心就挺好的,她和疗养病房的护士们都熟了,换地方也难受。” 陆离铮沉默很久很久才讲,“是我僭越,但我还是想问,不再努力下吗?万一有奇迹呢?” “我喜欢的你的僭越。”钟浅夕不为在治疗方案的意见相左上生气,她严肃的解释了原因,“奶奶查出时候是早期,现在在沪城治疗得当,基本上控制住了扩散,这年纪的老人家总是心思很重,会为了子女们想很多事情。之前奶奶一度想出院回家,帮着做口热乎饭,是在大家的坚持下才……现在环境适宜、治疗费用也可以游刃有余的负担起来,保守治疗不经历痛苦,能多久就多久,笑着走剩下的路,我们和奶奶都不愿意赌一个劳心劳力的有可能了,这样就挺好的。” 陆离铮轻哼答,“你说的对,是我忽略了什么。” 他们很平静的掀了沉重的话题,钟浅夕笑着交代自己的行程,“我2月15号回沐城,你跟小芷什么时候回来呀?私奔是不可能了,请你跟小芷吃个饭吧,毕竟是奶奶的心意,总要花些在你身上的。” **** 那顿饭最后还是在君悦46层景观位吃的,和去年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菜单,时令菜品稍有删改。 天公作美,无雾无气。 全程宾主尽欢,风景如画。 心酸委屈都停在了过去,不需要再重提。 午后陪着陆芷萝去附近的海景游乐场游玩,三人坐在甜甜圈形状的旋转木马里,伴着悠扬音乐,一圈又一圈。 钟浅夕忽然在朋友圈里刷到份竞赛报送名单,这个时间点各大学科竞赛的国家冬令营都已宣告落幕,国奖已定。 她凝眸从顶端往下扫,看到应长乐的名字就停住了。 “怎么了?”陆离铮掀眼皮发现对坐的少女捧着手机笑靥如花。 钟浅夕往他身边挪,指尖停在屏幕上应长乐那里,似是而非的夸赞,“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应该是个特别可爱的女孩子,在为她高兴啊。” 陆离铮瞅着他表妹的名字叹了口气,“是很好听,有人帮她后改的,你如果知道她以前叫什么可能就不会夸了,应长乐也不可爱,冷艳脸美人而已。” “认识啊?”钟浅夕明知故问地逗他。 陆离铮点头,“是很熟,人长这样。” 他解锁手机,打开曲楚的朋友圈,不用下拉,就是应长乐的新年九宫格,绛紫色小旗袍搭斗篷,潋滟桃花眼都盖不住神色淡然。 “这是她男朋友的朋友圈?”钟浅夕小心翼翼地发问,曲楚她认识的,她离开那会儿好像还跟应长乐全无交集。 “不是。”陆离铮思忖着回,“他们之间是个很长的故事,你可以理解为看不下去女孩子过得不开心,所以扛下许多压力接到自己身边照顾的故事,她以前叫应无欢,你喜欢的这名字是曲楚起的。” 钟浅夕粲然,“这样啊,真好呢。” “是挺好,前路顺遂。”陆离铮转着打火机瞥她,戏谑道,“你又没考,穷开心个什么劲呢?” “你不懂。”钟浅夕取下帽子,懒散地瘫在日光里,很轻得笑了一声。 很久之后陆离铮再次回忆起这一幕,才意识到钟浅夕的笑里究竟带了多少无奈。 昔日的玩伴旧友高歌猛进,而自己退了几万步,既为她开心,又再劝自己算了。 辛酸苦辣汇成同杯酒,倾怀尽饮,还要摔杯痛快淋漓的夸好酒。 **** 高二开学后各个主科都自行让步给学业水平考试退出了条通路,被忽略良多的历史、政治和地理重新占据这群理科生的生活。 充分证明了从前对它爱答不理,现在让你高攀不起。 寻旎早自习都不迟到了,战战兢兢地听历史考试讲简要的大事记。 徐鸣灏戏称幸亏自己年代生的对,否则就他这个政治学习水平,秋后名单必然有他。 陆离铮开了新赛季,在沐城的时候不多,钟浅夕会整理好发下来的资料,再将自己的笔记影印,顺便朗诵些关键背诵点录给他闲暇时拿来听——就像他小时候给自己录英语名著一样。 他们各有各的忙碌,在彼此擅长的领域里风生水起。 每天固定的微信联系,有空了会语音和视频。 钟浅夕常常收到他“下来”两个字,从窗边望下去,看到深夜路灯扯出的颀长身影。 她在午睡醒来习惯搂着抱枕多靠在暖气片上醒醒神,再去看手机有没有陆离铮发过来的信息。 暧昧可差了层窗户纸的恋情,朦胧曼妙。 所有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钟浅夕,有人找。”谢薇捧着水杯探进半个身体传话。 钟浅夕边答着“来了”边把手机收进宽松的校服袖口里往门外走,顿觉来者不善。 找她的女孩子穿了身和季节格格不入的夏季校服格裙,扎双马尾,自搭的长袖白衬衫与光腿神器,双手环抱,趾高气昂得打量着她,身旁还站了两个同样打扮的小跟班。 “我听说你和陆离铮关系很密切,来是通知你一下,你和他不般配,趁早了断为好。”双马尾微笑发出警告。 她这学期才转来附中国际班,家里条件优越,众星捧月惯了,连着给陆离铮递过两次情书都得不到回应后甚是厌倦,干脆直接来给他的“绯闻女友”立个下马威。 钟浅夕耸肩,四两拨千斤地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双马尾笑容不减,字字针对,“也对,你这种出身的人是不会懂得,我是好心,阶级不同,别强融,自己会受伤。” “是吗?”钟浅夕睨她,懒得再虚与委蛇,淡淡问,“敢问你家是多有钱啊?” 双马尾顺着杆就爬,“是你想象不到的有钱。” 这边争吵苗头初起,吸引了不少吃瓜围观群众的侧目。 钟浅夕不卑不亢地昂着头,没有被抨击说动半分,反观双马尾已经在跳脚。 钟浅夕嗤笑,平静回,“就当我想不到的吧,但不是每个有钱人家教出的孩子都和你一样垃圾,别提陆离铮了,凭你也配?” “……”双马尾难以置信的瞪着她,气急败坏道,“你别以为自己考第一就了不起,说的好像你就和陆离铮很熟一样!” “她是和我不熟。”清冽辨识度极高的嗓音由远及近的飘过来,围观群众为陆离铮让出条通路。 他今天穿黑色毛呢大衣,蹬马丁靴,气场压人。 陆离铮视线直接略过双马尾,落在钟浅夕脸上,笑得玩世不恭,“她都已经六分钟没理我了。” 双马尾轻咳,唇角绽出笑容,“陆离铮,我爸是张刚。” “怎么?”陆离铮抬手捏钟浅夕气鼓鼓的脸颊哄她,没给到双马尾半个眼神,沉声阴翳问,“天亮了,张式是怕来不及破产?才特地来挑衅?” 作者有话说: ——饲养列表,感谢大家投喂的营养液—— 花花虹的nc实习生、婷猫(=^ェ^=)、兔子君、wencin、零星、susan 第49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这位到最后都没弄清楚名字的双马尾小姐姐屡次被钟浅夕拿来揶揄陆离铮, 说他是“蓝颜祸水”,招蜂引蝶。 陆离铮一百个冤枉,就差发誓保证自己真不认识对方了。 于是钟浅夕又捧出他那半书桌的情书“哗啦啦”的铺到桌面, 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你看看, 如果不是你有问题,哪来的那么多情书?” 陆离铮被哽得无话可说, 他最大的问题好像是根本不怎么来上课,就显得神秘遥不可及。 人类的好奇心比猫命的条数都要多。 送情书又不犯法, 试一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坦荡值得钦佩。 他敲着桌面好整以暇地看向钟浅夕, 凤眼微眯,清润问,“那你为什么没给我写过情书?” “……”被反将一军的钟浅夕轻笑, “那你也没有在门口堵过我表白啊。” 正赶上体育课,教室里只有病假的三四个人, 座位都离得偏远。 陆离铮挑眉,开京腔逗她, “那现在去门口, 我补一个您看成儿吗?” “来, 吃个柚子。”钟浅夕正好剥出瓣饱满的, 塞到他嘴里糊弄过去。 某些关系不是不想要,谁不想光明正大的挽手把对方贴上自己的标签呢? 但如果这种存在会影响到彼此的生活学业,以及更深远的未来的话, 那么等一等就变成了默契。 不是没说破就不存在的。 钟浅夕的柚子只剥了一瓣, 剩下的陆离铮包圆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柚瓣, 慢悠悠地撕开表面的保护层,光在指间明明暗暗,像是电影的画质。 少女趴桌光明正大的看手,两腮被喂得鼓起。 某人喂完食把手伸到钟浅夕面前,理直气壮地说,“吃了我剥得柚子就应该负责后续工作。” 烟霞 第66节 钟浅夕狡黠地眨眼,捧起柚子皮就跑,“好的好的,我这就去扔垃圾。” 仗着手好看了不起是吧?才不要给他擦手呢。 **** 学业水平合格性考试在高二下学期开学一个半月后如期举行,按照高考的形式去发准考证号,大家分散去别的学校进行考试。 这场考试虽然不算在高考分数内,但能决定你是不是可以参加高考,挂科则没有高中毕业证,a+还是a在也能高考同分时能影响录取。 一班的目标是全科拿a+,区内有些混过一天是一天的普高,是拿高中毕业证。 阎王在广播里三令五申的强调,“不要穿着附中校服、进门准考证倒扣,防止被人影响答题……” 但普高的老师似乎和阎王重复的完全相反,附中不穿校服其实也很好被辨别,因为同考场别的中学都穿校服。 钟浅夕甚至怀疑是不是他们学校直接团购了德芙巧克力礼盒。 她在考前收到了左侧和右侧递来的巧克力,懵逼地看着两个女孩子讲,“我不会配合作弊。” 对方则不以为意,笑着说,“你不需要配合我俩作弊,你正常答题,只要别特地掩卷就行,我俩只拿毕业证,和你不冲突。” 钟浅夕是开考后才体会到了对方的用意,监考老师对伸长脖子窥看的动作视而不见,能放则放。 题也非常简单,考得都是最基础的。 寻旎、徐鸣灏和钟浅夕分到了同一考场,季舒白、林致远和陆离铮分到了另一个,离奇的是他们第三天考完后去聚餐,人手好几盒同款巧克力。 “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徐鸣灏撒着辣椒面评价,“这三天考下来,我们起码救活了两个连的人。” 陆离铮把擦好钎头的烤串转向递给钟浅夕,衔着只烟没抽,“浮图塔建成了是吧?” “那你说说。”徐鸣灏举着魔鬼辣烤串,对寻旎晃晃,“姑奶奶来尝尝不?” 寻旎挑出两串鸡翅,很给面子的说,“我来帮大家试试能不能吃。” 一口下去呛得泪眼汪汪,想打徐鸣灏,结果他喝水拿错,顺着热茶水顺辣,辣中加辣,吐着舌头扇风,像是只长舌蜥蜴。 寻旎立刻摸到手机开始拍丑照。 钟浅夕好奇得拿起寻旎的变态辣鸡翅,尝完面不改色,镇定无比,陆离铮笑着给她开了听新的冰可乐,她迅速接过对着墙狂饮,转回来时冷静的说,“味还行。” 一生要强的钟浅夕绝不承认自己败北! “你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回帝都啊?”钟浅夕坐在陆离铮副驾,打着饱嗝儿问。 他最近总是在当空中飞人,帝都有更广阔的赛车训练场和顶级对手。 陆离铮控着方向盘答,“七点半。” 此刻差了几分钟到十点,送她回前盐巷再回家,哪怕是什么都不讲的情况下,回去也接近零点。 候机时间和去机场的距离叠出来,陆离铮的睡眠被压缩到可怜。 “你要不,别送了?”钟浅夕侧目看他,软音劝。 陆离铮轻挑回,“浅浅,你怎么不让我去死呢?” “别胡说,呸掉。”钟浅夕蹙眉呵斥。 “呸。”陆离铮配合的呸掉,幽幽补充,“都这么晚了,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会担心,提前回去也很不安心。” 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密闭的车内,“我不觉得女性走夜路有任何不对,用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来描述不贴切,错的是危墙。但我没办法能力为你推倒危墙,所以只能亲自送送你,尽我所能为你规避掉风险。” 早春的风依然冷,呼啸着擦过车身。 钟浅夕听见他在说,“我希望我的女孩一生无忧无虞。” 心被掐得酸软一片。 陆芷萝的昵称亮了起来,她这两个月开始每天十点睡前给钟浅夕挂五分钟的视频,行为刻板而偏执。 钟浅夕的十点钟也没什么多余的事情,正好写卷子的闲隙休息几分钟,可今天她要在陆离铮车上接了。 陆离铮一直送到家门口,在告辞前得到了个大大的熊抱,钟浅夕把脸颊贴在他胸口,撒娇说,“给你充个电,下周三的比赛赢给我看呢。” “赢给你看可以。”陆离铮搂着人,垂睫嘶哑讨要更多,“可电没充满呢。” “赢了才可以拿到奖励,哪有人提前拿的?”钟浅夕圈紧他劲瘦腰身,嘟哝。 微微扬头,对上滚动的锋利喉结,呼出口热气,准备撤离。 奈何陆离铮早有准备,环着她的手箍成个圈不给跑。 水汪汪的狐狸眼对上深邃凤眼,彼此眸里找清明的自己,呼吸和心跳声都被对方的带偏。 陆离铮一寸寸压下来,冷杉的气息侵占领土,耳畔被尾音缱.绻勾人的低吟填满,“反正我总会赢,不可以提前索要吗?” “可以可以。”钟浅夕受不住这种鼻音,仰头在他脸颊轻啄,用力挣开跑进屋里,身后传来声低笑。 防盗门被关好,很快又敲响,陆离铮在门口喊,“过来把门反锁一下。” 钟浅夕听话的锁好,脊背贴着门听他下楼的脚步,抚着胸口劝心头的小鹿再撞慢点儿。 **** 班里常常有过生日中午买蛋糕过来,午休时候请同学们吃的,钟浅夕对她五月二十八的假生日完全没有期待,可总有人记得。 明柳姑姑总会特地订蛋糕过来,寻旎和季舒白小宝贝儿也会合资订一个。 今年的多了一只,陆离铮人没来,可蛋糕到了,礼物显示签收放在驿站。 钟浅夕在祝福里甜蜜的笑着给他发消息,祝他生日快乐心想事成。 陆离铮回:[我的宝贝儿十九岁生日快乐。] 他发这句话时正在不太喜欢的宴会上过场,顾意搂着女伴路过,好奇的探头问,“你这是追到了?” 陆离铮扯着衬衫纽扣,慵懒回,“算是吧,她想我是男朋友,那就是,不想我是的话,可以在称呼上当做普通朋友。” 纵情声色犬马之中的顾意听得一头雾水,“你真没有被人渣吗弟弟?” “没有。”陆离铮斩钉截铁,其实就算被渣,也心甘情愿吧。 那句翻译怎么讲的来着?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敬酒的人短暂的打断了聊天,陆离铮寒暄着喝完才回身,淡声替钟浅夕解释,“她虽然成年了,可还在念高中,不算早恋,可校规不会放过她,没这个必要,她很努力,前程大好,没必要为我闹得翻天覆地。” “你可真是个二十四孝好男友。”念书时候三天两头主席台念检讨的顾意竖起大拇指。 陆离铮笑着让他快滚。 受制于姓氏和社交圈所限,陆离铮生日的前后几天都在帝都过,难脱开身,到下个周末才给钟浅夕补过上。 华灯初上,三人一狗盘腿坐在落地窗前。 精致的莓果蛋糕和闪耀的发带,钟浅夕阖眸握掌,诚心诚意的许下心愿。 不管今天到底是不是生日,仪式感铺到这儿了,就必须得是。 她的心愿每年都很多、相对固定。 连陆离铮和陆芷萝都不是今年新加上去的。 ‘希望我可以和陆离铮挽着手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只此一条,是新加。 蜡烛熄灭后仅存的光亮是彼此的眼眸,陆芷萝不知何时悄悄抱着汪崽跑开了。 “十九岁的钟浅夕小朋友生日快乐。”低音炮把耳廓烘得酥痒。 钟浅夕捏着陆离铮的手指,语笑嫣然,“二十岁又五天的陆离铮才要生日快乐呢!” 时间渐晚,却没多急切要走。 上次陆芷萝月经初潮,她亲手教怎么使用卫生巾和一些注意事项,放心不下,夜里留宿在这边,后来就一直为她保留了间客房,生活用品俱全。 玩的晚了就干脆住一宿,明早还能一起吃个早餐。 钟浅夕也不回家不用给谁交代,逍遥自由。 开灯后和陆离铮并排坐着,百无聊赖地枕他肩头看他刷朋友圈,给自己介绍上次视频时候闪现的朋友们。 “这个叫顾意,沉迷命理玄学,之前是学艺术的,现在在哈佛读神学院……以后离他远点儿,他没事就想给你算个命。” “这你上次见过了,应长乐,曲楚家大小姐,目前在准备wmo(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吃小蛋糕的叫舒悦窈,对的,减肥学顶球的竖琴海豹就是她宠物,叫抱抱,我和她讲过了,她给你准备了新的防护服,随时欢迎你去撸豹。” 陆离铮饶有兴致地把自己的朋友们一个一个介绍给钟浅夕看。 姿势原因让他没能察觉彼时钟浅夕的眼神里几多眷恋温柔。 “这个哥哥长得很好看唉,他现在在做什么?”钟浅夕点了点合照角落在打电话的闻落行,只拍进去个侧颜,但毕竟是自己亲哥,怎么都认得出。 陆离铮神色如旧,划回舒悦窈的朋友圈,“他有女朋友了,这就是他女朋友。” “我猜到了唉,果然很般配,好看的人就应该在一起。”钟浅夕这边由衷为哥嫂祝福呢。 陆离铮霍然起身,端着张冷漠脸,凉声讲,“你喜欢的零食吃完了,我现在出去买。” “唉?”钟浅夕茫然,“可现在十一点了啊,我也不吃零食了。” 陆离铮别过头,扔下句,“我想出去抽根烟,顺便给你买上来。” 他在门口磨磨蹭蹭的换鞋时,钟浅夕终于反应过来什么,跑过去找到自己的鞋,眉眼弯弯,“你不会是在吃醋吧陆离铮?” “……”陆离铮虚咳清嗓子,“胡说些什么。” “哦。”钟浅夕蹬好鞋去扯他的手,“那我陪你一起下楼吧,正好想吃冰淇淋。” 陆离铮垂眸瞅她,“家里有一冰箱。” 钟浅夕古灵精怪的做鬼脸,“可我就想吃和你一起买的啊。” “那加件外套去。”陆离铮叹气,妥协道。 晚春初夏,夜风温柔,花坛里姹紫嫣红,昏黄路灯把他们俩的影子扯得很长很长。 “我只是说闻落行长得好看而已啊,你身边的朋友们哪个不好看了?” ——“醒醒,我就从来不在你面前夸别的妹妹好看。” “好好好,都是我在夸好了吧,我颜控头顶青天。” ——“谁是青天?” “你这笑话好冷,一点儿都不好笑。” 烟霞 第67节 ——“不是说要吃冰淇淋吗?自己挑。” 枝头青绿到枯黄欲坠仿佛是转瞬的事,值得庆幸的是还是那条路,还是那两个挽着手的人。 高二下学期到高三上学期这段时间对于谋求自主招生的学生来说犹为关键,钟浅夕学海沉浮,起落不掉出前三名。 陆离铮赛场锋芒毕楼,后来有体育杂志评价这一年,讲这是陆离铮赛车帝国拉开帷幕的一年。 每天的语音电话不断,但具体的相处的时间实在不算太多。 扒拉手指算算完整见面次数最多的几天,总是连着周末的考试期。 钟浅夕自诩自己有尽好一个学生的本份,可到底还是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小陆:二十四孝好男友。 面无表情团:默默的捧出骨灰盒。 第50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理工附中是省内前几的学校, 每年都会有不少自主招生名额,对接的沐城理工大学更是可以直接校内考试给到提前批录取保送。 自主招生按照学生个人意愿交申请表,综合之前的大考成绩予以笔试资格。 陆离铮手握竞赛国奖, 走得是特殊批次,不需要过面试笔试这茬, 而钟浅夕填了沐城理工。 公示当天她就直接敲开了教师办公室的门。 上面没她的名字,这不该, 也不能被她接受。 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认为获得笔试名单上没钟浅夕有问题。 因为怎么看,以她的成绩都应该去搏一搏更好的学校, 而不是提前签保送。 这是万无一失的黑幕行为。 教师办公室并非单人间, 还有别的老师在, 老钱抬眸看到钟浅夕的那个瞬间相当坦然,仿佛早料到她会来,他从书架中抽出个档案袋, 直接站起来讲,“我们换个地方聊。” 秋日午后的阳光刺目, 哪怕是阖眸都挡不住光影的斑点,钟浅夕跟在老钱身后, 侧目去看窗外的秋意。 几朵柳絮散在蔚蓝天幕, 安静得如同暴风雨的前兆。 钟浅夕好学生许多年, 第一次见到大家口里的“小蓝屋”。 据说蓝色是让人身心舒适的色彩, 附中专门用来谈话的单间就是蓝白色调的。 老钱弯腰拿了两瓶矿泉水,不太自在地坐下,喊她也一起坐。 钟浅夕摇摇头讲, “我就不坐了。” “你坐吧, 要说的有很多很多。”老钱长叹了一口气, 无奈道。 于是钟浅夕隔着办公桌坐到老钱正对面, 窗明几净,下午的西楼光线绝佳。 老钱迟疑着从档案袋里抽出两张照片,摊到桌面。 钟浅夕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的人,是张偷拍角度,拍到的是她和陆离铮在咖啡厅喝下午茶,另张是一起逛超市的场景,但她印象里这条裙子只穿过两次,逛超市那次小芷是在的。 如有必要,完全可以拿手机里的图片证明这是个三人正常日常活动。 “有人匿名给我寄了这两张照片,举报你和陆离铮早恋。”老钱转着矿泉水瓶,平日里弥勒佛般的笑容全无,肃然说。 钟浅夕镇定地抬眸反问,“所以呢?我是很喜欢陆离铮,在我这个年纪单方面喜欢什么人,算错吗?暗恋违反了哪条校规呢?” 她字字珠玑,给自己鸣不平之余又在努力将陆离铮往外摘。 “你也不用太激动。”老钱摆摆手,平和回,“这条举报被我压了下来,因为我感觉什么都证明不了,陆离铮根本不太来上课,也不是情书暧昧短信的那种实际往来,你们俩都前途大好。现在是关键时期,没必要为了这个闹心,我会给你看,只是想通知你一下,有人盯着你,你千万要小心。” 直觉没有让钟浅夕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她听见老钱继续将,“我看你教了沐城理工的提前批录取,我和几位任课老师聊了聊,觉得你应该有更好的前途,所以给拿了下来,后面还有很多好大学的自主招生……” 老钱又掏出她过去的成绩条转给她看,“你虽然没有竞赛奖项,但之后我们可以争取清北降分三十分这个项目,老师接下来说话可能很难听,但这都是为你好。” 钟浅夕面无表情的当个倾听者。 老钱又加码提起,“我以前教过的学生意气风发,竞赛拿到了保送资格,可就是想搏一搏,后来还是上了清华,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保持就好。” 钟浅夕目光无神,颤着音冷清答,“他英雄好汉,而我只想自保,前途很重要,我耽误不起的。大家现在把我捧得那样高,如果我摔下来的话,没人可以接住我。” 老钱默然。 钟浅夕哑着声说下去,“谁敢说我肯定能上清北呢?连我自己都不肯定。沐城理工算东北最出名的理工科院校,在这边就业率非常可观,我只想安稳的有书读,能离家人近点儿方便关照,如果我想上清北,应该会选择保研或是考研这样稳妥的行径。我这一生没有远大抱负,离家近、就业好就足够了。” “不是你想的这样的,你不要妄自菲薄,依照你的能力不搏清北,也可以试一试交复吧?”老钱没放弃,嘴皮子磨破,说的苦口婆心,核心思想离不开说教的那句,“这都是为你好。” “老师知道你家里条件不太好,可这不是你直接走下坡路选择堕落的理由。既然原生条件不够优越,就应该付出更多的努力、站到更高的地方,以后才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境遇。你现在才十几岁,有努力,不多拼一拼,想什么呢?别的事情都可以先放一放,长大就明白了,现在的海誓山盟根本什么都不是。” 言外之意溢于言表。 老钱维护自己的学生,所以压下钟浅夕和陆离铮早恋的事,可他主观认为钟浅夕会提交沐城理工的保送,是因为陆离铮,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是错,可牺牲大好前途是错。 为人师长绝不许这种事情发生。 钟浅夕很平静,她昂头透过窗口看出去,蔚蓝的苍穹已然没有薄云,炫目阳光打下来,落了满身。 她阖眸,想起往昔种种。 弹不出就不用吃晚饭的钢琴曲,不被母亲信任的眼神,因为你姓闻,所以必须优秀……无边无际的汪洋,溺水的窒息感,歇斯底里弄不清自己姓氏名谁的绝望,最终唇角扯出抹倦怠笑容。 老钱耐心的等着她“想开”。 钟浅夕缓缓扭头,对上老钱殷切的眼神,跑语连珠的吐露出心声,“所以老师您的意思是,如果一个人她生来没有拿到比较好的牌,就必须要牺牲掉更多的东西,来赌能不能把这张牌换掉是吗?因为我家里的条件不尽如人意,所以我应该贯彻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长眠的思想,点灯熬油,直冲清北,一年败北冲两年,两年不行冲三年,等毕业了以后赚钱,努力让我家里过得更好对吧?因为我家没钱,所以我根本不能反抗?” 老钱眉头打褶,游说道,“倒也不是说生前何必睡,但人往高处走,你跟陆离铮与汪何他们这种人到底不一样。” 语气里颇有几分怒其不争的指责。 钟浅夕嗤笑,想问我们究竟哪里不一样呢?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相差却是天与地。 被黑幕的那位叫汪何男孩子有的家境我也曾经拥有,远比他要显赫得多得多。 可我在成长的过程中并没有想过夺取他人努力的成果出头,是人跟垃圾有本质区别,而不是我和他们不一样。 过去数年里我还不够努力吗?怒我不争,那到底要怎么样才算争呢? 不是我本人不如汪何,是我现在的家庭条件远不如汪何。 可我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再达到时代背景下的家族原始积累,所以我就活该认命吗? 所以所有和我一样家境不好的人就活该被违逆思想,接受不公吗? “可以。”钟浅夕扶着椅把站直,对着老钱九十度鞠深躬,“谢谢老师对我的保护和对我前途的仔细考量,但我依然不准备接受。您给我的建议的确是为我好,可我自己知道,我多读一天书、多往上追寻所谓学术名校一步,我父母就要多在汪洋上辛苦劳作一天。说我短视也好、不懂事也罢,您别再管了,我不会让您为难,这件事情我会以我自己的方法解决,不再劳您费心。” 老钱怔然看着这位得意门生,她素净姣好的面庞浮动着哀容,站的很直,脊梁像是把利剑。 他其实为了钟浅夕竭力争取过,争取到的结果是她九成九能拿到更好学校的降分机会。 钟浅夕离开时仍保有相当的礼貌,柔和的问过老钱是否还有事情要和她说,得到否定答案后轻手轻脚地掩好了屋门。 少女穿过忽明忽暗的走廊,拾阶而上。 顶楼的实验室少有人来,空旷的回荡着脚步声,钟浅夕走到最中段倚着墙蹲下去,搂着膝盖将脑袋埋进臂弯。 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心思重的可怖,她明知道选择和陆离铮交往,以后势必要回去帝都,进入他的社交圈。 钟浅夕这个身份本来就撑不到天长地久,深思熟路后又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哪怕现在是母亲和代替她的那位女孩子都站到她面前来,她也不会退半步,而是会挺起胸膛发问,“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找人替代我?” 总当有此一问,我即是我,给我理由。 钟浅夕没想到先来的是保送资格的争夺,过去很多日夜里她点灯熬油,来维持成绩不往下坠,就是为了稳定的拿到保送,然后是没然后了。 你足够强,所以让出来,你得搏一搏啊,单车百分百变摩托当然可以。 可后面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谁能拍着胸脯和她保证,摩托就肯定不会成单车啊? 钟浅夕很久没有这样的愤怒过了,她在妒火快烧光所有理智前,轻声念陆离铮的名字,逐渐平复下来。 最后给陆离铮挂了通语音,她很直白的讲明了诉求,得到陆离铮一个“我来帮你解决”的干脆回应。 这是她第一次动用陆离铮的关系。 资本自有更强的资本磨。 活到今时今日忍耐良多,没有人可以再拿走她应得的东西。 陆离铮为她拿了个特批的保送名额,不占用原有名额,也不需要参加笔试,直接签约保送。 朋友们对她出逃高考的抉择不作评论,只祝福她成功脱离苦海。 **** 自主招生与常规的高考复习双线并行,每天都是无尽的卷子,一班大多数人都拿到了自主招生资格,或降分、或保送。 欣喜、绝望、振奋与吵闹混杂交织。 共同演绎出高考——这场青春年少中最有悲壮史诗意味的大事件。 徐鸣灏在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中脱掉半层皮留在一班没动,然后开始把摆烂事业进行到底,近期正因为不交作业,反复被各科老师猛烈敲打。 数学老师气得用白卷抽奖桌,痛心疾首地质问徐鸣灏,“你不好好学习以后想干嘛?抽烟喝酒打麻将吗?” “也不是不行,人各有志啊老师。”徐鸣灏嬉皮笑脸地回,被要求站教室后面听讲。 没让他滚出去的原因可能是寻思多少听点儿,总比不听强。 对于这种离大谱的行径连寻旎都理解不了,直到徐鸣灏承认他家里准备送他出国,不必学了。 寻旎拿笔戳着徐鸣灏的肩膀问,“兄弟,既然如此,你累死累活留一班图啥啊?” 徐鸣灏拍案而起,豪迈讲,“那当然是舍不得兄弟们了啊!我要是去别的班了,篮球赛见面多尴尬!” 林致远拿书砸他让他赶紧坐下,阎王正往这边来,别狂了。 数场拼杀过后,季舒白拿到了人大的加分,而寻旎侥幸拿到了南大的,前者为林致远去帝都,后者是因为最近比较热衷鸭血粉丝汤。 **** 签约那天秋雨绵绵,难得无风,陆离铮撑伞和她同走下坡路,雨才飘起来,枯叶还没被浸透,踩起来“嘎吱嘎吱”地响。 烟霞 第68节 陆离铮一身黑,钟浅夕亦然,并肩如雨中罗刹。 清冽微沉的嗓音递过来,“我其实很开心,希望浅浅有事没事可以多依赖我一点儿。” “行啊。”钟浅夕笑着应,“正好我出门前发现洗手间灯泡坏了,回来时候买个新的,你帮我换。” 陆离铮睨她,“以前都是谁换的?” “你猜啊?”钟浅夕快走两步,脱出雨伞范围,回身对他勾手。 陆离铮倾伞把人扩回来,凤眼微眯,握伞的小拇指弯了两下,“不说就算了,又不能拿你怎么样。” “我自己换的啊,不然还怎么样?”钟浅夕看破他撒谎时的小动作,粲然一笑,“我又不认识别的可以放进家里的来人,你在想谁啊?” “没有。”陆离铮懒声否认,“等下你准备选什么专业?” 提前批保送的最大问题——专业不可变换,等下签什么以后就得念什么了。 他们俩这段时间谈天说地撸狗买糖,唯独没有问过对方准备读哪个专业,都尊重对方的抉择,不作干预。 更不会恋爱脑到要和对方同专业方便恋爱。 临门一脚不会换了才随口问一问。 钟浅夕答,“软件工程,沐城理工王牌专业,比较方便搞钱,你呢?” 陆离铮回,“老本行,应用物理吧,学起来轻松,方便翘课陪老婆。” “……”钟浅夕狐狸眼眨巴眨巴,傲娇说,“谁是你老婆。” 陆离铮勾唇,痞气说,“我只给我老婆撑伞,你猜谁是,而且不是有句网红情话,学好核物理,可以平山海?” “我怎么记得那是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钟浅夕吐槽道。 陆离铮笑意更甚,“那我说的哪里不对了?” “你对你对。”钟浅夕无可奈何敷衍着。 陆离铮迅速绕回原点,“所以前几句也是对的是吧。” 钟浅夕小跑去巷口卖水果的店铺里挑水果捞了,没否认,也没理他,耳后红霞弥散,分明是听明白了的。 “小傲娇。”陆离铮嗤笑,咬了只烟站门口等。 **** 高三意味着停止一切娱乐活动,元旦表演的主力军是高一高二。 但校方为了表示对高三的重视,每年都撺掇保送生整两个节目参与一下。 钟浅夕听说这个“惯例”时,觉得这完全是报复保送生们扰乱军心,不过也乐得逗大家一笑。 值得诧异的反而是陆离铮当天正好回校办事,在教师办公室被老钱说动,顺手报了个节目。 他去找校领导签字的间隙,谢薇已经先拿到报名单和钟浅夕笑着调侃,“陆离铮报了,你不凑个双吗?” 钟浅夕当时正在吃陆离铮给剥好的果仁,好奇地接过报名单。 行楷锋利。 [陆离铮、小提琴独奏、节目名那边还是空的。] 她盯着那行字迹出神半分钟,到底下定决心。 “我这边好了,回头我跟他说。” 抄笔把独奏划掉,改成了小提琴钢琴合奏,又在名字的空格处填了钟浅夕三个字,最后将节目名一笔一画的写好,《a大调小提琴钢琴奏鸣曲》。 她上次碰琴可以追溯到2007年,过后许多年里,钟浅夕不再姓闻,也不再需要弹琴。 陆芷萝特别无聊的时候会摸几下琴键,偶尔听到喜欢op会随手敲两下学习,钟浅夕听到错音,只是口头纠正,不会示范。 但现在她决定去和陆离铮合奏,从那个星月夜的相拥过后,就没再做过关于钢琴的噩梦。 钟浅夕从陆离铮这儿得到了无尽的支持和鼓励,所以为了他不敢弹琴都敢弹琴,不想的事都会努力克服去尝试做。 因为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还在念书的小朋友们都好好学习,相爱是使人进步的存在,千万不要相信什么少写一道大题同校,那都是离谱行为,能力所在的最高峰相见才是正途。 女鹅选理工科是因为按年份,这时候读软工很赚钱,合适,但她反正也不会读,火速提桶被她妈送去剑桥(笑 第51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天光流淌在斯坦威漆面, 钟浅夕搂着汪崽,时不时的摆弄裙角。 陆离铮正立在半步之外给小提琴调音,他已经很少再拉琴, 会带在身边全因为这把琴是母亲送的礼物。 “我以为我报了名的话,就不会有人再去扰你了。”陆离铮紧着弦无可奈何的笑着说, “谁想到你自己给填上了。” 钟浅夕梨涡淡淡,软音回, “因为我想和你同台啊。” “也是。”陆离铮若有所思,“光明正大的官方合照。” 没人有空管两个确定保送的学生是否在恋爱。 指腹到微凉琴键的瞬间又瑟缩着收回来, 最后到底闭上眼触了上去, 第一个音跳出来时, 钟浅夕险些哭了出来。 葱白般纤细的手指在黑白键上飞跃,少女闭着眼睛,指尖盲弹出悠扬的乐曲。 她受过相当系统的钢琴教学, 在人还没有钢琴椅子高的时候开始学习,日复一日不间断的练习, 因此获得无尽荣光,同时附带苦难噩梦。 2007年中到2016年末, 九年过去了。 钟浅夕在心上人的凝视里再度弹起钢琴, 肌肉记忆催促着她弹下去。 终于承认, 好坏都是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一部分。 琴房澄明透亮, 陆离铮挥弦,合上她的琴音。 钟浅夕睁开眼睛,撞进深邃眸底, 对视的须臾陆离铮还到高音域, 她马上追齐。 钢琴与小提琴各有各的特色, 即兴合了首练习曲, 低回婉转与铿锵高亢都能完美相契合。 “呦。”陆离铮放琴去摸她的头,“平时怎么不见你弹琴?” 钟浅夕轻笑回,“平时你也不拉琴的好吗?” 陆离铮揉脑袋的手顿了拍,欲言又止,到底什么都没讲,“吃点心吗?先休息会儿。” “我真的不记得自己写过这个本子了。”陆芷萝蹲下去捡起本,昂头看向钟浅夕,颤声解释,“那时候我整个人都很混乱。” 她又看向那张飘得很远的照片,锁着眉坚定起来,讲道,“但我绝对没有收到过这两张照片,我敢对天发誓。” 钟浅夕唇咬得发白,用力握住书柜凸出的横棱,硬物铬出的痛感催她恢复理智。 “不关你事的事情。”她缓缓弯腰,单膝跪在陆芷萝面前,把小女孩搂进怀里,拍着脊背沙哑哄,“姐姐知道的,肯定和小芷没关系,我相信你,乖。” 喜欢和厌恶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相片的日期显示出这两张均出自前年年初,那时陆芷萝遭到绑架、丧母、还没有够十周岁,纵有千万般疑问不解,也与她无关。 现在那位闻越蕴可是会对着电话反复重复自己身份,且拉黑掉她座机号码的狠角色。 顶她的身份可以自由自在的出入陆宅,看到小朋友感由心生的随笔后做些什么,又有谁能说清楚呢? 人是会长大的,九年前的钟浅夕会在和对方通话时崩溃,去年的钟浅夕在生日时听陆离铮提及闻越蕴会痛苦。 但今年,得到了很多很多爱,笃定自己是被爱着的钟浅夕不会了。 她很迅速地镇定下来,调整好自己的心境。 又哄好陆芷萝后才捡起那两张散落的照片,去找陆离铮。 **** 陆离铮闲散地瘫在露台的躺椅上抽烟,随性的翘着二郎腿,拖鞋掉在旁边,骨节分明的手垂放。 日光打过绿植,在他周身映出明明暗暗的光影。 钟浅夕就那么安静的看了半晌,才去拉开露台的玻璃门。 响动令陆离铮回眸看过来,没什么多余的动作,钟浅夕捏着两张重若千金的照片走到他面前。 陆离铮挑眉,将还剩下大半截的烟掐灭,头侧向逆风处,微微启口,把云雾尽数吐尽,漫不经心地问,“收拾完了啊?” “没有。”钟浅夕摇头,单刀直主题,她把照片递给陆离铮,“我需要一个解释。” 从前她是认识两个月的“同桌”而已。 当下是做着所有恋人行径,每天都会联系,互有对方家中钥匙的暧.昧对象。 钟浅夕有资格来问这个问题。 陆离铮扫过照片,眸里闪过丝诧异,他坐直,沉声解释,“左手这张合照是一起拍的,这个女孩子叫闻越蕴,以前提过,是我青梅竹马,我们两家是世交,家人合照很正常。” 瘦长的手指点了点那张合照,眼神晦涩,“这张合照我今天第一次见到,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更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你手里,我有印象的事情是她喊我出去说事,摔倒跌进我怀里,我扶起来而已。” 陆离铮坦坦荡荡,尽可能的平铺直述,他不乐意诟病闻越蕴什么,可事实如此,“以前的确喜欢过她,不过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起码在这张所谓的合照时,我已经不喜欢了。” 钟浅夕从陆离铮漆黑的眸里找她自己清明的影子,没有半点儿怀疑。 “不吃不吃,我去帮小芷收拾。”钟浅夕挪开他的手,抱起窗边晒太阳的汪崽朝陆芷萝卧室去。 经过这三年的介入治疗,陆芷萝的自闭倾向又显著缓解,这几天又开始学习断舍离,正在疯狂收拾不需要的东西,还有价值的会找人帮忙卖掉,再把款项捐赠给慈善机构。 搬来沐城那会儿陆芷萝是什么都带了,收拾起来反而很麻烦。 钟浅夕敲门进屋时她正踩着椅子整理书柜,矮层已经清得七七八八。 “要我帮你拿吗?”钟浅夕伸手轻而易举地勾到陆芷萝现需要的高度。 小女孩点头如捣蒜,扶着钟浅夕的肩膀爬下脚蹬。 上层放得多是不太常翻阅的书籍,诸如全套的《冰与火之歌》《黑暗塔》,相信谁也不会动不动复习动辄千万字的西方玄幻。 钟浅夕每本都会贴心的问问这个要不要留,直到遇到排没有书名的硬壳本,外壳是牛皮纸原色,空无一字,她抽出这本垂眸问,“这个还要吗?” 陆芷萝把点心喂到她嘴里,盯着本看了看,茫然答,“我也忘了是什么了,你帮我打开看看。” 烟霞 第69节 钟浅夕叼着蝴蝶酥翻开硬壳本,扉页空无一物。 于是她向后翻,潘多拉魔盒的魔盒在无意间被开启。 陆芷萝的字娟秀方正,写过的东西被直接拿直线划掉了,却没有能完全盖住内容。 [蕴姐姐把哥哥喊出门了,蕴姐姐看起来非常高兴,我在窗口看到蕴姐姐抱了哥哥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就是很不喜欢她。] 掌中的本骤有千斤重,钟浅夕感到天旋地转,纸页奇怪的不平整,她咬紧牙关翻过去,第二页倒置着张相纸。 西斜的光把她的影子覆到纸页间,呼吸被凝屏,钟浅夕翻开那张相纸。 相片赫然是张和自己有七分相像的脸,红裙妖冶,笑容满面,半个身体陆离铮怀里,人却侧目看向了抓拍的镜头。 “姐姐?”陆芷萝在可怖的沉寂中意识到不对劲,她踮着脚扬手想去夺本子,来看看上面究竟有些什么。 钟浅夕下意识地想给她,而不是要她来抢,于是一送一扬,没人拿住。 本子陡然落地,夹在其中的照片飞散。 视线聚焦在另个点,那是张大合照,都是记忆中反复经过回忆的人。 代替她的那位闻越蕴和陆离铮并排站着,背后是她的哥哥、母亲与父亲。 前尘滚滚。 犹恐不在梦中。 他这样说,她就这样信。 但这件事情远没有那么容易结束,那位“闻越蕴”是把东西夹带在陆芷萝哪儿的,利用小女孩,未免太卑鄙。 钟浅夕原原本本的把这张合照的由来说给陆离铮听。 他们的共通点很明确——你怎么对我机关算尽都可以,别拿小芷来下刀。 陆离铮伸手揽她的腰,轻轻地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这个动作熟稔极了,钟浅夕顺势坐到他腿面,冷杉的泠冽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她往后栽,贴紧实胸膛,衬衫和连衣裙阻隔不了肌肤的炙热。 “谢谢你相信我,可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算了。”陆离铮咬耳低喃,双手绕过她的腰侧,下颌抵着她的发顶,举着手机让她和自己都看清楚屏幕,“我的公主殿下必须安心。” 陆离铮的指腹轻点,在微信黑名单里拉出备注着“闻越蕴”的微信号。 他没含糊,直接点了语音通话。 几秒钟后即被接通了,娇滴滴的嗓音带着妩媚,“陆哥哥怎么想起找我了?” 钟浅夕庆幸自己是背靠陆离铮,才不会令神色过于难堪。 “我有事问你。”陆离铮忽略称呼,冷硬道,“我在小芷这里看到张不该有的合照,印象里该是你在我家门框绊倒,我伸手去扶你的那次。你起码来过我家上千次,小时候戴着眼罩捉迷藏都能如履平地的避开所有障碍物,而且为什么会正好拍到?所以当年是你故意的吗?” 钟浅夕在心里默默接了句,‘她可能真的没有去过很多次。’ “闻越蕴”避重就轻地跳过讲,“我看到你的朋友圈了,你是有女朋友了吗?她很介意我的存在?” 陆离铮冷冷说,“我是有未婚妻了,你只需要回答我问题。” 这其实是个很奇妙的感觉,听着拿到自己身份的人在和自己的心上人对峙,可因此安心,钟浅夕又蹭着往他怀里贴了贴,陆离铮踮脚,圈在腰间的手臂收紧,磨着耳畔轻声命令,“别再乱蹭了。” “闻越蕴”那边有咬牙切齿的细碎的响动,过了三两分钟,她才厉声答,“就算是我找人特地拍的,那也是因为我喜欢你。” 高楼不胜寒,凉意蔓延,又被陆离铮的怀抱烘热,钟浅夕听到声很沉的叹息。 陆离铮不咸不淡地陈述着,“闻越蕴,卑劣并不算是喜欢人的方式,我不明白你现在为什么会这样,也不想知道,谢谢你的答案,就这样。” 他直接切断了语音通话,又一次把这个人拉进黑名单里。 还想再多解释点儿什么,但所有的话都被钟浅夕乍然扭头扣着他后脑亲过来的吻封缄。 许多、许多年的噩梦与清醒间,钟浅夕都在反复探究同一个问题,命运复杂无常,人可否被完全替代,生活过的一切能够被抹到毫无痕迹,归咎到最后不过变成了“认识她自己。” 此刻无比清醒的彻悟,她可以换作任何代号、有任何家世背景。 爱她的人不为她是谁而爱,如果偏要对这瞬间的自己有个总结的话。 那最愿是:陆离铮的心上人。 柔软的唇瓣贴紧,莓果的甜美气息和尼古丁的浓烈交错,生涩而克制的吻。 陆离铮很快反客为主,捏着修长后颈撬开牙关,彻底攻略城池,侵.蚀每寸甜美。 风撩起发丝拂到脸上,无人在意。 他们睁着眼在露台亲密的接吻,钟浅夕不需要多余的解释,她完全可以为了相信而相亲,可陆离铮偏要为她证明。 是百分百恋人,处处为对方考量。 紧贴时某处挺有烫到她,可不愿意退后,还想要更多。 “能摸吗?”陆离铮哑得不像话,漆黑的眸里含着欲,他的放浪形骸往往都在嘴上,触碰时克制的惊人。 钟浅夕呼吸紊乱,没回他,而是简单粗暴地抓着那只骨感的腕骨放到后要,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细.嫩肌肤,再往上丰盈隔着衣料弧度契合的填满掌心。 吻得实在太凶了点儿,攻城掠地之余放了把火,理智被燃烧殆尽。 银丝牵扯着打湿连衣裙的前领,女孩子小声呜呜咽咽。 陆离铮微微撤开距离,对上双湿漉漉的狐狸眼。 钟浅夕睫羽颤动,细若蚊蚋的说着,“舒服的。” “……”陆离铮喑哑地笑了声,去咬她的耳廓说了更浑的三个字。 冷月孤高,清寂的光坠到大理石地面,化作粼粼水色。 钟浅夕揉着耳朵怔了怔,更小声的回答,“唔,你想的话,也不是不行的。” “乖死了。”陆离铮阖眸,虔诚地轻啄她额头。 作者有话说: -w-久等,母上检查结果不太好,回家陪她小住重新换了几家医院检查,好在结果是好的。 明后天我必定能写到文案,本章送红包~ ——饲养列表—— 地雷的小天使:ivy_kk、九 1个; 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君、梨膏呀、婷猫(=^ェ^=)、( ̄へ ̄) 1瓶; 第52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元旦的表演在12月31日举行, 钟浅夕和陆离铮合奏完就直接离校了。 陆离铮循例是要回帝都跨年的,为了这场演出紧赶慢赶,钟浅夕也头一遭去机场送, 在安检口相拥亲吻额角,然后笑着推陆离铮快点儿进去。 他非要说还来得及, 能再抱会儿,直到安检开始滚动播放提示语音。 绛紫色西装、桃花眼潋滟的青年左手拉粉红色行李箱, 行李箱另端站着陆芷萝。容磊过来沐城出差,顺便和堂弟堂妹们同班飞机回帝都, 因为陆离铮不靠谱的要去学校, 所以接陆芷萝的任务就落到了他头上。 刚给买完冰淇淋, 又被迫放弃贵宾休息厅过来安检口遥遥等候,正斜望见外面小情侣告别这幕。 看清楚少女脸颊的时候整个人有点儿发懵,直到陆离铮拍他肩膀喊时才回过神来。 容磊随口问, “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陆离铮挑眉,“哈?” “我第一眼看你刚刚亲那姑娘没看清楚, 以为是闻越蕴呢,大几年没见过她, 我没敢认, 可又觉得不能是, 要是闻越蕴的话, 自然一起回帝都了,所以你在这儿搞什么替身文学呢?想死是吧?闻落行不对你拒绝他妹的事多做评价,不代表允许你搞这个。”容磊正色直言。 “你什么时候瞎的?”陆离铮夺过粉色行李箱, 牵起陆芷萝的手往登机口处走, “她哪儿就像闻越蕴了?” 容磊没有追他们俩, 而是看着安检口外转身离开的背影, 眉头紧锁。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陆离铮蒙好蒸汽眼罩心不在焉地讲,“她叫钟浅夕,和当下的闻越蕴除开长相外,没有半点儿相近。” 容磊随性地翻着财经杂志,幽幽问,“是吗?那你为什么又要跟我解释呢?” 陆离铮顿了顿,忽被什么哽到了喉头,起飞时气压带出的短暂耳鸣让大家跳过这个话题。 人只愿意相信自己乐意相信的,陆离铮先入为主的不把钟浅夕看作别人,有亲身试过打闻越蕴语音时钟浅夕在自己怀里,自不会把她们俩做关联项,且他这种桀骜性格是从不听劝说的。 春风得意的陆离铮并不知道这种接近于自负的骄傲不可以用在感情上,他注定为此付出代价。 **** 对于正常高考生来说,高三的寒假实在可有可无,春节都不得安稳,可对于钟浅夕和陆离铮这类保送生来讲又未免长的惊人。 附中没有保送生必须上课的政策,属于完全放养政策,你可以来,但不要影响正常人学习,甚至为他们特地在西楼特地空了间“自习室”。 少年天才多少有点儿异于常人的小毛病,比如说总坐最后一排那位仁兄,通过极小众的国际天文学奥林匹克竞赛被保送北大天文系,白天看漫画睡觉,晚上搬天文望远镜去天台开始一天的观测,堪称奇人。 也有闲的无聊准备参与高考测试自我能力的,却不去班级上课复习,而是来自习室扣耳机刷题。 钟浅夕偶尔会来学校陪着两位好友吃饭散步,大多数时候都在接拍摄工作,银行卡里的数字实时刷新,令人心安。 连璐笑着戏说,“你浅浅现在努力的让我觉得你其实根本不合适念软工,而是想进军种草姬top行列。” “时间多下来也未必不行吧?”钟浅夕坐高脚凳,晃着小腿舒缓久站的酸痛,灿烂答,“毕竟这行给的很多,我总要搞钱的。” 连璐耸肩,不置可否,“我是建议你别把经济负担扛到肩上的,大好青春,难得超车放假,不考虑你家那位出去玩玩吗?” 还真的考虑过,只不过要看陆离铮的时间和她能去哪里。 有点儿想去看极光或者更壮阔的雪景,出国去冰岛暂时不必考虑,只能国内挑几个地方看看。 晚上视频时钟浅夕坦率提出,“你有空吗,我们出去玩呀?” 陆离铮才从场宴会离开,西装熨贴,他调整了下角度,露出自己的脸,懒倦应,“后天到下周三有空,浅浅想去哪里?” “我看了几个地方,川西可以吗?好像只能自驾,你擅长开雪路吗?”钟浅夕翻着手帐本,清甜回,她很快就收了音。 因为陆离铮拿支架放手机,开始脱衣服了,高定的西装剪裁得当,把每一寸肌理都包裹的正正好好,骨感漂亮的冷白手指覆在贝壳扣上,指缘摩.挲着解开。 一颗、两颗。 喉结突兀锋利。 三颗、四颗。 锁骨平直筋络凹错。 烟霞 第70节 “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只有一个提案?”陆离铮含笑戏谑,因为离听筒不近的缘故,音色渺远,平添了几分缱绻。 钟浅夕舔唇角,把手帐本直接扣掉,同时将手机摄像头向上,纤细的手指勾住卡通睡裙的圆领口,开始动作缓慢地往胸口处拉扯。 盈白如玉的肌肤面积逐渐扩大,起伏的玲珑弧线也被暴露在视线范围内。 “陆离铮。”钟浅夕的动作放得更慢,咬字迷离的喊他名字。 夜灯煌煌,漂亮的狐狸眼里散开氤氲水雾,不甘示弱地反击,“你怎么不继续了?” 陆离铮低笑,喉结剧烈滚动,嘶哑道,“不想在视频里看,我又摸不到,只眼馋,难受。” “……你走。”钟浅夕红着脸嘟哝。 陆离铮笑着讲,“到底是哪个小朋友怕我吃亏给的福利啊?” 那天晚上到底没正经起来谈事情,陆离铮去洗澡时他们的换了语音,他哄着人沙声问,“浅浅可以喊我名字吗?” 他们有几次快要走火的时候,陆离铮总会把她拎起来温柔的亲一下,再去自己解决。 钟浅夕反应了下就明白过来他准备听来做什么了,可还是一声声的叫“陆离铮”。 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捂着耳机听嘶哑性感的喘.息声。 **** 出游的地点最后真就定在了川西环线,大雪封山,路途难开,更像是场冒险。 可陆离铮不在乎,他有最好的车和最好的车技,有自信能护钟浅夕无忧无虑。 出行前一天钟浅夕特地上了个学,中午请两位好友吃饭,以安抚自己跑路玩乐,图留她俩学海挣扎。 还是熟悉的烧烤摊,烟火缭绕,季舒白点灯熬油,人瘦了一小圈,寻旎和钟浅夕疯狂投食。 肥瘦相间的油边裹满了辣椒面,筷子撸好后把吃碟递过去。 季舒白埋头苦吃,忽放下筷子去摸桌面屏幕亮起的手机。 “妈,你找。”季舒白含混不清的接起,忽然收了音,怔然片刻便慌乱地站起,碰洒吃碟,落了满身油污,不管不顾地吐掉嘴里东西,转身就往外走。 寻旎和钟浅夕对视一眼,认识到出了大事。 一人赶紧去追季舒白,一人去喊老板结账。 春寒料峭的三月,沐城的报纸版面连黑两天,来祭奠海关缉毒中为了保护市民安全英勇牺牲的缉毒警察们。 林致远的父亲是队长、亦是看着季舒白长大的对门叔叔,那天季妈妈打给女儿,是让她看着林致远,一起过来吧。 钟浅夕和陆离铮的出游计划被彻底搁置,她放心不下季舒白,陆离铮也没心思在兄弟丧父的情况下去游玩。 灵堂肃穆,林致远披麻戴孝,沉默的惊人,但井井有条地陪着母亲处理好所有事。 事发的很突然,可所谓后事,林致远其实预演过许多许多次。 这样的职业注定了遗书提前写好,家人被迫接受。 人送走了一波又一波,林致远母亲是位女强人,同他父亲早就离异,帮前夫妥帖的处理后事算情份,过场后也离开了。 到最后林致远独自在内堂和父亲告别。 寒风凛冽萧瑟,钟浅夕和寻旎把季舒白挡在中间,没有人说话,可都把肩膀和手纸借给她,方便她无声无息地淌泪。 工作人员来将遗体送去火化炉火化,一行人就跟到了门口。 已尽黄昏,瞑色苍茫。 三个女孩子缩在背风侧,陆离铮捏了只烟递示意林致远,他接到手里,又生疏的咬住。 陆离铮低头拢着幽蓝火苗为他直接点好。 这是林致远人生中第一次抽烟,尼古丁蹿进肺里,呛得浑身颤抖却难发出任何声响。 身后房屋的烟囱有灰烟弥散,几个少年人倚着屋外的围栏,低啜与闷声的咳嗽时不时的响起。 “我其实明白,可真到了这个关键时刻又宁可不能明白。”林致远愁容惨淡,艰涩地讲下去,“人固有一死,我父亲死得其所,他当缉毒警第一天开始就做好了殉职的准备。我什么都理解的,可是我看到他躺在哪儿的那一刻,还是想问,既然许国难许家,又何必成家立业?他在意识的最后,会记得自己是某人的丈夫、记得自己有子女吗?” 他自说自话而已,不需要谁回应。 陆离铮在林致远伸手要第三只烟的时,抽了只咬住,剩下的整盒都直接递给他,重拍他的肩头,“活着的人要带着离开人的那份活下去。” 又是铺天盖地的静谧。 林致远被工作人员喊去捡骨,季舒白陪他同进。 过去那个高大、看起来无坚不摧的父亲,如今不过尘土一捧。 “我可能不会去帝都念书了。”林致远垂眸,认真地挑着较大的骨块,余温灼烫他的手掌。 季舒白把手中的安放进骨灰盒中,惘然轻声应,“我知道的。” 相片里的中年警服笔挺,肃然敬着军礼。 “我会考警校、从警。”林致远昂头,正衣冠,立正,字字坚毅,对着黑白照回标准的军礼——同他父亲教的一样。 屋外路灯串联着亮起来,昏暗暗的。 钟浅夕依偎陆离铮怀里,眺望远处的小路,漆黑一片。 那盏灯实在太暗,本就照不清他们几人即将离散的前路。 作者有话说: 慧眼识蕴.容磊:你没瞎吧? 当局者迷.小陆:你才瞎吧。 ——饲养列表,非常感谢—— 第53章 、烟霞(双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季舒白连着请了很多天的假, 她和林致远的座位都空着,只剩下厚厚的书摞。 当事人再怎么悲伤难捱,事情再怎么悲壮当哭, 落到旁人的哪儿,也只能是愁容一下子, 就紧锣密鼓地继续复习。 季舒白后座原本常常空着的座位反而时刻开始有人,钟浅夕在她不来学校的时候跟着老师走复习流程, 誊写重难点,她不参与晚自习, 会直接跟着高二放学走掉, 去季舒白家, 一点点儿地把她薄弱的环节逐个击破。 前盐巷离得远,干脆不费事回家,就直接住在季舒白家里, 季妈妈把她当亲闺女,成天到晚变着花样做东西, 连汤都是根据口味熬两份。 到当下阶段,多以答疑为主。 各科老师会坐在走廊的桌椅哪儿, 教室里自习, 有问题就出来排队问。 钟浅夕偶尔也会出来问题, 她只是刻苦, 而非天才。 排队的同学见了她总是自觉的往后退大几步,让她先去答疑。 她报以微笑,少有推托。 寻旎其实很想多来看看季舒白, 可来不了, 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她被高考这座大山压得难以喘息。 没有谁去苛责季舒白的情绪化, 更无人去对她指手画脚。 人生并非如某些人所说,很短暂,事实上,有时候,它很漫长,特别是对苦难中的人,漫长得想死[1]。 梦碎到面前的悲剧与过往十几年追逐目标在终点前的消失令人难以承受。 钟浅夕就那么频繁地往来学校与季舒白家中,季妈妈和接送女儿上下学那般接送她。 两方都在尽力,不肯亏待对方半分。 挚友当如此,父母亦当如此。 季舒白想开的那天是个飘小雪的清晨,钟浅夕睡得很实,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少女扎着高马尾,已经套好了校服,没有元气满满,就是特别平静,甚至没有回头看看床上搂着被发懵的钟浅夕。 清朗的嗓音响了起来,“苦难的确漫长的我想死,可我还是要去帝都,那是我的梦想,与林致远没关系。他有他的背负,那我来背负他曾有的梦想,去更远的地方。” 钟浅夕想冲下床抱抱她,然而手忙脚乱的让被子束缚,差点儿绊倒自己,最后还是季舒白弯腰给她理好,去伸手抱得她。 春雪洋洋洒洒,大有遮天蔽日,可温暖的灯光照彻卧室。 **** 季舒白重新复课后的第四天,林致远也开始上学。 钟浅夕在窗外跷脚看教师中埋头苦读的同学们,看到季舒白无虞的侧颜才放下心来。 老钱正分发点心,独立包装的,每人一只,教室里走完整圈,抬眸出了教室,也给钟浅夕递了只。 胖嘟嘟的冰火菠萝油,糖份足,又加了片厚厚的黄油,碳水、糖份与能量都照顾到了。 钟浅夕双手接过,莞尔道谢。 老钱和蔼笑笑,诚挚地道歉,“当时是老师考虑不周,没切实站到你的角度想你的想法。” “没有。”钟浅夕用力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您是好心,那天是我过激了,不过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来学校签保送那天钟浅夕和陆离铮光明正大的挽着手去吃饭,隔壁桌是恰是云裳,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没说什么话。 那顿饭吃到快结尾时,云裳过来送了瓶三瓶冰可乐,笑说她不会喝酒,就以可乐代酒敬钟浅夕一个吧。 钟浅夕不明所以,云裳怔了好几秒才解释说,“我拿到了北大的自主招生加分,原本文科的名额是轮不到我头上的,但是突然多了一个。” 后话她不用再说,钟浅夕全都弄懂了,有个名额是被强留,然后又放空。 最后阴差阳错变成了可乐瓶相撞时清脆的一响。 尽在不言中。 师生两个靠在走廊的栏杆,慢吞吞地吞食菠萝油。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冷上不少,可树木还是如旧的抽出翠芽,生机蓬勃。 老钱慢条斯理地嚼完最后一口,倏地拍栏沉声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下去吧,有人在等你呢。” “……”钟浅夕望了过去,陆离铮正信步走来,视线或许过于滚烫,他蓦然抬眸,隔着大几层的高度,遥遥对她招手。 **** 连璐租用的场地到期,正在搭建新的内景棚,比从前的更大、主题元素也增加了不少,钟浅夕的兼职被迫暂停,却也不觉得有什么。 烟霞 第71节 过去许多日子里都在马不停蹄的为了搞钱和学业努力,能静下来谈个恋爱做很喜欢的事情挺好的。 钟浅夕在明丽云璟装了个刺绣的绣台,闲来无事时端坐在窗口,借着澄明天光游针走线。 陆芷萝会在她旁边支个画板,常常对着白纸发呆良久,再开始不眠不休的画画,她在完成作品前不会吃饭饮水,连生理.需求上厕所的频率都少之又少,成品从构图到色彩都无可挑剔,远超这年龄段长期学画的孩子。 琴棋书画、赛马击剑跳舞。 豪门几大选修课。 陆芷萝小时候不喜欢画画,于是写了一手的好字,是几个月前帮钟浅夕描刺绣前的纸面才觉得画画很有趣,重新开始学的。 学艺术的哥哥姐姐实在有许多,与陆芷萝相熟,不必多花时间适应,技巧结构都能提点二三。 小女孩进步神速,到过年时候央美读博的顾临墨看着画卷无奈笑说,“你画的特别好,比我在这年纪的时候好得多,我已经没什么能从普遍意义上教会你的了。” 天赋流是凡人追之不及的存在,钟浅夕和陆离铮都热见于此。 陆芷萝开始走出密闭的环境去看大海与高山,为创作谋求更多的灵感。 她在出事两年后首次提出对未来的构想,回帝都读美院附中、一直一直画下去。 没什么比看着陆芷萝好起来更让钟浅夕放心的事情了。 春日迟迟,海风轻拂。 三个人弃车漫无目的地走在沿海公路的人行道上,路过水吧会挑盲盒买水果榨汁。 钟浅夕买了只不甜的椰子,暗戳戳地亲陆离铮的脸颊,趁他不注意,偷偷把两只调换。 陆离铮无可奈何地看着吸管上的淡粉唇膏印,揽着她索吻,美其名曰“付费”。 冷杉的清冷驱散了热意,又送来新的,钟浅夕被舔.吻得喘不过气,推着他的胸膛嘟哝,“小芷还在呢。” “先不用管她。”陆离铮睨了眼,又捏着少女小巧下颌又咬上去。 几分钟后钟浅夕树袋熊似得半身挂在他怀里,红着脸去搜寻陆芷萝的身影,慌乱前发现她乖巧的坐在视线范围内,但要低头才能看到,正认真的打开本子画画,坚决做到了非礼勿视和装作人不在。 她虚咳。 陆芷萝头都没抬,甜声回,“我要画完,还得十分钟左右,你们可以再亲会儿。” 不到旅游季,水吧风情万种的老板娘靠着吧台抽烟,灿然调侃,“不然你们站那儿亲吧,那儿不晒。” “……”世风日下!陆离铮肯定是偷偷多付了钱才挑到最甜的椰子的! 钟浅夕去掐他的腰,腹肌坚硬,没捏动,气鼓鼓地像是只小河豚,指着标示牌说,“我想玩哪个。” 图标是个多人自行车的租借点指引。 自行车三个座位八个轮子,每人足下都有脚蹬,可以通力合作环海岸线游玩,也可以单人蹬车,别人划水。 陆芷萝是小朋友,自然不能让她出力。 钟浅夕无论几岁在陆离铮这儿都算小朋友,亦不需要她出力。 于是所谓的团队合作骑自行车变成了陆离铮一个人疯狂踩踏板带动全车人。 不过心甘情愿,因为车上载着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孩子。 风吹乱发丝,钟浅夕把帽檐系到脖颈,回眸对身后的陆离铮绚烂笑笑,调戏说,“你累不累呀?要我帮忙吗?” 然而陆离铮面色不改,连气都没怎么多喘。 他掀眼皮好整以暇地盯着某只小狐狸,懒声吐出三个字,“你等着。” “……”钟浅夕立刻转回去开始装人不在了,她穿了件吊带长裙外搭轻薄的纱质防晒服,扯两端下摆系出大大的蝴蝶结,草帽下是外露的后颈。 修长冷白。 陆离铮舔了舔后槽牙,决定今晚要叼着小狐狸的后颈把人欺负到求饶。 大多的棉花糖把海天界限分割开来,粼粼的波光耀眼璀璨,归鸣的号角和海浪拍沙的声响时不时的传至耳畔。 春天的阳光柔和,陆离铮在钟浅夕的指导下将自行车停在片沙质细腻的海滩,赤脚踩上去,柔软舒松。 少女拉着小女孩的手在岸边奔跑,钟浅夕海边呆久了,生活经验丰富,她时不时的根据沙滩气孔弯腰蹲水边去捡倒霉的卧沙猫眼螺。 这种巴掌大的海螺肉厚且吸水性极强,拿手捏两下会朝着四周喷溅吸过的海水,是海边孩子小时候最喜欢的欺负和打闹使用的“海鲜”。 陆芷萝没见过这种东西的实体,瞪大了杏眼讲,“浅浅再给我挤两只让我观察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钟浅夕微笑,让沿途的猫眼螺都遭了一遍殃。 最后陆芷萝玩累了想回荫蔽处休息,她还悄悄在背后藏了只巨大的猫眼螺。 陆离铮恣意慵懒地瘫在躺椅上抽烟顺便给她们俩看包,指间夹着只烟,目光没有半刻离开过钟浅夕周围,早早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却没声张。 钟浅夕赤足靠近,梨涡浅淡,狡黠地眨眨眼睛,甜声喊,“哥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呀。” 陆芷萝抱着她的漂亮海螺壳火速退开好几步。 陆离铮喉结滚了滚,低笑说,“看呗。” 钟浅夕变戏法似地从背后掏出那只猫眼螺,没来得及直接挤,就被陆离铮单手拉住,半跪着跌到他的躺椅上,受到外界挤压的猫眼螺疯狂喷水,呲了钟浅夕一脸,喷湿了陆离铮胸前的衬衫。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她震惊的呆住,陆离铮掐烟去拿纸拭她的脸颊,笑着哄,“看到了,挺好看的。” “混球!”钟浅夕愤然。 陆离铮开怀大笑,反击讲,“那你算什么?混球家的大魔王?” 两个人绕着躺椅开始追打,战线越拉越远,最后变成了海边互相对着泼水,加起来实际岁数最多不能超过六岁。 陆芷萝没有再捧画板,而是拿出只买水时老板娘送的气球。 这年头生意不好干,花样繁多,买水送吹好的气球,陆芷萝没要,而是问要了没吹过的新气球。 她摸出只水性笔,小心翼翼地在微缩球体画画,等钟浅夕和陆离铮的打闹结束时,陆芷萝鼓气一口吹涨气球。 线条延伸膨胀,露出大的画面,是简笔的“一家三口”。 落日余晖给云层渡了渐变的浅橘色,他们蹬车回去,气球拴在车把手上,像是在对海天宣告——日后每天都和这个下午同样幸福快乐。 **** 高考前几天很难静下心来继续读书了,七天学三年只有做梦可以,所以附中规定六月一日后学生们可以不再来学校,回家自习、提前看高考考场。 当然如果有喜欢学校自习氛围的也可以来学校复习,老师们会在校坚守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 五月二十八日是陆离铮和“钟浅夕”的生日,也是这届高三最后能聚齐的最后半天。 钟浅夕特地穿了校服来学校,到了发现陆离铮不约而同地也穿了校服。 他其实不属于沐城、更不属于附中,踏板而已,哪片牢笼能困住翱翔天空不会被驯服的鹰隼? 可过去的日子里,他有意气狂狷的上场打篮球赛、有在同班同学被欺负时出手阻止、有和徐鸣灏林致远称兄道弟、有在元旦晚会为整个高三争光添彩。 归属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娘家是一班,陆离铮就算一班的人。 钟浅夕印象里,这还是陆离铮第一次穿校服。 笔挺板正的白衬衫与深蓝色的西裤,下摆边缘随性的塞在裤腰里,银白腰带卡扣若隐若现,配上那双淡漠凌厉的脸,禁欲高冷的如同雪峰唯一一朵盛放的红花,大写的斯文败类。 陆离铮阔步走来,惹得不少学妹们有迟到可能。 可钟浅夕明白的,这是个狗东西,前天傍晚还因为打牌放水被发现而恼羞成怒,按着她在锁骨上留草莓印。 她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领口,看了看脚尖,又抬眸往向他走过来的方向,到底还是停步等了他的。 “呦,等我呢?”陆离铮站定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去揉她马尾,混不吝地戏谑。 “我等狗呢。”钟浅夕没好气地讥讽。 陆离铮扯唇角,低头贴近耳侧,淡淡回,“嗯,是你的狗。” **** 多数人昨天和前天就陆续把书带回了家,桌面只留下手头要完成的卷纸和笔袋。 广播里阎王反复重复着高考的注意事项,小至当天的饮食穿搭,巨细无遗。 三年里听倦了的沉闷语调,今天却显得犹为亲切。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祝愿各位梦想成真。” 结束语伴着电流的杂音同时消失。 不知道是从何开始的,是教室还是走廊传来的,总之整个高三占据的两层,齐刷刷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鼓掌声。 春夏交替的季节不讲道理,上一秒还是艳阳高照,下一秒即乌云蔽日,黑压压地将白昼变得昏暗。 教室里开了灯,下节课老钱会来讲最后的班会,寻旎在和谢薇画板报,俨然已经出具形态。 抹步沾水当毛笔写字,再粉笔描边填充。 没豪言壮语,就很简单平和的一句:[愿闻君,得偿所愿。] 钟浅夕和季舒白上去帮忙填色,陆离铮百无聊赖地撑着手去玩她的毛球挂件。 前年的盛夏仿佛在昨天,可实际上已经很远很远了,奖杯又多了许多座,妹妹长高了十四厘米,他弄清楚钟浅夕的所有喜好,总结出《饲养小狐狸》指南,知道哪只毛球是拿来捏着玩,哪只是真正的报警器。 接吻超过五分钟就会软乎乎地站不稳,但还是很喜欢动不动勾人,气鼓鼓地时候是只小河豚,戳脸颊就漏气,又经常倔强的再鼓起来。 想要告诉全世界,讲台上那位明艳与乖巧杂糅的带刺小蔷薇,是他的心上人。 阴云摧城,风雨欲来,头顶的灯光忽明忽暗的闪烁起来。 天意如此,大家干脆搁笔,交头接耳的聊起天来。 狂风骤雨猛烈的砸下来,惊雷震耳欲聋,靠窗的同学们眼疾手快地推着窗,水流须臾间蜿蜒如布幕。 头顶摇摇欲灭的灯就那么暗了下来,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颠三倒四的混沌中。 走廊里老师们疾走用讲课的麦克风吼着,“学校发电机受雷电影响坏掉了,正在抢修中,大家原位坐好……不要走动,以防受伤。” 这场暴雨为高三学生带来了最后的狂欢日,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用手机照明。 停电时钟浅夕正站在讲台中央,给黑板上的“君”字着色,小时候溺水后她就开始有夜盲症状出现,不敢动,又无所依靠。 寻旎小小声地嘟哝“我要去吓吓徐鸣灏”,然后就……往下走了?谢薇和季舒白的方向也再难辨明。 钟浅夕强压着定了定神,摸到讲桌,准备摸扶住靠到来电,却忽然摸到个温热的躯体,冷杉的气息清冽又让心神宁定。 微凉的手指被轻轻勾扯,钟浅夕配合的张开手掌,而那只调皮的食指没有直接牵起来,反而在她掌心漫无目的地画起圈。 烟霞 第72节 十指连心,酥麻的触觉直冲天灵盖。 失去视觉后别的感官被无限制的放大,陆离铮的呼吸近在咫尺,他微微用了点儿力,钟浅夕顺势栽进了坚实胸膛,侧头贴在胸口,不规律的心跳声和躯体的微微起伏都被完整的感知。 “要接吻吗?”嘶哑磁性十足的男声磨着耳廓,十足的蛊惑,耳垂突然被湿润的舌尖舔.舐,整个人都被逗弄摩.挲,“这么久了,浅浅真不准备不公开给我个名分吗?” 钟浅夕理智在叫嚣,这是讲台,灯不知道什么会亮起。 身体在给到最诚实的反馈,她极喜欢这样被陆离铮诱.导掌控,且不愿意脱离。 风雨如何?无措时总有他在的。 人类或许永远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可鲜衣怒马的时候,不就是该无所顾忌的吗? 贪心的想要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出格又如何? 钟浅夕踮脚,旋即扣在腰后的宽大手掌托抬了下,四目相对,两唇相碰,一触就分。 清淡无比的试水,陆离铮低头压下来时就是肆无忌惮的掠夺扫荡,舌尖被卷裹着,发颤的牙齿被几次想收拢一点儿,就几次被无情撬开。 闪电撕裂天际,冷白的光照亮彼此脸庞,喧闹嘈杂的教室忽然安静了许多。 钟浅夕无暇去思考是那道转瞬即逝的电光让多少人注意到他们,可风花雪月不等她,现在偏要继续吻下去。 无处安放的手被骨节分明的五指顺着指缝扣好交握,有力的小臂揽腰给她做支撑点。 他们在讲台中央厮.磨接吻。 禁.忌放纵。 爱火足够烧光所有理性,让人学不会死里逃生。 今天这个人在我面前,我要亲吻他,天王老子来了都拦不住我。 雨下得更凶了,激烈的敲打着玻璃,和雷鸣电闪演绎出自然交响乐。 陆离铮借着点光从氤氲的狐狸眼里认清他自己,就那么寥寥一望,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走出了那个猩红刺目的暴雨夜。 该是质疑他的走神儿,钟浅夕轻咬他。陆离铮回神,附带更凶猛地吻,大有把怀中人嚼碎吃下的想法。 灯光的亮起与熄灭都极具戏剧性。 多数人震惊到张大了嘴,钟浅夕是背着身缩在陆离铮怀里的,而陆离铮才刚刚抬起头来,旖旎暧昧的姿势可以令人遐想良多。 他们俩着实在校园里没什么多余的交集,虽然昔日陆离铮篮球场端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喊过钟浅夕的名字,可他本人根本不上课。 除了少数相熟的朋友外,多数人都没有把这事当真。 因为他们俩除开长相外实在天差地别,知名乖乖女和桀骜不驯二世祖,怎么看都不该是一对眷侣。 是连钟浅夕爆冷门选择报送理工大学,都没多少人把这事和陆离铮联系到一起去的不般配。 无人知晓他们曾经青梅竹马、家世匹配,连陆离铮自己都没察觉。 突如其来的光亮使钟浅夕眯眼,陆离铮扬手替她遮光,唇原本已分开。 可她就那么倔强地拍开为自己挡光的手,昂起头,在众人异样的注视下,又一次主动吻上陆离铮。 除开风雨声外,教室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寻旎踩着凳子率先高声领喊,“要给我幸福啊!” 大家恍然,没从震撼里完全走出来,词穷的跟着喊,“祝幸福啊!” 哄闹引来了来回在走廊里巡视的阎王,他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故。 冲到一班门口,看到讲台中央相拥的钟浅夕和陆离铮,无奈的舒展眉头,回身离开了,还顺便拽走了不明所以的老钱。 班会彻底没有开成,老钱抓紧放学前最后那点儿时间,喋喋不休地重复高考注意事项,无数疑问的小纸条和祝福被传递到钟浅夕桌面。 放学铃打响时,她拉着陆离铮率先夺门而出,从窗口对内喊,“考得都会!懵得都对!” 其实跑步跑都没什么差别,最后还是被雨困到屋檐下,雨滴溅起雾霭蒙蒙。 陆离铮扯女孩子的手,喉结微动,喑哑问,“我是你的谁?” 钟浅夕住进那双狭长深邃的凤眼里,粲然笑回,“你是我男朋友、爱人、我的命中命中。” 作者有话说: 自信时刻w:我六点开始写,通宵完毕怎么也有两万字吧? 流泪猫猫头:算了就到这里吧,文案1先写完( 明天我也来双更,先浅浅买个可乐,大概率会被琐,请大家早点儿来,暗示.gif [1]《明朝那些事儿》 第54章 、烟霞(双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大雨远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校门外挤满了接孩子的家长们,身高差导致伞高低错落,水顺着伞尖打湿衣服, 也都是压着怒气说“抱歉”和“没关系”,生怕自己的不良情绪蔓延给到即将高考的孩子。 两人都不喜喧闹, 躲到通向操场的门檐下讨清净。 钟浅夕收回看雨的视线,拽陆离铮的手半空虚晃, 眸光流转,“我还没问你呢, 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后天才回来的吗?” 陆老爷子健在, 陆离铮是很受宠爱的孙子, 不该有在外过生日的理由。 陆离铮勾唇,轻佻答,“你猜。” “想陪我过生日?”钟浅夕直白而坦率的答, 狐狸眼浸着温柔笑意。 “不是。”陆离铮摇头,侧头轻酌她脸颊, 意犹未尽的舔着唇角,懒声说, “我和老爷子说他孙媳妇儿今天二十周岁, 是个大日子, 巧不巧, 我俩同一天生日,老爷子一听就生气了,抄起手杖就想打我, 说我这样儿的还不快去给媳妇儿过生日, 是准备孤独终老吗?” 钟浅夕瞥他, 精准评价道, “鬼话连篇。” 陆离铮低声嗤笑,“哪儿有啊,是你不是我媳妇儿了?” 滂沱大雨没有掩过他的散漫调侃,可钟浅夕知道的,他们这种萌父辈荫蔽福泽小半生的人,想不在家中度过场白日生日宴,需要闹出多大动静。 “真没事吗?”她忧心忡忡。 “能有什么事情呢?”陆离铮敛起笑意,锋利凤眼锁着少女,自信而笃定地说,“我想陪你过生日,所以我就来了,我爸跟我说,我一定会为我的错误后悔,我回他那走着瞧呗。” “我一不觉得自己错、二和他原本就和他唱反调。反正大家就都只活这一辈子,何必听别人指导自己怎么偷生?” 低凹处的积水潭倒影出葱茏树影,雨丝落时圈圈涟漪又把颠倒的影打碎。 模糊、破碎、又再复现。 钟浅夕凝视陆离铮,听见他磁性十足的低音有在说,“我不能骗你说全世界你最重要,如果老爷子病危和给你过生日选的话,我还是要选前者的。” “但是没有如果这个大前提的时候,全世界我就只在乎你,哪怕错误,在我这里也永远正确。” 最后那三个字穿风透雨,直接被敲进钟浅夕心底。 陆离铮肃然讲,“我爱你。” 爱意似雨水汹涌,满到快淹没口鼻将人溺毙其中。 钟浅夕听见躯体里另一个自己替她无缝回答了这份告白。 ——“我也爱你,所以我们回去吗?就现在。” 陆离铮的动作代替了所有回答。 前门的家长和高三学生走得七七八八,陆离铮和钟浅夕拉着手急步穿过教学楼的大堂,走最近的距离来到出校门口的地方。 没有片刻的迟疑停留,直接闯入铺天盖地的雨幕里,几乎是同一时刻开始拔足狂奔往停车场的方向跑。 雨滴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一对小情侣暴雨中狂奔不止。 沐城是标准的丘陵地带,停车场的位置要高出一些,他们逆流而上,任由雨水洗刷。 风雨混沌,雷鸣电闪。 沾了水的发丝黏到眼睑,视线的能见度范围不断的缩短,钟浅夕干脆阖眸不再看了,单由陆离铮牵引着向前。 茫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彼此,攥着的手不会绝再放开。 带我走吧,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将义无反顾的追随。 我唯独这点儿英勇。 **** 两只落汤鸡狼狈不堪的钻进车里,衣衫已经尽数湿透,水顺着滴落满座。 陆离铮去拿纸巾,直接将包装全拆了,大半沓递给钟浅夕,小几张捏在自己手里,胡乱的摸了把脸,又躬身直接去后备箱里找备用衣服。 他勾着见运动服刚瘫回来,就收到了水滴攻击。 “乖乖女”钟浅夕明显很少做这种缺德事,扬水的手收得过慢,被陆离铮轻而易举的扣住腕骨。 “好啊浅浅。”陆离铮眨眼,水滴顺着长睫滚落,他单手把湿发往后捋成个背头,更显五官桀骜凌厉,“居然趁我不备搞偷袭。” 钟浅夕扁嘴无辜状,甜声狡黠答,“不然怎么叫偷袭呢,你又能拿浅浅怎么办呢?” 陆离铮视线下压,眸光一黯。 白衬衫湿透贴着肌肤,完整的透出内里的花纹与图案,四分之三杯的淡粉色,丰满到隔着层湿衣都有明显的沟壑。 “你猜?”陆离铮放开她,瘫回驾驶位,哑声讲。 喉结剧烈的起伏暴露着他目前的状态,洇湿的衣料同样贴紧他的肌理,颈线下牵扯着微鼓的胸膛,往下是劲瘦的腹肌腰线,再下鼓鼓.囊囊的一团。 雨打在金属上是种沉闷的声响,车内的香氛和陆离铮惯用的香水同气味,冷杉是清爽而禁欲的味道,和密闭空间里的旖.旎交织,激变成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今晚可以睡你卧室吗?”钟浅夕冲口而出,她什么都不需要多想,就是想这样,就这样提出。 被爱的人行事就是这样理所应当。 她与陆离铮至今还没有越过最后那步,陆离铮其实有很多次机会,缠.绵悱.恻的热吻时会被纵容一切,可他总是以个珍视到不行的吻安抚结束,然后隐忍下去或自己解决。 “我们浅浅怕打雷?”陆离铮食指勾着衣领拉扯透气,淡淡为她找了个台阶下。 钟浅夕咬唇盯着他不答话,陆离铮缓缓侧过头,沙声回,“当然,在我这儿浅浅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耳后的热意烧干湿气,钟浅夕红着脸去揉耳朵。 陆离铮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补充说,“除了今晚让你在上面。” 烟霞 第73节 “……你能不能正经点!”钟浅夕娇嗔,气鼓鼓地说。 陆离铮痞笑瞅她,“讲点儿道理啊浅浅,到底是谁先不正经的呢?” “我说你先就你先!”钟浅夕哼唧着。 陆离铮举手投降,“好好好,是我不正经,我老婆说什么都对。” 钟浅夕满意莞尔,边挤着裙角的水边讲,“我本来就做什么都是对的。” 她捧着挤出来的雨水有一次趁陆离铮不备泼到他脸上,这次嬉闹没有被轻易放过了。 陆离铮直接反击泼回去,甚至越过中控区采取体力压制。 这场算不上水仗的水仗以钟浅夕被按着亲才停止。 最后安静下来时粗重的呼吸声与剧烈心跳碰撞,压过漫天大雨,肩颈被鼻息熏得酥麻,钟浅夕轻轻捏他的腰,念他的名字软语,“陆离铮,我痒。” “嗯。”陆离铮闷哼,“乖,再给我抱会儿的。” 夏季校服隔不开炙热体温,她的心跳频率被直接带偏,顺毛般得去摸陆离铮的发。 **** 钟浅夕直接在车里换了陆离铮的运动服,反正原来的白衬衫扣子也被某人解了八成。 闹了很久又平复很久,车才发动。 车灯如刃,破开层层雨幕,朝着家里驶去。 钟浅夕洗完澡后外卖也正好送了上来,麻辣味的烤鱼,多辣多麻。 陆离铮已经组装好了,铁丝网架着,烛火托底加热,红油“咕嘟咕嘟”地叫唤。 “洗完了?过来吃……”陆离铮听见声响端着碗碟从厨房转过身,眼尾微扬,眸光幽深,把剩下的那个字吐出来,“饭。” 女孩子细长的腿占据了实现全部。 钟浅夕用毛巾擦着头发,无辜的回望陆离铮,扯了扯衬衫下摆,她在这边有单独的客房做卧室,生活用品和衣物都堆得足够,睡衣更是放了好几套。 可刚刚洗完澡换了小熊睡裙出来,路过阳台时候看到了陆离铮常穿的黑衬衫挂在哪儿,保姆阿姨是个仔细的人,衣服总是挂着熨烫好再经过阳光的烘晒才会收起来。 钟浅夕对天发誓她不是故意的,只是鬼迷心窍地拿下来套到了身上。 他的衬衫长得可以当短款连衣裙穿,就干脆光了腿。 陆离铮只怔了半刻,眸里染了几分促狭的笑意,上下扫了扫,沉声喊,“过来。” “……”生物察觉危险的本能让钟浅夕往后推了一步,“不了不了,我就不过去了。” 陆离铮挑眉,坦荡地把碗碟放下,“我让你过来吃饭,浅浅在想什么?” “哦。”钟浅夕磨蹭地挪过去,碗里被挑了块最细嫩的鱼腹。 陆离铮拿了块面包片垫底给她吸油。 鱼皮焦脆,鱼肉细嫩,鲜辣可口而不油腻。 被饲养的过好,足足比平时多吃了大半碗饭的饭,眼看陆离铮还准备往碟里送,钟浅夕端着碟避过,摇头若拨浪鼓,“不能再吃了,不能再吃了,会胖的,都已经吃撑了。” “不会。”陆离铮把鱼肉放进自己碗里,漫不经心地答,“最近的运动量会比较大。” 彼时的钟浅夕不明所以,并不知道自己的下一顿饭将是明天的午饭,还是床边被陆离铮喂着吃的。 陆离铮的吃相优雅,每咀嚼完才会轻描淡写地搭句话,“柠檬和薄荷比较喜欢那种口味?” 钟浅夕揉着肚子回他,“柠檬吧,薄荷就只有糖好吃,泡水太上头了。” “嗯。”陆离铮又问道,“等下去扔厨余垃圾,顺便买点儿零食点心,你有什么想要的?” “无了。”钟浅夕指指双开门大冰箱,“醒醒,里面已经把我喜欢的都包圆了。” 陆离铮戏谑,“是吗?那给我也搬冰箱里怎么样?” 钟浅夕笑着让他快滚。 **** 钟浅夕再睁眼时雨还在继续下,辨不清昼夜,沐城的雨季总是这样,阴雨连绵不休,把整座城市都泡得酸软。 “醒了?”陆离铮倒坐在窗边,指间猩红明灭,清白的烟雾散尽,露出那张英俊而……可憎的脸。 钟浅夕裹着被子左右团了两圈,把自己裹成只茧蛹宝宝,防备而警惕地瞪他。 陆离铮舔唇角,餍足地笑笑,“我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你是我想的那种狗。”钟浅夕面无表情,涩然说。 “啧啧。”陆离铮掐了烟,把床柜台放好的插.着吸管的水杯喂到她唇边,半跪着去摸她的额头,宠溺哄,“喝点儿水,嗓子都哑了。” 温水润过咽喉,音调恢复不少。 实际不算陆离铮一人作得恶,渴求素来是双向的,初尝情.事,被照顾的细致入微,除了灭顶的快.意外没有多余的难捱,当下的情况全然是她体力不支。 可无能狂怒就是要怪罪点儿什么的呢。 钟浅夕别扭地指责,“你今天不许健身了!” 说一次不够,她还重复强调,“不许健身了!” 陆离铮乐了,“好的小祖宗,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我本日的行程计划只有看你睡觉、等你睡醒、以及饲养偷食和满足你的所有生日愿望,昨天没来得及,今天补点儿能补的。” “不必了。”钟浅夕叹气,本来就不是自己生日,况且也不想起床。 二十九号的早午晚餐合成了一顿饭,是陆离铮在床边喂的。 他导致的起不来床,所以直接负责到底。 红粉主色调的生日蛋糕被当作饭后甜品,烛光橙橘,霎是漂亮。 钟浅夕靠在床头双手合十,盯着陆离铮讲,“我爱你。” 很不虔诚、毫无仪式感的许愿模式,甚至只能算袒露心声而已。 可陆离铮极认真地作答,“我也爱你。” 烛火摇曳在那双漂亮狭长只看向她的凤眼里,一瞬就是永恒。 钟浅夕那天说了许多次“我爱你”句句都有陆离铮的应答,她在成长的过程中遭遇致使自我注定缺失安全感,陆离铮在对此一无所知的情况,直接给足安全感。 陆芷萝近期都在帝都准备中考,明丽云璟变成了完完全全的两人空间。 于是他们不分白昼的厮混,食髓知味,贪得无厌。 陆芷萝固定的视频经常无人接听,便也习惯了。 很少有能看完的整部电影,有时是陆离铮再给钟浅夕剥提子,被咬住手指开始的、有时是钟浅夕盘腿端坐聚精会神地着重剧情,可陆离铮不安分地给她捏后颈……然后就会莫名其妙的滚到不知道哪里去。 美国时间过完了又会成功颠倒回来,半开放式的厨房里,陆离铮剥蒜片鱼处理好所有食材,钟浅夕负责下厨调味。 糊锅过一次,罪魁祸首陆离铮负责使用小苏打和白醋把焦黑的锅底硬生生的救了回来。 去超市采购时钟浅夕总能无所芥蒂地缩在购物车里,指挥陆离铮买这儿卖哪,突发奇想的夜里出门看海,共拥一袭薄毯等日出,却在红日初升那刻走神儿和对方接吻。 逍遥自在,随心所欲。 **** 这种靡.靡的日子足足持续了一整周,在六月六日这天被叫停。 寻旎几次模拟的成绩都远高过南大历年录取分数线,她是富贵稳中求的选手,家里不图她清华北大,开心快乐就行,没什么压力,和钟浅夕一起来季舒白家消暑。 季妈妈给女孩子们准备了一堆肯定吃不坏肚子的甜品点心,坚决杜绝了冰饮。 “我都不知道你这是来秀恩爱呢,还是来秀恩爱呢。”季舒白指着钟浅夕锁骨的草莓印调侃。 寻旎把剩的半块绿豆糕都塞进嘴里,含混地昂头去看,没想到吃太急呛到了自己,钟浅夕给她拍背,季舒白给她送水,场面一度很是失控。 “咳。”寻旎好半晌才顺过气来,噙着泪花说,“真好哦,你和陆离铮都留在沐城念书呢。” “是啊。”钟浅夕席地而坐,视线正撞上季舒白的书柜。 正中间是摆着张相框,照片里她站正中央,寻旎在左边,季舒白在右边,是高一下学期艺术节时表演拍的。 日光透过窗棂又透过书柜的玻璃,给相纸渡了层梦幻的色彩。 三年如水匆匆,天南海北,哪里舍得? 再舍不得,也要舍得,风华再美,还是要奔赴各自的人生。 “好好考啊你。”钟浅夕双手比枪对准季舒白连开,“好运基因,biubiubiu~” 季舒白翻出小半盒柿子头绳,点了点,正好剩下六只,人手两只,还是那年篮球赛寻旎给大家发的“柿柿如意”。 寻旎是个丢三落四的小宝贝儿,于是把大部分不会马上用到的东西都交由季舒白保管。 寓意好得不能再好,陆离铮逆风翻盘,把十四班按在地上反复摩擦,赢得漂亮。 她们三人窝在床上唠闲嗑,和过去的每个没作业的假期一样,百无禁忌,跳跃度极高。 暮色四合时寻旎和钟浅夕才离开,季舒白趿鞋出门去送。 夕阳透过叶片的缝隙,扬洒在姣好脸庞,钟浅夕没再做任何鼓励,她粲然看着两位好友,伸出手,“尽力而为。” 寻旎和季舒白同样伸手和她击掌。 季舒白目送好友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依依不舍地回眸,就看到树下穿白衬衫的少年,挺拔如竹,该是已经站了很久很久了。 “祝你如愿。”林致远温润开嗓,笑得风光霁月。 **** 高考全市车辆管制禁行,好在出市得高速不受印象,晨光熹微,钟浅夕在陆离铮的怀里被穿戴好素色连衣裙,迷迷糊糊地抱进车里出发,车子开出十几公里才彻底清醒过来。 揉着惺忪睡眼嘟哝,“还好你先醒啦。” 某人信誓旦旦要起大早去为好友祈福,昨天晚上难得什么都没做,早早在陆离铮怀里找到舒适的姿势枕着手臂睡过去,然后就……没起来床。 遥想当年钟浅夕也是雷打不动五点半起床赶公交的狠角色,如今不提也罢,被陆离铮惯得多了,就失去某些卷王的斗志。 果然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吃点儿东西垫垫的。”陆离铮单手控着方向盘,把食品袋递过来。 钟浅夕混沌时没太什么食欲,撑着脑袋看车窗外不断后置的风景,缓了好几分钟才醒过神来,撒娇说,“我想听歌哎。” “听。”陆离铮言简意赅。 烟霞 第74节 钟浅夕低头挑出只芝士挞,轻言软语地念,“可我想听你给我唱,路那么那么长,你给我唱个歌清醒一下怎么了嘛。” “把手从窗边先拿开。”陆离铮讲。 钟浅夕听话地挪开,下一刻车顶篷缓缓地升起,凉爽山风乍然涌到身侧,吹得人通体舒畅。 陆离铮把车速放慢到高速最低要求,才启口清唱,“还没好好的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他低低的唱《红豆》,车驶入隧道,晦暗中声音撞壁,空旷的回音莫名缠绵,长隧道快到尽头时候,歌也快唱完了。 钟浅夕轻声同他和最后两句,“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 青山间掩映朱楼翠瓦,袅袅香火似云雾绕在山顶,横山寺到了。 这座千年古刹北靠横山主峰,三峰同线相连,中峰略突,两峰平齐,极似古代金元宝状,更似大肚弥勒佛像,可谓山体神形,天赐佛缘,开山历史源远流长,自汉代史,鼎盛于明清两代,曾几度兴衰,后毁于战火,零四年才重建完成,是沐城乃至于整个辽南地区最知名的寺庙。[1] 钟浅夕自己介于唯物和唯心之间,命运不听话的多舛时,就只能归罪于神明的意愿,今日高考,他们俩出逃,能为了朋友们做的,也只有佛前这一叩了。 挽手沿石阶而上,钟浅夕熟练的另着陆离铮避开主殿往后走,直接来到天王殿的西厢,持香对文殊菩萨叩拜。 传闻文殊菩萨顶结五髻,以代表大日五智,是祈求考试最明智的选择,他们或许是今日来得太早,又或者是拜得太晚,总之殿内人烟稀少,可以拜个痛快。 钟浅夕端跪蒲团,长明灯昏晦,以寻旎和季舒白为开端,近乎把一班所有需要参加考试者的名字都念了一遍,还加上了云裳。 陆离铮去扶她,弯腰为她拍腿上沾染的香灰,陪着跨出西厢,逆着香客人流走出很远,才发觉钟浅夕是往下山处走。 他在天王殿门口轻拉住人,淡声问,“你就只拜这个啊?” 风扬起高悬幡旗,大愿地藏王菩萨宝相庄严,佛乐悠长。 钟浅夕回身看陆离铮,不明所以地问,“要不然呢?我没有什么别的可求佛的地方啊。” “是吗?”陆离铮固执地追问。 “那你会一生一世和我在一起吗?”钟浅夕唇线微微翘起弧度,干脆利落地冲他讨要承诺,这瞬你敢说我就敢信,我根本不求佛。 陆离铮推后了几步,拉着钟浅夕跨进殿内。 地藏王菩萨左右分别还有两位叫不上名的菩萨,漫天神佛凝视里。 钟浅夕听见陆离铮坚定答,“我会。” 横山寺的别院正在进行保护性修缮中,工人吊顶给佛像粉刷金像。 他们下山时正有滴金漆缓缓坠地,被光一晃,金粉折射出璀璨色彩,好似佛祖垂泪,怜悯地凭吊着芸芸众生。 作者有话说: 终于高中毕业了,鱼哭了水知道,团哭了谁知道qwq。 ——饲养列表,非常感谢—— 第55章 、烟霞(双更) 晋江文学独家发表 朋友们高考, 钟浅夕也跟着提了口气,直到最后一科结束,收到季舒白和寻旎的愉悦表情包, 才彻底放下心来。 陆离铮后天有比赛,问钟浅夕要不要陪他回帝都, 被拒绝后耸肩,很不当人的按着她要足了未来几天的份额。 “我、寻小旎、终于解脱了!我发誓, 未来三个月不在多看一眼书,否则喊各位父亲。” 这个当爹的机会相信钟浅夕和季舒白是拿不到了, 聚餐是在市中心, 结束时很晚, 她也良久没有回家住,继续住在陆离铮这儿。 夜里喝了点儿酒,松懈下来后醒得极晚, 天却已大变。 被#高考题目#相关屠戮的微博热搜榜单重归娱乐。 盘踞前三的换成了如下: #ember小祖宗# #九千万顶流料,下午两点见# #ember直播公开恋情# 原本和钟浅夕毫无交集, 会点开不过是因为陆离铮不在,她又没什么多余的事情可做, 百无聊赖, 而ember江烬的名字她常听, 是寻旎喜欢的电竞选手。 随意一瞥, 就再也没能挪开眼神。 录屏的封面是陆离铮朋友圈里经常见到的笑颜,内容是昨天直播间的全过程。 视频江烬桃花眼潋滟,盘腿懒散地坐在电竞椅上, 左手盘核桃, 嘴里叼着只烟, 在和人组队打斗地主。 斗地主界面显示头像, 很小的一块儿,可钟浅夕还是能一眼认出来,那就是舒悦窈。 她双手捧着手机往后面看,舒悦窈很快出镜,穿短睡裙,被江烬别开摄像头拿了件外套当裙挡,素颜、杏眼灵动,顶着颗蓬松的丸子头,很自然和江烬调侃说笑。 从斗地主玩到lol,钟浅夕起初是为了听舒悦窈的声音,她很是怀念,到半途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劲,弹幕有人开始扒出窈窈id和江烬的多年纠葛,并且指路了贴吧。 录屏的时间长达四个多小时,钟浅夕一分不差的看完,甚至忽略掉了陆离铮的消息。 她再切回社交软件时,事态已经朝着不可思议的方向狂奔而去。 九千万粉丝的顶流屈指可数,时间也早过了下午两点半。 新的热一后面直接跟了深红的[曝]字。 [池妄深夜密会为哪般?密会对象竟和ember小祖宗系一人,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缺失?] 视频拍得极度讨巧,有意无意的再把事态往违反公序良|俗和私德有亏上面引导。 舒悦窈全身入境,镜头高清怼脸。 不管是池妄的女友粉、妹粉还是江烬的女友粉、水友,都炸了锅。 信息时代里想要了解一个并不怎么平庸的人实在过于容易,舒悦窈的资料飞得铺天盖地。 “落魄富家千金”“脚踏两只船翻车不怕淹死”“绿茶交际花” 贴得标签一个比一个更过分,钟浅夕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她随便一刷新,营销号放九图舒悦窈照片再最顶,下面吃瓜乐子人和节奏大师对半劈。 [帝都悦窈广场和悦窈小区,是以舒悦窈的名字命名的吧,她这是脚踏四只船,吃着碗里望着盆里的好吗?闻少人死了吗,这都不出来说句话?] 钟浅夕直接回复这位网友:[你全家户口本就你一个人是吧?那我原谅你了。] 她看得很专注,时不时地下场和人对喷,因为没有骂人经验而词汇量鲜少,也知道骂也没用,可还是下意识想去维护窈窈,想为她做点儿什么。 陆离铮没得到钟浅夕的回复,也没有再发新的消息过来,只是单纯更新了条朋友圈。 llz:[骂舒悦窈没屏蔽我,是当爷死了,还是当爷瞎了?] 配图是张备忘录人名,标题是“暗杀名单”。 钟浅夕点赞后,陆离铮的语音直接砸了进来。 “在做什么?都不理我的。”他的嗓音低沉微哑,该也是为朋友上火忧心的。 这种事情出现后,当事人和当事人的朋友注定被骚扰问候真假。 钟浅夕如实答,“醒了在看窈窈和江烬的录屏,刚刚在微博和人对骂,由于骂不过,所以我都是骂完就直接拉黑的。” “……”陆离铮默然,“其实我问过了,舒悦窈目前状态稳定,直接拔了网线,小蛋糕都吃到第二块了,你真的用不着为她。” “可我想。”钟浅夕直接打断他,“我知道没有任何用处,她可能根本不会看到,可我既然看到了,就不许别人说她不好。” 晚霞如烈焰,玻璃倒映少女倔强倨傲的神色。 陆离铮很轻地笑了声,“我该夸浅浅爱屋及乌呢,还是该和舒悦窈讲,她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是我女朋友呢?” 实际是后者多一些。 所谓朋友,就是你可以损她骂她八百次,听不得别人说她半句的存在。 哪怕已经离开那样久了,舒悦窈在钟浅夕这里,都永远是最好的姐姐。 事态在夜幕降临后迎来了反转,昔日三金影后与乐坛前辈们纷纷下场力证、池妄带亲子鉴定报告诉明二人系亲兄妹关系……江烬圈舒悦窈表白、闻落行单方面示爱。 大戏一波未平一波又再起,恨海情天暂按下不表。 最为做实的是港城首富千金,最值得被人津津乐道的是舒悦窈的词作署名,她十几岁时写得歌几乎是一代人的青春年少,很难脱离时代滤镜去评价这样一个女孩子。 钟浅夕通宵达旦的讲能得到的有关于的舒悦窈的一切过去都恶补了一遍,舒悦窈很小的时候就在填词,她是知道的,只是不会过刻意问署名。 喧嚣尘上的闹剧远没有就此落幕,而是拖出了长长的战线。 只是舒悦窈不再落下峰了,钟浅夕就会很开心。 那几天陆离铮总是很难正经八百儿的和钟浅夕视频语音,她每每走神儿都是在关心窈窈。 醋得某人阴阳怪气,“你不会是看舒悦窈萝莉头就觉得她需要保护吧?不会吧不会吧?” 钟浅夕不以为意地逗他,“女孩子就应该保护女孩子啊,有什么问题?” “等闻落行死了你再给我打电话,看他就烦。”陆离铮的背景音里传来暴跳如雷地男声。 钟浅夕心一沉,终于想起自己哪位便宜亲哥,克制再三后还是忍不住,尽可能轻描淡写地随口发问,“闻落行人没事吧?” “啧啧。”陆离铮讥笑,戏谑反问,“浅浅这是怎么意思?关心得没完没了了?” 钟浅夕手里把玩着只玻璃杯,水面因晃动扩散出圈圈涟漪,她在里面找到面容模糊的自己,然后答,“闻落行人怎么还没事,渣窈窈很开心?不如快点儿死一死。” 前因后果她不用都了解个通透,只要足够了解舒悦窈和女孩子的心理就可以了。 舒悦窈打小就喜欢她亲哥,喜欢某个人那么那么多年,得偿所愿一直留在身边,恒久忍耐磨合到脾气秉性都融洽,然后得有多绝望,才能可以义无反顾的离去啊。 陆离铮顿了会儿,没想到她会问死没死,含糊其辞地答,“人反正是进医院了,你不喜欢,我以后尽可能不和他接触,他可不兴学,太作死了……” **** “浅浅姐姐张嘴。”陆芷萝用勺子把西瓜最中心的位置挎出来,高举喂到钟浅夕唇边。 钟浅夕投喂西瓜芯未果,自己吃掉了自己的,还没来得及再来一勺。 陆离铮就已经打完电话出卧室,捧起中岛台上放的半个完整西瓜,边挖芯边冲她这边来,人到沙发前时正正好好的扣出来,笑着哄,“宝贝儿张嘴。” 钟浅夕笑着接过勺炳,“你们兄妹俩是都有吃西瓜不吃心的习惯吗?这样不好,来,张嘴。” 她把那块西瓜芯喂给了陆芷萝。 被兄妹俩轮番投喂,钟浅夕水饱得很快,原本盘踞在她腿上的汪崽被揪着后颈拎去给陆芷萝抱,陆离铮面无表情的和狗抢地盘。 烟霞 第75节 他身材高大,偏要曲膝蜷在长沙发上枕钟浅夕的大腿。 空调的温度很适宜,陆芷萝的油画底色干透就又跑去画画了,钟浅夕低头去啄陆离铮的脸,笑他被醋泡透了。 陆离铮扬手捏她的脸颊,眸里噙笑,“让我看看是谁家小河豚被醋泡了啊。” 她被压陷在沙发里细细密密地接吻,带着薄茧的指腹一路卡到腰窝,带起阵阵酥痒,又持续向上。 “小芷会不会出来?”钟浅夕在情迷意乱前唯一的理智是陆芷萝。 “怕就抱紧我。”陆离铮坏笑着在她耳畔轻咬,忽得把人当空抱起来房间走。 娇艳欲滴的鲜切花盛放,汪崽跳上桌一爪子拍过去,花瓣扑扑簌簌地扬了满桌,柠檬红茶里的冰块融成水,都没人有时间品尝半口。 钟浅夕侧搂时乖得像奶猫,恬静的小脸昂起,额头去蹭陆离铮的锁骨和肩颈,她有点儿累了,早知道该听陆离铮的话,在上面真的好累,只一会儿就倦了呜呜咽咽要他自己来。 可情热还没散尽,人还不困,于是阖着眼睛懒洋洋地和他搭话,“我很喜欢窈窈,从小就很喜欢,想知道的更多。” 其实这时候她从身到心都□□,坦然地说真话。 奈何陆离铮把这个小时候理解为,她也是舒悦窈的粉丝,听着她写得歌长大,因此倍有关切。 舒悦窈是真的年少成名,哪怕先成的是署名。 今日无事无忧,陆离铮轻柔地拍着少女外露的脊背哄睡,悠悠开嗓,讲一段他旁观过的故事。 前面是钟浅夕都知道的,闻家和舒家交好,两家比邻而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为了能够同级读书,闻落行晚了一年读,舒悦窈跳了一级,任谁看来都是极好极好的一对。 “那时候我还很小,都是听我堂哥说的,闻落行似乎有一年性情大变,和你窈闹得很僵。”钟浅夕闭着眼睛,没能看到陆离铮转瞬即逝的犹豫,他扯着慵懒的调子说下去,“闻落行是离谱给离谱他妈开门那年认识的江烬,江烬在他的游说下从国际高中转到的省重点,认识的你窈……反正那几年乱七八糟,你窈有当众表白过一回,闻落行拒绝了。她最春风得意众星捧月那会儿闻落行不肯理,前几年舒家宣布破产,闻落行却突然和她交往,宠是真的宠,谁都不能说他待人家哪儿不好,但太偏执了,偏执到无法理解。” 纱帘在空调的风里加持下轻摆,钟浅夕挪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抱人,哼唧着表示自己还有在听。 陆离铮举了个好的例子,又举了个反例。 前者是三好男友,后者直接给钟浅夕气精神了。 她反手撑着坐起来,皱着眉气鼓鼓地说,“他怎么能这样啊!实在太过分了吧。” 陆离铮跟着坐起来搂回怀里,安抚地揉脑袋,“是啊,所以我们圈子现在统一觉得江烬挺好,闻落行可以消失了,他爱死不死,出殡都行,别来打扰舒悦窈。” 钟浅夕点头如捣蒜,喃喃念叨,“反正窈窈幸福快乐就行,你认识江烬吗?他人怎么样?” 陆离铮指尖微顿,随机眯起凤眼,捏住女孩子的后颈,“在我床.上谈别的男人,不太合适吧浅浅?” 后果自负的结局是累到再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被抱去清理,裹好直接无梦好眠到天明。 **** 附中的毕业典礼在高考成绩出来的前一天举行。 礼堂透光明亮,尘埃在空气中翩跹。 这届486名毕业生坐在台下,安静得听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场演讲。 还是开学典礼时哪位女性副校长讲话,有始有终。 她的音色坚定铿锵,“过去的三年里……好消息是你们已经拥有了对自己人生抉择的权利,坏消息是将不再会有人为你无条件兜底。生命有上千万种活法,有人寻求安定、有人激流勇进,也总有被生活逼进绝地愤而挥刀全力以赴,或是无可奈何笑着止损的时刻。” “它无法被预料,我并不能、亦没资格给各位关于人生的建议,只能在此祝各位,毕业快乐!” 钟浅夕左拥寻旎,右搂季舒白踏出教学楼,门外正在放飞和平鸽。 白鸽展翅飞往湛蓝天际,阎王浑厚的嗓音通过广播响遍学校每个角落。 “欢迎各位奔赴精彩的未来。” 钟浅夕回眸,挂在外墙的黑白表盘快到准点,有迷途掉队的鸽子站在表针发呆,被忽然摆动的时针惊到飞走。 一班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步行去后街吃散伙饭,老板看了他们三年,边吆喝着后厨送没点的菜,边给他们成箱成箱抱酒和饮料。 陆离铮是菜快上到半截时候才过来的,见他一来,寻旎就忽然跳起来说,“我想去和徐鸣灏那孙子划拳,去别的桌玩了。” 钟浅夕伸手去捞她,只抓到片衣角。 她这桌都是女孩子们,怕陆离铮不自在,也怕别人不自在,不等她多说什么,陆离铮就拉着凳子先开嗓,自觉道,“我得抽烟,去那边坐。” “你这真是三好男友啊。”季舒白调侃她。 钟浅夕笑着给她夹菜去堵嘴,时不时的去瞥男孩子那桌,总能与陆离铮睨过来的视线撞上,有人给他递酒,可他总摇摇头没接。 转去ktv时已经不少人喝到上头,连着见证了三场无疾而终的告白后,徐鸣灏夺过话筒,踩着桌面豪迈说,“你们能不能给我上个成事的,再来几场气氛都够出殡了,日子不过了是吧?” 过日子的人真没空搭理徐鸣灏。 陆离铮正借着昏暗的光线啄钟浅夕的耳垂,舌尖一寸寸的舔.舐,冷杉混着烟草气息,诱人而危险。 钟浅夕发誓是想瞪他阻止的,可陆离铮顺势而为的捏着下巴亲了下来。 “没想我?”陆离铮把人吻得气喘吁吁,哑声问。 “没。”钟浅夕刚准备说没有不想你的时候,就又被吻上堵住。 陆离铮攻势凶猛,还轻轻的咬了咬她的舌尖,笑着骂,“小没良心的。” 于是“报复心”很强的小狐狸只能窝在怀里玩他的手,陆离铮的手很漂亮,是初见就挪不开眼的那种好看,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钟浅夕可以肆无忌惮的把玩或者咬着磨牙,陆离铮同样会拿掌控方向盘的漫不经心去掌控她的纤腰。 至于骨节分明,好也不好,用来扩张时候总会被开局就弄得哭唧唧。 中途徐鸣灏活跃气氛时特意cue了钟浅夕和陆离铮,他拎着酒瓶递过来,“铮哥走一个?” 陆离铮手掌扣着女孩子平直肩头,淡笑回绝,讲今天不沾酒。 面子是寻旎给的,她点了首《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钟浅夕在半途抄话筒合她与季舒白的音,三人合唱。 霓虹灯影、觥筹交错,酒瓶碰撞都是离散的前音。 季舒白倒果汁没拿稳杯,落地“哗啦啦”地碎了满地,惊呼狼藉里有穿着白衬衫的人摇摇晃晃地扶着沙发椅背站起,手中握着只酒瓶。 钟浅夕隔得不远,一瞬间竟不敢认那是林致远,班长其实是个极合适用竹来形容的人,君子如竹,温文而雅,总带着浅淡的笑意,会耐心解答所有事情。 林致远最后报了提前批录取,是省内的中国刑事警察学院。 整场局里季舒白都同他坐的不远不近,可没有去搭半句话。 出分后就是马不停蹄地填报志愿,说了就会动摇,林致远是她竹马,是年少绮梦里所有的悸动与爱恋,天南海北,还怎么能舍得呢?干脆半个字都不必说。 林致远的衬衫扣子开了两颗,是不同寻常的放纵状态,他仰头,喉结滚动,灌下大半瓶酒,幽蓝的灯光给他蒙了层忧郁颜色。 “云海、天涯、两渺茫。”林致远击节高声诵,“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1] 乍有谁泣不成声。 季舒白重新举瓶敬他,喃喃补了这词的后半句,“痛饮从来别有肠。” 钟浅夕是散场才明白陆离铮滴酒不沾的缘由,他不喝酒,就能送她和朋友们回去。 季舒白不用别人送,她可以和林致远打同一辆车。 盛夏的深夜,晚风都带着暑意,筵席已散,众人已走远。 钟浅夕依在陆离铮怀里,目送好友。 ktv出来是段很长的单行道,季舒白原本和林致远并肩而行,忽然顿了大半步,伸手去抱了抱他被路灯扯出来的影子。 知道某个人必须要走,只敢寂夜里拥一拥影子。 钟浅夕视线模糊,不觉间已泪满襟。 隔天下午两点开通高考查分,附中总体成绩再创历史新高。 再翌日开放填报志愿,季舒白没有报原定的人大了,她考得比想象中好得多得多,可谓是黑马,排名在省内前四十的事情还是北大招生办亲自通知她的。 寻旎的分数和前三年南大的偏差不大,她本人倒是毫不担心,该吃吃该喝喝,录取结果一出,正好卡第一志愿的专业,稳如老狗。 差不多同时出得还有帝都的中考录取,陆芷萝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进央美附中。 **** 整个夏天钟浅夕都住明丽云璟,为陆离铮之余,也更便捷方便去拍摄的地点。 近三百平的平层中,他们几乎在所有能尝试的角落里放浪形骸,钟浅夕又后悔在选落地窗前秋千时选了个能荡那么高的,每次跌回来时都会咬着唇泫然……泳池的水波泛起又溢出,溺水前去陆离铮唇间汲取氧气。 她习惯缩在陆离铮的怀里听他讲自己的从前,中学时代搞竞赛时班里奇怪的同学,热衷于周易算题;同样热衷于周易八卦的还有那位叫顾意的朋友,去学美术的原因是方便画八卦图……陆离铮把过往人生里可圈可点的趣事当睡前故事说给钟浅夕听。 钟浅夕总是听得入神,她喜欢听这些未曾共同经历的岁月,也在言语里拼凑出旧友们,仿佛又陪着陆离铮活过了一场。 不知是陆离铮刻意避过,还是毫无交际,总之在所有的故事里,都没有提到过“闻越蕴”这个人。 钟浅夕没刻意忽略,她是真的想不起,和盘托出“没遇到你时我曾这样活”是我爱你的最高形式,这份深情足够抵挡一切风霜雨雪。 十岁时被钟家夫妻在海上捡到,床舱中住了小几个月,从此厌恶坐船,可当陆离铮勾挑着她的发丝问“我有个朋友新买了艘游艇,要不要带着福利院的小朋友一起去海上玩”的时候,钟浅夕还是干脆的答应了。 两年过去,福利院中的小朋友被领养又进新的面孔,已经全部把“浅浅姐姐”身边跟着的帅气哥哥叫做“她男朋友”了。 陆离铮热衷于这个标签,和新来的小朋友自我介绍时还直接抹去了自己的姓名,让人家喊,“浅浅的男朋友。” 明外婆和明姑姑组织着小朋友们做游戏,闻言笑容可亲的扫了陆离铮一眼。 钟浅夕得有快九年没上过船,不知道自己竟会晕船,她握着陆离铮的手吐得天翻覆地,看着小朋友们一张张欣喜若狂的笑脸又不肯同意他要游艇先靠岸,折腾了大半天才吃了药睡着。 醒时人蜷在陆离铮的怀抱里面,冷杉的泠冽清爽驱散了困顿。 被抱得很紧,是在不影响她舒适里,最紧的抱法。 钟浅夕埋在柔软舒适的衣料里,微微昂首去看陆离铮的睡颜,同睡后她少有比陆离铮先醒的时刻。 昏暗的夜色里看不清明,更不知道现在是哪时哪刻。 不过都没有关系了,钟浅夕不再惧怕汪洋,也克服了晕船。 无人知晓的静谧时刻,波涛被隔绝。 她在他的怀里听匀称的呼吸,等黎明到来。 作者有话说: 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了,发誓下章肯定到文案,否则我笔名倒写qwq,我知道大家非常着急,我也非常着急进度,写得很努力。 闻落行x舒悦窈x江烬,专栏有完结追妻火葬场文《你女朋友不装了》 [1]苏轼 烟霞 第76节 第56章 、文案(三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钟浅夕再回到前盐巷的家里, 是为了和好友们的毕业旅行收拾行李,屋子久无人居住,蒙了层薄尘。 她花了点儿时间拿抹布一点点儿的收拾好, 才再次站到卧室的书桌前。 桌面有两片铁架支撑用的简易支架,在陆离铮哪儿厮混太久, 高中的课本都没处理掉。 钟浅夕翻出几本笔记防止还有学弟学妹们需要,剩下的教材和教辅类都直接收拾到一堆, 算起来过去的中学生涯里,她做过的教辅居然能堆得比自己还要高。 结果令人满意后, 过程便在记忆中被粉饰的比较美好。 她发朋友圈调侃过去的学生时代。 (づwど)浅:[这也算是教辅等身?] 同学们纷纷点赞, 以寻旎开始带头调侃。 (づwど)旎旎:[我的学生时代卖了88.7, 半冰箱冰棒。] 灏子:[啊那我卖太早了,早知道拍个照纪念了。] 钟浅夕翘着脚刷新,一堆说做过题集的人中, 陆离铮画风突变。 llz:[我的学生时代@(づwど)浅] 微信没有艾特人的功能,钟浅夕看到时点赞评论加起来霸屏满页。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声, 没回陆离铮,指尖在手机屏幕摩挲片刻。 夏日难得的风鼓起薄窗纱, 钟浅夕恰按出发送键。 [青春因我爱你而开始。] 没有指名道姓, 可整个朋友圈都知道她在cue陆离铮呢。 **** 上锁的抽屉被拉开, 久不更新的手帐本开始启用新页。 钟浅夕把文件夹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 扯垫板开始低头仔细剪裁,笔刀描绘过舒悦窈外围的背景,女孩子绿裙活泼可爱, 居开页手帐本左侧, 右侧是直播时候才扬头的江烬, 她又拿笔给画了点儿外框。 拼贴完毕后整张图看起来极美好, 舒悦窈在闹,江烬在笑。 娱乐热搜里见得多了,手机里存了不少图,竟也丰富起了这本用来怀旧回忆的手帐。 蝉鸣聒噪不休,空气也放得差不离了,钟浅夕后仰勾手去关好窗开空调,松动僵硬的肩胛骨,重新铺开张八开纸,拿荧光笔迟疑了许久才落下题头。 “被替时间线” 2007年5月1日—与母亲同至明月湾度假,哥哥原本应该一起来,但是因事推迟。 钟浅夕把“明月湾”三个字红笔圈出,同时引自空白处,标注好“2007年5月,明月湾旅游度假村宣布暂停营业,同年7月,明月湾被私人收购。” 曾经红极一时的旅游胜地消亡到无人记得,网络更新迭代,当下能检索到的信息不多,钟浅夕花了不少力气,才看到私人收购的姓名,是她的母亲。 她又去引07年5月,框到对侧,按照陆离铮的说法,近乎同一个时段,闻落行和舒悦窈突然闹掰不再联系,和江烬一起见义勇为住进同家医院。 在陆芷萝很早之前解释那张心机制造的照片时同样提到过,她和陆离铮在这年的五月后同“闻越蕴”断开联系。 钟浅夕写写画画,引向箭头和分支。 舒悦窈、陆离铮、陆芷萝三个人都和她本人青梅竹马,关系极亲近,代替她的人哪怕容貌再怎么相似,都不可能瞒过这三位。 但07年5月开始后,她凭空消失,“闻越蕴”出现,整个过程隐瞒的严丝合缝,当年的陆离铮远没有现在这样混球不驯,绝做不出非要闯上门一见的事情。 哪怕是如今的陆离铮,以前他们冷战时,人到楼下,也不会直接敲门问候。 舒悦窈则不同,她是闻家很喜欢的女孩子,出入如入自家之境,唯一能让她不上门的理由,唯有闻落行和她闹翻不相来往,才能瞒住自己被换掉事情。 钟浅夕看作亲姐姐的人她了解,闻家可能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接受自己被抹杀代替,但舒悦窈不会。 互联网搜索‘闻越蕴’就停在最后一次和舒钢琴比赛的得奖《造梦》,不知道是替代她的人平庸,还是有意禁止了搜索。 前者的话,会让父母失望吧。 纸面上的资料和牵引线越画越多,钟浅夕换了只红笔去顺脉络,奈何总有哪几块碎片是缺失的,就差一点儿儿,就能搞清楚整件事情全貌。 过去十九年里,无关什么家世背景、什么角度方式,钟浅夕都坚定的认为,没有人理所应当被牺牲掉。 年幼时无能为力,哭过噩梦过,想过就那么算了,不是忘了,只是算了。 决定和陆离铮交往后,她迟早有一天要去帝都,要融入他的朋友圈,难道能对着占用自己身份姓名的人礼貌问好吗? 为自己和为心上人,这件事情都必须弄明白。 空想无用,钟浅夕长长的叹出口气,又把纸仔细的折好,夹入手帐本内。 抽屉里放本的位置旁边有个深蓝色丝绒盒子,她打开,粉钻耳钉折射阳光,熠熠生辉,底座的玫瑰金勾爪做工精致。 这是唯一能证明钟浅夕身份的东西了,出事时她下海游泳,摘掉了所有的饰品却没有摘这只材质不惧水的耳钻。 fancy vivid pink(鲜彩级)的粉钻,透着点儿隐约的紫色调,足够满足所有女孩子盛大而甜美的梦。 闻家夫妻花了四年,出入无数拍卖会,最后凑齐两颗极品粉钻,请匠人打造成耳钻送给小女儿,时年的成本价格就高达六千五百万美金。 明明曾得到如此眷顾宠溺啊,世事如梦如空,这颗粉钻璀璨永不褪色。 钟浅夕眯眼,透过钻的切面去看它映出的光怪陆离的影。 **** 港城的夏季湿热多雨,三个少女住弥敦道,出门交通走不远就是旺角,tvb港剧独有的童年回忆,在皇后大道挽手闲逛,港湾城疯狂扫货,海洋公园里拍vlog。 没有人提及要来到的九月和分别,入夜的兰桂坊酒吧里果酒相碰,聊得都是光明灿烂的今后。 钟浅夕喝到微醺,给陆离铮挂视频,眨着狐狸眼笑盈盈地戳屏幕调戏,“这位哥哥长得好好看啊,你可以给我联系方式吗?” 陆离铮翘二郎腿挑眉瞅她,懒洋洋地回,“要不你再仔细看看,确认一下我是不是你男朋友?” “唉?”钟浅夕茫然,真的把手机拿近不少,含混嘟哝着,“好像是唉,男朋友晚上好。” 季舒白看看正在撒娇的钟浅夕,又看看疯狂打字和徐鸣灏掰头的寻旎,一时不知道劝劝谁少发点儿酒疯好。 她们行程的倒数第二天是去看舒悦窈的红馆词作演唱会,又或者说会选港城就是为了这醋下的饺子。 今年是舒悦窈以‘林君故’为署名写词的第八年,是她以‘慕休’为网络词作署名的第十年,是她霸屏热搜跟娱乐版面两个月后首次直面大众。 她写过许多上华语流行榜单的歌曲,被一代人称作青春记忆。 谁年少时没听过那首《教科书暗恋》呢? 钟浅夕回绝了陆离铮要帮忙拿贵宾席的提议,寻旎很争气的提前抢到了山顶视野极佳的观赏席前排。 粉丝角度看喜欢的词作,不一定要离得有多近,来过就是种特殊的人生回忆。 近了反而尴尬惘然,又不是追星呢。 陆离铮也不坚持,他总是都随她高兴,宠溺的没什么底线。 钟浅夕和两位好友买了同款的情侣裙子,都是色彩单调的斜肩连衣伞裙,腰线处用张扬的反差色大蝴蝶结箍主。 验票进场后等了会儿,全场在一声悠扬的箫声里寂静下来,同时灯光从后排往前排熄灭,如翻滚的浪潮。 中央帷幕以笔触涂鸦的形式开始有色彩,一点点变精致,凝成一副今日出场的所有人的合画。 舒悦窈一身酒红色拖尾抹胸晚礼服升空出场,画散开来,变成她朝前走的模样,画面从2d到3d,仿佛她是画中从来的人,梦幻至极的开场。 她对着观众席鞠深躬,清亮悦耳的声音响彻整个红磡体育馆,“谢谢大家光临捧场,我是幸运儿,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侥幸得到大家的喜爱,若我的歌能够给你一些鼓励和慰藉的话,那我想我这些年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我为此开心。感谢的话说来说去就是那些,让我们直接听歌吧。” 演唱会在哄堂大笑里正式拉开帷幕,钟浅夕与众人一样奋力挥舞荧光棒,大家跟着轻声唱和。 舒悦窈说完就下了台,直播的银幕偶尔会切到贵宾席,女孩子靠在江烬肩头,扬着脑袋去听、去看。 一首又一首,钟浅夕恍惚能回忆起单曲循环某首歌时的天气心境,感谢永远有歌把心境道破。 整场演唱会设计精妙,高潮迭起。 当主持人说道,“下一个节目是由舒悦窈跟江烬带来的四首联弹自谱曲目《造梦》”时。 全场沸腾起来,尖叫声响彻云霄。 舒悦窈穿艳红色,江烬则一袭白西装,红白相衬,挽手相携踏上舞台, 日子久了,大家嗑这对cp都嗑得上头,寻旎和季舒白皆站起来挥手,惟钟浅夕坐在椅子上发呆,因为这首曲子是她小时候和窈窈一起完成的。 被好友拉拽起来那会儿还没缓过劲,漂亮的手指覆到琴键,舒悦窈跟江烬相视一笑,指尖流淌出跳跃的音符。 前奏悠扬婉转像是山间的潺潺溪水,高|潮时激荡澎湃,犹如暴雨山洪呼啸冲撞在石间,尾音又归于平静,让人如置身于雨后的青山小石板路上,两侧郁郁葱葱,内心无比安定。 曲终时还有很多人没能回过神来,怔楞着望着正中间的舞台。 是改编过的曲子,把自己曾经完成的部分都删掉了,钟浅夕眼眶不觉酸涩,不是因为被剔除,而是时隔多年,这首曾经反复练习用来拿奖的曲子,竟还会重现于世。 好友以为是激动哭了,给她连着塞了好几张纸巾。 西面看台下,闻落行薄唇紧抿,漆黑的眼底有暗流涌动,他在很多很多年前听过这首曲子,也听过它的最终版,有些真相他无法启口,有的曲子当真听到前奏就想要落泪。 齐声“安可”返场两次后,舒悦窈笑着说,“实在唱不动了,人要哑了。” 才宣布结束。 陆离铮发微信,问:[要不要来看窈窈,我带你去后台。] 听完整场的钟浅夕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她想抱一抱陆离铮,再抱一抱舒悦窈,说快十年啦。 她和好友讲了声,逆流穿过出场的人群往贵宾席去,又青年等人散的差不多才缓慢地起身,钟浅夕忽地望过去,看见自己亲哥神色寂寥的侧脸,她想自己可能真的想通一部分事情了。 “裙子超可爱。”陆离铮笑着抚钟浅夕的发顶,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额前空气刘海,落下个轻吻,场内灯火昏暗,有炫目的光坠进眼底,他寻着光源,看见钟浅夕圆润耳垂上的粉色耳钻。 他觉得眼熟,又想不起何处见过,在钟浅夕目光灼灼的期待里,决定先带她去后台堵窈。 **** 舒悦窈休息室的门虚掩着,陆离铮刚准备反手敲响,就听见里面清亮的声音响起。 “说起来,我一直担心你再弹琴有心理障碍,怕触你眉头,所以一直没有提。” 钟浅夕听出来了,这是徐扣弦。 舒悦窈软甜微哑的嗓音回应,“我为什么会有心理障碍啊?” “你以前的钢琴老师哈里森,本名魏满,在去年年中被执行死刑了,你知道吗?” 舒悦窈惊声问,“什么?他不是早该死了?” 烟霞 第77节 “理论上是这样的,事情太早了,当时的网络环境不足以传播开来,哈里森的案子被作为典型法学案例,案例名称为:被告人在执行死刑前交代司法机关尚未掌握的犯罪事实的应如何处理。” “07年年底,警方接到报警,于哈里森市郊屋院内出头颅,经过颅骨还原面目,发现是失踪两年零七个月的陈某,男性。据哈里森自述,陈某跟自己的妻子有不正当关系,自己进家门撞破后激情杀人并分尸……情节特别恶劣,所以法院判了死刑缓刑两年执行,但是。” 后台休息区的灯光为了方便补妆,极为明亮,照出门内门外一张张煞白的脸。 站别人门口听墙角实非君子行径,但是现在钟浅夕顾不上礼教了,哈里森是她从前的噩梦,她想要听完。 陆离铮神色肃穆,他收回了准备敲门的手,捏了捏钟浅夕的手指,口形默声问,“可以陪我听会儿吗?” “当然。”钟浅夕踮脚,在他耳侧轻声回。 屋内徐扣弦在简明扼要地复述案件实情,“哈里森本名魏满,西城中院向被告人哈里森宣判后,如期对哈里森执行注射死刑,在行刑前对哈里森验明正身时,他检举揭发了自己于四年前,即2003年,曾经伙同他人轮|奸杀害一个流□□性,抛.尸于某地枯井中的犯罪事实。” 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住了,炫目的灯火煌得人晕,钟浅夕靠着陆离铮的拉扯勉强站稳不会前仰后倒,交握着的掌心,彼此温热体温都在褪却。 两块寒冰依偎取暖,交和面被冻得融为一体。 化妆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徐扣弦的清冷的声音响着,“西城中院当即打报告给帝都高院,高院答复停止执行,并由院长签发了停止执行死刑的命令。经过公安机关侦查,哈里森供述其本人呢伙同他人轮|奸杀人抛尸的犯罪事实属实……案卷转交检察院审查,并决定对哈里森另案处理。” “这是哈里森第一次检举案件,送入侦查环节,花了两年的时间调查清楚。法院再次下达判决,具体我不说了,反正就是从重处罚,死刑立即执行,事情到这里还远远没有结束。” 每个转折都惊心动魄,意味着多一桩案子,多一个受害者。 钟浅夕描述不出自己的感觉,她在发抖,视线模糊,接着被陆离铮紧紧地拥进怀抱,微颤的唇一下又一下的落在脸颊,令她浅浅安定下来。 徐扣弦说了下去,“这次哈里森再次交代了另一件事,他在1995年买通过某县级孤儿院,对幼女实施过性|侵,并且牵扯出该孤儿院的多起旧案……法院审理认定,判决宣告以后,刑罚执行完毕以前,有漏罪未追究,哈里森系累犯,应从重处罚……决定立即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曾经和一个恶贯满盈的强|奸杀人犯共处一室。 死里逃生也并不值得欣喜。 陆离铮锁着眉竭力去拥紧怀里的女孩子,努力强调着,“浅浅乖,没事儿的,他已经死了,我不会让你遇到这种事情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钟浅夕喃喃机械性地回,曾以为幼时与哈里森的对峙是因为态度强硬,保全了自己,直到今天才彻底意识到,她曾行走薄冰之上,冰下利刃冲天,稍有不慎则埋骨他处。 写在结案报告上冷冰冰的描述是许多人短暂的一生,是钟浅夕惊魂噩梦。 屋内舒悦窈的哭腔带颤,“你们谁还有闻越蕴的联系方式?” 徐扣弦答,“早删了。” 现如今的“闻越蕴”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他们这票富家子弟,真的贯彻了就活一辈子,不容忍任何讨厌的人与事。 听得出舒悦窈有很努力的保持镇定,可哽咽难掩,“那帮我打给闻落行,立刻打给他。” 闻落行嗓音沉闷,“阿烬?” “把闻越蕴联系方式给我。” 闻落行很明显的顿了顿才问,“怎么了?” 舒悦窈重复,“联系方式。” 钟浅夕听出了舒悦窈此刻崩溃的原因,她曾明里暗里的求救过,没得到回应。 舒悦窈并不敢肯定她有没有受到过伤害,所以大哭,所以要确认。 她很想推开那扇门告诉舒悦窈,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并没有受到什么人身伤害。 可钟浅夕贪恋陆离铮的怀抱,更没力气和理由推门而入。 闻家当下已经乱作一团了,闻落行引咎辞职,何故火上浇油。 不管舒悦窈重复几次,闻落行都坚定的回绝,不肯把妹妹的联系方式给出。 这段争执到最后,闻落行叹着气讲,“无可奉告。” “这不是你不给我,我就拿不到的的闻落行。”舒悦窈音色浅浅冷下来,“我还有件事问你,你会在月昇公馆足足装了八个监控摄像头,是因为哈里森曾经对蕴蕴做过些什么吗?” 闻落行那侧沉默半晌,钟浅夕竖起耳朵,听见哥哥沙哑答,“不,是我占有欲作祟而已。” 众人的心思各异,可“闻越蕴”性情突变的缘由似是找到了。 真真假假的佐证者在陆离铮怀里,泪融化妆容,蹭了满胸口的彩妆。 钟浅夕昂头,凝住婆娑泪眼去看陆离铮线条凌厉的脸庞。 耳侧的粉钻晃着光闪烁。 **** 烬窈的甜蜜贯穿整个暑期,文手和画手产出无数,让无数人嗑生嗑死。 钟浅夕恰在无数人的行列里,她喜欢在闲暇时间靠着陆离铮玩手机,经常会被这个醋精按住江烬的脸,要求只能看他,不许看别的异性。 总是闹着闹着就滚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玩篮球游刃有余的手也能完美的裹住雪白球体,这个年级的人总有无限的精力和体力发泄。 日子晃晃悠悠地往后过,高二时候那只惨遭毒手的多肉成功活了下来,每年盛夏都会开出朵明黄的小花。 别人念书住寝室是学长和家长帮忙拿东西收拾,到钟浅夕这儿变成了男朋友忙上忙下。 寝室是上床下桌的四人间,陆离铮半跪在床上给她装床帘,钟浅夕坐在椅子上捧着只椰青看他忙。 倒也不是她不肯动手,是陆离铮不让,这不,钟浅夕刚抽出湿巾准备把桌面全荡一边,就被陆离铮噙着笑叫停,“小祖宗座回去,我还没死呢,哪用得着你动手。” 钟浅夕寻思你大少爷好像干过多少活一点儿呢,不过她的确倦怠很多,有人搂在怀里饲养后变得娇气许多。 室友和室友的家人们三三两两的进门,钟浅夕指着陆离铮大大方方的介绍,“这是我男朋友,也大一,念物理专业。” 别人总是愣一愣,随机笑着夸般配。 允许家长帮忙收拾的时段就限定那么一下午。 晚上钟浅夕换了酒绿色长裙下楼,远远地看见路灯下抽烟的那位。 瘦长的指间星火明灭,薄唇轻启,眼圈徐徐四散看来。 朦胧的夜色没能柔和陆离铮凌厉五官,他这人杵在哪儿,天生自带着光。 钟浅夕悠悠然朝着他在的方向走去,还隔着几米的时候忽然有个淡蓝色的侧影自陆离铮面向的正前方站定。 夜风扬起女孩子披肩的长发,钟浅夕不好打断,只能停步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礼貌等陆离铮自己解决掉。 不知道是对方没说,还是表白的话太轻了,总之她就只听见陆离铮清冽冷淡的嗓音响起,“抱歉,我未婚妻看着呢。” “……”钟浅夕扯着裙角后退半步,眨着眼睛假作无辜。 陆离铮咬着烟,把腕上的月牙发圈转了转,歪头瞅她,笑得嚣张又恣意。 月轮悬天,酒绿和墨色浑成一团。 钟浅夕踮脚旁若无人的问她,拿自己来替那根烧了半截的烟。 吃完宵夜寝室都过了关门的点儿,钟浅夕三令五申地强调,“今晚不做,我明早有新生演讲。” 陆离铮眼尾微扬,懒散地答,“都听我们浅浅的。” 他的确没主动,只是手随便的挠了几下,然后就单纯配合小祖宗需求而已。 翌日钟浅夕起了个大早,放弃掩盖脖颈的草莓印,冷漠脸低头硬生生给陆离铮也吮处一只同款。 “很感谢今天能代表……最后要感谢我的命中命中,陆离铮同学。”钟浅夕夜里没空被稿,但演讲比赛她数,万变不离其宗的那套词,清朗的说到后来,声势浩大的直接开始官宣。 场下的新生们沸反盈天,他们俩都很有名,一个附中曾经最好的一张王牌,放弃清北保送理工大学,另一个曾经在高二的联考里杀出重围,可更多的富家二世祖和赛车手的身份。 同届里流传着他们隐晦的密闻,到当下终于坐实。 钟浅夕想得也简单,既然陆离铮这种人注定无平庸无缘,那就做对风头无两的校园情侣,省的总招别的姑娘表白。 几千人中,钟浅夕鞠躬再抬头,只撞向陆离铮眼底,旁人议论些什么,她漠不关心。 **** 互联网冲浪网友多数是金鱼脑袋,舒悦窈微博等公开平台消声觅迹,极少出席活动,随着新剧、热门综艺的播出,她的热度渐渐消散。 再被重提及起来时,是在带着闻落行名字的词条下。 闻落行自闻氏离职后未加入任何一家公司,今天的[曝]字完全正面,他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意在帮助失踪、被拐儿童父母寻回孩子,另外也制作了寻回失踪儿童app,公开呼吁大家有需要的话可以上传失踪人员信息。 没钱有心找,我来帮你出钱找。 池妄和舒悦窈的粉丝纷纷表示:[行吧,不愧是我们窈妹爱过的男人,别人失恋哭天喊地、一蹶不振,你失恋、卸任以后开始了慈善事业,一心向善,真有你的。] 钟浅夕刷到这条时正窝在咖啡厅的椅子里,她临时决定和陆离铮来看日出,结果快日出的时候扭头去吃了碗加韭菜花的头茬豆腐脑儿,直接错过了。 这不是头一次等日出途中去做别的,但每次都是乘兴而来,乘兴而归,目的就显得很不重要,是这个人就好啦。 黑白分明的眸子锁着屏幕发呆,脑海里浮现出张观看、补充过无数次的脉络图,缺失的碎片被填好,所有线条都连满。 慈善有很多途径,捐学校、捐敬老院、救助某类疾病,几乎不会有人平白无故的去碰“寻回失踪儿童”这个项目。 钱花够了万丈高楼能平地起,可想在十三亿人里找到另个容貌口音姓名都改变的人很难。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是吃力不讨好,少有人涉足的领域,除非他曾经有什么重要的人失踪,想要找回来。 钟浅夕醍醐灌顶般对上自己是那个谁,旧时种种蒙了尘,拎出来换十年后长大了看,竟是另般光景。 “浅浅?”陆离铮的低唤让她回神。 钟浅夕粲然,“我给你弹首曲子好不好呀?” 早上九点,阳光不算太晒,二楼小露台的花草晨露未消,陆离铮快她半步,弯腰用纸巾把琴凳表面来回抹了一次灰。 钟浅夕从容落座,昂首轻啄陆离铮的喉结,纤长指腹扣在黑白键,敲响第一个音符。 指尖翩跹,淌出悠扬琴音。 曲调拔高若攀登险峰,再缓和似登顶后欣赏雄壮云海。 陆离铮通音律,听得出钟浅夕弹得是《造梦》,可和舒悦窈演唱会公开的那版又有几处不小的改动。 这首曲子曾经是闻越蕴和舒悦窈公开拿编曲金奖的作品。 陆离铮少时看过那场比赛,钟浅夕弹得亦不是拿奖的那版,琴音转低,渺渺如诉,令人如痴如醉。 露台开扩,琴音远荡。 对街手工店铺有女孩子提着裙角跨出门,左顾右盼寻找音源的方位,舒悦窈眸光流转,仔细辨别琴音。 是闻越蕴无疑,这版的《造梦》是她们俩私下和写出最满意的一版,除了彼此外无人知晓,她想要和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女孩说声,“祝你明天生日快乐。” 一曲终了,钟浅夕和陆离铮结帐离开。 五分钟后,舒悦窈和江烬在他人的引路下踏进咖啡厅。 烟霞 第78节 街角历经风霜雨雪,斑驳出陈旧的灰面,海风咸腥凉爽,钟浅夕拉着陆离铮站到墙壁的阴影下。 世事或许当真如棋,到了将军的时刻。 明天是她二十周岁阳历生日,钟浅夕决定给自己一天时间打腹稿,明晚告诉陆离铮一切真相。 裙角微摆,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尖,又对上陆离铮眼睛,软声发问,“陆离铮,你有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骗过我?” 很宽泛的问法,炸话专用,到底想要毫无芥蒂的把自己抛开来给对方看。 陆离铮黑衣临风,勾勒出劲窄腰身,他难得犹豫,小拇指弯了两下,淡声回,“没有。” 钟浅夕眉目带着笑意,绵绵指出他撒谎时的特征,“你知道吗?你撒谎时候神色不会有异,可是目光会有点儿旷远的,小拇指也会固定的勾两次。” “……”陆离铮蹙眉,“是吗?” “是呢。”钟浅夕点头,“不过算了,看在我超爱你份上,可以接受,明天晚上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我先回去打个草稿,明晚十点,相约浅水滩我们今天等日出的亭子,不见不散嗷。” 陆离铮啼笑皆非的拉住她,揽着人往停车场的方向去,“好的小祖宗,明晚八点,我洗耳恭听,但现在总要让我送你回去吧,你下午第一节 可是灭绝师太的课呢。” **** 钟浅夕精心挑了条阔袖小旗袍,酒红色水波纹桑波缎,绸面如水般水花,刺绣纹样是展翅欲飞的金凤凰。 明外婆绣了两个月,是她今年的生日礼物,但五月的生日只试了试,然后就归叠好收纳在盒中,今天才正式穿出来示人。 妆容花了心思,腮红和眼影都是金粉色系,眼线以酒红拉尾,眼角下压又带着小心机的勾挑。 出门前室友帮她卷头发,评价是,“又纯又欲不吃三次拿不下去嘴的芒果”。 钟浅夕别着耳钻好奇问,“为什么是芒果啊?” 另个室友笑着回,“因为从内而外都是黄色呗。” “噗。”她大方的接受调侃,出门前又探回脑袋,“早饭我是带不了了,明天中午大家想吃什么给我发消息呀。” “找到了知道了,你赶紧去。”室友们挤眉弄眼地催着她。 从前出过夜间进海自杀的案件,银沙滩晚上九点后不接待游客,钟浅夕和陆离铮不算游客,这片度假海滩陆离铮有股。 夏夜的海风微冷,钟浅夕早到十分钟,坐在昨天等日出的凉亭里看月亮。 今夜月明星稀,半圆的月坠于半空,海面平静,泛起粼粼波光。 “我本名叫闻越蕴……”钟浅夕默念着等下要同陆离铮坦言的事情,把自己的思路再次归顺。 她理完第一遍后去按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提示她,现在是21点03分。 钟浅夕回眸朝着入口处看,熟悉的身影没有出现。 一种不祥的预感牵扯着紧绷的神经,陆离铮是个不会在重视事情上迟到的人。 迟疑间分针跳到04,钟浅夕想都没想,直接拨他的语音电话。 冷冰冰的提示音响了几轮,再去直接打手机号。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钟浅夕攥紧手机,深呼吸劝自己冷静,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呢,又或者是有事在开车吧。 她倒扣屏幕去看汪洋,尽可能抑制不宁心绪,人总有乱七八糟的事情,迟到几分钟而已,不至于的。 夜里的海洋似是伏蛰的巨兽,半圆不圆的月是它的眼睛,冷冷窥视着芸芸众生。 钟浅夕不知道昂头瞪大眼睛看了多久的月亮,久到眼睛酸痛才收回视线。 屏幕再次亮起,照出张惨白的花容。 22:18 钟浅夕揉着僵硬的脖颈,颤着手指拨打110。 唇齿在打架,尽可能清晰的咨询,“您好,我想查询一下今天下午五点后发生的交通事故中,有没有叫陆离铮的人?我突然联系不上他了。” 接线员很快给了让钟浅夕安心的答复,“经查询本日车祸八起,没有伤者姓陆。” 她忘了挂断,对方再温声确认还有无问题时,才想起说谢谢。 冰凉的水丝扫到眼睑,钟浅夕痴痴抹开,又有新的水丝覆到手背,她摊开手掌伸向庭外,才意识到是下雨了。 红云突如其来地蒙住月色,微茫雨丝扬洒。 天气预报没能精准的判断到这场雨。 钟浅夕撑着手站起来,把自己挪到凉亭中间的石椅旁,包装精美的蛋糕和配套的蜡烛碗碟占了小半张石桌,她卡着边缘托腮等下去。 “轰隆隆”惊雷由远而近,再耳畔炸裂开来,雨骤然大了起来,铿锵责问大地。 闪电带寒芒落下,钟浅夕透过蛋糕盒透明处,发现动物奶油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外缘的精致裱花微陷。 23:42 沐城雷暴预警,雨水砸到海面,巨兽呜咽着低哮。 钟浅夕托腮的手肘早麻了,她收回手,转过身看着亭外的模糊水幕,继续无意义的枯等。 几分钟后摸出手机,再打语音和电话,依然是关机状态。 她尝试着给陆芷萝打,也发了几条消息,奈何陆芷萝是个常年静音的性子,多数情况下只有她拿手机想联系谁时才会看上一看,从前钟浅夕就无法通过手机线上联系到她人。 锁屏又开屏,反复好多次。 钟浅夕听见自己的叹息声萦绕左右,她点开朋友圈,想转移视线别多想,总要等下去的。 她相信陆离铮一定会来的,迟一点儿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并不。 指尖漫无目的地滑着朋友圈,钟浅夕顿住,又上划回去,双指放大图片。 犹然记得这个人是陆离铮的朋友,很久之前有一次他人在帝都比赛,但是陆芷萝有样手续需要本人签字确认,她常年不开放添加好友,所以就让这人先加了钟浅夕。 后来就互相躺列表,这人活得声色犬马,钟浅夕很少点赞,安静的躺列。 照片背景辉煌,正中央的女孩子着锦绣华服,浓妆后长相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立在陆离铮面若冰霜的旁边,笑靥如花。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灰姑娘自梦中醒来。 钟浅夕直接点了个赞,把“how pay”打在了评论区。 暴雨滂沱,烛光摇曳。 红色的火焰倒映在水润黑眸中,钟浅夕双手合十,闭幕许愿前现想起的是另一幕。 去年今日陆离铮家,她十九岁生日零点美国人几分钟,陆离铮低头回了条消息,是给“闻越蕴”的吗? 昨天的那个问题,骗我的事情,是“闻越蕴”对吗? 沉溺在情爱里的人没有智商,后知后觉的恐怖。 风雨细密如针,自四面八方袭来,不断挤压着钟浅夕的生存空间。 她特别想质问陆离铮,“明明我才是跟你青梅竹马的那个人、才是你的正牌女友,何以你放我鸽子,去参加她的生日会?没有半句交代呢?” 风雨不回答。 钟浅夕胸腔剧烈起伏,呼吸带灭离得较近的两只蜡烛。 想学钢琴的小女孩有错吗?夏日带着泳圈在度假海滩游泳有错吗?横灾天降,命运不由分说的降临,被迫接受新的身份,习惯未曾来过的“故乡”。 安分平淡里被陆离铮搅局,为他孤勇一腔,荒谬绝伦都觉对。 乱麻中摸索探寻因果,终于抓住某个线头可以解开谜题,想和心上人坦言时,暴雨劈头盖脸的迎面砸下。 那些洪炉暖帐的温存是真的吗?你爱我是真的吗?有在我身上看“另个我”的影子吗? 钟浅夕在蜡烛晦明的时间里想到许多事,过往温馨痛苦如走马灯般绕着自己走了一圈。 她念过的书、走过的路、奋力克服过的所有苦难都无法再说服她等一等陆离铮了。 人要渡河。 蜡烛溶烬,蛋糕半面狼藉,钟浅夕抠了点儿蜡烛灭早的部分,嚼蜡般往嘴里塞,涩然囫囵吞下。 明天回帝都最早一班飞机的经济舱早售空,钟浅夕给自己买了张头等舱,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缓缓将桌面收拾好,雨已经停了。 她勾着蛋糕盒的绳线,把它摔进垃圾桶的同时,将陆离铮的置顶取消,再拉进黑名单。 你永远不配知道我本可以怎样爱你,在一个个暴雨如注的破晓。[1] 作者有话说: 女鹅开始大杀四方了(点烟),我通了个宵终于写到了呜呜呜呜。 小陆,那一刻你没出现,这辈子都可以别来了【认真.gif [1]洛尔迦 相关法律描述有参考。 第57章 、烟霞(双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这雨根据云的方向下, 海边停了,别的区域还在下,雨滴闷哼着砸车篷, 深夜的出租车司机也困倦,不似平时那般喜欢与客人搭腔。 车载电台里间接播放着无聊的旧笑话, 穿插卖海参礼盒。 钟浅夕跷脚坐后座,按掉屏幕上一个又一个陆离铮的来电, 直到空隙间将他拉黑,又有新的、未知的、显示归属地来自“帝都”的号码打进来。 到后来连挂都懒得挂了, 直接将屏幕倒扣去发呆, 那个会在洗澡时候擦干净手回消息的女孩子死在了暴雨里。 人心本来就瞬息万变, 况且是你负我在先,又什么要求我来考虑你的感受呢? 心急如焚又怎么样啊? 你陆离铮有考虑到我等不到你时的心如刀绞吗? 钟浅夕没什么多余的感知,只觉很可笑, 过去的几百个日日夜夜都很可笑。 十八岁阴历生日那天大巴车上分享给他的歌一语成谶。 青春的确因为爱上陆离铮而开始,却更令她看破“爱”这个字。 出租车停在前盐巷口不愿再往内开, 钟浅夕没说什么,干脆的结账下车。 烟霞 第79节 这边的雨停了, 水流裹着被打落的花叶自坡顶向下奔流, 及成一个个小水洼。 今夜再无月, 水洼比别处还要暗, 钟浅夕凭着直觉跨过好几个,朝坡上去。 路灯被蒙蒙雨丝缠绕,昏黄的一团光。 万籁俱寂, 少女拖着自己瘦长的影子爬坡。 钟浅夕走到半坡时弯下腰, 扶着膝盖深深的吐出口气, 这小半年来她都很少回前盐巷, 回来的几次身边总有陆离铮陪着,被拉着手走长巷。 想来习惯当真是不可思议的存在,这条路她明明走了好多好多年,竟然因为陆离铮的缺席,开始需要停步休息后再继续了。 钟浅夕抬起眸去看幽暗的巷心,重新爬坡,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探究那些缠绵悱恻里多少真情流露,多少虚与委蛇了。 “闻越蕴”是她埋在骨血里的逆鳞,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替代自己成为父母的孩子、兄长的妹妹,长大了根本不想明白为什么恋人会在答应邀约这天,出现在那人的生日宴会上,将自己弃之不顾。 都去他妈的吧。 难道因为过去足够好,就能够犯贱到含笑饮□□了吗? **** 熟悉而恐怖的溺水感再度席卷全水,落水时是无法呼救,发不出任何声响的,四面都是白茫茫的雪色,冰冷的水顺着发丝蔓延,下沉、再下沉。 头皮被浸透,躯体的温度正一点点散尽,肝胆皆冰雪。 钟浅夕艰难地顶着阻力在水下睁开眼睛,另一种温热打破了冰冷,是泪吗?又很快消融在水中,她憋着口气,把自己整个头埋进满水的盥洗台。 阳台的晒衣架上挂着熨烫好的小旗袍,手机开启了勿扰模式,目前不会再提示任何一通电话和消息,屏幕没灭,是微信的群聊列表。 群名:[a512逢考必过] (づwど)浅:[我明后天都有事,已经和导员发了消息请假了,如果老师上课点名,就直接说我请假了就行。] 手机旁边是大开的笔记本电脑。 客厅没开灯,两个屏幕的泛出的白光是唯二的光源。 电脑的页面停在支付成功。 [您已向沐城市光明福利院转帐人民币210000元,预计明天下午14:00前到账。] 钟浅夕给自己买了机票,余留了小五千块人民币备用,剩下的都直接打进了福利院的账户里。 原本是攒来给自己交学费和生活用的,不需要了,这日子不用过了。 有条不紊地处理好一切后,才敢放任自己如此。 她浮出水面,看见镜子里妆容化掉大半,狼狈不堪的陌生人,扯着唇角露出个鬼魅般地微笑,才去按卸妆乳开始为自己卸妆。 阴云无踪,凌然月光重见天日。 钟浅夕长发半挽,借着小桔灯的暖光,把书桌上的东西排列整齐。 从左开始是原本锁在抽屉里的手帐本,正中是耳钻盒,盒里放了单只的粉钻耳钉,然后是不断补充过细节的八开脉络图,那张图其实已经走完了全部连线。 甚至于提前以漂亮的金粉荧光笔做过总结“9月28日,和陆离铮坦言一切,十一还能回帝都过个国庆节”。 静夜里钟浅夕自嘲的轻笑声被扩散。 是非成败转头空。 **** 不知夜雨下过几轮,钟浅夕拎包出门时地面还是湿的,泥土的腥气催着反胃。 烟雾笼着整座沐城,爬山虎的叶片染着水滴,被风扬着轻洒。 钟浅夕把封好的信件袋送到前盐巷口的快递收发点,对正埋头吃早饭的阿姨讲了句,“麻烦您了,运费多少钱?” 阿姨抬头看到是她,笑着说,“你扫八块就行,发全国,吃饭了吗?来个包子?白菜猪肉的。” “我吃过了。”钟浅夕摇头,举起手机扫码,“给您付好啦,阿姨再见。” 钟明和杨柳这次出海的归程大概要在十一月份了,她等不了,也无法联系海上人,只能在信里交代一切,寄到福利院由明外婆代为保管。 至于桌面的东西,陆离铮会看到的,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未来恍惚发觉自己失踪的某一天。 她独居,从前都将家里的备用钥匙放在福利院,后来就都放在明丽云璟了。 可笑的是因为足够了解,才能做出这样的预判来。 便利店新上了批桑葚口味的酸奶,刚运下冷藏车,握着冻手。 钟浅夕两腮凹陷,一股脑儿的喝光整瓶,反手将空瓶抛进可回收箱里。 大雾弥漫,把巷深处掩得严严实实,她连着回过两次头,看不到任何归途。 清晨的出租车司机和深夜的该是两个极端。 师傅操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搭强,“闺女,去哪儿啊。” “帝都。”钟浅夕闷声答。 师傅恍然大悟,“十一放假回家啊?” 看样子是没少拉旷课给自己放十一大长假的学生。 “嗯,回家。”钟浅夕敷衍道。 “帝都是个好地方啊,就是太堵了……”司机师傅又自言自语的说了几句,抵是听出乘客的疲倦,终于缄口不再言语。 沐城居于辽东半岛最南端,高速仅向外的一条,钟浅夕诧异于自己对两侧风景的陌生,隔着雾霭看了半晌又苦笑着惊觉。 来来回回几次,总坐陆离铮的副驾,哪还有心思看别处景呢。 越往前开雾气越重,师傅换了大灯,控着方向盘感慨,“幸亏上路早,我看这样高速等下就得封了,雾太大了。” “辛苦您了。”钟浅夕轻声附和。 “哎。”师傅爽朗地大笑,“我不是哪个意思,主要是怕你误机。” “没事。”钟浅夕宽慰道,“我八点十分的飞机,时间很宽裕。” 浓雾涌进隧道中,前后车都竭力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钟浅夕周身除了只装证件的手包外,再没有带其他东西,黯色中随意的朝对侧一瞥。 绛紫色流线体一晃而回,连车型都未看清明,可钟浅夕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司机好奇问她在笑些什么。 钟浅夕认真回,“为了件很好的事情,想起来就开心。” 因为成功错过了想错过的人,还因为她才刚刚二十岁,还有大把时间试对。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值得开怀。 头等舱有专门的贵宾休息厅,以及提前登机不需要排队的资格,沐城是标准的旅游城市,这个时段是来客多,去客少,休息厅人不太多。 钟浅夕彻夜未眠,怒气撑着挺到当下,身体发出了困倦的抗议。 她揉着酸疼的太阳穴起身去给自己冲咖啡,糖奶放在斜侧的筐里,余光扫见抹雪肌,钟浅夕下意识地送手,淡淡讲,“您先请。” “谢谢。”熟悉的声线令钟浅夕抬眸,四目相对的须臾,两人都直接愣在了原地。 面前的女孩子艳红色长裙,扎散碎的丸子头,杏眼圆睁,五官灵动漂亮,荧幕常客,上次见面还是她的演唱会。 舒悦窈同样错愕地盯着她,蹙了下眉,似是有些踌躇,粉唇开合,没有说出什么来。 钟浅夕了然,她那天后台听墙角,这圈朋友既然都将“闻越蕴”拉黑,想必相处不会太过愉快。 昏昏欲睡到用速溶咖啡提神的清早猛然看到自己这张脸会发呆,那对方与自己究竟有几分相像呢? “窈窈姐姐。”钟浅夕轻声细语地唤,长睫轻颤,“多年不见。” 日光倾倒在巨大的白色机翼上,折射出异样、不可逼视的光芒。 随着钟浅夕这声姐姐,舒悦窈仿若大梦初醒,一把握住她的手,动作有些大,咖啡微倾,洒出不少。 “给我吧。”钟浅夕连忙扶住她手中的咖啡杯,温柔道。 舒悦窈无比顺从递给她,钟浅夕把纸杯处理好,又重新接了一杯,倒好黄糖和两份奶搅拌均匀,她没再递给过来,而是神色凝重地讲,“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们坐下来谈可以吗?端着累哦。” “当然。”舒悦窈软语回。 钟浅夕浑身上下只一个斜挎的包,几近孑然,跟着她往座位的方向走。 靠窗边的卡座并排对立,带着不高不低的扶手隔挡,走近才发现座位上还有个翘着二郎腿坐姿散漫的青年,怀中搂着只淡粉色的lv,听见脚步声微微抬头,一双桃花眼潋滟动魄,见状意图起身离开,直接被舒悦窈叫住,“你不需要回避。” 她扬手指江烬,介绍说,“这是我恋人,我没什么可避讳他的。” “我知道。”钟浅夕颔首致意,“江烬,我整个暑假都在嗑你们俩的cp。” 舒悦窈一噎,灿然说,“那你可真是闻落行亲妹妹。” 钟浅夕挑眉回,“我真的。” 她边说边去翻包,把自己的登机牌摆到桌面上。 舒悦窈不明所以,却还是配合地低头去看,当看清楚上面名字的时候,难以置信道,“我认错人了?不会啊。” “你没认错。”钟浅夕否认,“在我十岁之前,都叫闻越蕴,是帝都闻家的二女儿,你的好朋友。” 她知道这是匪夷所思之极的事情,故此补充了几件仅彼此知晓的旧事,“我六岁的时候跟你捉迷藏,不小心打碎了家里的青花瓷器,我们合谋嫁祸给我哥;七岁的时候病了直接睡着,忘记写英文作业,半夜想起来这件事,结果发现你模仿着我的笔记给我写完了;你十三岁日记本跟我买的是配套的,迪士尼公主款……” “所以。”舒悦窈深呼吸,颤音问,“我在帝都见过另一个闻越蕴,那张脸带妆后乍看下跟你现在素颜的相似度高到连我打照面都分不出你跟她,这到底是为什么?” 钟浅夕扯出抹无可奈何的笑意,梨涡清淡,反衬得室外明媚的光失色,淡淡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代替我的身份。” 旁边沉默许久的江烬终于启口,否定道,“没有,她在客观上没能代替你,我曾经为了窈窈查过你的存在,大数据显示你的名字从07年4月末开始消失,再也没有拿到任何奖项,费尽周折再找到的时候,同名同音,尾字不同。” 他手机备忘录打出一个“缊”字,“这个人没占到你本来的身份。” “这样啊。”钟浅夕颔首,“那我应该还能够回得去。” 舒悦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唇角咬到发白,敏锐问,“所以,07年5月到底发生过什么?” 钟浅夕仰头喝光了整杯咖啡,无糖无奶的苦涩速溶,舌尖都发麻,缓缓开嗓,“零七年的五一,我妈带着我去滨城度假,原本哥哥也是要一起来的,但是他突然说有点儿事,要改到三号来,会带你一起来……好心夫妻俩姓钟,因为是海里救的我,所以取名叫了浅夕,他们以出海远洋捕鱼为业……” 这是个很长很长,甚至有点儿苦闷的故事,舒悦窈跟江烬谁都没有打断她。 黑白分明的狐狸眼里中古井无波,钟浅夕神情寡淡,声线偏冷,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复述着曾想说给陆离铮听的一切。 “……我用孤儿院的电话打过爸爸跟妈妈以及哥哥的手机,没一个人接听,最后我打给家里的座机,通了,对方说:我是闻越蕴,你找谁……所以我不死心的又打过许多次,对方仍旧重复,她是闻越蕴,问我找谁?” 每个字都像是利剑,划开岁月静好的遮羞布,露出尸骸遍地的野坟场。 烟霞 第80节 2007年5月伊始,命运的齿轮开始错位,把两对青梅竹马推向无底的深渊,把昔日故友变成今日仇敌,把本该相爱的人送进修罗地狱。 气吗?怨吗?你又当如何呢? 只有命运爆打众生或是施舍般的赠予些甜,红尘嚣嚣,认不认呢? 舒悦窈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表情去应对现状,泪盈于睫,她在这瞬弄清楚太多事,过往闻落行的种种迷惑操作,偏执又疯批,都找到了原因。 品味过失去的痛苦,就只能竭力抓住还能抓到的。 “ac901沐城飞帝都的乘客现在开始登机了……”广播播放着航班登机提示。 钟浅夕低头退票,票钱要扣掉杂七杂八,还需要几个工作日才能返还,她想重买一张时发现卡里余额不足。 于是大大方方地讲,“姐姐给我买今天下一班飞帝都的机票吧,我没钱买第二张头等舱啦。” 多年未见,并不显得生疏,钟浅夕不扭捏作态的讲“借”,舒悦窈更不同她寒暄,直来直往的顺畅交流,“我等下一起买,我俩也直接回帝都,买同一班就好。” 舒悦窈说完又忧心忡忡的打量了钟浅夕一圈,颦眉犹豫问,“你这儿过得很委屈?” “没有,就是普通人的生活。”钟浅夕来回拨弄着包带,云淡风轻答,“我没准备给自己留退路,所以除了张票钱,其他都捐给孤儿院了,要不是因为票买的晚只有头等舱,可能也不会在这儿遇到你,神明今天有眷顾我吧。” 舒悦窈否定,“不是,是有在眷顾我,你继续说吧。” 钟浅夕提起哈里森,她知道舒悦窈想问,哑着音讲,“哈里森有言语骚扰我,但没有对我造成实际伤害……我那时觉得特别可笑,我明明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为什么我的父母不相信我?于是我明里暗里的去问你,我既不希望听到哈里森对你也说了不好的话,又希望你能够帮我告诉我父母,他不是个好人,不是个好老师。 舒悦窈闭眼又睁开,泪水滚落,钟浅夕手忙脚乱的给她递纸巾,“你别哭啊窈窈姐姐。” “没事,我很想听,你说完。”舒悦窈哽咽着把眼泪憋回去,“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没能发现,没能帮到你。”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是活人,不跟死人计较,哈里森只是对我口嗨而已,没有对我上过手,你没必要为此自责,何况当年你才多大呀。”钟浅夕反过来轻抚她的脊背宽慰,温柔宽慰,“总之当时年纪小,崩溃又绝望,所以干脆放弃回闻家,,救我的夫妻俩没有孩子,视我如己出,每次归岸都喊我去吃饭,强行给我塞钱,托豪门精英教育的福气,我书读的还挺轻松,本来无欲无求,过得挺轻松,本科考了最好的大学,是所985,但。” 钟浅夕一顿,继而翘起唇角,莞尔道,“但我男朋友出轨了,出轨对象代替我身份姓名的那位,我好像是她的替身,昨天我生日,我男朋友去给她过生日了,我不准备再忍了。” 舒悦窈立刻锁着附和道,“我也非常烦你替身的,早知道那人不是你,打她时候我就不用心疼了,现在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有哦。”钟浅夕眨眼,顾盼流转,“我刚刚那班没能飞,陆离铮很可能发现我留给他的惊喜了,我不想让他拦下我,姐姐能想个办法把他拦下来吗?” 舒悦窈听到陆离铮名字时先是一愣,接着恍然大悟,含混的骂了句脏话,“陆离铮这脑残玩意,姐姐给你解决。” 她直接当着钟浅夕的面拨了容磊的电话,开嗓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你知道陆离铮女朋友是谁吗?他想死想疯了?学别人来渣自家姑娘是吧?他人现在在哪儿?” 通话那边的容磊很快反应过来,跟着破口大骂,“我他妈的就知道这傻逼玩意迟早得翻车,我说他女朋友和闻越蕴长得像,让他想清楚,这狗东西竟然还骂我眼瞎。” 舒悦窈打断他絮叨,“我现在在沐城机场,我要知道陆离铮在哪儿,且保证他不会再我十二点半起飞之前过来拦人,具体发生什么事你可以过两天去问闻落行。” “那你放心,他现在肯定到不了沐城机场了。”容磊那边的键盘音响响停停,“我查了查他车辆的定位追踪,看轨迹应该是昨天凌晨十二点刚过就开出上了国道,六点四十下沐城高速,先去过海边,现在正在朝着老城区开,不需要拦人,我这边显示沐城高速因为雾气封锁,暂定下午一点后开放,他现在就算是从把车扔高速路边,人跑步到机场,拿出跑一千米的速度,都绝对拦不住你登机,拦到了我把头给你。” “哦。”舒悦窈冷漠回,“我更想要陆离铮的头,再见。” 她看向钟浅夕时又换上了柔软表情,“还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 “剩下的不用。”钟前夕婉言拒绝,“我缩在壳子里太多年了,装作云淡风轻,不谙世事,我现在退无可退,自己的事情,自己来处理就可以,所以替代我的那人,对你做过些什么?” 舒悦窈耸了耸肩,去握江烬的手,头偏向窗外,轻声说,“她用你的q.q号,在几年前我刚和闻落行交往时候给我发:我哥不喜欢你,玩玩而已。” “……”钟浅夕漠然,“我q.q上给你的备注是,哥哥喜欢的窈窈。” 她隐下了后半句,十岁的小孩子喜怒写在脸上,备注都带着全部的主观情绪,她小时候给陆离铮的是“最最喜欢的陆哥哥”。 幼稚而长。 零七年的网络不够发达,q.q号的密保手段甚至还是纸质密保卡。 那年的钟浅夕会每天写日记,q.q密码和用于登陆的纸质密保卡都夹在日记本中,一个能进出她家里的人完全可以拿到,然后用来做些什么。 她突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陆离铮和闻越蕴这些年中或多或少接触到了“她”,可完全没有过怀疑。 因为除了长相相近外,她的日记中记载了太多的细节,被对方一一知晓记录。 一个知道仅彼此间发生过什么的人站定在你面前,哪怕脾气秉性毫无瓜葛,也绝对无人会把事情往荒谬绝伦的方向想。 钟浅夕听见身体最深处传来的叹息声,被骨骼碰撞传导,四肢百骸游走一圈,于虚空里化作无奈。 她们对了不少细节,一切都指向钟浅夕十年前就猜到的答案。 取而代之那位有在不择手段的掠夺,可到底还是被闻家彻底放弃,估计快送出国了。 剩下的只能由替身本人和亲生父母给出明确答案了。 舒悦窈用自己的手机打给闻母,简明扼要地说明情况,隔着话筒都能听出闻母的激动。 帝都离沐城的直线飞行距离很近,四十分钟差不多就能到。 钟浅夕一天一夜没合眼,嗅着香甜的牛奶味昏沉阖眸,脑袋左右颠晃,最后被舒悦窈揽着靠到自己肩头。 少女睡颜宁静姣好,呼吸匀称酣甜,舒悦窈在起飞后拉下挡板,温柔的看着她小憩。 “我们的飞机已经……卫生间可以正常使用,空乘人员为大家准备了简餐。” 空客380于天际拖尾划出到长长的白痕,陆离铮才踉跄着扭开前盐巷钟浅夕家的防盗门把自己摔进去。 他是都找了一遍,甚至站在门口砸过很久的门,又回家拿了备用钥匙来的。 “浅浅?”少年穿皱巴的衬衫,下颌角冒出青茬,脊背处被汗水洇湿,一副颓然狼狈模样,狭长凤眼中血丝弥散。 空旷的屋中连回音都不愿施舍他半分。 陆离铮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他推回半步,倚在冰冷的防盗门边嘶哑低唤,“浅浅,我进来了。” 女孩子的卧室如旧的温馨整洁,朝向是整间屋子里最好的,正中午阳光明亮,一颗粉钻折着光芒,璀璨倒令人移不开眼睛。 陆离铮扶着桌边看清被摊平呈现给他的几样东西,彻骨的冰霜迎头兜落,表里俱寒凉。 他不是没有几个瞬间揣测过钟浅夕和闻越蕴的关系,可不因她像谁而喜欢,时间久了就更觉得她只是她。 这颗耳钻他曾觉得异常眼熟,今天终于忆起。 世上独一无二,闻家小女儿八岁的生日礼物。 陆离铮去握那颗耳钻,动作迟缓而大。 “哗啦啦”有什么东西被牵扯着落地摔碎,余光里扫见,立马慌乱地弯腰半跪去捡。 那是张婚纱照,钟浅夕某次拍摄花嫁,陆离铮西装当背景布,工作拍摄结束后,连璐又单独给他俩拍了几张,开玩笑调侃,“以后你俩结婚典礼门口立牌不如摆我拍这张好了。” 钟浅夕真就把照片洗了出来,相框端正的摆到了书桌。 仿佛冥冥中早写定一切,陆离铮捡的急,玻璃碎渣划破指腹,血滴落在照片表面,他伸手想去抹干净,却越涂越乱。 最后无措地跌坐,脊柱靠向铁质床架,把照片贴紧胸口的位置,单手去继续明知无意义的拨打备注为a的号码。 冷冰冰的电音一次次告诉他,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暂时无法接通。 某朵云暂盖太阳的光芒,陆离铮绝望地昂起头,喉结滑动,发出猛兽般的嘶吼。 他早该明白的,在前年水族馆后吃饭的那天其实就该明白为什么钟浅夕会哭、会愤然离场、会有旷日持久的冷战。 可他在做些什么呢?他在一片笙歌里和友人讲,“我知道她不喜欢,但我不想骗她,总不可能抹杀掉闻越蕴的存在吧。” 所以抹杀的是谁的存在呢? 过去两年间,究竟被钟浅夕咬着牙忍耐过多少次,他喜欢的姑娘踩灭多少次爆.炸的引线,被灼痛都不发声,乖顺走在他身侧,直到他自以为是的把一切推向无可挽回的境地。 才笑着引燃,摧毁全部。 陆离铮在明媚的光影里模糊视线,会想起许多细枝末节。 西柚薄荷糖、“酸的话就吐出来呀”、“他不吃醋”、鼻尖粉红凝噎说心疼你妹妹…… 想起前天送她去上课点名,钟浅夕原本着急走掉,想了想不知为何又转身小跑回来,和倚着车门正准备点烟的他吻别。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陆离铮才尝到钟浅夕唇齿间的柠檬糖味道就分离。 那吻别,似覆水。 作者有话说: 我们的正常更新时间是18:00,除非通宵赶进度一般不会提前(主要是也没写完 这本写得相对辛苦,总是删删改改写得慢吞吞,大家差不多晚饭后来看一乐就好啦,不用经常刷qwq,别的时间多半在修改错别字或者是修语句。 ——饲养列表,非常感谢——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mm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chuan_ 20瓶;。 15瓶;梨膏呀 5瓶;喵 3瓶;芝芝不吃芝士、兔子君、无良里 1瓶; 第58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钟浅夕被飞机降落的颠簸弄醒, 迷蒙地分辨了下位置,面前出现包婴儿湿巾。 “要擦个脸吗?”舒悦窈软声问。 她道谢接过来糊乱地抹了把,凉意催着自己清醒许多。 “再喝口水?阿姨和叔叔已经在等了。”舒悦窈晃着手机屏幕的消息。 伯母:[窈窈, 我们在国内出口a等,拜托你务必把蕴蕴送过来。] 她已经先回复完毕了。 你窈:[一定。] “嘛呢您, 您拿错了,界才是您的。” “要不您内在仔细瞧瞧, 这是您的吗?” 天津话对京腔总有种听相声的感觉,还是滑翔阶段, 惹得周围人哄笑, 钟浅夕却是笑不出来。 近乡情怯, 原来是种笑都不敢的怯。 帝都的机场格局十年如一日,钟浅夕惊诧于自己的记忆,江烬主动去等行李, 舒悦窈扣着她的手缓步朝外走,她们俩的身高相差不大, 比肩而行。 舒悦窈频繁地侧目,她甚至能听见对方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是生怕自己再度消失的那种紧张。 这种认知使钟浅夕想哭, 有人始终记得她, 在等回家。 泫然欲泣的泪在扑进母亲怀里那刻簌簌落下, 机场见证过太多悲欢离合,无人会在意一对相拥而泣的母女。 烟霞 第81节 对于一位母亲来说,再没有任何事情比误以为意外离世的女儿出现在面前更为欣喜的了。 闻达双手扶手杖, 鏖战商场多年的眼神不再锐利, 温和地仿佛在看一朵随时融化的雪花。 落拓天光透顶棚撒了人满身, 舒悦窈负手旁边微笑看着这一家三口, 独缺了闻落行,这人大概此刻在车里,怕自己嫌烦,所以避了。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都在哪里啊?”卢欣怡抚着女儿的长发,泣不成声的追问。 闻达微弯腰,轻拍妻子的背部,“小怡,先起来吧,我们回家说,我看这班飞机不提供午餐,孩子还没吃呢。” 平心而论,闻达和卢欣怡绝非合格的父母,除开物质条件外,极少提供任何有效帮助,他们在钟浅夕七岁那年突然决定离婚,钟浅夕跟母亲。 幼年时代里总逼着女儿学很多东西、拿很多奖项、做不喜欢的事情,不信任女儿,怀疑她说谎。 但真的从没放弃过她,甚至在她意外失踪后,连带着把对她的那份爱意加诸在与她情同姐妹的舒悦窈身上。 钟浅夕这些年其实怨过、恨过,午夜惊醒时都会想大叫“为什么要抛弃我?” 直到父亲搓着手这句脱口而出的“孩子还没吃呢。” 商场大杀四方,名利场中滚几轮的成功人士典范,真落到女儿这儿,变成笨拙无措的担心有没有吃饱穿暖的普通人类。 “饿了。”钟浅夕蹭着母亲的肩头喃喃,“想吃陈叔做的红烧排骨和蟹黄豆腐了。” 闻达连连点头,“都做了,接到小窈消息以后,我就让你陈叔开始做菜了,咱们这就回家,开饭。” 闻达对舒悦窈投向感谢的眼神,和蔼问,“小窈一起来家里吃个饭?” “不啦。”舒悦窈轻声回绝,“我去江烬家吃,他家里人准备好了,谢谢叔叔阿,蕴蕴过来给我抱抱呀。” 卢欣怡依依不舍的放开钟浅夕,她去转而拥舒悦窈,抽手时手心被塞到什么东西,摊开来发觉是只红宝石的耳钻。 钟浅夕留在了沐城一只,只有右耳戴着颗粉钻,左耳空空如也。 “先借你戴个姐妹款,过两天有空了请我吃饭再还。”舒悦窈笑着摆摆手,后退两步,被江烬揽腰扶住,还俏皮的眨单眼wink。 钟浅夕回她一个比枪又变心的手势,笃定回,“过两天我一定还,不会再离开了。” **** 闻落行给她买了点心垫肚子,是小时候喜欢的中式酥饼,不知道她当下喜欢什么,只能按从前的买。 甜牛奶温热,现在喝来反而有几分腻味。 钟浅夕立在撑遮阳伞的英俊青年面前,莞尔笑喊,“哥哥。” 闻落行握伞骨的手微晃,如梦初醒般念,“蕴蕴。” 钟浅夕应,“我回来啦。” 初秋天高气爽,不知道是否记忆做了美化,总之在她印象里,帝都的秋色永远特别,胡同、落叶、烤红薯,涌灌进领子的萧瑟北风。 迈巴赫向着闻家祖宅驶去,钟浅夕咂着甜牛奶听哥哥阐述过去究竟发生过些什么。 闻落行的音色磁沉,他坐副驾,没人能看清神色何如,就那么一直一直讲下去。 钟浅夕听得很认真,原来世事有时当真横看成岭侧成峰。 她至今都没有溺水时刻的记忆,以为是母亲不要她了,实际完全不是。 当年闻落行被舒悦窈邀约,所以没陪着母亲和妹妹一同出游,她小时候水性很好,可母亲不会水,和从前一样在岸边望着她。 母亲在结婚生子前是位心外科医生,赶上当天明月湾岸边有人突发心脏疾病晕厥,她帮忙急救,混乱中有回头确认和自己穿着同款泳衣的女孩子,误以为她回到岸上,就在自己不远处,于是专心心肺复苏,再回头时惊觉女儿消失不见了。 他们很快就安排了搜救,船只、蛙人、直升机,时年所有可以调动的专业搜救手段都以最快的速度到位,可哪怕是今天的科技水平,也无法在汪洋里精准的找到谁。明月湾作为旅游海岸,防鲨网竟然破损多时,钟浅夕的泳圈带了gps定位系统,但是一直在不断移动,蛙人在距离海岸线六海里的地毯式搜索,捞到破损沉底的泳圈。 因为钟明与明柳夫妻俩的关系,钟浅夕对海洋有基础的了解。 1海里相当于1852米,捞到gps时,已然离岸万里。 谁有能相信自己还活着呢?连看完调查数据的钟浅夕自己都没办法相信。 大半年后钟浅夕回忆起一切,翻遍之前的旧报纸,没能看到寻她启示的原因也明了了,她在海里失踪,去哪儿贴呢?难道给海豚贴吗?还是请几个神婆寄漂流瓶啊? 远洋无信号,只能通知就近海域渔船看看有无撞见自己。 “我们买下了明月湾,日以继夜的。”闻落行话到此处,忽然沉默起来。 钟浅夕知道他想说的是“打捞”,海洋救援的黄金时间只有12个小时,过后希望渺茫,是死要见尸的绝境。 闻落行最后选择了依照事实说下去,母亲搂她的肩头安抚,小心翼翼地依偎着,生怕她再消失。 对她的搜救在五月二十三号正式宣布停止,一无所获,再继续没有任何意义,奇迹没有在闻家几个人的坚持和钞能力的耸动下出现,它出现在钟家夫妻捕鱼的远洋海域。 卢欣怡和闻落行的精神状态都近乎崩溃,一个不停埋怨自己为何去救人,而不是看好女儿,一个在责怪那天为什么没有陪着妹妹来度假。但凡有那一点儿对了,事情都不至于发生。 然后他们带着彻骨的绝望回到沐城,人生总要继续,管你接不接受。 钟浅夕恢复记忆后也经历了相差无几的绝境,那种濒死挣扎的困境里匍匐站立的坚韧,她真切的体会到过。 无论失去什么,明天的太阳还是照常营业。 失去一个孩子对所有家庭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闻落行单方面对舒悦窈的冷淡和不辞而别自也这天开始,不想喜欢的女孩子被拽入无底漩涡,被负罪感缠绕终身。 可以说所有人的命运都在那天开始重新被洗牌。 是失去女儿的父母、失去妹妹和青梅的哥哥、失去曾拥有一切的钟浅夕自己。 眸里的水雾氤氲,消散后又重聚集,钟浅夕晃了晃头,想埋进母亲肩头,亲昵的举措带着蹭掉了母亲腕骨处系着的丝带。 一摸浅淡,可明显不同于内腕处其他肌里的狰狞疤痕跃入眼底。 卢欣怡愣愣了,立刻去抚丝带想系回去,却被钟浅夕手快按住,她捧起来,皱眉喃喃问,“这怎么回事?” “没事。”母亲柔声摇着头。 钟浅夕轻声喊,“哥哥,你说。” 闻落行不必回头看,即知晓她问些什么,沙哑着提及那个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的名字。 他们在闻越蕴失踪后整理她的东西,翻开了那本日记。 里面写着她被哈里森言语骚扰时的惊恐,写满了对母亲不信任的困顿,也写下了很喜欢窈窈,希望窈窈年年岁岁,日日平安。 如果女儿的失踪完全是意外,那么没能哈里森的问题就完全是母亲的失职,她在读到日记的当夜割腕,被起夜喝水的住家保姆发现及时送医才死里逃生。 被诊断出重度抑郁,带有强烈自杀倾向,身边无法离开人。 闻家找了私家侦探跟踪哈里森四个月后推演出他郊区屋内可能埋过什么,然后报的警,使哈里森被捕,才牵扯出后续的真相。 他们在她失踪后倾尽了全部努力,可惜没如果。 无人责问钟浅夕她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 误以为除非黄泉再无缘相见的人活生生站到面前时,就只剩下个单薄的念头。 ——你在就好了。 别的都不重要,只要你在就好了。 钟浅夕在闻落行喝水的间隙里解锁手机屏幕,无数没保存属地为沐城的电话打进来,她对此视而不见,筛选着回了室友们的,要她们安心,还抽空改掉了朋友圈的背景和简介,懒得选,就都切了白色。 换东西的过程中上方还在弹出新的未知号码来电,她挂断,给这个号发短信。 [陆离铮,你再打一个,这辈子都别想在见到我了。] 短息送达后,来电停了下来。 他们刚重逢时在发短信,结束时还是再发短信。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钟浅夕无暇去思索情爱一事,她的家人其实一直很爱她,这个事实,给到她无穷尽的底气。 闻落行犹豫很久,才又开嗓嘶哑低声说,“至于我们家领养了另一个和你长相比较相似的女孩子,这件事我其实不太清楚,那阵子我人在住院,等回来时,她就已经在了。你的户口我们没有注销,在你失踪五年后更没有为你申请死亡,你的一切身份都还在的。” “对不起蕴蕴,真的对不起。”卢欣怡泪如雨下,哭着说抱歉,钟浅夕捻纸巾去拭她眼角的泪,团了一张又一张,在断续的呜咽中拼凑出所谓“替身”的全貌。 其实根本算不上是替身。 痛失女儿那段时间卢欣怡的精神状态极差,几次尝试自杀,身边根本离不了人,而闻落行颓丧不止,每天去剑道馆踢馆,新伤累旧伤,和江烬见义勇为双双骨折进医院坐轮椅。 闻达看着妻子和儿子这样心急如焚,他被迫要更冷静一点儿,来撑起整个家,深思熟虑后决定去领养一个女孩子,来给妻子做精神寄托,如果有需要照顾的人,总能转移些注意力。 他从全国的福利院名册中筛选出了位和闻越蕴容貌相似,但是比她年龄要大上四岁的女孩子。 在领养之初就很明确的阐述了他们夫妻俩领养的原因,完全可以提供足够优越的教育生活条件,可她的存在只能是养女,他们根本做不到视如己出。 这个女孩子接受了,上户口的时原本是准备叫“闻娩”,保留了这个女孩子原本的名,但到了派出所,女孩子忽然扯着卢欣怡和闻达的手,小小声恳求道,“我就叫闻越蕴可以吗?” 夫妻俩心绪万千,看着那张和女儿七分相似的脸,犹豫许久还是同意了,只不过不许她用完全一样的名字,把末字改做了“缊”。 闻达没有跟着妻女坐同一辆车,这段经历由卢欣怡口述。 钟浅夕想,其实父亲在亲手筛福利院名单时其实抱有过某些幻想期待的吧?想过万一呢,万一她被谁捡到送去了福利院呢? 只可惜那时她人在船上。 她换位思考,完全能理解父母们处境中的选择,不然能怎么样呢? 难过就不过了吗?大家一起去死一死吗? 人需自救。 卢欣怡后来不再啜泣,反而一句三叹,语气里七分无奈,三分憎恶。 领养的孩子出身条件不好,父母早亡,亲戚撒手人寰后她就被送进了福利院,卢欣怡在女儿离开后反思极多,体谅养女的原来的生活环境,对她异常宽厚,不再像逼迫女儿拿般对待她,让十四岁本该读初二的她从头自六年级读起,请了家教补课,悉心教导。 学业之类的都可以商榷和放一放,闻家不需要她出人头地补贴家用,可是事情很快就向着恐怖的地方发展过去。 “闻越缊”刚刚被接回闻家那会儿,卢欣怡尽可能的努力接受她,和她亲近,可是每次她提起女儿的喜好说话方式后,“闻越缊”就会刻意的开始模仿闻越蕴。 不管卢欣怡怎么强调没这个必要,都毫无用处。 “闻越缊”的心思多得可怕,她会在家里没人的时候拿发卡开闻越蕴卧室的门锁,入内翻动桌上的东西,仔细到连书签的斜度都放好。 那时候卢欣怡隔天固定时间要去接受心理咨询,保姆阿姨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家中总有某几个小时是全然无人的。所以过了很久才发现,她诧异于“闻越缊”开锁的熟练,甚至离奇的复刻了把女儿卧室的钥匙。 严肃追问后“闻越缊”痛哭流涕的下跪,给卢欣怡讲她小时候的事情,讲父母死后抚养她的亲戚根本的亲戚不是人,逼她去做小偷,偷不到东西就只能饿着肚子,她来到这里后过得很幸福,特别怕被抛弃,才这样努力的模仿学习,希望大家能多喜欢她一点儿,以后真的不会了。 可以后只有更变本加厉的行径,在确认了卢欣怡不会送走她后,“闻越缊”开始表现出乖戾暴躁的一面,逃课撒谎,家里完全不限制她的花销,她反手砸钱结识到不太好的朋友。 到底不是亲生,卢欣怡分身乏术,几次不停后便没力气多管。 “闻越缊”在成年后开始频繁使用智能建模推算出闻越蕴长开后模样的效果图去整容,把自己长得不那么像的地方整到一模一样。 烟霞 第82节 卢欣怡发现后极力阻止过,讲明希望她能够做自己,而非把自己从长相和行为方式硬拗成别人,拗了也没用。 闻家没人会把她看作闻越蕴。 而闻越蕴早就消失在同辈的社交圈内,闻家这些年对外宣称她生病在国外静养,“闻越缊”这样除了自欺欺人毫无意义。 钟浅夕想说也未必,起码她很成功的骗到了舒悦窈和陆离铮。 这俩人都和她在年幼时有最密切的来往,所以“她”消失很久再出现都乐意接触,性子大改也甘愿体谅,这个人就是很会操控人性的弱点。 但钟浅夕没有和母亲讲明,她继续听下去。 “我们很不对付,所以她多数时候在外独居,每次见到时都已经微整完毕,总不能按着她头再整回去,家里从不限制她的花销,直到发现她染上赌瘾……我三番五次的想断掉她经济来源赶走她,可看着那张像你的脸都不落忍。” “所以……”钟浅夕敛着眸确认,“那人和现在的我,长得真的很像吗?” 卢欣怡右手腕骨的玉镯,含糊其辞地答,“她是推算出你骨相变化整的,微调过后反复调整过多次,刻意挑眼尾时,同你有八分像。” 基因和骨相诡异的地方很难说明白,可天然细节的改变又总在被允许的范畴内,钟浅夕年幼时是蛮标准的杏仁眼,长开后反而眼尾略勾翘,成了狐狸眼。 迈巴赫拐入绿化良好的山坳,耸立的别墅葱茏间若隐若现。 车停到闻宅门口时,卢欣怡正好说完最后的总结。 “现在在想,是不是神明在怪罪我没有坚持寻找你,今天是你阳历生日,也是我给她的最后期限,我让她选择喜欢的国家留学定居,每月给她足够正常无忧生活的生活费。她刚离开,你就回来了。” 钟浅夕如鲠在喉,亦给不出答案,某种意义上,会在今天、二十岁生日这个特定的时间点回帝都,全拜“闻越缊”所赐。 但在更早点儿的时候,她没能在恢复记忆那一刻就回到家中,也都多托“闻越缊”从中作梗。 浮云匆匆十年间,有人一朝枝头,有人坠入凡尘。 明珠蒙尘依然是明珠,而坏胚哪怕披上公主裙戴好面具,也当不了公主。 作者有话说: 我女鹅必须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一切!5500也勉强算个双更吧(对手指) ——饲养列表,非常感谢—— 营养液的小天使:颜倦 50瓶;鸢琦 17瓶; 第59章 、烟霞(双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我饿了妈妈。”钟浅夕揉着腹部念叨, 四两拨千斤的掠过话题,“先回家吃饭吧,吃饱了我有话想跟你们说。” 卢欣怡连声点头, “好好好,先吃饭, 你从妈妈这边下。” 闻家别墅和舒家别墅比邻,外墙相连, 钟浅夕躬身被母亲手抵着车顶篷护下车,抬眼就看到了外墙上历久弥新的涂鸦。 中间是幼圆字体, 题了白居易的《长恨歌》“迟迟钟鼓初长夜, 耿耿星河欲曙天。” 色彩丰富的简笔涂鸦是她设计好的, 字是舒悦窈题的,这幅与华丽庄严别墅格格不入的壁画是她与朋友十二年前的作品。 那时钟浅夕八岁,舒悦窈刚十三, 还是相信梦幻的季节,会在平安夜里等“圣诞老人”来送礼物, 干瞪眼了无聊,就相约着溜出家门用装饰剩的彩喷对白墙搞创作, 隔日怕被批评, 异口同声地推闻落行背锅。 两家的大人们都极宠女儿, 不在乎自家外墙的色彩, 还顺便把各色的彩喷都补了一次。 涂鸦那会儿她们俩身高都不够,操作很慢,遇到高的地方就会跑进屋子喊闻落行出来帮忙, 弄得他无可奈何搬着椅子坐旁边看她们闹腾, 随时随地搭把手。 钟浅夕拉着陆离铮来搭把手, 于是闻落行旁边的椅子多了一把。 白日里要上课、学各种素质兴趣科目, 晚间的闲暇时间才被允许玩耍,涂鸦战线足足从圣诞节拉扯到了元旦深夜。 原本的题字选了极中二病的那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可握着喷漆准备写时,呼啸的风声夹杂着跨年厚重沉闷的钟声,自远方飘来。 大人们都去出席商业晚宴了,剩下他们几个孩子在家门口造作,陆芷萝当时还是婴儿,被提前哄睡。 陆离铮把她脖子上的围巾绕了一圈又一圈,还不满意,又去箱子里捞两个暖宝宝贴好。 彼年尚未出台禁燃令,陆离铮和闻落行在不远处放烟花,簇簇的火星蹿上天际,炸裂绽放出花树千万朵。 烟花灿烂,消逝的也极快,但准备的足够多,无缝点燃衔接,足足炸了半个多钟头才结束。 坠落的花火似流星,才临时改成了这句衬景的。 十几年过去了,钟浅夕错愕的发觉,自己犹然无比清晰的记得那个晴朗的冬夜,寒风凛冽,可她不觉得冷,管家搬出了烧烤用的火炉,给他们点炭烤肉取暖。 陆离铮坐在旁边,拿小刀把她喜欢的翅中中段戳开试有无血色。 今之视昔,泪眼婆娑。 “蕴蕴?”母亲轻柔的音色扯着钟浅夕回神,母女俩挽手,同时抬右脚跨过的门槛。 钟浅夕反复将“闻越蕴、蕴蕴”这两个称呼来回默念。 日光扯着瘦长的影子,斜映在花园娇艳的白玫瑰上,自此以后,她该重新学着习惯做闻越蕴。 可当真正在餐桌边坐好,母亲夹过来的红烧小排入口时,又发觉自己多虑了。 连味蕾都带着熟稔的记忆,家中的陈列无甚改变。 唯有母亲眼角的皱纹,与陈叔厨师帽边缘透出的白发,昭示着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闻达沉默地给女儿快见底的汤碗添汤,钟浅夕埋首吃饭,吃碟永远被堆成个小山尖。 排骨浓油赤酱,毛血旺香辣脆爽,蟹黄豆腐鲜甜软嫩,白灼的菜心都是最嫩的尖牙,黄瓜鱼丸汤放了足足的黑胡椒粉,每道菜都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几欲流泪,钟浅夕都强忍了下来。 午后的光透过色彩斑斓的琉璃窗,在玉檀香木地板投掷出梦幻光影。 瓷勺碰碗壁,脆生生的响,钟浅夕搁好坐直,视线自主坐的父亲开始,再转向母亲和哥哥,温柔的如同清风,狐狸眼中水色淋漓,清甜讲,“我不记得出事时发生过什么了,再醒来时在船上,一对好心的渔民夫妻救了我,他们是特别好的人,我有短暂性的失忆,是他们收养了我……福利院里的大家都对我非常好……” 十年间发生过太多事,遇见过太多人,说上三天三夜都聊不完。 挑捡出最浓墨重彩的几笔,总难绕开陆离铮。 从前每日挂在嘴边说许多次的名字,在唇齿间翻滚,好像是带着倒刺的圆球,涩然划破喉管内壁,血腥味扩散。 钟浅夕顿了半晌,所有人都沉默起来。 少女踢掉鞋子,蜷缩在柔软的贵妃椅里,下巴颏抵着膝盖,发侧目去看斑斓的彩窗,又去看大敞的门口。 发丝滑落,将视线分割成不规则的左右,院子里的草皮是挪威空运来的,四季常青,秋日中翠色不减,屋里恒温,俨然如春。 “我这些年里爱过一个人,小时候是很喜欢,长大了是很爱他,爱到骨子里,可他到底辜负了我。”缥缈空灵的声音荡在偌大的客厅间,钟浅夕掐指腹到泛白,说了下去,“我很难过,再爱也不想理他了。” “可以。”闻落行掷地有声。 “可以。”父亲的手杖重重砸向地面,异口同声。 钟浅夕没有看向谁,长睫毛覆出的阴影弧度遮住落寞萧索,惘然问,“如果那人是陆离铮,也可以吗?” “可以。”这次是母亲回的,“你可以远离任何让你感到不快的人,无论这人是谁,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就没人可以再伤害你。” 闻落行抄兜倚着妹妹靠的沙发,眉宇间阴云密布,等到手机屏幕上的通讯接通后,直截了当地发问,“人在哪儿?” “沐城机场。”容磊疲惫无比的声音传过来,先发制人的保证,“等下去买菜刀,今天陆离铮和我只有一个能活着回帝都,我还没跟若若领证,活着的必然是我。这事是我陆家家门不幸,我亲自解决,请各位放宽心,真的,陆离铮要是离开沐城半步,我把头给大家,是他对不起咱们家妹妹,妈的,最烦渣男了,陆离铮首先就过不去我这儿。” 闻落行没回话,直接挂断了语音。 闻达长叹,追问道,“蕴蕴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只要你开口。” 钟浅夕条理分明地从学业开始说起,“我现在就读于沐城理工大学软件工程专业大一,种种事情让我延误了两年读书,以后不准备在国内读了,英国吧,三年学制,正好着补回缺的时间。” “好。”闻落行应声,“想读哪所?我帮你办春季入学。” 钟浅夕揉着酸胀的太阳穴,软语回,“没想好专业,等回头看看,看好了再告诉哥哥,另外我养父母还有福利院的外婆姑姑们都是很好的人,没有他们没今天还能坐在这里的我,养父母还在远洋船上,我以后想给他们养老……福利院的规模也可以再扩大点儿,现在有些忙不过来,很多设备也颇为陈旧,之后大家可以一起研究个方案。” 她喋喋不休的讲许多话,连前盐巷的路灯交通问题都一并带上。 家人们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的低头备忘录记下,无论她说什么,得到的答案都永远是肯定。 闻家夫妻自认亏欠女儿太多,捧着积攒多年的宠溺悉数奉上,就算她真的想要天上星月也无妨,家里又不是没这个条件拿。 钟浅夕分别不出是血缘的亲厚还是别的原因,反正她就是很松弛,理直气壮地找到属于自己在闻家的位置。 讲累了时爬到妈妈那边张开手臂要宝宝,蹭着脑袋撒娇撒痴说,“说不辛苦是假的呢。” 渴了就伸手在虚空摇摆,等哥哥倒好果汁稳稳的放到掌心来。 这种与生俱来的相熟感迅速的把过去过年的岁月填满铺平,其实两方都没有哪一刻真正的放下过。 日光逐渐西斜收敛起锋芒,钟浅夕靠在母亲的怀抱里昏昏欲睡,手臂无意识地坠下,悬空感把她拉回清醒。 “我想见一见你们收养的闻越缊,想要单独和她聊一聊,可以吗?”钟浅夕吐出口气,沉声讲。 答案同样是肯定的,自钟浅夕踏足帝都的那一瞬起,她的所有诉求都可以被实现。 闻落行又打了通电话,只言片语中能听出来,闻越缊人应该是在机场。 闻家对她的隐忍停在了钟浅夕应该二十岁这天,不属于她的生日不用过完,偷来的人生斤数奉还,闻越缊人就已经带着行李在机场,等被送出国。 “我直接去机场找她吧。”钟浅夕挣扎着爬起来,理了理裙角,半跪在沙发上说。 卢欣怡与闻达俱怔住,温和说,“你不用去,可以叫她回来见你的。” “不用。”钟浅夕坚持,阴阳怪气道,“我就不耽误她奔赴大好人生了。” 闻落行颔首,“那我送你。” 儿女们一高一矮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闻达神色肃穆,搜出个号码,“帮我查一下夫人座机2007年和2008年的通讯记录,精确到每个号码归属地,确认有几个来自辽省沐城,全部调出来给我。” **** “还好吗?”闻落行单手磨着方向盘,轻声补充起限定词,“这些年。” 钟浅夕其实答过了的,但好像还是不一样的,对父母和对哥哥的时候,总有差异,毕竟隔着陆离铮的视频啊、语音啊,听过他们那么多的聚会和嬉笑怒骂。 她把副驾的座位放得很斜,人系着安全带葛优瘫,懒散回,“生活上过得去,感情上反反复复,和陆离铮有特别特别好的时期,想着和他耳鬓厮磨到白头,现在就只想他死。” 闻落行默了片刻,“他之前经常在聚会途中语音不挂断,那时你就知道有我和窈窈在,为什么不说破?是不想回,还是不能回?” 钟浅夕摸到颗奶糖,估摸是舒悦窈喜欢的口味,不等她问,闻落行就抢先解释了,“后买的,没过期。” 浓郁的奶香味唇齿间化开,钟浅夕几不可闻地叹气,“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有新的我代替了我的位置,我不明白,更没能力当面问。” 你能让个离家上千公里,才十岁的小女孩做点儿什么呢? 烟霞 第83节 又不是当下这个有微博的时代,还能上网发个帖子求热度。 闻落行没再开嗓,安静地开车。 闻宅离机场恰好两个方向,车程不短,钟浅夕是被唤醒的,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帝都的一切都给她无穷尽的安全感,睡觉根本不需要枕头,褐色防窥膜外有抹亮色的裙角,闻越缊已经在外面等了。 “咳。”钟浅夕虚咳清嗓子,闻落行递过来瓶扭开的矿泉水。 她抿了口,软声喊,“哥。” “嗯。”闻落行应声,“你在车里和她谈?还是找个咖啡厅?” 钟浅夕想了想,“车里吧。” 隔音能好点儿。 她和闻落行几乎是同时开门下的车,车外候着的女孩子猝不及防地退了半步,钟浅夕直起身子,终于看清那人。 艳到落俗的玫红色长裙,许是要长途飞行,除开半永久外,没有带妆。 杏眼、琼鼻、粉唇,下颌很尖,与自己最多六分像,美则美矣,动刀的痕迹在素颜时终究难遮掩,眨眼间上眼睑有浅浅的白痕。 “我是闻越蕴。”钟浅夕单刀直入。 闻越缊迅速往后再退,慌乱地差点儿跌倒,踉跄着扶着其他车才站稳身体。 钟浅夕粲然一笑,补充说,“托你的福,今天零点之前,我还是陆离铮女朋友。” 落日熔金,火红的晚霞烧遍天际。 机场停车场人来车往,行色匆匆,唯独迈巴赫前,一位少女笑靥如花,另一位形容怔忪。 漆黑的狐狸眼里噙着潭深水,如同镜面,照彻闻越缊的狼狈,她感到自己在发抖,机关算尽的大脑乍然宕机。 “你看过红楼梦吗?”钟浅夕冷淡问,“有句诗是这样说的,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而误了卿卿性命。” 闻越缊攥拳,“我不知道你再说些什么。” “你这性格真就挺焚书坑儒的。“钟浅夕轻蔑地笑笑,为她鼓掌,“可以,那我现在征求下你的意见,你是想在这儿光明正大的和我谈,还是进车里,或者是你挑个地方,只要不耽误你今晚起飞,我都随你。” 闻落行站在远处的垃圾桶旁边抽烟,窥视的目光始终落在两位“妹妹”身上。 闻越缊的脸色阵红阵白,到底憋出句,“还是咖啡厅吧。” “行。”钟浅夕哂笑,“不过你可能想多了,我是不会扇你的。” 闻越缊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钟浅夕淡淡补充,“太脏我手了。” 她横眉怒道,“你。” 钟浅夕已经同她擦肩而过,走向机场大厅的方向,风带着她的话,“还是要我在这儿为你科普下以下几个成语的中文意思?他们分别是:恩将仇报、鸠占鹊巢,还有丧尽天良。” 闻越缊如遭雷劈,僵硬地转过身,钟浅夕鹅黄色的裙角风中翩跹,背影姣好,气质出尘,暖融融的夕阳给她周身渡了层薄光晕。 就那么一眼,崩溃感山崩海啸般冲着闻越缊袭来。 世上是否有些人当真天生公主命?而自己就是那个穿龙袍都像不了太子的人? 凭什么呢? 是因为一出生就没得选吗? **** “帮我来杯牛油果奶昔。”钟浅夕翘脚翻动水单,“给这位女士来壶茉莉花去去火。” 侍应生记录下后离开,她扬手将格挡用的纯色屏风拉近不少。 钟浅夕挑眉,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玻璃桌面,“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问?” 闻越缊木讷回,“我根本不知道你再说什么。” “可以。”钟浅夕报以复杂的笑容,“那我提醒你一下,十年前曾经有个电话反复打进卢欣怡家,你的回答是,我是闻越蕴,您哪位,几次过后,你直接拉黑了这个号码,且没有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侍应声将托盘平稳的放到桌面,钟浅夕没有回避陌生人的习惯,“你当时的音调与我年幼时无差无别,想必花了心思模仿,也知道打电话过去的是我对吧?” 水汽顶着壶盖,白雾缭然。 接种出的太阳花长睫毛掩住闻越缊神色,白瓷茶杯外壁烫手,她捏着仿若无物,骨节泛出青白。 钟浅夕在闻越缊漫长的沉默里得到肯定的回答。 这家店因机场的特殊性溢价许多,牛油果竟还是生的,带着明显的涩味,沙冰的凉意扩散到全身,呼吸都带着浓重寒气,钟浅夕面无表情地说,“我猜你现在该在后悔,你从来没想到陆离铮的女朋友会是我,否则一定不敢约她。可我想问凭什么呢?如果是别的人话就可以任你喜乐被践踏心意吗?无巧不成书,无巧你不会有资格拥有现在的一切。” “……”始终垂着头的闻越缊缓缓抬眸,盯着自己多年来竭力模仿,却没有学到半分神韵的真千金大小姐,目眦尽裂地质问,“你又凭什么站在制高点说这个?你有过过那种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里的苦日子吗?我只不过想要得到更多的爱、更多的钱,我不想再回去那种食不果腹、担惊受怕的日子里,和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不一样,我有什么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告诉我,我究竟有哪里做错了啊?” 临近黄昏的咖啡厅人不太多,可这样的闹剧还是引来不少窥看的视线。 钟浅夕巍然不动地保持着原坐姿,光影洒了满脸,悲悯地凝视着闻越缊,宛若一座观音神像。 “你知道濒死是什么感觉吗?”钟浅夕语气宁定,“就是哪种快要被溺毙的感觉,水漫过你的口耳,眼睛睁不开,失重感让你将坠不坠。” 闻越缊的愤怒里夹杂着几许茫然。 钟浅夕继续说下去,“你是不知道我,可我未必不知道你的感受,我这些年住福利院,你曾经住过的地方,见过的人苦命人绝不比你少,拜你所赐,这些年我读书之余忙着打工,最多的时候假期里一天要打工三份……但我一刻都想过要因此去剥夺别人的人生。” “你的话很没有道理,恕我无法接受。”那杯难喝的牛油沙冰被重重的放下,钟浅夕的语调恹恹,“我父母难道没有给你足够的钱吗?没有给你足够的关怀吗?世界上就只有你一个人需要优渥无虞的生活是吗?我活该自生自灭对吧?” “眼睁睁把一个孩子从亲生父母身边推开,好像只有电视剧里那种不得好死的反派才会做。” “人人都有立场,立场角度谈不上对错,我母亲因为弄丢了我精神崩溃,需要一个寄托物,你出现,他们给你最优越的条件,互利互惠,感谢你在我不再的日子里给我母亲些许精神慰藉,你挂断电话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因为那可能会把我母亲推向愧疚的深渊,所以只要你安分守己,不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可能还会有一阵子好日子过。” 钟浅夕倏然抬眸对视闻越缊,绽出抹璀璨的笑,“但是一码归一码,整容是你自己乐意,谁也没逼你,我不认为我家或者我本人亏欠你什么,你能有过十年的挥霍无度与作恶多端,全凭你长了张似我的脸。你亲自把自己唯一逆天改命的牌打烂了,恩将仇报也请有个底线,到此为止,我想我们不会再见了。” 她起身,裙角擦过闻越缊时忽然被牵引住。 “张娩。”钟浅夕断喝,“放手。” 闻越缊的手指一点点松开,她陷在被提示真实身份的震撼里发愣,张娩是她的本名,俗气而颇具讽刺意味,她是家里出生的第四个女孩子,意思是女孩子免得来,家境谈不上好坏,是镇里开麻将室的。出生没多久就被送给了好心的老奶奶抚养,没享受到半点儿原生家庭的福利,大一点儿就开始学着偷摸拐骗,奶奶死了就进福利院,再然后就被领养。 小镇上比她凄凄惨惨切切人的海了去了,随便抽取一份杜撰成自己的,就足够拿来博取同情心,实际上哪有那么多多余的同情心呢?图年轻、图貌美、总有所图的,闻家夫妻图她和女儿长得像,所以她就不断的模仿。 闻越缊再次下意识的去抓住钟浅夕,又被骇人的气势吓退,手投降般举在半空,妄图把自己这儿最后的底牌打出,讷讷说,“陆离铮。” “闭嘴。”钟浅夕回身睥睨,“别和我提他,你也对小芷做过什么是吧?” 闻越缊哽住。 “原来你也不是真的是非不分。”钟浅夕轻嗤,果然猜到了,这世上唯二可以威胁到陆离铮的,除她之外,只有小芷了。 她抽裙角,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道歉与解释没有任何意义。 墓前磕头说原谅,难道人就能复活吗?被摧毁的十年就能回来吗? 闻越缊透着咖啡厅的玻璃,视线追随那道倩影,震耳欲聋的话犹绕在耳畔,“这些年我住福利院,一天打三份工,早上擦桌子开始……” 所有的算计都落空,她听见自己颤音兀自对空气讲,“是我利用了你曾经遭遇骗他来的,他其实是来和我决裂的,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您好,这是刚刚和您一起那位小姐让我转交给您的。”侍应生犹豫着将张结账单放到桌上。 闻越缊以为是来催结款的,可那张单分明是空的,正面有笔痕划破凸处的痕迹,她意识到什么,哆嗦着翻到背面。 红字笔峰犀利,字写得很大,占了大半张b5大小的点餐单。 ——[多行不义必自毙。] 作者有话说: qwwq,啊假千金不会有好结果的,女鹅不想麻麻愧疚,但是她父母又不傻的,别想好过。 小陆已经在前盐巷哭了两天了,我知道的,所以下章他主哭。 ——饲养列表,非常感谢—— 地雷的小天使:三只丸子 1个; 营养液的小天使:兰小楠 15瓶;狠毒鲨鱼 3瓶; 第60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狡黠的月轮半悬夜空, 晚风鼓着窗纱轻轻摇曳,钟浅夕着舒适的真丝睡裙,盘腿坐在飘窗边吃一盘剥好的青提。 闻宅坐隐在青山间, 夜里清寂,开窗时隐约虫鸣, 从窗口望出去能看到远处的天然湖泊,清泠泠的月光覆到水波间, 霎是漂亮。 月终归是故乡明,钟浅夕把舀着碗底最后一颗倒进嘴里, 满足的吃好才去洗漱。 舒悦窈晚间回家时特地过来敲了趟门, 送了满满一袋子的伴手礼, 其中有只椰奶味的香薰蜡烛。 透过水晶盏看那束小火苗,有微妙的蓝橘色,甜香味在空气中弥散, 钟浅夕蹲下,盯着火光看了许久, 看到自己累了,迅速翻身上床, 拉下眼罩, 会面周公。 而有些人今夜注定无眠。 二层的书房灯火通明, 闻达和卢欣怡各把太师椅一侧。 红木桌面摊满各色资料, 证件照的少女笑容满面,白衬衫穿得熨贴板正。 放置于最顶端的是份红笔圈话出的通话记录。 闻达与卢欣怡的身份使然,私人号码很少公布, 更不会去接没有备注姓名的电话, 女儿深知父母这个习惯, 所以当她恢复记忆打过来时, 拨打的一定是家中座机。 他们俩人于2006年初正式签署离婚协议,闻越蕴跟母亲。 通话记录显示在2007年年末,一共有四通来自沐城的电话,打进卢欣怡住宅座机,四通都打通了。 细查来电的归属地,正对上钟浅夕口中路灯有问题的前盐巷,闻达不抱希望的拨打了这个号码,奇迹般地有人接听。 接听人是陆离铮,最有力的佐证了这个号码是女儿这些年居住地的座机。 通话时长或长或短,最长的两分钟,最短的只有十五秒。 精确到时间点,卢欣怡这时候应该在家中保姆阿姨的陪同下复诊心理咨询师。 唯一可能接到电话的,是他们领养的闻越缊,可她守口如瓶,绝口不提这件事情。 当年的细节内容只有当事者清楚,但定然是导致闻越蕴多年不回家的直接原因。 闻达咬着烟捏起通讯记录单,露出下面钟浅夕这些年的生平履历,城乡结合部的小学、鱼龙混杂的初中,以黑马姿态考出沐城中考状元,为了奖学金读排名第二的高中。 “她其实吃了很多苦吧,可一个字都没有说。”卢欣怡很多年未有和闻达这样心平气和的夜谈了。 烟霞 第84节 她把手机递过去示意闻达,愁容满面,“前盐巷到她之前读的理工附中,公交车车程起码一个半小时,我看实景图,这巷子要是遇上刮风下雨的话,恐怕回家都是难。我看她还打过很多份的工,才多大啊。” 闻达沉默地拖动3d的实景图,臂膀长伸,拍了拍卢欣怡的肩膀,闷声安抚,“我们以后都补给她,这事儿蕴蕴忍气吞声,当父母的,却不能这样算了。” 卢欣怡侧目看着前夫冷硬的脸,烟圈虚笼又离散,点头低声说,“我们给了她最好的资源,为她还清过累累赌债,供她到二十四岁,仁至义尽了,明天联系律师走解除收养关系吧。” “嗯。”闻达复议。 这十年间有人出福利院,有人入福利院,宿命的齿轮反复错位。 由奢入俭难,但闻越缊做得很好,见世故众生,却仍天真,又怀慈悲。 **** 沐城阴云蔽月,暴雨滂沱敲打着窗棂。 两个高大的青年把狭仄的卧室挤得满当,穿绛紫衬衫的赤脚踩着地,靠坐在暖气片边,狭长潋滟的桃花眼里满载阴翳,把玩着烟盒始终没好意思在人家小姑娘卧室里抽。 “你什么时候跟我走?”容磊反手将烟盒扣到窗台,暴躁问。 曲着条腿颓然寂寥靠铁皮床坐着的陆离铮缓慢抬头,嘶声反问,“等不到浅浅,我不走。” “……”容磊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有几分扭曲,他恨铁不成钢地踹向陆离铮纠正,“醒醒,你嘴里的浅浅就是闻越蕴,我八百年前不就警告过你了。你敢动闻落行他妹,他砍你时候耶稣都拦不住,你脑子真的没问题吧?你有女朋友还去参加别人的生日宴会,本来就是傻逼她妈给傻逼上坟,傻逼死了的行为。” 闷雷轰隆隆地炸开,直接被容磊破口的大骂声遮过,“更何况你还是搂着正主,去参加她替身的,你这让人家姑娘怎么想?你和她甜蜜时候心里想的是别人?准备膈应死谁呢?做个人吧陆离铮,我们老陆家怎么能生出你这种孽障玩意?” “我没有。”陆离铮决然否认,白炽灯的亮光落进猩红一片的眼底,“我没有,我只爱她,从没有把她当作过任何人。” 容磊扯着唇角被气笑了,他推窗,对着窗外很没素质的啐了口,爆粗口骂,“我他爹的是脑子被驴踹了才有空在这儿看着你,而不是陪着我女朋友温香软玉。 陆离铮搂着那张血迹干透的照片,冷漠地瞥他,寒声答,“那你可以让开,别挡我路。” “……”容磊跨了半步,在陆离铮面前弯下腰,去拍他那张挂了点儿彩的俊脸,沉声警告道,”陆离铮,你别犯浑,今天出了这道门,往后怎么样,哥就真的护不住你了,这事就是闹到老爷子面前,你也根本没活路可走。” 陆离铮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宛若夜间出行的魑魅魍魉,不过虚影而已。 见状容磊的语气跟着放缓不少,认认真真的讲起道理,“我不想跟你讨论替身不替身的问题,单说你答应了人家姑娘的邀约,深夜海边,她等了你一夜,你去或者去不了,不能告诉她一声是吗?你是坟头信号比较差?她一小姑娘,出了点儿什么事的话,你以死谢罪都来不及。哥一直觉得你是个做事妥帖的人,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想给她发消息的,但是那间屋子的信号完全被屏蔽,门从外面被锁上了。”陆离铮哑得仿佛含了满口的沙砾,每个字都涩然的带出血腥味,他半垂着眼眸,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昨夜的困局。 他原订的机票是下午回沐城,晚上正好能赴钟浅夕的约,可人刚到机场就收到了“闻越蕴”用他人手机发来的消息。 [我是闻越蕴,我猜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性情大变,当年哈里森对我做了很不好的事情,我想告诉你真相。 如果上一条不足以让你来找我的话,那我这里还有当年陆芷萝被绑架的真相,想知道的话现在来so club找我,明天我飞加拿大,过时不候。] 陆离铮和闻越蕴的交际从十年前的初夏开始断绝,闻家对外宣称她同母亲前往国外生活。 他不是没质疑过闻越蕴为什么走得那样突然,连告别的话都不肯留下,陆芷萝因为见不到姐姐哭闹,但全无用处。 可那时候太小了,高门深宅的恩怨非小孩子们可以过问的。 陆离铮是有过失落惘然和不习惯,却必须照常的往下过日子。 在家中出事前,他的少年时代明亮狂妄,真正的不可一世锋芒毕露。 同二三好友出入竞赛教室和赛车场馆,清早北海踏潮头,深夜山顶观明星。 回绝每份表白时的话术都统一为“我有喜欢的人,青梅竹马十几年了,家世相当、父辈交好,这辈子就是她了,不考虑别人”。 那时陆离铮已经许久没见过闻越蕴,单纯拿她挡桃花而已,时间久了幼年时代的喜欢变的模糊不清,只记得经历过的种种,压藏在自心底。 就好像是挚友同行,分叉路口潇洒作别后,不问对方行至哪处,现下如何。 原本陆离铮问不到,在陆芷萝出事之前,“闻越蕴”从来没有联系过他, 陆芷萝被绑架后陆家动用了全部的力量,几乎快把整个帝都翻到底朝天,可因为所有的动态都被父亲哪位小三掌握,总快他们一步转移目标。 搜救人员一次又一次的扑空,最后一次扑空后,陆离铮接到通电话,说看到陆芷萝被带进了隔壁夜店的地下室,才终于成功找到人。 那是他和闻越蕴分别后的第五年,夜店的灯光昏沉,陆离铮抱着妹妹,无暇顾他,离开时被喊了声,匆忙抬头,竟也没能认出走廊尽头环臂站着的红发少女是“闻越蕴”。 陆离铮才出夜店接到的就是母亲突发车祸病危的消息。 血红的急救灯如尖刀,彻夜悬在头顶,最后贯穿身体,徒留满地血污。 后来他鲜少回忆那段时间的事,感知被完全封闭。 黑衣牵着妹妹穿过八宝山殡仪馆的长廊,对着每位宾客机械性的颔首。 再见“闻越蕴”是在陆宅的饭桌上,大部分事尘埃落定,终于有人想起这位“恩人”。 陆离铮疏离而客套的和她道谢,同样是这天,“闻越蕴”猝不及防地对他表白,被直言拒绝后,又很不小心的被门框搬倒,还把那张刻意来之的照片夹进了陆芷萝不常看的书里。 再后来陆离铮毅然决然的从牛津退学、与父亲决裂、开始在家中陪着自闭症严重陆芷萝。 也算不上陪,那时他进不了陆芷萝的房门,只能坐在门口发呆。 人要是生活在乱麻中,是无暇去想风花雪月,更来不及考虑旁人感受的。 陆离铮曾有过几次想死的经历,那阵子每个暴雨夜,他耳畔都会响起那些明明陌生至极,却因为带有血脉裙带关系人的质问。 可他不能,他还有幼妹要照顾。 心智成熟后明白“想追”与“喜欢”是何物,是自2015年夏,遇见钟浅夕伊始的。 陆离铮说不清自己喜欢钟浅夕哪里,最初大抵见色起意,那双灵动的眼睛令他很难移开眼睛,然后是好奇心,想弄清楚这个女孩子身上的谜团。 再后来就开始完全不讲道理了,好像她身上就没有自己不喜欢的地方,有种奇妙的吸引力,从前还能洒脱的付诸一笑,相处久了就再也放不下。 他热衷于从那双漂亮的狐狸中找到自己,喜欢女孩子只看向他时的颦笑、软语唤他名字时的娇俏表情,一次次撞进去时候难耐的吟哦。 到现在所有事明了,那种奇妙的吸引力根本不存在,是青梅竹马长达十年相处来的默契,他们最近的时候嵌入彼此躯体,挽手同走雪路到白首。 就在钟浅夕准备坦言自己是闻越蕴的二十岁生日当天,一切退回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就命运而言,果真休论公道。 陆离铮收到“闻越蕴”短信后犹豫过很久,才决定去一趟。 原因有三: 一是他知道当年绑架案有许多细节不清不楚,可实在没有余力关注了,想弄清楚;二是舒悦窈演唱会听墙角,让他明白“闻越蕴”性情大变的原因,对她说过许多重话,想在生日前补一句,无论发生过什么,都不是你的错;三是他对自己很有自信心,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要说清楚,然后绝交,两不相干,钟浅夕总有天要和他回帝都的,社交圈内必须要接受她,一切都要早做打算,晚回沐城三小时也依然赶得上九点的约定。 陆离铮为他的自负付出了代价,他大可以发消息告诉钟浅夕自己将去做点儿什么,但他不想骗钟浅夕,因为觉得每次提及“闻越蕴”她都不太开心,干脆没说。 so club 是家坐落在东城区边缘的夜店,陆离铮走进去时灯火通明,吧台舞池都暴露在面前. “闻越蕴”红衣如火,在乐队表演的圆台上跳热舞,重金属鼓点背景音震耳欲聋,台下聚集了不少陌生的面孔,纷纷向他投来审视的目光。 陆离铮皱眉,见状转身就想走,可进来的那扇门不知为何自外上了锁,他用力敲砸,始终无可奈何。 “闻越蕴”跳下台子,好整以暇地扣着甲片对他笑,“省省力气,你出不去。” 那间夜店用了考场专用那种信号屏蔽器,无法接收到任何网络信号,拨打不出电话,正门和逃生通道都被自外面上了锁,每扇窗外也都是防盗护栏。 巨大的囚笼。 陆离铮眼睁睁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独作困兽之斗。 “闻越蕴”承诺他拍摄张合照后就放他走,那是他整个晚上唯一答应过的要求,可拍完后“闻越蕴”立马反了悔。 她拿起把小刀在腕骨处比划,可怜兮兮地逼问,“陆离铮真的不能和我在一起吗?没有你的爱,我根本没有办法活下去,我性格不好都是因为哈里森,你是嫌弃我吗?” “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错,错得是加害者。”陆离铮神色冷淡地望着她,沉声游说,“命是你的,请自珍重。” “闻越蕴”坚持不过三分钟,扔开刀笑得癫狂,“你真狠心,算了,我不和你玩了。” 也根本没有所谓真相,“闻越蕴”当时只不过恰好泡吧看到陆芷萝,她跟家里闹了不愉快,信用卡被停,只能做点儿好事,所以顺手打了个电话,而今只想陆离铮来陪自己过所谓的生日,要把他困到零点后。 在“闻越蕴”的狐朋狗友们起哄架秧子的笑闹声里,而陆离铮暴躁的几乎砸了光整间夜店,笑声逐渐变成倒吸凉气的声音。 指间打火机明暗,火烧光陆离铮所有理智。 有人还在等他,他必须离开,不能再拖了。 陆离铮扬起张长桌布,直接用打火机点燃,同时挥舞起那张桌布,酒瓶倾倒,火势在长桌开始蔓延扩散,众人在尖叫里躲开火源。 “闻越蕴”惊恐地靠在墙角厉声喊,“你疯了?不要命了?” 陆离铮回身,予以嘲讽的笑。 除非他死,否则一定会去赴约。 多数人都是乐子人,自是不陪疯批玩命的,门很快被从外面打开,陆离铮摔门上车。 他已经错过了约定的时间,钟浅夕的手机再也打不通,他在忐忑不安里开往沐城。 离沐城越近,雾气越浓,隔着车窗似是置身于谜团之间。 光照进来的地方是谜底答案所在,血泪凝成的答案,通知他失去所爱。 **** “醒醒,别他妈的发呆。”容磊又踹了陆离铮一脚,背着手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愁容满面的批评,“你没吃过猪肉是没见过猪跑吗?自己没进过火葬场,还没见过闻落行和易轻尘进过是吗?你还作?继续作。” 今夜沐城的暴雨比昨夜更凶,不断的弹出红色暴雨预警信号。 飞机停飞,高速封路。 陆离铮睁着眼,痴痴然看暴雨天的夜空。 容磊的骂声不止,“可真他妈有你的啊,你别告诉我苦衷不苦衷的破事,人家姑娘凭什么背负你的苦衷?她闻越蕴这十年间,哪一天不比你难捱啊。” 陆离铮沉默着接受指责,没有反驳。 那张沾着血污几乎模糊掉他整个人的照片被紧紧按在心口的位置,跟着心跳的频率剧烈起伏。 雨声掩盖掉微弱的“啪嗒”声,水痕无端出现在地板上,晶莹折射着灯光。 陆离铮扶着床架凄然起身,去杂物处找到拖把沾湿,喊容磊出屋。 然后从门口开始,一点点地将踩脏的地拖干净。 钟浅夕好洁,看到是会皱眉的。 容磊倚着防盗门看他咬紧牙关蹭地,冷冷地评论道,“她不会回来了,今天不回,明天不回,后天也不会,人走后做的事情,都没有意义。” 作者有话说: 老婆在看月亮睡香香,小陆在哭着擦地还被嘲讽( (づwど)小陆真的不渣哦,渣男不配我女鹅的。 虽然爽约必死无疑,可他的确不是因为对假千金有心思才爽约的,大家骂他的时候尽量别整的女鹅眼光不行的样子,(双手拜托 ——饲养列表,非常感谢—— 烟霞 第85节 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慕杳 7瓶;花花虹的nc实习生 3瓶;简言之 2瓶; 第61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正午明媚的日光从窗帘底端的缝隙里攀爬进来, 在红木地板凝成道不规则的光带。 公主床右侧的地板上有只倒仰的绵羊抱枕,再往上点儿是半截坠在地面,半截挂在床上的缎被。 钟浅夕的睡裙卷到腰间, 细白的长腿夹着只半人大的北极熊抱枕脑袋埋在熊头里,呼吸匀称, 睡得酣甜。 一夜无梦至……晌午?钟浅夕是饿醒的,她清醒过来总需要点儿时间, 睡眼惺忪的对着顶篷悬线复杂华丽的花纹看了良久,才想起这是在自己真正的家。 天清气朗, 飘窗花瓶里的玫瑰向阳而绽, 昨夜的香薰蜡烛燃尽, 在承器里变成饼状的蜡片,收拾时才发觉底部是做了文章的,倒扣过来, 上面有凸起的四个隶书“今夜好眠”。 钟浅夕托着烛饼发笑,扬手推开窗, 山风翠色涌进来,吹得人神清气爽。 “闻越蕴。”她对着远山朗声喊自己的名字, 回音悠远, “闻越蕴。” 钟浅夕喊道第三声“闻越蕴”时, 已然打心底习惯了这个曾用名。 这些年来高床软枕居过, 漂泊无定的船舱待过,砥砺打磨出强大的适应力。 闻家不需要她适应,她原本就属于这里, 所有人都记得她, 唯一的改变是她现在也不根本怎么吃醋了。 钟浅夕打着哈欠下楼, 陈叔笑呵呵地招手问, “小姐好,现在吃饭吗?今天的早餐是粤式的,钱师傅来了,有您最喜欢的蟹黄小笼包和虾饺,虾饺里加了脆笋,舒小姐在厨房给您做豆豉凤爪。” “啊。”钟浅夕轻呼,趿着拖鞋“哒哒哒”的冲向厨房。 舒悦窈正带着粉蓝相间的花边围裙切青红椒块,钟浅夕凑过去抱她的腰,软软糯糯的喊,“姐姐姐姐。” “起来起来。”舒悦窈被闹的动弹不得,笑着催她,“快回去等开饭,传统是回家第一天不能自己开火,不知道啊?” 钟浅夕粲然,梨涡浅淡,“帝都哪有这种规矩啊。” 舒悦窈手肘戳她肩膀,“规矩我新定的,不可以吗?十分钟后开饭,给我乖乖坐椅子上等着吃。” “好的哦。”钟浅夕被赶出厨房,又不想真坐着等,闲庭信步地晃到大门口,室外日光正盛,满园花草争奇斗妍。 她顺手在玄关边一捞,正捞到只帽檐加大的明黄色遮阳帽,扣好换鞋踏进阳光里,倏然反应过来什么,回眸去望玄关。 不喜欢晒这件事钟浅夕从小到大都没改过,家里玄关处的柜子做了一高一矮两个,矮点儿的是方便孩子们置物。 她刚刚就是下意识的肌肉动作去捞,捞得还是符合自己身高的那边,然后就拿到了。 世上有些爱意是不需要诉之于口的,它暗自隐在每个细节中。 初秋果实成熟,年幼时埋下的无花果苗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小树,每个无花果表皮都套了只白色的网状保护套,沉甸甸地压弯枝头。 钟浅夕揪了只下来,祛除外套,果实表皮青绿,掰开来内里冒蜜,一口甜得齁人,是陆芷萝会喜欢的甜度。 弯腰把吃剩的果皮扔到树根处,她举起手机拍照,点来与陆芷萝的微信对话框。 她们俩的对话还停留在昨晚,平和的互相问候晚安。 陆离铮不是那种遇到事情后会进行求助场外的人,是标准的孤狼,更不会去利用陆芷萝来联系她。 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底线在哪里,不能碰。 情爱是双方的事情,与他人无由,一码归一码。 钟浅夕改了微信昵称的最后一个字才去敲陆芷萝。 (づwど)蕴:[图片] (づwど)蕴:[我家的无花果都熟了,小芷什么时候有空,带汪崽来家里吃呀。] 陆芷萝的昵称变成“正在输入中……”很久,最终发过来的却是条语音消息。 (づwど)芷:“蕴姐姐,我今天就有空,带汪崽去找你可以吗?” 音色很轻,如旧的甜美,聪颖到根本不需要一个解释,就知现状。 她柔声回语音,“可以呀,那我去接你?” 陆芷萝讲,“不用,家里司机会送我,闻家景山的别墅对吧?” **** “按照我国《民法典》规定,养子女成年后,由于某种原因导致与养父母之间关系恶化,无法共同生活,养父母或养子女任何一方都可以要求解除收养关系,闻越缊的领养人为卢女士,您单方面即可解除收养关系……” 卢欣怡和闻达从律师哪儿回来,正撞上花园石亭里开餐早午饭。 舒悦窈在跟闻落行闹掰后就极少再来闻宅了,但闻家夫妻俩始终拿她当亲女儿看,今天赶上两个女儿都在,不胜欣喜,加入了她们的粤菜点心局。 管家和陈书用餐车推着蒸笼点食到花园,小笼垒叠,开盖才知道内里是什么,多了几分惊喜。 钟浅夕率先开了最顶笼的,虾饺晶莹剔透,胖嘟嘟的,三只挤满蒸笼,边缘发烫,她放到桌面就用指腹去捏耳后降温。 “这孩子,快看看烫到没?”闻达皱褶眉,挽起袖口自己去帮着端了。 摆到四方石桌最中央的是只砂锅,开盖后香气四溢,花胶鸡粥金黄浓郁,卢欣怡把葱花碎撒到粥面,点缀的恰到好处。 蟹黄汤包开笼就泄气般的憋了下去,钟浅夕端着吃碟小心地咬破,鲜美的汁水在口腔里冲撞,白雾散在眼前,烟火气与味蕾带着她回到十几年前的秋日里。 那时她还很小,父亲常去国外处理公务,母亲时常带她去父亲所在地小住。卢欣怡在厨艺上下过很多功夫,可不精于此道,拿手菜只那么几道,当时又是盛行tvb港剧的时代,年幼的闻越蕴就指着电视剧里的港式早茶,说回帝都我也想要这样的。 于是就有这样的,母亲为她包场帝都最有名的港式茶餐厅,由她自选。 后来大家觉得不自在,就直接让主厨带着助手来家里做。 在满足女儿口腹之欲这方面,闻达和卢欣怡算是世间最平凡的一对父母,她说喜欢后就每次都安排,时间久了,离家超过半月余的出行后,回程起床后总是丰盛的粤式早茶。 黑椒牛仔骨浓油赤酱,金钱肚弹牙爆汁,舒悦窈起大早特地跑来做的凤爪先炸后卤再蒸,软烂脱骨。 每道菜都很好吃,钟浅夕越吃越觉得自己回家以后很没出息,泪腺发达,吃饭途中常无缘由的想要落泪。 微风穿堂,裹挟着温言软语的问候与笑声飘向天际。 陆芷萝牵着汪崽进门时饭刚吃到半程,女孩子穿黑白拼色的背带裙,胸口巨大口袋里塞着毛绒小熊。 钟浅夕单膝跪在石亭边缘的横栏探出脑袋冲她招手,朗声喊,“小芷、汪崽,这边。” 汪崽听到她的呼唤,迅速牵着陆芷萝朝石亭狂奔过来,离亭堪一米的距离陆芷萝才成功遏制住这只19公斤金毛。 “小芷来了呀,吃午饭了吗?”卢欣怡跟着女儿走出石亭,和蔼问。 陆芷萝摇头,诚实答,“没吃。” “那一起吃饭。”钟浅夕弯腰揉了揉汪崽的脑袋,得到“嗷呜”的回应,牵起陆芷萝的手回石亭里。 原本只有四个石墩,都坐满了,钟浅夕想的是自己吃差不多了,位置正好能倒给陆芷萝,结果一回身,父亲举着手机边说话边往屋里走,还扬起手挥了挥示意他们吃。 “噗。”卢欣怡捂着口齿,轻笑出声,“小芷坐,尝尝阿姨熬得粥。” 舒悦窈拿公筷又给她夹凤爪,含混不清地安利,“届似吾做得,里尝尝。” 陆芷萝鹿眼圆溜溜的打转,求助地看向钟浅夕,“窈窈姐姐在说什么?” 钟浅夕掰开只金沙流沙包给她晾凉,戏谑翻译说,“她说让你夸她凤爪做得超好吃。” 陆芷萝尝了半只,点点头软声夸,“真的好好吃啊。” “那多吃几个,她不常做,今天你沾我的光。”钟浅夕伸手把凤爪的蒸笼换到陆芷萝面前,她游刃有余的适应角色。 陆芷萝吃东西很安静,没人搭话就不会主动提由头。 卢欣怡等三个孩子们都吃完放筷,才笑盈盈地开嗓温柔说,“我跟你爸商量过了,想在你今年阴历生日给你补个大点儿的生日宴会,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唉。”钟浅夕不假思索,“都听爸爸妈妈的安排,明天我想去趟明月湾……看看我消失的地方。” 闻达和卢欣怡为她谋划良多,自己在整个帝都社交圈里消失的太久太久,今后还要立足,那就必须要让所有人看到她、记得她。 失去的东西要再拿回来。 酒足饭饱后三个女孩子猫在树下乘凉,手边是现摘现吃的无花果,和父母觉得你还没饱的饭后水果品牌。 钟浅夕撑得起不来,就枕着汪崽柔软的肚皮哼唧,父母在石亭里商量她生日大操大办的计划。 清闲无事,阳光和煦的午后,凉风习习拂过脸颊,周遭有二三好友相伴,快活到半日也像活过一万岁。 有叶片空中盘旋打转,落到钟浅夕摊开的掌心,她捻着叶茎眯起眼睛,以叶片障目。 “小芷。”她微不可察地呼出口气,“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闻越蕴的?” 陆芷萝揉毛绒小熊耳朵的手顿住,平静回,“我在一中校门口,看到你的第一眼。” 钟浅夕哑然,她其实可以猜到二三分,陆芷萝近年的生活习惯无限趋近于寺庙中得道的修行者,绝大多数时候都情绪稳定而规律。 曾有一次无缘由的拉着她熬夜,直到面前的昙花开放,钟浅夕才明白她在邀自己赏花。 陆芷萝真正的做到了缄口不述。 “多数人相信眼睛看到的事实,而我只相信直觉所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沐城,会改名换姓,不过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都好,我都很喜欢你,想亲近、想叫姐姐和抱抱你,其余的都跟我没关系。”陆芷萝体贴地解释着。 她当着钟浅夕的面揪掉根自己的头发,双手举着,在虚空里环了两环,打出个蝴蝶结。 女孩子明眸皓齿,逻辑自洽,诚然如她所讲,自由心证而已。 如果没有那对独一无二的耳钻,或者闻家夫妻不准备认回她这个女儿,又有什么能证明她是闻越蕴呢?蝴蝶结的系法和女孩子的直觉是做不了证的。 “好吧,那抱抱。”钟浅夕挪了挪,给她空出块儿汪崽的腹部,微侧身拥住女孩子。 被叶片稀释后斑驳陆离的光落在女孩子们无暇的肌里上,怀抱中间是只棕色的毛绒小熊,乖顺的大狗狗趴伏着午睡,顺便给她俩当枕头。 舒悦窈坐树下荡秋千,落地后随手拍下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她在发送朋友圈的文字节目踟蹰半晌。 最后打下“天下谁人不识君”,点击发送。 不需谁来问,舒悦窈在发送成功的那一秒,直接评论区回复:[左是陆芷萝,右是闻越蕴,两个都是我妹妹。] 若风波没法避免的话,就让当姐姐的先打个伞挡风好了。 陆离铮在当天夜里回复了舒悦窈这条朋友圈。 他回:[我是傻逼。] 彼时舒悦窈刚跟江烬吃完宵夜,才到家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明天陪着去明月湾,她边往行李箱里丢衣服边回陆离铮:[你可千万别侮辱傻逼。] **** 烟霞 第86节 被按死在沐城、和堂哥容磊坚持斡旋两天后,陆离铮终于在钟浅夕二十岁生日过完的第三天夜里被准许回到帝都。 他乘了时间最近的红眼航班,凌晨一点多落地,驱车直奔景山别墅区。 迈凯伦破风而行,雨丝漫无目的地扬到前盖玻璃上,攥着方向盘的指节发白。 陆离铮十六岁开始在美国拿驾照,而后开始赛车手的生涯,在不长不短的职业时间里,他摸过上千辆跑车,开过泥泞弯绕的九曲十八弯,飙过无尽雪原,爆缸火花四溅时面不改色,拉力赛重点前绝不降速,撞山入湖也无所畏惧。 车是他的挚友,陆离铮从没有在哪次开车时感到这样惶恐不安。 他甚至没有疲劳驾驶,两天一夜没有合眼后,容磊暴躁的对这种熬鹰行为作出强烈谴责,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吃安眠药,吃完放他走,要么就直接猝死,死了一了百了。 陆离铮选择前者,也曾莽撞到视死如归过,可因为世上有钟浅夕这种人,他开始渴求长命百岁,能够长伴身侧。 夜雨霏霏,高速公路车流稀少,外缘是大货车专用通道,货车师傅们为了省油不开空调,大音量放歌提神。 “人天生根本都不可以爱死身边的一个,无奈你最够刺激我凡事也治倒我……如我没有你的爱我没法活得来。” 是首老歌,twins的《死性不改》。 陆离铮原本对这个古早组合了解很少,可钟浅夕很喜欢哼她们的歌,唱这个那天很特殊,他们正在连璐的影棚里拍照,是婚纱照那天。 整理妆造的间隙,陆离铮握着她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捏着腿肚为她放松,钟浅夕随口就唱了这段高潮部分。 盈然把另条腿也摆过来,白嫩的足见踏纯黑西裤,不安分的往某处。 陆离铮挑眉,颈线绷紧,按耐着去给她按摩,然后在当天夜里掐着腰沉哑问,“不是很喜欢玩?现在怎么只会哭了?” 那时他只听到了中段,愿意在彼此掌心被死死拿捏。 今日借着旁车细细听来,顿察重点是后半句。 “次啦……”陆离铮猛地往左打轮急刹,人跟着向前倾,又被惯性拉回椅背。 车轮与地面剧烈摩擦,留下深重的车辙,他抿唇,重新发动车子。 隔路雨,高速上小,这边已然瓢泼。 景山别墅区的保安是不拦陆离铮的,他很顺利的停到了闻宅外。 滂沱秋雨带着砭骨的寒,兜头浇下来,激得人浑身发抖。 只这刻,陆离铮才清醒的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 闻宅高五层,从正中开始数,第三个窗户到第六个窗户是钟浅夕以前的起居室。 隔着茫茫雨幕,那三扇窗透出温暖梦幻的光影。 “她在就好了。”陆离铮莫名心安,他把贴到眼帘的湿发拨到脑后,望着那团模糊的柔光,昂头任由暴雨敲打。 急密的雨声覆过夜间其他声响,每一声都如同愤怒的责问。 重逢那年的年末,秋雨疾风的前盐巷石阶尽头,少女回过身,固执的确认着,“你真能保证?” 他曾漫不经心地反问,“浅浅又是怎么知道我不能的呢?” 因为她是闻越蕴,被伤害、被放弃、被遗忘、纵使面前不相识的闻越蕴。 那天的风好像从没有停止过,它在两年间行边天涯海角,又回到这里,带着砭骨的寒意,重新贯穿陆离铮的胸腔。 “你凭什么认不出我呢?” “为什么你能理直气壮地在我面前提闻越蕴?” “既然如此,何必招惹?” “陆离铮,你是真的爱过我吗?” 他茕茕孑立地立在雨中,揣测到钟浅夕的心声,那些看似无理取闹的情绪和冷战都有了最完美的注释。 ——我才是背负着所有痛苦的那个人,你为什么能冠冕堂皇的对我提及另一位? 三十九个未接通话,贻笑大方的二十周岁生日,无人赴局的约。 海边的夜雨远比现在更冷,冷到完全能将熊熊燃烧的爱意浇灭。 陆离铮冲着天空无声嘶吼着,雨水灌进他的鼻腔口齿,呛得肺腑生疼,旧日的恐惧感再度扩散开来,睁不开的眼前又浮出猩红的急救灯。 在暴雨天拥着人细细密密的交颈亲吻后,陆离铮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厌恶大雨了,雨天把人困到室内,做尽缠绵悱恻的□□,身边总有钟浅夕陪着。 往后或许不会再有了。 呼啸的风和嘈杂的雨侵占着全部感观。 混沌的天际里只余他和这场厌人的大雨。 “啪。”陆离铮扬手,很用力的甩了自己一巴掌,意识在痛觉的召唤中逐渐回笼。 风雨如晦,三楼隐约透出的微光若神迹。 陆离铮不信神佛,不叩神佛,狂妄半生,竟然可笑的开始期许地狱能够应许爱的恳求。 后半夜雨势转小,淅淅沥沥的在水洼里扩处涟漪。 手机的电量彻底告罄,陆离铮无法再和反复撞向玻璃的马蜂一样做无用功。 他发出的最后一条短信是:[很晚了,早点儿睡。] 但其实毫无用处。 转过身留的泪不过是水,执迷不悟后自虐的模样也不过是自我感动。 作者有话说: 小陆苦等,可老婆不在家,出去玩啦,啪,白等( 地狱应许爱的恳求,出自 《俄耳甫斯教辑语》 ——饲养列表,非常感谢—— 地雷的小天使:ivy_kk、emm 1个; 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百香果 20瓶;婷猫(=^ェ^=) 3瓶;li 1瓶; 第62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钟浅夕本人今天根本不在闻宅, 卧室灯火长明是因为母亲家里的习俗,归人刚回家时,人不在, 灯是要长亮的。 她目前在清洲最豪华的酒店总统套呼呼大睡,怀里搂着只软乎乎的嗲精布偶猫, 被子有半截被踹倒地面,舒悦窈摇摇晃晃地进来给她盖了一次, 发现盖完就踢,遂放弃, 躺旁边小床睡了。 外间的中岛台堆着七零八落的酒瓶和吃食。 钟浅夕离帝都太久, 可始终很关系旧友们的动向, 正赶上十一假期,借着舒悦窈口替她呼朋唤友。 这些年里除了发小和看着他长大的哥哥姐们,社交圈扩大许多, 舒悦窈指着杏眼双马尾软妹问,“这你认识吗?” 钟浅夕乖巧点头, “我去了你的演唱会,上台的嘉宾我都认识的呀, 姐姐好。” 因为年纪较小很少被喊姐姐的宋知非狂喜, 兴奋地搓搓手, 蹭上来和她贴脸, 眉眼弯弯,“啊,你哪儿找来的聪明妹妹, 可爱哭了呢。” 红裙冶艳的漂亮姐姐粲然伸出手自我介绍, “林故若, 我家里搞殡葬行业的, 做得很大,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给陆离铮安排一套。” 看人出殡是不怕殡大的,前有闻落行火葬场,后有陆离铮。 一回生二回熟,大家都非常淡然,只想给自己找点儿乐子看。 钟浅夕轻握,坦然讲,“我其实挺过陆离铮很多次聚会,早就知道你们,能靠声音辨人,这几天辛苦容磊哥哥了。” “啊?”林故若摆摆手,替容磊大方,“不辛苦、不辛苦,他当哥的,此弟不宜久留,可不得自己清理门户吗?” 林故若边说边在半空写“弟”字。 谐音梗今天不扣钱,钟浅夕开怀微笑。 一行人帝都机场集合,浩浩荡荡的包机前往明月湾,这片度假海滩自十年前被闻家收购后再也没有营业过,游乐场无人维护,海风侵蚀数年后斑驳出金属的原色,反倒别有番风味。 宋知非看到的第一眼就决定下个电影剧本以破败游乐园为开幕。 不喜欢讲很多话的陆芷萝和社恐漫画家晏柠橙对着游乐场支画板开始作画。 其余的到真没什么可解释的东西,有些是命数,有些是隐私。 这群人里要么是看她长大的、要么是一起长大的,最远的也是看她长大人的爱侣,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和闻家夫妻怀揣着同个朴素的概念,“人没事就好。” 钟浅夕自罚三杯,消失十年不见的事就都过去了,至多有人揉着她的发丝感慨句,“都过去了,以后哥哥姐姐们宠你。” 最二货的莫过于顾意,他摇着龟甲破口大骂陆离铮,讲以前就说世界上不可能有钟浅夕这个名字和生日,因为卦象虚无。 钟浅夕咬着脆皮巧克力小甜饼好奇说,“那要不你再算算我姻缘啊?” “我可不算。”顾意搂着新换的女伴跷二郎腿答,“我倒是更乐意算陆离铮坟头草能有几尺厚。” 钟浅夕拍手称快,“那你抓紧算算,到底能有多厚。” 顾意站直,手掌虚空比到自己胸口下的位置,豪迈讲,“起码得到这儿,低过一米四,我顾意第一个不答应。” “行啊。”钟浅夕脑袋搭在应长乐的肩膀边,“我为你的大义灭亲点个赞。” 应长乐桃花眼潋滟,红唇微启,御姐音清冷,“陆离铮是我表哥。” “……”钟浅夕哽住,诧异地发疑问词,“啊?” 应长乐伸手把她揽回原来的靠姿,淡淡回,“嗯,陆离铮是我表哥,等回头让曲楚给你解释吧。” “等回头我跟你解释。”曲楚倏然转身,高声讲,手里还拎着火钳。 钟浅夕大为震惊,因为曲楚和江烬正在烧炭生火准备烧烤,那距离起码离摆放休闲椅这儿隔着五六米远的距离,中间还隔了闲话家常抱猫猫头的舒悦窈和应谨言。 她的视线在应长乐倾国倾城的明艳脸和曲楚高大的背影间梭巡好几圈,判断出他俩必有些什么超乎“兄妹”的情愫。 感情这回事,旁观者最清明。 这年头想找片废弃荒芜,但沙质柔软的海滩很难,明月湾的存在如同卡bug。 闻落行给她发了潮汐起落表,以及这个季节的日出日落时间。钟浅夕不在的日子里,他独对着明月湾,看尽了这座海滩的月升日落。 中秋才过没多久,月还是弧圆的,清晖迎着海浪的波纹,闪烁如星河。 篝火冉冉,海风中跳动。 烟霞 第87节 成箱的冰块撞进酒桶,清脆悦耳。 钟浅夕玩着圆滚滚的橙子,熟练切成薄片,加冰捣碎,持雪克杯耳畔摇晃。 裙角迎风招展,火光下美得不在人间。 林故若向舒悦窈征求过她的口味,带着烤串过来投食,顺带给自己点酒,她绝口不提陆离铮半个字,大家也一样,仿佛陆离铮这个人以前根本不混他们这圈。 钟浅夕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鱿鱼,手上动作不停,麻利的调出一杯又一杯的小甜酒。 cosplay酒保累了就去捞布偶猫抱,猫咪乖顺的握在怀里,耳朵动了动,她面朝汪洋,小口抿着,又把杯举远,茫然地看了眼杯内。 忽有什么东西被抛进杯内,气泡细密的涌上来,沉底后才看清,是颗话梅干。 钟浅夕眯眼,看清女孩子背后的汪崽刺绣,心说这孩子可太有良心了,出来玩都记得随身给她带话梅,没白疼。 舒悦窈正在篝火半米远处堆沙,宋知非和晏柠橙帮忙塑形,视线再放远点儿,应长乐借了个画本,低头依仗火光在花着点儿什么草图。 “……”钟浅夕昂头把剩下小半杯饮尽,搁杯双手搂猫走过去,奇道,“干嘛呢?” 舒悦窈灰头土脸回,“在堆个简易的炉灶,桃子带了上好的明前龙井,想煮来兑酒。” 钟浅夕把猫塞到陆芷萝怀里,蹲下跟着上手。 没谁觉得舒悦窈的提议离谱麻烦,既非独酌,为何不可煮茶? 金樽翠杓未免俗,篝火为试江南茶嘛。 月下汪洋,滩中好友。 美好的足够洗涤掉世上一切烦恼。 散场的特别早,能让夜猫子们早睡的原因是,钟浅夕观察了圈后随口问,“你们想赶海玩吗?我看这边生态特别好,明早可以一起欺负猫眼螺和捏河豚唉。” 他们这群二代就只在直播里见过这种场面,纷纷表示这个海必须赶。 闹钟循环响到第三次,钟浅夕才揉着迷蒙的睡眼撑起身体,同时捂住胸口,大口呼吸半晌,才终于平复好呼吸。 正当她心悸于早起居然会导致呼吸困难时,余光里瞥见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布偶猫球球掠过床边正迈猫步轻盈地往外溜达。 钟浅夕冷静的翻身下床跟出去,发现她熟练的跃上床,正压到酣睡的陆芷萝胸口。 “……”破案了,没有心悸、也没有鬼压床、只有胖到十五斤被宠物医生勒令减肥的布偶猫压床。 **** 凌晨六点半,钟浅夕趿着水鞋,弯腰捡起拾起快块海水打磨过的玻璃,召唤不远处正在挖蛏子的舒悦窈来看。 一行人装备齐全,手拎大桶,充分证明了什么叫做人菜瘾大。 陆芷萝用网兜把礁石围成的小水洼搅的泥沙浑浊,钟浅夕见了笑着拉她起来,伸手在水里摸了几下,精准的抓住只卧沙未果的小河豚。 “姐姐给你变个魔术哦。”钟浅夕笑得狡黠,指腹捏着河豚的肚皮飞速按压,陆芷萝瞪大眼睛,看着小小的一团猛然膨胀成个鼓球状。 钟浅夕介绍道,“这个可以拿来擦鞋,擦得特别干净,之前带你去的海边河豚比较少,没想到这里很多。” “我靠,蕴蕴你牛逼啊。”顾意按照她教的挖蛏法成功掏出个巨大的蛏王,得意洋洋地和女伴炫耀,帅不过三秒,海风扬起他的休闲草帽吹向水中。 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各有各的安排,宾主尽欢,好洁社恐如晏柠橙干脆在酒店宅着看漫画,喜静的选手们在长堤垂钓,应长乐撑把竹骨伞,广袖灌风,飘飘欲仙。 曲楚两份心思看鱼竿,八分心思放大小姐身上,裙尾拖地打卷时会立刻伸手理好。 “应长乐喜欢曲楚的对吧?”钟浅夕轻声笃定问。 “是呢。”离得近得林故若听到,附和道,“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果然是藏不住的。” 冷艳神色寡淡如应长乐这种大美人,在看心上人的时候,桃花眼里尽是温柔神色。 钟浅夕低笑,没再接腔,埋头专心劳作,她抓到只猫眼螺,不经意间用了力,海水四溅。 她乍然怔在原处,意识到为什么那样精准的辨别出来。 应长乐和陆离铮有双非常相似的眼睛,不是眼型的相似,而是眸里那种对众生的淡漠气场,故此变化时才显得如此被珍视。 钟浅夕缓缓直起身体,鬼使神差地回眸,海水正带着沙奋力填平她踏过的脚印。 所以唤她的是什么呢?经久不息的风?还是风流云散的曾经? 同一时刻,帝都,闻宅。 闻落行着黑色运动服准点出门晨跑,推门发现门口停着辆张扬无比的迈凯伦p1,车侧倚着个浑身湿透的落汤鸡,窄腰宽肩一览无余。 陆离铮颓丧落魄的咬着只湿透点不燃的烟,闻声抬头,正撞上闻落行冷硬如刀的视线。 闻落行是凭车识的人,陆离铮这孩子算他看着长大的。 张扬半世,少有这般颓丧时刻。 少年眼底的毛细血管炸开,白色的区域里遍布丝缕可怖的猩红,下颌冒出细密的青茬,脸肉眼可见的瘦削许多。 “行哥。”陆离铮站直喊人,嘶声带着咳。 闻落行扬手叫停,斜睨冷冷道,“别喊我哥,你不配。你伤我妹心这件事,我这儿永远完不了。也麻烦陆少以后别堵我家门口,另外,作为深爱但是把人搞丢的过来人,我想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评价你。” 陆离铮颔首,黯然应,“你说。” 闻落行系着腕带,肃然厉声讲,“你以为的永远只是你以为而已,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为她好、替她着想,你不知道捅进她躯体里的软刀究竟多深。” 有人在帝都的暴雨夜里失魂落魄反省自我悔不当初,有人在明月湾的艳阳下招猫逗狗欺负猫眼螺辣炒小海鲜。 钟浅夕只有刹那的惘然若失,很快就继续同朋友们快乐了起来。 她没有遗憾、没有过错,整段感情里倾尽全力,不必回头、不用懊恼。 付出真心的人在收回时会获得无畏的铠甲。 “世上没有后悔药,你就尽管痛苦你的。”闻落行讥讽地说完最后一句,侧身掠过陆离铮开始了本日晨跑。 无人知晓的清晨,陆离铮朝后栽倒,雨后蔚蓝的天际占据视线全部,躯体被车面撑住,又慢慢地如同瘫烂泥朝地面滑去。 他想咆哮着喊出心底的名字,却怕惊扰到钟浅夕睡觉,几次张口,都发不出任何声响。 有水淌进微张的唇缝,陆离铮尝到咸涩,勾出喉间的浓重的血腥味。 作者有话说: 女鹅:继续热舞继续嗨! 儿砸:我在这儿哭是不是不合适? 第63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 回帝都后的生活充实而平静, 常有姐姐妹妹约钟浅夕吃逛叙旧,应谨言的serene甜品店是她最常打卡的场所,多数时候会在二楼满是花墙的露台背阴处伏案工作。 纸张和大开的笔记本电脑占满了整个桌面, 应谨言特地推了个餐车给她放吃食,布偶猫喜欢扑在她腿上午睡, 毛茸茸地大尾巴晃来晃去,十分治愈。 秋日午后日光和煦, 风也清凉,钟浅夕歪头捏起块布朗尼送进嘴里, 再用软布擦净手, 滑着触控板把才写好的语句措辞修改到通顺。 “苏绣行业面临着剧烈的内部竞争、作品粗制滥造、以次充好、以机器绣充当人工绣品的问题, 导致苏绣发展出现畸形发展的局面,大大降低“苏绣集中品牌影响力”,预计在未来会严重制约苏绣的发展……由于本身工艺水平较高, 无法量产,不能采取精细化发展模式……传统作坊及厂家在电子商务的冲击下未见合适宣传推广途径, 导致大众对苏绣的了解知之甚少……政策方面也需要得到更多的扶持。” 屏幕上的“苏绣推广计划案”已初见雏形。 这些天钟浅夕每天等明外婆午睡醒来后同她语音连线,粗略地先完成了大致的方案, 再交由专业的人士润色开始注资实施。 接触苏绣这十年来, 钟浅夕对整个行业的了解极为深入, 这个行业已然式微到了某种被遗忘的边缘, 版权观念亦相对模糊,设计图案是可以注册版权的,但刺绣作品的版权难以界定。 由于传统苏绣的大部分作品取自自古字画, 并非原创, 本人不享有版权, 所以长期以来从业者们多数都在锻炼绣法水平的提高, 很少侧重设计水平的提高,会习惯性的跟风大师热卖产品。 明外婆曾有一副“雨霁天晴”,以沐城雨后的海岸与天际线照片为蓝本绣制,拍出高价后,满世界都是仿制色段的拙作。 当时钟浅夕很生气,趴在外婆膝上喃喃念叨,“她们怎么可以这样抄袭别人的心血呢?” 明外婆温柔的抚着她的发,开导道,“她们没有抄袭的概念,模仿是无意识的习惯,最关键的是大家都要吃饭的,跟风无可厚非,浅浅不要再生气了。” 可她还是愤愤不平地鼓成包子脸,后来大一些了,自己刺绣作品也能够开始卖出价值了,见得多了,才真的发觉很多绣娘以此勉强果腹。 她们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与银发苍苍的高堂,居住地区多在南方,未通有暖气,寒冬阴冷,冻得手生冻疮。 钟浅夕幼年时代忿然的所谓风骨和操守连半个馒头都换不到,实为何不食肉糜。 从前没能力去改变这个行业畸形的生态环境,现在有了,那就想要奋力去试着改变。 睡不着的夜里钟浅夕会捻着绣针线走游龙,专注工作起来就能忘掉不想记起的东西,比如起身透过窗口,昏黄路灯下那个挺拔如苍松翠柏的见鬼身影。 除开夜风外没人知道陆离铮究竟什么时候来、来过几天、又什么时候走。 他像是孤魂野鬼般的出现,又在天亮后消失不见。 旧日的阳光琴房被改做了绣间,月华如练,檀木漆面的绣台淌出水色,放奖杯的立柜撤掉换了收纳架,挂满了各色绸缎。 卢欣怡常常推门来送宵夜,有时是甜汤,有时是燕窝,动作安静,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撑着手支在旁边的钢琴处凝视女儿认真刺绣时的侧颜。 钟浅夕近日多绣花鸟手帕这类小物,是她为自己生日宴会准备的伴手礼,竭力做到每位来客人手一条。 苏绣花鸟构图讲究平光齐匀、简洁雅致,留白居多,她绣得相当熟练,一只灵动鲜活的白鹦只需三十分钟就能跃然绸面,困了也不会为了完成作品通宵熬夜,可以直接去倒头睡觉。 父母为她邀请的人都有身份地位,她自知苏绣手艺算不上最顶尖的那类,但无甚所谓,因为她是闻越蕴,她的作品就会有人在乎,想要推广某样东西,先得可着最能砸钱的一群人开始。 随心所欲的绣小物,既精进了自己的刺绣水平,又能隐晦里达到传播的目的,一箭双雕。 吃宵夜时母女俩会聊些家常,千帆过尽,就只余下脉脉温情。 “你不喜欢的话,以后我直接让保安把他拦下吧。”卢欣怡望着女儿,柔声细语地说。 钟浅夕舀着颗煮到半透明的桂圆肉,含混不清地答,“不用。” 和陆离铮的恩怨没必要波及到别的什么,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她该和陆芷萝是好姐妹就还是好姐妹,闻落行该和他是兄弟,就还可以是兄弟,闻家与陆家的商业来往更不必中断。 况且陆离铮这种人是不可能会被拦住的,钟浅夕了解他,不出格是他不想,而非不能。 你今天可以让他进不来,他明天就能重金收购套景山别墅区的别墅,到时候谁还能不让业主回家呢? 喜欢路灯底下站,那就站个够本,与我何干呢? 屏幕泛出幽蓝的光,钟浅夕瞥过去,是舒悦窈的微信。 烟霞 第88节 你窈:[我能去你家睡吗,我被屋子诅咒了,它诅咒我写不出词。] “……”钟浅夕对这种搞创作半途怨卧室的行为深表纵容,她语音回,“那你过来吧。” 话音刚落,对面就有排灯灭掉。 舒悦窈穿睡衣,抱着只半人高的兔子抱枕推开家门往隔壁走,目不斜视的路过扬头当雕像的陆离铮,扔下句,“你活该。” 陆离铮对这种评价不置可否,礼貌地回,“姐姐晚安。” 瘦长指间的猩红明灭,他透着清白烟雾去揣度钟浅夕在做些什么。 后半夜闻落行应酬完回家,下车时理着西装外套的褶皱,见满地烟灰,淡然嘱咐道,“走时记得扫干净。” 顾少爷日夜颠倒,闲来无事过来看这尊“望妻石”,陆离铮面无表情,没空搭理他,顾意也不求搭理,就蹲在对面的马路牙子上算卦,自言自语的说着,“瞅这卦啊,你这个情路大大的不妙。” 算着算着还给自己算得火冒三丈,讥讽道,“不妙的原因都在你,我这辈子最讨厌他妈的负心人了,不陪你玩了,走了。” 顾意踢开地上的石子上车扬长而去,仿佛大老远过来一趟就为了嘲笑而已。 钟浅夕的床两米二,完全够两个女孩子睡,还能容纳各自的巨型抱枕。 今日的安眠香薰是万宝龙的纯白印记,尾调是香甜的椰奶味。 躺下时已尽天光破晓,舒悦窈侧身搂她,软糯糯地打着哈欠问,“是真不在意了吗?” 钟浅夕整夜盯着绣面,眼皮耷拉着睁不开,没回她,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舒悦窈小心翼翼地关掉夜灯,似是而非地感慨了句,“挺好,不必抱着清醒入睡呢?” **** 钟浅夕今年的阴历生日在十月十七日,闻家的邀约请柬提前两天发送到各界人士手里。 令无数人在同一时刻回忆起了“闻越蕴”这个名字,多年前闻家年年为掌上明珠举办盛大的生日宴。 隔断多年,再度重启。 没人会问为什么,商业社会讲究丛林法则,只论利益关系,闻家是帝都巨贾,既邀则须出席。 陆家一共收到了三份请柬,黑底金笔手写,只是每份的内容大相径庭。 陆老爷子那份笔力遒劲、铁钩银画,言辞工整刻板,是闻达亲笔。 容磊那份简约直白,就五个字,多一个没有,“携幼妹出席”。 容磊一度怀疑如果不是得持卡入场,闻落行可能连五个字都懒得给他写,口头通知就完了。 最后一份是十一号傍晚才收到的,邀请对象极特别,写明了是“汪崽”,陆离铮养得那只金毛,后打了个括号,注明(2)。 即这张请柬可以来两个人。 小楷娟丽,陆离铮是不配被写到名字的那个无名氏。 钟浅夕临时起意的随手邀约。 **** 闻越蕴的二十岁生日宴会在闻家公馆举行,明灯初上,公馆内煌煌如白昼。 华丽的波斯长毯自二楼逶迤铺下,红毯尽头暂且无人。 各界名流已然持卡入场开始交流“感情”,有人面不改色地理着正装领口,实则暗自咂舌这场生日宴的排场之大。 舒悦窈即兴弹琴助兴,而风头正盛的乔卿久搂着只皮毛丰沛的金浅层坐旁单手合音。 主座坐着几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都是跺脚能使帝都地变的人物,近年来少有长辈参加小辈生日宴会的场面,今天却齐得十分惊人。 闻落行与舒悦窈情史闹得满城风雨,今日池家少当家竟也谈笑风生的端酒与人座谈。 觥筹交错的平静下,似有湍急流水,波折过山涧正涌向开阔地带,众人都捏了把汗。 其实都是白扯,今天这场真是个单纯的周岁生日宴会,二世祖们纷至沓来兼才艺表演是因为他们和闻越蕴是朋友,开心日子唱曲弹琴有何不可? 长辈们则是很久没见到自己小时候宠爱的孩子了,来给孩子过个生日,很难理解吗? 今日这场盛会里,真情和假意乱麻般错乱交织,想太多的人只能从旁下手。 “我这只白鹭鸶用色文雅秀丽,灵动鲜活,独具江南韵味,听闻是闻家大小姐的手作,真可谓是少年英才啊。” “这株寒梅覆雪,绣工精致,边缘处银丝点缀了几许雪色,禅意十足啊……听说这几年她都在跟一位匠人学苏绣,果真名不虚传,有大家之风。” 陆离铮大马金刀地坐在斜侧的椅中,左手覆在汪崽毛茸茸的头顶,今天汪崽带了嘴套,显出肖主的漠然。 有谁家女眷妄图搭讪三两句,都被陆离铮这张冷脸劝退。 耳畔时不时的传来对闻越蕴的正向讨论,他的指腹寸寸按着打火机凹陷的纹路,指缘发白,鸦羽般的长睫遮住晦涩不明的神情。 十八点过一秒,全场忽然静默至针落可闻,继而时谁开始了第一声的惊呼。 陆离铮掀眼皮朝高台看去,钟浅夕,不,现在该叫闻越蕴了。 少女一袭酒红阔袖旗袍,胸前开水滴型镂空,以颗璀璨珍珠作扣,珠光明亮,不掩她半分明艳。 雪白.粉颈与胸口出的莹润起伏呼应,收腰的剪裁勾勒出玲珑起伏的曼妙曲线,旗袍绸面如水波丝滑,栩栩如生的金丝凤凰随着步调展翅欲飞,开衩处纤秾合度的长腿若隐若现。 妆容精致,眼尾刻意做了加深,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水光潋滟,黑发扎成两只低丸子头,鬓角碎发做卷。 圆润耳垂左侧缀粉钻,右侧缀红钻,异色反而让人离不开眼,颦笑间美得惊心动魄。 饶是见多如陆离铮,亦跟着屏住呼吸。 钟浅夕不徐不疾地走到二楼的护栏边,居高台凭栏向下俯瞰,视线如雷达半精准地撞上到炙热如火的深邃凤眼中。 陆离铮坐正中,高定西装外套的领口有金线游走,她的作品,到底难忽略,钟浅夕泰然自若地收回眼神,莞尔开嗓,音色如莺啼悦耳,“感谢诸位百忙之中来参加我的二十周岁生日宴会……经年不见,不甚欢喜,这些年我跟随苏绣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明晴女士学习刺绣,拙技为大家送上礼物手帕,万望不弃。” 礼数周全的官腔开场白,收获了雷鸣般地掌声与夸赞。 所送的礼物于楼梯口的长桌处堆成冒尖的小山,宾客们开始端杯走动聊天,钟浅夕左腿后伸,懒散地倚着护栏,睥睨一瞥,眸光流转间露出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这一眼仿佛时光轮转,身份地位全然颠倒。 那年重逢时陆离铮众星捧月,她穿素白裙子点钱打工,笑容恬静。 而今公主殿下回到正位,某些人配不配为裙下臣,尚要看心情好坏。 本日到场的宠物不在少数,乔卿久的金渐层和应谨言的布偶猫是大家疯狂想摸的存在,陆芷萝搂着猫咪被各位哥哥姐姐带着玩耍,很久后才想起自己是有亲哥的。 他哥仍坐在原位,姿势味改,俨然如同尊冷面阎王。 陆芷萝把猫猫头放到旁边的沙发上,露出胸口口袋里装的棕色小熊,又伸手掏了掏,摸出条长长的刺绣锻带,“这是蕴姐姐给汪崽做的。” 陆离铮没接,沙哑问,“其实你一直知道对吗?” 他近期被禁足的严重,除开去赛车场外,出门基本靠跳窗翻墙,陆芷萝多是林故若在带,他回帝都后兄妹俩就再没正式打过照面了。 “小芷。”清冷的御姐音赫然响起,应长乐叫住陆芷萝,“过来。” 陆芷萝乖顺点头,又把猫抱回怀里走开了。 陆离铮四周仿佛隔着什么屏障,无人敢靠近,繁复的灯饰把整个大堂照得通明无暗处,他的视线幽深,追随着摇曳生姿的酒红身影。 看她浅笑低回地问候长辈、看她在朋友间谈笑风生、看她不动声色地抿酒和人疏离道客套话。 闻越蕴这个角色被诠释到最佳,是种特别的游刃有余。 红尘里就坚韧如蒲苇,高位处就傲然如冰霜玫瑰,世上也当真无人能似她。 直到那凤凰飞跃到面前,陆离铮抬眸,对上生动的绣纹,目光一寸寸地上移,在那双淡然的黑眸里找到自己,心跟着坠落万丈深渊。 钟浅夕晃着杯,平静地质问,“陆少就不问我生日快乐吗?” “生日快乐。”陆离铮喉结剧烈滚动,艰涩地吐出这句迟到多时的祝福语,“蕴蕴。” 钟浅夕左手扩耳状,挑眉微笑提醒,“不好意思,笙歌鼎沸,我没听清您说什么。” 宴会的主角无疑是全场焦点,不少目光大大方方的追随钟浅夕,见她立在陆家那位桀骜张狂、年纪轻轻拿下多个赛车冠军的少爷面前时,许多人都抱有看热闹的心态。 哪家少女不怀春?陆离铮少年天才,容貌家世都是同辈里的算佼佼者,他拒绝过许多人,拿的由头恰都是闻越蕴。 陆离铮其实也离开帝都豪门圈有段时日了,人都健忘,忘了他该和闻越蕴青梅竹马。 冷白的灯光描摹陆离铮凌厉五官,他正衣冠,起身,熨贴西装包裹着宽肩窄腰,眼尾噙着抹温柔笑意。 陆离铮端酒杯,与钟浅夕轻碰,磁沉嗓音响彻,“我说,在下倾慕你已久,不知道能否有个机会和你交往?” 所有的音源都在须臾间消失,欢愉的气氛跌入冰点。 闻落行脸色瞬变,折挽起袖口,在迈步前被容磊和顾意一左一右的挡住。 寂静中只有听不懂人话的猫猫头,嗲里嗲气地“喵”了三声。 曲楚眼疾手快地去藏餐盘放刀具的桶,纤细的手指按住他的手背,应长乐桃花眼微睐,口型警告,“别动。” 舒悦窈垫脚无声无息地靠近分割蛋糕的区域,冷漠地抽出把锯齿刀,江烬怕她拿着累,主动接到自己手里。 想刀某个人的眼神和举动是完全藏不住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在钟浅夕四两拨千斤的问候下烟消云散。 她“噗呲”笑出声来,笑意难明,狐疑反问,“我和陆少交情浅薄,陆少何必开这种玩笑呢?” 陆离铮独坐排沙发,旁人看不清彼此神色,难分辨几分戏谑,几分真意,正以为事了准备化解尴尬之时。 钟浅夕举杯饮尽,懒洋洋地开腔,“况陆少也不配。” 她站得很松弛,并不配合陆离铮的身高抬眸半寸。 少女红裙如焰,目下无尘,软语嫣然,尾音勾挑带着有绵绵笑意,似是而非地嘟哝着,“我开玩笑的,来了就是客,招待不周,多有担待。” 钟浅夕回身,裙角跟着半空翩跹打转,粲然笑意挂在眉梢,微弱的嘘气声起落,这关总算过去了。 闻达拍桌大笑,中气十足的圆场,“小孩子们玩闹。” 应长乐按着曲楚的手挪开,江烬把锯齿刀扔回到原处。 陆离铮面无血色,微微扬起的手滞留半空,大脑完全陷入宕机状态,混沌里不知所措,忘记收回。 呼吸被蓦然掐断,血液逆流而上,肆无忌惮地冲撞着意识,他感觉到来自深渊底部的阴风,脊背在被萧瑟的寒意侵蚀,跌下去后又深陷于噩梦的漩涡里,越是挣扎,越是下沉。 恐惧感让陆离铮开始无限渴求头顶这盏吊灯砸落,终结掉可能会失去钟浅夕的人生。 恍惚间他听见清冷而急促的琴音,飘渺空灵的歌声萦于耳畔。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熟悉的女声不绝如缕,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唱。 烟霞 第89节 “我的命中命中。” “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 陆离铮勉强回神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型,看见钟浅夕躬身叩黑白键位,清唱完最后一句。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份。” “你都捉不紧。” 他的外套兜里揣着枚早定制好的戒指,还很要好的时候他陪钟浅夕拍套花嫁的照片,曾许诺过等大家到了年纪就领证,说完那句话他其实就先去定制了戒指,上个月设计师完工,却没能找到机会送出,今天时候对了,可别的都大错特错。 陆离铮被种叫做悔恨莫及的东西钉死在原处,绝望地看着那抹倩影渐行渐远。 身后传来沉闷的砸地声响,人群发出惊呼,有人喊着打过120了。 钟浅夕八风不动,在哥哥姐姐们的簇拥圈里叉着块莓果芝士蛋糕,慢条斯理地品味着。 她一次头都没有回过。 作者有话说: qaq夏天感冒低烧了(阿湫,痛苦面具 抱歉抱歉,下次假条我直接挂晋江的请嗷。 ——饲养列表,非常感谢—— 营养液的小天使:jadewong 26瓶;婷猫(=^ェ^=) 3瓶;花花虹的nc实习生 2瓶; 本文的苏绣相关资料来自于互联网、采访纪律片、论文等公开途径。 末尾陆离铮听到的那首歌来自《暗涌》 第64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轰然倒地的那位是位高血压被医生责令禁酒, 但坚持酒肉穿肠过的中年男性,闻家的宴会设置周到,自带一队精尖医护人员, 来客如曲楚和林故若从前也都是读临床的,急救方面都能搭把手。 万幸的是人没什么事情, 很快就恢复了生命体征,被送回家修养, 宴会顺利推进下去。 不幸的是倒地的那位竟然不是陆离铮,这让钟浅夕比较挫败, 认为自己拂面的气人的水平还不够高。 她其实有点儿懊恼, 懊恼的原因发到网上应该会得到许多回答。 [我要甩了我男朋友, 可是我和他共同抚养的金毛应该怎么处理?我想去人留狗,有没有那种不说话就能让他把狗留下的办法?] 钟浅夕不乐意和陆离铮再有过多的交流,更不想歇斯底里, 相爱一场,体面点儿好聚好散就挺好, 但汪崽和小芷得留下。 她不在乎“闻越缊”究竟用了什么理由让陆离铮在先答应她邀约的那天前去赴另个人的约。 在陆离铮作出抉择,是“闻越缊”而不是她的那一刻, 永远不值得原谅。 钟浅夕是突发奇想的邀请人过来的, 她昨天午睡醒来后对着斜阳发懵, 稀里糊涂地写了张请柬卡, 接着就被舒悦窈喊去家里看电影顺便解决了晚餐。 惊悚悬疑片全程没有尿点,无暇分心,反应过来时手机短信显示物品已送达。 速度快得惊人, 没辜负“极速达”的名头。 也挺好。 彻底为钟浅夕映证了她内心对离散的接受程度, 数年里生活反复锤炼, 迫使她必须迅速适应和接受分离。 人生就是要继续的, 难过也得继续过,管你接不接受,过去她反复在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与陆离铮冷战、思量过放弃,直到得到了最最最偏心的宠爱,才抹杀掉那些要离开的想法。 快刀斩乱麻,钟浅夕断得多,熟练工。 陆离铮不是风儿,她也不是沙,缠缠绵绵到不了天涯,扬了就扬了。 这些年他都没能真正生日时精准的给到过祝福,难免介怀无奈,可今天陆离铮问真的生日快乐,在钟浅夕听来普通的像滴落在水洼里的雨滴。 不痛不痒,涟漪被风一刮就无影无踪了。 今天全世界都在祝她生日快乐、万事顺遂,钟浅夕决定了,顺遂的开始,先把汪崽的抚养权要回来。 人得滚,金毛得留下,她还得枕着肚皮午睡呢,绝不能退步。 **** 公馆的花园偌大,深秋草木枯荣,闻宅的却迟显衰败迹象,针松萌出新芽,灯火透过叶片投射出斑驳树影,钟浅夕踏碎,仿佛踩着白日的天光。 她不费吹灰的在侧门出口的围墙下看到那抹熟悉的颀长背影,陆离铮背着身,指间明灭的星火暗夜里闪烁。 清寂的月色拂在他宽阔肩头,仿佛无声无息地落过场细雪。 钟浅夕顿步,目光描摹过他的轮廓,夜色吞噬掉某些不该出现在这瞬的情绪,算来这是他们人生里第三次重逢,那些为他辗转难眠的旧夜变得不值一提。 或许还是喜欢的,可当下她实在没有耐性再与陆离铮这个人相恋另一次了。 陆离铮鬼使神差地回眸,逆光看向拾阶而下的神明,冲他信步而来,他双指捻灭烟头,冲着去风向吐掉清白烟圈,继而去解外套的扣子。 往日灵活的手指突然变得笨拙起来,越急越乱。 “啪”陆离铮直接用力扯掉最后一颗纽扣,脱下外套抖开,喑哑道,“外面冷,你披上吧。” 钟浅夕淡笑,挡开他的手,一字一顿,清寒回,“不必,9月27日,沐城的凌晨只有7度,今天也并不算冷。” 陆离铮悻悻收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沙哑道,“抱歉。” 侧门的照明灯不立墙边,光蔓到半身即停,钟浅夕饶有趣味地观察着陆离铮的表情。 人瘦了一些,使得棱角分明的五官更深邃,漆黑深邃的凤眼里载满温柔,可细看又能自中读出几分怆然。 陆离铮这种长相,哪怕满头泡面卷披麻袋都是好看的。 谈不上恨,只是很失望,钟浅夕失望的后果很可怕,她的失望是年幼时可以彻底放弃回帝都的可能,况陆离铮呢? “你别再对我说抱歉,我不想听。”长睫轻颤,钟浅夕沉吟道。 陆离铮薄唇开合,稀薄的白雾飘渺无踪,“我可以解释那天为什么没去找你。” 宴会正散场,隐约能听见前厅寒暄的辞别,飞蛾三番五次地撞向门廊的明亮灯球,直勾勾地从虚空坠落。 “所以呢?”钟浅夕扬唇角嗤笑,昂首对上陆离铮幽深瞳孔,高声嗔问,“所以呢?是今天你陆离铮要说,所以我就必须要听对吗?凭什么呢陆离铮?” 陆离铮哑口无言,怔了半晌才摇头答,“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的呢?”钟浅夕叹了口气,风顺着开衩鼓进旗袍的下摆,却感知不到任何外在的温度。 她比周遭的空气还要冷。 有的事情理智可以理解,可感情上绝对无法接受。 “陆离铮,我之前问你有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骗过我,你对我撒了谎,这个谎。”钟浅夕话说到半截被打断。 陆离铮摇头否认,“不是闻越缊,我和她真的没。” 钟浅夕同样打断他的后话,上前一步,眸光流转,逼问道,“所以撒谎的究竟是什么呢?” 四目相对,无声的对垒持续了很久很久。 泠冽的冷杉和着浓郁的尼古丁气息肆意随着北风望鼻腔里窜,负面情绪不断反扑,彻底钟浅夕把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扯断。 她微不可察地吐出那口郁结于胸的闷气,无可奈何地说,“算了。” “可我算不了。”夜雾里陆离铮沉哑而简短地答复。 骨节分明的手在快勾到纤细柔荑前落空被甩开。 潇洒自如的心理建设全线崩塌,钟浅夕听见胸腔震动,不由自主的发出诘责,“你知道跟你交往之前,我曾经多少次劝自己算了,然后因为实在很喜欢你,告诉自己只要是你的话,错也是对,吞刀我也甘之如饴吗?你不知道的。” “你真能设身处地的明白我生日时候你对着另一个所谓的‘我’说生日快乐时,我的绝望吗?” “那天我沐城暴雨,银沙滩的海水不断上涌,我前半夜提心吊胆怕你出事,后半夜哭到哽咽发抖,这些你都知道吗?你就只成全了你自己,你英雄好汉,恩义两全,我又算什么呢?” 泪在眼眶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钟浅夕红着眼圈,模糊到看不清陆离铮的神色。 她毫不在意,黯然说下去,“你青梅竹马是我,被哈里森言语骚扰威胁是我,相爱一场,到最后你没有坚定的选择我。” 捅刀这事,只有第一下特别困难,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见血后反而顺畅,下一刀只会更深,血花四溅才痛快淋漓。 “感谢你让我彻底明白了,人类从经历里唯一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根本不会吸取任何教训。”[1] “你陆离铮其实根本不会爱人,你的苦衷是你的,对我来说就只有伤害是既定的,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不知道转机几时能到,茫然里无头苍蝇般乱撞,绝望到宁可直接死掉。” 陆离铮面无血色,失措地望着她,无力为自己辩解半句。 钟浅夕眨眼,珍珠滚落,洇湿旗袍襟口,她缓缓说下去,语气亦渐归平静。 “陆离铮,我等不了你学会了,你成长不该拿我单方面的痛苦兑现,我们分手。” “不行。”陆离铮断然拒绝,涩然念着,“除了分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是吗?”钟浅夕惶惑地想起这次交流的开端——汪崽的抚养权之争。 陆离铮颔首,喉结滚动,肃穆答,“是。” 钟浅夕梨花带雨,轻声细语问,“那你把汪崽给我养?” “可以。”陆离铮不假思索应。 “君子一言,陆离铮。”钟浅夕得到满意的答复,哭腔一扫而光,笑容绚烂。 她退开半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漫不经心地补充说,“热知识陆离铮,离婚需要双方同意,分手只需要单方,所以我们还是分手了,轮不到你不同意,汪崽归我,江湖不见。” 语毕转身就走。 陆离铮提步跟上去,被门内闪出的闻落行劈手横挡。 宴厅的光刺眼到不可逼视,陆离铮凭着直觉用左手去格挡闻落行的击打动作,更多的心思都追随在那个不徐不疾走远的身影上。 闻落行单手扯松领带,沉声呵,“敢问陆少是想在我家对我妹妹做些什么吗?” 陆离铮一言不发,他没资格对闻落行动手,更不能搅乱这场迟来的生日宴。 只能咬紧牙关无奈眼睁睁看钟浅夕走。 女孩子半蹲在卡座前,解开了汪崽的系绳,亲昵的搂了搂它。 侧颜的光影美得像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他低声讲抱歉,没有再上前半步,就立在门口又为自己点了根烟。 烟霞 第90节 烟烧到尽头,掐掉时灼到掌心,肉被烧焦的刺鼻气味涌过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伤口狰狞可怖,表皮泛着灰白打卷,露出内里的血色,陆离铮反应了一下,将手抄进兜里。 钟浅夕夸赞过许多次他手好看,平素无事喜欢捏着一根根把玩,变丑会不被喜欢吧? 呼啸的北风透过空洞的躯体,归往天涯。 某种万念俱灰又无能为力的自我厌恶感如藤蔓,盘根错节,最终包裹成茧,把呼吸都掐断。 这是彼年陆离铮最后一次见到钟浅夕。 **** 金盏菊花在滚水里沉浮翻滚,最后舒展开来,将整壶茶染成漂亮的明黄,白玉屏风透光,茶具边打出竹节的错落影像。 闻越蕴用镊子加了两块冰糖扔进水晶茶壶,冰糖块预热炸裂,“噼里啪啦”地 好像在为谁鼓掌。 对面的乔卿久杏眼莹润,她着身雪青镜面缎旗袍,素色绣纹自领口下延,外罩了件真丝烂花绒的纯白斗蓬,姿态慵懒如猫咪,全然没有银幕里人气顶流的气场。 她给乔卿久倒茶,慢悠悠地说,“我想请你下次直播时候穿我这条刺绣的裙子给我带货行吗?” “可以唉。”乔卿久小口抿茶水,“只要姐姐裙子给我做得多,下次跳舞我也能穿呢,只不过得按舞服做哦。” 闻越蕴乐了,“我们久宝怎么这么软妹啊?” 乔卿久瘫倒在桌面,指尖滑着手机屏幕,“因为蕴蕴送我漂亮裙子啊。” 可以,逻辑大师。 闻越蕴这次亲自去苏州实地考察了小半月,发现了苏绣式微最重要的几个原因。 秋冬季的苏州旅游业式微,天气亦阴冷,行业内传承青黄不接,多家绣庄绣工的年龄层都在45至60岁区间,少有年轻绣工,体力与气温骤降易生冻疮,使得秋冬季产出更少。 而苏绣的评定标准是“精、细、雅、洁”,精细技艺贯穿始终,要从手勾稿勾线开始,极其考验美术功底,是周期慢、回报慢的工艺,非常讲究慢工细活。 多数人要钻研十数年才能达到专业级别的水平,即便如此,技艺好的绣工年均收入折合下来,月薪也只有五六千,一般的则只有三四千,对于那些位于行业金字塔中下端的绣娘来说,与她们大体量精细劳动对应的则是微薄且没有保障的弹性工资。 技艺水平难以迅速提升和薪资待遇都成为了吸纳年轻群体进入行业过程中的巨大障碍。 不是没有年轻人尝试过“自救”,闻越蕴这次就结识了位很有想法的绣娘,叫苏凝。 苏凝祖代都是做苏绣的,从前是前店后坊的夫妻店,多年扩张后变成了间小小的绣庄,她和闻越蕴的理念相和,都希望苏绣能够蓬勃发展。 当下的互联网直播平台兴盛,苏绣尝试过直播苏绣工艺,奈何一副绣品直播时间长,没有大热的爆点,平台限制流量,不少点进来的人看个热闹,销量平平。 苏凝不得不的让年近耄耋的外婆出镜劳碌,来博微弱的热度,看的人心酸。 闻越蕴用自己的手机刷同时段的热门视频,有爆炸点的热舞、社会正义性话题的老年相亲、无论哪种都比苏绣制作更为吸引眼球,想单兵作战在电商领域杀出天地确实难成气候。 手工从艺者稀缺断代,模仿大热产品粗制滥造,苏绣的颓势如大江奔流。 闻越蕴想逆潮流挽狂澜,就必须别出心裁,好在她现在很有钱,朋友们都很宠她。 近年来人气最高的两位顶流,一个是舒悦窈亲哥池妄、另一个是应长乐闺蜜乔卿久,有现成的资源可以利用。 热心群众宋知非更是表示等她手头活忙完以后看情况可以以“苏绣”为蓝本创作个电影剧本,但是手替之类的需要闻越蕴亲自下场。 茶室落地窗开阔,空中撒盐般飘起细雪。 帝都的初雪悄然而至。 闻越蕴回来不过月余,准备好了出国的申请材料、和明姑姑商量好了福利院的新址、去过趟苏州考察、还给远在沪城的奶奶交代了自己的家世。 完成了条绣面占八十的晚礼服,还抽空做了点心给在帝都读书的季舒白做下午茶。 她马不停蹄的连轴转,每天睡前会计划好第二天要做些什么。 保送后在沐城那段悠闲无所事事的时光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偷来的欢.愉,连带着时光里最重要的那个人,都被抹得八九不离十。 乔卿久难得休息,同她相熟,自不必表演,就软趴趴的托腮玩手机,轻声嘟哝,“我要看萧恕的比赛,耳机忘带了,你的借我一下?” “你直接外放就好。”闻越蕴也没带。 她正在随心所欲的画甜品草图,算不上专心,最近发现刺绣可以与现代元素的叠加,而非拘泥于传统山水花鸟。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场地飘起了小雪花,这个程度的雪还不足以影响专业车手比赛……” 赛车解说员激情澎湃地以大白话做着解说。 闻越蕴莫名地走神儿听了下去,拜某人所赐,她近年看过许多场赛车比赛的直播或转播。 哪种速度与激情能透过屏幕也能致使肾上腺素狂飙到最顶点。 很适合在需要熬夜通宵的深夜看一场醒醒神。 这位解说员算是体育频道的金牌解说,风趣幽默,澎湃激昂。 她勾出最后一笔甜甜圈的轮廓,起身去卫生间,出来时接到通直播推广方面的电话,聊了许久,再回来时茶盏冷彻。 突然不想再工作,于是直接换到乔卿久那侧,嘟哝着讲,“久宝直接投屏,一起看会儿吧。” “啊?”乔卿久反应不及,闻越蕴人已经捋着衣角落坐,顺手按开了茶室包厢的挂壁电视。 屏幕猝不及防地弹出个您是否需要投屏的选项,乔卿久发懵中选错,手抖按到了同意的按钮。 闻越蕴好整以暇地捻起块桂花糕,才咬第一口,糕面洒的糖霜沾染指尖,便僵住不再动了。 陆离铮的身影跃然4k高清电视大屏间,黑红赛车服衬得那张脸更为冷峻,他臂弯里夹着头盔,对蜂拥而上的记者漠然无事,逆着人群往休息处去。 侧边露出比赛成绩,lizheng lu,本次成绩第一,总积分第一。 他边走边低头去启唇去咬下手套,露出还纱布的右手,自旁人手里接过只黑色皮筋,黑白反差色扎眼无比。 陆离铮若无其事地把皮筋在腕骨处箍好,不知道是谁家的摄影,竟然给到了个特写,露出戴歪、掉漆的银金色小月牙。 闻越蕴眉心一挑,旋即没什么情绪的将剩下大半块桂花糕囫囵吞下。 乔卿久拿新烧好的水彻茶,为她添杯。 屏幕里体育记者将入口处堵得水泄不通,陆离铮被迫停下来,面无表情地接受采访。 “已知您这赛季的积分已经足够,缺赛也不会影响夺冠,为什么还要带伤参赛呢?”开口就是锐利而极具讨论性的问题,“……是因为竞技比赛的胜负欲吗?” 冷风把额前的汗珠吹散,陆离铮掀眼皮,凤眸满是淡漠,平静答,“因为我喜欢的女孩子不会喜欢一个废物。” 这句回答实在毫无竞技精神,还狂妄到按着对手的脸在地上反复摩擦。 堪称嘲讽之最。 乔卿久耸肩,咂舌感慨讲,“还好萧恕和他不是同个赛车项目,否则我都想骂他了。” 闻越蕴蹭掉糖粉,去取块厚重点儿的抹茶生巧,含在唇里化开,苦涩里带着清香,随口回,“就算不是也可以骂吧,陆离铮的确很欠社会毒打。” 乔卿久从那张笑意无虞的脸上窥看到闻越蕴并不反感,才小心地问下去,“你的啊?” 精妙绝伦的提问法。 不带主语,不答也行。 “我的。”闻越蕴点头,平和的承认,“他从前抢到的。” 赛车手在比赛时候不能佩戴任何的配饰,所以陆离铮会在比赛时取下,另外取下的时候是她掉皮筋那会儿。 总是很小气的记得再问她讨要回去,闻越蕴还叫钟浅夕那会儿逗他,说你哪天家道中落去卖皮筋,一定是市场里卖得最丝滑顺手的那个。 雪花终于结片,开始变得有存在感了些,落地窗里洪炉暖茶,闻越蕴靠在乔卿久的肩头,轻声同她吐槽。 是真的都已经过去了,能够心无旁骛地提及。 从前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作者有话说: 女鹅:狗给我,你人可以走啦=w=。 乔卿久x萧恕,专栏有完结文《与卿缠绵久》=装乖实飒初恋脸x腹黑痞坏大魔王=顶流舞担x赛车手 [1]改自黑格尔“人类从历史中吸取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从不吸取教训” 本文的苏绣相关资料来自于互联网、采访纪律片、论文等公开途径。 第65章 、烟霞(三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帝都二代圈子不大不小, 但那天以后闻越蕴都没再见过陆离铮,据说是因为被家中禁足,直接跑去北欧参加冰雪拉力集训了, 时隔十年,闻越蕴再度于帝都跨年。 无事的朋友们齐聚在顾意的顶级观景酒吧, 大家多是从家宴或公司年会直接来的,或西装革履、或晚礼服奢华, 妆容造型皆正式,与之不匹配的是散漫神色。 这间酒吧的装潢和外景闻越蕴透过陆离铮的视频看过太多次, 以至于刚踏进来时被铺天盖地的熟悉感惊住半秒。 如今的帝都禁燃, 无缘再见盛世烟花。 所有事都在稳中向好的发展下去。 家人竭力补偿缺失她的那些年, 母亲和父亲的关系有了破冰般的缓和,闻越蕴每天温床软枕,睁眼就有丰盛的餐点, 汪崽很适应这边的生活环境,目前胖了两斤, 且晋升为闻落行第二宠爱的宠物。 ——第一是舒悦窈养的竖琴海豹。 推门有寒梅迎风招展,多走两步就能拐到舒宅录自己的指纹进门, 扯开鹅绒被钻去舒悦窈的被褥里再睡个回笼觉, 醒了看情况, 是她留在舒宅画草图, 还是舒悦窈拎着写词本来闻宅,在她的绣台旁边发呆想词。 陆芷萝常常跑过来找她,有时是陆离铮送她来, 可他是不被闻宅接待的人, 无法入内。 三人一狗总是很安静的在窗明几净地屋子里各做各的。 绣台与画板向阳, 薄窗纱把光糅了几度才落进来, 舒悦窈产词姿势全凭缘分,最少用桌子,地暖充足,她惯瘫或者趴着纸面上炼字。 闻越蕴与季舒白和寻旎说明了一切,原意是求得好友原谅。 结果两位好友都非常洒脱的表示,“你这人叫什么、姓什么都根本无所谓,都是我最最可爱的小宝贝儿。” 仿佛她的无奈欺骗在这段真挚的友谊里根本不值一提。 明柳与钟明满载而归,收到了明姑姑代为转交的、她亲笔诉明一切的信,闻达与卢欣怡携闻越蕴同去沐城和这对给了女儿新生的好心夫妻见面。 明柳宠爱地搂着闻越蕴,连声说,“真好啊、真好。” 夫妻俩坚定地拒绝闻家的帮扶计划,钟明咂着高度白酒,掏心窝子认真讲,“浅浅的出现给我们夫妻俩死水无波的生活带来了很多期冀与乐趣,因为有了她,生活才更有奔头,与其说是我们再照顾她,这几年更多的是她在照顾自己,懂事得补贴家用。她将会成为我们夫妻俩最强大的倚仗,现在还不需要,某天劳作不动了、有病有灾了,我们俩一定开口放声。” 烟霞 第91节 “她给你俩养老是生而为人必须要做的。”闻达中气十足得回应,下一句未开嗓,就被卢欣怡覆到手背的手截断。 卢欣怡轻笑规劝,“是这样,提钱伤感情,多少钱都买不来我们女儿的命,但是出海作业的确不是个很好的选择,风霜劳碌是一回事,从前两位是为了亲人的治疗费用与给蕴蕴攒下笔积蓄,现下这两件急需用钱的事情都解决了,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光明福利院的扩建势在必行,需要更多的工作人员,同时我们在做一个帮助寻回失踪人口的基金会项目,二位的家世我做过一定的了解,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完全可以做得非常出色……” 最后钟明和明柳夫妻选择了留下帮衬福利院,比起广袤无际汪洋上漂泊无定,他们都更喜欢追求有意义、能帮到他人的工作。 福利院的新址彻底选定,闻家出资后雇佣了专业的保育员和营养师,明晴并非那种偏执到凡事必须亲力亲为的人,有专业人士照顾孩子们自然是好的。她终于卸下满身重负,来到帝都,更为系统全面、不遗余力地指导闻越蕴的苏绣技艺。 照顾小朋友们饮食起居是个无法有半分喘歇的工作,周而复始,连生病都要强撑着最快速度痊愈。 以前明晴总是在小朋友们午睡或是夜里入睡后来指导闻越蕴二三,碎片化的时间里做最精准的点拨。 明晴曾无数次诧异于这孩子在刺绣方面的天赋,努力在艺术创造领域是悲剧的另一个代名词,天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达到的地步,平凡怀孤勇的爱好者要数十年才可填平差距。 但明晴一次都没有提及过想让闻越蕴来继承自己苏绣衣钵的事情,不是不想,而是这条路难走,绝不合适为了生计奔波的孩子来走。 纵她们祖孙两个双枪匹马,也是枉然的,可现在不同了,闻越蕴的家境足够支撑她做任何想做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 明外婆被母亲带进绣室那天的神色,闻越蕴终身难忘,老人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澈见底,拉着她的手重复喃喃,“甚好、甚好。” 闻越蕴和之前无数次一样,亲昵地和明外婆贴脸,肃穆起誓,讲“我必不负您所望。” 朋友们也都待她极好极好,未有因为这些年相处的缺失而生疏。 年底的颁奖晚会和跨年晚会多如牛毛。 前有舒悦窈金曲奖颁奖穿拖尾刺绣晚礼服带起热潮,后有昨夜乔卿久古典舞惊鸿,裙摆绣纹如水波般荡开,平添几许颜色。 热搜里不断有人讨论衣服的漂亮程度,也有营销号主动科普起苏绣,据苏凝的反馈,她的网店订单骤然激增,直接排单到了明年的三月,还在可持续性的增产。 闻越蕴坐在喧嚣沸腾里对着窗外如银河般错落的帝都车道发呆,身后有谁在唱她听不懂全句的粤语歌,调子靡靡,倒能听出是王菲《百年孤独》的曲调。 这群朋友都出身豪门,性格迥异,职业不同。 但每个假日里都相约小聚,是因为总能无拘无束地接受对方做出任何事情来。 闻越蕴第一次被带着来吃饭,发现吃到半途薄幸突然起身对着墙开始画画,大家习以为常的忽略他,吃到三分之二的时候顾意接电话去陪某个妹妹,连交代都不必说,单讲一句“走了”,亦不会有人多问。 是那种喜静厌人多清冷如应长乐都完全能够接受的社交场合,你可以在这个场合里做所有能想到的事情,完全当自己家,当然裸奔之类的伦理不行。 闻越蕴开始担心陆芷萝年纪小不适应这样灯红酒绿的场,后来发现极融洽,陆离铮该是带着来过的,陆芷萝会带着她的小熊被姐姐们喂一圈吃的,喝得是专门调制的果汁,无聊时挑灯火最盛的区域戴降噪耳机画画。 画累了就再过来跟着参与游戏,德扑玩得不错,以前输了算陆离铮的,现在输了算闻越蕴的。 他们俩的爱恨纠葛如何,大至家族世交、小至陆芷萝与汪崽的心情,都根本没产生印象。 闻越蕴淡笑着起身去吧台,给自己调了杯烟熏马天尼。 火柴引燃酒精,袅袅的烟气溢出杯边,她翘着脚坐回床边,凝视着如梦似幻的雾,入口辛辣回甘。 对着落地玻璃上自己自己泰然的笑容,惶惑见发现那影子虚化成另个矜贵的身影,惊觉当下坐的位置好像是他最常坐的,窗外看出去的夜景是视频里频繁出现的。 闻越蕴无可奈何地收回视线,回眸去往别处看。 唱歌的是舒悦窈,她原本就是港城本地人,粤语算大半个母语,小型舞台自带背景提词板,终于让她彻底的看懂歌词。 “空空两手来挥手归去,越过山与水。” “水里有谁未必需要一起进退,刻骨铭心来放心归去。” 陆离铮是她每天都在变好生活里唯一的变数,闻越蕴近几个月都过得充实忙碌,她尽可能的不去想,但终归要承认,年幼时太小,被宠溺疼爱的场景里多有陆离铮的存在。 少年时代又多背负着重担,只有同陆离铮一起那两年,鲜衣怒马,快乐到一日如同活过万年。 好像真没有比他们更标准的青梅竹马。 也没更戏剧性的流离半生、少年情侣、反目成仇、立誓用不回头。 闻越蕴仰头饮尽杯中酒,烈酒灼烧咽喉,肺腑都被浇透。 她勾手给了舒悦窈个眼神,话筒在十几秒后被送至掌心,甚至还在途中换了个麦克风一次性保护套。 沉闷的跨年钟声回荡在帝都上空,闻越蕴喝着开嗓清声唱。 唱得还是那年盛夏海风里,对着熟悉同学们唱得《那么骄傲》。 只是今夜的月光不会再冷掉,她不再会对陆离铮容忍,自己吞玻璃容忍示以微笑。 深陷泥潭爱得多那位早不再是她,只是记忆不受控的偶然作祟。 一曲终了,垂眸去看手机时,有条陌生的国际号码发来短信,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新年快乐。] 闻越蕴左滑删掉,冲因为打麻将输半宿蹲在墙角独自emo的顾意喊,“来帮我起一卦啊?” “算什么?”顾意摸出随身携带的六爻龟壳,来了兴趣。 闻越蕴不假思索回,“事业,算今年我什么时候开创品牌,能源远流长。” **** 新年的第三天日程被如常排得满满当当,只是有个特殊的目的地。 冬日中晨霜寒冻,温暖的被窝留不住闻越蕴与陆芷萝,她们俩睁眼时,闹钟还差十几分钟才会响起。 混沌里的两个人各自洗漱换衣服,里外都是一水的黑白,不见半点儿颜色。 闻越蕴要比陆芷萝先收拾好几分钟,侧坐飘窗铺垫,把花瓶里的白花一只只捡出来,用包装纸扎成素雅的花束。 陆芷萝很珍重的挽了个发髻,以木钗固定。 临出卧室前,闻越蕴打开保险柜,搂出那只和陆芷萝几乎从不离手的毛绒小熊一模一样的熊,她低下头去蹭熊宝宝柔软的耳朵,似是还残留着另个人的气息。 陆芷萝的母亲罗钥从前是读经济学专业的,可再往前追溯她的人生,小镇做题家、第一名的光环下,是贫寒无比的家庭。 罗钥很早就开始当家了,缝缝补补又是一年,针线活不错,也用旧东西给妹妹缝玩具。 后来闻越蕴出生,罗钥喜欢女孩子喜欢的打紧儿,决定亲手给她定制独一无二的玩偶。 不过那时候罗钥还在做审计师,是标准的女强人,闲暇时间,基本上每年送闻越蕴一只或是两只毛绒小熊,附带不少换装用的衣物、饰品。 别家女孩子小时候给芭比娃娃换装,而闻越蕴小时候有独一无二的可爱玩偶,一周七天可以穿不同的衣服,四季更迭,冬天有毛衣,夏日有t恤。 别的小朋友看了都羡慕哭了。 后来陆芷萝出生,罗钥如法炮制的给女儿也做了许多只,衣服的种类更多,可以和闻越蕴的熊换着穿。 但陆芷萝常年只抱着只裸熊,因为同样出自母亲之手的小熊她有许多只,哪怕会坏会消耗,也足够到生命尽头。 这是整个世界上,她唯一还能感知到母亲体温气息的物件。 而小熊的配饰衣物总是每种只做一套的,弄坏了弄旧了,就再也没有第二件,陆芷萝不舍得。 罗钥葬在清平园,清平园是林故若家的产业,坐落于帝都郊区的半山腰上,背阴安静,周遭绿化良好,山清水秀,青石板铺开出条大路,能直达山顶。 山顶有座古刹庙宇,不是什么知名庙宇,少有香客叨扰,寺中清幽,僧侣每日诵经礼佛,香火缭绕,安神定心,多数来祭拜的人回沿阶而上,于寺前参天的古槐下系丝带,道对离人的思念,算是帝都有条件者首选的陵园。 元月第三天,罗钥生辰,非祭祀的节日,陵园空阔。 山风呼啸着从毛呢大衣的低端往内里钻去,闻越蕴搂紧衣服,想拉陆芷萝站自己身后,替她挡掉大部分的风。 奈何陵园的墓碑众多,她若再前,则不知如何到想去处去。 护不住想护的人,这种不算什么的情绪被揉成团,砸到心湖,慢慢吸水变得过重。 平时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今天在陆芷萝母亲的墓地附近,年幼时得深厚照拂,后来却连风雨都无法为她女儿挡,自责感突如其来。 哈出的白雾在围巾遮挡下凝成水汽,蒙了半脸的霜。 陆芷萝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似得,在更上一阶停下脚步,等闻越蕴站过来时,去牵住她的手。 其实不如揣在兜里暖和,外露难抵北风,她们的身高差更注定根本无法并肩,总有一方要迁就对方低或高,但谁都没在意这种“不舒服”。 面前的汉白玉石碑纹路匀称,坐北朝南,庄重素洁,碑刻行楷遒劲有力,无传记式碑文。 [慈母罗钥之墓] [生于1978年1月3日-故于2014年1月16日] [孝男陆离铮敬立] 仔细看会发现碑文刻得几处生疏,刀痕深重,收尾处铁钩银画,闻越蕴不用细分,就知道是陆离铮亲手刻得。 从前她能想象到神色寡淡的陆离铮牵着小女孩的手,穿过明明灭灭的长廊接待宾客,现在脑海里浮现出另一番景象。 暗夜明灯,刚成年不久的少年半跪在冰凉的汉白玉上,俯首攥着刻刀,一点点儿的凿弃玉石,在上面写自己母亲的名字。 一码归一码,还是会心疼那时候的陆离铮,可仅限于“那时候”的。 闻越蕴拉下挡风的围巾,露出姣好面容。 风冲面直袭,呼吸哈出阵阵白雾。 “我回来啦。”闻越蕴把手里的花束摆到墓前,捏着湿巾去拭碑上尘。 柔声细语地讲着家常话,“这些年没见面,我特别想您,没想到再见会是天人永隔……您其实都在天上看到了吧?小芷我一定会照顾好的,您放心。” 闻越蕴喋喋不休地讲许多话,前言不搭后语,思路也极其跳跃,可自我浑不在乎。 墓前的白玫瑰风力轻曳,像是罗钥再给她回应,讲“听见了”。 陆芷萝坐在铺垫搂着熊听她讲,等她说完,熟稔地划火柴点香,分三只给到她手里。 檀香烟雾缥渺,闻越蕴双手合十,九十度鞠深躬。 她什么都没有想,甚至没有对着肯定会庇佑她的长辈许愿。 命由己造,福自己求。 **** 假期中的雍和宫香火鼎盛,闻越蕴挽着季舒白的手穿过长长的道路,在门口的领香处取了一握。 “浅浅不拜吗?”季舒白好奇问,她还是习惯叫这个昵称。 闻越蕴莞尔,摇了摇头答,“我就先不拜了,等下带你去附近吃网红 川菜,看起来很好吃,晚了得排队。” 季舒白摘自己的毛绒手套给她,“好的哦,那你在门外等我?” “嗯。”闻越蕴悠然套好,她立在石阶与平台的拐角处躲避人潮,昂着头去看红墙顶端叫不出名的黑灰色歇脚鸟类。 为北京市区内最著名的庙宇之一,元旦假期的雍和宫摩肩接踵,虔诚祷告与野心宏愿都在烟火香灰里弥散升空。 不知能实现几多? 烟霞 第92节 危卧病榻,难有无神论者。[1史铁生] 蹉跎多舛,难再信奉神明。 各殿之间有些许间隔,她们和高中时无差亲昵的挽手同去,还给发烧寝室躺平的寻旎挂了语音,分享左右耳的无线耳机。 不知道是谁先提得由头,又提到了“林致远”的名字。 “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十一假期,大家一起吃的饭不是吗?”季舒白啼笑皆非地讲道,“他们警校手机之类的管制好像挺严格的,我上次不是骑车磕到了马路牙子?边哭边给他发语音说的,他能回我的第一时间是晚上下课回寝室后,那时我已经吃过止疼药睡着了,再醒来时候他又开始了早课。” 季舒白进殿不讲话,好友们也就安静的等她出来。 “其实他没有不关心我,长篇大论的发了许多受伤后续的处理、以后骑车的注意事项、甚至还激情下单了一大堆的护具寄给我。” “可我其实明白的,我现在与以后的人生,都很难和林致远扯上什么交集了。” 这是种复杂的无以言喻的心情,没有喜欢过某个人十几年很难弄懂。 喜欢在现实中是最没有用的情绪,它无法扭转乾坤,最大的效用是为难自己。 闻越蕴望向季舒白澄澈眼底,耳机里传来寻旎剧烈的咳嗽声,她语焉不详的接了句,“我也一样。” 最末的庙宇被用来当作展览馆,附带了雍和宫的许多资料,季舒白兴致缺缺,干脆没有进。 她们顺着原路返回,暮色昏黄,两侧枯槁的树影被踏碎,又再恢回原貌。 跨出外檐的门槛那一瞬,闻越蕴鬼迷心窍地回眸,默默补了句,“愿我所爱所念与曾爱之人,年年岁岁,日日平安。” **** 闻越蕴和季舒白的运气不错,赶上了前几名的号,周遭转悠买了两份小吃就排到了。 位置临窗,晚高峰的车流拥堵在路段,寒风里排队的小情侣不惧冷,相拥着取暖。 店员上菜后淋着热油壶,现场往蒜末干辣椒上浇“滋滋啦啦”注入灵魂。 沸腾鱼先过油,再加重辣重麻,一口下去寒意驱尽,两口额间细汗绵密。 “我有罪。”季舒白诚恳地忏悔,“点特辣是我冒失了。” 闻越蕴摆着手给她推冰豆奶,“问题不大,你顺一顺的先,服务生,麻烦帮我查一下剩下几个菜下锅了吗,没下锅就都换中辣吧。” 嘈杂中服务生没听清,确认说,“好的,特辣换重辣是吧?” 闻越蕴一哽,“不,还是换微辣吧,谢谢。” 川菜馆的装潢是红色中式风格,大红灯笼高高挂,食材统一摆在大堂,服务生端着簸箕来来往往地装新鲜菜品往后厨去。 灯火融融,女孩子们闲话家常。 山风呜咽吼叫,清平园冷白的路灯投过张牙舞爪的枯枝,宛若魑魅魍魉。 颀长身影出现在青石阶尽处,缓慢地踏上,灯火打在棱角分明的脸上,被长睫挡出弧扇,看不清晦暗神色。 陆离铮走得很慢,食指坠着只装满祭品的纸袋,风勾勒出劲瘦身型。 灯光照不到墓碑半寸,没人会刻意在夜里让墓地有光亮。 “54、55……62。”陆离铮默数着石阶的层数拐进去,半弯腰拿出纸袋里的电灯。 橙黄灯火点亮墓碑一隅。 照片里长发温婉的女人对陆离铮露出微笑。 他静默地站了很久,到杯盏里新添的水面开始结出薄冰,才艰涩地开嗓,“我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伤害了这辈子最爱的女孩子,如果您在的话,一定会非常生气吧?” 墓前斜立了捧白玫瑰,特地用了矮透明花瓶放,以免倾倒之余,又不失美感。 呼啸的北风如刀刃,剐蹭脸颊,花束的蝴蝶结飘带与花枝一并晃动,被灯光扯着,在墓碑处错落出生动的影像。 陆离铮盯着那只蝴蝶结看了许久,后退半步跪倒,俯摆于母亲墓前。 沉闷的声响伴风声回荡在空旷的陵园里,陆离铮重重叩头,扬起时灯火照彻眉目间坚毅。 “我不会放弃。” 陆离铮再叩,肃然重复。 “绝不会放弃。” 鹅毛般的雪花突至,正覆到眉心,寒意直劈。 陆离铮拂开,他叩第三叩,“除非我死。” 雪夜无月,形影相吊。 **** “我无儿无女,你是我唯一的传人,今后苏绣的传承还是要靠你,别和我争了,就叫“蕴秀”吧。”明外婆慢吞吞地擦着老花镜,摊开自己提前绣好的招牌图。 “以后我自己的牌子当然可以叫这个。”闻越蕴着柔软的棉质长睡裙,抱膝窝在明外婆椅边,软糯糯地反驳,“但是这是您的个人展会啊,要不还是用您的名字吧” 明晴抚闻越蕴的发旋,目光柔和,语气坚定,“就叫这个,听我的。” “好好好,我都听您的。”闻越蕴顺着意。 午后明媚的光洒在祖孙俩眼角眉梢,丝光锻滑着莹润微芒,这是明晴时隔二十年再度开办个人展会,在业内激起不小水花。 明晴上次开展还是在苏州政府邀约下,对国外宾客弘扬中华文化。 闻越蕴的学业方面是闻落行一手操办的,干脆利落的国内退学,整理高中成绩、过往作品集。目前的申请已经通过,她将在春季学期入学剑桥,就读艺术史专业,明晴和卢欣怡与她同去。 明晴是为了不耽误她学业,更好地指导苏绣,母亲则是单纯为了陪在她身边,照顾起居。 闻越蕴下楼去给自己做杯咖啡,路过中厅时抬眼,光晕过拱形玫瑰花窗,琉璃花影倾洒。 外部明亮的无法看到尽头,像是她注定结果光芒万丈,却无法预知全部过程的未来。 **** 在闻越蕴去英国读书前,他们其实打过一次短暂的照面。 那天她在陪着乔卿久和应长乐逛街,临时决定下午陪着乔请假去看场赛车比赛。 她们买东西买得太嗨,来的稍迟,临时加的贵宾席座位。 这是闻越蕴第一次在现场看赛车,沸反盈天的尖叫与震耳欲聋的引擎声疯狂鼓动着心跳频率。 极限竞技运动带来巅峰的视觉体验。 目光追随着场上赛车的虚影游弋,每次超越都在欢呼雀跃,耳畔辨不清任何完整的语句。 讲来有几分可笑,闻越蕴和陆离铮交往时没有闲暇观瞻,和他两不相见后,反而频繁的出入他混迹的圈子里。 这悲怆念头转瞬即逝,她很快又被赛场上惊险的擦边超车吸引。 萧恕的名字排在第一,乔卿久逆流迎过去抱他庆祝。 体育记者和娱乐记者还有站姐集结堵塞了通道。 闻越蕴被应长乐引着去往只有场馆工作人员才知道的后门离开。 赛车场斜西侧的门檐阴影中,骨节分明的指间烟烧到尽处。 陆离铮掸掉烟灰,懒散地掀眼皮,在无人看到的角落给萧恕鼓了鼓掌,也准备提步离开。 不知为何,他隔着遥远的场地瞥向人烟稀少的后门,看见抹熟悉的深蓝色裙影。 高马尾随步调摇晃,露出段白皙的后颈,陆离铮的呼吸登时滞住。 门缓缓合拢,那道魂牵梦绕的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里。 陆离铮伸出的手只摸到稀薄空气,唇齿间千回百转的三个字卡在喉口,发不出任何声响。 **** 剑桥的春季学期在二月,二零一八年的春节在二月中旬。 即便闻越蕴一拖再拖,也拖不到元宵,到底还是没能在帝都过完传统意义上的整个新年。 她走那天在帝都的大部分朋友都来送行,礼物兜了满怀,和姐姐们热切拥抱合照。 陆芷萝穿她绣的紫金披风,点脚搂她的脖子把人往下压,“啪唧”亲在侧脸,黑漆漆的杏眼圆睁,认真问,“如果我想姐姐的话,可以去找你吗?” 这个问题其实她们探讨过许多次了,闻家提前为她在学校附近买下了套独栋别墅,客房众多,哪怕所有朋友同事到访也能住得开。 可陆芷萝就是会反复的确认这件事,“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闻越蕴不厌其烦地摸小女孩的脑袋回答,“我不会的,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她们俩的友谊看起来很不现实,与对方亲哥决裂、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却和对方如胶似漆。 但事实就是如此,陆离铮没有利用过陆芷萝来博取过闻越蕴的半分眼神,不曾让自家妹妹带过话送过信。 人在陆离铮哪儿并非工具,只是人而已。 这点让闻越蕴感觉自己那几年没错付,足够了。 明外婆和母亲早早进候机室,闻越蕴是最迟进安检口的。 她坐在行李箱上等了很久,直到应谨言的点心被重新送来。 应谨言出门时原本带了,奈何家里这只布偶猫不知道几时学会了开抽屉技能,搅乱了整盒又用毛茸茸的肉垫合好,搞得人哭笑不得。 批评它时,它就转着圆眼睛无辜地舔闻越蕴的掌心,满脸写着“小猫咪又做错了什么呢?” 没人忍心对小猫咪下毒手的。 沉甸甸地点心盒送进掌心后,闻越蕴拖箱子走进安检口,背冲着身后的朋友们挥了挥手。 如何绝情地扔掉不该再存续的情感,是命运赋予闻越蕴的娴熟技能点。 她一次头都没有回,甚至在长达十数个小时的飞行过程中没有哪刻想到过陆离铮。 **** 清平殡仪馆门口唢呐声震天动地,送往的哭丧调子听得人心生忧愁。 陆离铮半躺在商务车内,左腿以种奇异的姿态踩在中控区,面无表情地侧目,睨过“火葬场通往此处”的黑白指示牌。 最后扯着唇角把自己气笑了。 “灵车漂移,开心吗陆离铮?” 容磊饶有趣味的调笑被喇叭外扩,尖锐的冲击耳膜。 陆离铮自嘲地笑起来,“可开心死我了。” 烟霞 第93节 医院不管哪里都消毒水味浓重,容磊挂着无线耳机去推病床的窗,懒散回着朋友们的提问,“就跳了个窗而已,人没事,骨折罢了,钢板打得整整齐齐,济合的医疗水平有什么不放心的?搞得特别好。” 舒悦窈轻软雀跃的嗓音响起,“问题很小,等死掉烧头七,再通知我蕴就行。” 说话间陆离铮被护士用轮椅推进病房,眼睫半垂,阴翳地瞅了容磊一眼。 容磊没搭理他的敌视,悠悠摸出只烟,在护士的凝视下点燃,补充解释道,“我一定注意火源安全,您放心。” “……”护士哑然,看起来好像更需要担心了。 陆离铮淡淡开嗓,“出去吧。” “你跳窗跳得还挺是时候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瞅你这四楼纵身一跃,竟然只左腿骨折的身体素质,新赛季最多耽误三场比赛,可以说对你完全没影响啊。” 容磊倚坐暖气片,抽了张湿巾掸烟灰,喋喋不休地输出风凉话,陆离铮不搭理,面无血色地凝望窗外,他还特别贴心的把百叶窗合上了。 高跟鞋抢地的声响清脆,林故若闪进病房。 她人过来,意味着闻越蕴人已经进入候机室一阵子了。 “容磊。”林故若唤,“我鞋带开了,帮我系。” 容磊低笑,拉了把椅子坐下,点点自己的膝盖,“来吧小姑奶奶。” 林故若足见轻踩黑色西裤,那是双绑带细高跟鞋,容磊熟练地捻起丝带两端,绕着细瘦脚踝往上捆。 两人的动作不大不小,晃在陆离铮的余光里,他忽机械性地扭转视线,死盯着那截纤长的小腿。 蝴蝶结飘逸漂亮,可根本不是他常见的那种绑法。 “你为什么这样系?”陆离铮嘶声问。 容磊嗤笑反驳,“这不就是正常系法,不然要怎么系?” 墓前的白玫瑰花束、陆芷萝穿这类鞋子时的绑法、闻越蕴还叫钟浅夕时连衣裙后腰的大蝴蝶结。 每个片段如同走马观花般眼前瞬闪而过。 闻越蕴曾扯过条丝巾在手腕处系朵大大的蝴蝶结,扬手迎海风拍出的照片当过他很久的手机屏保。 这些年来陆离铮关注的异性仅三位,他母亲端庄大方,是不做蝴蝶结这类装饰的,而妹妹陆芷萝的系法与闻越蕴如出一辙。 这种错觉令他以为这样系才是对的,实际错得过度离奇。 陆离铮挣扎单腿跨过病床的护栏。 容磊横手于他胸前,厉声提醒,“你躺回去,别逼我动手。” “让开。”陆离铮蹙眉。 林故若后退几步,把病房房门落锁。 几分钟后陆离铮松开百叶窗的拉线,扯断的塑料珠子噼里啪啦的四散。 他抹开唇角的血色,踉跄着扶着床头柜尝试站直,身型晃动,最终摔倒,颓然调整角度,痴痴看着蔚蓝天际划过的白色飞机轨线。 等到云把那道虚无的白线抹掉,重重的握拳砸地,有中空的塑料珠被砸得四分五裂,陆离铮再砸下去,锋利的横截面刺入掌心,鲜血喷涌。 门不合时宜地被敲响,林故若为陆芷萝开门。 陆离铮僵硬地扭过脖子,越病床看向陆芷萝,沙哑问,“你早知她是闻越蕴对吗?” 陆芷萝没有立刻回复,她绕过床站到哥哥面前,平静地看着他回,“我说过的,你没有信。” 披风扬起露出内侧的锦绣纹路,陆芷萝把抓在掌心的熊换成搂。 她对陆离铮的伤病情况熟视无睹,淡漠说,“等人是会出事的,你明明知道。” “小芷!”容磊呵道。 达摩克利斯之剑坠下,将陆离铮整个人自中劈成两段,血腥弥散。 他无措茫然地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我知道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没人帮陆离铮转述这天发生过的事情。 很久很久以后闻越蕴才偶然在某篇大数据不开眼推送的采访里看到陆离铮跳窗骨折的“光辉”事迹。 她一扫而过,倒扣继续和新同学讨论午餐应该在何处解决去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