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独宠》 侯门独宠 第1节 《侯门独宠》作者:晏之棠 文案: 秦婉从没想过,她会遇见这样一个人: 他是名动天下的小侯爷,是皇恩浩荡的指挥使,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所在。 她不欲与他接近,却阴差阳错,偏偏成了那个独一无二—— 他不近女色,她却偏偏成了他的“红颜知己”; 他玩世不恭,她却偏偏成了他的“坦诚以待”; 他桀骜不驯,她却偏偏成了他的“谨小慎微”。 到最后,那从不低头的少年,竟千里策马而来,红着眼将她堵在渡口:“婉婉,除了本侯,你还想嫁谁?” 聪明美艳女高手vs腹黑恶劣小侯爷 食前必读: 女主因身份秘密,前期藏身青楼,但一切清白; 女主会武功,聪明且机灵,与男主势均力敌;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婉;沈羡之 ┃ 配角:赵鸿善;陈宠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美艳女高手vs恶劣小侯爷 立意:所谓救赎,便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第1章 燕春花魁 三月初三,京城。 天色已晚,燕春楼却热闹非凡。 这是京中最富盛名的青楼,是无数浪子游客买醉的场所。而今夜,众人更是翘首以盼,只为一睹传说中那新任花魁的芳容。 “听说那花魁长得极美,才来没多久,便成了这燕春楼炙手可热的人物。”一个青年品了口酒,有些向往地说道,“可惜她常年以面纱遮面,至今都没人见过真容。” “不露真容?”旁边一个汉子奇怪道,“那她是怎么成为花魁的?” “这你就不懂了,越是神秘的东西,就越有吸引力。”那青年神秘道,“听说当初,有人花一千两银子,连她的影子都没见到。后来你猜怎么着?” 那青年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这事儿一传开,可勾起了那些公子哥的好奇心,一个个简直趋之若鹜,这花魁的身价也水涨船高。” “还有这事?”那汉子有些惊讶,“一千两?就为了见一面?” 那青年斜了他一眼,“今晚你就瞧好吧。” “今晚?” “燕春楼已经放了话,谁出价最高,便能与她共舞一曲。” 话音未落,人群忽然骚动了起来。 只见二楼连廊,施施然走出一位女子。她身着玉白长裙,虽以薄纱遮面,却遮不住周身流光溢彩。一双杏眼如含秋水,轻轻从众人身上扫过,随后行了一礼,缓步离开。 只此惊鸿一瞥,便让人移不开眼。 “一千两!” 人群中忽然爆出一句高喊,紧接着便有人跟上了价。 “一千五百两!” “两千两!” 那青年得意道:“看吧,这些人都较着劲呢。谁能见她一面,谁就是这群人中最有地位的。那群公子哥,才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那汉子摇了摇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两人对话声音不响,却正好落在了旁边醉醺醺的人耳里。 “五千两!” 一句高声叫价,霎时让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讶异地看了过去,便见那酒气熏天的男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油笑。 这价格抬得太高,一时间没人继续加价。那小厮见状,赶紧迎了上去:“恭喜这位贵客!” 那男子嘿嘿笑了两声,随即将腰包扔给小厮,扶着楼梯,晃悠着上了二楼。 人群长吁短叹,很快便各自散了。那青年也品了口茶,起身隐在了人流中。 ****** 二楼尽头,是花魁的厢房。 一抹玉白色的倩影,早已等候在那里。等那男子靠近,那抹倩影轻轻一笑,随即推开了房门,旖旎的香气霎时散开,将那男子勾得心神荡漾。 那男子晃了晃脑袋,语气相当骄傲:“那群人,谁敢跟我抢。” “是么。”那倩影声音悠悠,“客官醉了,好生休息吧。” 那男子早已心驰神往,此时听到这几句话,心里更是想入非非。他满脸堆笑,嘴里喊着“美人儿”,急不可耐想靠近。 后颈突然一凉。 下一刻,他便失去了意识,重重栽倒在床上。 “真麻烦。” 那倩影收起笑容,嫌弃地擦了擦手上的油腻,随即将罩在外面的长裙扔掉,整了整内里装束,竟是一身利落的短打劲装。 没了长裙的牵牵绊绊,这短装利落又干脆。她熟练地束起头发,仔细将脸蒙上。 一切准备就绪,她正准备离开,余光扫到床上昏睡那人。回想起刚刚,那人蹒跚着扑过来的样子,她心里一阵反感。 什么美人,谁是你的美人! 她抬脚便踹了过去,“当啷”一声,床上发出硬器碰撞的声音。 她目光一凛,迅速在那人身上一搜,果然摸出一块腰牌。她定睛一看,“工部”二字赫然映入眼帘。 “嚯,意外收获。” 她将腰牌收在身上,取出一支熏香,点燃插上香台。又拔下一根发丝,轻轻缠在门和窗台上。 紧接着,她推开窗户,扫视了周围一遍,闪身翻了出去。 燕春楼后是一片暗巷,不同于前门的熙熙攘攘,这里连着一片废弃的房子,平日少有人来。 一抹影子踏上枝干,借着树枝的力道,轻巧翻上屋顶,随即攀上一道矮墙,翻进一间隐秘的后院。 木门被轻轻推开,那抹影子熟练地绕过一堆废弃的桌椅,闪身进了一间矮房。 “哟,来得比平时晚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一个青年点燃烛灯,戏谑地看着来人。 “你今天话也格外多,不怕被人发现?”来人检查了一下前后两门,确定无人之后,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坐了下来。 “我说秦婉,你有没有良心。”那人摊了摊手,一副无辜的样子,“我可都是为了你,那醉货身上,应该有好东西吧?” 秦婉顿了一顿,默默掏出了腰牌。 那人看见腰牌,目光瞬间亮了起来:“我就说,那醉鬼一直吹嘘自己有多厉害,身上肯定带了好东西。你不是一直想要工部的腰牌么?这下该开心了吧,看来我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李三为,你今天话真的很多。”秦婉打断了他,一边从墙角挖了些泥,将腰牌拓上去,一边问道:“东西呢?” “你这个人,让你说句谢谢可真难。”李三为不满地抱怨道,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了过去。 秦婉接过来,打开严严实实的包裹,便看到了几枚碎宝石。宝石成色不错,但模样还很粗糙。看样子没经过打磨,应该是采石料的时候凿下来的。 秦婉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怀疑。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李三为努了努嘴,“有人典当了这些碎宝石,我跟当铺老板有些交情,便让他转给了我。” “已经确认过了,跟当年造塔时候用的石料,一模一样。” 秦婉沉默地看着手中的碎宝石,片刻后才问道,“典当的人呢?” “还在查。”李三为耸了耸肩,“当铺老板不认识那人,还得花时间找找。不过听老板的描述,应该是个道士。” 秦婉没有接话,仔细检查着那几颗碎宝石,试图发现更多线索。 李三为看着她,沉默了一瞬,又开口道:“婉婉,你也别急,我们查了这么多年,好歹是有线索了。我直觉觉得,顺着这条路查下去,应该是对的。” 秦婉“嗯”了一声,没说什么,目光依旧盯着那几颗碎宝石。 李三为叹了口气,“不过婉婉,你打算在燕春楼待多久?那地方到底人来人往,说不准会碰上些什么人。”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秦婉这才抬起头来,“更何况,什么样的人都接触,才有可能发现更多线索。” “话是这么说没错。”李三为看了她一眼,“不过也是,谁能想到,堂堂燕春楼的花魁,竟是朝廷钦犯。” “在朝廷眼里,我早就已经死了。”秦婉收起石料,小心地将布重新包好,“倒是你,大摇大摆进出燕春楼,不怕被人盯上?” “我怕什么。”李三为无所谓道,“朝廷那通缉的画像,都用了五年了。你也看到了,这五年,我变化可不小。” 秦婉斜了他一眼,“可不是么,换做五年前,你可不会一掷千金,只为见花魁一面。” 李三为听见这话,干笑了几声,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 藏身燕春楼的办法,是秦婉提的。毕竟会逛花楼的人,多半心术不正,更容易有破绽。 但她当初只想借这个机会,接近那些达官显贵,挖一挖线索,却没想过当花魁。 反而是李三为,想着要干就干一票大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上演了一出“千金博一笑”的戏码。 名气上去了,来找她的人便多了,找到线索的可能性更大。但经常被人盯着,行动也不便了,秦婉就只好换上夜行服,趁着夜色出来活动。 算是有利有弊。 因为这事,秦婉可没少跟他计较。李三为自知理亏,不再同她争论,默默将拓好的腰牌取出,小心地包好递给了她。 看着他讨好的举动,秦婉有些好笑,正想打趣两句,外面突然传来响动。 侯门独宠 第2节 那声音极轻极轻,在夜风的掩映下,几乎听不出来。秦婉却反应迅速,立刻熄灭了烛火。 这地方荒芜了很久,平日很少有人,更何况如今夜色已深。 事出反常必有妖。 秦婉屏住呼吸,贴紧墙面,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从呼吸声听起来,应该有两个人。其中有个男人,呼吸有些粗重,似乎不太清醒。 秦婉听了一会儿,那声音没有继续靠近,应该不是冲他们来的。她稍稍松了口气,手指轻点了一下身旁的李三为。 此地不宜久留。 李三为会意,悄然向后门移去。确认他离开后,秦婉才缓步向前门移动。 分开走是他们的习惯。万一出了什么事,至少有一个人还能活动。 秦婉贴着墙,小心地向门口移步。她立在门侧,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景象。确认四周无人之后,迅速翻身上了对面屋脊。 她俯下身,贴着屋脊快步向前走,正要离开这片院子。 眼前突然掠过一道剑影。 第2章 黑巷易物 秦婉反应很快,迅速向身后一闪。 剑光划过她眼前,很快又再次向她袭来。 秦婉身轻如燕,足尖轻轻一点,整个人便腾空跃起,从剑影下滑了出去。 她不欲缠战,闪身便想离开,谁料那剑影却缠斗不休,直直向她挺了过来。 秦婉凌空翻了一身,再次想往侧边逃开。 那剑影却死死缠住了她,任凭她左挪右移,硬是挡住了她的去路。 看来是非要分出个胜负了。 秦婉有些恼怒,想了一想,迅速往地上抓了一把。 待那剑影再次袭来,秦婉立刻将尘土扬了出去,趁着这个空档,挺身一个鱼跃,向院外滑了出去。 那剑影反应却也很快,马上便跟了上来,剑顶几乎要碰到她腰。 奈何秦婉对这里相当熟悉,借着交缠的树枝,腾挪翻转,很快便逃了出去。 那剑影立了一会儿,转身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秦婉逃了一段路,见那人没有再跟上,这才舒了口气。 她并没有急着回燕春楼,而是沿着屋脊,来到了一条漆黑的小巷。 这条巷子无人打更,夜间总是漆黑一片。加上这里经常会有人售卖些违禁的物品,因此被戏称为“黑巷”。 秦婉熟门熟路地来到一户门外,掀开青色帘布,大步走了进去。 一个身着青色长裙的女子迎了出来。 那女子看了秦婉一眼,给她倒了杯茶,问道:“缺物件了?” 秦婉将水一饮而尽,点了点头道:“香快没了,今晚是最后一只。” 那女子闻言,回屋取了一盒熏香,默默递给了她。 “这是新制的一批,功效更强,你悠着点用。” 秦婉笑着接过,“多谢青姑,你这香真好用,每次只要点上一支,就能让那些人沉醉其中,醒来还回味无穷。” 青姑看了她一眼,叹气道,“可你在那燕春楼,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有想过什么时候离开么?” 秦婉一边回答,一边查看着那些熏香:“很快,李三为已经查到了线索,只要那边有了眉目,我便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对了。”秦婉从怀里拿出拓印的腰牌,“这个还要麻烦你,刻一份一样的出来。” 青姑接过那份拓印,看到上面“工部”二字,霎时有些意外。 但她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等刻好以后,让李三为给你送去。” “行,多谢。”秦婉将那些香收好,麻利地捆在怀里。 青姑看着她熟练的动作,不由得又叹了口气。“秦大人若是还在,看到你这样,该要心疼了。” 秦婉动作一顿,随即扬起了头,笑道:“我爹若是知道,五年过去了,李三为还没把你追到手,该要笑话他了。” 青姑听到这话,神色一僵,“你别瞎说,我跟李三为……什么都没有。” 秦婉看着她,轻笑了一下,“你俩也算有缘,一个是曾经的护卫,一个是以前的总管,如今却都成了朝廷钦犯。这么一看,倒有种亡命天涯的感觉。” 青姑的脸红了又红,“别瞎说……如今最要紧的,是查清当年真相,至于别的……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秦婉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模样,忍不住继续调侃,“偌大个秦府,只剩下我们仨相依为命,你俩若能凑一对,开枝散叶也好啊。” “你!”青姑作势要打她,被秦婉一个闪身避过,无奈地坐了下来。 “不逗你了,我该回去了。”秦婉看了看门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她得在那人醒来之前赶回去,不能久留。 见四下无人,她闪身窜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自己多保重,走了。” ****** 秦婉动作很快,翻下最后一座屋脊,便回到了燕春楼二楼。 她仔细检查了一下窗户,见那发丝完好无损,心下稍安,这才开窗回了房。 房间里呼吸声粗重,她探了一探,那人还在床上昏睡,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又检查了一下桌上的熏香,那香还在燃着,弥漫出旖旎的香气。 看起来一切正常。 她舒了口气,进到内间,换了一双干净的鞋子,重新罩上那玉白长裙,将面纱重新换好,施施然走了出来。 只这一瞬间的功夫,刚刚那果敢犀利的女刺客便消失不见,出现在燕春楼房里的,又是那个妩媚娇人的花魁。 秦婉取出青姑给的熏香,一一在香盒里放好。 她在使用这些熏香之前,曾服用过青姑给的解药,加上她自小习武,又常年以面纱遮住口鼻,因此并不会受这些熏香的影响。 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这些香里掺了迷药,还有青姑自制的□□,每次点燃,都能让人昏昏睡去,陷入一场真假难辨的美梦之中。 她在燕春楼的这段时间,多亏有这些熏香,才能清白平安。 处理好熏香,她又取出妆奁盒。 这人给了五千两银票,按照燕春楼的规矩,她可以分得一半。 她来燕春楼的时间不长,但托李三为的福,名气涨得很快,钱和首饰也赚了不少。 她打算用这些钱去打点关系,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如果有可能,她还有个心愿。只是这个心愿,在五年前那件事解决之前,必须压在心底。 秦婉默默做完这些,才起身向那人走去。 那人还在昏昏沉睡,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又粗又重。 秦婉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手指触上腰部,打算将腰牌还回去。 她摸索了一下,整个人忽然僵在原地—— 腰牌呢? 她迅速在身上找了一遍。 没有。 她疾步走进内间,在刚刚换装的地方翻找了一番,又循着回来的路,沿着窗边找了一圈。 还是没有。 她又将窗户开了条缝,快速向下扫了一眼。 到处都没有。 秦婉手心里渗出了汗。 腰牌丢了。 还是在她房间里丢的。 这下还怎么说得清?!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忆了一下。 她清楚地记得,李三为把腰牌还给了她,连带着拓印的那份一起。 所以去见李三为的时候,腰牌还是在的。 这之后,她便与人打了一架,随后又去了黑巷。 难道腰牌是打斗的时候掉的? 这样想来,那剑似乎的确曾接近过自己腰间。 秦婉暗骂自己粗心,光顾着不被人发现,竟把腰牌这样重要的事情忘了。 不行,得去找回来。她的身份特殊,绝不能因为这一件事,把自己搅进官司里去。 秦婉迅速转身,打算重新换上夜行衣。 床上那人忽然哼唧了起来。 她脚下一顿,看向桌上的熏香。 熏香已经燃尽,算算时间,这人差不多该醒了。 侯门独宠 第3节 再续一支? 可这香带有迷药,用量太大,不能保证会不会有其他后遗症。 抓紧时间出去? 一来一回,很可能会来不及。到时这人醒来,发现房里没人,腰牌又遗失了.....自己岂非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秦婉深吸了一口气。 丢失朝廷腰牌是大事,想来这人不敢闹大。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没见过腰牌,谅他一时也不能怎样。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秦婉将面纱仔细带好,熟练地扬起一抹笑容,施施然向那人走去。 她走到床边,正想着一会儿如何措辞,目光突然一滞。紧接着,她瞪大了眼睛—— 那腰牌,竟好好地挂在那人腰间! 她惊讶地拿起那腰牌,借着摇曳的烛火,仔细确认了一遍。 不错,就是工部的腰牌。 可为什么会在这人身上? 秦婉不可思议地将它翻了过来。 腰牌背面,一个“丁”字赫然映入眼帘。 ****** 燕春楼外。 天色有些晚了,聚集的人群渐渐散去。 一个暗影身着侍卫装束,从树丛间轻声穿过,悄然落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随后快步上前,抱拳行了一礼。 “侯爷。” 他面前那人,斜斜靠在墙上,正懒散地把玩着手中折扇。听到声音,连头也没抬: “人送回去了?” “嗯。” “东西呢?” “没找到。” 他停下手中动作,懒洋洋站直了身子,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意料之中。” “属下无能。” 他瞥了那侍卫一眼,目光扫过积灰的衣角,“碰到对手了?” “是,功夫不错,属下没能抓到。除此之外,属下还发现一件怪事。” 说着,那侍卫从怀里取出一条细绳,摊开放在掌心:“那人身上,有工部的腰牌,用这根绳子系在腰间。” “工部?”他眼神一挑,似是有些意外,“谁的?” “从腰牌上看,刻的是‘丁’字。” 丁? 工部只有一位姓丁的大人。 他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向二楼。 尾部的房间窗门紧闭,摇曳的烛光微微闪动,在燕春楼这样的环境里,显得暧昧又轻佻。 可这暧昧和轻佻,落在他的眼里,却莫名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你去拿人的时候,房里可有人在?” “没有。” “你确定?” “确定。属下特意检查过,并无人在场。窗门都用发丝缠绕,属下进出时特意避开了。” 他挑了挑眉,嘴角微微勾起。 看来今晚,有人抢先了一步。 第3章 初次交锋 秦婉站在床边,努力调整着呼吸。 她看着眼前酒气渐消、正迷茫揉着眼睛之人,脑海里飞速想着措辞。 “客官终于醒了。” 秦婉迎上前去,眼波流转,手上却不动声色地保持戒备。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那人打量了秦婉一眼。 秦婉扬起一抹招牌式的笑容,语气有些轻佻,“客官莫不是醉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客官竟然......记不得了?” 那人警惕地看了秦婉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紧张地摸了摸腰间,随后又长舒一口气。 秦婉观察着他的动作,心里暗道不好。 这人酒醒了不少,看起来并不很好忽悠。自己得多加小心,免得露出破绽。 那人扫了秦婉一眼,语气有些怀疑:“按你说的,我今夜一直跟你呆在一起?” 秦婉点了点头,模样很是顺从。 “那你说说,今夜我们都做了些什么。”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盯着秦婉。 秦婉听到这话,脸上笑容微收,默默垂下头去: “奴家身份卑贱,自是入不了客官的眼。既是如此,奴家将银两退了便是,客官不必如此羞辱。” 秦婉这话说得巧妙。 她当然不知道这人梦到了些什么,要是信口胡说,搞不好就会被揭穿。而且她深知,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的道理。 与其冒这样大的风险,还不如避重就轻,挑些不会出错的话来说。 而最不容易出错,又能止住对方继续深挖的话题…… 便是自己难以启齿的身份了。 那人听到这话,果然愣了一下。见秦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自觉戳到了人家痛处,反而有些尴尬:“我不是那个意思......” “客官不记得便罢,此后山高路远,你我权当素不相识罢。” 秦婉说着,起身便要去拿银两。 她面上动作坚定,心里却很清楚,这些纨绔子弟素来爱面子,势必不会真让她退钱。若让那些世家公子知道,他竟被个青楼女子退了钱,以后脸面还往哪儿搁? 这招以退为进,不过是为了转移对方注意力,打断他继续探究的想法。 看着她要恩断义绝的样子,那人果然慌张起来,堆着满脸笑意哄了起来:“小娘子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娘子舞姿绝伦,不愧是燕春楼花魁。” 秦婉远远坐着,看也不看他,”客官不误会便好。天色已晚,客官请回吧。” 那人听到这话,权以为是这女人在耍性子。他没耐心去哄个青楼女子,假惺惺说了几句,便理了理衣服准备出门。 秦婉倚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人摇摇晃晃的背影,眼神带着一丝戏谑。 来逛青楼的人,不是心虚,就是心术不正。这样的人,利用起来比一般人更简单。 无论如何,今夜这关算是过了。 她轻舒了口气,正准备回房,余光忽然瞥到一道锐利的视线。 她脚步一顿,顺着那道目光,向一楼边厅看去。 只见一人身着紫色锦衣,单手撑在桌上,闲闲把玩着手中的玉色茶盏。他的五官及其俊俏,嘴唇微微勾起,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那人笑意更深,眼神却带着些许凉意。 秦婉心下莫名有些发慌,不动神色地别过了脸。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可细细想来,自己从没见过他,又何来意味深长? 她正在疑心,周围忽然骚动了起来。 她打眼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燕春楼上下已经聚集了不少女子。 那些女子三三两两站着,时而羞涩地看那人一眼,时而窃窃私语。 那人却恍若未闻,怡然自得地品着茶。随着他的动作,那锦衣微微荡起,绣着的云纹流光溢彩,展现出低调而华贵的质感来。 周围又是一阵低低的惊叹,有人推推搡搡,红着脸想靠近。 很快,便有娇媚的女子大胆上前,绣帕半遮着脸,勾起那人衣角,娇滴滴说了些什么。 那人没什么回应,懒懒靠在桌上,目光看向那名女子,嘴角微微上扬。 秦婉抱臂看着,不禁摇了摇头。 即便隔得很远,她也大概能猜到他们说话的内容。无非是打情骂俏,借着燕春楼的旖旎氛围,说些平时说不出口的话罢了。 本以为那人和其他人有些不同,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想多了。来这燕春楼的,能有几个正人君子? 她瞥了那人一眼,正准备回房,留意到他的动作,目光忽然一顿。 只见那人拿起折扇,沿着锦衣的纹路,慢悠悠晃到那女子手边。 那女子看了他一眼,有些娇羞地握紧了衣角。 那折扇却突然换了方向,直直向下一划。 “嘶”一声,衣角被齐齐裁开。 那女子猝不及防,踉跄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头上的饰品却经不住摇晃,哗啦啦散了一地。 周围嘘声一片,那女子又气又急,顾不上将首饰捡起,急匆匆便往房里跑去。 侯门独宠 第4节 始作俑者却仿佛无事发生,轻轻掸了掸衣服,若无其事地品了口茶。 这行径着实恶劣,可偏生这人长得太好看,让人根本移不开眼。旁边有人看入了迷,喃喃自语道: “到底是名动京城的沈小侯爷啊。” 沈小侯爷? 秦婉默了一默。 难怪。 自打她闯荡江湖以来,这人的名号已经听过了无数次。 听说这沈小侯爷名叫羡之,因祖上是开国功臣,所以世袭了侯爵。按理来说,这样的家庭出身,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才是正事。 可偏偏这人是个离经叛道的,做出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令人颇为咋舌。 说他不学无术吧,无论文试还是武试,他都能轻松拿下第一,抽空还有闲情喝几口茶,把其他世家子弟气得够呛; 可你要说他勤奋好学吧,他整日不是喝酒就是和朋友厮混,还对自己游手好闲的状态相当满意,美其名曰: 人生得意须尽欢。 传说当今圣上看不下去,想充分挖掘他的才能,曾经想给他安个护国大将军的职位。 哪晓得他一口拒绝,还用一番让人挑不出毛病的说辞,把派去宣旨的公公哄了回来。 圣上实在舍得不他的才华,又派出自己的贴身卫队——梅花卫,想将他强行带回宫中。 结果那一天,他硬是给那些护卫,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因为这事儿,沈侯被他气得够呛。奈何沈侯只得这一个独子,沈老夫人又故去的早,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沈侯一定照顾好这个儿子。 无奈之下,沈侯只能腆着脸,去请圣上开恩。 最后好说歹说,双方各退一步,这小侯爷才同意出任梅花卫指挥使,权当做是给圣上赔罪。 就这样的行径,当然名动京城。 秦婉看着眼前这人浪荡又懒散的做派,和传说中的形象渐渐重合起来。 可她又隐约觉得,这人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 刚刚他看她的眼神,分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那人大约是喝够了茶,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起身理了理衣服。 紫色的衣袍缺了一角,却丝毫不影响他闲适的姿态。 他拿起折扇,慢悠悠地向门外走去。临出门前,漫不经心地朝二楼看了一眼。 秦婉浑身一个激灵。 直觉告诉她,这人刚刚是在观察她,就像一个猎人,在观察自己的猎物一样。 自己究竟哪里引起了他的注意?还是在什么时候,和他打过照面? 秦婉有些惴惴不安,正在皱眉思索,旁边忽然有人唤她。 “玲珑,还没回房么。” 秦婉面色一滞。 她在这燕春楼,用的是化名。 当初为了方便,她随手起了个叫“玲珑”的名字,想来会这样喊她的,也只有燕春楼的人了。 她转过身去,微微福了福身,“眉姨。” 眉姨是燕春楼的老板娘,听说当初独自一人,将燕春楼开了起来。她年轻时吃过不少苦,所以对楼中女子很是照顾。 秦婉来了燕春楼后,常年以面纱遮面,眉姨不仅没说什么,碰到有人在背后议论,还会替她辩驳两句。 因此在这燕春楼,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眉姨走近了些,见她面有忧色,不禁有些担心,“怎么,不舒服么?” 秦婉摇了摇头,“大约是有些乏了,应当没什么大碍。” 眉姨抚了抚她的额头,叮嘱道:“原本几日后还有场宴席,想着让你多露露脸的。你若想好好休息,便同我说一声,换个人去也可以。” 燕春楼的姑娘大多会些才艺,因此有些世家公子组织宴席时,会请这里的姑娘去助兴。对这些姑娘来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万一被哪位公子看上,替自己赎了身,便算是熬出头了。再不济,哪怕搭上一两个贵客也是好的。 秦婉明白眉姨是在替她着想,微微颔首道:“多谢眉姨照拂。” “客气什么,都是苦命人,互相帮扶罢了。时候不早了,快回去休息。”眉姨又叮嘱了几句,便与秦婉分开了。 秦婉回到房间,长长松了口气。 她扫了一眼那沾满酒气的床,想也不想便远远走开,靠在了长凳上。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有些应接不暇。她得好好思索一下,想想下一步对策。 大约是有些累了,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她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她梦见自己与父亲吵架,梦见自己离家出走,又梦见父亲带着镣铐,被一群人押向刑场....... 她猛然惊醒。 天已经亮了,有什么东西在日光中,微微闪着光。 秦婉倏地起身,仔细一看。 墙上钉着一枚短箭,箭头还插着一封信。 第4章 宴席相遇 秦婉谨慎地透过窗缝,往楼下扫了一眼,随后将那短箭拔下,小心将信展开。 信上只有简短的两个字:丁府。 她沉默了一瞬,将信在烛火上烧掉,又看了眼那短箭。 这种短箭和一般的武器不同,箭头又细又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李三为带来的消息。 所以那个典当宝石的道士,如今身在丁府? 秦婉盯着那乱成一团,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床。 这可不就巧了么。 她看了看天色,简单收拾了一下衣服,将头发挽成一个发髻,便向二楼另一侧走去。 眉姨正在房里,和另一个姑娘说着什么。见秦婉来了,她起身迎了过来。 “玲珑,你怎么来了?身子好些了么?” “好多了,谢谢眉姨。”秦婉站在门外,微微行了一礼。 “那便好了,”眉姨迟疑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先前同你提过那宴席,可还能去?” 秦婉垂眸不答。 她来找眉姨,是想借着昨日那人的契机,打听一下丁府的位置。她急切地想找到线索,对于其它无关紧要的宴席,实在是提不起兴致。 眉姨打量了她一眼,便知她是拒绝的意思,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不愿意,便不强求了。原本还想着,那丁公子对你印象不错,兴许能有些机会呢。如今看来......” “眉姨,你说什么?”秦婉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是昨日的丁公子要办?” 眉姨有些奇怪她突然的积极,点了点头道:“是啊,那丁公子新升了工部主事,正准备大办一场宴席,好好庆祝一番呢。” “那宴席,可是在丁府举办?” “那是自然。丁公子是丁家独子,以前一事无成,不知被人说了多少闲话。如今他有了出息,可把丁家二老高兴坏了,早几日前便在丁府外面,挂上了大红灯笼。” 秦婉默了一默。 之前她找了五年,每次都毫无收获;如今刚有了些眉目,倒像决了堤似的,噼里啪啦把线索灌了过来。 大概这就叫做,功夫不负有心人? 她抬起头来,看向眉姨:“我还是去吧,免得辜负丁公子一片心意。” 眉姨原本还在絮叨那丁家的往事,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你确定?你这身子骨,能跳起舞来么?别硬撑才是。” 秦婉笑了一下,打趣道:“不然眉姨同我一起?若是我跳不下去了,也好替我补个台。” 她嘴上这么说,心理其实很清楚。 她哪里会跳什么舞,不过是借着轻功,能在空中腾挪几圈罢了。再加上一些手势动作,唬一唬外行问题不大。若是碰上懂行的...... 就自认倒霉呗。 眉姨听到这话,知道她已无大碍,便笑着说道:“看你这精神的,别说跳舞了,估计上个天也不成问题。回去准备准备,三日后会有人来接。” 秦婉正要答应,房里突然传出不满的声音: “眉姨,不是说好,这次的机会让给我么?” 秦婉抬眼一看,微微眯起了眼。 说话这人名叫陈宠,是燕春楼上一任花魁,曾经也是众多纨绔子弟追求的对象。 可自从秦婉来了这里,花魁的头衔便易了主,她的名气也大不如前。 因此,她一直将秦婉视作眼中钉,时不时便要找不痛快。 秦婉懒得跟她口角,抬脚便要回房。那陈宠却疾步走上前来,拦住她的去路。 “怎么,当了花魁,连姐妹都不愿认了?看不出来,玲珑姑娘竟是如此势力之人。” 好家伙,上来就扣这么大个帽子。 秦婉停下脚步,瞥了她一眼。 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她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袖,语气懒懒散散,“此言差矣,就算不当花魁,也不想认这个姐妹。” 陈宠被这话噎了一下,转而又笑了起来:“玲珑妹妹怕是有什么误会,说出来便是。姐妹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 侯门独宠 第5节 她打量了陈宠一眼,悠悠说道:“是啊,哪有什么隔夜仇,不过都是些陈年隔阂罢了。” 陈宠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接不下去了,索性将话摊开:“之前是你自己不要去的,好汉不吃回头草,你放弃吧。” 秦婉两手一摊,“那可巧了,我又不是好汉,正好能吃这回头草。” “你!”陈宠气急败坏起来,“非要跟我过不去么!” 秦婉没搭话,视线停留在她的那身衣服上。 刚刚她就觉得,这身衣服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她的目光上移,直到看到陈宠那复杂又花哨的头饰。 哦。 原来昨天被那小侯爷“割袍断义”的人,是你啊。 难怪争着要去丁府露脸,敢情是想找回昨天丢失的脸面。 秦婉突然的沉默,倒让陈宠接不上话。 她盯着秦婉,心下一横,“今日你若不让给我,便休想离开这燕春楼!” 那架势颇有些狠戾,秦婉却“噗嗤”笑出了声。 “行啊,我今日本来也没打算出去,那宴席在三日后呢。” “你!”陈宠气极,作势便要冲过来,被眉姨拦在中间:“好了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这回情况特殊,丁公子属意玲珑,由她去更合适。下回便由陈宠前去,玲珑不能再抢。” 这话听起来公平,实际却还是偏心。 下回,谁知下回在什么时候? 陈宠也听出了这层意思,还要理论,被眉姨一把拉住。她使了个眼色,秦婉便快步离开了这“战场。” 她的目光有些戏谑,转而又有些抱歉。 陈宠啊陈宠,真不凑巧,这次的宴席重要,不能让给你。 若有下回...... 下回再说吧。 ****** 丁府。 秦婉一走下轿子,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丁府上下到处都挂满了红色绸缎,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门上还贴了一堆大红剪花。 乍一看,就跟着了火似的。 喜庆归喜庆,莫名还有些瘆人。 她抖了一抖,调整了下呼吸,便跟着侍女的指引,从丁府侧门走了进去。 按照规矩,像她这样的身份是不能上主桌的,只能候在后院,等待主人召唤。 换了别人可能会有落差,秦婉却对这安排很是满意。 这后院只有她在等,刚好可以探查一番。 她遮好面纱,提起裙摆,小心地走出客房,四下打量起来。 这后院布局简单,正中一株枝叶繁茂的富贵竹,边上围着装饰用的石桌石凳。后院大约六七间房,应当都是下人的房间。 粗看了一下那几间房。房间都是空的,并没有她要找的人。 那道士会在哪儿? 她在院子中间转了几圈,观察着这里的陈设,沉思起来。 道士属于三教九流,跟她身份差不多,都上不了台面。按理来说,人应该也在这后院。 若房间里没有…… 难道有其他隐蔽的暗间? 秦婉敲了敲那墙面,一路摸索过去,手指忽然一顿。 果不其然,有一面墙声音不对。 她趴在那面墙上,正想仔细看看,忽然感觉身后有些异动。 她一回头,冷不丁对上一张大脸。 “什么东西!” 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出招,瞬间又反应过来。她用上所有力气将劲回收,将将让掌心停在那人胸前。 都说习武之人最怕突然袭击,一不小心就会露出惯性,这下可好。 她有些紧张地抬起了头,随即又飞快低了下来。 ......还真是冤家路窄。 眼前那人双手抱臂,斜斜打量着她。 “你在干什么?” 秦婉顿了一顿,随即答道:“练舞。” 那人似乎没想到这个回答,眼神似笑非笑:“练舞?” “没错。”秦婉铁了心要往这个方向掰扯,继续说道:“阁下有所不知,若想跳好一支舞,最重要的便是练好这掌上的功夫。腾挪婉转,阴阳转换,都靠这手上姿势表现。” 秦婉说得一本正经,心里却默默哀叹。事已至此,哪怕睁着眼说瞎话,也只能硬编了。 那人听到这话,上下扫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本侯倒不知,跳舞还有诸多讲究。” “术业有专攻,小侯爷志存高远,对这倚栏勾陈之事不甚了解,也是情理之中。” 那人听到这话,微微颔了颔首,似是有些了然。 他认可了这个说法? 秦婉刚想松一口气,却见他弯下腰,将两人距离拉近,语气戏谑又浪荡: “这么说,你认识本侯。” 秦婉浑身一僵。 他刚刚是在套话。 这人果然不简单。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答道:“小侯爷文武双全,京城内外无人不晓。便是身在燕春楼,也对小侯爷的名号如雷贯耳。” “哦?”那人看着秦婉,一双桃花眼明明勾人,此时却像盛了冰水似的冷漠。 秦婉也不发怵,就这么直直迎着他的目光,不偏也不逃。 片刻之后,那人忽然笑了起来。 “不愧是燕春楼花魁,本侯期待你的表演。” 说完这话,他便扬起衣袍,大步离开了。 秦婉目送着他,等背影消失在拐角,终于卸下了劲。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手心早已渗出了一层薄汗。 这人绝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浪子,秦婉再次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可他既敏锐聪明至此,又为何要那样纨绔乖张? 秦婉还没来得及细想,便有侍女疾步走了过来。 “玲珑姑娘,丁大人有请。” 第5章 叶上飞舞 秦婉跟着侍女的脚步,施施然走进前厅。 前厅已经坐了不少人,一见到她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这位便是燕春楼的花魁,”有人率先开口,语气透着得意,“费了好大功夫才请来。” 秦婉看了一眼,说话的是那位丁姓公子,此时他坐在主位,正洋洋得意地看着众人。 “久闻不如一见,”旁边一人打量了秦婉一眼,“丁诚兄好眼光。” “哪里比得上鸿善兄,金屋藏娇,多么风流倜傥。”丁诚哈哈笑着,嘴上说得谦虚,面上却自得得很。 秦婉听到这话,不由得看向那名叫鸿善之人。 若她没记错,当今皇后的长兄,便叫赵鸿善。凭着与皇后的这层关系,坐上了镇国大将军的位置。 听说这赵家,如今风头正盛,朝中不少人都是他的派系,连当今圣上也要忌惮几分。这丁诚能攀上这层关系,想来也不简单。 秦婉想到这里,微微扬了扬唇角。 这李三为四处活动,时不时就会带来些八卦传闻。看来有时候,爱听八卦也是件好事。 那赵鸿善看着秦婉,见她始终沉默不语,忽然提议:“听说玲珑姑娘舞姿卓绝,今日机会难得,不如请玲珑姑娘舞上一曲?” 秦婉早就有所准备,此时听到这话,正要上前,那赵鸿善又继续说道:“不知小侯爷意下如何?” 秦婉动作一顿,余光看了过去。 那人果然坐在对侧,手中正把玩着什么。听到这话,他头也没抬,施施然品了口茶。 那赵洪善自讨了个没趣,也不气恼,反而哈哈大笑:“既然大家都没意见,便请玲珑姑娘开始吧。” 丁诚听到这话,朝后一挥手,便有乐匠奏起了音乐。 秦婉微微颔首,走到坐席中央。 她并没学过舞蹈,但此前跟随外公练剑,曾经练过一套剑法。 她将那剑法招式改了改,用水袖代替长剑舞动,又隐去其中杀招,将腾腾杀意转变成婉约姿态。 加上她今日穿的是玉白长裙,纯白的面纱朦朦胧胧,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侯门独宠 第6节 她一一舞动,很快便只剩最后几个动作,可音乐却似乎并没有要停的迹象。 怎么回事? 她微微蹙眉,往旁边瞥了一眼。 丁诚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中透着算计的精光。 她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个局! 那日在燕春楼,她虽然使计将丁诚支走,但并没有完全取得信任。 他趁着今日宴席,故意将旋律延长,为的就是试探她是否真的会跳舞。 动作也许能够速成,功底却骗不了人。一个以舞技闻名的花魁,绝不会出现跳不下去的情况! 秦婉心下沉了沉。 必须得想办法继续。 她将动作放慢,跟随音乐一步一挪,想拖延一些时间。 但这音乐就像故意与她作对似的,几次到了结束的旋律,又重新开始新的篇章。 秦婉动作不停,手心却渗出薄汗。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看出,她只会那几个动作。 怎么办? 她正在焦心,旁边忽然飞出什么东西。 她凝神一看,只见一片树叶晃晃悠悠,正好从她腰间飘落。 秦婉灵光一闪,立刻心生一计。 她足尖轻点,单脚踩上那片树叶,将整个人缓缓舒展,迎向天边。 纯白的衣袂翩翩扬起,仿佛一朵莲花在空中绽开,看得周围人都呆了一呆。 她随即将水袖甩开,衣袖在风中飘飞,犹如花瓣纷纷扬扬落下,飘然摇曳。 树叶晃晃悠悠,如玉的素手随之舞动,一双水眸欲语还休,仿佛隔着一层朦朦薄雾,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那叶片终于落在地上,秦婉犹如仙子下凡一般,飘飘然踏回地面。 音乐声戛然而止。 周围静得出奇,很快便爆发出一阵喝彩。 “好!真是太美了!”那赵鸿善率先赞叹,丁诚也鼓起掌来。 秦婉松了口气。 多亏那枚叶片,总算是过了这关。 看这些人的表情,应该是没露馅。 她扫了一眼周围,目光突然一滞。 那小侯爷正把玩着手里的叶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见她看了过来,那小侯爷懒洋洋直起了身,随手一拧一扔,那叶片便簌簌粉碎,掉落在地上。 ……又中计了。 要是她没猜错,这人应该已经看出她不会跳舞了。刚刚将叶片飞出,是在试探她的功夫。 他算准了时间,知道自己即将黔驴技穷,要是不想露陷,势必只能借助轻功。 秦婉在心里哀叹。 真是防不胜防。 她垂下眼眸,不欲继续停留,正想匆匆离席,身后却突然有人开口。 “古有赵飞燕盘中起舞,今有玲珑姑娘叶上翩飞,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赵鸿善说得客套,秦婉心下却凉了一凉。 不好。 听这意思,还有后招。 果不其然,那赵鸿善打量了秦婉一眼,悠悠说道:“今日机会难得,不如请玲珑姑娘效仿飞燕,也在盘中舞上一曲如何?” “好!”丁诚立刻接话,“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秦婉闭了闭眼。 真是阎王让你三更死,不许留人到五更。 她算是彻底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 大概今日出门前没看黄历,真是诸事不顺。 她暗自腹诽,却又不得不思考起对策来。 她来来回回就会那么几个动作,再来一遍,妥妥就要露馅。 但眼前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直接拒绝,便是落了赵丁两人的面子。 这两人的地位,她现在可招惹不起。 实在不行,只能用苦肉计了。 侍女已经拿来了银盘,秦婉福了福身,装作顺从的样子,便要踏上那银盘。 谁知那侍女身子忽然一歪,银盘整个滑落。秦婉一脚踏空,重重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丁诚瞬间变了脸色。 那侍女惊惧不已,连连跪着磕头,跌跌撞撞下去了。 秦婉揉着脚踝,悄悄将短箭藏回袖袋。 幸好之前把短箭收在身上了。 她一面揉着,一面装作泫然欲泣的样子,对赵丁二人道:“大人,奴家扭伤了脚,今日怕是……不能舞了。” 丁诚默了一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秦婉行了一礼,扶着墙站起,打算去后院休息。 赵鸿善却悠悠说道:“玲珑姑娘伤了脚,行动不便,不如便陪大家一道用席。” 那丁诚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点头如捣蒜道:“对对,美人如玉,秀色可餐。” 她停了动作,靠在墙边,藏在衣袖里的拳却紧了又紧。 连扭伤都不让休息,这些人什么玩意儿? 本想借此再去后院探查一番,如今看来又要泡汤。 她垂眸不语,正想着对策,旁边却有人凉凉打趣: “丁兄如此对待花魁,不怕以后进不了燕春楼?” 秦婉动作一顿,抬眼看了过去。 小侯爷还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丁诚愣了一下,转而笑道:“那依小侯爷看,应当如何是好?” 那人头也没抬,语气不温不火:“丁兄这话有趣,人是在你府上受的伤,倒让本侯收拾残局?”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人扯住他的袖子,立刻接话道:“丁兄莫要误会,羡之的意思是,不妨请玲珑姑娘先去休息,养好了身子再献舞不迟。” “原来如此。”丁诚打量着沈羡之,“苏兄不愧侯府常客,对小侯爷的心思了如指掌。” 几人表面客客气气,说的话却夹枪带棒,像有暗流涌动一般。 秦婉盯着他们,心下渐渐了然。 这侯府原是开国功臣,在朝中势力颇盛,近年来却逐渐式微,声名远不如从前。 反倒是这赵鸿善,凭借着皇后的关系,当上镇国将军,名望与日俱盛。 这两家,一个是旧朝势力,一个是本朝新贵,肯定互不对付。 就像她和上一任花魁陈宠一样,总难免有人互相比较、区别对待。 一来二去,这两人关系便不可能好。 至于剩下的两个…… 这丁诚显然是赵鸿善的人,而那位苏姓公子,应该是户部尚书的公子,苏泽。 传说他与沈羡之从小一起长大,也是少有的能包容那人恶劣行径之人。 这样看来,眼前这几人,分明站成两派,有积怨实属正常。 可问题是,今日是丁府宴席,既然关系并不好,又为何要请沈羡之出席? 而沈羡之素来浪荡不羁,又为何答应了他们邀请? 秦婉有些不解,还没想明白,便听见赵鸿善说道:“来来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一起干一杯,以前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赵鸿善举起酒杯,走到沈羡之面前,“丁兄走马营缮司主事,羡之兄又上任梅花卫指挥使,以后大家互帮互助,何愁不能吃香喝辣!” 哦。 秦婉算是听明白了。 营缮司是工部最有权力的部门,主管一切营造修缮的事宜。 而梅花卫是皇上的贴身护卫,有很多机会在御前进言。 赵丁二人请了沈羡之来,明摆着是要拉拢他,攀上皇上的关系。 秦婉冷笑。 这算盘打的,连皇上都算计进去了。 那沈羡之抬了抬眼,连酒杯也没拿,凉凉道:“本侯不爱喝酒,鸿善兄若不介意,本侯便以茶代酒,聊表心意。” 侯门独宠 第7节 不爱喝酒? 秦婉心下发笑。 传闻中这沈小侯爷可是千杯不醉,这哪里是不爱喝酒,分明是不爱与赵丁二人喝酒罢了。 这小侯爷,还真是谁的面子都不给。 赵鸿善哈哈大笑,举起酒杯便要一饮而尽,身后的丁诚却不乐意了。 他面色不快,想了一想,假笑道:“早就听说沈小侯爷武艺超绝,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讨教一二?” 跟侯府的人比武功? 秦婉无声嗤笑。 这下有好戏看了。 第6章 沈小侯爷 那沈羡之听到这话,懒洋洋道:“看不出来,丁兄也是习武之人。” 那丁诚听到这话,眼神露出精光:“跟羡之兄自是不能比,所以特来讨教。” 话音未落,他不等沈羡之回答,抬手便要出招。动作又狠又快,直冲着沈羡之胸口而来。 秦婉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这哪是比试,根本是偷袭! 那沈羡之却不疾不徐,一个侧身,轻轻拿起茶盏。 刚好避过丁诚的招式。 那丁诚失了先机,立刻卷土重来,再次发起袭击。 沈羡之若无其事地侧过脸去,施施然品了口茶。 再次让丁诚扑了个空。 那怡然自得的样子,简直和传说中一模一样—— 一样的轻松和气人。 果不其然,那丁诚连续两次不中,眼神透出狠意,冷冷说道:“侯爷好雅兴。” 话音未落,他左手伸掌,直直朝沈羡之面门而来,右手却藏在身下。 秦婉心下一惊。 不好! 是暗器! 这人声东击西,左手攻击面门,吸引对方注意,右手却使出暗招,两处都直击要害,简直用心险恶。 果不其然,那丁诚右手暗暗使劲,待靠近沈羡之时,猛地抽出短剑,直朝胸口刺去。 秦婉紧张地看向沈羡之,那人却毫不躲避,嘴角还微微上扬。 看起来竟然心情很好的样子。 秦婉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看那短剑就要刺到胸口。 “住手!” 身后一人猛地喊道。 丁诚急急将短剑偏开,“咔嚓”一声,那剑划过衣角,直直将那紫色锦衣划了道口子。 秦婉松了口气,转头看去,便见赵鸿善面有愠色。 “既是讨教,点到为止即可,二位不必太过较真。”赵鸿善说着,语气相当不快。 “讨教?”沈羡之抬了抬眼,笑意更深,一字一顿道:“可依本侯看,丁兄刚刚,可是要刺杀本侯。” “羡之兄慎言!”赵鸿善打断他的话,“刀剑无眼,莫要因此伤了和气。” “哦?”沈羡之笑道,“是这样么,丁兄?” 秦婉听着两人对话,终于品出味来。 丁诚背后是赵鸿善,他的一言一行,代表的就是赵鸿善的意思。 身为镇国大将军,公然放任手下人,刺杀有开国之功的侯府,赵鸿善就算胆子再大,也绝不敢这么做。 否则,单单是御史的奏本,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沈羡之刚刚不出手,显然是算定了这一点。 秦婉看向沈羡之。 不仅自己毫发无伤,还让对方落了个“意图谋害侯爷”的把柄。 这人着实聪明。 丁诚听到沈羡之的话,脸一阵红一阵白,后知后觉才想到这层意思。 他看了赵鸿善一眼,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侯爷说笑,哪有人敢打侯爷的主意。” 沈羡之笑了起来,“也是,大好的日子,动刀动枪多不吉利。” 他悠悠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抱歉,这衣服破了,得去换一件。” 说罢,他直起身,不顾丁诚难看的脸色,施施然朝后院走去。 秦婉扫了周围一眼。 这些人此时都各怀心思,没人注意到她,正是溜走的好时机。 她不动神色地向后退了退,趁无人看见,迅速走向后院。 ****** 秦婉到后院的时候,沈羡之不知去了哪里。 她快速打量了一番。 前厅还有其他客人,赵鸿善和丁诚走不开。侍女们都在前厅伺候,此时的后院,四下无人。 好机会。 她提起裙摆,悄声走近那处有异状的墙。 她一点一点轻轻敲过去,循着声音,找到声音最清脆的那一处,小心摸索。 果不其然,这里有一条极细极细的缝隙。 秦婉沿着那条缝隙,用力往里一推。“吱呀”一声,那里竟出现一道暗门。 她向里探了探,猛地伸手一抓—— 精准无误地抓了个人出来。 那人道士模样,衣服只有些许灰尘,显然是才被关在这里没多久。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抓吓了一跳,正要惊叫出声,被秦婉一把捂住:“别叫,再叫剁了你。” 秦婉穿着温柔长裙,说出的话却充满江湖气,把眼前这道士看得愣了。 秦婉又威胁道:“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你脖子上那东西就别想要了,听明白了么?” 他“呜呜”两声,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秦婉这才放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 “认一认,这是你的么?” 那道士低头一看,只见那布包上,躺着几枚亮闪闪的碎宝石,正是他之前典当的那几枚。 他“哎呀”了一声,有些心烦地说道:“怎么你们一个个都问我这个?” “你们?”秦婉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意思,“还有谁?” “那个丁大人啊。”那道士说道,“不就是他把我关这儿的。” 秦婉皱了皱眉。丁诚怎么会过问宝石的事? “他还说了什么?” “好像要找什么人,”那道士说道,语气还有些委屈,“你说这我哪儿知道呀……” 秦婉不听他讲完,“所以这是你的?” 那道士迟疑了一下,正想着如何措辞,脖子上立刻传来冰冷的凉意。他吓得连连点头,语无伦次道:“是……是我的……不对,以前是我的,现在不是我的,是别人的……” 秦婉没耐心听下去,打断他的话道:“从哪儿来的?” 那道士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大约猜到这宝石有问题,可能牵扯到了什么大事。但这玩意儿来路不正,他心里发虚,便试探着说道: “女侠,我也是收钱办事,真不知情。你就别为难我了……” “别废话。”秦婉没耐心听下去,袖箭抵住他的喉咙,“收谁的钱,办什么事?” “这……”那道士为难地看着秦婉,“女侠,虽然我是个道士,但也是有职业道德的……” 秦婉失去了耐心,手上用起劲,“说不说?” “咳咳……女侠饶命……饶命……”那道士被逼得呼吸困难,涨红了脸,嘴上说着求饶,却丝毫不肯说这宝石的来源。 难办。 时间紧迫,不能再耗下去了。不行就把这人劫走,回去慢慢问。 秦婉心一横,正要动手,树上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她猛地回头,便看见沈羡之翻下了树,斜斜打量着她。 “玲珑姑娘真是好雅兴。” 三番五次被这人撞见,秦婉也不装了,抱臂看着他:“侯爷不是去换衣服么,换到树上去了?” “没办法,”那人手一摊,一脸无辜的样子,“迷路了。” “哦?”秦婉扫了他一眼,“侯爷这找路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侯门独宠 第8节 “彼此彼此,玲珑姑娘找人的方式,也很特别。” 秦婉看着他,心下快速算计起来。 这人几次撞破自己的事,却并没有多说什么,想来并不打算告发。他与赵丁二人关系并不好,不如利用这一点,争取些时间。 想到这里,秦婉冷静下来,缓缓开口道:“侯爷刚刚,是故意划破衣襟,好找理由离席吧?” 沈羡之挑了挑眉,“哦?何以见得?” 秦婉打量着他的神色,谨慎地想着措辞:“侯爷与赵丁两位大人,并不是互相来往的好友,却出席了今日宴会。我两次来到后院,两次都碰见了侯爷。” 她顿了一顿,抬眼看向那人:“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侯爷也在找东西吧。” 秦婉之前一直想不通,沈羡之为何会同意出席今天的宴席。 他刚刚与丁诚那番争斗,已经破了合作的可能,既无意与那两人同流合污,又何必来这丁府,给自己找不自在? 这疑惑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直到她看到沈羡之从树上翻下来。 居高远望,便于藏身,也便于探查。如此想来,便只有一个可能—— 这丁府,有他要的东西。 沈羡之听到这话,不置可否,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等着她说下去。 秦婉默了一默,抬眼看向他,“既如此,你拿你的东西,我找我的人,我们互不干涉,如何?” 沈羡之听到这话,嗤笑一声,开口道:“本侯为何要与你合作?” 秦婉也不怯懦,直直回应道:“我们的目标一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朋友?”沈羡之仿佛听到了笑话,“敢和本侯交朋友,你胆子还真大。” “侯爷又不是吃人猛兽,为何不能交朋友。” 沈羡之打量了她几眼,忽然凑上前来。 两人距离一下子拉近,秦婉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茶香。她顿了一顿,没有挪动步子,就站在原地回望着他。 沈羡之脸上挂着笑,语气却冷漠而危险:“玲珑姑娘,你究竟是谁?” “侯爷也说了,我是玲珑。” 沈羡之眯了眯眼,秦婉便直直盯着他。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 片刻之后,沈羡之忽然笑了出来。 他扬起衣袍,向后走了两步,斜斜靠在树干上。 “本侯对你的事情没兴趣,不过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秦婉默了一默。 这是同意了的意思,条件是信息共享。 也好。 她转头看向那道士,眼神闪过凛冽的光。 “最后问你一次,说,还是不说。” 那道士目睹了两人刚刚的对峙,见秦婉又要逼问,忽然心生一计。 “女侠,我有个办法。”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3 09:04:38~2022-06-16 21:5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可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心生一计 那道士见秦婉和沈羡之对峙了一阵,料定两人并非同路人,心生一计,对秦婉道:“女侠,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有苦衷啊。” “苦衷?”秦婉冷冷看了他一眼,“什么苦衷?” “这宝石既然如此重要,我当然不该隐瞒,可论先来后到,是那丁大人先找到的我......” 秦婉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冷笑一声,“说吧,想要什么条件?” “女侠爽快,我就不绕弯子了。”那道士看了看秦婉,又看了看沈羡之,伸出一只手指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也得为生计考虑......不多,一千两就行。” 秦婉沉默了一瞬,语气微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女侠误会。”那道士纠正道,“不是白银,是黄金。” “嚯,狮子大开口?”秦婉简直要被气笑,抬脚便踹了上去,“趁火打劫,你活腻了?” 那道士挣扎着要躲,怀里不知什么东西,忽然发出“沙沙”的声音。 秦婉目光一凛,那道却士脸色一僵,遮遮掩掩地捂住胸口,压低了声音道:“女侠,有话好说......” 秦婉懒得再费口舌,伸手便要去抢,那道士见抵挡不过,索性躺了下来,在地上翻来滚去,耍起无赖来。 秦婉冷笑。 护得这么严实,说没鬼谁信? 她左手拿住袖箭,将那人抵到墙边,右手轻巧用劲,在那人腰间猛地一点。 “哎呦......”那道士大叫一声,手上的劲松了一松。 秦婉面色一僵,伸手往那人怀里一掏,随即抓起他的衣领,一把丢回暗室。 这前后院虽然隔了一些距离,但这道士刚刚动静太大,保不准已经引起了前厅注意。 秦婉趴在地上,仔细倾听动静。 果不其然,前厅的方向有脚步传来,听声音还不止一个人。 秦婉倏地起身,想也不想便将手里的东西塞进袖袋,随后快速向一间客房走去,打算装成脚伤休息的样子。 她正要推开客房的门,身后那人忽然悠悠开口:“本侯倒是没见过,脚伤还能折腾成这样的。” 秦婉动作一顿,转身看去,心下不由得一沉。 刚刚那道士躺下的时候,压到了地上的花草,加上他又左右翻滚,将那花草压得一塌糊涂。 秦婉眉头紧皱。 就算她能解释为什么出现在后院,又怎么解释这一地的狼藉? 那丁诚和赵鸿善本来就对她有疑心,要是想不到理由解释,岂不又给他们落下个把柄? 她飞速思索一下。不然就说自己扭伤了脚,没站稳,不小心压到好了。 她走回那狼藉的地方,正准备坐下去,身后却传来一声嗤笑。 “这可不是去客房的路,怎么,玲珑姑娘扭伤了脚,还要来院中赏花?” 秦婉停下动作。这人说得没错,这里离客房有一段距离,自己要是想休息,为何要从这里经过? 说不通。 这下该怎么办? 她焦急地捏紧手心,却见眼前那人镇定自如,仿佛一切与他无关的样子。 秦婉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刚刚那道士,他不也看见了?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凭什么他能这么淡定? “怎么,侯爷突然出现在后院,就不怕别人问起?” “怕?”那人一摊手,“本侯来换件衣服,有什么可怕?” “丁府的暗门,侯爷也看见了。” “只是迷了路,不小心撞见而已。” “刚刚那道士说的话,侯爷可也听到了的。” “那又如何?”那人弯下腰来,似笑非笑道:“打开暗门的是你,逼问道士的是你,拿了东西藏起来的还是你。本侯只不过碰巧经过,又有什么可怕?” “你!”秦婉硬生生被这话噎住,气得咬牙切齿。 这人是要把锅都甩她身上了。 她正想辩驳几句,拐角处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来不及了。 她闭了闭眼,心下一横。 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今天之后,便从燕春楼离开,免得拖累别人。 等等。 燕春楼? 她忽然灵光一闪,看向正悠悠靠在树上的沈羡之。 你不仁我不义。 她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道: “侯爷,借你清白一用。” 没等沈羡之反应过来,她整个人便倒了上去。 ****** 后院一片狼籍。 燕春楼的花魁不知为何,倒在小侯爷怀里。 那小侯爷斜靠在树上,双手抱臂,嘴角微微上扬。 侯门独宠 第9节 ——赵鸿善和丁诚赶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两人愣了一愣,互相对视一眼,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 “羡之兄......” 沈羡之挑了挑眉,正要说话,秦婉立刻截住了他的话头。 “侯爷,奴家脚上有伤,站不起来......” 她眼含秋水,欲语还休,外人看起来,真有几分媚骨天成。 可她藏在衣袖里的手,却死死捏着沈羡之手腕,大有一副“不行就一起死” 的架势。 沈羡之嗤笑一声,闲闲看着她表演。 “侯爷......”秦婉装作害羞地垂下了头,目光却快速扫向站在门口的人。 除了赵鸿善和丁诚,还有苏泽和其他官员,以及一众赶来服侍的侍女和护卫。 林林总总,挤满了后院大门。 ......很好。 秦婉别过脸去,在心里默默哀叹。 这下燕春楼花魁的名号,又要响亮几分了。 那丁诚看着后院一地的残花败柳,心里很是心痛,面上却若无其事:“羡之兄真是……好雅兴。” 秦婉听见这话,生怕沈羡之说出揭穿的话来,赶紧说道:“真是抱歉,奴家……让丁大人为难了。” “哪里的话。”那丁诚干笑了两声,“羡之兄向来不近女色,此番得遇玲珑姑娘,倒也是……郎才女貌。” 郎才女貌? 沈羡之悠悠看了秦婉一眼,眼神颇为戏谑。 秦婉垂下头,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道:“侯爷身份尊贵,奴家不敢高攀,只希望侯爷,能多记得奴家一些便好。” 秦婉说罢,自己都觉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些话她本来不会,还是来燕春楼之后,眉姨手把手教的。 用眉姨的话说,这些话是“软刀子”,一刀一刀慢慢磨,便能磨进男人心里去。 她反复背了很久,才将这些话记清楚,不由得佩服起那些信口拈来的女子来。 只不过…… 秦婉看了眼沈羡之的脸色。 这话对赵丁二人有用,碰上沈小侯爷这种油盐不进的,就不好说了。 果不其然,沈羡之听到这话,眉头一挑便要拒绝。 秦婉赶紧侧过脸去,装作脚伤站不起来的样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道: “帮个忙。” 沈羡之眉头一挑,“利用我?” 他声音压的很低,带了些调笑的意味,莫名让秦婉心头一跳。 她顿了顿,低声说道:“给你酬劳。” 沈羡之笑意更深,“不缺钱。” “线索一半。” “没兴趣。” “道士归你。” “用不着。” 秦婉咬着牙,瞪了沈羡之一眼。这人油盐不进,真是太难搞了。 沈羡之扬了扬下巴,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两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了一番,可落在外人眼里,却是卿卿我我,颇有情意绵绵的感觉。 赵鸿善是个聪明人,见两人难舍难分,心下觉得这是个拉拢侯爷的机会,咳了一声便道: “既然羡之兄与玲珑姑娘如此合拍,不如下回由赵某做东,请羡之兄去燕春楼一聚,如何?” 合拍? 秦婉在心里暗自腹诽。 只怕自己一走出这丁府,便要被侯府的人追杀了。 她抬眼看向沈羡之,这人果不其然,丝毫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反正已经得罪他了,再多得罪一点也一样。 大不了多个人追杀,反正自己本来就是朝廷钦犯,再来个人也一样逃。 秦婉心下一横,左手拉住沈羡之襟口,右手抚上他的胸口,踮脚凑了上去。 她笑容轻轻浅浅,语气温温柔柔,眼神如含秋水,轻声在沈羡之耳边说道: “你要不答应,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沈羡之,表面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右手却早已抽出袖箭,抵在他的胸前。 沈羡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动作,既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 秦婉料想过他很多种回答,甚至都已经想好,万一惹怒了对方,自己要怎么应对。却没想到沈羡之偏偏不按常理出牌—— 他不回答。 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就像没听见一样。 这算什么意思? 秦婉吃不准他的想法,便也不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应对,只好和他这样僵着。 四周安静得出奇,所有人都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人身上。 这样安静的氛围,却让秦婉开始焦急。 再这样僵持下去,那些人一定会发现不对劲。 只要他们稍微一检查,就会发现两人衣服鞋子都干干净净,丝毫没有沾染那些花草的痕迹。 露馅只是时间问题。 很快,周围便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赵鸿善和丁诚的目光也不停在这两人之间打转。 秦婉手心渗出薄汗。 戏还得唱下去,实在不行,就只能自己继续演独角戏。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沈羡之却突然笑了一下。 他俯下身来,凑到秦婉耳边,语气明明轻佻,却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敢威胁本侯,你等着。” 第8章 过河拆桥 两人距离极近,秦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无所谓,债多了不愁,仇家多了也不愁。 反正都是一样逃。 旁边有人知道丁诚曾属意燕春楼花魁,看着两人耳鬓厮磨的样子,不由得起了看热闹的心思,调侃道: “小侯爷真是好眼光,听说这玲珑姑娘身价极高,丁大人花了五千两白银,才和她共舞了一曲。小侯爷可要好好珍惜,莫辜负玲珑姑娘一番心思。” 秦婉听见这话,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这一拉一踩,分明是落了丁诚的面子,更何况这还是在丁府,在庆祝丁诚高升的宴席上。 明知丁诚和沈羡之不对付,还要火上浇油,这帮纨绔子弟,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下她可成了众矢之的了。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在场的人表情都有些微妙。他们看看丁诚,看看沈羡之,再看看僵在沈羡之身前的秦婉,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这沈小侯爷,截了丁诚的胡。 那丁诚听到这话,脸瞬间黑了下来,眼神极不友好,不冷不热地说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连羡之兄也不能免俗。” 沈羡之嗤笑一声,懒洋洋直起身子,吊儿郎当地回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秦婉在心里“啧”了一声。 这副懒懒散散却又胜券在握的样子,真是一贯的气人。这下子,他跟那丁诚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那丁诚盯着沈羡之,眼神狠厉起来,正要说话,赵鸿善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借话道: “既然这里平安无事,大家不如继续宴席吧。今日是丁兄大吉之日,大家可要吃好喝好啊。” 这话明显是在给丁诚台阶下,众人会意,纷纷打起哈哈。 可有了刚刚那出插曲,谁还有心思继续下去?丁诚此时心情极差,谁愿意在这种时候触他霉头? 于是众人象征性地客套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后院很快便安静下来。 秦婉朝门外瞧了一眼,迅速放开了沈羡之,双手抱了一拳:“多谢侯爷。” 眼下还是在丁府,两人不能距离得太明显,于是秦婉一路低着头,跟着沈羡之的脚步走了出去。 待走到拐角处,她回头看了一眼,言简意赅地说了句“后会有期”,便迅速拔腿离开。 沈羡之顿了一顿,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秦婉知道他盯着自己,却头也不回,疾步便往前走—— 废话,不趁现在赶紧溜,还等着被人抓起来报复? 她脚步很快,没多久便走出了相当长一段距离。她向后扫了一眼,确定没人跟着,拿出了怀里的布包。 侯门独宠 第10节 刚才情况紧急,她没来得及细看,不知道从那道士身上掏了什么出来。不过见那道士如此紧张,这一定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说不定能找到五年前那桩案子的线索。 秦婉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布包,待看清那布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除了一堆空白的符咒和算命用的卜卦,竟然还有和尚的袈裟。 敢情这道士是个江湖骗子? 秦婉不由得咬紧了后槽牙。 怪不得这道士一直死死护着怀里的东西,可不就是怕露馅儿么? 这样想来,那道士不肯说出宝石的来路,估计理由也差不多。 全是坑蒙拐骗来的,当然不能说出来。 秦婉有些气恼。 费了半天劲,就拿到骗人用的东西,这还怎么往下查? 她抽出那件袈裟,用力抖了一抖,像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那袈裟本来叠得方方正正,随着她的动作变得凌乱不堪,最后终于不堪重负,整个展了开来。“哐当”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秦婉有些疑惑地蹲下身去,便看到地上摔了个奇怪的玩意儿—— 那是个木制的小人,浑身被烧得碳黑,还被钉满了细细的木头桩子。 看起来瘆人得很。 “那假道士还搞这么吓人的玩意儿?”秦婉嘀咕着,正想将那小木人捡起仔细看看。 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率先捡走了那小木人。 秦婉抬眼一看,不由得目光一滞。 “你怎么在这儿?” 眼前那人保持着一贯的懒散,正捏着那黝黑的木头仔细端详。听见这话,他斜斜瞥了一眼,“玲珑姑娘过河拆桥的本事,和跳舞的本事一样厉害。” 秦婉知道他在嘲讽,没接他的话,指了指那木头小人,“我先发现的,还给我。” “不是你的说,线索一人一半?”沈羡之瞧着她,语气颇为揶揄,“那一半归你,这一半归我。” 秦婉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半全是些空白的符咒和道具,几文钱便能买一沓,能查出些什么? 谁都能看出来,眼下最有用的就是那小木头人,这玩意儿如此瘆人,可不是一般人会有的。 “侯爷已经说了,对这线索没兴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沈羡之听见这话,微微勾了勾唇,“本侯改主意了,不行?” “不行。” 秦婉清楚地记得,这沈羡之可是自己说的,“不缺钱、没兴趣、用不着。” 眼下见有了新的线索,又要来抢?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秦婉站起身,抱臂看着他。 沈羡之拿着那木头小人端详了一会儿,眉头微微蹙起。“这东西不是什么祥物,看起来像是在做什么仪式。” “仪式?”秦婉愣了愣,“用这个?” 沈羡之没搭理她,随手一招,“吴安,去查一查。” 话音刚落,那名叫吴安的侍卫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双手微一抱拳,便拿着那小木头人飞开了。 快得让秦婉都没反应过来。 见东西没了,秦婉有些气急败坏,“喂,你就这么把东西拿走了?那我怎么办?” “你?” 沈羡之抬眼打量着她,眼神有微微的冷意。 “玲珑姑娘,不妨先说一说,你究竟在找什么?” 秦婉默了一默。 在找什么? 她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东西已经被拿走,继续争论下去也没有意义。她捡起那些符咒和道具,看也不看沈羡之,足尖稍一用劲,便翻上屋脊离开了。 连道别的话都省了。 她走后不久,后面便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苏泽终于追了上来,扶着沈羡之的肩膀,大口喘着粗气道:“羡之兄,你怎么走这么快。” 沈羡之却并不答话,看着秦婉消失的方向,目光微沉。 苏泽等了一会儿,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奇,“羡之兄,你真对那玲珑姑娘有意思?” 沈羡之回过头,凉凉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你这么多年都不近女色,哪能因为一个花魁就破了戒?” “知道还问?” 苏泽打量着沈羡之的脸色,凑近了些,好奇地问道:“可刚刚在丁府,你为什么不否认?” 沈羡之默了一默,看着秦婉消失的方向,眼神有些戏谑:“难得碰上个聪明人,我倒想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 苏泽听到这话,似是放下了心来,又不免有些愕然:“你的意思是,这玲珑姑娘不简单?” “你见过哪个花魁,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脸的么?” 苏泽默默点了点头,“那会影响到你的计划么?” 沈羡之听到这话,微微勾了勾唇。 “试试就知道了。” ****** 秦婉熟练地翻过几座屋脊,借着几株大树的掩映,熟练地翻进了黑巷。 她掀开那青色门帘,掏出那布包往桌上一放,便喊道:“青姑,有贵客来了。” “贵客?”青姑笑着走了出来,“我看是不速之客。” “不管什么,反正都是客。”秦婉打趣道,熟门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怎么,又有事了?”青姑看着桌上的布包,便猜出了她的来意。 “嗯。”秦婉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李三为说的那个道士,我找到了,在他身上搜出了这个。” 青姑打开那布包,看了看那符咒和袈裟,摇头道:“这都是些常见的东西,哪里都能买到,没什么特别的。” “我也这么想,但这里面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东西。” “奇怪?什么东西还能让你觉得奇怪?” “是一个木头小人,”秦婉一边回忆,一边比划道,“大概手掌大小,浑身钉满了很细很细的木头桩子,被烧得碳黑碳黑的。” “钉满木桩的小人?”青姑皱了皱眉,“还有什么?” 秦婉想了一项,拿起布包里的那件袈裟,“还包在这个里面,我一抖就掉出来了。” 青姑看着那袈裟,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那东西呢?” “呃......”秦婉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发生了点意外,搞丢了。” 青姑拿起那袈裟,仔细看了一看,随即沉默不语。 看着青姑难得严肃的表情,秦婉心里不由得沉了一沉。青姑见多识广,很少会有如此沉重的时候,看来这东西来头不简单。 她收起一贯玩笑的神情,认真问道:“怎么,这东西来头很大?” 青姑默了一默,随即抬眼看向她: “你听说过‘打生桩’么?” 第9章 五年之前 “打生桩?”秦婉不由得有些疑惑,“这是什么说法?” 青姑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以前有种传言,说我们居住的这片地下,住着很多神仙。平时大家相安无事,但要是有人对神仙不敬,惊扰了他们,就会引来一系列责罚。 比如修桥铺路、建造宫殿,这些要动土的事情,就是在惊扰神仙。一旦神仙发怒,就会降下灾难,比如狂风暴雨、比如洪水决堤,总之会让工程进行不下去。 为了平息神仙们的怒火,有人就想出了一个办法——打生桩。 也就......把活人作为地基,硬生生地打进地里去,算是给那些神明的祭祀。” “活人?”秦婉愕然道,“活生生埋进土里?” 青姑点了点头,“有传闻说,这是鲁班传下来的习俗,历朝历代很多有钱有势的人,要开工动土的时候,都会找人来做‘生桩’。” “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秦婉惊讶道,“哪有人愿意被活埋的!” “是没有人愿意。所以后来,有些人就想了个办法—— 找几个干活的工匠,趁他们不注意,一把推下去,然后假装成意外的样子,给那些家属一点赔偿。 这样一来,即便家属想闹,也已经死无对证。一旦家属拿了钱,有了活下去的基础,也便不会继续再闹。 很多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了‘生桩’。” 秦婉听到这里,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侯门独宠 第11节 那些工匠大多家境贫寒,靠出卖苦力养家糊口。他们兢兢业业干着活,却绝对想不到,自己已经成了刀俎上的鱼肉,早就被人定好了死期。 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 自古以来,无论是恢弘壮观的宫殿建筑,是王侯将相的传奇霸业,还是兴盛不衰的王朝帝国。 背后都是百姓的累累白骨,都是数不尽的血泪辛酸。 秦婉看向那木头小人,“所以这小人,便是那些被打生桩的工匠?” “是,也不是。”青姑默了一默,“应该说,是代替被‘打生桩’的人。” “代替?” “你看着小人,浑身全是木头桩子,是被一锤一锤打进土里的意思。而它被烧得浑身碳黑,连模样都看不清,明显是为了欺瞒神仙,不让神仙发现换了人。” “你的意思是......”秦婉若有所思,“有人找那道士,做了这小木头人,目的是为了偷梁换柱,免得自己被做成生桩?” 青姑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看这上面的木头桩子,成色还很新,应该是才做成没多久。” 秦婉默然不语。 那道士显然不是什么有名的先生,看着也并不靠谱。会找上这样的人的,多半也并不是有权有势的高门大户。 最有可能的,便是那些担心自身安危的工匠。 “所以,只要让李为三打听一下,最近有哪里要动土动工,便能知道这东西是用在哪里了。”秦婉长舒一口气,“多谢青姑,这样我就有方向了。” 青姑顿了一顿,忍不住提醒道:“自己多小心,别让五年前的事......重新发生。” 秦婉看着她,眼神坚定:“放心,我一定会查出那件事的真相,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 天色渐晚。 皇宫外,沈羡之刚走进宫门,便有宫人迎了上来。 “小侯爷来的正好,皇上已经用完膳,回御书房了。” 说话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德广,也是宫里资历最老的公公。 沈羡之点了点头,淡淡一笑,“多谢陈公公。” “小侯爷客气,”陈公公满脸笑容,微躬着身子,“天快黑了,当心脚下。” 沈羡之微一颔首,跟着陈公公的引导,来到御书房。 陈公公通传了一声,见沈羡之正要进入,又提醒道: “皇上今日事务繁多,有些乏了,小侯爷谨慎着些。” 沈羡之微微点头示意,便推门走了进去。 那独居高位之人,正坐在书桌前,不住地揉着额头。 听见开门的声音,那人头也不抬,语气有些疲倦,“听说你今天去丁府了?” “嗯。”沈羡之走近了些,言简意赅道:“东西没找到。” “正常。”那人抬了抬下巴,示意沈羡之随意坐下,继续说道:“他们拿到了工部的实权职位,不怕不露出马脚。” “嗯。”沈羡之找了个位置,倚靠在椅背上。 “这次重修金发塔,对他们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今天找你去,便是打算拉拢你。”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沈羡之。 沈羡之没说话,低头把玩着一张空白符咒,不知在想什么。 那人见沈羡之没什么表情,又继续说道:“让他们把持朝政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还回来了。” 沈羡之点了点头,“有侯府在,那些人翻不起波浪。” 皇上打量了他一眼,“但此事毕竟涉及当年,你若觉得为难,便与朕直说。” “无所谓。”沈羡之道,“正好趁这次机会,把他们当年拿走的,都拿回来。” 他看着手中那道符咒,不由得想起了五年前。 五年前......正是朝中最困难的时候。 当时,各地灾害频发,洪涝、瘟疫蔓延,受灾百姓叫苦不迭。 太后忧心国政,每日吃斋礼佛,最后竟因忧思过度而驾崩。 朝廷上下,气氛相当凝重。 于是,在太后头七之日,有人提出修建“金发塔”,专门供奉太后秀发。既是为了纪念太后懿德,也是为了借太后的天人之福,保佑本朝长治久安。 在当时的人眼里,头发是一个人的精血所在,而太后的秀发,更是凝结了本朝的精气。 因此,这个建议一被提出,立时便获得了许多文人推崇。有人甚至算了一卦,说只要修好这金发塔,本朝便能在百年之内风调雨顺,昌盛繁荣。 于是,修建此塔便成了当年朝廷的第一要事。工部尚书亲自挂帅,前后招募上千工匠,拨款上万两黄金,浩浩荡荡开始修建。 半年之后,这塔很快便修建完成。上千百姓进塔祈福,皇上亲自出席庆典,为这塔贺礼剪彩。 可谁能想到,就在这个时候。 塔塌了。 这座花费了朝廷大量人力物力,为了纪念太后、为了国家昌盛而修建的塔。 塌了。 倒塌的房梁重重压下,断肢残臂面目全非,百姓哀嚎声一片。 那景象,实在是人间惨剧。 后来的事便可想而知。 此事震惊朝野,像一场大风暴,席卷了整个朝廷。 工部尚书被满门抄斩,负责建塔的工匠被全部处死,赵家趁机崛起,朝中势力因此大变。 可以说,那一年,几乎成了一个重要转折点。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皇上一句话,将沈羡之的思绪拉了回来。 过去的已经过去,接下来,该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时候了。 “工部在他们手里,梅花卫要想介入,需要找个合适的契机。” “嗯。”皇上看着他,“看来你已经有主意了?” 沈羡之把玩着手里的符咒,脑海里浮现出一双美艳却果敢的眼睛。 他勾起了唇,眼神冷漠而犀利。 “已经送上门了。” ****** 丁府。 赵鸿善负手站在窗边,盯着草丛里一只一动不动的青蛙。 丁诚站在他身后,目光阴狠。 “那沈羡之真是给脸不要脸,好心好意邀请他出席,他却三番五次落我的面子。”丁诚越想越气,脸上满是怒意,“鸿善兄,若非你拦着我,我一定要跟他较个高下不可。” “较个高下?”赵鸿善冷笑,“你比得过他?” “谁说比不过?今日在席间,我不就划破了他的衣服?赫赫有名的沈府侯爷,却穿着破衣服招摇过市,想来也真是好笑。” 那青蛙一动不动,目光却钉在一只飞虫上,仿佛在伺机而动。 赵鸿善看着那青蛙,凉凉说道,“如果不是他故意放水,你能伤他分毫?” “就算吃了个‘刺杀侯爷’的罪名,也是他挑衅在先。”丁诚不服气道,“就算说出去,我也占三分理。” 赵鸿善冷哼一声,不再与他讨论这个话题。他沉思了一瞬,问道:“那燕春楼的花魁,你可查过来历?” “查过,应该没什么可疑。今日你也看到了,她确实会跳舞。”丁诚随意说道,“那天在燕春楼,大概是我喝太多了。 “没什么可疑?”赵鸿善语气不虞,“那她和沈羡之是怎么搭上的?” “这……”丁诚噎了一噎,“大概是在席间看对了眼吧,那沈羡之不还帮她说话么?说什么不能这样对待花魁,我看他就是跟我过不去。” 想起那花魁,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青楼女子,竟然也敢踩他的面子? “大概?”赵鸿善语气冷冷,“除了应该和大概,你还会什么?” 丁诚嘿嘿笑了两声,“我当然不能跟鸿善兄比,所以还需要鸿善兄多多指教嘛。” 赵鸿善没有说话,看着草丛里那只青蛙。 那青蛙一动不动,目光紧紧盯着周围嗡嗡作响的飞虫,忽然伸出长舌,将那飞虫一口吞下。 那飞虫本来在青蛙身边绕来绕去,时而飞近时而飞远,像是在挑衅一般。 只一瞬间,便成了青蛙的口中之物,声音戛然而止。 赵鸿善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转身看向丁诚。 “明天,派人跟着那花魁。” 第10章 暗潮汹涌 入夜。 宫里已经熄了灯,御书房却还亮着烛灯。 年少便继位的天子正坐在桌前,专注批阅着奏折,全然没注意身旁之人。 他不知看到了什么,轻轻摇了摇头,刚想在奏折上批阅,却发现墨汁已经干了。 他抬起头,看见静静站在一旁的皇后,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后语气平淡地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皇后听见这话,抿了抿唇道:“皇上勤勉政事,臣妾担心皇上身体,便做了些夜宵。” 皇上打量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辛苦你了,放下吧。” 侯门独宠 第12节 皇后将碗勺放下,犹豫了一瞬,走到砚台边,细心研起了磨。皇上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没有制止她的动作。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待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 墨汁很快就磨好了,皇后行礼告退。走到门边时,脚步停了一停,随后又加快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御书房里又恢复了宁静。 良久,才有人重重叹了口气。 宫门已经关闭,陈公公引着沈羡之,朝侧门走去。 守门之人早已打好招呼,见陈公公带了人来,没多盘问便将门打开。 沈羡之微微点头示意,正要离开,那陈公公忽然说道:“许久不见沈侯,不知他近日可好?” 沈羡之脚步一顿,“还好。” “那便好,小侯爷若是方便,替咱家向侯爷问个好。”陈公公脸上始终挂着笑,听起来客气又周道。 沈羡之打量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多谢公公关心。” “路不好走,小侯爷千万当心。”陈公公提着烛灯,躬身将出宫的路照亮。 沈羡之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身走出了宫门。 吴安早已等在门外。 “侯爷,有消息了。” “人在哪儿?” “盛京城西郊。”吴安言简意赅,“五年前曾是工匠,不知为何离开了这行,如今靠做短工谋生。” 沈羡之沉思了一瞬,“将人带到天香阁,本侯要亲自问。” “是。”吴安抱了一拳,“属下这便去办,必定将痕迹清理干净。” “用不着。”沈羡之回道,语气有些懒散,“清理干净了,别人还怎么往下查?” 吴安愣了一愣,有些不解道:“侯爷的意思是……” 沈羡之微微一笑,眼神有种猎人的敏锐和势在必得。 “留下些痕迹,让那些尾巴,一并跟过来。” ****** 秦婉离开黑巷,心事重重地回了燕春楼。 这次她没从窗户翻进去,借着去丁府表演的理由,进了燕春楼正门。 她想起青姑说的“打生桩”一事,情绪有些低落,垂着头向房间走去。 “玲珑?” 有人喊了她几声,秦婉一路想着心事,自动屏蔽了外面的声音。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走到了她身前。 “看你恹恹不乐的样子,怎么了?” 秦婉一抬头,便见眉姨正担忧地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神色却并不似从前那般开心。眉姨打量了她一眼,牵着她走向二楼房间。 “若是有人欺负你,跟眉姨说便是,眉姨虽然没什么本事,但燕春楼的姑娘,总归还是罩得住。” 眉姨一边说着,一边替她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拢好。 秦婉看着她,心中泛起一丝暖意,不由得轻轻笑道:“多谢眉姨。” “谢什么,都是苦过来的,相互帮着是应该的。”眉姨拉着她上下打量,“在丁府受欺负了么?” 秦婉摇了摇头,怕提起今日种种会让眉姨担心,便岔开话题道:“眉姨,你当年是怎么想到开燕春楼的?”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眉姨笑道,“一转眼,都好几年过去了。” “那时候啊,我老家发了大水,把房子和田地全淹了,我哥哥便带着我,到处讨生活。后来……我们俩走散了,我没地方去,讨着讨着便到这盛京来了。” “眉姨有个哥哥?”秦婉有些意外,“以前没听你提过。” 眉姨低下头,眼神里情绪难名,“是啊,几年前走散了。我一直在找他,可是茫茫人海,跟大海捞针似的,到现在还是杳无音信。” “吉人自有天相,你们一定会重逢的。”秦婉不擅长安慰人,说了这一句便沉默了。 她想了想,这是人家伤心事,不好继续聊下去,便转而问道:“那你是怎么想到,要开燕春楼的?” “这个啊。”眉姨像是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笑着说道:“当时我在路边,有个道士给我算了一卦,非要说我以后会成为老板娘。” 眉姨说着,笑了起来,“我当时不信,但心里又被这话撩了起来,觉得说不定真能成事。结果后来,我真将燕春楼开了起来。” “现在想来,人呐,大概还是要有信念才行,有信念才能成事。” 秦婉听着这话,不知怎的,竟想到了自己。 自己不也是凭着一腔信念,才支撑到现在么? 朝廷说她父亲贪赃枉法,说她父亲因为一己私利,坑害了无数百姓,说她父亲是大奸臣,是国之腐蛆。 但她却始终相信,父亲不是那种人。 一个连药都要算着银子买的人,怎么可能是巨贪? 大概是秦婉沉默了太久,眉姨看着她,有些怜惜地理了理她的额前碎发。“玲珑,你知道燕春楼的含义么?” “无论此前飞到多远,每到春天,燕子便会归巢。” “我一直觉得,你同别的姑娘不一样。你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主意,但人归根结底,总要有个依靠。” 眉姨说着,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如果有机会,找个合适的人,别像我一样……” “眉姨,”秦婉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人本来就是独自来这个世上的,最后也要一个人走。生死都是一个人,中间的过程又何需有人陪?” 眉姨摇了摇头,“生死都是一瞬间的事,可人活着,不只是为了那一瞬间,等你……遇到那个人就知道了。” 秦婉看着她难得害羞的表情,不由得打趣道:“所以,眉姨遇到过‘那个人’?” “……别瞎说。”眉姨站起身来,避开秦婉的直视,叮嘱道:“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才能好好过日子。” 秦婉笑了一下,目送眉姨离开,便也回了房。 她靠在床上,思索着今日发生的种种。 打生桩、碎宝石、老道士…… 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这些串在一起,仔细去想,却一时想不明白。 她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会儿,模模糊糊间,好像又回到了跟父亲吵架那天。 她说父亲冷血无情,说他不管家人死活,是个满脑子只想升官的官迷。她讨厌父亲,讨厌这个家里虚伪又狡诈的一切。 到最后她重重关上房门,说宁愿留在这燕春楼,也再不要回家…… 不对,燕春楼? 她倏地睁开眼睛。 楼下果然传来一阵喧哗。 “玲珑姑娘身体不适,今日不接待,客官请回吧。” “可是我几天前就跟她约好了。” “真的抱歉,要不我再替您安排其他姑娘?我们燕春楼的姑娘,个个都是很不错的。” “那可不行,我约的是玲珑,可不是别人……” 秦婉听到那声音,不由得愣了一愣,随即匆匆理了理仪容,疾步走了出去。 “眉姨,”她喊住那个正在斡旋的身影,“没关系,让他上来吧。” “可是……”眉姨有些犹豫,“本来今天想让你休息的。” 秦婉摇了摇头,随后微笑着,将那人引进二楼最尾部的房间。 她笑容清浅,动作温柔,向关切地望向她的眉姨点头示意,轻轻关上房门。 随后一脚踹在了那人身上。 “李三为,你想死么?” “这你都能认出来?”李三为惊讶地扯了扯胡子,又扯了扯头套,“没掉啊,你怎么认我出来的?” “别废话。”秦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来这儿干什么?还打扮成这样?” “婉婉,”李三为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你猜猜,我给你带什么了?” “带了什么?”秦婉没好气道,“一个不一样的你么?” “也算,不过还有别的。”李三为从怀里拿出个小盒子,“青姑让我给你的,你看看。” 秦婉有些疑惑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 一枚工部的腰牌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那腰牌镌刻得极为细致,几乎能以假乱真。只是朝的腰牌用了特殊原料,仔细摸起来,还是能摸出区别。 但拿来唬人已经足够了。 “有了这个就方便了,”秦婉将腰牌在手里一颠,“替我谢谢青姑。” “你要拿这腰牌做什么?”李三为好奇道,“该不会要混进工部吧。” “以后再说。”秦婉收好腰牌,“你今天费劲来一趟,不会只是为了给我个腰牌吧。” 李三为点了点头,掏出一张纸条。“你要找的人,有眉目了。” 秦婉目光一顿,迟疑地接过那张纸。 只见纸上写了个地址,看位置应该在城外西郊。 “你不是让我去查,最近哪里有动土么。”李三为打量了她一眼,“盛京附近,只有一处要动工。” 秦婉看着手里的地址,漫不经心道:“哪里?” “金发塔,要重修了。” 秦婉手上动作一滞。 侯门独宠 第13节 “你说什么?” “婉婉,”李三为看着她,“你知道,这次的监工是谁么?” 秦婉盯着他,没有说话,心里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是丁诚。他刚升任工部营缮司主事,担纲的第一个项目,便是重修金发塔。” 秦婉默了一默,“当年呢,他也在么?” “在,不过只是工部一个小小的员外郎。” 秦婉看着手中的纸条,感觉眼前似乎逐渐清明了起来。 她将纸条烧掉,随即说道: “明天,我去看看。” 第11章 别来无恙 按照李三为给的地址,秦婉很快便来到了城西一处荒郊。 这里是一片废弃的田地,以前还有些农户居住,但自从经历一场干旱,大部分人都搬走了,这里便少有人来。边上有几间矮破的小房子,升起淡淡炊烟,昭示着还有人居住。 秦婉穿过干涸的田垄,走到那几间房门前。 她打量了一下,这些房子大多是以前为了照看水田所设的,外表看起来极为简陋。其中一间屋门外放着凿子、铲子一类的东西,暗示主人是个工匠。 秦婉小心地走近那间房,轻轻敲了敲门。 “请问有人在吗?” 秦婉等了一会儿,屋内始终无人回应。她俯在门上仔细听了一阵,房间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似乎确实没有人在。 她蹲下身,仔细查看起门外那些工具。 工具上有不少划痕,显然是已经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上面没有灰尘,应该是不久前刚刚被拿来用过。 说明这屋子的主人,不久前还住在这儿。 秦婉退后几步,又查看起这房子周围的地面来。 门前的地上有些泥尘,颜色有些不一样,看起来是新泥混着旧泥。秦婉轻轻将那些新泥拂去,便看见地面上印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 是马车拉过后留下的辙痕。 秦婉看着那两道痕迹,微微皱了皱眉。 有人捷足先登,把这个工匠接走了。既然用的马车,应该不是寻常人家。 可什么人会专门驾驶马车,来接走一个工匠? 两道辙痕向前延伸,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秦婉略一思索,便沿着辙痕跟了上去。 那辙痕从城西离开,一路向城东行进,最后停在了一处人来人往的繁华地带。 秦婉抬头一看,不由得有些意外。 天香阁? 这是盛京最有名的饭馆,倒不是因为它档次高,而是因为常有学子来这里论道,几次下来,这里便成了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 可那工匠是个干粗活的工人,怎么会来这种附庸风雅的场所? 秦婉只在门外停留了一瞬,便将面纱小心遮好,缓步走了进去。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再说。 时值上午,天香阁里人并不多,多半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酒闲聊。见秦婉进来,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都聚了过来—— 自古文人多风流,带一两个貌美的红颜知己来畅谈心事,是这里很常见的景象。 但再貌美的知己,又岂能跟花魁相比较?更何况还是大名鼎鼎的燕春楼。因此,秦婉刚一进门,便感觉有许多道目光投了过来。 她脚步顿了一顿,随即将面纱往上提了提,垂着头走向柜台。 她今日出门是跟眉姨打过招呼的,理由是要买些胭脂水粉。都是年轻女子,又是靠美貌吃饭的,眉姨对这些请求很是理解,没多询问便同意了,还特意叮嘱她换身装扮,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她今天穿得极为朴素,饶是如此,周身的气度却依然掩盖不住。 她走到柜台,轻声问道:“掌柜的,请问今日还有空余的位置么?” 那掌柜看了她一眼,很是热情地招呼道:“有的有的,姑娘要堂坐还是包厢?” 秦婉扫了一眼大堂,并未看见工匠装束的人,便回应道:“包厢吧,我一个人。” “好勒,姑娘稍等。”那掌柜翻了一下手中的册子,“姑娘来得巧,今日刚好还剩最后一件包厢,姑娘要么?” 秦婉点了点头,想了一想又说道:“离饭点还有些时候,包厢竟已经满了,掌柜的生意可真好。” 那掌柜听见这话,嘿嘿笑了一下,解释道:“以前也没这么火爆,今日不知怎的,有位客官直接订了三间,说要宴请贵客,刚好剩下了最后一间。” 这么巧? 秦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便跟着掌柜去了二楼。 她走上楼梯,快速扫了一眼。这二楼是“田”字型格局,两边各有两间包厢。其它几间房的确都关着门,只有最角落的那一间还开着。 秦婉谢过掌柜,刚一进包厢,便立刻锁上了门。 这间包厢在街巷另一面,位置是偏了些,胜在十分清幽。秦婉打量了一眼,窗外是一片茂密繁荣的参天古树,直连着另一边的包厢,凭秦婉的轻功,翻过去应该不成问题。 她对这格局很是满意,正想着先去哪个包厢探探,隔壁忽然传来了声音。 她动作一顿,迅速趴在墙上听了起来。 ****** “说吧,你找道士买了什么?” 沈羡之把玩着手里的茶盏,闲闲地问道。 那工匠坐在昂贵的椅子上,双手紧紧抓着衣角,局促不安地看着眼前之人。 “小的......小的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 沈羡之头也不抬,微微品了口茶,看起来很有耐心的样子。 那人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小的是个工匠,又怎会找什么道士......” 沈羡之扫了他一眼,向吴安招了招手,吴安便拿着一样东西,走到了他面前。 “认得这个么?” 那人低头看了一眼,浑身瞬间一僵,随即立刻转过头去,像看到什么灾星似的,不肯再看那东西一眼。 那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正想开口否认,却听见对面那人语气冷冷: “事不过三,你还剩最后一次机会。”沈羡之抬眼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却散发出冷咧的气场,“想好了再说。” 大概是被这气场所震慑,那人迟疑了一会儿,才终于低下了头,声音比蚊子还轻:“这.....这是我买的,但我发誓,我没想用它害人。” “那你想用它干什么?” “保命呗。”那人缩了缩脖子,像是想到什么很害怕的事情,小声说道:“大人,你听说过金发塔么?” 沈羡之目光瞬间一凛,随即又恢复了往日闲散的样子,“说下去。” “那金发塔五年前就开始造了,听说本来是要供奉什么......死去太后的头发。死人头发有什么好供的?这事儿听起来就邪乎,谁知道那塔更加邪乎。” “那塔从动工开始就各种不顺,一会儿下暴雨,一会儿石料有问题,反正就是各种邪门儿,就跟......就跟有人故意作对似的。所以那会儿就有人说......” 那人说到这里,突然抿了抿唇,像是不愿再继续讲下去。沈羡之扫了他一眼,他才不得不继续开口: “就有人说,这是惊扰了地下的神仙,遭报应勒。要有人当‘桩子’,垫在底下,这塔才能成事。” 桩子? 沈羡之脸色沉了下来。 吴安则瞪大了眼睛,看着手里的木头小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那人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大人呐,我们干活都是为了混口饭吃,谁愿意搭条命进去?有好些伙计听说这事儿,都不肯上工了,谁知道那些管事的丧天良啊......” “他们看没人乐意当这个‘桩子’,就......就把一个老老实实干活的伙计......给推下去了啊!真是太没人性了.......” 那人长吁短叹,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摇头,语气十分心痛。“可怜那伙计,家里遭了灾,无依无靠的,听说还有个妹妹等他养活,所以每天都去上工,谁知道结果会这样。” 沈羡之默了一默,目光沉沉道:“这既然是五年前的事,你为何最近才找道士?” “我也不想,谁愿意费那钱。”那人很无奈地说道,“可我听说,那些当官的在抓工匠,要重修金发塔。所以我就找了个道士,花钱消灾嘛。” 那人努了努嘴,“喏,就是这个东西,但我实在没想到,这玩意儿这么渗人……” 沈羡之盯着眼前这人,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这人看着不像说谎,“打生桩”的说法他也曾有耳闻,只是没想到,竟有人胆大包天,敢如此草菅人命。 “当年被推下去那人,你可知道是谁?” 那人摇了摇头,“我们这些做工的,来来去去很正常,凑到了就聊几句,散了也就散了。那塔后来不是倒了么?要我说,这就是遭报应了,为了几根头发弄死个人,这叫个什么道理?” 那人说着,忽然想像起什么似的,“对了,那人好像写过一封信,说是要写给她妹妹。因为他不识字嘛,还专门去请了个书生,被人笑话了很久来着。” “那信在哪儿?” “这个我知道,在...... 他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动静。 吴安立刻塞住他的嘴,将他带进隔间,随后迅速翻出窗外,伸手便要去抓那道黑影。 那黑影反应很快,见屋内没了声响,转身便要离开。吴安眼疾手快,长剑遥遥一劈,将挡在那黑影前的一片树枝猛地劈下。 那黑影足尖轻点,正想在那树枝上借力,谁料脚下忽然一空,整个人猝不及防便向地面坠去。 电光火石间,沈羡之突然出现,单手随意一捞,便将那团黑影牢牢抓住。 紧接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手下那错愕又愣神的人,悠悠说道: “玲珑姑娘,别来无恙?” 侯门独宠 第14节 第12章 打个商量 秦婉本来在隔壁包厢,贴着墙听着动静。 可不知怎的,那人的声音忽然轻了下去。饶是她耳朵相当不错,也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秦婉着急起来,刚讲到重要的地方,怎么就听不清了? 她没多想,闪身便翻出了窗外,贴着墙便挪到了隔壁包房外,半只脚撑着枝干,半只脚踩在狭窄的墙沿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对话。 跟她预想得差不太多,那木头小人果然是为了逃避“打生桩”才做的,所以看起来瘆人。 她听得全神贯注,全然没注意旁边的树上飞来个知了。等她注意到的时候,那知了已经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她本来不想出手,可那知了实在太吵,搞得她听不清里面的人说话,一怒之下便用袖箭将那知了赶走了。 谁知道就这么一瞬间,屋里的人便发现了异常。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追出来了。 她没办法,虽然舍不得线索,也只好迅速逃走。可谁知那人如此恶毒,看准了她只能踩在树枝上,竟将她身前的树枝全砍了下来,害得她一脚踩空,还没地方借力。 虽然这是二楼,摔下去死不了人,但疼还是会疼的。她本来已经做好了摔一跤的准备,谁料上面突然出现个人,硬生生把她捞住了—— 于是她便悬在空中,和那沈小侯爷大眼对小眼。 “玲珑姑娘,别来无恙?” 上面那人语气悠悠,听起来还有些戏谑。 秦婉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你看我的样子,像无恙么?” 那人听见这话,轻轻笑了一声。 “从这个角度看,玲珑姑娘衣袂翩翩,秀发扬尘,着实有燕春楼花魁的风采,看起来无恙得很。” “沈羡之。”秦婉咬牙切齿道,“能不能先把我弄上去?” 沈羡之挑了挑眉,单手向上一拎,便稳稳地将秦婉落在了包厢内。 秦婉余光一瞥,便见沈羡之目光悠悠,吴安则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他俩。 她神色自然地理了理头发,又整了整衣服,拍了拍鞋上的泥点,假装没看见那两道探究的目光。 沈羡之看着她一气呵成的动作,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玲珑姑娘,你不解释解释?” 秦婉这才抬眼看了看他,双手抱拳道:“多谢侯爷相救,后会有期。” 她边说边要往门外走,后颈突然一凉,紧接着便有一道强大的力量将她定在了原地。 沈羡之凑了过来,语气微凉:“怎么,你以为本侯会上两次当?” 秦婉尴尬地轻咳一声,转过身来:“侯爷这话说的.......昨天才见过面,今天又碰见了,可真是巧哈。” “巧么?”沈羡之看了一眼窗外,语气悠悠道:“是挺巧。” 秦婉顺着他的眼光看了过去。 只见窗外那棵大树被砍了一大截,显得凄惨又可怜,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哀怨。 秦婉心疼这无辜遭殃的树,又想到自己偷听被逮个正着,脸上很有些挂不住。可她转念一想,自己三番五次被这人撞见,哪里还有什么面子? 想到这里,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摊牌道:“沈羡之,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哦?”沈羡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什么交易?” “你看,”秦婉掰起指头数了起来,“你在丁府找东西,我也在丁府找东西;你替我隐瞒,我也没把你供出来;我把线索分给了你,那于情于理,这人的话我是不是也该听听?” 秦婉说得一本正经,沈羡之却嗤笑了出来,“算得这么清楚?” 秦婉点了点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别说我们这......既陌生又不陌生的关系了。” 沈羡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按这么算,本侯好像亏了。” 还没等秦婉反应过来,沈羡之便凑了过来,一字一顿道:“你知道本侯叫什么,本侯却不知道,你究竟是谁。” 秦婉动作一僵。 这人还真是不好忽悠,看来不弄清她的身份,便不肯罢休了。 既如此,不如满足他的疑心。 “行,”秦婉点了点头,“那我把真实身份告诉你,你得把那人说的话,原封不动告诉我。” “成交。”沈羡之答应得很爽快,眼神却有些戏谑,想看她会说出些什么来。 “其实……”秦婉垂下头,哀伤地说道:“我家里遭了难,只剩下我了。我一个人没地方去,幸好遇到眉姨,就跟她进了燕春楼。我本来也不叫玲珑,叫……婉婉。” 秦婉这话说得巧妙,乍听起来都是真话,连起来却又没一句是真话。 真真假假的表达,加上她垂眸哀伤的神情,倒让沈羡之顿了一顿。 “那你在找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秦婉说道:“我父亲曾有个心愿,就是想亲自去金发塔上看一看,可那塔......我想知道,那塔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就那样倒了。” 沈羡之听到“金发塔”三个字,目光凛了一凛。他上下打量了着秦婉,最后点了点头道:“吴安,去把人带出来。” 算是同意了。 秦婉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她那些话真真假假,要是沈羡之深究起来,她还真得想想怎么回答。好在沈羡之没继续往下问,看起来似乎信了。 这么看,这人也不算很难说话嘛。 秦婉忽地对这人有了些改观,想到自己之前还利用他,心里竟有一丝过意不去。 她甩了甩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大步走进了包房。 吴安已经把人带了出来,重新坐回到那张椅子上,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他看了看面前突然多出来的女子,愣了一愣,在沈羡之的眼神示意下,终于重新开了口。 “我刚说到哪儿了......哦对,他写过一封信,说是给妹妹的,还专门请了个书生。说来也好笑,他好像很信任那些读过书的,还让那书生有空去看看他妹妹来着。”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秦婉听得有些着急起来,不由得插话道:“那信现在哪里?” “肯定已经没了。”那人摇头道,“那个人出事以后,他的东西全被收走了,估计都被烧掉了吧。这么多年了,肯定已经找不到了。” 秦婉默了一默,又问道:“那些碎宝石是哪来的?” “你说那些石头啊,之前打石料的时候掉下来的,他们说这玩意儿值钱,我就藏了一些。谁知道连个包子都换不了,也就那道士肯收。” “别的呢?你还知道什么?” 那人想了一想,摇了摇头:“没了,大人啊,我就一干活的,真不知道啥。你们要问,得去问那些当官的呀。” 秦婉沉默了下来,眼神是明显的失望。这人能提供的线索太有限了,按照如今拿到的信息,下一步很难继续往下查。 难不成又要断在这里了?秦婉叹了口气,语气夹杂着失望和疲惫。 她这声叹气,本来只是感叹这番辛苦又要白费,但落在那工匠耳朵里,却像是不满意他的回答。 那工匠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沈羡之,看了一眼单手拿剑的吴安,又看了一眼突然出现、还蒙着脸的秦婉,心下忽然慌张起来。 他坐立不安地打量着三人脸色,努力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什么,赶紧说道: “那信的大概内容我还记得,你们要听么?” 秦婉愣了一下,“你怎么会知道信的内容?” “那人找书生写了信,到处跟人炫耀,还让书生把信读了两遍给他听,我就都听到了呗。” 吴安已经把纸笔拿了过来,放在秦婉面前,秦婉也不客气,拿起纸笔便要记录:“你说吧,我记着。” “让我想想,他那妹妹叫什么来着......对,叫柳梅。” 那人一边想,一边说道:“哥哥在这边一切都好,吃得好、住得好、睡得也好,反正什么都好,你不用担心,在家要好好吃东西,吃得又白又胖才行。” 秦婉听到“又白又胖”四个字,笔下一顿,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这真是那书生写的?” 那人挠了挠头,“哎呀,那文邹邹的我也不会,反正就大概这么个意思。后面还有呢,等哥哥挣到了钱,回去给你当嫁妆,你就可以嫁个好人家,不愁吃也不愁穿......” 秦婉一边记着,一边默默感叹。 这样朴实的哥哥,竟遭到如此下场。他妹妹若是知道,该有多伤心啊。 真是造化弄人。 信很快就写好了,那人只记得个大概,不过也够用了。回头让李为三帮忙找找这个“柳梅”,说不定能有新的线索。 她将信在袖袋里收好,转头看向沈羡之,却见他目光微沉,正上下打量着那个工匠。 怎么,这工匠有问题? 秦婉有些疑惑地回想了一遍。 这工匠讲得连贯,和她知道的消息也对得上,应该没说谎。他只是个工匠,看起来当初是采石料的,知道得不多也很正常。 等等。 他是当初金发塔的工人? 秦婉不可思议地看向那工匠,与此同时,耳边传来沈羡之冰冷的声音: “金发塔塌陷后,当年那些工匠已全部处死,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第13章 对峙天香 秦婉看着那工匠,终于明白之前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按照本朝规定,所有工匠都需记录在册,保存在工部的藏书阁里。既是为了方便安排任务,也是为了便于在出事之后追责。 金发塔塌陷之事,死伤无数、朝野震惊,皇上大发雷霆,下旨将所有参与建造的工匠,全部就地处死。事后还根据工部的记录,将漏网之鱼一一抓捕。 既如此,眼前这个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工匠大概没想到会这么问,脸色一下子刷白。他支支吾吾,眼神惊慌地在几人之间来回打量,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这人有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秦婉起身便想动作,哪知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呼: 侯门独宠 第15节 “丁大人,您怎么来了?” 声音之响,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故意报信。 丁诚? 秦婉心下一惊。这人怎么来了?而且听这声音,是要上二楼? 可二楼已经没有包厢了。 她转头看向沈羡之,却见他眉头微皱,似乎也没料到丁诚会来。 门外脚步声渐近,秦婉来不及多想,下意识便想往窗外逃,余光扫到那工匠,脚步却忽然一顿。 丁诚当年参建了金发塔,如今又负责重修。而这工匠是当年事件的幸存者。 不管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总之不能让丁诚见到他! 她动作飞快,一把抓起那人后颈,用力往窗外一甩,准确地将那人挂到了一株低矮的树枝上。 因为这一耽搁,她已经来不及逃了,略一思索,便将自己隐在了窗帘下。刚好今日穿的是素色,与这窗帘的颜色极为相近,不仔细看应当发现不了。 她刚转身,门便打了开来。 丁诚带着好几个护卫,出现在了门口。 秦婉悄悄舒了口气,余光往沈羡之的方向瞥了一眼。那人已经将桌椅收拾干净,正斜靠在椅背上,闲闲品着茶。 完全没有刚刚审问过的痕迹。 秦婉正暗自感叹两人动作之快,便听见丁诚率先开了口:“听掌柜说今日有贵客造访,没想到竟是羡之兄,失礼失礼。” 沈羡之头也不抬,把玩着手里的茶盏,语气微凉:“怎么,本侯来天香阁吃饭,也要跟丁兄报备?” 那丁诚听见这话,眼神有片刻的狠戾,瞬间却又挂上了笑容:“羡之兄此言差矣,同在朝堂为官,互相关心是应该的嘛。” 说着,丁诚便自顾自走了进来,拉了张椅子坐下。 沈羡之看也不看他,细细品着茶,仿佛眼前没有人一样。 丁诚尴尬了一瞬,转而又找起话题道:“听说这天香阁素有两绝,一是水仙白茶,二是百合清酿,一茶一酒,均是待客佳品。” 沈羡之打量了他一眼,懒懒说道:“丁兄真是博闻多识,闲情雅致。” 丁诚哈哈笑了一声,“哪里哪里,丁某不过附庸风雅,哪比得上羡之兄美人在怀,风流潇洒?” 旁边的秦婉脸色一滞。听这意思,话题又要带到她身上。 她站在窗台侧边,垂着头收起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仔细听着两人对话。 那丁诚却并未继续说下去,反而拿起了酒杯,向沈羡之举了一举:“羡之兄,先前是丁某招待不周,伤了同堂情谊,还望羡之兄海涵,丁某先干为尽。” 沈羡之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丁诚将杯里的酒一干而尽,见沈羡之毫无动作,便向下人道:“羡之兄不爱喝酒,让掌柜的送两壶顶好的水仙白茶来,记在我账上!” 那架势,仿佛真心实意要求得沈羡之原谅。 秦婉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丁诚今天抽什么风,突然道起歉来了?他要真存了后悔的心思,至于在宴席那天下黑手么? 简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茶水很快就端了上来,放在茶桌边。端茶的小二被请了出去,一时间,桌上又只剩沈羡之和丁诚面对面坐着。 秦婉听着动静,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这里没有下人,这茶要由谁来倒?难不成...... 她还没想完,便听见某人语气悠悠:“玲珑姑娘,有劳你了。” 秦婉浑身一僵。 沈!羡!之! 她咬着牙,在丁诚惊讶的神情里,一步步挪了过去。 她曲身拿起茶壶,余光扫了一眼,刚好撞上沈羡之戏谑又得意的笑容。 明显是故意暴露她的。 秦婉在心里将他骂了千万遍,面上却不动声色,仔细地替她斟满了茶。 “侯爷慢用。”她将茶倒得极满,只消稍稍一动,便会溢到手上。 沈羡之扫了一眼,轻笑一声,抬手拿起茶盏便一饮而尽,愣是没有溢出分毫。 秦婉捏紧了端着茶壶的手。 这个人,怎么这么能气人? 丁诚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过,最后了然笑道:“好茶配美人,羡之兄可真是会享受啊。” 享受? 秦婉不由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么折磨她,估计那人是挺享受的。不过...... 她扫了眼那空空的茶杯。 沈羡之喝了茶,是不是意味着,他跟丁诚和解了? 果不其然,丁诚放下酒杯,长叹了口气,对沈羡之说道:“羡之兄,实不相瞒,丁某如今遇到了一件难事,想请羡之兄指点一二。” 沈羡之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丁兄谦虚了。” 丁诚摇了摇头道:“羡之兄也知道,我刚升了营缮司主事,眼下第一件大事,便是要重修金发塔。” 秦婉听到这话,眼皮忽然一跳,端茶的手差点拿不稳。 这算什么情况,自己送上门? 沈羡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微凉道:“皇上对丁兄青眼有加,丁兄莫要辜负才是。” “话是这么说,可羡之兄,你也知道,这金发塔不是那么好修的。”丁诚仿佛很是苦恼的样子,“当年......死了那么多人,丁某不才,但也不想重蹈覆辙。” 沈羡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丁兄的意思是?” “我打算把当年的案卷重新翻出来,吸取一下教训,免得这次又出事。羡之兄,你看这么做有必要么?” 秦婉听到这话,心里一沉。 好家伙,兜了半天圈子,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将案卷翻出来,便意味着要重新审查当年的内容。这样以来,保不准就会发现一些漏洞。 譬如,当年有人假死逃生。 秦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定了定心神。听他这话的意思,还没有正式开始实施,他们还有时间做出应对。 可他跑来问沈羡之,算是什么意思? 秦婉不动声色地看向沈羡之,便见他依旧懒洋洋靠在椅背上,随口回应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丁兄有心了。” 丁诚打量了他一眼,似乎是没料到沈羡之态度如此随意,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羡之兄既如此说,丁某便放心了,回去就好生研究一番。” 沈羡之不置可否,轻轻品了口茶,似乎并不关心丁诚的计划和动作。 秦婉却听出了些眉目来。 这丁诚今日来得蹊跷,不仅时间上太过凑巧,说的话也像提前准备好似的。如果这不是巧合,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丁诚得到了消息,今天是故意来抓人的。要不是她和沈羡之反应极快,就要被他抓个正着了。 他没抓到人,失了第一手先机,于是将计就计,上演了一出负荆请罪的戏码。绕了一大圈,就是为了试探沈羡之对当年金发塔事件的态度。 可他为什么要试探沈羡之? 秦婉垂着头,脑海里的画面却逐渐清晰起来。 她两次去丁府后院,两次都碰到了他;他虽然对自己存有疑心,却并未戳穿,反而接连替自己隐瞒;她发现了木头小人,沈羡之不仅抢了过去,还顺藤摸瓜找到了工匠,询问关于当年的事情。 这么看来,这沈小侯爷,必定跟当年的事情,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可她掌握的信息里,似乎并没有沈府的参与:建议是赵鸿善提的,司礼监批的红;总监是工部尚书,而具体修建的,都是工部的人。 从头到尾,并没有沈府参与的迹象。似乎这一张拼图里,少了关键的一环。 秦婉想不明白,便暂时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 眼下还是先想办法,继续往下查线索才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些眉目,不能就此断了。 丁诚沉默了一会儿,见沈羡之并没有闲聊的意思,便拿起酒杯道:“羡之兄大人有大量,丁某再自罚一杯,过往种种,便算是翻篇了。” 说着将杯中酒喝了个精光,似乎有要告辞的意思。 秦婉悄悄松了口气,瞥了沈羡之一眼,却见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忽然,沈羡之偏过了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婉一眼。 秦婉心里一怔,那种不详的预感又冒了上来。 这个人......又想干什么? 她屏息静听,便听见沈羡之语气淡淡:“丁兄既如此客气,本侯倒正好有件事,要同丁兄说一声。” “哦?羡之兄但说无妨。” “今日本侯来天香阁,其实是为了玲珑姑娘。” 沈羡之说着,看了秦婉一眼,眼神有些戏谑,有些心机,还有些......同情。 同情?! 秦婉心道不好,正要说话,便听见沈羡之悠悠说道: “玲珑姑娘,捡到了丁兄腰牌。” 第14章 说谁是狗 秦婉倒吸了一口冷气。 沈羡之肯定是想看她死。 侯门独宠 第16节 不然怎么能这样出卖她?! 她把所有能想到的骂人词汇,都在心里骂了一遍。要是手边有工具,恨不得当场把他的脑袋剖开。 面上却依然客气周到,顺着沈羡之的话微微颔首,徐徐说道:“奴家在燕春楼,捡到了一枚物件,便想请侯爷帮忙看看。若是有人丢失,也好尽快还回去。” 说着,她拿出青姑雕刻的那枚仿制腰牌,递了过去:“便是这个,奴家不识字,也不知是个什么。” 她表面平静如水,心里却在滴血。这可是青姑精心制作的,就这么被人骗出去了。 她气愤又哀怨地瞪了沈羡之一眼,却见他眉头一挑,眼神有些意外,随即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秦婉顿了一顿,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这人是怎么知道,自己有工部腰牌的? 还没等她细想,那丁诚便愕然说道:“这确实是我的腰牌式样,却是仿照的!竟有人敢仿照工部腰牌!” 丁诚说着,震惊地看向秦婉,“玲珑姑娘,这东西你是在哪里捡到的?” 秦婉想了一想,认真地回答道:“就是丁大人来燕春楼那天,在一楼角落的位置,一张椅子下捡到的,桌上还放着茶盏,看样子应当是位爱喝茶的客人留下的。” 燕春楼一楼,角落的位置,爱喝茶。 ——没错,她说的就是沈羡之。 秦婉解气地看了过去,却见沈羡之扬起了嘴角,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丁诚点了点头,有些慌张地自言自语道:“他是怎么拿走我的腰牌的?难道有人跟踪我?” 沈羡之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丁兄,腰牌丢失不是小事,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对对,羡之兄说得对。”丁诚如梦初醒,感激地说道:“要不是羡之兄提醒,我还不知道腰牌丢失的事情,真是太感谢了。” 沈羡之摇了摇头,“无妨,只不过腰牌是出入工部的证明,丁兄可要好生保管才是。” 丁诚听见这话,猛然像想到什么似的,紧张地说道:“对啊,这腰牌是工部的通行证,若是有人复刻了好几份,趁机溜进工部怎么办!” 沈羡之打量了他一眼,似是有些同情他的遭遇,便道:“趁现在尚未闹大,丁兄不如向皇上坦白,加强工部守卫便是。” “不行不行!”丁诚想也没想便摇了摇头,“这事儿绝不能让皇上知道!” 按照本朝律例,丢失腰牌是重罪,轻则禁足罢官,重则免职流放,事业前景也就此中断。 眼下丁诚刚升了职,又正要负责重修金发塔这样举国瞩目的大项目,当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碰到的又是腰牌丢失这样的重罪,不慌张是不可能的。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冷汗都渗了出来,有些恳求地看向沈羡之道:“羡之兄,你平时在宫中行走,可知此事有什么解决办法?” 沈羡之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办法么,倒也不是没有......” 丁诚听到这话,仿佛见到了救星,赶紧问道:“什么办法?只要别让皇上知道,别的都好说!” 沈羡之这才缓缓开口道:“眼下正是金发塔重修之际,此人盗取腰牌,想必与此事有关。只要能在这期间,保证没有外人进去,便应当无事了。” “羡之兄说得有理,可问题是,怎么才能保证没人混进去?” “丁兄,实不相瞒,重修金发塔一事涉及已故太后,兹事体大,皇上也担心有人从中作梗,曾想派梅花卫暗中保护。丁兄若不介意,本侯便以此为由,对工部入口严加守卫。” 丁诚愣了一愣,随即喜上眉梢。 他知道这腰牌丢失得有些蹊跷,也知道沈羡之不会如此好心,真替他的前途考虑。 但问题是,梅花卫是皇上的贴身护卫,派来保护他这样一个刚上任的官员,这得是多大的面子!怕是连照鸿善也从未有过吧! 更何况,沈羡之也说了,这是皇上的意思,就算他拒绝又有什么用?还不如顺水推舟,就此接受呢! 想到这里,丁诚忙不迭地感谢起沈羡之来:“此番多谢羡之兄,日后如有机会,必当涌泉相报!” 沈羡之淡淡笑了一下,“丁兄客气。正如丁兄所言,既是同朝为官,互相帮助也是应该。” 丁诚听见这话,喜不自胜,又敬了沈羡之两杯。 秦婉却终于品出了味。 沈羡之这招将计就计,玩得真是太厉害了。 他不仅借用腰牌一事,反将了丁诚一军,还以帮忙为由,拿到了工部正门的守卫权。 着实太聪明了。 可问题是,这一招计谋,有个最大的变数—— 便是秦婉。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有腰牌的?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会将腰牌带在身上?退一万步讲,万一自己今天没有跟过来,他又将如何自处? 秦婉仔细回想了一下。 那天丁诚来燕春楼,花了五千两白银买到与她共舞的机会,一进门便被她锤晕,拿了腰牌离开了。后来她与一个用剑之人交手,再回到房间时,那腰牌便离奇回到了他身上...... 用剑之人? 秦婉忽然愣住,随即不可思议地看向沈羡之。 难道那天晚上,是吴安劫了丁诚,与她交手、拿走腰牌、又将人和腰牌一起送了回去! 秦婉深吸了口气,努力将震动的心绪平复下来。 难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沈羡之就一直用探究的眼光看着自己;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身份绝不简单。 难怪在宴席,他会甩出一片叶子,帮助快要跳不下去的自己;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会轻功,功夫还不错。 难怪在丁府,他没有戳穿自己,因为他的目标——也是丁诚! 秦婉忽然想起今日在那工匠屋门外,看见的那道车辙。 凭沈羡之的聪明,绝不可能留下这么大的漏洞;凭吴安的功夫,也不需要专程派一辆马车去接人。 除非......沈羡之是故意的。 他故意引自己来这天香阁,故意引丁诚也来这天香阁,顺势牵出腰牌的事,最终的目的—— 顺理成章地拿到工部大门的守卫权,还不引起丁诚怀疑。 高。 实在是高。 简直高得不得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秦婉竟成了一枚被利用的棋子。 ****** 此时丁诚已经辞别,吴安去追那名从树上逃跑的工匠,包房内便只剩下沈羡之和秦婉二人。 秦婉双手抱臂,斜靠在墙上,眼神冷若冰霜。 “沈小侯爷真是聪慧过人,简直算无遗策。” 沈羡之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怎讲?”秦婉冷哼了一声,脸色相当不好看,“小侯爷明知我有腰牌,明知我在找人,故意留下痕迹吸引我来,目的就是为了利用我。” “小侯爷想介入工部,却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腰牌之事便是最好的契机。” 沈羡之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她几眼,随即扬了扬唇,“你倒是聪明。” “不然怎配当小侯爷的棋子。”秦婉语气冰冷。 这话本是讽刺,沈羡之却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点了点头道:“也是,看不出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你!”秦婉气不打一处来,“有你这样的么,理直气壮利用人!” “哦?”沈羡之看着她,戏谑又恶劣道:“是谁利用本侯,还败坏本侯名声,毁了本侯清誉?” 秦婉一顿,莫名心虚了一下,正想辩驳,却见沈羡之凑了过来: “你利用本侯一次,本侯也利用你一次,这样才公平。你说对吧,婉-婉。” 秦婉听到最后两字,浑身猛地一僵,待反应过来之后,不由得有些懊恼。 沈羡之却很满意她的反应,轻笑了一声道:“看来婉婉确实是你的本名,只不过名不副实罢了。” “你!”秦婉瞪了他一眼,“什么名不副实,分明是你心存偏见!” “哦,偏见。”沈羡之打量了一下她拿着袖箭的右手,“确实是偏见。” “……”秦婉不愿再听他气人,又转而问道:“你今日向丁诚出卖我,就没想过他会怀疑我?” 沈羡之嗤笑了一声,“怎么,你觉得他现在不怀疑你么?就算他不怀疑,赵鸿善也不怀疑么?既如此,多一点和少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秦婉顿了一顿。也是,丁诚之前便不信任她,更何况他背后还有赵鸿善。宴席上那只舞,最多只能降低,而不能打消他们的疑虑。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如果他们对我疑心太重,想置我于死地怎么办?” “你?”沈羡之仿佛在听一个笑话,“你不是跟他们说,是本侯的红颜知己么?打狗还要看主人,你怕什么。” 秦婉听到这话,不由得怔了一怔,心里莫名漾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随即又很快被理智掩盖。 “沈羡之,你说谁是狗?” “不要无理取闹,婉-婉。” “不许叫这个名字!!!” 秦婉作势便要动手,沈羡之瞥了她一眼,淡然说道:“明日梅花卫便会接手门防,你要想进去,自己找机会。” 秦婉愣了一愣,等反应过来之后,惊讶地瞪大了眼。 沈羡之这是,要跟自己合作了?! 第15章 黑色梅花 燕春楼。 秦婉今日起得很早,天不亮便已经醒了,随即拿出“装备”,给自己拾掇起来。 本朝对官员的朝服有规定,但平时往来只需着常服即可。因此,秦婉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男式常服,将一头秀发束成发冠,佯装成普通士子的模样。 面纱是不能戴了,于是她点了几缕小胡子,又将眉毛画浓了些,这才满意地准备出门。 天色还没大亮,外面仍是一片寂静。 燕春楼做的是夜间生意,白天来的人很少,上午更是没什么人来。因此这里的姑娘都习惯晚起,总要到日上三竿,才陆陆续续睡醒。 侯门独宠 第17节 秦婉要的便是这种安静。 她打开窗户,闪身跃了出去。只要赶在晌午之前回来,便不会被其他人发觉。 她动作很快,没过多久便到了目的地,藏身在一片树丛里,仔细观察了一会儿。 工部已经换了门防,门外两个持剑护卫,正严肃地观察着四周。 他们衣服上绣着大朵黑色的梅花,在寒风中猎猎扬起,有种凛冽又尊贵的气势。 想必这便是梅花卫的人。 秦婉四下看了一眼,确认此时周围没人,便疾步走到了那两个护卫面前。 “没有腰牌,不得入得。”那两人齐齐拦住了她,语气很不客气。 秦婉没说什么,淡定地拿出一张薄薄纸条,展开给两人看。 两人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眼神满是警惕。待看清纸条时,忽然变了脸色,立时便收回了剑,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秦婉微微点头示意,随即快步走了进去。 纸条是昨日临走前,沈羡之给她的。上面没写任何字,只在角落的位置,画着一片黑色的花瓣。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梅花卫的人都知道,这一片黑色的花瓣,便是侯爷的意思。 ****** 秦婉将那纸条嚼碎咽下,快速探查起来。 工部掌天下所有营作,内设机构十分庞杂。而所有机构的文书、造册,最后都要归集到藏书阁中,以备后人查验。 这便是秦婉今日要去的地方。 她早就打听过,那藏书阁在最靠后的位置,背后便是一片群山,因此没花多少功夫,便来到了目的地。 天还没大亮,周围仍是一片寂静。她悄然走上前去,轻轻推开了那扇门,随即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惊。 这藏书阁设计精妙,一共分成三层,每层隔了许多架子,密密麻麻叠满了材料。 简直是书山文海。 秦婉皱了皱眉。要想从这里找到当年的造册,怕是有些困难。但眼下已无别的办法,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她叹了口气,正想去找,旁边忽然传来几声咳嗽。 秦婉动作一顿,迅速将自己藏了起来。 来之前她特意打听过,这藏书阁平时很少人来,除了几个管事和打扫的,这里便几乎是空置的状态。 现在天还未亮,怎么会有人在? 她警惕地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悄然走了过去,却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正拿着几本册子,颤巍巍要放进书格里。 他身形佝偻,这个动作做得吃力,加上那书格位置不低,只好踮脚去够。 突然,那老人脚下一扭,直直撞在了那书格上,将那书格撞得晃了起来,眼看就要倒下来,砸到那老人身上。 秦婉想也没想,迅速闪了出去,一手扶住老人,一手撑住书格。 因为这个插曲,秦婉没法再将自己藏起来,只好一边扶老人坐下,一边随机应变。 那老人喘了两口粗气,打量了秦婉几眼,忽然说道:“年轻人,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秦婉动作一僵,随即笑道:“老人家何出此言?”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脑海中却在飞速思索对策。 听老人这话,十有八九是怀疑自己了。若是这老人执意纠缠,自己该要如何脱身? 谁知那老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沙哑着嗓音道:“这里的资料虽然很多,但都是按年份排的,按年份翻找着看,应该能快一些。你去吧,我就当没见过你。” 这倒让秦婉很是意外。 她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问道:“老人家,你为何认定我不是这里的人?” 那老人咳嗽了几声,慢慢道:“这里的士子,是绝不会来这藏书阁的。” “为何?”秦婉诧异道。 那老人抬眼看她,语气听不出冷热:“因为工部,并不是他们想去的地方。” “为......”秦婉正想追问,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打探到的消息。这藏书阁平时很少人来,几乎已经是废置了。 她默了一默,忽然明白了其中缘故。 工部虽掌管天下一切兴作,在六部里,却是地位最低、最被人看不起的。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它权力有限,日常接触最多的,不过只是一堆不会说话的工料,和一群地位极低的匠人。能做出的最大成就,也不过是建造一栋恢弘奢华的房子而已。 这对很多抱负远大、企图在朝堂搅弄风云的士子来说,着实是太缺乏想象力了。 哪怕是工部尚书,在朝堂上也说不上几句话;哪怕是工部尚书,在面对漫天的脏水时,也无力为自己辩驳几句。 哪怕是......工部尚书。 秦婉甩了甩脑袋,将突然涌上来的情绪甩到脑后,拿起手边一本册子。 果不其然,册子的最后一页,角落里有一枚印迹,显示着它来这里的年份。 这样就好找多了。 秦婉向老人道了声谢,随即快速翻找起来。 她找到五年前的书格,逐一翻找,终于找到了那本记录着所有工匠身份信息的造册。 秦婉松了口气,扫了一眼那老人,正想藏进怀里带出去,忽然看见那册子后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她伸手进去,小心地掏了出来,待看清那书册的名字时,愣了一愣。 这也是五年前的造册。 秦婉快速翻了一翻,却见两本册子,内容几乎一模一样。有几处打了红圈,似乎是有改过。她来不及细想,便将那两本册子一并塞进怀里,小心地向门外走去。 那老人坐在椅子上,正闭目养神。秦婉犹豫了一瞬,还是没忍下心威胁,便带着那两本册子,匆匆离开了。 * 天已经亮了,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为了不引人注意,秦婉没用轻功,而是揣着那两本册子,疾步往燕春楼赶去。 她一路避开人群,转入一条小道。只要在尽头拐个弯,便是二楼窗下,算是隐蔽又安全的一条路。 她快步走到窗下,借着旁边那树枝的力量,飞身跃上了二楼。 她打开窗户,轻声跃了进去,随后又将小心将窗户关好,正要转身。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秦婉吓了一跳,立刻转身看去,便见沈羡之正双手抱臂,闲闲靠在墙上。 见到她的瞬间,沈羡之明显讶异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不由得笑出声来。 “你这打扮,从哪儿学的?” 秦婉本来浑身紧绷,袖箭已经拿在手心,见来人是沈羡之,瞬间便松了下来。 她白了他一眼,破罐子破摔道:“你们朝中之人,不都长这个样子么?发冠束得老高老高,显得自己很有本事似的。” “这是庸俗之人的作派,本侯从不这样。”沈羡之看着她,开门见山道:“东西呢?拿到了么?” 秦婉正在擦拭脸上的胡子,听见这话,不由得有些气愤。“沈小侯爷,要命的事儿都我去干了,你就在这里坐享其成?也真好意思。” 沈羡之嗤笑了一声,“不然你去和丁诚打交道?本侯也乐得清闲。” 他俩自从达成合作,说话便直白了很多。 要说信任,那是没多少的;但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加上两人都是为了金发塔而来,目标一致,便有了合作的基础。 再加上,沈羡之碍于身份,有些事情不方便去做;秦婉碍于地位,很多事情又插不上手。两人刚好互补,这样一来,合作便是利大于弊的事了。 秦婉本身就不喜欢那些弯弯绕,如今这样,倒也乐得简单。 她背对着沈羡之,从镜子里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怎么进来的?来的时候有人看见么?” “还能怎么进来?”沈羡之闲闲地说道,“本侯从不做梁上君子。” “你从正门进来的?”秦婉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道:“这大清早的,你就光明正大来逛花楼?不怕别人闲言闲语?” “本侯怕什么?”沈羡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玲珑姑娘对本侯情根深种,竟以死相逼,本侯便只好赴约了。” “......”秦婉沉默了一瞬,怒气冲冲地转身道:“沈羡之,你要不要脸?” 这是秦婉第一次不戴面纱,以真实的面貌,出现在沈羡之面前,不由得让他愣了一愣。 此时的秦婉已经卸掉了胡子,又将眉毛擦去,描上了一对干净简约的远山眉。秀发被高高束起,更衬着脸蛋娇小玲珑。大概是长期戴着面纱的缘故,秦婉的皮肤极为透白,仿佛月光一般清亮。 沈羡之心里忽然烦躁起来。 他扭过头去,语气有些不耐:“东西呢?” 这突然的态度转变让秦婉有些不满,她拿出怀里的造册,有些不乐意地说道:“拿是拿到了,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奇怪?”沈羡之看了过来,“哪里奇怪?” “不知为何,这工部的造册有两本。我大概看了一下,内容好像基本差不多。” 沈羡之蹙了蹙眉,起身走了过来。 第16章 瞒天过海 “喏,你看。”秦婉将那两本造册递了过去。 沈羡之翻了一翻,眉头渐渐蹙起。“这两本造册,都是在藏书阁找到的?” “嗯。”秦婉坐下来,给自己沏了杯茶,“一本好端端放着,一本却卷成一团塞在角落,也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沈羡之冷笑了一声,“当然是为了瞒天过海。” 见沈羡之面色严肃,秦婉不由得坐直了起来。“瞒天过海?什么意思?” 沈羡之却并不回答,将那两本册子递还给她,“你仔细看看,这两本造册有何不同?” 侯门独宠 第18节 秦婉疑惑地接了过来,快速翻了一翻,随后扬了扬其中一本,“这本有几处画了圈,另一本没有。” “还有呢?” “画圈的地方都作了修改,应当是修订的意思。” “所以?” “一本是原稿,一本是修订稿,对么?” 沈羡之微微颔首,“工部有惯例,造册初稿拟定以后,会交由工部尚书审阅。若有需要调整之处,便以圆圈圈出,退回重改。” 听到“工部尚书”四个字,秦婉愣了一愣。 她低下头,盯着那册子上的圆圈,似乎有什么情绪在心里搅动。她轻轻抬起手,似是要抚摸那已经褪色的墨迹,又忽然像想起了什么,猛地抽回了手。 她呼了口气,抬起头道:“按如此说,那这两本册子并无问题了?” “不尽然。”沈羡之将她刚刚的动作尽收眼底,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说道:“你看看这两页。” 他将两本册子翻到同一页上,轻轻点了一下其中一行。 秦婉仔细一看,不由得愕然道:“这行字没有打圈,竟然也改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便是他们做的手脚。”沈羡之面色微沉,“你可听说过,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名为声东击西?” “声东击西?”秦婉看向手中两本略有不同的造册,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 “这造册内容繁多,逐字校对实在太费时间。所以每次修改之后,工部只会检查圈出来的地方,而不会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重新检查。” “所以,写这本造册的人,故意写错了一些地方,等工部退回以后,再把其他地方偷偷改掉?” 秦婉说完,错愕地抬起头道:“这不是故意诓人么!” 沈羡之冷哼了一声,“岂止故意,简直贪赃枉法!” 秦婉默然。 若果真如此,这其中漏洞便很大了。这本造册是记录工匠明细的人,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增加或是删掉几个人的名字,岂不是轻而易举? 那个购买木头小人的工匠,想必便是用这个手段,才得以逃脱的吧。 可问题是…… 这本原稿,本应销毁才是,可为何却出现在了藏书阁,还与那终稿放在一起?这不是明晃晃的给人留下把柄么? 秦婉忽然想到藏书阁的那位老人家,想起他说的那句“就当没见过你。” 他们素味平生,那老人为何要如此帮她?藏书阁既早已无人前去,他又为何天不亮就待在那里? 秦婉觉得有些蹊跷,但一时也想不出原因,只好暂时将这事搁置一旁。她翻着这本造册,“这册子没署名,否则只要找到写的人,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恐怕不能。”沈羡之看着她,“当年参与建造的人,或被流放,或被处以极刑,应当都已经找不到了。” “可是丁诚不也......”秦婉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却忽然止住了话头。 沈羡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果然调查过。” 秦婉默了默。丁诚当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员外郎,若不是有心调查,怎会知道他同当年之事有关?这话一出,更坐实了她是为当年之事而来,是有意接近丁诚。 幸好她之前已经半真半假地交代过了,如此倒能证实她所言非虚。想到这里,她便摊了摊手,无所谓道: “我说过,我们目的是一致的。不过眼下,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 沈羡之打量着她,半晌才颔首道:“吴安已经找到那人,造册一事,一问便知。” 秦婉点了点头,回内室换了花魁的衣服,又将面纱戴好,这才重新走了出来。 此时还未到晌午,燕春楼本没什么人,可她一打开房门,却发现一楼早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正对着二楼指指点点。见她出来,那些人瞬间来了精神,伸长了脖子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秦婉留心扫了一眼,见这些人大多士子打扮,手中还拿着礼物和拜帖,心下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些士子平常最瞧不起花楼,一口一个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生怕靠近花楼会败坏自己名声。今日却突然蜂拥而至,肯定是为了一个特别的人—— 沈小侯爷从不轻易见客,要想和他攀上关系,简直比登天还难。今日好不容易碰上,可不是得抓紧混个脸熟? 至于花楼这地方,连沈羡之都来了,他们还有什么可怕? 秦婉了然地笑了笑,回头看向那人。只见沈羡之眉头微蹙,表情很是不虞,似是对这蜂拥而至的人群十分不耐烦。 他难得露出烦躁的表情,秦婉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她缓步走过去,对着那人打趣道:“小侯爷果然名动京城,连逛个花楼,都有许多人慕名而至。” 沈羡之抿了抿唇,最终没有说话,只凉凉瞥了她一眼。 秦婉占了上风,心情顿时大好,也不管沈羡之脸色如何难看,抬起脚便要离开。没走两步,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沈羡之只说吴安找到了人,可没说人现在在哪里,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找? 她讪讪地转过身去,便见沈羡之语气悠悠:“玲珑姑娘不是急着走么?怎么停下了?” 她尴尬地笑了一笑,催促道:“侯爷是贵客,自然得走在前面,玲珑不敢逾矩。” 沈羡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语气满是戏谑:“玲珑姑娘真是贴心,考虑得如此周到。” “沈羡之!”秦婉咬着牙,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如此厚脸皮!” “哦?”那人若无其事地抬了抬下巴,“玲珑姑娘连如此隐秘之事都了如指掌,果然是红颜知己。” “你!”秦婉被他一番话捉弄得又羞又燥,跺了跺脚道:“沈羡之,我在外面等你!别乱说话!” 说罢,便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沈羡之看着她穿过人群,这才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凉凉地往旁边瞥了一眼。 一个粉色身影瞬间藏进了房间。 沈羡之冷笑一声,大步向门外走去。 ****** 丁府。 “你确定丢了?” 赵鸿善黑着脸,气势汹汹地问道。 丁诚脸上十分挂不住,尴尬又着急地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但现在还没找到,大概......是丢了。” “什么时候丢的?”赵鸿善脸色十分难看,强压着怒火道。 “大概......是昨天?”丁诚不确定道,“我上午去了一趟藏书阁,这才发现造册不见了。” “其它资料都在么?” “在,其它都在,只有当年的造册不见了,应该是记录工匠明细的那本。” 赵鸿善默了一默,“若当真只是这本,问题应当不大。人都已经死了,再查能查到哪里去?但有一件事我倒很好奇。” 赵鸿善转过身来,语气凛冽道:“工部门口怎么出现梅花卫了?沈羡之跟你打过招呼了?” 丁诚顿了顿,支支吾吾起来。丢了腰牌这件事,他没告诉赵鸿善,自然而然,沈羡之提的建议,他也没让赵鸿善知道。 他想了想,决定将这锅都甩到沈羡之身上,便说:“沈羡之说,这是皇上的意思,我也不好违背。” “只是因为这样?”赵鸿善盯着他,“他沈羡之何许人也,会这么乖乖听话么?” “他好像也在调查当年的事。”丁诚慌忙说道,“那天我收到线报,去天香阁抓人,明明听到里面有陌生男人的声音,进去一看却什么都没有。这事儿已经结案了,他要查也只能偷偷查,离工部近一点,不是更方便么?” 赵鸿善默了一默,“那天在天香阁,你可还见到其他人?” “就那个玲珑。”丁诚颇有些不耐烦,“不知怎的就突然出现在了那儿,害得我都没法继续试探。” “又是那个玲珑?也未免太巧了。”赵鸿善眼露精光,看向丁诚,“你让燕春楼那个眼线盯紧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就立刻来报。” “那是自然。”丁诚应得飞快。 赵鸿善瞥了他一眼,“还有,你别想试探沈羡之。他表面什么都不在乎,实际城府深不可测,就凭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丁诚没说什么,低着头听赵鸿善布置。可等赵鸿善离开,他便立刻啐了一口唾沫。 什么叫就凭他?他丁诚好歹是靠自己爬上来的,他赵鸿善呢?还不是靠着自己妹妹的关系飞上来的?能比他高贵多少! 看不起人是吧?既然这样,就干一票大的,让你瞧瞧我的本事! 丁诚眼神狠戾,余光看见角落里一抹粉色身影,正匆匆向他走来。 第17章 突遇刺客 见丁诚注意到了她,陈宠脚步更快,脸上熟练地挂上了笑容。“丁大人,您不是让奴家看着那玲珑么?奴家今日发现了一件怪事。” “说。” 陈宠攀上他的手臂,媚声媚气道:“那沈小侯爷不知怎的,一大早便来找那玲珑,在她房里待了很久。” “这有什么奇怪?”丁诚语气非常不好,“你听见他们说话内容了么?” “奴家没听清他们说的什么,只隐约听见什么骗人,什么丢了的。奴家怕丁大人着急,就赶紧来了。” “骗人?丢了?”丁诚听到这话,微微皱起了眉头,“还有什么?” “别的便不知道了。今日燕春楼忽然来了许多人,说是要跟小侯爷认识认识。那群人叽叽喳喳的,害得奴家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陈宠撒着娇道。 “沈羡之名声在外,想认识他的人当然不少。”丁诚扫了她一眼,语气颇有些不屑,“你当初不也想贴上去么?” “丁大人这话说的,”陈宠嗔怪道:“如今奴家只听丁大人的,丁大人让奴家往左,奴家便绝不敢往右了。” “是么。”丁诚本就心情不好,见陈宠一个劲往上凑,心里颇有些嫌弃。 赵鸿善让他派人盯着那玲珑,他堂堂一个朝廷命官,整天盯着个青楼女子,这算什么道理?刚巧这陈宠贴了上来,他便顺水推舟,乐得做一个人情。 “那是自然。”陈宠娇媚道,“要是能让那玲珑从花魁的位置摔下来,奴家愿意永远为丁大人效劳。” “你就这么恨那玲珑?”丁诚看着她,脑海里渐渐有了个想法。 “不是奴家恨她,是她故意跟奴家作对。”陈宠说着,语气很有些气愤,“什么都要抢,害得奴家什么都没有了。” “既如此,本官给你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如何?” 陈宠愣了愣,随即兴奋地贴了上去,“只要能让那玲珑难堪,奴家什么都愿意!” 丁诚的眼神阴狠起来。 赵鸿善不是看不起他么?他就干票大的给他看看! 侯门独宠 第19节 那沈羡之会武功又怎么样?有侯爵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带着护卫给他看门,有什么可骄傲的? 反正他跟沈羡之本来就有仇,就新仇旧账一起算,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 天香阁。 秦婉看着眼前悠悠品着茶的人,心下说不出的烦躁。 她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沈羡之,你明知丁诚盯上了你,怎么还敢把人带到这天香阁来?” “怕什么。”沈羡之施施然将茶杯放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这天香阁人来人往的,你就不怕被人发现,这里藏了个人?”秦婉说着,指了指那间暗格。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二楼包房之间,竟还有一间窄窄的隐藏暗格。 这暗格的门不在墙上,而是开在窗格底下,若不是吴安演示了一遍,她还真找不到。 “玲珑姑娘,小侯爷已经把这几间包房都包下来了,至少这段时间,不会有人到这里来。”吴安插话道。 自从秦婉跟沈羡之达成合作,吴安便始终有种夹缝中求生的感觉。他跟秦婉交手几次,每次都将她当仇敌一般,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可如今这姑娘竟摇身一变,成了小侯爷的红颜知己,这可如何是好?于是吴安便只好尽量降低存在感,尽量对那姑娘客气有礼些。 秦婉听到这话,本想说些什么,余光瞥见吴安局促的脸色,又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她倒不觉得之前那几次交手,有什么可尴尬的。当时立场不同,都是为了各自的目标,没什么可忌讳。 但这吴安却很是不安,每次见她都很尴尬的样子,弄的她也有些惶恐。如今他主动搭话,倒像是决心要将恩怨翻篇了。 秦婉想到这里,便给了吴安这个面子,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他的话。 吴安松了口气,向沈羡之请示了一下,就将那工匠从暗格中提溜出来。 “知道为什么把你带回来么?”秦婉抱着双臂,看着眼前这人。 那工匠抬眼一看,见又是这几个人,很有些无奈:“大人呐,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真没什么可交代的了,你们就放过我吧。” 秦婉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当年那些人都已被处死,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工匠听见这个问题,似是有所准备,开口道:“活儿干得不好,自然就被辞退了,不然也不能至今还是个短工。” “被辞退?”秦婉冷笑了一声,“可据我所知,工部的匠人都是轮值制度,哪怕是短工,也要干足天数才能离开。” 秦婉翻阅过那两本造册,对工匠的运作机制大约有些了解,粗粗一听便知此人说的不是真话。 那天听见这话,面色果然僵了一僵,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秦婉乘胜追击,继续说道:“你若老实交代,我们便当从未见过你,此后你做短工也好,做长工也罢,都与我们无关。但若你不肯交代,便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秦婉斜斜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颇有些冷意。那人被吓了一下,犹豫了半天,终于结结巴巴地交代道: “当年.....自从那人被推下去以后,就有很多人不想干了,但是那些人不肯放我们走,说一定要等到完工才行。 我本来想跑的,但是有人逃跑被抓回来,打得非常惨,人都差点打废了,我就不敢跑了......” “后来那管事的说,他有办法让我们走,而且谁都不会发现,就是要花点钱......我就、我就把做工的钱都给他了。 我等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干活的时候,他突然来找我,说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就趁别人不注意,直接跑了......” 秦婉等那工匠说完,又继续问道:“当时你买通那管事,可有留下什么凭证?” “没有,那人什么也不肯给,只说让我等消息。若他翻脸不认账,当时我也是没办法的,但总归要试一试嘛。” 秦婉一边听着,一边默默思索。 和她猜想得差不多,有人利用漏洞在赚钱。但问题是,这事儿风险有些大。 少一个两个工匠兴许没人发现,但若跑的人多了,怎么可能没人发现?更何况,工匠上头有管事的,还有记录员、有监工,零零总总不少人。 难道这些人都没发现其中蹊跷?这着实不太可能。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些人都参与其中。谁都分到了一杯羹,便谁也不会供出来了。 秦婉默了一默。此事若涉及如此多人,便绝不可能毫无凭证。哪怕是为了分赃公平,也一定会有人把钱财去向都记下来。 不患寡而患不均,反正都已经冒这么大风险了,谁不想多拿点、多吃点? 想到这里,秦婉抬头看向那工人,认真问道:“你给钱的时候,可见过那管事的记过什么东西没有?比如账本之类的?” “账本?”那工匠想了一会儿,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说道:“是有个小册子,那管事的成天带在身上,好像对他来说很重要,每次抓到个人就记两笔。我不识字,也不知道是不是账本。” “你说的那小册子,现在在哪里?” “这我哪能知道?淳县那么大,他又是本地人,随便放哪儿都有可能。而且他不是也被抓了么?搞不好已经被杀头了,这更找不着了。” 那工匠絮絮叨叨,秦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 淳县。 当年金发塔开建,朝廷准备用最上等的紫石来建,便将开采地点选在了矿产丰富的淳县。那账本是重要证物,带在身上并不安全,管事的既是本地人,便很有可能放在了淳县某处。 秦婉想到这里,心中大约已经有了数。 若是有了那本账目,便能知当年工部哪些人参与了敛财,加上这工匠的供词,人证、物证俱在。至于其它的线索,则要继续往下查了。 吴安将那工匠带回暗格,秦婉急着想回燕春楼,找李三为商量探查下一步对策。 沈羡之沉默地看着她,突然问道:“你在燕春楼,可有得罪过人?” “得罪?”秦婉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得有些意外,“我得罪的人不少,真要算起来,那些被我抢了风头的姑娘估计都有些记恨。怎么了?” 沈羡之打量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淡淡提了一句:“那地方鱼龙混杂,小心为上。” 这人是在关心自己么?秦婉有些意外,想了想又觉得正常。他俩现在是合作关系,互相关心也是应该。 她点了点头,又觉得自己应该礼尚往来,便上前拍了拍沈羡之肩膀,笑道:“侯爷盛名在外,记恨你的人估计也不在少数,你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沈羡之正想说话,窗外忽然“嗖”地一声。他反应极快,一把将秦婉拉向身边,折扇猛地一挥。 “啪”地一声,一枚冷箭擦过秦婉的背,正正落在了桌上。 第18章 伤口包扎 有刺客! 秦婉闪身避过,只听见“嗖嗖”几声,几枚冷箭如同箭雨一般,飞速射了进来。 她将衣袖当做软剑,向前一挥一卷,悉数将那冷箭卷落下来,哗啦啦洒了一地。 她随即和沈羡之拉开距离,从地上折起箭柄,看准箭来的方向,狠狠扔了出去。 一声闷哼过后,一道黑影从窗外窜去,朝人群中飞奔而去。 吴安已经追了上去,秦婉正想跟上,脚步却突然一顿。 这刺客来得蹊跷。 她此前并不知道那工匠藏身在这里,更没有打算来这天香阁。要不是沈羡之,她今日根本不会到这里来。 这刺客为什么会埋伏在这里?为什么会知道他们在二楼,还知道是哪个包房? 电光火石间,秦婉突然想起刚刚吴安说的话。 她是没打算到这天香阁来,但沈羡之打算!而且他已经把这几间包房都包下来了,这便意味着,短期内这二楼不会出现其他人。 所以,这刺客是冲着沈羡之来的! 她猛地回头,便见门外突然刺进来一把细剑。而沈羡之正看着窗外,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危险! “小心!”秦婉想也没想,飞身跃了过去,一把将沈羡之推开。可那细剑来得又急又快,她避之不及,飞速侧过身去。 “撕拉”一声,那剑划穿她的衣袖,将她手臂划出一大道深深的口子,瞬间漫出血来。 沈羡之见状,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他将手中折扇倒置,直直朝那细剑劈去,那木质的扇骨犹如铸了铁一般,竟硬生生将那细剑劈成了两半。 他阴沉着脸,抬脚猛地一踹,门后一个黑色身影避之不及,竟直直被踹到一楼,摔在了地面上。 外面立刻骚乱起来,尖叫声和脚步声凌乱交织在一起。秦婉捂着伤口靠在墙上,快速向下扫了一眼,便见那刺客已经消失不见。 动作如此之快,想必是早有准备。 秦婉看向手臂上的伤口,小心检查起来。伤口虽然汩汩渗血,所幸边缘并没有发黑,细剑上应当并没有毒。 她松了口气,转而又皱起了眉。这血流个不停,若任由它这样流下去,恐怕等不急来人她就要晕过去了。当务之急,必须尽快给伤口止血。 她艰难地扯起伤口处的衣袖,准备将袖子扯开,方便一会儿包扎。可刚刚出血太多,将布料浸得又湿又软,黏在伤口附近,非常不好处理。 秦婉偏着头咬着牙,一只手努力尝试,几次都被疼得龇牙咧嘴。她深吸一口气,正想用力试试,沈羡之却突然按住了她。 “你这样扯,就不怕把伤口扯得更深?” “但要是不扯,等衣服完全沾在了伤口上,就更加拿不下来了。”秦婉边说着,边咬着牙,伸手想再尝试一下。 沈羡之突然叹了口气。 他拿起桌上的茶盏,试了下水温,随后蹲下身来,抬起秦婉受伤的手臂。 还没等秦婉反应过来,便感觉伤口处传来一股股清凉的触感。凉水将伤口处的血渍轻轻冲刷,连带着伤口处的布料微微翘起。 待血渍冲刷得差不多,沈羡之拿住布料两端,轻轻一揭,那截衣袖便被完整揭了下来,丝毫没有将伤口加深。 秦婉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不禁有些愕然,“沈羡之,你还学过医术?” “没学过。”沈羡之将茶盏放了回去,语气淡淡,“小时候练武受伤,都是这么处理的。” “练武?”秦婉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沈羡之文试武试均为第一,功夫自然相当好。但没有人是生下来就会功夫的,他虽然有侯府的天赋,要达到如今这个成就,想必也要付出很多。 想到这里,秦婉不免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触。“也是,习武之人总难免受伤,我小时候因为这个,可没少被我娘骂。” 沈羡之没接她的话,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问道:“你有手帕么?把伤口包扎一下。” “手帕?没有。”秦婉摇了摇头。为了探查线索,她经常要去不同的地方,为了方便也为了保险起见,她很少在身上带没用的东西。 沈羡之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这里没有绑带,没东西给你包扎。要是伤口感染,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秦婉被他这话气到,一把揭下了脸上的面纱,“谁说非要用手帕才能包扎?用这个也一样。” 秦婉说着,拿起面纱裹在伤口上,想把伤口包扎起来。奈何她一只手真是不好操作,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把面纱缠上。最后她生起气来,将那面纱胡乱一缠,随便塞了一塞,权当是包扎好了。 侯门独宠 第20节 沈羡之看着她结束动作,嗤笑了一声,“你就准备这样出去?” “有什么不行?”秦婉生气地偏过脸去,心里却有些没底气。那伤口包扎得乱七八糟,难看还是其次,关键是不能止血。 万一路上又渗出血来,一路滴滴答答,可不吓人?这血渗得太多,保不准她还没见到大夫就已经失血过多了,到时候怎么办? 她正在胡思乱想,手臂忽然传来星星点点温热的触感。她转头一看,便见沈羡之正单手抬着她的胳膊,将她的“成果”一一解开。 她愣了一愣,有些不可思议道:“沈羡之,你是要替我重新包扎么?” “不然呢?”沈羡之看也没看她,“我可没有看别人伤口的癖好。” 他微蹙着眉,脸上很不耐烦,手上却很谨慎,尽量不触碰到伤口。 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样子,秦婉突然笑了出来:“沈羡之,你现在这样,特别像我小时候被逼着学女红,又不耐烦又没办法。” “......”沈羡之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秦婉靠在墙上,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很多很遥远的事情,忽然便很想有地方能说一说。 “小时候我娘总说,女孩子要宜室宜家、要知书达理,所以总逼着我学女红、学琴棋书画。” “可我偏偏不喜欢那些文邹邹的东西,就喜欢跟我爹一起,鼓捣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因为这个,我和我爹可没少挨骂。” “几次下来,我娘大概是放弃了,便想让我读女诫,说是修身养性,好歹有个女孩子的样儿。可我偏偏不喜欢这些,就跑到外公家偷偷学功夫,把我娘气得够呛。” 秦婉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沈羡之打量了她一眼,将手上的动作放慢了些。 “我娘肯定很生气,临走了都没能见到我成材。可我却很庆幸,当年我学的是功夫,而不是琴棋书画和女红。” 秦婉声音很低,目光有些发愣,不知道是在问眼前的人,还是在问自己:“沈羡之,你说那些软绵绵、文邹邹的东西有什么用?女诫救不了我娘,琴棋书画救不了我爹,谁都救不了,学了有什么用?” 沈羡之动作一顿。 他看向眼前的人,只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因为疼痛,咬出了一道印痕。眼中虽含着泪光,却有一种掩盖不住的倔强。 他心头不知怎的,忽然猛地一颤。 他低下头去,沉默了很久,才终于说道:“没用,学什么都没用。无论如何努力,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改变,已经死去的人不会回来。学什么都没用。” 秦婉听见这话,身子颤了颤,仿佛坠入一个痛苦的梦中:“我学的是功夫,可学了功夫又有什么用?我救了谁了?我谁也没救成,谁也救不了。” “以前是救不了。”沈羡之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看着她,“但不代表现在不行。” 秦婉仍然闭着眼,不知是不是伤口太疼,竟落下两行泪来。 沈羡之默了默,认真说道:“斯人已逝,所以更不能让他们白白死去,更不能让他们遭受身后骂名。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查清真相,还他们一个清白。” 秦婉听见这话,缓缓睁开了眼。她看着眼前的人,看着他目光痛苦却坚定,忽然感觉有一股力量从心中升起。 她停顿了一下,抹掉眼泪,随即扬起一个笑容:“沈羡之,虽然跟你合作是迫不得已,但我突然觉得,我们还挺默契。” 沈羡之听见这话,愣了一愣,随即轻笑了一声,又恢复了往日玩世不恭的神态:“好大的口气,跟本侯谈默契。” “有什么不行?谁能想到,堂堂沈府的小侯爷,竟蹲在地上替我包扎伤口,我这面子可大了去了。” 沈羡之嗤笑了一声,将面纱打了个结,随即站起身道:“侯府的人快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秦婉说到一半,忽然之住了话头,明白了沈羡之的意思。 她的面纱用来包扎伤口了,此时脸上毫无遮掩。她又低头看了看,儒裙上全是点点血迹,袖子还扯断了一只,若就这样走出门去,着实是有点太引人注意了。 这下怎么办? 她正在纠结,余光扫到窗边飘飘荡荡的帷幔,忽然灵光一闪。 有办法了。 第19章 淳安来信 秦婉看准方向,轻轻一扯,将那帷幔扯了下来。 她从怀里拿出袖箭,用没受伤的右手,将那帷幔裁成大小两片。随后又将大片帷幔披在身上,取下一枚发簪,在胸前来回穿插,很快便固定好了。 紧接着,她将小片的帷幔带在脸上,用极细的发针固定好,简单的披风和面纱便做好了。 等她做好这些,侯府的人也已经到了。 “王爷,人已经抓到,带回侯府了。”吴安双手抱拳道。 沈羡之点了点头,安排了吴安送秦婉回去,便匆匆向侯府赶去。 秦婉也不推辞,坐着侯府的马车回了燕春楼。 她刚一进门,眉姨便着急地迎了上来。“玲珑,你怎么样?受伤了么?” 秦婉摇了摇头,拍了拍眉姨的手,示意她回房间再说。 今天这刺客来得蹊跷,她没打算跟眉姨细说,谁料眉姨却拉着她,急急说道:“听说你遇到刺客了?那刺客还放了冷箭?伤到你了么?受伤了么?” 秦婉有些意外。这消息传得未免太快了,她刚刚才从天香阁回来,连燕春楼都已经传遍了? 更何况,那刺客放箭时,房里只有她和沈羡之吴安,并没有其他人看见,眉姨是怎么知道他放了冷箭的? 秦婉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便听见眉姨回答:“是陈宠说的,她今天出去了一趟,大约是从哪里听来的。” 陈宠?秦婉皱了皱眉,正想再问些什么,眉姨却拉却她的披风,愕然道:“这怎么全是血?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秦婉拗不过她,只好将手臂上的伤口指给她看,“一小伤,已经包扎过了,不碍事的。” “没上药吧?这弄不好会留疤的,你等一等。”眉姨说着,急急便去翻箱子。她好不容易找到金疮药,正准备转身,手腕却不小心撞到箱子边上。 “哐当”一声,药箱摔在地上,各种物件摔了出来,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秦婉赶紧蹲下身去捡。眉姨的东西不多,贵重的都在这个箱子里,除了首饰盒、金疮药外,还有房契和路引。 她捡起路引,正准备放回箱子,目光突然一顿。 只见那路引上,清清楚楚写着一个名字:柳梅。 秦婉愣了一愣,担心自己看走了眼,又仔细看了好几遍。这是一张从淳安到盛京的路引,时间不偏不倚,正是五年前! 她愕然地抬头,不可思议地问道:“眉姨,你原来的名字……是柳梅么?” 眉姨看了看她手上的路引,笑道:“是啊,因为梅字用得人太多,所以就改成了眉。” 秦婉忽然想起,眉姨曾提过,她有个相依为命的哥哥,逃难的时候失散了,一直没再联系上。她默了一默,艰难开口道:“眉姨……你……是淳安人?” “是啊。”眉姨语气轻柔,“我从小便在淳安长大,后来那里遭了灾,大水冲塌了房子,才来的盛京。这路引便是当时开的,这么多年一直留着,算个念想吧。” 秦婉低下头,看着手上的路引,整个人忽然像丧了气一般。 没错了,眉姨便是柳梅,她哥哥便是……那个被推下去的可怜人。可眉姨至今都不知道他已经去世,更不知道他曾经那么用心地写过一封信。 秦婉摸了摸袖袋,那里藏着那人写的信,她却不知道要不要拿出来。 若不告诉她,好歹有个念想;但如果真的这样,恐怕眉姨此生都要错过了。 秦婉抬起头,看见眉姨正仔细地收拾着地上的东西,嘴角挂着一抹知足常乐的笑容,心中忽然动了动。 若换位思考,那人是自己的哥哥呢?如果是秦婉自己,会希望别人将信藏起来,不告诉自己么? 肯定不可能。那是她最亲的人,是她曾经相依为命的人,怎么可能会不想知道他的消息? 哪怕真相残酷,她也一定想知道所有一切,哪怕无力挽回,她也一定想知道,自己最亲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面对了什么。 想到这里,秦婉暗暗下了决心。她看着眉姨,小心地问道:“眉姨,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找你哥哥么?” “是啊。”眉姨笑了笑,“可他一直杳无音信,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秦婉抿了抿唇,沉默了很久,终于说道:“眉姨,其实……我有一些你哥哥的消息。” “什么?”眉姨愣住。 秦婉长叹了口气,终于说道:“我前几天碰到了一位淳安人,听描述,应当是遇见过你哥哥。他说,你哥哥曾写过一封信,没来得及寄出去。” 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了那封信:“我多留了个心,将信拓了来,你瞧瞧……是不是你哥哥写的。” 从听到秦婉的话开始,眉姨便有些愣神。她接过秦婉的信,看到“柳梅吾妹”几个字时,整个人忽然一颤。 她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手一直在发抖,眼神满是不可思议。那信只有短短几行,她却看了很久很久,像被钉住了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艰难开口,嗓音有些沙哑:“他……现在怎样了?” 秦婉咬了咬下唇,心中措辞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听说他做工很认真,活也做得很好,很受管事的赏识。但他运气不大好,有一天下大雨……” 秦婉说到这里,便没再说下去。她不忍心把打生桩的事告诉她,更不忍心让她知道,她哥哥死的那样凄惨。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眉姨却已经听懂了。她呆了半天,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一个劲地干活,也不晓得变通,不晓得躲……” “玲珑,”她忽然抬起头,“这么多年了,我其实早有感觉,他大概已经没了。若是他还在,绝不可能整整五年都不来见我的。” “谢谢你。”眉姨说道,“谢谢你肯告诉我。如今尘埃落定,我便没什么可再记挂的了。” 眉姨说得轻巧,秦婉心里却一阵难受。她握着眉姨的手,想安慰几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哪有人真能如此轻易放下的呢?只不过不愿表现出来罢了。 大概是她沮丧的神情太明显,也大概是不想让她担心,眉姨将话题重新绕了回来:“你看看,光顾着说话,还没帮你上药,这要留疤就不好看了。” 眉姨拉过她的手臂,仔细地帮她上起药来。也许是不想提起伤心事,她一边涂,一边絮絮叨叨: “你平时得多小心些,药要经常涂,不要吃深颜色的东西,万一这疤颜色变深,要消下去就更难了。” “平时也要多笑一笑,心情好了,这伤才好得快。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随时可以来找我商量。” 秦婉听着,默默点了点头。眉姨是对她好的,也是真为她着想。虽然很多事情她没法同眉姨坦白,但在燕春楼的时间里,她也多亏了眉姨照料。 眉姨给她涂了一层药,又拿来纱布,小心地替她将伤口包好。“你啊,别老跟陈宠计较,我知道她经常针对你,但她以前也是花魁,有落差很正常,等再过段时间,她习惯了就好。” 眉姨说着,叹了口气,“也不怪陈宠适应不了,以前在淳安的时候,她便是花魁了,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不认识她?可惜……” “眉姨,你刚刚说什么?”秦婉愣道,“陈宠也是淳安人?” “是啊,我没同你说过么?那大约是我忘了。”眉姨点头道,“她以前是淳安青楼的花魁,在我们那儿挺有名气的。听说本来遇到了个贵客,要带她来盛京的,后来不知怎的,没了动静。” “再后来就是水灾了,她一路逃难,竟也到了盛京。当时燕春楼已经开起来了,我看她可怜,又是同乡,便将她收留了下来,一直到现在。” 眉姨说得仔细,秦婉却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 今日她和沈羡之遇刺,陈宠是如何得知的?消息竟传得那样快,还那样详细。更巧的是,这陈宠竟也是淳安人,竟曾是那里小有名气的花魁。 这也太巧了。直觉告诉秦婉,这陈宠大约与当年的事有关,甚至有可能,知道些线索也不一定。 不行,此事要告诉沈羡之才行。 侯门独宠 第21节 不知怎的,自从与沈羡之达成一致,她便很少再怀疑他的居心。她不是一个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但面对沈羡之,却总有一种笃定之感。 就像今天在天香阁,她看着沈羡之替她包扎,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了下来,竟絮絮叨叨说起了以前的事。 换了别人,这是断然不可能发生的。哪怕面对李为三、面对青姑,她也从不会展示出自己的脆弱。 大概是她心底里觉得,有这个人相助,兴许真能找出当年的真相吧。 眉姨已经替她重新包扎了伤口,又给她拿了一套新衣裳,叮嘱她赶紧回去休息。 秦婉轻声谢过,知道眉姨大约想一个人静静,便没再多说什么,将那封信留给眉姨,便回房去了。 经过陈宠房间时,她特意扫了一眼。却见里面黑漆漆的,并不像有人在。 秦婉皱了皱眉,没再继续停留,转身回房了,心下已经决定,待明日天一亮,便将这些线索一并告诉沈羡之。 第20章 黄雀在后 第二天,秦婉很早便醒了。她向窗外扫了一眼,确认没有异常,这才准备出门。 她刚打开门,便发现吴安早已等在了门口,一身风尘仆仆,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见她出来,吴安急匆匆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玲珑姑娘,小侯爷请你去一趟。” “沈羡之?这么早?”秦婉愣了愣,见吴安眼下满是青黑,神色焦急又警惕,心下立刻了然。 刺杀侯爷是大事,昨日吴安抓到了刺客,想必连夜进行了审问。看这急匆匆的样子,应该是有结果了,所以才急着来找她。 她点了点头,准备跟着吴安离开,下意识向二楼瞥了一眼,却发现陈宠的房门轻微动了动,像是有人从门后闪过似的。 秦婉皱了皱眉,没多停留,加快脚步离开了。 侯府在盛京城南面,平日本就少有人来,今日更是守卫森严,弥漫着紧张且肃穆的气氛。 秦婉跟着吴安指引,一路向书房走去。沈羡之正翻阅着什么东西,见她进来,打量了一下她的伤口,随后便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 “估计你有兴趣,自己看。” 秦婉接了过来,见上面写满了字,底下还有画押的手印,便知是刺客的供状。和她猜想得差不多,昨日吴安连夜进行了审问,那两名刺客大约知道自己逃不了,索性供了出来,承认得很是干脆。 可等她继续往下看时,却越看越觉得不对。 “他们昨天的目标是我?冲着我来的?”她诧异道,“这不对吧。” 她明明记得,昨天那两个刺客杀气腾腾,直冲着沈羡之而来,若不是她挡了那一下,还不知道后果如何。更何况,昨日她压根不知道要去天香阁,连她自己都没打算去,刺客又如何提前埋伏? 可这两人的供状却说,要刺杀的对象是燕春楼花魁,完全不知道什么沈府小侯爷。 这怎么可能? “他们当然只能这么说。”沈羡之斜靠在椅子上,似是早已预料到,“刺杀侯爷是重罪,刺杀花魁可不是。” 秦婉皱了皱眉,很快便明白了沈羡之的意思。 按照律例,刺杀朝廷命官是大逆之罪,上可株连九族。再加上沈羡之身兼侯爵,这身份地位,一般人绝不敢轻易为之。 可她秦婉却不一样。说到底,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个青楼女子,本就让很多人嗤之以鼻,就算真出了事,又哪会上达天听?最多不过道个歉、赔点钱罢了。 两弊相害取其轻,只要他们一口咬定是冲着秦婉来的,随便找个动手的理由,这事儿便只会草草了事,不会掀起太大的波澜。 “所以他们早就打算,将这事儿全推到我身上?”秦婉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可就算是这样,他们胆子也太大了。万一你真出了事,他们岂不也要送命?” “那可未必。”沈羡之把玩着手里的物件,冷笑了一声,“他们既然敢如此做,必然留好了后招。” “后招?”秦婉想了想,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昨日她回燕春楼时,遇刺之事早已经传开,似乎有人早就知道会有此事发生。 可那传言只说是她遇了刺,全然没有提到沈羡之,又似乎有意要和他撇开关系。 难道燕春楼里,早就有人知道了? 秦婉突然想起,昨日眉姨曾说,是陈宠将刺客的事告诉她的;而早上出门前,陈宠从门后一闪而过,像是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所以,陈宠早就知道会有刺客;或者说,这刺客根本就是她安排的! 秦婉心下一冷。 她早就知道陈宠针对她,但并没有当回事。她在这里呆不久,无所谓与别人的关系好坏,但没想到陈宠竟如此恨她,下得了如此狠手。 可陈宠记恨她不是一天两天,为何突然在此时动手?更何况,单凭她一个人,真能安排得了这出么? 难道...... 秦婉猛地看向沈羡之。能同时记恨他们两个,想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还能有谁? 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丁诚也真是够狠,竟想出了这种毒招,借着她的名义刺杀沈羡之。 要是换了别人,可能因为顾及名声,选择将大事化了;但沈羡之何许人也?那是假寐的老虎,是蛰伏的雄狮,是眼里绝揉不得沙子的沈府小侯爷。 真不知那丁诚是攀上了皇亲国戚,所以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实在太高估自己,错看了沈羡之。 “这下我们真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秦婉摊了摊手,语气颇有些无奈:“总不能吃哑巴亏吧?要不我们也给他回个礼?” “来而不往非礼也。”沈羡之斜靠在椅子上,冷冷笑了一声,“既如此,本侯便送他一份大礼。” 秦婉点了点头:“刚好,我也有东西要查。”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尽皆了然。 ****** 丁府。 “那个玲珑,一大早便去侯府了。”陈宠跪在丁诚身边,一边替他垂腿,一边娇声道:“丁大人,他们该不会发现吧?” “发现又如何?”丁诚看也不看她,“难道他还打算报官不成?” “毕竟是动了手,听说那个玲珑还受伤了。”陈宠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丁诚的脸色。“若他真报了官,我们该如何是好?” “报官?”丁诚哼了一声,似是在听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大名鼎鼎的沈小侯爷,跟青楼女子私会天香阁,还与人大打出手,甚至让那女子受了伤,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 “话是这么说。”陈宠轻轻垂着腿,小心地说道,“可若他坚持说,是有人要刺杀他......” “什么刺杀,明明是找那花魁报复。”丁诚瞪了她一眼,仿佛成竹在胸,“青楼女子嘛,满嘴花言巧语,不仅骗人还想骗钱,本就惹人嫌得很。有义士仗义出手、为民除害,有什么可诘难的?” 陈宠听到这话,脸上表情僵了一僵,随即又很快恢复如常,堆着满脸笑意道:“丁大人运筹帷幄,计划滴水不漏,真是令人好生佩服。” 这几句话明显是在恭维,可丁诚却很受用,得意地说道:“就算那沈羡之不要脸,他爹难道也不要脸?他愿意让侯府世世代代的威名,毁在一个青楼女子身上么?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别说报官了,我看这事儿,都出不了他沈家的大门。” “丁大人说得是,此番他们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是奴家杞人忧天了。”陈宠低眉顺眼,顺着他的话说道。 丁诚没有继续接话,心里却早就有了打算。 沈家世代侯爵,这种世家最看重名声。此番沈羡之和那青楼女子厮混,不传出去还好,真要传出去,他爹脸上还挂得住? 更何况,真报了官又如何?将所有事情推到这个女人身上不就行了。到时只要说,是这个女人心生嫉妒,为了当上燕春楼花魁而□□,这事儿便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两个刺客也早就打过招呼,他们会一口咬定,自己的目标只是那花魁,完全不认识什么沈小侯爷。就算对沈羡之动了手,也只是误打误撞,误伤而已。 丁诚斜了陈宠一眼,心下颇有些发笑。自己本来没打算动手,谁叫这个女人自己送上门来?背锅的人都有了,自己若不动手,岂不是暴殄天物? 要这么说起来,他还得感谢这个女人,感谢她的蠢而不自知。 想到这里,丁诚随手从桌上拿了个小玩物,扔给了陈宠。 “赏你的,拿去玩儿吧。” ****** 接近晌午,燕春楼里渐渐热闹起来。 眉姨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忙着安排午膳,时不时便向门外张望几眼。今日玲珑很早便出了门,不知去了哪里。她身上又带着伤,让人很是担心。 没过多久,秦婉便垂着头走了回来,一步一挪,看起来情绪很是低落。 眉姨见状,忙迎了上来,正要开口询问,却见秦婉身后跟了几个陌生面孔,不由得愕然道:“玲珑,这几位是......” 秦婉向眉姨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紧张,随后便转身向那几个人道:“几位官爷,燕春楼还要开门做生意的,若官爷不嫌弃,先去后院可好?” 那几个人听见这话,严肃地向周围扫了一眼,随后点了点头,同意了秦婉的提议。 秦婉这才压低了声音,悄声对眉姨道:“这几位是官爷,来查一件重要案子。这里人多嘴杂,先去后院再详说吧。” 眉姨点了点头,随后便带着几位客人,和秦婉一起,步履匆匆地去了后院。 陈宠早先便已经从丁府回来,此时正靠在二楼廊外,一面跟其他姑娘说着闲话,一面观察着楼下的动静。见几人行色匆匆,她心里起了疑,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悄悄跟了上去。 几人来到后院,秦婉向周围打量了一眼,见四下无人,这才着急地向眉姨解释道: “眉姨,燕春楼怕是要出大事了!” 第21章 精心设计 眉姨听见这话,脸色震了一震,忙拉过秦婉,焦急地问道:“玲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几位官爷,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秦婉摇了摇头,似是很有些痛心:“眉姨,我本来也不相信,可此事实在超出预料,我也很是意外。” 眉姨听到这里,心下更是着急,催促着秦婉继续说。角落里的陈宠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凑得更近了些。 “眉姨......”秦婉长叹了一口气,这才终于说道:“昨日刺伤我的刺客,已经抓到了。” “抓到了?”眉姨愣了愣,“那不是好事么?为何你如此苦恼?” “问题就在这里。”秦婉摇了摇头,愁眉苦脸起来:“抓是抓到了,可你知道,那刺客说了什么?” “什么?”眉姨看着身后那几个严肃的陌生人,忽然有些不安,“难不成......跟燕春楼有关?” 秦婉默不作声,只微微点了点头,“那刺客说,指使他的人就在这燕春楼里,那人不仅想对我下手,还......还想趁机报复沈小侯爷。” “你说什么?!”眉姨愕然道,“怎么可能?燕春楼里的姑娘,哪有人跟沈小侯爷结仇的!” “本来我也没想到。”秦婉犹豫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眉姨,你可还记得,小侯爷先前来燕春楼时,曾有一女子上前搭讪,却被他割断了衣角,在众人面前出了丑......” 秦婉话音未落,眉姨便已经皱起了眉头。 这事她有印象,当日丁大人出了五千两高价与玲珑共舞,一时间让玲珑人气大涨。有人欢喜有人忧,陈宠便很不开心,还找她抱怨了几句,不甘心自己就此被冷落。 后来那沈小侯爷也来了这燕春楼,陈宠不想输给玲珑,便主动迎上前去。谁知那小侯爷是个不解风情的,竟当场与陈宠“割袍断义”,生生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了丑。 侯门独宠 第22节 想到这里,眉姨犹豫起来。 有了这样一出,再加上那沈小侯爷常与玲珑往来,陈宠看在眼里,嫉恨倒也有可能。 “可就算这样,要说刺杀......她哪里有那样大的胆子!”眉姨眉头紧皱,陈宠到底是燕春楼的人,还是她老乡,她本能地不愿相信。 “眉姨,我原来也不相信的......”秦婉声音低了下来,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你可还记得,上次去丁府演出之时,她曾说了什么?” 秦婉抬起头,眼里似有泪水盈盈,“她怪我抢了她的机会,说若是我去了,便让我出不了这燕春楼!” 听见这话,眉姨震了一震,角落里一直偷听的陈宠也变了脸色。 这话是她说的没错,可她当时绝没有这层意思!怎么就跟刺杀扯上了关系?而且照这样听起来,还像是自己早就有所预谋似的! 就算她想对玲珑下手,也绝不敢动沈小侯爷啊! 陈宠着急起来,背上也渗出了汗。她想冲出去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正在焦急之际,却听见秦婉继续说道: “仔细想来,自从我进了这燕春楼,她便时常与我过不去。只是我真没想到,她竟如此狠心......” “玲珑,”眉姨安慰地抚了抚她的手掌,心下却仍旧有些不敢置信,试探着问道:“自从她来了这盛京,便一直待在燕春楼里,这些年来,我从未见过她与什么刺客有往来,会不会是弄错了?” 秦婉听到这话,似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信息,打量了周围一眼,悄声道:“我听说,她在来盛京之前,似乎曾与什么人有过接触,会不会是那时联系上的?” “来盛京之前?”眉姨有些意外地想了想,“这倒确实说不准,那时我并不认识她,也不知她与哪些人有过往来,只知道她曾是淳安的花魁,原先也颇有些名气。” “那便是了。”秦婉听见这话,转头看向那几位一直站在身后,默不作声的官爷:“几位官爷抓到的刺客,可便是淳安人?” 那几位官爷没有说话,只微微颔了颔首,神色十分凝重。 这话一出,不仅眉姨拿不准了,连陈宠心里都开始打鼓:刺客是丁诚安排的,对于刺客的出身来历她一概不知。看眼前这景象,难不成,那刺客真是淳安人?可天下真有如此巧合之事么? 电光火石间,陈宠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若这根本不是巧合,而是刻意安排呢?丁诚莫不是早就想好,要拿她当替死鬼了! 想到这里,陈宠心里怒意顿生。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难怪不叫老娘过问刺客的来历,原来早就安排好了!老娘才不背这个黑锅! 秦婉不动声色地朝角落里扫了一眼,继续说道:“眉姨,几位官爷今日来此,便是要拿她回去审问的。你看眼下该如何是好?” 听见这话,陈宠不由得僵了一下,随即便听见眉姨说道: “按理来说,官爷办差,我们应当全力配合。可眼下正是燕春楼生意最好的时候,若就这样把人拿走,吓跑了客人,这损失又当如何算呐?” 这话刚好中了秦婉下怀,她点了点头,转身便道:“几位官爷,燕春楼虽只是青楼,却也常有贵客往来。此时正值客人最多的时候,若就此拿人,惊扰了贵客,怕也是有些不妥。”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那陈宠虽然可疑,却也只是嫌犯,尚未盖棺定论。不若等到今日晚间,我们亲自将人送去,如何?”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听得眉姨也不住点头:“对,等到今日晚间,我们必定亲自将人送到府衙,还请几位官爷高抬贵手,再容宽限一些时辰。” 那几位官爷似乎很是犹豫,互相对视了好几眼,才最后松口道:“既如此,我们晚间再来。届时若拿不到人,你们便是包庇朝廷侵犯,明白了么?” 眉姨听见这话,连忙道谢道:“明白明白,多谢几位官爷!现下已是午时,几位官爷若不嫌弃,不妨用了午膳再走?” “不了,我们还有差事要办。”那几位官爷抱了一拳,随即便大步离开了燕春楼。 待他们走了之后,眉姨才终于松了口气,瘫坐在石凳上,无助地看着秦婉:“玲珑,眼下该怎么办?难道真要他们把陈宠带走么?” 秦婉往角落里扫了一眼,便接话道:“若是陈宠被带走了,大概便要进刑部大牢了。听说那刑部大牢,各种酷刑都有,简直人间地狱,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了。”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角落里那身影莫名抖了一抖。 “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眉姨说到一半,察觉到这话有些不妥,打量了一眼秦婉的脸色,又补充道:“好歹都是淳安人,又在燕春楼待了这么久,还是有些不忍心......” 秦婉倒不觉得有什么。眉姨从来都是如此,不光对她好,对燕春楼的其他姑娘也很不错。更何况,她本就不习惯与人交往太深,人家又为何要偏心自己? 她并没有这样的贪心,也并不会有这样的奢望。 秦婉往角落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眉姨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她。 “那几位官爷之所以怀疑她,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因为她是淳安人,那刺客也是淳安人。不妨让她仔细找找,是不是有什么与淳安相关的东西。” “若有没有,想必那些官爷没有证据,也不会太难为她;若有的话,便赶紧让她藏好,免得被人发现,到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说罢,秦婉向陈宠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那身影僵了一僵,随后急匆匆便转身离开,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线索似的。 秦婉脸色沉了沉。 果不其然,陈宠手上有淳安的线索。 她已经调查过,淳安是个安静的小城,除了两件大事之外,并没有发生过其他大事。一件是当年大水,让许多人流离失所;另一件便是石料开采。 如果她没猜错,陈宠手上的线索,很可能跟当年开采石料有关系。 她默了默,见眉姨步履匆匆向二楼走去,便也起身跟了上去。 陈宠已经回了房间,正在翻箱倒柜找着什么。见眉姨跟秦婉走了过来,她迅速起身迎了过来。 “眉姨,你怎么来了?”陈宠若无其事道,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我上来看看,你最近可有做什么特别的事?”眉姨不想捅破窗户纸,试探地问道。 “哪有什么特别的事,眉姨你在说什么呢。”陈宠应道,目光却时不时往秦婉身上扫。 秦婉没空搭理两人寒暄,快速向陈宠屋内扫了一眼。屋内很是凌乱,许多箱子都被打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她的目光从那些箱子上一一掠过,忽然停留在一个半闭的箱子上。那箱子并没有盖好,有些衣角还露在外面,似乎盖得很着急。 她想再看仔细点,陈宠却迎了上来,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的房间乱得很,还在收拾呢。”陈宠一边说着,一边将眉姨往外推,“等我收拾好了,再请眉姨进来坐。” 说罢,“啪”的一声便将门关上了。 眉姨脸色尴尬,秦婉没说什么,心下却有了数。她要找的东西,大概就在那箱子里。 她安慰似的拍了拍眉姨的肩膀,随即便回了自己房间。 眼下只等晚上了。 第22章 拿到账本 天色刚沉下来,那几个官爷便如约而至。 入了夜,燕春楼迎来了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今日的客人似乎比往常更多,眉姨忙得焦头烂额,抽不开身去处理陈宠的事,只得焦急地看向秦婉。 秦婉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去忙,随后便带着几位官爷上了二楼。 “陈宠,有官爷找你,出来一下吧。”秦婉一边敲门,一边向里面喊道。 她今日特意留心了一下,陈宠自从回了房间,便一直没有出来过,连晚膳都没吃,只说自己不舒服要早些休息。 可她敲了好一会儿,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秦婉皱了皱眉,语气不由得加重了些:“陈宠,开门,官爷有事找你。”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几位官爷等得不耐烦,示意秦婉往旁边一点,随后抬腿用力一踹,便将房门一脚踹开。 秦婉快速扫了一眼。房间很是凌乱,地上扔满了衣裙和首饰。陈宠却不见了身影,不知去了哪里。 秦婉和官爷对视了一眼,立刻冲到窗边。 窗门是打开的,窗边掉落了一只鞋子,正是白日里陈宠脚上的鞋。地上还躺着一支珠钗,看起来像是匆忙中不小心掉下的。 几位官爷见此情形,脸色一变,闪身便要跳出去追人,却被秦婉一把拉住。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房间。 这里是二楼,陈宠没有功夫,凭她的胆量,不见得敢往下跳。即便真往下跳,落地时也一定会有声响,但她今日一直留心听了,并没有异常响动。 人应该还在屋内。 秦婉转过身来,目光从房里的物件一一掠过。陈宠的房间不大,能藏人的地方并不多。地上到处是杂物,像是被洗劫了一遍。这番景象,怎么看都像是跑路前的匆匆扫荡。 突然,她的目光停留在角落一只箱子上。 那箱子盖得严严实实,却并没有上锁,周围扔了一大堆衣服,应当是从箱子里翻出来的。 衣服都扔在了外面,所以箱子里现在是空的?秦婉打量了一下,那箱子的大小,藏一个人刚刚好。 她悄声走了过去,突然猛地将那箱子掀开—— 果不其然,陈宠正躲在箱子里,整个人蜷成一团。 见被发现踪迹,陈宠惊恐不已,起身便要向门外逃去,被官爷一把拿住。她还想要逃,被那官爷反剪住双手,狠狠往下一压,便像犯人似的跪在了地上。 “放开我!我不去大牢!”陈宠拼命挣扎起来,大声喊叫道:“我没杀人!我不去!” 她双眼通红,整个人不停挣扎,喊叫的瞬间低头便要乱咬。秦婉眼疾手快,捡起衣裙一把塞进了她嘴里。 “陈宠,你冷静点。”秦婉压低了声音道,“你若再闹,便是妨碍衙门办事,又是重罪一桩。” 听到这话,陈宠僵了一僵,随即“呜呜”几声,终于不再猛烈挣扎。几位官爷见状,向秦婉点头示意,随即便押着陈宠,要向楼下走去。 因为动静太大,底下不少客人都看了过来,窃窃私语起来。 眉姨见掩盖不下去,索性叫小厮招呼客人,自己急匆匆便往楼上赶来,正好和押着陈宠下楼的几人打了个照面。 “几位官爷,”眉姨焦急地打着圆场,“如今正是燕春楼客人最多的时候,能否再宽限一些时辰?” 那官爷并不答话,只摇了摇头,便要带着陈宠离开。陈宠求助地看着眉姨,眉姨想拦却不敢拦,只好小声安慰她几句。 突然,陈宠猛地向前冲去,官爷猝不及防,竟让她挣脱了出去。陈宠跌跌撞撞地扑到眉姨怀里,一把扯掉嘴上的布,大声喊道:“眉姨救我!” 陈宠整个人瑟瑟发抖,紧紧抱住眉姨不肯松手,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几位官爷没料到这个情况,脸色铁青,伸手便要去逮人。眉姨想护却不敢护,只得一边安慰陈宠,一边使出浑身解数周旋。 “官爷。”眉姨焦急道,“再给一些时间吧,我一定说服她跟你们走。” 周围聚满了人,见双方僵持不下,一时间议论纷纷。 那官爷早已不耐烦,眼看着便要动手,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喊声。 “等一下。” 众人齐齐回头,便见秦婉快步走了过来。那几位官爷见到秦婉,一时也停下了动作。 她扫了一眼瘫倒在地的陈宠,向官爷行了一礼,随后便道:“陈宠,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须得如实回答,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陈宠早已被吓破了胆,此时连连点头,只希望别把自己拖进刑部大牢。 “前几日的刺客,真同你有关?” 侯门独宠 第23节 “不是我,是丁诚,都是丁诚安排的!”陈宠为了撇清关系,顾不上什么后果,大声道:“丁诚恨你!恨沈羡之!是他安排的刺客!” 周围哗然一片,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打探起丁诚是何许人来。 秦婉却恍若未闻,她无视周围的嘈杂,继续问道:“污蔑朝廷命官可是重罪,你此话可有证据?” “证据.......我不认识字,哪里来的证据......但是我可以作证,都是他安排的!”陈宠语无伦次道,“我可以作证! “那还剩最后一个问题。”秦婉看着她,忽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周围几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你想杀我么?” 这话一出,陈宠瞬间瞪大了眼睛。她惊恐地看向秦婉,张嘴想要解释什么,说出的话却不停重复:“玲珑,我错了,你原谅我,帮帮我好不好,你原谅我......” 秦婉叹了口气。 刺客是丁诚安排的。陈宠肯作证。陈宠想杀她。她想确认的,便是这三件事。 她站起了身,对那几位官爷道:“官爷,我问完了,我跟你们走。” 听见这话,眉姨和陈宠都愕然了。“玲珑?”眉姨不可思议道,“你跟他们走?你......” 秦婉只看了她一眼,便向陈宠道:“花魁不过一个虚名,何须为了这个名头,让自己万劫不复?你既如此美艳,又为何要自轻自贱,如此糟蹋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罢,秦婉便跟着那几位官爷离开了,只留下陈宠愣呆地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随后号啕大哭。 ****** 侯府。 几人简单汇报了情况,抱拳行了一礼,便匆匆退下了。 沈羡之斜靠着椅背,单手撑着额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秦婉。“看不出来,你倒如此好心。” 此时秦婉正坐在书桌前,翻看着手里的东西。听到这话,她瞥了沈羡之一眼,语气很是平淡: “你的那些护卫,演技也相当不错,看来平时没少受你影响。” 沈羡之嗤笑了一声,并不与她计较,继续说道:“他们这样对你,你就不生气?” “生气有什么用。”秦婉头也没抬,“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多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你倒是看得开。”沈羡之懒懒地回应道,“明明受伤的人是你,却没一个人帮你说话。这要换个人,估计早就忍不了了。” “沈羡之。”秦婉终于忍无可忍,“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侯府很闲么?” “闲么?”沈羡之打量了旁边的吴安一眼,眼神微有些凉。那吴安听见这话,忙不迭道:“不闲!侯府很忙!非常忙!” “你听到了。”沈羡之瘫了摊手,一脸无辜的样子,“侯府很忙的。” “......”秦婉懒得再和沈羡之斗嘴,白了他一眼,便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你猜得没错,就是当年的账本。” “哦?”沈羡之扫了她一眼,这才坐直了身子,接过册子翻看起来。 “沈羡之。”秦婉见他难得正色,不由得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这账本会在陈宠手里的?” “只是猜测。”沈羡之语气有些懒散,“贪财的人往往好色,而好色之徒最常干的蠢事,便是将重要的东西交给最不重要的人。” “也是。”秦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却经常有人本末倒置,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是个英雄。” “别人不好说。”沈羡之不知看到了什么,语气很有些戏谑,“但是他丁诚,肯定是个蠢货。” 秦婉听见这话,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忙凑了上去。沈羡之将其中一条指给她看,只见那一页上赫然写着:丁诚,十万两。 “这么多?”秦婉诧异道,“区区一个工部员外郎,竟然就能分到这么多钱?” “这只是个开始。”沈羡之似是早已预料到,“像丁诚这样的人,一旦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简直是蛀虫!”秦婉不由得愤恨道,“别人在兢兢业业地为民造福,他却想方设法中饱私囊!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现在怎么办?”秦婉转身问道,“将这账本交出去,告发丁诚么?” 沈羡之却没有接话,看着手中的账本,沉思了起来。只有一颗老鼠屎么?未必见得。 “斩草要除根。”他看向秦婉,“既然要灭鼠,索性将这一锅老鼠,全部端个干净。” “什么?”秦婉愣了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端谁?” 沈羡之扬起了嘴角,眼神却很有些凉意:“明日,去找赵鸿善。” 第23章 赵府智斗 赵府。 赵鸿善听着下人汇报,脸色相当难看。 外界已经传遍,丁诚因为一个青楼女子与侯府结仇,甚至买通刺客,想刺杀沈小侯爷。 朝中同僚大多知道丁诚是他的人,因此这几天来,许多人都有意无意前来试探,让赵鸿善不胜其烦。 他虽然并不待见沈羡之,却也没有要跟侯府翻脸的打算。更何况这是刺杀侯爷,弄不好可是株连九族的罪过。他可没那么蠢,上赶着给人送命去。 丁诚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去将丁诚给我找来!现在!” 赵鸿善愤怒地对着下人道,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狠狠砸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茶盏重重摔在地上,立刻成了一地碎片,将匆匆赶来的下人吓了一跳。 “老......老爷,”那下人曲着身子,瑟瑟发抖道:“沈小侯爷来了。” 赵鸿善听到这话,顿时皱起了眉。“沈羡之?他来干什么?” “不......不知,说是有要事要跟姥爷商量。”那下人低垂着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显眼,免得踩到雷。 “有要事?”赵鸿善冷哼了一声,“什么要事,我看是来看笑话的!” 话虽如此,但人既然来了,总归是要招待的。赵鸿善站起了身,直向着前厅走去。 沈羡之已经等在前厅,此时正施施然品着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赵鸿善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一看到沈羡之便快步上前,大声说道:“羡之兄你可来了!我今日方知刺客之事,你可有受伤?” “无妨。”沈羡之打量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那刺客武功不高,并未伤到我。” “没受伤就好。”赵鸿善似是长舒了一口气,“竟有人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胆敢行刺!若是让我抓到,非要狠狠惩治不可!” 沈羡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不冷不热:“多谢鸿善兄。” “客气什么。”赵鸿善看着沈羡之,假装关切道:“羡之兄可有眉目?若有需要,随时开口,我赵鸿善一定全力相助,势要将那刺客捉拿归案!” “鸿善兄一番美意,羡之心领了。”沈羡之微微点头示意,随即说道:“刺客已经抓到,不劳鸿善兄费心。” 听见这话,赵鸿善心下一惊,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神态,假意道:“那甚好,羡之兄果然神速。不知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妄想对羡之兄下手?” 沈羡之打量着他,眼神有不易察觉的嘲讽,随即摇了摇头道:“此事容后再表,我今日前来,是有件要事要同鸿善兄商量。” 那赵鸿善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一愣。他本以为沈羡之是为刺客之事而来,刚才便已经想好了借口。可看眼下的情形,竟是还有其他事? 赵鸿善有些疑惑起来,压下心中对刺客之事的焦虑,好奇地问道:“有什么事比刺客还要紧?” 沈羡之却并不急着开口,反而扫了周围一眼。赵鸿善会意,立刻屏退了左右,“羡之兄但说无妨。” 沈羡之这才脸色凝重地说开口道:“鸿善兄,五年前的金发塔事件,你可还有印象?” 金发塔? 赵鸿善听到这几个字,脸色突然一僵。他警惕地看了沈羡之一眼,随即问道:“此事震惊朝野,当然有印象。” “鸿善兄莫要紧张。”沈羡之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递了过去:“先看看这个。” 赵鸿善接过,眉头却微微皱起。 他是个武夫,并不认得太多字,此刻他拿着这本册子,翻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问道:“这是什么?” “账本。”沈羡之打量着他,“五年前的账本。” “账本?”赵鸿善狐疑道,“羡之兄,你给我看账本干什......”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愣住。 五年前?那岂不是修建金发塔的时候?难道这本账本,跟金发塔有关? 赵鸿善有种不详的预感,脸上的表情也僵硬了起来。 沈羡之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继续说道:“羡之兄可记得,五年前朝廷修建金发塔,曾在淳安开采石料?” “记得。”赵鸿善不知这账本究竟什么来头,只好顺着他的话,小心翼翼道:“羡之兄的意思,这账本与石料有关。” 沈羡之点了点头,语气忽然严肃了起来:“当年在淳安,有人假借开采石料的名义,大肆掠夺民脂民膏,贪赃枉法、中饱私囊。” “竟还有这等事!”赵鸿善很是诧异。他顺着沈羡之的话,又翻了翻那册子,怀疑地说道:“难道这账本,便与此事有关?” “不错。”沈羡之点了点头,“这账本,便是贪污之事的证据。” 赵鸿善这才恍然大悟,赶紧将那账本推了回去:“如此重要的证物,羡之兄当交由皇上,为何要交给我? “鸿善兄。”沈羡之止住他的动作,将账本翻到其中一页,“不妨先看看这个。” 赵鸿善低头一看,瞬间僵愣在原地。 他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对于朝廷中人的名字还是认得的,否则常常要闹笑话。眼下他看着那页纸,赫然认出其中的名字:丁诚。 跟在这名字后面的,还有一个“十万两。” 饶是他再不识字,也知道这一行字的含义,脸色明显变了。 沈羡之叹了口气,假装没看到他的表情变化,“本来我确实打算将这账本交出去,由皇上来决断。但我看到丁大人的名字,便立刻改了想法。” “羡之兄......”赵鸿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是何意?” “既然到了这个份上,我便直说了。”沈羡之正色道,“鸿善兄,你也知那丁诚素以你的名义行事,在外人眼里,他的所作所为便是你的授意。” “若我贸然将这账本交出去,只怕会牵连到你,因此才先拿来与你商量。” 沈羡之说完,直直地看着赵鸿善。 他这话说得极巧,虽然听起来坦诚,却暗藏不少玄机—— 若是赵鸿善要替丁诚遮掩,便是坐实了他们结党营私,更是犯下了欺君之罪; 但若赵鸿善不替丁诚说话,便是要弃车保帅,牺牲丁诚来保全自己。 这样一来,他就没了在工部的实权,此后也没有理由再插手工部的事情了。 侯门独宠 第24节 赵鸿善显然是听出了这层意思,脸色变了又变,许久之后,才艰难地开口道: “羡之兄如此替我着想,实在令人感动万分。但你我既在朝为官,更要遵守朝廷律法,绝不可因私人感情而以身试法。” 赵鸿善说着,将那账本推了回去,递给了沈羡之:“羡之兄还是将账本交由皇上,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吧。” ”鸿善兄不愧国之栋梁,高风亮节令人敬佩。”沈羡之轻笑道,“有了鸿善兄这话,我便放心了。” 赵鸿善摆了摆手,示意沈羡之莫要过奖,自己倒了杯茶,有些郁闷地喝了一口。 “对了。”沈羡之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开口道:“鸿善兄先前说的,刺客一事......” 赵鸿善听到这话,冷不丁被水呛到,猛烈咳了几声。 沈羡之装模作样地给他拍了拍背,心下却有些发笑,静等着看那赵鸿善表演。 “羡之兄。”那赵鸿善果然开口道,“实不相瞒,刺客一事,我也有所耳闻。” “哦?”沈羡之抬起眼来,似是有些意外,“鸿善兄已经有线索了?” “唉。”赵鸿善长叹了一口气,“我听闻那丁诚,因为燕春楼的玲珑姑娘,对羡之兄心有不满。他找了些会武功的人,大约是想扬扬威风,没想到竟差点伤到你。” “竟有此事?”沈羡之盯着赵鸿善,“如此说来,鸿善兄早便知道会有刺客了?” “羡之兄万不可如此说!”赵鸿善立刻否认,“此事全是那丁诚所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是么。”沈羡之语气微凉,脸色有明显的不虞。 “千真万确!”赵鸿善义正辞严道,“我绝不会动任何伤害羡之兄的念头!此事真是那丁诚一人所为!” “鸿善兄莫激动。”沈羡之为难道:“此事与你无关便好,只是那丁诚……” “羡之兄尽管秉公处理,那丁诚贪赃枉法,早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沈羡之这才点了点头,施施然品起茶来,心下早已了然。 这赵鸿善本来应该是打算,将刺客一事含糊处理,尽量保全丁诚。但自己抢先一步,先将账本的事情和盘托出,绝了他的退路。 他打量了赵鸿善一眼,见他脸色青了又白,心里不由得一阵冷笑。 赵鸿善想用一个丁诚来换自己平安,却不知道唇亡齿寒,他又能躲得了多久?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谁也没有说话。赵鸿善沉默了片刻,正想开口,门外突然匆匆跑来一个下人。 “老……老爷!” 赵鸿善本就心情极差,此时见到下人失礼,立刻便迁怒道:“这么着急干什么!没看见我有客人么!” 那下人被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战战兢兢道:“老爷,丁……丁大人来了。” 赵鸿善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先前让人去喊丁诚的事,不由得尴尬起来。 他看了沈羡之一眼,沈羡之却恍若未闻,仍旧施施然品着茶。 赵鸿善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对下人道: “让丁诚进来。” 第24章 我说的是她 “鸿善兄!”丁诚步履匆匆,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道。 “你听我解释……”他大步走进前厅,正想说话,见到眼前的场景却突然愣住了。 只见沈羡之正坐在主座,气定神闲地品着茶;赵鸿善站在旁边,一脸怒意地看着他。 那架势,似乎沈羡之和赵鸿善才是一路,丁诚才是他们共同的仇敌。 “丁诚!”赵鸿善怒气冲冲道,“我竟不知你是这种人!” 一进门就被当头一棒喝,丁诚明显有些发愣,“鸿善兄,你这话是何意?”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没数么?”赵鸿善怒视着他,“竟敢刺杀侯爷!谁给你的胆子!” “刺杀侯爷?”听到这话,丁诚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下来,“这个事儿啊,这就是个误会,那都是......” 丁诚刚想解释,便被赵鸿善高声打断:“误会?刺客都已经抓到了!你还想狡辩?” “什么叫狡辩?”三番五次被斥责,丁诚显然也被惹毛,大声回应道:“都是陈宠干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两人争执不下,声音越来越响。沈羡之却施施然品着茶,似乎眼前的景象与他无关似的。 “羡之兄,”赵鸿善转头看他,“此人冥顽不灵,直接交都察院审理吧。” 沈羡之这才抬起了头,瞥了丁诚一眼,淡淡道:“鸿善兄,丁大人似乎有话要说,不妨先让他说完?” “这......”赵鸿善明显不愿意,正想拒绝,沈羡之却语气悠悠:“还是说,鸿善兄不想让丁大人开口,另有原因?” “羡之兄哪里的话!”赵鸿善听见这话,立刻否认,随即看向丁诚道:“既如此,你说吧!” 丁诚终于得到了解释的机会,忙不迭道:“都是陈宠那个家伙,嫉妒燕春楼的花魁,想派人去报复她!谁知道羡之兄当时也在场,那些没眼力见的,差点误伤!” “哦?”沈羡之看向丁诚,“按丁大人所说,一切都是陈宠的计划?” “对!”丁诚用力点头。 “是陈宠买通刺客,试图杀人?” “对!” “刺客不认识本侯,所以才差点误伤?” “对!” “既然是这样,”沈羡之懒洋洋坐直了身子,眼神却相当锐利,“丁大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丁诚听见这话,整个人猛地一僵。 沈羡之却不疾不徐,继续说道:“丁大人不仅知道陈宠□□,知道她的目标是那花魁,甚至还知道那刺客不认识本侯。” “细节如此详尽,怎么,是丁大人未卜先知,还是那陈宠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了?” 丁诚支支吾吾起来,脸色变了又变。 “说来也巧。”沈羡之打量着他,似笑非笑道:“本侯来这里前,刚巧碰到了燕春楼的姑娘,不妨请她们一块儿上来,当面对质便是。” 这话一出,丁诚和赵鸿善都愣住了。两人齐刷刷回头一看,便见秦婉已经带着陈宠,快步走了过来。 两人尚未反应过来,沈羡之便率先说道:“丁大人,你刚刚说,刺客一事全是陈宠所为,与你毫无关系?” 他的语气颇为戏谑,明显是故意说给那陈宠听的,丁诚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那陈宠听见这话,立刻来了火气:“丁诚!你血口喷人!明明都是你的计划,明明是你自己想杀人!” “哦?”沈羡之似乎来了兴致,悠悠地打量了丁诚一眼,“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陈宠怒斥道,“他早就对小侯爷心怀不满,所以早就想动手了!” 丁诚听见这话,脸涨得通红,正想开口解释,却被旁边的秦婉打断。 “污蔑朝廷命官可是大罪!”秦婉出声道:“陈宠,你可不能乱说!” “我没有污蔑他!我可以作证!”陈宠怒不可遏,手指直直地指着丁诚,“这全都是他的计划!” 丁诚着急起来,正想开口,秦婉又立刻说道:“兹事体大,陈宠,你可愿意以性命担保?” “我愿意!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假,便遭万箭穿心,不得好死!”陈宠显然是被气极,赌的咒誓相当狠绝。 丁诚眼见情势对他十分不利,慌忙想解释,却又被沈羡之抢了话头:“既如此,你便将此事如实道来,不得隐瞒。” “是!”陈宠说道:“是丁诚买通的刺客,让那刺客在天香阁埋伏,确保一击必杀!” “要杀谁?” “杀小侯爷,杀玲珑!”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丁诚身上。 丁诚被一双双目光看得心里发毛,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支支吾吾道:“不……不是……不是我……” “大胆丁诚!”赵鸿善怒斥道,“竟敢以下犯上,意图谋害朝廷命官!来人,将他带下去!” 丁诚还想解释,赵鸿善瞪着他,怒声道:“丁诚!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便将桌上的账本扔了过去。 丁诚微微发颤,接过那账本,只看了几眼便大惊失色:“怎么可能!这个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可能?”赵鸿善冷笑道,“你自己做过的事,自己不清楚么!” 那丁诚本来还想解释,看到这账本之后,脸色一下便黑了。他整个人颤抖不已,不停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你们怎么会有这个,怎么可能……” “丁诚。”赵鸿善深吸一口气,似是极其恨铁不成钢。 “你谋害朝廷命官,此乃罪一;贪赃枉法、借机敛财,此乃罪二。来人,将丁诚带下去,交都察院审理!” “不,不可能!”丁诚突然大声喊道:“赵鸿善,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个的!一定是你故意造假,故意要害我!” 赵鸿善不等他说完,摆了摆手,赵府的护卫便立刻冲了上来,架起丁诚便要往外走。 “赵鸿善!”丁诚不肯就此作罢,一路挣扎着喊道:“你别以为你是什么好人!你不也恨沈羡之么!少在那里惺惺作态!” “带他下去!”赵鸿善明显怒不可遏,打断了丁诚的话,便让护卫把人拖了下去。 看着丁诚被连拉带拽,强行拖下去的样子,秦婉不禁在心里感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若不是他先动手害人,她和沈羡之也不见得会如此迅速,便采取报复措施。 若不是他将陈宠视如草芥,陈宠也不会如此狠咬一口,将一切事情都推到他身上。 正照应了那一句老话:自作孽,不可活。 * 丁诚被带下去后,前厅瞬间便恢复了宁静。赵鸿善似是还没有从刚刚的闹剧中恢复过来,坐下猛喝了几口茶。 “让羡之兄见笑了。”赵鸿善道,“这丁诚简直冥顽不灵,我真是瞎了眼,竟相信他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鸿善兄不必自怨自艾。”沈羡之语气平淡,“知人知面不知心。” 赵鸿善点了点头,看向地上仍然跪着的秦婉和陈宠,不由得道:“此事告一段落,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回去吧。” 秦婉行了一礼,便想告退离开。 侯门独宠 第25节 今日带陈宠过来,是她和沈羡之商量好的,目的就是杀丁诚个措手不及。 丁诚肯定没想到,向来对他唯唯诺诺、最让他看不起的陈宠,竟然会在关键时刻成为指证他的重要证人。 而将这一切在赵鸿善面前揭开,也是他们计划好的。 让赵鸿善亲手剪除自己的党羽,亲手将自己的小弟送进大牢,便是他们给他准备的惊喜。 相信无论是丁诚还是赵鸿善,今日都彻彻底底感受到,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秦婉也松了口气,正想转身离开,冷不丁却听见沈羡之的声音。 “告一段落?”他语气很淡,却潜藏着隐隐的不悦,“谁说告一段落了?” 秦婉一愣,抬起头来,狐疑地看向他。 怎么,沈羡之突然变卦了? 沈羡之却并不看她,对着旁边一脸茫然的赵鸿善道:“鸿善兄,我听说前几日,工部丢了本重要的资料?” “资料?”赵鸿善似是想起了什么,点了点头道:“是有这么件事,羡之兄问这个做什么?” 赵鸿善很是茫然,秦婉却心下一惊。 那工部的造册是她偷的,沈羡之此刻提起,是想要干什么? 难不成沈羡之想连带着她一起,也一网打尽么? 秦婉惴惴不安地看向沈羡之,却见他淡淡说道:“鸿善兄可知,那造册如今在哪里?” “在哪里?”赵鸿善听见这话,不由得意外起来,“难道羡之兄有线索?” 沈羡之点了点头,瞥了秦婉一眼,“若我没猜错,如今这造册,便在鸿善兄面前。” “我面前?”赵鸿善讶异道:“羡之兄莫要诓我,我府上哪里来的工部造册!” “鸿善兄是没有,但你眼前的这位姑娘,可不见得没有。” 秦婉心下重重一沉。 原来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沈羡之不光想拔掉丁诚这颗眼中钉,还想将她也一并除去。 是自己天真了,沈羡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又怎么可能真正信任自己? 太天真了。 赵鸿善听见那话,脸色阴了下来。 他走到秦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道:“我早就发现你不对劲,没想到你竟然敢偷工部的造册。说,你到底是何居心!” 秦婉低着头,没有接话,浑身紧绷。 她先前没预料到这种情况,没有提前准备措辞,眼下很是猝不及防。 她努力思索着对策,可不管怎么考虑,都绕不过一个坎: 沈羡之什么都知道,面对这样一个人,她又要怎么辩驳? 赵鸿善步步紧逼,眼看就要掐上秦婉的脖子。秦婉心一横,将袖箭藏在手心。实在不行,便只有拼一把了。 沈羡之却突然轻笑了一声。 “鸿善兄误会了。” 他拿起折扇,看了秦婉一眼,随后遥遥一指,将折扇指向陈宠。 “我说的,是她。” 第25章 离开燕春楼 秦婉愕然地抬起头,便见到沈羡之的折扇遥遥指着陈宠。 造册在陈宠那里?怎么可能! 陈宠也显然不敢相信,惊讶道:“什么造册?我怎么会有哪种东西!” 赵鸿善怀疑地看了陈宠一眼,对沈羡之道:“羡之兄,她怎会有工部的东西?莫不是搞错了?” 沈羡之冷笑了一声,“鸿善兄这话有趣,陈宠没有,玲珑姑娘便该有了?” “这……”赵鸿善尴尬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鸿善兄既不信,不如自己问。”沈羡之往椅背上一靠,懒懒道:“问问这位陈宠姑娘,身上可藏了什么东西。” 陈宠听见这话,浑身忽然紧绷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向怀里护去,反应过来以后又迅速将手放下。 这小动作被秦婉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些诧异:陈宠明明没有造册,又在紧张什么? 赵鸿善显然也有些不信,他打量了陈宠一眼,“你身上藏了什么?拿出来看看。” “大、大人。”陈宠身子有些发抖,声音也微微发颤,“我哪能有什么重要东西,想必是误会了。” 见她遮遮掩掩,赵鸿善皱起了眉:“既然是误会,拿出来又有何妨?” “大人......”陈宠似是很不情愿,“我真的没有你们说的东西......” 赵鸿善今日本就十分烦躁,看着陈宠扭扭捏捏的样子,心下更是冒起了火,“你再不拿出来,休怪我动手!” “大、大人别动手,我拿就是了......”陈宠这才从慢慢怀里拿出了一个布包,迟疑着不想打开。 赵鸿善见状,一把抢了过去,用力一抖。“啪”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秦婉仔细一看,顿时愣在原地—— 那掉落在地的,竟真是她从藏书阁里拿出的造册! “大胆陈宠!”赵鸿善看见那造册,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竟敢偷盗工部重要机密!” “不、不是这样的!”陈宠惊慌地跪趴在地上,“我、我也不知道这东西那么重要,那个人只说让我好好放着,没告诉我这是什么.....” 那个人? 秦婉愣了一愣,忽然意识到—— 陈宠是不是以为,她藏在怀里的,还是那本从淳安带来的账本? 她以为这东西跟那刺客有关,怕自己受到牵连,所以才不敢拿出来? 可这造册,她只给沈羡之看过,怎么会...... 秦婉突然想到了什么,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难道是沈羡之偷天换日,将造册放到了陈宠那里? 他知道陈宠因为害怕,一定会将这棘手的东西带在身上,想办法找地方扔掉;而陈宠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心思,又恰好成了他最好的助力! 秦婉愕然地看向沈羡之,却见他正闲闲地靠在椅背上,把玩着手里的茶盏。 察觉到秦婉的目光,他懒懒地抬起头来,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掠过,停留在愤怒的赵鸿善身上。 赵鸿善此时已怒不可遏,他不听陈宠解释,大声喊道:“来人,将此人带下去,听候发落!”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陈宠惊恐地颤抖起来,“大人饶命!” 赵鸿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身边的护卫便冲了上来,迅速将陈宠带了下去。 前厅很快又静了下来,秦婉低头不语,心里却始终想不通。 沈羡之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与陈宠无冤无仇,没理由出手对付,况且以他的性子,又怎会与一个青楼女子计较? 为了斩草除根么?可丁诚已经被拿下,一个陈宠又能掀起什么风浪?真的需要他如此精心设计么? 秦婉微蹙着眉头,正在沉思之中,沈羡之却突然开口。 “鸿善兄,”他不疾不徐道:“陈宠一介青楼女子,如何竟能拿到工部的造册?此事倒需好好查查。” “那还不简单?”赵鸿善生气道,“工部还有哪个人与她有关系?不就是丁诚么!他肯定是被美色昏了脑袋,竟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了出去!” “鸿善兄说的是。此事既已真相大白,便劳烦鸿善兄将造册交还工部,算是了却一桩要事。” 赵鸿善点了点头,“我这就派人将造册送回去。至于丁诚,都察院很快就会来人,请羡之兄放心。” “有劳鸿善兄了。”沈羡之施施然站起了身,“府中还有事要处理,既如此,我们便不再叨扰。” 沈羡之向赵鸿善微微点头示意,瞥了秦婉一眼,便向门外走去。 秦婉会意,向赵鸿善行了一礼,快步跟了上去。 ****** 马车上。 沈羡之斜靠在马车上,把玩着手里的折扇。 秦婉坐在对面,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沉默了许久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沈羡之,”秦婉看着他,“你刚刚……是为了帮我么?” “哦?”沈羡之打量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何出此言?” “丁诚担了两桩重罪,已经没有翻身的可能。陈宠与你无冤无仇,你自是不必出手对付。” “但你将偷盗的罪名安在了他两人身上,我便洗清了罪名,不必因此而提心吊胆。” “所以,你是为了帮我吧?” 沈羡之看着秦婉,嘴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不置可否道:“你爱这么想,便这么想吧。” “沈羡之。”秦婉抿了抿唇,迟疑了一下才道:“多谢。” 沈羡之嗤笑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似是懒得回应。片刻之后,他才懒懒道:“被欺负便还手,用不着忍着。” 秦婉怔了怔,沉默地垂下了头。 她刚刚,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 凭沈羡之的能力,若想帮她洗清罪名,办法有得是,何必非要与陈宠过不去? 他明明不屑与一个青楼女子计较,却精心设计了这样一个局; 他明明可以悄无声息地处理,却偏要大费周章,让陈宠在她面前认罪; 侯门独宠 第26节 他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偏偏因为这个局,将自己也牵扯进来。 为什么? 不过是为了帮她出口气,不过是因为她的那句“生气有什么用。” 秦婉沉默不语,心里却情绪波澜。 无论陈宠现在态度如何,先前可都是确确实实想要害她。 陈宠埋怨她,记恨她,确实想让刺客杀了她。如果不是她会功夫,恐怕早已死于非命。甚至于她手臂上,至今还有当时那一剑的伤疤。 她不是圣人,不可能对此毫无感觉,也不可能因为陈宠几滴眼泪,便将此事彻底抛之脑后。 她不想计较,只是因为她没有精力计较。她不想在意,只是因为她没有时间在意。 甚至她今天将陈宠带来,平静地和陈宠一起跪在地上,也只是因为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必须平静,必须冷静,必须将自己的情绪全都压制,才能确保敌人被拉下马。 她必须不停地往前奔跑,必须强迫自己将一切都放下,才有机会找到真相。 她很清楚,她只是没有办法。 可沈羡之却看出了她的没有办法。 他大费周章地设了这样一个局,大张旗鼓地将一切推给陈宠,又大义凛然地让赵鸿善把人拿下。 无非是为了告诉她,有仇就要报,有气就要撒。 若是她不报,他便替她报。 秦婉沉默地低着头,许久之后,才转头看向窗外。 马车行驶得很快,没过多久,便到了燕春楼门外。 秦婉看着熙熙攘攘的燕春楼,不由得抿了抿唇。 她想起眉姨护着陈宠不愿放手,想起陈宠嚎啕大哭,想起最后是自己一个人,跟着官爷离开。 她晃了晃脑袋,将那些莫名的情绪从脑海中甩出,随后叹了口气,理了理自己的衣裳。 沈羡之靠在马车上,斜斜地打量着她,突然开口道:“你还打算回去么?” “不回去怎么办?”秦婉摊了摊手,“我的东西都在那里,总得拿出来。” 说罢,不再与沈羡之搭话,便径自下了车。 眉姨早已等在门口,见秦婉过来,她急着想迎上来,秦婉却轻轻一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 眉姨脸色僵了僵,随即讪笑道:“回来了便好,你的房间我让人守着,一直没让别人进去过。” 秦婉淡淡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了一句“多谢”,便径直走回了房间。 等关上房间门后,她才长叹了口气。 这里是不能待了,丁诚出了事,陈宠也被抓了,势必有人会盯上她。若继续呆在这里,显然很不安全。 况且,她私心里,也并不想继续待了。 她并不记恨眉姨,也很理解她想保全陈宠的心思。燕春楼能有今日的成就,陈宠作为曾经的花魁,势必功不可没。 她只是觉得有些沮丧而已。毕竟她曾经,真的将眉姨当做知心好友。 秦婉摇了摇头,没再多想,便收拾起东西来。她的东西不多,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个小包袱。 她仔细检查了一番,确保不会留下痕迹,便拿着包袱和一小箱首饰,去了眉姨房间。 “眉姨。”她将那一箱首饰递了过去,“我想替自己赎身。” 眉姨愣了愣,脸色肉眼可见地暗了下去,随即点了点头,“我已经猜到了,凭你的性子是断然不肯留下的……是我对不起你……” 眉姨说着,将首饰又推了回来,“这些东西你拿着,以后你一个人,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秦婉摇了摇头,将那首诗盒推了过去,“这段时间,多谢眉姨照料,此后多加保重。” “你也是……”眉姨眼里有些微的泪光,想了想又关切地问道:“你有地方住么?” “有的,不劳费心。”秦婉微微颔首算是告别,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她走出大门,看着牌匾上金灿灿的“燕春楼”三个大字,一时竟有些恍惚。 早便打算要走的,只是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也好,不必留有念想,来去就更加自由。 她其实还没想好要去哪里,准备先去青姑那里借助几日,再做下一步打算。 秦婉理了理衣服,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出发,抬眼却看见侯府的马车仍停在角落。 沈羡之正斜靠在车架上,懒懒把玩着折扇。 见她果然收拾包袱走了出来,沈羡之嗤笑了一声,随即漫不经心道: “侯府缺个小厮,有兴趣么?” 第26章 初入侯府 马车驶得很快,没过多久便到了目的地。 秦婉下了马车,看着眼前这彰显着地位的华贵朱门,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己竟然真的跟着沈羡之,回到了侯府。 不是以客人的地位,也不是以花魁的身份,而是作为小厮,在这里落脚。 自己竟然要在侯府落脚。 秦婉有些不可思议,不由得想起刚刚在燕春楼外,看到的那一幕。 她抱着自己的包袱,站在燕春楼门外,思索着接下来要去那里。 仰头一看,便见沈羡之斜靠在马车上,西沉的夕阳洒落余晖,将他的锦衣映照得熠熠闪光。可再华贵的锦衣,也抵不上他的眼里的流光溢彩。 他就那样看着秦婉,语气明明漫不经心,却让她心里猛地一跳。 大概是当时的夕阳太好,大概是当时的锦衣太亮,也大概是当时的秦婉,的确没想好要去哪儿落脚。 ——总之,她不知怎的,竟顺着沈羡之的话点了点头,跟着他上了马车。 一路马车颠簸,颠得她的脑子也有些晕乎,直到双脚重新踩回地面,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 自己下一个住处,便是眼前的侯府了。 大约是她盯着大门发呆了太久,沈羡之打量了她一眼,随即戏谑道: “侯府别的没有,唯独门倒是不少。你要是想要,自己拆了拿走便是,反正你的功夫,拆个门绰绰有余。” 秦婉正在出神,冷不丁听见这话,蓦然红了脸。 “谁要拆你的大门!”她瞪了沈羡之一眼,抬脚便要往里走,奈何侯府太大,她又只来过一次,刚进了门便有些摸不着方向。 沈羡之跟在她身后,见她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又愣愣地停在原地,意料之中地扬起了嘴角。 “往左走到底,再向右走大约五十步,便是客房。自己随便挑一间就行。” 秦婉回头看向沈羡之,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戏谑的意味很是明显,不由得又有些羞恼。 “多谢!”秦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几个字,随后便转身向左走去。 侯府很大,秦婉小心地往前走,不由得有些讶然。 单单侯府前厅,便有七间大门,每扇门都用黑漆油饰,上面缀有金漆兽面锡环,显得肃穆又奢华。 而中堂和后堂,又各有大门三间,大多用金黑二色装饰,显得低调又昂贵,处处透露出主人家的地位不凡。 秦婉叹了口气。沈羡之说得没错,侯府门的数量,确实相当不少。 她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走到了后院客房前。她按照沈羡之所言,挑了间角落的房间,小心地走了进去。 客房很干净,收拾得一尘不染。她将包袱在床边放下,随即坐在木凳上,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自从五年前那件事以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正正经经住在宅子里。 很早以前,她也是个千娇百宠的大小姐,也是日日锦衣玉食、温香软床。那时候的她哪能想到,日后竟会过上那般风餐露宿的日子。 这五年来,为了逃避追捕,她住过废弃的院子,睡过阴暗的街角,甚至还躺过没人的墓地。 直到现在她都能清楚地回忆起,那种潮湿阴暗、四处透着寒风的感觉。天大地大,竟无一处容人之所。 最开始她很难习惯,总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后来能适应了,却已经养成了浅睡的习惯。 直到进了燕春楼,她才算正儿八经有了一张床。青姑和李三为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黑街逐渐有了位置。 可燕春楼人来人往,她每天都提心吊胆,几乎每夜都被噩梦缠然。即便是睡觉的时候,她也一定会留意外面的动静,一有异动便迅速起身查看。 可如今,她竟住进了这样奢华的宅子里,竟住进了让多少姑娘眼红、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侯府。 秦婉心下有些感慨,打开房间的窗户,便看到了窗外的一轮明月。 那月光安静又洒脱,越过崇山峻岭,坦率地倾泻而下。 * 侯府书房。 沈羡之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那轮明月。 “查到她的身份了么?” “回侯爷,还没有。”吴安抱拳道:“属下查遍了当年事件的所有名单,并没有一个名字里带‘婉’的”。 沈羡之默了一默,“被流放的人里呢?也没有么?” 吴安摇了摇头,“没有。当年被流放的人,大多是那些工匠的妻女,属下查了一遍,并没有与婉字相关的。” “不过,”吴安迟疑了一下,又说道:“朝中倒是有一个名字带婉的,但她很早就去世了。” “哦?”沈羡之眼神凛冽起来,“是谁?” “工部尚书之女,但在金发塔修建之前,她便已经因为一场热疾身亡。同时跟她一起染疾的还有她的母亲,也已经去世了。” 沈羡之沉默了一瞬,“继续说。” “听说当时,她们本来是可以得救的,但治疗热疾需用到极为昂贵的药材,工部尚书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便耽搁了。等凑到钱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侯门独宠 第27节 “据知情的人说,因为热疾会传染,尚书府怕引起瘟疫,便下令将二人尸体在郊外烧掉。属下查过,郊外确实有二人坟冢。” “因为这件事,工部尚书与妻子家人交恶,此后便再也没有往来。” 沈羡之顿了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片刻之后,他才开口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那女子姓秦,单名一个婉字。” 秦婉。 沈羡之默念着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若她真是工部尚书之女,那便……好了。 “明天挑几个口风紧的侍女送过去,要是她不想要就算了。” “是。”吴安应了一声,迟疑了一瞬,又道:“侯爷,真要让她住在侯府么?她的身份尚且不明,是敌是友还不确定。” “为何不住?”沈羡之看着那轮明月,语气淡淡,“若她是友,自是不必担忧;若她是敌,人在侯府,还怕她翻出什么浪么?” “侯爷说得是。”吴安抱了一拳,随即便匆匆退下了。 书房很快便安静了下来,沈羡之独自站在窗前,看着那亘古不变的月光,不由得想到了五年前那晚。 那晚的月亮,也如今夜这般明亮。 他听说了工部尚书的消息,急急便去找父亲商量。 可不知为何,向来与工部尚书交好的父亲,这次竟丝毫不愿出手相救,甚至也不让他插手此事。 当时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明知那人是冤枉的,明知此事另有隐情,却要选择缄默不言,选择明哲保身? 直到他见到皇上,直到皇上请他出任梅花卫的职位,他才开始明白。 有些人并非枉死,而是主动选择了牺牲。 沈羡之看着远处的月色,沉默了良久,才低下头,拉开了窗台边的屉子。 里面放着一只精巧的木匣,用一把独特的锁仔细锁着。 那锁设计十分巧妙,通体没有锁孔,只有两片金片,互相镶嵌在一起。若不是熟知这锁结构的人,对此将无从下手,完全无法解开这锁。 因为这锁的形状,仿佛两个久别重逢后拥抱在一起的人,所以名叫“团圆锁。” 团圆么。 沈羡之自嘲般地笑了笑,随即熟练地将那锁打开。 只见匣子里一块长条形玉佩,通体晶莹剔透,在月光的映照下,仿佛一汪清澈的泉眼,纯洁而恒久。 玉佩上没有一丝瑕疵,只在正面雕刻着四个大字:国泰民安。 沈羡之拿起那玉佩,迟疑了许久,终于挂到了腰间。 * 吴安离开书房,没走几步,便听见有人叫他。 “吴护卫。” 吴安一惊,忙回身抱拳行礼:“沈侯。” “免礼。”沈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沈羡之今日,可是带了一位姑娘回来?” “回沈侯,是的,如今人在客房歇息。” 吴安低着头,一五一十地回答,手心却微微渗出了汗。 沈侯向来不苟言笑,语气虽然平静,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饶是吴安在侯府待了许多年,每次见到沈侯,都止不住微微发颤。 更何况,这沈侯和小侯爷虽是父子,关系却一直并不算好,尤其是五年前那件事后,两人更是形同陌路。 只是沈侯向来不过问小侯爷的事,今日怎么突然问起了? 吴安紧张地站在原地,却听见沈侯又道:“是哪家姑娘?” “呃……”吴安一时语塞,不由得捏了把汗。总不能说是燕春楼的花魁吧,这要让沈侯知道还了得? 好在沈侯并没有追问,他扫了吴安一眼,便叮嘱道:“既带回了家,便好生安排,挑几个机灵的侍女送过去。” “……是。”吴安回应了一句,见沈侯已经大步流星般离开,终于舒了口气。 他看着沈侯的背影,不由得暗自在心里感叹:到底是父子,连关心人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若不是五年前那件事,兴许他们还能好好坐下来喝杯酒。 吴安摇了摇头,步履匆匆向前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27章 重遇苏泽 第二天,秦婉很早便醒了。 她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在侯府,已经不再是燕春楼花魁了。 吴安送了几个侍女过来,她不习惯让人伺候,便将人都退了回去,自己收拾起来。 她现在的身份是小厮,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就不必穿了,行动也不方便。于是,她找了一身简单的下人服,又将秀发高高盘起,扎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显得干净又干练。 离开了燕春楼,她也不必再遮着脸,便将面纱取下,简单描了描眉。 她的面容姣好,脸蛋白皙透红,一双杏眼大而水灵。若不是这些年四处奔波,总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其实她长得相当美艳,却不沾染风尘,反而透着一丝单纯。 她照了照镜子,将自己收拾妥当后,快步出了房门。下人们早已开始忙碌,她记得自己小厮身份,便想去帮忙干活,顺便打听消息。 可那些下人早就被吴安提点过,一见到她便忙着行礼,决计不让她碰任何粗活。 秦婉绕了一圈却无事可干,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想了一想,便决定往前厅去看看。 沈羡之正在接待什么人,似乎在谈论重要的事情。她从旁边找了一把扫帚,假装在清扫的样子,偷偷往前厅里瞄。 * “羡之!”说话的人是苏泽,今日他一大早便来了,不知遇到了什么事。 “你说说,皇上怎么就把营缮司的位置给我了?我一个闲散惯了的,哪能做得了这个!”他喝了一口茶,唉声叹气道。 沈羡之正翻阅着文件,听到这话,瞥了他一眼道,“这样不好么?你也该有点事做,省得整日游手好闲。” “可工部的事情,我真是一窍不通啊。”苏泽苦恼道,“你可知道,昨日我刚一上任,发生了什么事么?” 沈羡之懒得理他,头也不抬道:“你想说便说,不想说就闭嘴。” “那还是得说。”苏泽早已习惯了沈羡之的冷嘲热讽,自顾自道:“你知道么,那些人给我拿来了一大堆文件,说都是原先丁诚从藏书阁借出来的!” 他生气地用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有半个人那么高,随后又将手放下,垂头丧气道:“你说这个丁诚,大字不识几个,借那么多文件做什么!他倒是不用看了,可害苦我了。” “哦?”沈羡之凉凉道:“你要想进去,我也可以帮你一把。” “别别别。”苏泽连忙推辞,“我就那么一说,谁还真愿意去了。不过我昨天,倒是发现了一件事,你兴许会感兴趣。” 苏泽又想卖关子,沈羡之知道他的习惯,故意不接茬,只淡淡地翻阅着手中的文件。 苏泽等了半天,见沈羡之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撇了撇嘴,只好继续说了下去:“丁诚借的那些文件,大多跟当年的金发塔事件有关。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原来当年金发塔会塌,是有内情的!” 听见“金发塔”三个字,沈羡之终于抬起头看了过来。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苏泽不由得来了兴致,声音也扬了起来:“我看了当年的卷宗,金发塔塌了之后,朝廷派了专人去查,发现建造金发塔的那批石料,是有问题的!” “石料?”沈羡之微蹙了下眉,“什么问题?” “按照卷宗里的记载,那些石料大多有裂痕,承受不住多少重量,按理来说都是劣质材料,不能拿来修造建筑的。” “可不知怎的,那些明显有问题的石料,竟然用在了金发塔上,还通过了各种检阅。结果塔修成的那天,又是挂牌匾、又是进塔参观的,那些石料根本承受不住重量,直接就给裂开了。” 苏泽摊了摊手,“剩下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朝廷认为是工部贪污腐败,所以就......” 沈羡之听完这话,沉默了一瞬,有些疑惑道:“按工部的章程,石料开采应当有规范,怎会出现这样严重的疏漏?” “这事儿怪就怪在这儿。”苏泽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又继续说道:“我昨夜特意查了工部的章程,那石料从开采到运输,从修建到完工,全程都有人审查。结果不知怎的,竟没有一个人发现石料的问题。” “审查之人何在?” “早就都死了。”苏泽无奈道,“在金发塔倒塌的当天,就被朝廷下令,当场处死了。” 沈羡之默了默。 他直觉觉得,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修建金发塔是举国关注的大事,单凭一两个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瞒天过海,以致造成泼天大祸? 但如今死无对证,即使想找证据,恐怕也很难了。 他回忆了一下苏泽刚刚的话,忽然发现了什么,敏锐地问道:“当年那批石料,是谁负责运输?”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漕帮。”苏泽说着,狐疑地看向沈羡之:“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要去跟漕帮打交道?” 沈羡之默然。 “你真这么想?”苏泽突然紧张了起来,“你可知道,漕帮那些是什么人?只要有人给钱,他们什么都敢运,估计连杀人越货的事都干得出来。” “既如此,当年朝廷又为何找他们运石料?” “还能为什么,便宜呗。”苏泽无奈道:“开采石料的地方离盛京远得很,要是走陆路,不仅贵,而且还很慢。但要是走水路就快多了,也能省下不少钱。” 沈羡之微微颔首,正想继续问些细节,余光突然扫到门外一个身影。 只见那人身着下人服装,头发简单扎起,手中虽然拿着扫帚,却明显心不在焉,时不时便向前凑近,似是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沈羡之嗤笑了一声,施施然品了口茶。 苏泽有些疑惑,朝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待看清那人是谁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燕春楼的那个花魁!”苏泽惊讶道:“羡之,她怎么会在这儿?还穿着下人的衣服!” 门外那人听见这话,浑身突然一僵,尴尬地立在原地。 苏泽仍有些反应不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阵,不可思议道:“羡之,你不是说对女人没兴趣么?怎么还在家里藏起人来了!” 沈羡之并未答话,只意味深长地看向秦婉。 秦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僵硬地走了进来,僵硬地行了个礼:“见过苏大人,见过小侯爷。” 沈羡之并没回应,打量了一眼她的穿着,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主动。” “……多谢侯爷,既然借住此处,总得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秦婉不冷不热道。 侯门独宠 第28节 这话一出,旁边的苏泽不由得又瞪大了眼睛。 他看看沈羡之,看看秦婉,突然福至心灵一般,恍然大悟道:“羡之啊羡之,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说完,他也不等沈羡之回应,掰起指头数了起来:“开始是丁府,后来是燕春楼,如今都已经将人带到侯府来了,你这一步一步,计划得简直天衣无缝。” “苏泽。”沈羡之皱了皱眉,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那苏泽却恍若未闻,他打量了秦婉一眼,好奇又神秘地问道:“这是什么新的流行?金屋藏娇的新方法么?也是,玲珑姑娘是燕春楼花魁,若是让人知道,确实会引来嫉妒……” “苏泽!”沈羡之终于忍无可忍,愠怒地斥了他一声。 苏泽这才悻悻地看了沈羡之一眼,止住了话头。 大概是觉得这朋友实在不厚道,苏泽憋了一会儿,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小气鬼。” “……”沈羡之懒得搭理他,转头看向秦婉,“刚才你都听到了?” 见话题终于回到了正轨,秦婉总算是舒了口气。 刚刚苏泽的话,着实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说要解释吧,苏泽说得都是实情;但不解释吧,总觉得哪里不对。 眼下终于能商量正事了,她也不扭捏,点了点头,承认得很是坦然:“听到了,金发塔的石料有问题。” “嗯。还有呢?” “运输石料的是漕帮,眼下只有这一个线索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似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紧接着,沈羡之便转头看向苏泽:“漕帮那边,你能联系上么?” “嗯……什么?”苏泽还沉浸在秦婉和沈羡之的关系中,冷不丁被这么一问,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等他意识到沈羡之的言下之意时,不由得惊讶道:“不是吧羡之,你真的要去漕帮?要撬开他们的嘴,可比登天还难。” “不是他。”秦婉怕苏泽误会,指了指自己道:“是我。” “啊?”这下苏泽更混乱了,“你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秦婉摇了摇头,没有多做解释。 刚刚与沈羡之对视那一眼,两人便读懂了对方意思。 漕帮是眼前唯一的线索,追是一定要追下去的。但他们对漕帮的情况都不甚熟悉,与其两人一起涉险,倒不如留一人在外照应。 至于具体的人选,那很简单。沈羡之能调动侯府的人马,还是梅花卫的指挥使;而秦婉只有孤身一人,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她也很难有什么动作。 所以最好的安排,必然是她进去漕帮,沈羡之在外照应。 两人很有默契,只一眼,便将这些细碎的想法都统到了一起。 苏泽看了看沈羡之,又看了看秦婉,忽然长叹一口气。 “拗不过你们,既如此,我带你们去便是。” 第28章 漕帮黑九 “这漕帮的老大叫张黑九,行伍出身,功夫很好。” 苏泽一边走,一边介绍道。秦婉沉默地思索,沈羡之则走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但这张黑九最大的毛病,就是眼高于顶。他谁都看不上眼,就连朝廷派人去,他都爱答不理的。”苏泽说着,指了指前面一间合院,“就是那儿了。” 秦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有些讶异。 放眼望去,那合院一片全是黑色:大门用黑漆上色,缀着黑色虎头拉环;门外两头石狮,通体纯黑,甚至连合院的墙和柱子也都用黑漆涂了色。 粗粗看去,很有些凶神恶煞的感觉。 秦婉打量着合院,有些好奇道:“这漕帮什么来头,竟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 “谁叫这漕帮厉害呢。”苏泽摊了摊手,“你可别小看漕运这行,水深着呢。就单说那些强盗,谁碰见不得被扒一层皮?可这张黑九愣是闯出一条道来,只要是他的船队出行,总能平安把货运到。” “玲珑姑娘,你可想清楚了,这伙人真是不好惹的。” 秦婉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径直向那合院走去。她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什么可疑的,抬手敲响了合院的门。 “谁啊?”里面传出了不耐烦的脚步声,很快,门便被打开了。 来人是个粗鄙汉子,个子不高却很精壮,皮肤黝黑,显然是常年在外奔波。 秦婉福了福身,“这位大哥,我有些货想运,敢问这里是漕帮么?” 那人听见这话,烦躁地摆了摆手,“最近不接货,走吧。”随即便想将门合上。 秦婉赶紧接话道:“请问张大哥在么?这批货很重要,能否让我进去,跟张大哥详细谈谈?” “我说了不接货,听不懂么?”那人呵斥道,“还想见九哥?简直痴心妄想!” 说罢,“砰”地一声便将门关上。 秦婉上来就吃了个闭门羹,却并不觉得气恼,只觉得有些奇怪。 这漕帮态度不好,她是听苏泽说过的,所以并未放在心上。但那人说最近不接货,却让她有些意外。 按理来讲,这漕帮有几十号兄弟要养,总得要赚钱。而漕帮虽然势力大,终归也是做生意的,有买卖才有钱赚,有买卖才有饭吃,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可听刚刚那人的意思,漕帮最近谁的货都不接,所以连价格都没问,就把她拒之门外了。 这就有些不寻常了。 秦婉想了想,既然出来了,便不着急回去,不如先准备找个地方好好观察观察。可她刚一转身,却见沈羡之正负着手,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你怎么来了?”秦婉快步走过去,“不是说好,万一出了事,你们再来么?” 沈羡之扫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虽然我确实算不上好人,但也不至于让一个姑娘涉险。” 秦婉默了默,心里暗暗腹诽:说得倒好听,你让我涉险的时候还少么? 沈羡之没在意她的沉默,淡淡地说道:“从刚刚的反应看,这漕帮似乎是出事了。” 秦婉听到这话,不由得正色了起来:“我也是这么想。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却关门歇业,想必是碰上了什么事。” 说罢,她向周围看了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茶水铺子,“不如先去那里等一等,若漕帮真有异动,说不定能发现什么。就算没有,打探些消息也是好的。” 沈羡之应了一声,便同秦婉一道过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时下还是上午,这条街上行人不多。秦婉瞥了眼沈羡之,要了两碗糖水,免得被人怀疑。 那老板娘是个热情的,一边打着糖水,一边问道:“两位也是来找漕运的?” 秦婉点了点头。这茶水铺离合院不远,刚刚的事老板娘必然看到了,没什么好隐瞒。 老板娘听见这话,不由得叹了口气:“那二位恐怕要失望了?” “为何?”秦婉好奇起来。 “听说这漕帮,最近出大事了,一时半会儿估计没心思接货。” “哦?”秦婉听见这话,越发好奇起来,“出了什么大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板娘摇了摇头,“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早上我还看见一群人走了出去,说是要找什么道士来。” “道士?”秦婉皱了皱眉。 漕运这行,说到底是靠天吃饭,所以干这行的,普遍对神明很是敬畏。她曾经听人说过,这些人出行前,都会请道士来做一场仪式,以求能平安归来。 可这漕帮最近并不接货,又为何要请道士? 秦婉正在狐疑,那老板娘突然努了努嘴,轻声道:“看,回来了。” 她应声看去,只见几个黑瘦的壮汉,架着一个道士装扮的人,正急匆匆向合院赶来。 那道士似是很不情愿,不停地说着什么,手上还做着求饶的姿势。可那几人完全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架着他直往前走。 秦婉看着那道士装束,总觉得有些眼熟。待看清那人长相,不由得愕然—— 这不是先前丁府里那骗子道士么! 漕帮找的人竟然是他? 秦婉本来还在发愁,若漕帮不肯接货,要找什么理由再进去探,没成想竟在这里碰到了老熟人,心下立刻便有了主意。 她看向沈羡之,沈羡之也刚巧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在对方眼里读到了戏谑。 这不就巧了么。 * 说起来,这道士也是运气不好。 他之前被丁诚抓去,在丁府的暗格里关了一阵;又碰上秦婉,把身上的东西都抢了不说,还把自己给扔了回去。 好不容易等到丁诚出事,府里的下人都被遣散了,他才有机会被放出来,重新摆个小摊。 可刚摆摊没多久,就被漕帮的人抓了来,还威胁他如果不把事办好,就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出接一出的,简直让他欲哭无泪。 那道士进了合院,好说歹说,嘴唇都破磨皮了,才说动那些人放他出来。 待漕帮的大门在他身后“砰”一声关上,他才算松了口气,整个人却依旧绷得很紧,手上止不住发着颤。 他往旁边看了看,见不远处有个茶水铺子,急忙便跑了过来,想要杯水压压惊。 老板娘打了碗糖水过来,他顾不上别的,端起那糖水便一口干了。待一大碗水入了肚,才发现老板娘正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那道士有些疑惑,正想开口询问,肩膀却冷不丁一沉。紧接着,他便看见一张熟悉的脸,笑盈盈地出现在他面前: “老道士,我们又见面了。” 那道士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脸上每一寸肉都开始抽动。那表情,仿佛见到了活阎王。 他嘴唇抽动,心里却在默念:苍天啊,这都是什么事儿? 秦婉见他这个样子,心下有些好笑,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紧张,今日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姑、姑娘,”那老道士哭丧着脸,痛苦地看着她:“东西你都拿走了,还想怎么样?” “你放松些,我就一个问题。”秦婉见他紧张得很,也不浪费时间寒暄了,便开门见山道,“刚刚漕帮找你,什么事?” 听见“漕帮”两个字,那道士的表情更难看了。他耷拉着脸,万分愁苦道:“别提了,跟姑娘一样,都是要命的事。” 侯门独宠 第29节 “你这话说的,”秦婉觉得有些好笑,“我什么时候要你命了?” “跟那漕帮一样,旁敲侧击着要。”那道士长叹了一口气,“反正都是要我凭空变出个人来。” “人?什么人?”秦婉不理会他的插科打诨,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 “漕帮那些人说,他们前几天刚运了批货,可不知怎的,那批货竟然全在路上丢了,连负责押运的人也消失了,就跟遭了水怪似的。” 那道士说着,长长地哀叹了一声,“他们给了我三天时间,让我把那水怪找出来,把货和人都吐出来。” 秦婉听到这里,不由得哑然失笑,“三天时间,上哪儿给他们找水怪去?” “我也是这么说,可他们说了,如果我办不到,脖子上的玩意儿就别要了。”那道士苦着脸,“我这一天天的,招谁惹谁了。” 看着道士痛苦的表情,秦婉不由得动起了脑筋。这漕帮不肯接货,正常渠道是进不去了,若能帮他们把货找回来,兴许还有机会商量。 想到这里,她又问道:“他们要你找,总会告诉你些什么吧?比如那是什么货,在哪里丢的?” “这倒是说了。”那道士回忆了一下,“说是一批上好的陈年贡酒,刚出发没多久,就突然消失了。他们在渡口附近都找过了,一点儿踪迹都找不着。” “这样啊。”秦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若是别的事情,她可能没什么办法。但若是找人找线索,她还真可以试一试。 毕竟这五年来,她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批货刚丢没多久,找起来应该比金发塔容易多了。 想到这里,她便对那道士说道:“这事我可以帮你,不过有个条件。” 那道士听见她愿意帮忙,眼睛立马瞪得老大,点头如捣蒜:“那是自然,什么条件都可以!” “就一条,到时你要把我引荐给漕帮的人。” “成交!”那道士应得爽快,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迟疑:“就只有三天时间,万一来不及怎么办?那些人可不好糊弄啊。” 秦婉听见这话,狡黠地看了沈羡之一眼。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第29章 漕帮贡酒 秦婉说这话的时候,沈羡之正在旁边悠闲地品茶。 听到这话,他瞥了一眼过来,语气不咸不淡:“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秦婉歪着脑袋,笑盈盈地看着他:“小侯爷宅心仁厚、品德高尚,若是府中之人出了什么事,肯定不会见死不救吧。” 沈羡之打量了她一眼,“不一定,也分人。” “分人?”秦婉嘴角抽了抽,“这还要分人?” “是啊。”沈羡之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有些人自寻死路,为何要拦着?” “沈!羡!之!”秦婉咬着后槽牙,瞪了他一眼。 她就不该对这个人抱有期待! 沈羡之转头看她,眼神带有很浅的笑意:“你都敢应了,还能没有办法?” “那是自然!”秦婉深吸了口气,朝那道士摆了摆手,“三天后,这里见!” 便气鼓鼓地往前走了。 见秦婉走远,沈羡之的笑意迅速沉了下去。 他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漫不经心地往虚空里看了一眼。 无人注意的阴影里,迅速闪过一道黑影,跟着秦婉的背影而去。 * 秦婉离开了茶水铺子,并没有回侯府,而是去了黑巷。 她如今是小厮装束,走在路上并不引人注目,很快便来到了青姑的铺门前。 她往后扫了一眼,确认没人跟着,径直便走了进去。 “青姑,帮个忙。”秦婉大步进门,随意坐在凳子上。 “说吧,这回又是什么事?”青姑早已习惯了秦婉的率直,见她这风风火火的样子,知道必定又有重要线索。 “最近这黑巷,有人卖陈年贡酒么?”秦婉喝了口茶,直截了当地说道。 “贡酒?”青姑微皱了下眉,“你找这个做什么?” 秦婉也不含糊,言简意赅地将漕帮之事讲了个大概。 “听那道士说,那些酒刚离开渡口便失踪了,连押运的人都消失不见。我猜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遭了劫,要么,便是押运几人监守自盗。” 青姑若有所思,“所以你是觉得,那些贡酒,已经流落到黑巷来了?” “嗯。”秦婉点了点头,“不管是遭劫还是偷盗,无非是为了钱。既然是为了钱,便要想办法将这些酒销出去。” “可这批是贡酒,一般人绝不敢接手,那些人若想尽快卖出去,只能走黑巷的路子了。” 刚刚在茶水铺,秦婉便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黑巷里卖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是什么东西,都不问出处,不问来历。 看中了便交易,结清就离开。就算日后出了事,也只能自认倒霉,很有种赌场里买定离手的味道。 因此,对于那些来路不明的物件,黑巷是最适合脱手的。而像贡酒这样棘手又危险的东西,若想短时间找到买主,也只有通过这里了。 “黑巷有间酒铺,开了有些年头了。”青姑一边思索,一边说道:“那酒家有些路子,经常会弄到些市面上见不到的酒,你不若去那里问问。” “行。”秦婉点了点头,“酒铺在哪个位置?” “沿街走到头便是。”青姑说道,“酒香不怕巷子深,那铺子一直开在黑巷最靠里的地方。” 秦婉应了一声,起身便要离开,青姑又叮嘱了一句:“这黑巷不像市集,买卖有不少规矩,你须小心些。” “放心吧。”秦婉粲然一笑,“在外混迹这么久,这些规矩还是懂的。”说罢,便摆了摆手,迅速离开了。 同京城里热闹的集市不一样,即便是白天,这黑巷也是死气沉沉,没多少客人来往。 街边的铺子没有招牌,且无一例外都遮着帘子,从外面看起来,和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若不是熟知的人,绝不会知道里面是如何别有洞天。 秦婉一路向前走,按照青姑的指点,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那家酒铺。 但她没有急着进去,反而是在外观察了一阵,随后抬起手,在门框上“笃笃笃”敲了三声。 这是黑巷的规矩,若是想做买卖,先得叩门示意,三声表示想买,四声表示想卖。店家只消一听,便知来人目的为何,是不是常客。 果不其然,里面传出来一句沙哑的声音:“晌午了,客人可是要用膳?” “不用膳,只喝汤。” “要点什么汤?” “一碗蘑菇汤。” 这是江湖黑话,表面上听着像点菜,实际上却有别的含义。用膳是订购,喝汤便是要买现成货。 而秦婉说的蘑菇汤,则是要买最新鲜、最上等的酒——大概因为蘑菇汤鲜美,所以就有了这个说法。 秦婉进出黑巷的次数不少,加上又有青姑的指点,对于这些行话了然于心。 果不其然,里面那人轻轻咳了一声,随后便道:“客官请进吧。” 秦婉掀开帘子,便见到一位年迈的老妇。看秦婉进来,那老妇没有什么表情,只打量了她一眼,便向铺子后边走去。 这铺子虽然看着小,里面却藏得很深。秦婉跟着老妇人的脚步一路往前走,竟来到了一间隐蔽的耳房。 四周弥漫着浓重的酒味,秦婉扫了一眼,只见那耳房里堆满了木箱,应当是各式各样来路不明的酒。 “客官,你要的蘑菇汤在这里。”那老妇人走到几个木箱子前,指了指里面的几个坛子。 秦婉仔细看了看。这些酒都用坛子装着,并用泥封了口,保存得很是严实。坛子上的标识已经被撕去,看不出来路。 秦婉想了想,将坛子侧过身来,对着日光仔细一看。果不其然,坛底刻着一个浅浅的“工”字。 这是工部的标识,一般人可能不认识,但秦婉却熟悉得很。 工部掌管一切交通运输,凡是要运到朝中的物件,都会由工部审核签发,并刻上工部的印记。以前父亲还在世的时候,秦婉经常在家中见到这样的标识。 没猜错的话,这批便是漕帮丢失的贡酒了。 黑巷做生意有个规矩,便是不能讲价。秦婉也不含糊,直接拿出两枚金叶子,递给了那老妇人。 “店家,这批酒先帮我存着,三日后我派人来取。” 那老妇人接过,点了点头,用黑布将那些酒遮了起来,再从黑布上裁下一小块,交给了秦婉。 这便是取货的凭证了。黑巷交易从不留字据,这样一来,就算被抓到,也很难找到证据。 秦婉懂这个规矩,只道了声谢,便匆匆走了。 酒既然已经有了着落,自己便有了去见漕帮的依仗,至于找人这件事,就得靠李为三了。 * 李为三没有固定住处,但他每天都会到青姑这里来一趟。秦婉回到青姑的铺子时,李为三已经在了。 “婉婉,你是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以后,那燕春楼一落千丈,如今只靠那眉姨自己撑着了。” 李为三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跟秦婉说着打听来的消息。 秦婉听到“燕春楼”三个字,恍惚间有种隔世的感觉。她转头看向李为三,“陈宠还没回去么?” “回了,挨了三十大板,正躺着休养呢。听说那陈宠自经历了这一遭,整个性格就变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再没有以前的嚣张跋扈了。” 秦婉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虽然偷盗造册一事,陈宠是被诬陷的,但她有心害人,挨一顿板子实属不亏。只希望此后她好好生活,别再走那歪门邪道的路子便是。 秦婉没继续往下想,对着李为三道:“漕帮丢的酒已经找到了,能找到那几个押运的伙计么?” 秦婉知道,青姑一定会将漕帮的事告诉李为三,因此也不解释,直截了当便发起了问。 “恐怕有点难。”李为三果然接了下去,“你不是不知道,黑巷这地方,买卖从不留下任何痕迹。就算把那酒家抓起来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别碰黑巷的人。”秦婉摇了摇头,“别看那酒家是个老婆婆,可是能在这里扎下根的,有谁是没点本事的?” 听到这话,青姑和李为三对视了一眼。 侯门独宠 第30节 “那便只有从渡口开始查了,我尽快。可是婉婉,”李为三像是想起了什么,“如今你身在侯府,若是查到了什么线索,如何联系你?” 秦婉听到这话,不由得皱了皱眉。 以前她在燕春楼,李为三若有事,便会直接用一枚袖箭射到她的房间,有事还会扮作恩客,来与她传递消息。可那侯府戒备森严,别说袖箭了,估计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更何况,侯府还有个沈羡之。 面对这个人,秦婉的情绪很是复杂,对于他俩的关系,也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说是合作搭档吧,秦婉并不坦诚,沈羡之也从不交心。可说毫无瓜葛吧,两人又联手将丁诚拉下了马,秦婉还以小厮的身份,借住在侯府。 而且不知怎的,秦婉总觉得沈羡之看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秦婉摇了摇头,将那些纷繁的思绪放到一边,对李为三道:“安全起见,这段时间你别出现,有什么线索便交给青姑。我们都从黑巷传消息。” “行。”李为三应得很爽快。 李为三没耽搁多久,很快便去查线索了。秦婉留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也匆匆离开了黑巷。 在她没注意到的角落,一道黑影迅速闪了过去。 第30章 过分要求 已经是第三天了。 秦婉很早便来了黑巷,等着李三为的消息。 没过多久,李三为风尘仆仆地来了。见到秦婉的瞬间,他表情一愣,随即嘴唇紧抿。 秦婉只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事情没成。 按李三为的说法,他从渡口开始查,已经摸清了那几个伙计的住处,可赶过去的时候,却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他又马不停蹄地跟踪了那些人的亲朋好友,可那几人就像人间蒸发似的,哪里也找不到。 没时间了。秦婉拍了拍李三为的肩膀,示意他不必过于自责,随即径直去了那茶水铺子。 她原本想去找沈羡之,可想起前几日那人说的话,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反正这人也不打算出手,还不如自己想想办法。 她到的时候,那道士早已等在了那里。 见秦婉终于来了,他忙不迭迎了上来,伸长脖子往秦婉身后张望。可她身后一个人也没有,更别提那些丢失的酒了。 见秦婉两手空空,那道士很是惊讶:“女侠,你咋什么都没带?” “这你就别管了。”秦婉瞥了他一眼,“你只管带我们进去,剩下的我自有分寸。” 那道士狐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的沈羡之,不情不愿地敲响了合院的门。 门很快就打开了,一个身型壮硕的黝黑汉子挡在门前,不耐烦地看着眼前两人。 那道士见状,赶紧迎上前去,“这位壮士,你们不是让老道找那水怪么?人已经找到了,东西也拿回来了。” 那壮汉听见这话,狐疑地打量了一眼秦婉,语气相当不信任:“哪里有人?就这个?” “壮士有所不知。”那道士走到秦婉身边,堆着笑道:“这位女侠可不是一般人,你们要找的人,只有她知道在哪儿。” 说着,他拉了拉秦婉的衣袖,示意她赶紧说几句应和应和。 秦婉却并不答话,反而往合院里看了看。 大约是最近没有活干,合院里聚集了不少人,正围坐一圈赌牌九,吆喝和下注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些人里,谁才是领头的张黑九? 秦婉懒得猜,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张黑九在么?你们要的东西,我只能告诉他。” 这话一出,里面的人突然齐刷刷看了过来。那道士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拉住秦婉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姑奶奶,你找张老大做什么?赶紧跟这些人讲完就走吧。” 秦婉却摇了摇头,直视那壮汉道:“这笔生意,我只跟张黑九做。” 那壮汉听到这话,嘲讽地盯着秦婉:“你以为你是谁?还敢直呼张老大名号?” 秦婉双手抱臂,从容应道:“既是做生意,当然要坦诚,若是连名字都不说,又如何算坦诚?” 那壮汉啐了一口,狠狠说道:“敢来漕帮闹事,胆子不小!” 秦婉丝毫不怵,反而轻扬起嘴角,“怎么,这便是漕帮的待客之道么?” 那壮汉听到这话,脸色明显难看了起来,后面的人也集体站起了身,直直盯着这里。 那道士吓得连连后退,却秦婉却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早已对眼前的场景见怪不怪。 这几年,她一个人混迹在外,为了寻找线索,各式各样的人都接触过,其中自然不乏各种帮派。 她心里很清楚,这些帮派虽然看起来凶狠,实际却很讲原则,绝不会随便招惹是非。 果不其然,合院内间走出一个壮年男子,身形孔武有力,一双眸子漆黑而精明。 见他出来,原先围城一圈的人纷纷起身,让出一条道来。那开门的壮汉也退到一旁,让出身前的空位来。 秦婉暗自思忖,这应该就是那位张黑九了。 张黑九打量了秦婉一眼,笑道:“漕帮都是粗人,兄弟们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姑娘见谅。”随即摆了摆手,“给几位客人上座!” 秦婉淡淡一笑,微微福了福身,算是回应。 待几人落座,张黑九也不兜圈子,直入正题道:“听兄弟们说,姑娘找到了那批失踪的货?” 秦婉点头,“漕帮丢失的那批贡酒,我已经找到了。” 张黑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脸上明显不信,“敢问姑娘是如何找到的?” 秦婉也不绕弯,坦诚道:“那些货被人高价处理,流入黑巷,恰巧被我碰到,便买下了。” “黑巷?”那张黑九有些意外,若有所思地看向她,“姑娘又怎知,那些便是漕帮的货?” 秦婉听到这话,心下便知对方是在怀疑她。 漕帮运货,向来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对外绝对保密。自家兄弟看见,一眼便能认出那是漕帮的东西;但秦婉一个外人,又是如何认出的? 这话问的,便是怀疑秦婉串通了漕帮内部的人。 秦婉听明白了这言外之意,神情却很淡然:“我父亲曾经替工部做事,见过工部的刻印。那些贡酒上有工部字样,所以我认得也不稀奇。” 秦婉不仅说出漕帮丢失的是贡酒,还说出了贡酒是由工部委托运输,甚至还提到了工部的刻印。 这些细节,漕帮从没有对外说过,张黑九听到这里,便明白秦婉并没有说谎,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既如此,劳烦姑娘领路,我派人去将酒取回来。多谢姑娘。” 说着便要安排人去拿货。 秦婉却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取货可以,但这批酒花了我不少心思,还砸进去两枚金叶子,要点谢礼不过分吧?” 听到这话,张黑九不由得有些惊讶。向来只有漕帮问别人要东西,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明目张胆地问漕帮要东西。 他打量了秦婉一番,觉得这姑娘着实胆大,好奇道:“这是当然,敢问姑娘想要什么谢礼?” “不着急,等漕帮验过货之后再谈也不迟。”秦婉笑道,“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对漕帮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听到这里,张黑九越发好奇起来。他点了点头,“姑娘既如此坦率,漕帮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只要货没问题,姑娘便只管开口。” 秦婉谢了一声,这才从袖袋里取出一片黑布,交给那张黑九,“这是凭证,漕帮兄弟拿着这个,去黑巷酒铺取货即可。” 张黑九听说过黑巷的规矩,也知道黑巷交易向来隐蔽。可饶是如此,当见到这块薄薄的黑布,他还是忍不住惊奇:“就这个?姑娘将两片金叶子押在那里,就只用这个做凭证?” 她身边那老道士也瞪大了眼睛,实在是不敢相信,这样关系生命安全的重要东西,竟然连个字据凭证都没有,就大喇喇放在那里。 秦婉却很淡定,她点了点头,仿佛理所应当道:“做生意最讲究的便是诚信,我信任那酒家,正如信任漕帮一样。说到底,连这张黑布都只是个形式而已。” 张黑九常年做漕运生意,对于生意场上那些勾心斗角早已见怪不怪。此时见秦婉竟如此坦诚,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说得好!姑娘一介女流,竟有如此见识,当真令人佩服。”说着,他招了招手,几个伙计便拿着那黑布片出了门。 张黑九靠在主座,打量着秦婉几人,随口寒暄起来。那道士见状,赶忙上前接话,秦婉由得他去,自顾自打量起这合院来。 这合院一共三进,左右两侧各有一间耳房。耳房里满满当当,堆着许多上了锁的箱子,应该都是要运出去的货物。 秦婉的目光落在那些锁上。 这是传统的铜片锁,市面上很是常见。好处是用起来方便,坏处是开锁很简单。熟练的人甚至不用钥匙,用一根铁丝就能轻松将它打开。 放在平常人家这没什么,可漕帮时常要押运重要物件,用这样简单的锁制,岂不是极容易被盗? 但秦婉不打算节外生枝,只看了几眼,便将目光移开了。 漕帮离黑巷很近,没过多久,外面便传来了车辙滚动的声音。 是那些伙计从黑巷回来了。 “老大,东西运回来了!” 领头的伙计擦了把汗,大声喊道。 张黑九快步走了出去。箱子已经被解开,伙计们正在七手八脚地搬酒坛。 坛子上有漕帮特有的痕迹,张黑九只消一眼,便知这就是他们丢失的那批货。 确认东西没错,张黑九才对秦婉放下了戒心,转身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秦婉起身,施施然回了一礼,“张大哥可确认,这便是你们要找的东西?” “没错。”张黑九点头道,“刚才听姑娘说,为了买下这些酒,花了两枚金叶子。漕帮从不欠人情,来人,取两枚金叶子!” “张大哥客气。金叶子就不必了,只望漕帮能履行承诺,送我一份谢礼。”秦婉说道。 张黑九听到这话,大剌剌甩了甩手,“姑娘帮了漕帮如此大忙,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秦婉听到这话,心下稍定。 以她的经验,跟这些帮派之人打交道,最忌讳言辞闪烁、惹人猜忌。因此她不绕弯子,按江湖规矩抱了一拳,便开口道:“多谢张大哥,可否借贵帮的漕运文书一看?” 这漕运文书是漕帮押运的记录,每一张都会记载当批货的详细信息,方便日后结算和核对。 因为这些货都已经运送完成,而且留心去查也能通过别的途径查到,所以算不上太机密的信息。秦婉想看这个,并不算太过分的要求。 谁知那张黑九听到这话,脸色骤然变了。 侯门独宠 第31节 第31章 漕帮文书 秦婉打量着张黑九的神色,暗暗皱起了眉。 这漕运文书又不是账本,记载的只是往日运送的货物信息,张黑九为何反应如此之大?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单单是不悦,甚至还有些......敌意。 敌意? 联想到漕帮最近发生的事,秦婉忽然反应了过来。 漕帮刚刚才丢了一批货,自己就急着看他们的文书,急着想知道他们与谁往来。 落在他们眼里,岂不是想趁人之危,趁着漕帮丢了货物、声名扫地之时,想撬了他们的客源么! 秦婉暗骂自己没想到这层,立刻地解释道:“张大哥别误会,几年前漕帮曾运过一批货,我只想知道那批货来自哪里、去了哪里,其余的并不感兴趣。” 这话说得属实,可那张黑九听了,眼神却愈发怀疑起来:“几年前?几年前的事,现在突然来倒帐了?” 秦婉沉着地解释道:“先前我并不知晓,近日才偶然得知。因为那些货与我家人有些关系,所以才来请漕帮相助。” “你家人?”张黑九打量着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非要刨根问底,“你哪位家人?叫什么名字?” 秦婉已经想好了措辞,半真半假道:“我父亲,那些是我父亲生前最后接触的物件。我想找到那些东西,也算是留个念想。” 漕帮向来最重视感情,秦婉说到这里,倒让张黑九顿了一顿。若果真是为了亡故的父亲,若真是出自一片孝心,他倒不好拒绝了。 可现在多事之秋,张黑九不想节外生枝。他想了想,余光扫到身旁那道士,忽然有了主意。 “姑娘一片孝心,本应当成全,可这份谢礼,漕帮着实不能给。” 秦婉皱了皱眉,“为何?” 张黑九看向那道士,又指了指身后的大帮兄弟,“我的这些兄弟,先前已经与这道士约定,待找到货、找到人后,此事才算了结。” “如今货已经找到,敢问姑娘,那几个伙计呢?” 秦婉抿了抿唇,看了那道士一眼。那道士缩着脖子,往后躲了几步,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张黑九见秦婉默不作声,料想是拿捏住了对方弱点,又继续说道:“若是姑娘能找到那几个伙计,漕帮自然应允。否则,也请姑娘谅解,漕帮兄弟不能出尔反尔。” 秦婉捏了捏掌心,心下有些着急起来。 今日若是没拿到文书,以后再想找机会便难了。可漕帮如果执意不给,自己又能怎样?更何况,自己确实只找到了一半,并不算完成约定。 眼下该怎么办? 她正在飞速思索,那守门的壮汉突然跑了进来,对着张黑九道:“大哥,外面有个人,把那几个失踪的伙计带来了!” 秦婉瞪大了眼睛,猛地转身向门外看去,便见沈羡之气定神闲,缓步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从秦婉身上缓缓掠过,随后浅笑着移开,眼神里分明写着“果然如此。” 秦婉心下莫名动了动。 沈羡之的身后,跟着一脸冷峻的吴安,和几个灰头土脸、不情不愿被押进来的伙计。 张黑九脸色冷了下来,他盯着那几个伙计,冷声道:“你们去哪里了?” 那几个伙计支支吾吾,互相看来看去,拖拉着不肯开口。 可那张黑九岂是容易糊弄的。先前他见贡酒流入黑巷,心下便已经开始起疑,如今见到这几人的样子,心下更是了然了几分。 这几人衣着完好,身上也没有受伤的痕迹,明显不是被抢劫,也没有被逼迫;这样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几人监守自盗,看这批贡酒价值连城,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张黑九气不打一出来,狠狠地瞪了那几人一眼,抬手便要招人:“来人,家法伺候!” 那几人听到“家法”二字,浑身猛地颤抖起来,一下便跌坐在地上,哆哆嗦嗦道:“大哥饶命,我们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请大哥饶命......” “饶命?”张黑九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人,“你们胆子不是很大么,连漕帮的东西都敢打主意?现在知道怕了?” “要饶命可以,”张黑九说着,狠狠地看向那几人:“哪只手偷的东西,就把哪只手剁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兄弟们便冲了上来,将那几个伙计拖拽下去。那几个伙计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嘴里不住地求饶,求饶声和斥责声混成一团。 沈羡之整了整衣袖,显然对这混乱的场面很不耐烦。秦婉见状,压低了声音道: “你怎么突然来了?不是说不插手这事的么?” 沈羡之瞥了她一眼,闲闲道:“本来是没打算插手,只是没想到,真有人敢上门送死。” “......”秦婉本来有些感动,听到这话,那点感动顿时消散了去。她看着这人毒舌又闲散的样子,忽然起了报复的心思,打趣道: “沈羡之,你这样,算不算英雄救美?” 沈羡之听见这话,眉头微微一挑。他意味深长地打量了秦婉一眼,“你对自己倒是评价很高。” 秦婉瞪了他一眼,忿忿地反驳道:“我好歹也是曾经的花魁!一掷千金的那种!” 沈羡之好笑地看着她,忽然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是啊,不然怎会金屋藏娇?” 秦婉被这话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他,舌头都打起了结巴:“什、什么?!” 沈羡之却一本正经道:“玲珑姑娘是燕春楼花魁,若是让人知道,确实会惹来嫉妒......” “停!” 秦婉终于回忆起来,这不是苏泽说的话么!沈羡之在拿她打趣呢! 她脸都要红了,沈羡之却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仿佛刚刚无事发生。 秦婉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这人的厚脸皮程度,真是常人难比!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往旁边退了两步,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眼下还有正事要做,等回去了再找这人算账! 两人斗嘴的间隙,漕帮的人已经把那几个犯事的伙计拖下去了。秦婉见状,上前一步抱拳道:“张帮主,如今人物均已找到,我们算是完成约定了吧?” 张黑九看了看秦婉,又看了看她身后明显衣着不凡的沈羡之,点头道:“漕帮从不食言,两位既已帮忙找到了人,漕帮自然应该履行承诺。” 说着,便叫人去内间拿来厚厚的一叠文书。 秦婉接过文书,却并没有急着打开。她打量着张黑九的脸色,心下忽然有了个主意。 “张帮主,”秦婉将那一整叠文书递了回去,“我虽不是江湖中人,却也懂得不能趁人之危的道理。我只想知道五年前与我父亲有关的线索,张帮主选些可以给我看的便是。” 张黑九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愣,随后突然笑了起来。 “姑娘不愧女侠,如此坦荡,倒让张某自惭形秽。这些都是已经结清的文书,姑娘拿去便是。” 他原本对这两人还有些不信任,但碍于话已经说出了口,不得不将文书拿了出来。没想到秦婉不仅看出了他的心思,还主动替他找了台阶下,让他既意外又惭愧,对他们的怀疑也烟消云散。 “多谢张帮主,既如此,我便再送帮主一件礼物,如何?” “哦?”张黑九来了兴致,“什么礼物?” 秦婉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指了指耳房里堆得满满当当的货箱,问道:“敢问张帮主,漕帮此前是否也丢过货物?” 张黑九听到这话,不由得叹了口气。 漕帮的主业是河运,每次运货至少十天半个月。如此长的时间里,难免遇到状况,掉包、掉件的情况时有发生。加上如今生意越做越大,招进来的新人不懂规矩,掉包丢物时有发生,让他也很是头疼。 秦婉瞧着张黑九的神情,心下确认了几分,又开口道:“帮主可知,问题出在哪里?” 张黑九摇头,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秦婉双手抱拳,道了一声“抱歉”,快步走向那间耳房。 只一瞬间的功夫,她又走了回来,将什么东西递了过来。 张黑九定睛一看,竟然是箱子上的那些锁!只一瞬间的功夫,秦婉便将锁卸了下来,还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张黑九惊讶地看着她,“姑娘的意思是,漕帮用的锁,太简单了?” “帮主果然厉害。”秦婉这才解释道,“漕帮用的仍然是传统铜锁,开起来很简单。帮主刚刚也见到了,熟练的人只消片刻,就能将这锁完好无损地解下来。” 张黑九诧异地看着手中的铜锁。他没想过这个问题,如今被这么一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姑娘的意思是,这些箱子本就是铁制,只消换一种独特且可靠的锁,便能确保一路平安?” “不错,这便是我要送给帮主的礼物。”秦婉请人取来纸笔,在纸上画了一阵,递给张黑九。张黑九仔细看了看,不由得拍案叫绝。 这种锁设计独特,需要两把钥匙同时使用,才能将箱子打开。只要将其中一把钥匙交给客户,另一把交给押运的弟兄,便能保证东西不会在中途被开箱。 张黑九感叹这设计的精巧,对于秦婉更是佩服。“姑娘接连帮了漕帮大忙,以后只要用的着,随时开口便是!” 秦婉这才笑了起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 漕帮的势力不小,业务遍布各地,消息自然也很灵通。若是能与他们交好,对于自己要探查的线索,一定大有裨益。 因此秦婉才想办法卖了个人情给他们,也算为自己日后铺路,反正多个朋友多条路。 她心下很是放松,没注意旁边的沈羡之,目光忽然沉了下来。 第32章 淳县石料 经过这一出,张黑九算是对秦婉彻底放下了戒备。 他性格本就豪爽,索性将那些文书全都交给秦婉,让她慢慢研究。可秦婉到底是懂礼数的,只选出了五年前的那一些,仔细读了起来。 她一页一页往下翻,翻到其中一页时,忽然停了停。 这是一张从房山运往盛京的文书,运的是刚开采出的青白石,从时间上看,正是当年造金发塔的时候。可不知为何,这张文书上却有明显的涂改痕迹。 秦婉疑惑地看向张黑九,他凑过来一看,表情立刻嘲讽了起来。 “这一趟我记得。”张黑九嗤道,“当时有宫里的人找我,说要帮忙运一批上好的青白石。本来一切都谈得好好的,兄弟们也都准备好了,结果你猜怎么的?” “他们偷偷把货给换了!什么上好的青白石,分明都是些没人要的边角料!” 秦婉听出了端倪,顺着他的话问道:“帮主是如何发现石料被换了的?” “那还得亏我这帮兄弟,要不是他们仔细,临出发前又检查了一遍,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张黑九说着,嘲讽地冷笑了一声,“外行人看不出来,漕帮运了这么多年货,还能看不出来?” “那些都是次品,便宜得很,可里头都是有裂缝的,一不小心就要裂!谁知道那些当官的,一个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竟然干得出这种事。”张黑九说得愤愤不平。 秦婉看向沈羡之,沈羡之也刚好在看她。 这便对上了。 苏泽说过,金发塔之所以会塌,是因为用的石料有问题。张黑九刚刚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 如此看来,是有人在中间动了手脚,才将有问题的石料运进了京。 可究竟是谁这么大胆? 侯门独宠 第32节 秦婉看向张黑九,“张帮主,你可还记得,当时委托漕帮运这批货的人是谁?” “这我记不得了,都是五年前的事了,谁还能记得名字?”张黑九说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秦婉默了默,换了种问法:“既然漕帮已经知道这批货有问题,为何后来还是运进了京?” “这话说来就长了。”张黑九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笑道:“我这帮兄弟看到那些货成了这副样子,当时就气得不行,直接把那狗官逮了回来。” “那狗官还要给我加钱,还说保证绝不会让漕帮有麻烦。这话我哪儿信?我那几个兄弟就想了个招,让他把文书改了,还逼他在上面签字画押。你仔细看看,上面是不是还有字?” 秦婉听到这话,立刻低头去看。因为时间有些久了,文书上的字有些模糊,她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待看清那些字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文书上有一处被划掉,歪歪扭扭地改成了“坏东西”几个大字,旁边还有一个人的签字。 而那被画押的名字,正是——丁诚! 秦婉跟沈羡之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戏谑。 那几个字原本指的是坏掉的石料,可此时放在这里,竟莫名有了种一语双关的意味。 贪赃枉法、偷换石料,说丁诚是个“坏东西”,还真不算冤枉了他。 秦婉将这张文书收了起来,心下逐渐清晰。 如此看来,金发塔之所以会塌,根源就在丁诚身上。 他先是借工部造册的漏洞,在工匠身上榨钱;又借漕帮的路子,偷偷将有问题的石料运进京城。 正是因为他做的这些手脚,金发塔最后才会承受不住重量,轰然倒塌。 秦婉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偷换石料可是大事,会动摇建塔的基础,出事是迟早的事。丁诚虽然蠢笨,但好歹是混迹官场的,不可能没想到这点。 他可是丁家独子,丁家二老还指望他光宗耀祖呢,他真敢冒这样大的风险? 更何况,当年的事情闹的那样大,丁诚不仅没出事,反而青云直上,背后又是谁在替他周旋? 秦婉觉得很有些奇怪,总觉得背后还有别的故事。 她翻了翻那叠文书,翻到其中一张时,目光忽然停住了。 这是一张废弃的文书,时间也是五年前,运送的也是石料,可这批货却不是发往京城,而是发往另一个她熟悉的地方—— 淳县。 那不是眉姨和陈宠的老家么?怎么也和漕帮扯上关系了? 秦婉心下狐疑,忍不住问了那张黑九,“张帮主,这一批发往淳县的货,是怎么回事?” 张黑九皱了皱眉,想了很久,才终于想起来:“这批货本来要发的,连定金都付了,不知为何又突然取消了,到最后也没发出来。反正朝廷那些人办事,一贯就是不靠谱。” “委托漕帮发货的人,也是丁诚么?” “不是。”这一次张黑九回答得很干脆,“要是有人连续两次跟漕帮过不去,兄弟们还能放过他?具体是谁我记不清,但肯定跟之前不是同一个。” 秦婉沉默了下来。 也就是说,五年前,修建金发塔的那段时间,淳县本来也有个工程要动工,却不知为何被临时中断了。 直觉告诉秦婉,这两者之间,似乎有着某种联系。 若想知道淳县的事,最好的办法便是问问当年还在淳县的人。而当年的人...... 秦婉默了一默,转头看向沈羡之。 要想问当年的亲历者,就要回燕春楼找眉姨。可她已经离开了那里,再回去难免尴尬。 但她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 除了苏泽以外,她借住侯府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其他人。若其他人知道,沈羡之将一个青楼女子藏在了府中,恐怕会对他的名声有很大影响。 沈羡之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却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想去便去,不必想那么多。” 言下之意,她只需要考虑自己的想法,而不需要考虑侯府。 秦婉抿了抿唇。有时候她真觉得,沈羡之是个奇怪的人。 他明明爱惜羽毛,从不亲近女色,却又光明正大来燕春楼找她,似乎落得个浪子的名声也无所谓; 他明明对人戒备,身边亲友寥寥,却又同意和自己合作,联手探查如此敏感的案件; 他明明怀疑自己,几次追问身份,却又让自己住进侯府,似乎从不担心自己会对他不利。 真是让人看不懂。 秦婉摇了摇头,不再往这个方向深究。既然沈羡之已经同意,她得去燕春楼走一趟。 ****** 自离开燕春楼后,这还是秦婉第一次回来。 燕春楼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还是那样的陈设,还是那样的装饰;却又似乎什么都变了,客人少了很多,连一向喜欢争抢的陈宠也不见踪影。 秦婉站在燕春楼门前,微微叹了口气。 人生真是难以预料,谁能想到兜兜转转,她又回到这里来了呢? 她摇了摇头,没再多停留,径直走向二楼。 这会儿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候,按照往常的习惯,眉姨用过午膳后,会回二楼房间小憩。 秦婉对这里很熟悉,很快便来到了眉姨门外。可她看着眼前的这扇门,却迟迟没有抬手敲响。 该说些什么呢? 按理来说,应该先寒暄几句,再切入正题。可她和眉姨,并不是能好好寒暄的关系。 眉姨真的愿意见她么?若她冷眼相待,自己还要继续往下问么? 秦婉捏了捏手心。都已经到这里了,再犹豫也没拥有,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正想敲门,那门却“吱嘎”一声,忽然开了。 秦婉愣了愣,门前的眉姨也愣了愣,很快便惊喜起来。 “玲珑,你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眉姨拉着她进房,急急招呼道:“累了吧?快坐下歇会儿。” 眉姨嘘寒问暖了几句,不等她回答,又给她倒了茶,还拿来几碟精致的茶点。忙前忙后地招待她,却丝毫没过问她来这里的原因。 秦婉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叹了口气:“眉姨,我今天来,是有事要找你的。” 听到这话,眉姨的动作僵了僵,低声叹了口气,才缓步走了过来,在秦婉身边坐下。 她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声道:“我知道你今日来,必定是有事要问,否则你定是不愿上门的......” 秦婉摇了摇头,“眉姨,你我之间无论发生什么,往昔的情分总是在的。” 眉姨听到这话,愣愣地抬起了头,“真的?你不怪我?” 秦婉看着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是你帮了我一把,这份情谊我始终感念。” 她顿了顿,又开口道:“哪怕是陈宠,我也并不怪她,只是希望她日后好好生活,莫要再想些坑害人的法子了。” 眉姨没料到秦婉会这样说,一时感念至极。“玲珑,我欠你一句道歉,你和陈宠的事,的确是我失了偏颇。若是......若是你愿意,燕春楼会一直是你的后盾。” 秦婉笑了笑,没有应这句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眉姨仰起头看她,片刻之后,也回报了一个笑容。 “玲珑,你想问什么便问吧,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33章 往昔水灾 见眉姨如此说了,秦婉也不扭捏,便问道:“眉姨,若是我没记错,你是淳县人?” “是。”眉姨点了点头,虽有些奇怪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却也认认真真地回答道:“我在淳县出生,也在淳县长大。若你想知道那里的事,兴许我能帮的上忙。” 秦婉淡淡笑了笑,“多谢。你可还记得,五年前那时候,淳县可有什么新的营造要动工?” “新的营造?”眉姨微微蹙眉,想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没听说,淳县是个小地方,很多年没有架桥修路了。” 秦婉默了默,“那其它的呢?比如亭台楼阁,也没有么?” 眉姨听到这话,又认真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确实没有。淳县一直挺穷的,好多人连吃饭都成问题,大约也没有钱造那些。” 秦婉不由得疑惑起来。既然淳县多年未动工,又为何要千里迢迢,从京郊运石料过去?还是说,原本有动工的计划,却因为某些原因,临时取消了? 秦婉想了想,换了种方式问道:“眉姨,你能不能大致说说,五年前的淳县,都发生了些什么?” 看着秦婉认真的样子,眉姨也正色了起来,“既如此,那我便从头开始说。” “我记得五年前那会儿,天气特别奇怪,过完年以后就一直下雨,把好多人的庄稼地都给泡烂了。县里的人说会想办法,可是一直没有消息。” “淳县有条河,大约是雨下得太多了,从入春开始,那河就一直涨得厉害。大家怕水漫到庄稼地里去,就扛了好些土和石头,垒在河边上。” “到了夏天,雨水就更多了,老一辈甚至说,这是龙王爷要降罚的前兆。原本大家还不信,淳县那么多年了,哪里闹过水灾呢?没成想竟然一语成谶......” 眉姨没继续往下说,后面发生的事,秦婉已经知道了。 淳县爆发水灾,眉姨和哥哥一同逃难,中途却失散了。她哥哥去了京郊做工匠,她则白手起家,一步步建起了燕春楼。 秦婉皱了皱眉,沉思起来。 五年前那会儿,淳县刚好爆发了水灾。就算是有动土的打算,也会因为这场天灾而靠后。这样看来,漕帮接到的那张订单,很有可能是因为水灾才临时取消的。 听起来解释得通,可秦婉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想了好一阵,忽然问道:“眉姨,那场水灾是什么时候爆发的?” “秋天。”眉姨回答得很快,“我记得很清楚,庄稼地全给淹了,房子也给冲塌了,好多人一辈子的心血,就这样被洪水冲没了。” 秋天。 秦婉终于明白,自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水灾是秋天发生的,可漕帮那张文书的落款却是春天。也就是说,有人仿佛预知到了水灾的来临,提前将那工程取消了。 秦婉瞪大了眼睛,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眉姨,你刚刚说,大家扛了土堆和石块垒在河边?淳县那条河,没有河堤么?” 眉姨听到这话,深深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没有,才会淹成那样。县里一直说要修,可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侯门独宠 第33节 “每次都雷声大雨点小,起了个头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若是那河堤能早些修完,大家也不会惨成那样......” 眉姨一句句说着,秦婉的脸色却一寸寸沉了下来。 她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五年前的淳县,不是没有营造要动工,只是拖得太久,大家都几乎遗忘了。 五年前的淳县,并不完全是天灾,更是一场人祸—— 若漕帮的运单没被取消,若那些石料能按时运到,便不会有那么多人流离失所。 秦婉看向眉姨,心中有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若是那河堤早些修好,眉姨便不用背井离乡,不用沦落风尘,她哥哥也不会......被活活“打生桩”。 可这一切,究竟是谁下的决定?朝廷明明已经打算修建河堤,连漕帮都已经谈好,又为何突然喊停? 这一桩灾祸,究竟跟五年前的金发塔,有没有关系? 秦婉越是细想,心中的疑惑就越深。但她很清楚,这些问题在燕春楼找不到答案,青谷和李为三也找不到答案。 只有一个人能找到。 秦婉看向眉姨,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眉姨,我想问的都已经问完了,多谢你。” 眉姨听见这话,愣了一愣,“就这些么?你这是......要走了么?” 秦婉点了点头,正想安慰几句,却见眉姨急急起身,从妆奁盒里取了什么,快步走了回来。 秦婉低头一看,竟是厚厚一叠银票,和一只燕春楼花魁的发簪。 “玲珑,如今你一个人在外面,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当初你给我的那盒首饰,我都换成银票了,你好生拿着。” 眉姨将那叠银票按在她手里,不等她回答,又急急将发簪也塞了过去:“这是花魁的发簪,无论你走到哪里,燕春楼花魁的位置,都给你留着。” 秦婉摇了摇头,将那些东西递了回去。可眉姨却像铁了心一般,一遍一遍塞了回来。 秦婉推辞不过,又怕拂了眉姨一片好心,只好收了那些银票,却将发簪还了回去。“眉姨,待陈宠休养好,便将这发簪给她吧,她本就是这个位置的。” 说完,不等眉姨继续推让,秦婉便起身告别。眉姨见拗不过她,也只好叹了口气,目送她离开了。 ****** 秦婉心事重重地回到侯府,顾不上跟别人打招呼,径直便去了书房。可刚到门口,她就止住了脚步。 沈羡之正翻阅着什么,眉头微微蹙着。他身旁坐着苏泽,不住地唉声叹气。 看这两人的模样,似乎正在商量要事。 秦婉虽然借住侯府,却也知道有些事情是她不能听的,便悄悄转身,准备等两人谈完再来。 可苏泽已经看到了她,热情招呼道:“玲珑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秦婉顿住脚步,犹豫地看向沈羡之。沈羡之抬起眼来看她,刚好对上她的视线。 不知为何,秦婉感觉沈羡之看她的眼神,与以往有些不同。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苏泽便已经迎了上来。 “玲珑姑娘,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份卷宗,羡之说你应当感兴趣。” “我么?”秦婉有些意外,低头看向苏泽递过来的卷宗,却并没有伸手去接。 卷宗上明晃晃写着“工部”二字,显然是工部的内部材料。这些东西,给她一个外人看,真的合适么? 大概是看出了秦婉的犹豫,苏泽又补充道:“放心吧,你如今是侯府的人,看一看不打紧的。退一万步讲,万一真有什么事,羡之也会给你兜着,你就大胆看吧。” 秦婉听见这话,询问地看向沈羡之。沈羡之瞥了她一眼,不闲不淡道:“这也是藏书阁的东西,对你来说,应当不算陌生。” 秦婉已经习惯了沈羡之正话反说、好话也反说的方式,此时听见这话,只当这是同意的意思,终于看了下去。 出乎她的意料,苏泽递给她的,正是五年前淳县修堤的提案。 “也不知道你们在漕帮听到了什么,羡之一回来,便让我把这提案找了出来。你看看,有什么想知道的?” “想知道就能问么?”秦婉有些意外于苏泽的热心,“什么都行?” “对啊。”苏泽点了点头,“羡之说了,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便尽管说。” 秦婉默了默,看了眼正斜靠着打量她的沈羡之,心下微微动了动。 沈羡之为何突然如此帮她? 可这机会难得,她生怕苏泽变卦,顾不上深究便开口问道: “淳县的河堤,一直没修好么?” “是啊。”苏泽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也是看了文书才发现,这个工程拖了好些年,钱投进去不少,却一直没修起来。” 秦婉听到这话,心下又更确认了几分。 朝廷投了钱,事却没办成,十有八九是中间有人动了手脚。 “当年监工的人是谁?” “这个啊。”苏泽听到这个问题,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婉一眼,“这人你认得,猜猜看。” “我认得?”秦婉诧异地看向苏泽。朝中之人她认得的不多,除了沈羡之和苏泽,便是已经入狱的丁诚。 可当年的丁诚只是个小小的员外郎,绝没有资格当上监工。 那还能有谁? 秦婉疑惑地思索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赵鸿善?”秦婉愕然道,“当年负责修建淳县河堤之人,便是赵鸿善?” “我说吧,玲珑姑娘那么聪明,一定能猜得到。”苏泽有些得意地看了沈羡之一眼。 秦婉没理会他的调侃,皱眉思索起来。 五年前,丁诚参与了当年金发塔的修建,赵鸿善则监工了淳县河堤; 金发塔没建成,河堤也没修完。明明都是举国震惊的大事,两人却都平安无事,反而官运亨通。 五年后,金发塔要重新修建,这两人又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如今丁诚已经落马,是不是意味着,下一个该被清算的,便是赵鸿善了? 秦婉越来越觉得,所有事情都串起来了。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推动,将这些尘封的往事,一件件都牵扯了出来。 她看向沈羡之,忽然想起他先前说过的那句话。 “既然要灭鼠,便索性将这一锅老鼠,全部端个干净。” 第34章 拭目以待 赵府。 赵鸿善站在窗前,双手负于身后,静听门外的动静。 很快,有下人匆匆跑了进来,躬着身子回报道:“大人,人已经找到了。” “人呢?” “先去了漕帮,又去了燕春楼。看之后的路线,应该是回了侯府。” 赵鸿善脸色阴冷,眼神透露出凶光。 自从丁诚入狱之后,他便很少出现在人前。一是为了避嫌,二是为了反思。 当时情况太急,他来不及甄别。如今仔细想想,丁诚之事颇有蹊跷,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沈羡之城府极深,难道仅仅会因为一个燕春楼花魁,就对丁诚下手么?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丁诚只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而已,而他更深的目的,当然是丁诚背后的人。 但侯府戒备森严,沈羡之又是个极为小心之人,想派人跟踪他的动向,简直比登天还难。于是赵鸿善就想了另外一招—— 不盯沈羡之,而是盯着那花魁。 可自从丁诚出事之后,那花魁也不见了。他派人在燕春楼附近盯梢了很多天,今日终于有了眉目。 赵鸿善冷笑了一声。 难怪他一直找不到人,原来竟躲去了侯府。可沈羡之一向不近女色,怎会突然对一个花魁如此体贴? “打听到了么,她去漕帮干什么?” “回......回大人,还没有。漕帮那些人凶得很,我们的人跟不进去,也......也打听不到消息。” “呵,一个漕帮,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赵鸿善冷冷道。 漕帮那些人,他五年前就打过交道,虽然看着凶狠,本质上却只不过是一群认钱不认人的混混。也就丁诚那样的货色,会被他们吓得签字画押。 “大......大人,听说那玲珑待了有小半天,出门的时候,还是那张黑九亲自送出门的,面子大的很......” “她一个青楼女子,能有什么面子?”赵鸿善冷哼了一声,“不过是看在她背后那人的份上罢了。” 至于她背后那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了。 赵鸿善说着,心里冒出了一个阴狠的想法。 沈羡之先是拿掉丁诚,再是找上漕帮,这一系列的动作,明显都跟工部有关。而眼下工部最重要的事是什么?显然是修建金发塔。 他这么处心积虑,无非是想查当年金发塔的案子。 即如此,不如就送他一程。 他不是要查么?就让他跟那个花魁,一起查个够。 ****** 天刚蒙蒙亮,侯府还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秦婉习惯了早起,此时正轻声向门外走去,准备趁着众人还未醒,出门打探消息。 突然,侯府的大门悄悄打开,一道人影从门外闪了进来,四下张望了一番,又迅速关上了门。 秦婉心下一凛,立刻藏身到角落的阴影处。 那人影没有停留,直奔向沈羡之的书房,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侯门独宠 第34节 秦婉皱了皱眉。那人的身形看着像吴安,可平日里他总是跟在沈羡之身边,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 看他急匆匆的样子,想必是有什么重要消息。 秦婉直觉觉得,应当是跟赵鸿善有关系,于是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吴安果然是去了书房,沈羡之不知是没睡还是早起,竟早就在书房里翻看公文了。 秦婉找了个隐蔽的位置,贴着墙,探听起里面的动静来。 “侯爷,东西没找到。” 是吴安的声音。 不知为何,沈羡之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沉默了一阵。 片刻之后,他才轻笑了一声,继续问道:“都找过了么?” “找过了,属下潜进赵府,里外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当年的报账明细。” 赵府?报账明细? 秦婉没在意沈羡之的异常,低头思索了一阵,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工部管营造,手中却没有钱,朝廷的所有开销报账,都掌握在户部的手里。 按照规矩,每年年底,工部都要汇总去年各宗开支明细,统计成报账册,上报给户部。 户部综算以后,内阁就拟票给司礼监,等司礼监代表皇上批了红,钱才会真正拨下来。 ——而沈羡之现在要找的,便是五年前的工部账册。 原因很简单,那账册里记录了工部所有开支的具体明细,每一笔钱流去了哪里,都会有个清楚的说法。 若是赵鸿善和丁诚勾结,利用修建金发塔和河堤的机会,贪赃枉法、中饱私囊,那账册里一定会找到线索。 按理来说,这账册应该封存在工部,可听沈羡之刚刚的话,他应该是怀疑,这本账册被赵鸿善藏起来了。 想明白了这一层,秦婉便立刻懂了。吴安应该是夜探了赵府,想去找出那本账册,可他找遍了赵府所有角落,却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书房里,吴安仍和沈羡之汇报着。 “侯爷,那账册会不会,不在赵鸿善手里?” “不会。”沈羡之语气笃定,“赵鸿善不相信任何人,如此重要的物件,绝不可能交于其他人之手。” 秦婉听见这话,默默在心里附和了一声。 确实,那赵鸿善薄情寡义得很,丁诚好歹是他的人,他连眼睛都不眨一眼,便将人送进了大牢。 这样的人,是绝不会让别人拿捏住他的把柄的。 吴安迟疑了一下,又继续问道:“有没有可能,已经被毁掉了?” 还没等沈羡之回答,秦婉便摇了摇头。 这就更不可能了。那账册上有当年全部的开支明细,换句话说,也有金发塔的开支明细。 赵鸿善拿着这个,便是拿住了当年事件的把柄,不仅能拿来要挟丁诚,还能要挟其他所有参与了这件事的人。 这么好用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会轻易就毁掉?所以那账册,一定还在赵鸿善的手里。 秦婉已经想通了这些关窍,却迟迟没有听见沈羡之的回应。 怎么突然没动静了? 她有些奇怪,往墙上贴了贴,想听得更清楚些。 还是没有声音。 秦婉悄悄往前探了探,想看看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怕被人发现,整个人半猫着,小心地探出了半个脑袋。 突然,她的眼前被出现了一片紫色。 秦婉浑身一僵,紧接着便听到一句悠悠的声音: “墙角好听么?” 秦婉讪讪地抬起头来,果不其然,沈羡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干巴巴地笑了笑,尴尬地接了一句:“……还行,就是听不太清。” 沈羡之听见这话,笑了一声:“那便进来听,肯定听得清楚。” “不是不是!”秦婉赶紧摆手,“我只是……只是好奇心作祟,我这就走,你们继续。” 废话,偷听墙角被发现就够窘迫了,还要被请进去光明正大地听?那得多尴尬! 她才没那么厚脸皮呢。 秦婉说着,转身便要开溜,谁料那沈羡之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后颈,将她逮回了原地。 “你跑什么?”沈羡之斜睨着她,“听都听了,哪有听半截的道理?” 秦婉听见这话,嘴角都抽了抽,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认真的?” “不然呢?” “……沈羡之。”秦婉上下打量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心中的困惑:“你是不是缺心眼?” 沈羡之好笑地看着她,非但不生气,反而凑近道:“若是不缺心眼,你还能听得到?” 说罢,便放开了秦婉后颈,闲闲地回了书房。 秦婉却瞪大了眼睛,终于回过味来。 敢情这人早就发现自己在偷听了,却故意没揭穿,就等着自己露出马脚! 这什么恶趣味! 秦婉跺了跺脚,瞪了他一眼,径直走了进去。反正已经听了,索性就听个明白好了。 沈羡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假装没看见,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抬眼看向一直站在书房中间的吴安。 “你继续说,别管我。” 这下倒换吴安不知所措了。 他看了看秦婉,又看了看沈羡之,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那个......侯爷,玲珑姑娘,属下已经说完了。” 秦婉听见这话,顿时感觉气结。她咬了咬后槽牙,凶巴巴地瞪向那个闲闲靠在椅背上的人。 ”别这么看着我。”沈羡之单手托脸,好笑地瞧着她,“我可没耍你。” “吴安不是已经说完了么!”秦婉咬牙道,“他可不会骗人!” 吴安突然被夸,一时有些惊喜,咧嘴摸了摸后脑勺。 沈羡之瞥了吴安一眼,终于坐直了身子,递了张东西给秦婉:“没耍你,自己看。” 秦婉哼了一声,气呼呼地接过来,目光扫了一眼,却忽然顿住了。 “赵鸿善?”秦婉皱起了眉,“他请你去干什么?” “说是要庆祝金发塔重修,”沈羡之看着她,意味深长道:“还特别点名,要带你同去。” “我?”秦婉一边翻开那请柬,一边疑惑道:“这是你们朝廷中人的庆典,带我去做什么?” “侯府只有你一个女眷,不带你带谁?”沈羡之说着,很是心安理得的样子。 秦婉这才看清,那请柬上写的分明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女眷”二字。 她心下一梗。想来也是,这侯府除了她之外,连侍女都没几个。 沈羡之要出席,也只能带她了。 秦婉叹了口气,接受了这个事实。可隐隐地,她总觉得有些蹊跷。 “你真打算去?”她扬了扬手上的请柬,“不觉得太巧了么?” 前脚刚怀疑赵鸿善,后脚就收到了他的请柬。这宴席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鸿门宴。 沈羡之挑了挑眉,“怕了?” “那倒不至于。”秦婉将那请柬收起,“我有能力自保。” 言下之意,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沈羡之顾好自己就行。 沈羡之笑了一声,“放心,真有那个时候,会有人来救你的。” 秦婉扬起下巴,骄傲地看着他:“真到那个时候,谁救谁还不一定呢。” “口气这么大?”沈羡之扬唇道:“行,那我们拭目以待。” 第35章 鸿门之宴 今日的赵府格外热闹。 门外停了不少马车,小厮们躬身立在门外,迎接前来参席的贵客。 秦婉站在马车旁,打量着这车水马龙的景象。 “看来今日,来得人不少。”秦婉说着,转头看向身旁的沈羡之。 沈羡之仍是惯常的懒散模样,掸了掸锦衣上的尘埃,闲闲道:“人多眼杂,自己留心点。” 秦婉点了点头,笑了一声:“放心,我轻功比吴安好,他都能来去自如,我更加不成问题。” 来之前他们已经商量好,要趁着这次进赵府的机会,找一找那本报销的账册。 主意是秦婉提的,理由是她轻功好,加上又是女眷,不引人注目,行动更加自由。 沈羡之则要留在席上,吸引众人的注意,也为她拖延一些时间。 想起一会儿沈羡之就要和那些人虚与委蛇,假意推杯换盏,秦婉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今日你是主角,一会儿可得受累了。” 沈羡之听见这话,嗤笑了一声道:“受累?那也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秦婉笑了出来,正想打趣几句,余光忽然扫到一个人影走了过来。她立时收起脸上的笑容,向后退了一步,恭敬站在身后。 沈羡之瞥了她一眼,脸上挂上懒洋洋的笑容,对着来人道:“本侯来晚了,竟让主人亲自出门迎接,真是失礼。” “羡之兄此言差矣。”赵鸿善哈哈笑道:“谁不知道羡之兄事务繁忙,肯抽空过来已经是给赵某面子了,哪里还能算失礼?” 侯门独宠 第35节 赵鸿善笑着,又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秦婉,语气自然道:“羡之兄与玲珑姑娘郎才女貌,真是羡煞旁人。” 沈羡之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秦婉客气地行了个万福,心下却暗自腹诽:这赵鸿善演技还真好,明明心里记恨得很,面上却还是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难怪能当官这么久。 赵鸿善寒暄了几句,便招呼两人进屋。沈羡之扫了秦婉一眼,扬步走向厅堂。 秦婉会意,低垂着头,小步跟了上去。 厅堂里已经有不少人了,正互相恭维。见沈羡之进来,众人的齐刷刷都看了过来,目光落在秦婉身上时,都有些玩味起来。 秦婉快速扫了一眼。来的人果然不少,但基本都是她没见过的。苏泽也来了,此时正笑盈盈看着她和沈羡之,眼神有趣得很。 “羡之,玲珑姑娘,你们终于来了。”苏泽热情地招手,指了指身旁的空位,“可等了你们好久了。” 两人先后入了席,待秦婉坐定,苏泽才侧过脸来,神秘兮兮道:“大家原本还在猜羡之会带谁来,我就知道肯定是你。” 秦婉笑了笑,没有应答,手上帮沈羡之斟了酒,余光却一直关注着赵鸿善的动静。 她得想办法找个理由,到赵府内院去探一探。 赵鸿善在席间坐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扬了扬手,示意下人上菜。随后他举起酒杯,向着众人道:“感谢大家赏光,赵某尽地主之宜,先敬各位一杯。” 众人原本还在交谈,听到这话,明白是宴席要开始了,便也举起酒杯回应。 赵鸿善将杯中的酒一干二净,扫了众人一眼,随后将目光落在了苏泽身上。 “恭喜苏大人新官上任。”赵鸿善笑呵呵道,“苏大人年轻有为,当真是另人羡慕。” “赵大人过奖。”苏泽举起酒杯,客气地回礼道:“苏某得蒙圣恩,忝列官位,还需各位多多照拂。” “赵大人过奖。”苏泽举起酒杯,客气地回礼道:“苏某得蒙圣恩、忝列官位,还望各位多多照拂。” 众人顺着这个话头,也恭维起苏泽来,说什么他风华正茂、后生可畏,言语间满是艳羡。苏泽只淡淡笑着,并没有做出回应。 这种假惺惺的场面,秦婉实在懒得听,便移开目光,思索起一会儿的路线。 先前吴安已经来夜探过,将赵府的布局大致摸了一遍。加上先前为了指正丁诚,她跟着沈羡之来过一趟,对赵府并不陌生。 这厅堂连着长廊,尽头是一片花厅,绕过花厅才是内院的方向。若要从这里出去,须得小心避开这些人的目光。 她自忖轻功不错,应对那些侍女应该不成问题,关键是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免得席上众人起疑。 至于这合适的理由...... 秦婉思索的工夫,众人也恭维得差不多了。 赵鸿善喝了口茶,等谈笑声渐渐熄灭下来,才又开口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苏大人这第一把火,准备怎么烧?” 苏泽淡淡笑了笑,客气又疏离地回应道:“重修金发塔是大事,需待禀明圣上之后,再做打算。” 随后便拿起茶盏,施施然品了口茶。姿态虽然闲适,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秦婉看了看苏泽,心下不由得感叹:难怪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沈羡之的朋友,果然跟他一样难相处。 赵鸿善倒不介意苏泽的疏离,叹了口气道:“皇上圣明,下旨修建金发塔,本意是为给百姓祈福,谁知竟发生那样的事,真是可惜.....” 秦婉抬起头,和沈羡之对视了一眼。 终于来了。 刚刚这赵鸿善用苏泽挑起话头,无非是想把话题引到金发塔上。难为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终于切到正题了,接下来便该将这话题,往沈羡之身上引了。 果不其然,赵鸿感叹着摇了摇头,又看向沈羡之道:“羡之兄,听闻五年前金发塔倒塌时,你也在场?可伤到了哪里?” 沈羡之没什么表情,只遥遥举了举茶盏,“多谢鸿善兄关心。” 赵鸿善叹息道:“那么多人的心血,就那样化为乌有,真是令人痛惜。羡之兄,你说那好好的金发塔,缘何就突然塌了呢?” 秦婉听见这话,心下一阵冷笑。 这话问的,也着实太明显了些。沈羡之又不负责查案,金发塔倒塌的事情,问他有什么用?明显是想试探他罢了。 她都能听得出来,沈羡之那样精明,还能听不出来么? 她看向沈羡之,只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懒懒道:“鸿善兄若是想知道,本侯可找机会问问大理寺。不过此案关系重大,大理寺卿不见得愿意透露。” 客客气气又毫不留情地将这试探挡了回去。 赵鸿善笑了笑,似乎预料到沈羡之会这么回答,又继续说道:“羡之兄诸事繁忙,不必特意去问。本以为侯府和那工部尚书交好,多少知道些内情,如今看来,倒是赵某多想了。 秦婉垂着头,听到这话,心下忽然一跳。 工部尚书?和侯府交好? 沈羡之扫了秦婉一眼,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不紧不慢道:“侯府向来只忠于皇上,从不与人结党,鸿善兄怕是误会了。” 这话说得重了,赵鸿善没再继续问下去,哈哈笑着道:“羡之兄所言极是,谁不知侯府世代忠良,是赵某口不择言,该自罚三杯。” 赵鸿善自顾自喝了三杯酒,秦婉心下却突突直跳。 和侯府交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她诧异地看向沈羡之,刚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沈羡之眼神微沉,没说什么,只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动作。 秦婉垂下头去,心下有种异样的感觉。 赵鸿善虽然是在试探,但也不会毫无理由就说出这种话,为何会将侯府和她爹联系在一起? 理智告诉秦婉,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赵鸿善的话也绝不可信。可她心里却像野马失控一样,忍不住开始猜想: 难不成,沈侯真的认识她爹?那沈羡之是不是,也知道她爹的事?他探查金发塔的案子,是不是也是为了她爹? 如果真是这样,沈羡之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秦婉心里砰砰直跳,呼吸也开始不安起来。好在她今天是以玲珑的身份出席,脸上照例带了面纱,还可以遮掩一二。 沈羡之明显察觉到了她的焦躁。他打量了秦婉一眼,不动神色地喝了口茶,袖口悠悠荡下,刚好遮住赵鸿善探查的视线。 感觉到脸上有阴影落下,秦婉抿了抿唇,用力掐了一把手心,理智才逐渐恢复清明。 无论侯府和她爹是什么关系,现在都不是追究的时候。无论沈羡之人不认识她爹、知不知道她的身份,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 沈羡之一直在帮她。 这样就够了。 他们现在处于同一战线,正在赵鸿善这个共同敌人的堡垒里明察暗访。她不能掉链子,绝不能让赵鸿善看出任何端倪。 想到这里,秦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心跳平复下来,随后扬起头,向沈羡之笑了笑。 沈羡之的脸色明显放松了下来,这才收回了手,恢复了一贯的慵懒神态。 赵鸿善的目光一直盯着这里,秦婉假装没注意到,动作自然地给沈羡之斟茶,心里却在快速思索:要找个什么理由,才能离开宴席还不让人起疑? 沈羡之打量着她,眼神里情绪难明,却始终未开口说话,手指轻轻叩了叩。 旁边的苏泽看不下去了。他看着两人默契的样子,悄声打趣道:“羡之,你跟玲珑姑娘坐在一起,还真是养眼的很。” 沈羡之斜了他一眼,显然是懒得搭理。 苏泽却更加来了兴致,决定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调侃他这个朋友一番。于是他拿起自己的茶盏,也递到了秦婉面前。 沈羡之愣了愣,待明白过来以后,眯起眼睛,凉凉地看向苏泽。 苏泽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一抖,却还是笑盈盈道:“多谢玲珑姑娘。” 秦婉性格本就直率,加上与苏泽比较熟悉,并不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妥。于是便点了点头,顺手拿起了茶壶。 她正准备倒水,余光扫到赵鸿善审视的目光,拿着茶壶的手突然一歪。 整壶茶悉数泼到了她身上。 感谢组织关心,坚守岗位很辛苦,最后再表个态 第36章 原是陷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苏泽脸都白了。 他只是想调侃一下沈羡之,可没想泼人家姑娘一身水呀! 他赶紧从怀里掏出帕子,下意识便想帮秦婉擦水,手伸到一半,突然被人拽住。 沈羡之冷冷地盯着他,眼神里满是警告。 苏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之后,吓得连忙朝后退了退。 “那个,羡之,我只是……只是想帮玲珑姑娘把水擦干……” 看着沈羡之越来越冷的脸色,苏泽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了嘴里。 他自知理亏,撇了撇嘴,担忧地看向湿淋淋的秦婉。 这边动静太大,早已吸引了其他人注意,众人的目光也变得玩味。 从他们的角度看,这三人简直就是一副修罗场—— 苏泽当着沈羡之的面,故意示威宣战;沈羡之毫不退让,按住了他试图越界的手;那姑娘夹在中间,左躲右躲不过,结果却成了受害者。 秦婉的衣裙湿了一大片,手腕发红,看起来很是狼狈。她局促地站起身,手指抓着裙摆,红着眼眶,嗫嚅着道:“侯爷,奴家……奴家失礼……” 众人看着秦婉,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有心肠软的女眷,更是同情不已,连声叹气。 沈羡之看着她,眉头紧皱,随后遥遥抱拳道:“鸿善兄,失礼了。” 赵鸿善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停留在沈羡之明显不虞的脸色上,摆了摆手:“不打紧,羡之兄先忙。” “多谢。”沈羡之没再多说,拽住秦婉便向内院走。 大概是沈羡之气场太强,路上那些侍女远远看见便退开了去,因此两人一路走到内院,竟然没遇到丝毫阻拦。 待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沈羡之才放开秦婉的手,上下打量着她:“你可真下得去手。”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秦婉揉了揉手腕,用嘉许的眼光看着沈羡之,“你倒是反应快。” 沈羡之不置可否,盯着她手上红起的一片,“烫成这样,确定不先去上药?” “小伤而已,不碍事。”秦婉无所谓地甩了甩手,“以前比这严重多了。” 沈羡之没有做声,只盯着她,眼神里情绪不明。 秦婉没在意他的目光,飞速地在内院扫视起来。“沈羡之,你说那东西会在哪里?” 侯门独宠 第36节 沈羡之微蹙着眉,终于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道:“吴安探查过一圈,没找到任何线索,估计有暗格或是密道。” “唔……”秦婉沉思了一下,换了个思路:“吴安可探查到,他平时最爱呆在哪里?” “书房。” 秦婉想了一想,快步向前走去,很快便来到了书房门前。 她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正想推门进去,触到房门的那一刻突然停住。 她转过身,看向身后的沈羡之:“你留在外面,我进去。” 沈羡之没有接话,只看着她,脸色却相当不虞。 察觉到他的不悦,秦婉立刻解释道:“万一赵鸿善过来,总要有人跟他周旋,我们俩都进去,反而会引起怀疑。” 沈羡之这才缓了脸色,“若里面是陷阱呢?” “那你就更得留在外面了。”秦婉将沈羡之往后推了几步,摆了摆手,“全军覆没可不行。” 说罢,秦婉转身进了书房,又将房门严严实实锁好,这才仔细探查起来。 这书房布局简单,左侧是一大面齐顶的书橱,满满当当摆满了藏书,书橱旁一张四角书案,靠墙还有一张卧榻。 按照赵鸿善的性格,如此重要的东西,他一定会放在自己经常能看到的地方,这样才能安心。既然他最常呆的地方是书房,那么账册就很有可能,就在这书房里。 会在哪里呢? 她从墙边一点一点敲过去,并未发现异样。又仔细检查了书案和卧榻,也没有发现暗格。 她的目光从房间里的物件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那面巨大的书橱上。 赵鸿善并不是读书人出身,看他的言行举止,也并非爱书之人。这样一个人,平时却最爱呆在书房,还在其中收藏了许多珍贵藏书。 怎么看都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秦婉快步走到那面书橱前,仔细检查起来,发现大部分藏书上都落了灰尘,只有角落里的几排干干净净。 她将那几排藏书搬出,敲了敲掩在背后的那面墙,随后用力一推。 果不其然,那墙是一扇活动的小门,缓缓移开后,竟露出一个暗道。 秦婉朝那暗道里看了看,只见里面漆黑一片,不知通往哪里,看起来很深的样子。 她从身上摸出一个火折子吹亮,又用一本厚厚的藏书卡住那道暗门,这才小心走进了那条暗道。 暗道不长,很快便走到了尽头。秦婉四下看了看,发现这里竟然是一间隐蔽的石室,中间一张案台,上面放着一个木盒子。除此之外,这石室里什么都没有。 秦婉提起裙摆,小心地走到那木盒子前。这木盒看起来普普通通,带了一把常见的铜锁。秦婉三下五除二,便将那锁打了开来。 木盒里放着一本册子,秦婉怕上面洒了毒粉,并没有直接用手去碰,而是拿出一块帕子,屏住呼吸,小心地翻开那本册子。当看到扉页的签章时,她整个人忽然一僵。 那是工部尚书的签章。 这签章她认得,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她曾经见过。上面有特殊的水印花纹,绝不会认错。 父亲的签章绝不会乱用。她直觉觉得,这本册子,便是他们要找的那本账册。 她屏住呼吸,继续向后翻去。册子上字迹又小又密,火折子的光看不清楚,她只好用帕子包着,准备将那册子拿起来看。 就在她将册子拿起来的一瞬间,石室的墙壁上忽然发出“嚓嚓”的声音。 那声音极低极轻,仿佛小虫在墙壁上爬过,极容易被人忽略。 秦婉侧耳听了一下,忽然警铃大作,整个人猛地向后一闪—— 是机关□□! 果不其然,就在她闪身的瞬间,墙上射出无数锋利的□□,直朝着她原本站立的位置而来,瞬间便将那木盒子射得粉碎。 秦婉来不及思索,立刻向暗道的方向撤去,第二波□□却来势汹汹,也朝着暗道的方向射来。 她迅速地上借力,整个人腾空跃起,堪堪从□□的间隙里穿过。 紧接着她看准方向,足尖在□□上一个用力,直接翻身攀住壁顶,借助顶上一块突出的石壁,将整个人挂在了石室顶端。 她向下看去,只见那□□一波一波涌来,将石室里射得毫无立足之地。若是她还站在底下,只怕要被这箭雨射个透心凉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箭雨终于停了下来。秦婉松了口气,这才从壁顶上跃下,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刚刚那一波来得突然,将她手里的火折子射灭了。这石室里陷入一片漆黑,几乎看不清方向。 她有些懊恼,先前没预料到这种情况,没多准备几个火折子,此时只好贴着石壁,摸索着向前走。 脚踩在一地的□□上,嘎吱嘎吱作响,在寂静的石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秦婉一路向前摸索,凭着印象,终于走到了暗道口。她伸手向前一推,顿时心下一凉。 推不动。 不知为何,来时的那道暗门被封上了,她用力试了好几次,那道门依旧纹丝不动,就跟被黏上了一样。 她摸索着那道暗门,想找找有没有机关。周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她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身上也开始渗出汗来。 她摸了一阵,很快明白过来。 这是一道只能单向打开的暗门,逆向是推不开的。里面还有一道隐藏的卡扣,若是想用蛮力,门就会被卡扣卡死,到时就彻底打不开了。而且这门是石头材料,即便用袖箭也没法破开。 秦婉擦着汗,心下却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她进这暗道之前,明明用书把这道暗门给卡住了,为何这门却突然关上? 难道是赵府的侍女么?可是刚才一路过来,那些侍女远远便停住了,没见有谁靠近这书房…… 等一下。 既然这书房是赵鸿善最看重的地方,藏着重要证据,平日里怎么会没有人看守? 她和沈羡之不过偶尔上门的客人,就能如此堂而皇之,进入这么重要的地方? 不对劲,这显然不对劲。 难道说……赵鸿善是故意撤走那些侍女,让他们进到这里来的? 所以那石室里才会有机关□□,赵鸿善根本就想把他们一网打尽!若不是她轻功了得,怕是早已成了箭下亡魂了。 秦婉擦了把汗,飞快思索起对策来。若是赵鸿善铁了心想置她于死地,保不准还有后招,她得尽快想办法出去才行。 身上已经被汗浸湿了一层,脸上也滴下了汗珠。秦婉擦了一把,感受着手上湿淋淋的触感,忽然感觉奇怪。 自己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她不是一个爱出汗的人,刚刚在底下那样大动作都没感觉什么,这会儿静静待在这里,怎么反而出了这么多汗? 她抬手摸了摸那道暗门,又摸了摸身后的石壁,手上竟然传来诡异的热感。 不对,不是她出汗多,而是—— 这里面越来越热了!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忽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一道响亮的尖叫: “着火了!” 第37章 熊熊大火 听到这声尖叫,秦婉顿时寒毛直竖。 这里面是完全封闭的,外面着了火,温度会越来越高,人呆在这里面,就像呆在一个蒸笼里,四面八方的热量透进来,只会让人越来越感觉到热。 而且起火会有浓烟,滚滚的浓烟从暗门的缝隙里渗进来,会让人越来越呼吸困难,甚至逐渐失去意识。 到最后,她就算不被这里面的温度烫死,也会因为越来越重的浓烟,活活给呛死! 事情发展到这里,秦婉要是还看不出这是个连环陷阱,她就枉做人这么久了。 她忍不住暗骂,这赵鸿善真是好毒的心肠,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先是机关□□,又是密闭火灾,完全没给她留活路。 秦婉低下头看了看,身上被打湿的那一片衣裙还没干。她没有犹疑,一把将那片湿淋淋的衣裙扯下,缠在脸上仔细捂住口鼻,免得被外头渗进来的浓烟给熏晕过去。 紧接着,她又拿出袖箭,沿着暗门边上的缝隙里一点点划过去,试图将这暗门和墙壁的连接处划断。 可这道暗门是石头做的,十分吃劲,想要破坏简直比登天还难。秦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那暗门仍旧纹丝不动。 不行,这暗门是唯一的出口,必须要从这里想办法出去。 她擦了擦手上滑腻的汗珠,铆足力气,捏紧那枚袖箭,用力向下劈去。只听见“哐当”一声,那袖箭竟然断成了两截。再看那到暗门,只被划出了一小道浅浅的口子。 她皱眉捡起那断了的袖箭,心下一沉。 这暗门是打不开了,她得另想办法。 暗道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再在这里待下去就要热晕。不得已,秦婉只能向石室深处走去,双手不停扇风,努力给自己降温。 她摸索到一处稍微凉快的角落,将四周的箭头清理干净,随后俯下身来,尽可能贴近地面,小口小口地呼吸。这是小时候父亲教她的,父亲主管工部,对这些能救命的法子格外看重。 秦婉贴在地上,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思考起对策来。 这石室只有一个出口,眼下看起来,靠她自己是出不去了。不过幸好,她还有一个人可以指望。 沈羡之。 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隐隐却觉得有些不安。 若沈羡之一直在门外守着,为何还有人能从他眼皮子底下进来将暗门封上,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点起书房的大火? 这说不通,除非....... 秦婉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眼下她唯一能做的,是努力保持清醒,努力等到有人来救。 石室里的温度渐渐升高,浓烟渐渐渗进,周围的空气变得刺鼻。秦婉用来捂住口鼻的布片几乎干透,她被呛了好几口,脑袋也渐渐开始发晕。 她用力掐着手心,努力提醒自己别晕过去。可意识却不受控制,越来越变得模糊。 就在她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石室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紧接着,一束亮光透了进来。 秦婉强撑着抬起眼皮,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离身后的光线,朝她直奔而来。 她的心一下就安定了下来,整个人如同紧绷后瞬间松懈的弹簧,软绵绵趴在地上:“沈羡之,你终于来了。” 耳旁传来一声轻笑,随后便是一句熟悉的声音。 侯门独宠 第37节 “嗯,来救你了。” 背上传来一阵热意,迷迷糊糊间,秦婉感觉自己似乎腾空而起,转瞬间又落入一个温暖的地方。 清冽好闻的香气窜入她的鼻息,渐渐将她的心绪抚平。她闭着眼睛,意识有些模糊,感觉自己像窝在一床柔软的锦衾中,摇摇晃晃向前行进。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明亮起来,周围的温度瞬间凉了下来。 久违的新鲜空气争先恐后灌进她的鼻息,秦婉贪婪地呼吸了好几口,神智才渐渐清明起来。 她迷迷茫茫地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突然出现一张大脸。 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醒了!” 秦婉被吓了一跳,刚刚那点迷茫也被彻底惊醒。她这才看清,眼前满脸愁容、一惊一乍的人竟是苏泽。 “谢天谢地,你可终于醒了。”苏泽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幸好你醒了,否则我可得出事了,你是不知道......” 秦婉微微抬手,脑袋却被他的喋喋不休闹得有些晕。她叹了口气,伸手想揉一揉脑袋。晕乎乎的手有些没劲,她用力一甩,“啪”一声,忽然打到了什么地方。 这什么声音? 秦婉愣了一愣,目光顺着自己的手臂缓缓上移。 绣纹的腰带,紫色的锦衣,绒白的衣领,还有...... 一张黑沉的脸。 沈羡之的脸怎么离自己这么近? 她被惊了一大跳,回想起刚刚看到的场景,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该不会自己,一直在沈羡之怀里吧?! 好巧不巧,耳旁响起了一道微凉的声音:“醒了还不下来?” 果然! 她的脸瞬间爆红,立刻挣扎着想要下来。哪知动作太急,手肘“啪”一声,又打到了身后人的胸口。 秦婉浑身一僵,听见身旁人一身冷笑,认命地闭了闭眼。 都是赵鸿善干的好事,这笔账,一定要记在他头上! 秦婉不敢看沈羡之的眼睛,麻利地落了地,麻利地爬上马车,麻利地缩在角落,又麻利地开始回忆才发生的事。 所以沈羡之在石室里,就把自己抱起来了。 然后把她抱出书房,抱出赵府,一路抱到苏泽面前。 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很好。 秦婉又一次闭上了眼睛。等到了侯府,找个地洞钻进去吧。 马车稍稍晃动了一下,沈羡之和苏泽先后上了车。 秦婉不敢跟沈羡之对视,低着头将自己缩成一团。 ......自己长这么大,从没跟异性这样近距离接触过,眼下这情况,简直太尴尬了。 她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身旁却忽然有什么东西扔了过来。 “马车上只有这个,你将就下。”沈羡之语气微凉,秦婉却愣了一愣。 秦婉抬起头来,看清身旁是一层薄薄的凉毯。她呆呆地拿起那凉毯,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衣裙。 这身裙子先是被热水烫了一遍,又被自己扯了一块捂住口鼻,接着又出了一身汗。那凌乱的模样,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真好。 秦婉麻木地道了声谢,麻木地将那毯子裹好,麻木地靠在马车上,然后麻木地想道: 回去不要找狗洞了,直接自行了断吧。 看着秦婉凄惨的脸色,旁边的苏泽抿了抿唇。他眼神暗淡,沮丧又自责地说道:“玲珑姑娘,都是我害的你,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秦婉正沉浸在自己连续丢脸的悲痛之中,听见苏泽的话,并没有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只麻木地点了点头。 苏泽的脸色却更难看了。他撇了撇嘴,委委屈屈道:“玲珑姑娘怪我是应该的,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戏耍一下羡之......” 秦婉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听见沈羡之的名字,她的意识飘得更远: 沈羡之算自己的救命恩人了,按照江湖规矩该要以身相许,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自己要拿点什么才能表达感谢,关键是,堵上他的嘴? 秦婉沉默地想着自己的事,苏泽却更加坐立不安了。他打量着秦婉的脸色,心下一横,大声道:“玲珑姑娘,是苏某有错在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一下倒把秦婉惊醒了,她看着苏泽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愣愣道:“......啊?” “反正就算你放过我,羡之也不会放过我的。”苏泽垂着脸,“还不如你动手。” 秦婉听到这话,终于明白过来苏泽的意思,这才如梦初醒道:“此事与苏大人无关,是我自己不小心。” “真的吗!”苏泽张大眼睛,仿佛听到了莫大的喜讯,“姑娘不怪我?” 看着苏泽诚挚的眼神,秦婉不禁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起来。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故意把水泼到身上,找机会去内院查证据的吧。 她在心里默默给苏泽说了声抱歉,点了点头,“真的,苏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苏泽听见这话,长舒一口气。“玲珑姑娘,你能原谅我真是太好了,你是不知道,刚才羡之太可怕了。” 他边说着,边偷偷看向旁边的沈羡之。 沈羡之没有接话,淡淡瞥了他一眼,苏泽立刻噤了声,抱歉地吐了吐舌头。 秦婉却想起来了。 之前在石室她便奇怪,为什么有人能在沈羡之眼皮底下,赫然潜进书房。那人不仅堵上了她回去的路,还放了一把大火,差点让她交代在那里。 起火以后,她一直努力拖延时间,支撑着等人来救。她不确定沈羡之是何时进来的,至少可以明确一点:她进去之后,沈羡之并没有守在书房外。 沈羡之不是那样的人,中间一定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正色了起来,迎上沈羡之看过来的目光,担心道: “沈羡之,你刚才怎么来那么晚?出什么事了么?” 第38章 毫不设防 沈羡之听到这话,面色微沉:“出了点意外。” 原来秦婉进入书房之后,沈羡之本也打算留在门外,以防她出现意外。 可就在此时,宫中突然派人前来宣旨。按照朝廷律法,所有七品以上官员,无论是否与圣旨有关,都必须前去迎旨。是以沈羡之迫不得已,只能先行离开。 不过他留了个心眼,让吴安关注书房的动向,切不可让人随意进入。 “宣旨?”秦婉皱了皱眉,直觉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宣的什么内容?很重要么?” 沈羡之摇了摇头,“不算重要,只是赏赐些东西罢了。赵府是皇后的娘家,此举也算是惯例。” 秦婉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但她心里总觉得有些巧合,这赏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进入书房以后来? 沈羡之看出了她的心思,默了默道:“此事我会再去查一查,倒是你,书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话一出,苏泽也看了过来,脸上俱是疑惑和不解。 他们只知道秦婉进了书房,却不知道她究竟遭遇了什么,竟落得如此狼狈。 秦婉叹了口气,这才将自己如何发现暗道、如何进入石室、又如何遭遇箭雨、差点葬身火场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打趣道:“早就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只是没想到竟如此精彩,倒真是让我长了见识。” 她的语气轻松,剩下两人却变了脸色。苏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玲珑姑娘,你竟然遭遇了这么多险境!简直是死里逃生啊!” 沈羡之沉着脸,思索着秦婉刚才的话,忽然道:“你刚刚说,等你想出来的时候,暗道的门已经关上了?而且你也不知道,书房是何时走的水?” “对,这点我也很奇怪。”秦婉点头道,“我进那暗道前,特意用了一本厚厚的藏书卡住了门,可等我出来的时候,那门却已经关上了。” 沈羡之皱起了眉:“吴安一直守在附近,并未发现有人潜进书房,也没见到有人点火。” “我们原本在前厅,听到有人喊叫才赶过去的。羡之动作最快,其他人到的时候,他已经将你带走了。”苏泽补充道。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秦婉抿了抿唇,“有人提前藏在里面。” 沈羡之显然也想到了这里,沉着脸道:“如此看来,赵鸿善早就预料到,会有人借着宴席的契机,去书房探查。”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秦婉从怀中取出那本用布包好的册子,“我在那暗道里,发现了这个。” 沈羡之接过那布包,正要打开,秦婉又叮嘱道:“不确定有没有毒,你小心些。” 沈羡之没有接话,手上动作却十分小心。 苏泽也凑了过来,待他看清布包里的东西时,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秦婉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讶异,“苏大人认得此物?” “这是工部的东西。”苏泽疑惑道,“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工部的账册,每年都会编制一本,呈交给户部报账用的。” “那便对上了。”秦婉松了口气,肯定地点了点头,“扉页上有工部尚书的签章,应该是账册没错。” “可这东西,怎么会在赵鸿善的书房里?还被他藏在暗道?”苏泽有些摸不着头脑,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愣愣地看向秦婉: “不对啊,玲珑姑娘,你怎么会认得工部尚书的签章?” 秦婉正在观察那本账册,听到这话,浑身猛地一僵。 她摸了摸鼻尖,含糊地解释道:“以前见过,看着样子差不多,想着应该就是了。” “这样么。”苏泽迟疑道:“有人拿着工部尚书的签章,去过燕春楼?” “......是吧。”秦婉硬着头皮应道,心里暗骂自己疏忽。 刚刚自己的注意力全在那账册上,听到“工部”二字便脱口而出,完全没想到这一茬。 她倒不担心苏泽,他俩毕竟不熟,找些借口搪塞不是难事;她担心的是沈羡之。 沈羡之向来敏锐,对她又更熟悉一些,听到刚才的话,会不会怀疑起来? 她捏了捏掌心,悄悄抬头看去,却发现沈羡之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神里意味深长。 她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沈羡之却并没说什么,只淡淡移开了目光,指了指那本账册道:“这个没毒,算你运气好。” “......这样啊。”秦婉低下头,压抑住心头剧烈的跳动,顺着他的话道:“没毒就好,难得赵鸿善还有点良心。” 侯门独宠 第38节 “这倒不见得。”沈羡之斜斜打量着她,“他大概是没想过,你能从那里出来。” “......也是。”秦婉被噎了一下,却又知道他说得没错,只好接话道:“按他的计划,确实用不着下毒。” 苏泽听到这话,忽然皱起了眉。 他看着秦婉,眼神满是狐疑:“说起来,玲珑姑娘是怎么出来的?那里又是暗道又是箭雨的,我去都够呛,你一个姑娘家,是如何全身而退的?” 秦婉动作一顿。 她会功夫这件事,沈羡之是知道的,苏泽却并不知情。 在苏泽眼里,她只是一个燕春楼的花魁,不仅不应该出现在书房,更不应该能躲过赵鸿善的重重杀机,将那账册完整带出来。 这下可怎么解释得清? 她脸上的表情不自然起来,尴尬地咳了一声,正思忖着措辞,耳边却响起沈羡之凉凉的声音:“她会功夫。” 秦婉听见这话,不可思议地看向沈羡之,却听见他继续说道:“而且很不错。” “什么?!”苏泽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地打量着秦婉:“看不出来,玲珑姑娘竟然是个隐藏高手!” “呵呵,算不上,为了自保而已。”秦婉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想把这个话题应付过去。 苏泽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满眼崇拜地看着她,连珠炮似地道:“玲珑姑娘,你的功夫是哪儿学的,这么厉害?你看我能学么?能不能也教我两招,简单的就行......” 秦婉尴尬却不失礼貌地笑了笑,余光却瞪向旁边的沈羡之。 虽然她知道苏泽信得过,但能不能先通个气!这样搞突然袭击,谁能受得了! 沈羡之正悠闲地靠在车背上,抱臂看着两人。见秦婉瞪了过来,他扬了扬嘴角,又心情很好地补了一句:“忘了说,她的轻功特别好。” “真的吗!”苏泽惊喜道,“你是不是也会飞檐走壁?羡之功夫可好了,我一直很羡慕,你能不能教教我......” 秦婉扶额,迎着苏泽的喋喋不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她先前还以为,这苏泽跟沈羡之一样,是个生人勿近、清冷自持、极难相处的主,谁知他私下竟如此活泼。 这反差,还真是......让人意外。 秦婉打量了沈羡之一眼,见他闭目养神,嘴角微微上扬,显然是早已习惯。她又看了看眉飞色舞的苏泽,忽然觉得,也许这样才是对的。 一个人只有在真正信任的人面前,才会毫无保留地展现出真实性格。苏泽会这样放松,恰好证明他对沈羡之完全信赖。 大概这样的毫不设防,才能算得上真正的友情。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羡慕起沈羡之来。 拥有一个可以完全相托的朋友,是一件多难能可贵的事情,尤其是这个朋友,能终身陪在自己身边。 反观她自己。 青姑和李为三,终究是要离开她的。 两人互相等待了多年,待一切结束后,有隐退山林的打算。秦婉也不忍见他们继续蹉跎,早已打算找机会,送两人离开。 眉姨和燕春楼,终究不是她的归处。 她无法与眉姨交底,眉姨也无法同她交心。她们注定只能是点头之交,是湮没在人群中的匆匆过客。 还有谁呢?没有了。 秦婉自嘲地笑了笑。她的终点,不是粉身碎骨,就是孑然一身。这样想来,还真是羡慕沈羡之啊。 她想得出神,没注意到沈羡之一直看着她。 苏泽仍在唠叨,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玲珑姑娘。”他狐疑地打量着秦婉,目光落在她先前烫伤的手腕上,“你不是会功夫么?怎么还会被那壶热水烫到?” 秦婉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听到这话,不由得转过头去,和沈羡之对视了一眼。 “不对不对。”苏泽甩了甩头,努力想把混乱的线索理清楚,“你早就知道这宴席有鬼,早就打算去赵鸿善的书房找东西,所以才会进到暗道里去。” “而你之所以会去书房,是因为裙子被打湿了......”苏泽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渐渐由困惑转向诧异,继而惊讶道:“难不成,你是故意把水壶打翻的?!” 秦婉没有接话,只笑了笑,算作回应。 苏泽又愕然地看向沈羡之,“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沈羡之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敢情你们俩合起伙来算计我呢!”苏泽气呼呼地瞪着两人,“害我内疚了这么久!真是岂有此理!” “苏大人。”秦婉好笑地看着他,解释道:“其实本来我没这个打算的,只是恰好......” “恰好我这个冤大头冒了出来!”苏泽气不打一处来,本想对着秦婉抱怨,想想又觉得不太合适,于是转头对沈羡之道:“沈羡之,你辜负我!” 沈羡之听见这话,脸上波澜不惊。他瞥了苏泽一眼,淡淡道:“明日天香阁,自己点。” “这是一顿饭就能解决的事么!枉费我对你如此信任,你竟然......” “两顿。” “......休想收买我!” “吴安。” 听到这个名字,苏泽霎时闭了嘴。他愤愤不平地瞪着沈羡之,颇有种敢怒而不敢言的况味。 吴安原本在驾车,听见这话,应声道:“属下在。” “送苏大人回去,往天香阁方向走。” “是。” 话音刚落,马车戛然而止。秦婉探头一看,见已经到了侯府门口,不由得笑出了声。 沈羡之一定是故意的。 她下了马车,向苏泽行了个万福。 苏泽还来不及回礼,吴安便掉转马头,往远离侯府的方向狂奔而去,惹得苏泽又气又无奈,只好大声喊道:“沈羡之,你重色轻友!” 秦婉笑着目送,待马车驶过转角,才转身准备进府。 一回头,却见沈羡之斜靠在门上,悠悠地盯着她。 第39章 书房上药 撞上沈羡之的眼神,秦婉莫名有些不自在。 刚刚在马车上,她不确定沈羡之是否听到了她和苏泽的对话,也不确定沈羡之到底有没有起疑心。 她心下有些忐忑,“你看着我做什么?” 沈羡之却并未回答,只是打量着她。片刻之后,才懒懒直起身子道:“收拾好了,就到书房来。” 书房? 天色已经不早了,这会儿去书房做什么?有什么要紧事要商量么?还是说,沈羡之打算......摊牌了? 秦婉心下更是不安,手指卷着衣角,没敢再看沈羡之,低着头快步回了客房。 身上的衣裙湿了又干,黏黏腻腻沾在身上。秦婉换了身简单利落的素白色罗裙,又将自己的头发整理干净,这才觉得浑身爽快多了。 她看了看那身早已不成样子的裙子,捏了捏掌心,转身走向书房。 她走得很慢,路上一直思索着对策。 工部尚书的签章一般人接触不到,更不可能随意带出。她说在燕春楼见过,实在是个很拙劣的谎话,只要稍微查证便能识破她的谎言。 更何况,她的身上本就存在很多解释不清的疑点,譬如她是哪里学来的功夫?从哪里来的袖箭?若细细问起来,自己就像个筛子,四处漏风,四处都是弱点。 她思前想后,觉得实在不能这样让人细细拷问,索性心一横。 说多错多,那就干脆什么都不说。要怀疑便怀疑,只要没有证据,所有的怀疑就只能是怀疑。 想清楚了这些,她的脚步也加快了些。书房就在眼前,她深吸一口气,直直将门打开,心下已经做好了迎接拷问的准备。 谁知她推开了门,却发现书房里坐着的不是沈羡之,而是一位清风道骨的老先生。 那老先生见秦婉进来,赶忙起身请她入榻:“姑娘身上有伤,久站对恢复不宜,快请坐下。” “我?”秦婉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有伤?” 那人听到这话,也愣了一愣,狐疑地打量了秦婉一眼:“小侯爷说府上有位姑娘受了伤,请老夫速来施诊。” “施诊?“秦婉听出了点名堂,“所以老先生,是大夫?” “是。”那人微微颔首:“老夫为侯府效劳,已有数年。刚才见到姑娘,以为姑娘便是那受伤之人,实有冒犯,还请见谅。” 秦婉行了个万福,心头却有些疑惑。侯府没有其他女子,这老先生指的受伤之人,大约便是自己了。可自己身上并没有外伤,又何须诊治? 她正在奇怪,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随即是一句熟悉的声音:“孙老先生。” 那老先生听到这话,躬身行了一礼,恭敬道:“小侯爷。” 秦婉转头去看,便见沈羡之换了一身锦衣,施施然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什么。 她赶忙上前,拉住他的袖子,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老先生要给谁看病?” “还能有谁?”沈羡之看着她,“侯府还有人受伤么?” “可是我没有......”秦婉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可思议地抬了抬自己的手腕:“这个也算?” 她手腕上有一道烫伤,是今日席间被那壶茶水泼到时留下的。可秦婉并没有当回事,连药也没打算擦,反正这种伤口,过段时间自己就好了。 沈羡之看了她一眼,没再接话,转而向那孙老先生示意道:“麻烦先生了。” “小侯爷客气。”孙老先生回了一礼,随即向秦婉作出一个请的手势,“请姑娘入榻。” 天大地大,大夫最大。秦婉微叹了口气,只好乖乖坐上榻席。 孙老先生取出一块帕子,盖在秦婉手腕上,手指轻点把脉。秦婉打量着他的脸色,心下莫名有些紧张。 孙老先生沉默了片刻,看向秦婉道:“敢问姑娘,此前可受过风寒?” 秦婉默了默,点头道:“大约有过,记不清了。” 她确实记不清了。家里刚出事那段时间,她无处可去,哪里都躲过,哪里也都窝过。 夜间风大,自然会有受凉的时候,但要说具体是什么时候,恐怕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 侯门独宠 第39节 孙老先生皱了皱眉,又问道:“那姑娘睡眠如何?” 秦婉抿了抿唇,莫名有些心虚,犹豫了一瞬才道:“每晚大约睡四五个时辰,不知算不算好。” 自然是不算好,这话不用大夫回答,连她自己都知道。但这几年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她实在没办法安安稳稳进入梦乡。 孙老先生叹了口气,起身对沈羡之道:“小侯爷,这位姑娘长年风餐露宿,落下了一些病根。所幸有习武的底子,并不算严重,调养一段时间便当无碍。” 沈羡之听着这话,脸色微沉,“她先前受过不少伤,恐怕没有好全,还请老先生再仔细看看。” 听着两人的对话,秦婉愣了一愣。 沈羡之是......怎么知道的? 孙老先生摇了摇头,“那些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根本。待老夫开几副方子,好生调养便可。” 沈羡之这才稍松了脸色,颔首道:“那便多谢孙老先生。” 秦婉怔怔地看着孙老先生离去的背影,这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 沈羡之找来大夫,不是为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烫伤,而是为了帮自己调养身体。可自己从未说过过去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印象里,自己从未说过往昔的事,只在进入赵府书房前打趣过一句,“以前比这严重多了。” 就因为这个?他专程将大夫请来侯府,就只是为了这个? 秦婉默了默,心下情绪难明。 孙老先生已经离开,书房里霎时安静下来。秦婉低着头想心事,眼前忽然出现一只金疮药。 “太医院的,听说有用。” 秦婉不用抬头,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她默了默,握住手腕摇了摇头:“不碍事,过几天便好了。” “你真是好生奇怪。”沈羡之靠在墙上,抱臂打量着她道:“你们女孩子,不都很怕身上留疤么?怎么到你这儿,什么都无所谓似的?” 秦婉抿了抿唇,别开脸道:“本来就无所谓。一条疤而已,能有什么影响?” 沈羡之看了她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在她面前坐了下来。随后,他伸出手道:“拿来。” 秦婉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拿什么?” “还能有什么?”沈羡之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你手受了伤,脑子也受伤了?” “.......”秦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手上却并没有动作。沈羡之等了一会儿,终于像失去耐心似的,一把将她烫伤的右手捞了出来。 !! 秦婉心下猛地一惊,下意识便想将手抽回来,却听见沈羡之声音微冷:“别动。” 她浑身僵硬,只好坐在原地,任由沈羡之帮她在手腕处上药。 药膏凉而顺滑,随着微凉的指尖,在她烫伤的位置化开,有种舒爽的感觉。手腕处原先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也顺着这药膏而渐渐平息了下去。 秦婉指尖抓着衣裙,默默别开了脸,心中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自从家中出事,她再没有看过大夫,有些小伤小痛,也只是请青姑帮忙处理一下,便任由它自行愈合。 刚开始,她也会介意,可每当这时,她就会在心下痛斥自己:一条疤而已,跟那些失去的人相比,算得了什么? 于是渐渐的,她也便习惯了。受点伤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可今晚沈羡之突然请来了大夫,却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感觉自己一直以来努力掩饰的那些过往,都在那微凉的药膏里,被化开,被融解。 秦婉闭了闭眼,心下难安。沈羡之却忽然开口:“孙老先生是自己人,信得过。” 秦婉心下微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只好应道:“......嗯。” 沈羡之默了默,又道:“侯府戒备森严,你大可放心。” “......嗯。” 沈羡之打量了她一眼,没再继续接话,只仔细帮她在手腕处上药,又解开一卷细布,替她将受伤的位置包好。 秦婉闭着眼,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动静,心下忽然有种感觉:沈羡之是不是,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手腕终于被松开。秦婉这才睁开眼,心里也松了口气。 沈羡之将金疮药盖好,连带着那卷细布,一起递给她:“这药须每日换一次,大约三五天便能好。” 秦婉没再拒绝,应声接过,余光掠过手腕处的包扎,心下剧烈地跳了跳。 她捂着手腕,垂头对沈羡之道了声谢,转身便向书房门外逃去。 她浪迹江湖五年多,躲过刀光剑影,见过打打杀杀,也早就对那些人心向背、虚与委蛇的场面见怪不怪。 可唯有今日,她却手足无措。她告诉自己,沈羡之在小题大作,在故弄玄虚,在故意试探。她不是一个习惯逃跑的人,此刻却只想逃开。 可她的脚步刚迈出书房的门,却忽然听见身后低低的声音: “你就不想知道,侯府和工部,到底什么关系么?” 第40章 真实身份 秦婉听到这话,霎时顿住了脚步。 先前在席间,赵鸿善问的那句话,一直梗在她心里。侯府和工部,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赵鸿善会觉得,侯府和她爹,交往甚密?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也不是没有猜测过。但后来一桩桩事情来得太快,她没时间往下细想,只能先搁置一边。 可听沈羡之的意思,他是准备,将这些都告诉她? 秦婉愣愣地转过身,对上沈羡之的目光。 沈羡之注视着她,确定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后,才走回案台前坐下。秦婉迟疑了一瞬,也跟了上去,顺带关上了书房的门。 沈羡之把玩着桌上的茶盏,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道:“侯府和尚书府,原本并无交集。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这一切的渊源,还要从孙老先生说起。” “孙老先生?”秦婉有些意外,“就是刚刚那位大夫?” 沈羡之点了点头,缓缓道:“孙老先生,曾给尚书夫人看过诊。” 秦婉怔住,忽然想起一桩往事。 当时娘亲罹患重病,寻了许多大夫,却都无计可施。后来父亲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为娘亲开了方子。 如此看来,那位医术高超的大夫,竟是孙老先生。 “侯府曾以征战沙场为业,伤病在所难免。因此曾遍寻世间名医,得有孙老先生为府中人施诊。秦尚书大约是听说了这一点,才亲自上门,请孙老先生出面。” 秦婉垂头不语,心下却有些意外。 父亲从未同她提过这些,她也从不知道,父亲为了替娘治病,竟曾向并不熟悉的朝中同僚求助。 “只是尚书夫人的病实属罕见,即便孙老先生出手,也仍是无力回天。这一点,侯府上下至今都深感抱歉。” 沈羡之低低说着,秦婉却有些酸楚。别人也许不知道内情,但她是知道的。 当年孙老先生曾说,要治疗娘亲的病,需要用几味极为特殊的药材。可那几味药材着实罕见,她和青姑到处打听,才知道黑市有售卖。 可黑市开的价格太高,她们根本承担不起。加之父亲历来两袖清风,不愿与黑市为伍,一来二去,娘亲的病竟就这样耽误了。 这成了她和父亲之间解不开的结,青姑也是因为这样,才选择在黑市落脚。 秦婉叹了口气。兜兜转转,她竟又来到了侯府,遇见了孙老先生,仿佛命中注定一般。 “因为这一件事,侯府始终觉得有所亏欠。后来朝廷下旨修建金发塔,侯府便不遗余力相帮。” 原来如此。 难怪沈羡之一直在追查当年案件的线索,难怪他知道自己在追查金发塔的案件后,没有揭发自己。 秦婉抬头看他,喉头有些发紧:“所以你也觉得,当年之事,尚书府是冤枉的,是么?” 沈羡之注视着她,干脆而坚定地点了点头:“嗯。不光是我,侯府上下,都这样认为。” 听到这话,秦婉整个人蓦地松懈了下来,心中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样就好。这样她便可以确定,沈羡之是跟自己站在一边的。 可是沈羡之呢?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么? 她看着沈羡之,迟疑了很久,才试探地问道:“听闻工部尚书,育有一女,你......见过么?” 沈羡之听见这话,眼神变了变,却没有回答。 书房里一片寂静,蜡烛的火光映在墙上,一跳一跳。秦婉盯着那火光的影子,心中也随之一跳一跳。 她知道这话问得冒昧,可若不问清楚这一点,她一定会辗转难眠。她不是个喜欢猜测的人,也不能冒太大的险。 若沈羡之并未怀疑她,那么她还可以与他共同作战,查找当年之事的线索。但若是他怀疑...... 秦婉心下发紧,指尖紧紧抓着裙摆。若是他怀疑,她便要另作打算。 沈羡之看着秦婉,脸上神色难明。良久之后,他才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没见过。” 秦婉蓦地看过来,“真的?没见过?” “嗯。”沈羡之看着她,眼神里意味深长:“听闻尚书之女身体不好,侯府登门拜访时,已经......早逝了。” “.......这样么。”秦婉松了口气,心下却不知是该遗憾,还是该庆幸。 当初娘亲病逝,她满心都是对父亲的怨恨。她怨恨父亲的自命清高,怨恨他的两袖清风,也怨恨他的见死不救。于是她和父亲大吵一架,离家出走了。 大约是她的表现令父亲太过失望,没过多久,尚书府便对外宣布,她在照顾娘亲时不幸感染,一并去了。 她原本因此而记恨父亲,谁料后来这竟成了她救命稻草,让她躲过了一劫。 现在想想,当初金发塔事发,父亲一个人面对这些,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知该是种什么心情。 秦婉叹了口气。这些年过去,她对父亲早已没有了恨意,只想查清真相,为父亲洗刷冤屈。在她眼里,父亲也许不是个好父亲,甚至也许不是个好丈夫,但一定是个好官。 宁可让妻子经受重病之苦,也不愿意动摇信念,不愿意走旁门左道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干出贪赃枉法的事情? “沈羡之。”她直直对上那人目光,“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沈羡之注视着她,沉默不语。 半晌,他忽然笑了一声,整个人向后一看靠,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日的懒懒散散:“不为什么,想说就说了。” “就这样?”这个回答倒是让秦婉有些意外。 “不然呢?”沈羡之斜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谁叫被你赖上了。” 侯门独宠 第40节 “.......谁赖了。”秦婉瞪了他一眼,起身便向门外走去,心中却莫名有些怦怦直跳。 这话说得奇怪,表面上像是责怪,但细听起来,竟有些许......暧昧之感。 秦婉晃了晃脑袋,伸手去推书房的门。今夜气氛本就有些不寻常,再留下去,只会更让人觉得奇怪。 沈羡之看着她的背影,漫不经心道:“以后若有人找你麻烦,便说你是侯府的人,好歹能保命。” 秦婉脚步顿了顿,只“嗯”了一声,快步离开了。 ****** 赵府。 赵鸿善坐在案台前,手指一下一下叩着花梨木。 “大人,那姑娘被侯府带走了。” “东西呢?” “回大人,石室里只有一地箭弩,其它的......没找到。” 赵鸿善的眼神倏地阴沉下来。 居然没死。 那机关□□是他费了好大精力布置的,一旦触发便会铺天盖地袭来,绝无生还的可能。 再加上那场早就安排好的大火,只要沈羡之的人敢进去,就会变成一滩灰烬。到时死无对证,沈羡之就算想查,也查不到任何证据。 没想到那玲珑居然活下来了。 不仅躲过了机关□□,躲过了大火,还将那账册活着带了出去。 活着拿到了账册! 赵鸿善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啪”一声,茶盏在地上摔成碎片,吓得周围人一动不敢动。 这场宴席是他专门为沈羡之安排的,若是沈羡之老老实实参席,大家便相安无事;若是他存了别的心思,就让他自食其果。 本来计划得天衣无缝,没想到竟然让那个女人逃脱了。 是他小看她了。 赵鸿善盯着地上的茶盏碎片,回想起之前的种种画面,心下怀疑起来。 一个青楼女子,若是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逃得了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他抬起头,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仆从,冷声道:“漕帮的事,查得如何了?” “回......回大人,已经查实,之前那玲珑是通过一个道士,与漕帮牵上线的。” “道士?”赵鸿善皱了皱眉,“人在何处?” “回大人,他四处游荡,似是以招摇撞骗为生,没有固定居所。” 听到这话,赵鸿善心下疑窦顿生。先前在丁府,丁诚也曾囚禁过一个道士,说是与当年金发塔的案件有关。如今那玲珑去漕帮,又是一个道士帮的忙,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把那道士带回来,我要亲自问他。” “是。”那仆从不敢拒绝,低着头伏在地上,颤声应道。 赵鸿善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戒指,总觉得哪里不对。 沈羡之从来对女子毫无兴趣,怎么竟然看中了一个青楼女子?不仅将她接进侯府,还放任她探查赵府密道,真的只是因为贪图美色? 或者说,那玲珑,真的只是个青楼花魁么? 回想起来,那女人先是搭上侯府,又搭上了漕帮,如今又胆大到敢来他的赵府探查。而这些人,无一不与当年的案件有关...... 想到这里,他蓦地起身。 “来人,去把眉姨带过来!” “眉姨?”那仆从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大人说的......可是燕春楼的老板娘?” “不然还有谁?” 赵鸿善语气冰冷,眼神阴狠。 若那女人真与当年的案件有关,沈羡之便是窝藏朝廷钦犯,是欺君之罪! 他倒要看看,沈羡之到底有多大能耐! 第41章 何为真相 第二天,秦婉照例醒得很早。 今日没有出门的打算,她将秀发随意挽了个发髻,用几枚精巧的发簪固定。又换了身简洁明快的纱裙,方便在府中行走。 她对镜理了理衣衫,余光瞥到手腕处的麻布时,不由得愣了一愣。她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拿出剩余的金疮药和麻布,在床沿坐了下来。 以前她是不会为这点小伤浪费时间的,可今日不知怎的,她竟耐下性子,小心地解开包扎,给自己换起药来。 不愧是太医院开的金疮药,仅一夜过去,烫伤的地方已经几乎愈合。她抹好药膏,换了条麻布,重新将伤口包扎上。 因为单手没法打结,她想了想,随手拔下一只细小的发簪,利落地将那麻布固定好,又将药收进匣子里,这才起身出了房门。 侍女已经备好了早膳,替她放在客房前的花厅里。她道了声谢,便坐下品味起来。 她不习惯和别人一道用膳,侯府也恰好没有这个习惯。听吴安说,沈侯在府中用膳的时候不多,时间也不固定;沈羡之则更是随意,有时早早出门,随意喝两口清粥便歇。 秦婉一边低头喝粥,一边细细回想。自她住进侯府,还未曾见过沈侯,沈羡之也从不提起。传闻沈羡之和他父亲关系不好,如今看来,大约是事实。 这是侯府内部的事,她没打算过问。想清楚这些,也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行事小心。 她想着心事,喝粥的动作便有些慢。终于快喝完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药碗。 “你用膳一向这么慢?” 身旁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戏谑的意味,秦婉不用猜,便知道来人是谁。 她没有抬头,反倒盯着那碗药,微微皱起了眉。 沈羡之在她对面坐下,抱臂打量着她。目光扫过她手腕处的发簪时,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随后他移开了目光,淡淡问道:“药一早便熬好了,为何不喝?” 秦婉没有接话,只盯着那碗药皱眉。 自从娘因为喝不上药故去后,她便对喝药一事有阴影。而且她自觉身体没有大病,不至于要到喝药的地步,心下更是拒绝。 “能不喝么?”她眉头紧皱,抬头问道。 “真是奇了。”沈羡之好笑地看着她,“你不怕上刀山下火海,倒是怕喝药?” “不是。”她摇了摇头,“不太想喝。” “嫌苦?”沈羡之将桌上的茶点递了过去,“嫌苦就吃这个。” 秦婉却仍是摇头,想了一想,含糊其辞道:“我娘不爱喝药,我也不爱喝,大约有阴影。” 沈羡之听见这话,脸上笑意顿收,立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打量了秦婉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既如此,做个交易如何?” “啊?”秦婉没反应过来,“喝药还有交易?” “为何没有?”沈羡之扬了扬嘴角,“一碗药,换一条线索,如何?” 秦婉眼神亮了亮,指了指那药碗,不确定道:“你的意思是,我把这药喝完,你就告诉我一条跟当年有关的线索?” “嗯。”沈羡之点了点头,“这样总......” 话音未落,秦婉已经拿起药碗喝了起来。 她眉头紧蹙,手上动作却很干脆,一股脑将那药全喝下了肚,末了还不忘在沈羡之眼前晃了晃。 “喝完了,你说吧。” 沈羡之看着那空空如也的药碗,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挑了挑眉,打趣道:“这会儿倒不怕苦了?” “本来就不怕。”秦婉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很实诚地拿起一片茶点。 她刚刚就注意到,这药比一般的药更加难闻,喝起来果然也苦得多。此时嘴里满腔都是又苦又浓的药味,饶是她素来能忍,也觉得实在有些忍不住。 沈羡之一直看着她,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但他并没有戳穿,只是轻笑了一下,随即开口道:“那账册拿回来以后,你可曾看过?” 听到账册二字,秦婉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没有,有什么线索么?” “嗯。”沈羡之正色道:“当年修建淳县河堤一事,果然有猫腻。” “私吞公款么?”秦婉早就细细想过其中内情,此时听到这话,并不觉得奇怪:“赵鸿善私吞了河堤修建的钱,才导致河堤没法修成?” “不止这些。”沈羡之脸色微凝,“从账册上看,淳县修建河堤一事已经拖了有些年了,朝廷每年都会按例拨款,却一直没有建成。” 这话跟眉姨说得一致,算是在秦婉意料之中。 她摊了摊手,无奈道:“不是建不成,而是有人不想让它建成。只要那河堤还在修,朝廷就得继续投钱,这可不就成了块肥肉。” “按理来说应当是这样。”沈羡之微蹙了下眉,“但五年前那一笔钱,去向却很奇怪。” “哦?”秦婉好奇起来,“如何奇怪?” 沈羡之看向她,一字一顿道:“从账册上看,五年前,朝廷拨给淳县的钱,似乎都用在了金发塔上。” “啊?”秦婉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说,赵鸿善挪用修河堤的钱,去填金发塔的窟窿?” “看起来是这样。” 秦婉默了默,心下细细思索起来。 朝廷拨了钱,底下层层盘剥,每一层都要捞点油,这些事情她早已见怪不怪。 照这样看来,当年修建金发塔时,也有人从中捞油,以至于最后真正用来建塔的钱,反而所剩无几了。 剩下的钱根本不够修塔,于是就有人找到赵鸿善,提出用修河堤的钱,补上这个窟窿。反正河堤的钱已经被贪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会。 但与金发塔比起来,修建河堤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工程,朝廷拨的钱不多。因此便有人想出了个偷天换日的办法,用便宜的石料充数。 本来如果一切顺利,金发塔按期修建成,淳县之事也同往常一样,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就是。 只是没想到,金发塔建成之日,竟然当众倒塌,而当年的淳县,竟也爆发了水灾。 大概是连上天也看不下去了,所以才降下这样的天罚,让两桩案子赫然暴露了出来。 侯门独宠 第41节 秦婉叹了口气。这正应了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只是苦了那些百姓,无辜被牵连进来。 思索到这里,这两桩案子的前后关联,已经很清楚了。秦婉看向沈羡之,见他微微颔首,便知他也已经想通了其中关窍。 “那赵鸿善挪用公款、贪赃枉法,论罪当诛。”秦婉盘算道,“我们手上有当年账册,有漕运文书,够将他定罪么?” “不好说。”沈羡之目光沉沉,“赵鸿善背后牵扯皇后,若要定他的罪,恐怕此事还不够。” 秦婉沉默了下来,心中知道沈羡之说得没错。赵鸿善是皇亲国戚,想要扳倒他谈何容易? 须得找到更有力的证据才行。 她正在思索,门外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秦婉抬头去看,便见吴安步履匆匆地冲了进来,飞快地抱了一拳,着急道: “侯爷,眉姨求见!” ****** 天色渐渐黑了。 赵府外,两三个面色阴沉的仆从,押着一个道士装扮的人,匆匆进了前厅。 赵鸿善坐在案台后,冷冷盯着阶下的道士,抬了抬手。仆从会意,一脚踢在那道士腿上,迫使他跪倒在地,随后扯掉塞在他口中的白布。 那道士吃痛,又不敢喊出声来,只好不住磕头,压着痛意道:“大、大人,不知小的犯了什么错,还请大人明示。” 赵鸿善冷笑了一声,“我且问你几个问题,你若答好了便没犯错,若是没答好........” 那道士会意,连忙接话道:“大人尽管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鸿善很满意他的反应,手指轻叩案台:“漕帮找你,所为何事?” “漕帮?”那道士愣了一下,“说是丢了批货,怕是遇上了鬼怪,请小人帮忙找找。” “鬼怪?”赵鸿善冷笑了一声,“漕帮既是请你帮忙,你又为何找那燕春楼花魁?” 话问到这里,那道士总算是听出来了。 这位大人今日找他来,不是因为他犯了事,而是因为那位女侠。虽不知那位女侠惹上了什么事,但看这声色俱厉的模样,想必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那道士赶紧撇开自己的干系,仿佛倒豆子一般,将秦婉主动提出帮忙、主动找上漕帮、要看漕运文书的事统统倒了出来。 “小人记得,那女子看了两张文书,一张是运进京的,另一张好像.......好像是运到淳县的。” 淳县? 赵鸿善的脸色瞬间阴了下来。 淳县之事是他主持的,相关人等早已经清理干净,没想到竟还留了漕帮这个祸患。 他本以为沈羡之的目标是金发塔,如今看来,金发塔只是个由头,他是打算顺着这条线,将他们全部一网打尽。 赵鸿善捏住大拇指上的扳指,眼神狠戾起来。 沈羡之既然已经看到了漕运文书,又拿到了当年的账册,势必已经发现了端倪。只怕沈羡之以此做文章,那就麻烦了。 绝不能让他把这事捅出来! 赵鸿善脑海中有了主意,盯着那道士,阴恻恻笑了起来:“老道士,现在有件事要请你帮忙,你可愿意?” 那道士哪敢说不愿意,忙点头道:“当然愿为大人效劳!” 第42章 侯府夜谈 “眉姨?” 秦婉愕然起身,赶忙迎了出去,果真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见秦婉出来,眉姨立刻走了上来,“玲珑,我有事要同你说。” 眉姨声音很是焦急,头发有些凌乱,眼下一片青黑。秦婉见她这个模样,心知必有极为急迫的事,忙将她迎了进来。 眉姨进了厅堂,先向沈羡之行了一礼,这才急急说道:“昨日赵大人来找过我。” “赵鸿善?”秦婉有些意外,“他找你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但一直在问你的事。”眉姨担忧地问道:“玲珑,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赵大人突然打听起你来了?” 秦婉摇了摇头,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没事的。他问了些什么,你还记得么?” 眉姨点了点头,想了一想道:“他先问我是如何认识你的,又问我知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家里是做什么的。” 秦婉听到这话,飞快和沈羡之对视了一眼:“这些我应该都同你讲过。” “是。”眉姨点头道:“所以我如实说了。当年你父母去世,独自流落街头,我看你一个姑娘家可怜,就将你收留进了燕春楼。你父亲原是个工匠,一家人住在京郊。” 这些都是秦婉当初说的话,半真半假。她原先就打算好,与其编造一套身世,倒不如真假混着,反而更不容易被发现漏洞。因此无论对谁,都是这样一套说辞。 秦婉细细品了品,觉得这番话落在赵鸿善耳朵里,也并无不妥。一个普普通通的工匠之女,又能掀得起什么波浪? “还有呢?他还问了些什么?” 眉姨回想了一下,有些不解道:“他还问我,你平时常去哪里。真是奇怪,你是燕春楼的花魁,大部分时间自然都是待在燕春楼了,至多不过出去买些胭脂水粉。” “他又问我,你平时与哪些人走得近。这也问得奇怪,我们青楼女子,哪有愿意交心之人?偶有贵客青睐,愿意多来几次,便算是三生有幸了。” 秦婉听着,心下稍宽。她在燕春楼时,行事相当小心,每次出门都挑好时机,且会特意装扮遮掩一番。眉姨没见过她穿夜行衣的模样,自然不知道这些事。 “大约是觉得你的身世平常,赵大人忽然换了个话题,问我听没听说过淳县。”眉姨皱着眉道。 秦婉心下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我若没记错,淳县是你家乡。” “是,我也是这样回答的。赵大人便问,你有没有向我打听过淳县,尤其是——五年前那场水灾。” 秦婉掐住手心,感觉额角突突直跳。 赵鸿善果然在怀疑她。他问得这样明显,显然是已经察觉到她在暗查当年之事。 秦婉抿了抿唇:“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眉姨却并未直接回答,反而握住她的手,有些不安道:“玲珑,先前你问我淳县的事,我便觉得有些奇怪,如今赵大人也问起这事。” “难道当年的水灾,有什么隐情么?” 秦婉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愣了一愣。她犹豫了半晌,还是扯了个借口:“我有位许久未见的朋友,也是淳县人,我打听水灾之事,是为了找他。至于赵大人为何问起,我就不得而知了。” 眉姨听着这话,微有些发怔:“这样么……是我疏忽了,竟不知你还有朋友在那里。人可找到了?” 秦婉摇了摇头,没再接话。 刚刚那一瞬间,她其实想了很多,也不是没想过将内情告诉眉姨。毕竟眉姨是亲历者,想要知道真相无可厚非。 但她想了一想,最终还是决定保密,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一是怕消息泄露,二是怕眉姨知道太多,反而惹来麻烦。 见秦婉低头沉默,眉姨以为自己触到了对方伤心事,赶忙道:“吉人自有天相,总有一天能找到的。你不用担心,赵大人那里,我也没告诉他。” “嗯?”秦婉有些意外,“你没跟他说,我打听过淳县的事?” “没有。”眉姨摇头道:“我不知他为何这样问,怕说错话给你惹麻烦,便说你从未问过淳县的事,也不知道我来自那里。” 秦婉默了默,轻握了一下眉姨的手:“多谢。” “别这么客气。”眉姨说着,又仔细想了一阵,才道:“其他的赵大人没问,我也没多说。我担心他对你不利,一回燕春楼便来找你了。” “此事我知道了,容我再想一想。”秦婉宽慰着眉姨,又与她寒暄几句,便送她回去休息。 眉姨离开以后,厅堂只剩下秦婉跟沈羡之。她看了眼沈羡之,无奈地摊了摊手:“被盯上了。” 沈羡之刚才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听见这话,不由得抬眼看她:“你倒是轻松。”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婉语气从容,甚至有些戏谑:“更何况,这也不见得是坏事。” 沈羡之听懂了她的意思,嗤了一声:“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胆大。” 秦婉眨了眨眼,嘴角微微上扬。 她刚刚就想明白了,他们手上现有的证据,只能证明赵鸿善有错,却很难定义他错到什么程度。 有些错需要满门抄斩,有些错需要革职查办,而有些错,则只要低头道个歉——显然,如果他们没有更有力的证据,此事最终便很有可能不了了之。 打蛇打七寸,斩草要除根。他们要彻底让赵鸿善认罪,便必须要找到更多证据,必须要找到更多人的支持。 而这种情况下,赵鸿善怀疑她,并不见得是坏事。只要赵鸿善开始怀疑,就一定会有所行动;而只要他开始行动,就势必会露出破绽。 老话说得好,不做不错,多做多错。等他露出破绽的时候,就是清算的时候了。 “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与其提心吊胆,倒不如因势利导,想办法转危为安。”秦婉神色淡然。 她向来便是如此,从不会在焦虑和担心上浪费太多时间。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始终保持豁达和乐观。 沈羡之打量着她,笑道:“你就这么有把握?” “那当然。”秦婉扬声道,“我打赌,赵鸿善很快便会有动作。”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两人同时抬头去看,便见苏泽匆匆走了进来,边走还边道:“羡之,你说这赵鸿善怎么回事!” 秦婉听见这话,扬起下巴,得意地看向沈羡之,眼神里明晃晃写着:看吧,说曹操曹操就到。 沈羡之轻笑了一声,转头问苏泽:“他怎么你了,让你气成这样?” 苏泽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喝了两口水,气恼道:“那赵鸿善说,金发塔以前塌过,再次修建保不准会重蹈覆辙,让我务必办好奠基仪式。你说说,他这什么话!” 秦婉听了这话,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这话确实无礼得很,哪有还没开始动工,就说要重蹈覆辙的。” 苏泽这才看见秦婉,眼睛亮了一亮。听见她这话,又不住地点头:“是吧,玲珑姑娘也觉得不吉利。真是晦气,摊上这么个人。” 沈羡之瞥了他一眼,“你与他并不交好,为何突然跟你说这些?” “谁知道。”苏泽气呼呼道,“大概是因为我顶了丁诚的位置,要动工金发塔了,所以他觉得不舒服吧。” “金发塔要动工了?”秦婉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什么时候?” “后日。”苏泽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继续道:“钦天监给了日子,说后日适合动土。” “这么快?”秦婉有些意外,“那赵鸿善还说什么了么?” “说起来奇怪。”苏泽不解道,“不知怎么回事,他对这次奠基仪式极为关心,还说要送一份大礼给我,当真是莫名其妙。” 秦婉听到这话,不由得看向沈羡之,两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侯门独宠 第42节 赵鸿善才没那么好心,他这所谓的“大礼”,十有八九又是一场鸿门宴。至于这次的目标,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秦婉。 “去么?”沈羡之看着秦婉,似笑非笑道。 “去,当然去。”秦婉扬起下巴,骄傲道:“不去怎么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羡之嘴角上扬:“行啊,那你自己跟紧,别丢了。” 秦婉笑了一声,算是对他这话的回应,随即向后一靠,整个人松松地靠在椅子上。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和沈羡之在这一点上,性格还真是挺像。 苏泽听着两人的话,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最后停留在沈羡之身上。 “我说羡之。”苏泽似乎对他的重色轻友很有些不满,“你怎么到哪儿都要带着玲珑姑娘?” 沈羡之瞥了苏泽一眼,嗤笑了一声:“谁叫你不会功夫,带你做什么?当吉祥物么?” “你这家伙。”苏泽白了他一眼,“若早知你如此重色轻友,当初就不该搭理你。” “晚了。”沈羡之戏谑道:“上了这条贼船,你还想下去?”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苏泽告状似地看向秦婉,“玲珑姑娘,你可要擦亮眼,别上当受骗了。” 秦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多谢苏大人提醒。” 沈羡之斜了她一眼,嘴角噙着一抹笑,懒懒靠在椅背上。 骗么? 谁骗谁还不好说呢。 第43章 奠基仪式 两日后,金发塔如约准备动工。 秦婉早早便到了场,隐在阴影里,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倒塌的金发塔已被移走,残垣也早已清理完毕,丝毫看不出当年景象。只有周边林立的围栏,暗示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自从五年前倒塌之后,这里便成了朝廷禁地,不允许他人造访。可大约是逆反心理作祟,朝廷越是噤若寒蝉,民间的传言就越是甚嚣尘上。到最后,惨烈的景象被淡忘,这里便成了神秘和好奇的代名词。 这次重修,是自当初倒塌以来,金发塔第一次正式对外开放。加上今日是正式动工的第一日,周围很早便聚集了不少人,不仅有受邀见证的达官显贵,还有许多围观的百姓。 热闹的人群聚集在凄凉的旧址旁,两相对比,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秦婉心下情绪复杂,不想再看下去,便叹了口气转过了头,将目光停留在一旁熟悉的人身上。 按照工部惯例,所有工程动土前,都需进行一场奠基仪式。待仪式顺利完成,才算是取得了土地神灵的首肯,方可正式开工。 而苏泽作为新上任的工部主事,自然承担起了操办的责任。此时他站在主持的位置,神情严肃地与沈羡之说着话。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沈羡之皱眉看了过来,正好对上秦婉的目光。他沉默了一瞬,转头交代了什么,便大步走了过来。 “赵鸿善有备而来,留心一些。”沈羡之说着,目光淡淡从人群掠过。 秦婉点了点头,随即笑道:“先是鸿门宴,再是机关阵,我倒是有些好奇,这回又会是什么新奇的陷阱。” 沈羡之嗤了一声:“都是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专在阴暗处咬人罢了。” 秦婉听见这话,漫不经心地看向人群,心下有些奇怪。 沈羡之说得没错。赵鸿善的手段她见识过,虽然阴险毒辣,却都见不得光。不管是机关□□,还是纵火烧房,都是想在掩人耳目的前提下,一举将人置于死地。 可今日这场奠基仪式,来的人如此之多,明显不符合这个条件。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落人口实,更别提搞小动作了。他为何要挑这样一个盛大的场合?他究竟想做什么? 秦婉微蹙了下眉,心下又警惕了几分。 天色渐明,吉时已到。秦婉敛了神色,向仪式的方向看了过去。 奠基仪式正式开始,只见苏泽神情严肃,指挥手下工匠,在金发塔旧址处挖了一个半人深的腰坑。随后,他提前备好的牛、羊、狗三牲逐一埋入坑中,再亲自用土填平,作为祭祀。 紧接着,便是最关键的一步:取一节造塔用的基石,立在夯实的土坑上,再用绳索将基石拉起。若基石能稳稳立于天地之间,便是“三牲通天”之意,即得到了上天首肯。 苏泽神色肃穆,一板一眼指挥着工匠。场上众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连秦婉也有些紧张。 虽然明知苏泽做了充分准备,秦婉却还是止不住捏紧了拳。她说不清楚自己在担心什么,只隐隐觉得今日这场奠基,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哐铛”一声,基石被拉了起来,在土坑上小幅摇晃。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那根石柱子,生怕它再重蹈覆辙。 片刻之后,摇晃的石柱子终于停了下来,直直指向天际。苏泽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高声喊道:“愿天佑本朝,国泰民安!” 众人沉默了一瞬,随后齐齐跪下,高声道:“天佑本朝,国泰民安!” “啪、啪、啪。”人群中忽然传来几声掌声,突兀而响亮,立时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苏大人说得好。”赵鸿善立在人群正中,一面鼓掌,一面夸赞道:“三牲通天,不负众望。” “赵大人。”苏泽皱着眉,语气相当不虞:“仪式尚未结束,还请稍安勿躁。” 赵鸿善却并没有打住的意思,反而摇了摇头:“苏大人此言差矣。赵某斗胆出列,正是为了仪式能顺利结束。” “哦?”苏泽警惕地打量着他,“赵大人有何高见?” “苏大人可还记得,这金发塔是为谁而修?” “当然。”苏泽立刻回应道,“众所周知,此塔是为纪念太后而修。太后仁德,庇佑本朝风调雨顺。” “既然如此,此番重修金发塔,便应当征得太后同意。”赵鸿善盯着他,“可昨日太后却向皇后娘娘托梦,称当年之事尚未了结,她无法泰然接受。” 苏泽听见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赵大人此话何意?” 赵鸿善转过身来,直直看向秦婉的方向,脸上浮起一抹阴恻恻的笑:“自然是秉承太后旨意,除尽余孽。” 周围瞬间变得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连苏泽也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赵大人!”苏泽厉声斥道:“此话不可儿戏!” 秦婉半垂着头,面纱随风轻轻飘荡,神色淡然而从容。她轻轻冷笑一声,心下已经了然。 赵鸿善这话明显是在胡诌,无非是想找个理由,查一查她的身份罢了。他搬出太后的帽子,又牵扯上皇后,不过是为了借太后的名义,逼迫沈羡之乃至皇上同意而已。 他之所以选择在奠基仪式上发难,便是算准了今日会有很多人到场,也会有很多百姓前来围观。悠悠众口、难以堵塞,此种情况下,谁若是想出面保她,谁便要落人口实,惹来一身非议。 倒是个不错的计划。可问题是——证据呢? 她行事向来小心,从不会留下任何会暴露身份的物件。眉姨对她的身份毫无所知,青姑和李为三更是不会出卖她。 所以,赵鸿善是从哪里得知,自己身份有问题的? 还是说,他根本没有证据,只是想借助舆论的力量,给她造成心理压力,从而让自己主动露出破绽? 秦婉不疾不徐地拂了拂发丝,淡淡抬起眼,看向赵鸿善。她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静等着赵鸿善继续出招。 赵鸿善笑了起来,直直盯着秦婉:“是不是儿戏,赵某说了不算,苏大人说了也不算,得问——这个人。” 赵鸿善说着,一把将旁边一人扯了过来,顺手摘下了那人帽巾。 他不自在地抬起头,目光对上秦婉的瞬间,下意识便想往后躲。奈何他被赵鸿善死死按在原地,只好缩着脖子低着头,尽可能避开秦婉的视线。 秦婉却已经看清了此人长相,此时见他瑟缩的模样,心下不由得冷笑。 原来是你啊,老道士。 说来也是有趣,她俩每次见面,这人不是在被威胁,就是在被胁迫。这么一想,这人着实有些不太走运。 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个给人算命改运的道士。如此看来,人果然算不了自己的命运。 见秦婉神色淡然,赵鸿善的眼神阴毒了起来。他看向那老道士,假模假样地问道:“这位道长,你可知五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 那道士缩着身子,点了点头。 “那你可曾见过,与当年之事有关之人?” 那道士又点了点头,结结巴巴道:“见、见过,就在几个月前。” “哦?”赵鸿善扬起嘴角,明知故问道:“你是如何知道,那人与当年之事有关的?” “那人、那人抢走我的东西,逼我用木头小人改命,说是怕再被人抓回去。” “然后呢?” “然后、然后又逼我去漕帮,拿出五年前的漕运文书,说是当年那事,与她父亲有关。” “原来如此。”赵鸿善志得意满地点了点头,抬高声音道:“你可还记得,那人是男是女?” 那道士听见这话,头垂得更低,仿佛生怕被人看清自己的脸。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女的。” 赵鸿善很满意他的回答,悠悠看向秦婉,眼神里满是嘲讽。 秦婉平静地听着两人对话,心下已经了然。 这道士说的话,单独听起来,每一句都是假的。可这些假话连在一起,最后的结论却是真的。 他故意跳过一些细节,将几件事移花接木,全都算到她的头上,目的就是为了暗示,秦婉是当年侥幸逃脱之人。 赵鸿善将一切挑明,本是为了将秦婉一军,可秦婉却反而松了口气。 如今,她可以确定一件事:赵鸿善手上,没有能证明她身份的确凿证据,否则便不会用一堆假话来试探她了。 无论赵鸿善如何怀疑,只要他没有证据,便没有办法抓人。如此一来,自己反而是安全的。 秦婉淡然看了过去,余光瞥到角落里一列卫队,忽然顿了一顿。 衙门的人? 秦婉这几年逃脱在外,最不想打交道的便是衙门。这些人很是难缠,而且查得彻底,若是被他们盯上,恐怕会很难脱身。 可今日是工部的奠基仪式,衙门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秦婉皱起了眉,重新打量起赵鸿善来。 赵鸿善没有证据,按理没法抓人,但刑部的人却出现在这里。 他究竟想干什么? 秦婉的目光从那道士身上扫过,注意到他胸前胡乱交叠的衣襟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整个人猛地一僵。 不对! 这个赵鸿善,还留了后手! 侯门独宠 第43节 第44章 奠基仪式(2) 秦婉盯着赵鸿善,心下升腾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赵鸿善忽然抬起手,拍向那道士胸口。那道士被轻轻一拍,便像吃痛一般,捂住胸口跌了两步。 “道长这是怎么了?”赵鸿善假模假意地问道,“难道身体有所不适?” “多谢大人关心,我是、是被那人毒打了一顿,因此留下隐疾。那人、那人着实狠毒,幸好我懂些医术,这才捡回一命......” 那道士结结巴巴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头也埋得越来越低,完全不敢朝秦婉的方向看。赵鸿善却抬高了音量,大声惊呼道:“天子脚下,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不仅与当年之事牵扯不清,甚至还蓄意伤人,难道是要杀人灭口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衙门的人行了一礼:“诸位大人听到了,此人极其危险,很有可能是当年余孽。若放任此人在京中流窜,岂非一大祸患!还望诸位大人速速将此人控制,让太后心安,让百姓心安!” 那衙门的人显然早已被打点过,听到赵鸿善那话,立时便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下去:“赵大人所言极是!敢问道长,那阴险恶毒之人究竟是谁?” 那道士哆哆嗦嗦,悄悄看了秦婉一眼,对上她的目光又立刻低下头,支支吾吾起来。 秦婉看着几人一唱一和的模样,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些人演得如此情真意切,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她做了怎样惊天动地的恶事。不愧是靠坑蒙拐骗度日的人,这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夫,还真是炉火纯青。 不过眼下情形,当真有些麻烦。她要挟那道士是真,抢了他东西也是真。若是那道士一口咬定自己痛下杀手,自己一定会被带回衙门受审。 秦婉沉了脸色。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贸然动手,也不能轻易脱逃,否则便会将侯府一并拖下水。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跟着他们去衙门,双方当面对质,以此证明那道士所言非真。 可一旦去了衙门,一切还能受控制么? 她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下了决心。实在不行,便只能兵行险招,先想办法脱身,再让李三为放出消息,说自己用美色欺骗沈羡之,他并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 反正自己早已习惯流亡,大不了过回以前的日子便是。 她余光瞥了沈羡之一眼,暗自在心里道了个别,随后悄悄握住袖箭,做好随时应对的准备。 那道士大约是害怕被她报复,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敢直接将她指认出来。赵鸿善有些不耐烦了,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掌,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吓得那道士一个趔趄。 那道士看向秦婉,哆哆嗦嗦地伸出了手。秦婉眼神锐利,手中已经暗自使上了劲。 那道士颤抖着抬起了手,正要指向秦婉的方向。忽然间,他不知看到了什么,整个人僵愣在原地,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秦婉皱了皱眉,立刻转过身去,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她的身后,正错愕地看着那道士。 “眉姨?”秦婉很是意外,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眉姨却恍若未闻,只直直盯着那道士,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那道士对上眉姨的目光,整张脸立时涨得通红。他手足无措地抿了抿唇,随后猛地放下了手,向后退了两步。 “道长这是何意?”赵鸿善面色阴沉,冷冷盯着那道士,“难道说,道长不愿意指正那恶人么?” 听到赵鸿善威胁的语气,那道士下意识便想缩脖子。可他看了眉姨一眼,却又努力将自己站直,回答道:“不、不是,我记不清那人长相了。” “记不清了?”赵鸿善脸色更冷,“道长可确定?” 那道士看向眉姨,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随后也抬高了音量,道:“确定!” 赵鸿善盯着那道士,一言不发。那道士也耿着脖子,不肯继续说一句话。两人沉默地僵在原地,气氛仿佛跌入冰窖。 “赵大人。”一直在旁边观察的苏泽忽然开口道:“既然如此,此事不妨容后再议。奠基仪式尚未完成,还请赵大人耐心一些。” 赵鸿善看向苏泽,片刻之后,忽然笑了起来。“苏大人所言极是。道长既然身体不适,赵某便先行带道长回去休息,还望苏大人海涵。” 赵鸿善扯住那道士胳膊,朝秦婉的方向冷笑了一声,随后大步流星一般,拽着那道士离开人群。 眉姨直愣愣地看着两人远去的方向,脸上表情既惊讶又失落。秦婉将她的失神尽收眼底,却没多说什么,只抿了抿唇,便转过头去,静静看着仪式继续进行。 按照惯例,祭祀之后便是诵读祭文,之后便是上香进贡。 因为刚才那一出插曲,大家早已没了继续仪式的心思,纷纷朝秦婉的方向看过来,时不时还对她指指点点。 秦婉皱了皱眉,心下有些不舒服。但苏泽还在诵读祭文,她不想继续产生闹剧,于是便垂下了头,默不作声站在原地。 忽然,她感觉周围光线暗了一暗,似是有东西遮住了阳光。间或有丝丝微风,清凉中带着淡淡香气,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秦婉愣了愣,抬起头一看,便见沈羡之正用折扇替她遮挡阳光。 那折扇位置极为巧妙,不仅能挡住直射的阳光,还能挡住周围人探究的视线,将秦婉落在一片阴凉之内。 见秦婉有所察觉,沈羡之微微扬起嘴角。他淡淡向四周瞥了一眼,那些人立刻停了下来,不敢继续窃窃私语。 秦婉有些发怔地看着他。她明白沈羡之的用意,他是在用侯府的身份,替她挡回那些并非善意的目光。 可这样一来,侯府不就被拖下水了么?眼下人多口杂,谁知道外界会如何议论她,如何议论侯府? 秦婉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觉得自己似乎成了累赘,渐渐将沈羡之拽入黑暗之中。 大约是因为刚才那场风波,苏泽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环节,仪式很快结束了。 苏泽快步走了过来,担忧地看了秦婉一眼,随后拉起沈羡之,急匆匆便向侯府的方向赶。 ****** 侯府。 “那道士是怎么回事?赵鸿善又是怎么回事?”苏泽满脸焦急地问道,“你们谁能解释解释?” 秦婉正坐在一旁,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别说苏泽,她现在也是满腹困惑。眉姨怎么会突然出现?她和那道士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那道士一见到她,立时便改了口? 疑问重重,她不由得抬起眼来,看向站在书房正中的眉姨。 见秦婉看了过来,眉姨叹了口气。大约是知道事情瞒不住,她索性主动解释起来。 “玲珑,你可还记得燕春楼的来历?” 秦婉点了点头,“你同我讲过,当初你刚来京城,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有个道士给你算了一卦,非说你以后会成为老板娘,所以你就......” 话说到一半,秦婉忽然顿住,有些意外地看了过去。 “不错,那个道士,便是今日你们见到的这位。”眉姨垂下头,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缓缓道:“我只同你说了一半,其实从那之后,那道士便时常同我有往来。” “那会儿我刚逃难过来,身上几乎没什么钱,他便将自己算卦得来的银子,悉数都拿给了我,说是让我拿去做想做的事。” “燕春楼刚开业那会儿,没有名气,也没有客人。他便借着替人算卦的机会,为燕春楼招揽客人。燕春楼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他算是功不可没。” 秦婉听到这话,不由得默了默。眉姨说得轻描淡写,但个中滋味,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 想想便知,她这样一个手无寸铁、落难来京的弱女子,要想一步步在京城扎下根来,中间得经历多少苦楚。这样看来,那道士也算是眉姨的贵人了。 可那道士如此倾囊相助,当真只是因为碰巧遇上而已么?看他刚才神色,他和眉姨之间,恐怕有更深的渊源。 “后来......燕春楼逐渐发展起来,我也有了些积蓄,便想将此前欠他的那些还给他。可他拒绝了所有银两,只说......想一直陪在我左右。” 说到这里,眉姨笑了一下,随后又自嘲道:“我这样的青楼女子,能好好活着就已经相当不容易,还谈什么陪伴?更别说......和一个出家的道士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秦婉却已经明白过来。 看两人今日状态,应当已经有些时日未见。既然那道士向眉姨表明了心迹,便应是眉姨拒绝了他,两人这才渐行渐远。 可秦婉还是有些想不通。既然两人许久未见,眉姨又怎知那道士今日会出现?又怎会恰好到场,及时替她堵住了那道士的口?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直接问出来。 眉姨听见这话,先是愣了一愣,随后看向一直斜靠在椅子上,静静听两人对话的沈羡之。 “是小侯爷让我来的。” 第45章 侯府坦白 “小侯爷?”秦婉有些意外,转头看向沈羡之。 沈羡之正斜靠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垂眸看着手中折扇,脸上没什么表情。听到这话,他抬起眼,刚好对上秦婉的目光。 “小侯爷昨日便找到我,希望我能出席奠基仪式,今日更是一早便派人将我接了来,说是时机成熟时需要我出面。”眉姨解释道,“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那人。” 秦婉错愕地看着沈羡之。 所以,他早已经派人摸清了赵鸿善的底细,知道他今日会突然发难;也料定那道士会因为眉姨而改变立场,因此特意安排了眉姨出现。 他说她胆子太大,却悄悄替自己留好了后手;他让她留心一些,实际却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秦婉抿了抿唇,心下情绪复杂。可片刻之后,她又有些不悦起来。 他既然早已经知道会发生的一切,为何放任赵鸿善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矛头指向她? 他既然留好了后手,又为何不提前告诉她,反而让她提心吊胆,被众人指指点点? 理智告诉秦婉,沈羡之这样做,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可她心里还是止不住郁结,说不清是恼他隐瞒自己,还是恼他独自筹谋,没让自己帮上任何忙。 沈羡之大约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沉默了一瞬,开口道:“赵鸿善不会善罢甘休的。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 “是么?”秦婉内心不悦,语气也不客气起来:“将我蒙在鼓里,便是为我好了?” 沈羡之垂眸看向手中折扇,片刻之后,淡淡回应道:“你很快会知道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秦婉盯着沈羡之,心下忽然莫名其妙,起了个念头—— 沈羡之连眉姨和那道士的过往都能查得一清二楚,难道就真的,查不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么? 他能预料到赵鸿善的计划,能预料到那道士的反应,难道就真的,预料不到自己想干什么吗? 还是说......他早就知道了,却假装并不知情? 想到这里,秦婉忽然有些害怕起来。若他早就知道了自己是谁,该怎么办? 自己归根结底,是当年之灾的漏网之鱼,是本该被缉拿归案的朝廷钦犯,更是本不该活在世上、却阴差阳错苟活了这么多年的罪臣之女。 自己真的可以,心安理得地住在侯府么? 更何况,经过今日这一出闹剧,赵鸿善势必会更将她视作眼中钉。在场那么多人,一传十十传百,又势必会将那道士和赵鸿善的话,传得更加广泛。 若那些话,最后传到了皇上耳朵里怎么办?若那些话,将侯府也一并拉下水怎么办? 她相信沈羡之是为了自己好,可自己真的,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好么? 秦婉目光下移,落在沈羡之手中那把折扇上。先前他就是用这把折扇,替自己挡住了外人的议论,可那些议论,本来应该与他无关的。 秦婉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一瞬后,终于做了个决定。 “多谢侯爷这些日子的照拂。叨扰太久,玲珑深感愧疚,明日便另谋他处。” 沈羡之听见这话,倏地看了过来。“你要走?” 侯门独宠 第44节 秦婉点了点头:“本来便只打算接住几日的,因为一些事耽搁了。如今奠基仪式已经完成,也是时候离开了。” 沈羡之直直盯着秦婉,眼神里似是有暗波汹涌。秦婉默不作声,只平静地回望着他。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竟僵持在了原地。一旁的苏泽却坐不住了。 他“唰”地起身,直截了当地走到两人中间:“为什么要走?是因为赵鸿善么?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 沈羡之听见这话,转头看了过来,语气颇有些凉意:“你觉得呢?” 苏泽知道他这是在迁怒,也并不在意,只信誓旦旦道:“我相信玲珑姑娘,她绝不是恃强凌弱之人!那赵鸿善必是血口喷人,胡言乱语罢了!” “是么?”沈羡之冷冷看了他一眼,“可若他说的,是真话呢?” “什么?”这话一出,苏泽明显愣了愣,“羡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道士嘴里可没一句好话,玲珑姑娘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秦婉也有些意外。道士的事情,沈羡之再清楚不过。难道就因为赵鸿善几句话,他就以为自己真是那样的人么?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沈羡之直视着苏泽,神色是难得的认真:“别人说的话,真就那么重要?” “侯府从不需要通过别人说的话来判断一个人。他说的是真是假,都与我无关。” “这......”苏泽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有些语塞。 沈羡之却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反而继续说道:“只要身在侯府,便是侯府的人。我倒是想看看,谁敢对侯府的人说三道四?” 秦婉立在一旁,微微抿住了唇。 沈羡之这些话,虽然明面上是对着苏泽说的,实际却是在告知她。以她目前的处境,呆在侯府是最安全的。他不会因为赵鸿善的挑衅就妥协,也不会因为那道士几句话就置她于不顾。 他是在挽留她。 “可赵鸿善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秦婉终于忍不住接话道:“谁知道下次,他又会用什么手段?” 沈羡之嗤了一声,转头看她:“所以,你怕了?” “我有什么可怕?”秦婉被他激了一激,也硬邦邦地回应道:“天大地大,总有地方可逃,可别人怎么办?” “别人的事,就让别人自己去担心好了。”沈羡之盯着她,直直回应道:“与你又有何干?” “什么叫与我何干?”秦婉生起气来:“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因为我而受牵连么?” “为什么不能?”沈羡之也不客气起来:“既是那些人自己做的选择,便理当由那些人自己承担后果。”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你又怎么知道不是?如果他们是心甘情愿的呢?” 说完这话,沈羡之沉默,秦婉也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脸色冷峻之人,竟感觉心头砰砰直跳起来。 什么是心甘情愿?在哪里心甘情愿?明知会受牵连,又为何要心甘情愿? 沈羡之看着她,语气是难得的认真:“偌大个侯府,如果连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又有何颜面在朝中立足?更何况,如果连侯府都罩不住你,还有哪里能罩得住?” “可是。”秦婉强压住心头悸动,迟疑而担忧道:“这不是小事,若真牵连侯府,该怎么办?” 沈羡之听见这话,非但没有担忧,反而轻笑了一下。“难道现在便没有牵连么?如今谁不知道,沈府小侯爷沉迷女色,因此三番五次与朝中同僚起争端?” “......”秦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拿我当挡箭牌,你倒也不脸红?” “不用白不用。”沈羡之坦然地扬起嘴角,“就当是你坏我名声的赔偿。” 秦婉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心下却仿佛清明了一些。 是啊,她和沈羡之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她独自离开,赵鸿善怕也是不会放过他的。既然谁都脱不了身,倒不如就此绑定,同仇敌忾的好。 两人默契地达成了一致,周围氛围肉眼可见地缓和了起来。 旁边的苏泽一直焦急地听着两人争执,此时见两人和好,终于笑了起来。 他最是了解沈羡之,这些年来,他从没有对一个人作出过这样笃定的评价。他会这样剖白心迹,便是已经将玲珑姑娘视为自己人。 沈羡之很少会信任别人,但也正是因此,他的信任才难能可贵。只要是他认定的人,绝不会因为任何事、任何话而动摇。 如此看来,玲珑姑娘当真是个特别的存在。 “羡之说得在理。”苏泽笑着调侃道,“与玲珑姑娘相处这些时日,自是知道你的为人。我和羡之一样,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会站在你这边。” “我也是。”眉姨接话道,“我虽不清楚你过去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一个人的言行举止不会说谎。玲珑,我相信你。” 秦婉看着两人,眼神里情绪微动。片刻之后,她站起身来,向两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多谢。” 苏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沈羡之,忽然起了打趣的心思:“说起来,好像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吧?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第一把火就烧得磕磕绊绊,我也需要有赔偿。” 秦婉笑了起来:“有道理,苏大人想要什么赔偿?” “什么都可以?”苏泽悄悄看了沈羡之一眼,见他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决定好好调侃他一番:“刚才在仪式现场,我可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才帮你们挡住赵鸿善,这会子感觉哪儿哪儿都疼。” “所以.......不如让羡之替我捶捶腿、揉揉肩?” 秦婉听见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转头看向沈羡之,眼神里满是询问和关切。 沈羡之淡淡地扫了苏泽一眼,随后扬起嘴角,温和而从容地说道: “滚!” 第46章 软禁宫中 第二天,秦婉很早便起了床,利落地收拾完毕后,悄声向侯府大门走去。 奠基仪式后,她一直有些担心。担心侯府声誉受损,更担心人言可畏。 流言经过几番传播,往往会被添油加醋,变得面目全非。更何况,昨日在场的人那么多,三人成虎、人多口杂,还不知道会将赵鸿善和那道士说的话,传成什么样。 因此,她今日一早便决定,先去找青姑了解情况,顺便让李三位留心一下赵鸿善最近的动向。可谁知她刚走出房门,便被人拦了下来。 “玲珑姑娘,侯爷有令,请姑娘呆在府中,勿出门打探消息。”吴安手持长剑,拦住了她的去路。 秦婉打量了吴安一眼,只见他眼下一片青黑,衣袖上还沾有些许露水,显然是天未亮便已守在此处。 “为何不让我出门?”秦婉皱起了眉,“发生什么事了?” “属下不知。侯爷让属下转告姑娘,请安心等候消息,姑娘想知道的事情,自会有人前来告知。” 转告?如此说来,沈羡之已经出门了? 秦婉有些意外。她在侯府住的这些时日,不论何时见到沈羡之,他总是气定神闲的。那种笃定而从容的模样,一度让秦婉很是羡慕。 可今日他却如此着急出门,还派吴安守在她门外,不让她外出探听。 想必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秦婉沉默了一瞬,决定听从沈羡之的安排,回房静等消息。沈羡之素来了解她,知道她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更不是临阵脱逃之人。他不让自己插手,势必有他的考量和计划。 秦婉向吴安道了声辛苦,转身打算回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玲珑姑娘!”熟悉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快开门!” 苏泽?秦婉眉头一挑,立刻开了门。苏泽一溜烟闪了进来,又迅速将大门牢牢关上,焦急地准备开口。 “去书房说。”秦婉止住苏泽的动作,快步向沈羡之的书房走去。她直觉苏泽要说的话相当重要,谨慎起见,还是避开侯府众人为好。 “苏大人,发生了何事?”秦婉关上书房的门,确认四周无人旁听,这才匆匆问道。 苏泽也不绕弯子,径直便说道:“今日早朝,羡之当面弹劾了赵鸿善!” 秦婉听见这话,心下有些惊讶。 沈羡之虽然桀骜,却很少与人彻底撕破脸皮,对这些文官惯用的伎俩更是不屑一顾。加之侯府本就不必上朝,因此他从没有参过任何官员。 可今日他却为何如此反常,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那赵鸿善交恶? “他说了什么?”秦婉急急问道,“那赵鸿善又是什么反应?” “羡之以奠基仪式为由头,说那赵鸿善蓄意闹事,妄图毁坏朝廷声誉,动摇朝廷根基!”苏泽说道,“要求圣上严肃查处,肃清流言、安定民心!” 秦婉默了默,忽然明白了沈羡之的计划。 他早就知道赵鸿善会当着众人面发难,却并不阻止,反而任由他与那道士一唱一和,目的只有一个——以此事为导火索,牵出赵鸿善一系列罪证。 奠基仪式是为重修金发塔,而金发塔是为了纪念已故太后所建。赵鸿善在奠基仪式上发难,便是对金发塔不敬、对太后不敬。 这一招以退为进,借太后威仪发起质疑,不仅师出有名,还影响广泛,着实相当聪明。 可那赵鸿善也不是省油的灯,又岂会任由沈羡之对他施压? “那赵鸿善听了这话,反说羡之藏匿朝廷钦犯,要求、要求将姑娘交给刑部审讯。”苏泽神色着急,“羡之当然不同意,他说姑娘是侯府的人,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姑娘清白!” 秦婉心下猛然一沉:“他现在人在哪里?” “兹事体大,圣上责令刑部查办,并将羡之留在宫中,待查清真相方可回府。” 这是被软禁了。秦婉捏紧手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沈羡之虽然握有罪证,但赵鸿善毕竟皇亲国戚,要想扳倒他并没有那么容易。他们原先不急于将证据公之于众,就是想再找找更有力的证据,待时机成熟,将那赵鸿善一网打尽。 可今日明显不是合适的时机,沈羡之为何如此着急,匆匆便上朝发起弹劾? 秦婉这样想了,便就这样问出了口。苏泽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直视着她,半晌之后问道:“玲珑姑娘,你究竟是谁?” 秦婉怔了一下,“苏大人这是何意?” “姑娘气质脱尘、一身武艺,想必出身不凡,却甘愿隐姓埋名、藏身青楼,想必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苏泽语气淡而冷,直直看着她: “玲珑姑娘,那赵鸿善说的话,虽非全真,但也并非全假,对吧?” 秦婉双唇紧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经过昨日一事,苏泽会怀疑是情理之中。更何况,苏泽虽然看着温和,实际却淡漠疏离,对身边人事都极为清醒。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和沈羡之,本质上是同一类人。在问出口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想到这里,秦婉点了点头:“是。我的确与当年之事有关。” 秦婉如此坦诚,倒让苏泽愣了一愣。他盯了她半晌,忽然笑了起来:“玲珑姑娘如此坦白,不怕我借机出卖?如今刑部正在大力搜寻证据,我若出面作证,对你可相当不利。” “嗯。”秦婉又点了点头,“你不会,就像沈羡之也不会一样。” 苏泽会怀疑,沈羡之便不会么?秦婉猜想,也许沈羡之早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却一直没有揭穿,反而总在有意无意保护着她。 理由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若是两人身份互换,她也会如此做的。 侯门独宠 第45节 “不愧是羡之看中的人。”苏泽像是卸下了一块巨石,神色终于放松了下来:“玲珑姑娘,我没有看错你。” 秦婉微微扬了扬嘴角:“我也一样,没有看错苏大人。” 苏泽笑了一下,随后正色道:“玲珑姑娘,苏某现在可以回答你,羡之今日为何如此着急,向赵鸿善发起诘难。” “为何?”听见这话,秦婉脸色一下子认真起来。 “事情还要从太后说起。” “当年先皇选定的接班人选其实另有其人,是太后请来赵家相助,才将皇位夺了过来。作为交换,太后让圣上迎娶赵氏之女,并立为皇后。” ”谁知那赵氏一族野心膨胀,竟在朝中结党营私。后来太后驾崩,赵氏一族更是按捺不住,日渐把持朝政。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提议修建金发塔。” “明面上,修建金发塔是为纪念太后,实际却是一次权力争夺,是为警醒赵氏一族,莫忘了自己臣子身份。可谁知金发塔竟轰然倒塌,反倒给了赵鸿善可乘之机。” 秦婉此前从未听人提过这些,此时很是惊讶。可仔细想想,又觉得都在意料之中。 纪念太后是真,权力斗争也是真。为百姓祈福是真,为自己夺权也是真。 而那些因为金发塔事件而流逝的生命,只不过是权力的牺牲品,是王朝的奠基石。 “圣上明白这一切,便对侯府委以重托,希望侯府能借金发塔一事整肃朝纲,扳倒不安势力。羡之为此谋划了很久,却没想到,中途出现了意外。” “意外?”秦婉不明所以,担忧地看着苏泽,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羡之本来没打算今日摊牌。他会如此着急,只是因为——玲珑姑娘你。” “我?”秦婉没料到这个原因,愕然道:“为我?” “是。”苏泽语气清淡却笃定:“为你。” “赵鸿善想置你于死地,其心昭昭,连我都能看出来,羡之又怎会不知?” “他担心赵鸿善会对你不利,也担心流言蜚语传到宫中会更加被动,于是便索性提前了计划,当面与赵鸿善摊牌。” “但这个决定毕竟十分仓促,羡之虽早有准备,却还是被赵鸿善将了一军。圣上虽心知肚明,为了不落人口实,也只能将他留在宫中。” 秦婉沉默地听着苏泽的话,心下想到的,却是守在她门外的吴安。 沈羡之将吴安留在了府中,便意味着,他是只身一人去了宫中。如今他被软禁,行动处处受限,身边更是连个亲信都没有,处境该如何艰难? 生平第一次,秦婉开始后悔。她后悔自己没有打探过进宫的路,也没有在宫中认识几个熟人。若她知道进宫的路子,起码还可以替他传递消息,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能干坐在府中等待。 “苏大人,此事既是因我而起,便该由我解决。我今晚就去赵府,看能否探听到一些消息。” “不行。”苏泽像是预料到她会这样说,摇了摇头道,“羡之交代过,绝不能让你出府。” “可让我在这里干等,我又如何能做到?”秦婉语气急切,“谁知道那赵鸿善还会有什么手段?” “玲珑姑娘。”苏泽定定看着她,“你若真心为羡之着想,首先就得保护好自己,这样才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可若我们都等在这里,谁去寻找证据?如何令那赵鸿善认罪伏法?又如何......将他救出来?” “可是......” “苏大人若再阻拦,玲珑便不客气了。” 两人谁也不能说服谁,正在争执,门外忽然传来吴安急促的声音: “玲珑姑娘,漕帮的人来了!” 第47章 重遇漕帮 “漕帮?”秦婉听见这个名字,感觉很是意外。 漕帮是江湖帮派,很少会主动与朝廷打交道,更不会主动找上门来。如今漕帮竟到侯府寻她,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秦婉快步走了过去,果真有一个黝黑的汉子等在侯府门外。见秦婉过来,他双手抱拳,大咧咧行了一礼:“玲珑姑娘,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秦婉客气地回了一礼。若她没记错,此人是当时替他们开门的汉子,两人算是打过照面。 “黑老大让我把这个交给你。”那汉子递来一个包裹,秦婉掂了掂,听见一些纸张摩擦的声音。 “多谢。”秦婉将包裹收好,又拿出一包银子:“一点心意,替我向黑老大和漕帮兄弟问好。” “玲珑姑娘客气。”那汉子笑了一下,又补充道:“姑娘的事黑老大已经听说,老大交代,只要玲珑姑娘开口,漕帮上下一定鼎力相助。” 秦婉愣了愣,随即立直身子,认真回应道:“玲珑感激不尽。” 那汉子见任务已经完成,没再过多停留,抱了一拳便离开了。秦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下不免感慨:都说漕帮最难相与,谁知竟如此义薄云天。传言果然真真假假,不能尽信。 秦婉叹了口气,随即将手中包裹打开,好奇地看了起来。 包裹里是一份漕运文书,还有几封信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可这是漕帮专程送来的东西,其中必有蹊跷,于是秦婉拿起文书,仔细读了起来。 原来几周前,漕帮曾受人委托,要运一船货物到淳县。这本来只是一趟普通的运输,谁知他们刚到淳县,便遇上了一件骇人之事。 说是那淳县连续下了几日暴雨,将河边淤泥冲散大半。待天气转晴,有人去河边捞鱼,发现那淤泥下露出大片白花花的东西,在阳光下泛着点点白光。 那人原以为是银子,兴奋地走近一看,竟发现那些白花花的东西—— 全都是人的骨头! 森森白骨一片连着一片,吓得那人连滚带爬,听说当晚便得了失心疯。 此事迅速在淳县传开,当地人都为之大骇。淳县县令亦不敢怠慢,立时派人查探,还翻出往年卷宗,逐一查找失踪人口。 按理来说,这样大量的白骨,若是凶杀,势必会涉及大量人员失踪。可奇怪的是,任凭那县令翻遍案卷,也没发现任何有关线索。 直到有人无意间提起,五年前也是这样一场暴雨,冲垮了淳县河堤,冲得许多人家破人亡,这才提醒了县令: 那些白骨,大约便是五年前被河水吞噬的人! 只因那场水灾影响甚大,让许多人流离失所,杳无音信之人不计其数,县衙这才没有完整统计,只在案卷中匆匆提了一笔。 如今看来,当年那些杳无音信之人,竟大半被淹没在这河滩之下,化为了累累白骨! 漕帮走南闯北,虽然见惯了各种奇闻异事,却也对此事感慨不已。负责这趟漕运的兄弟,因此在文书上将此事记了下来,一路带回了京城,最后送到了秦婉手中。 秦婉看完文书上的内容,长长叹了口气。 那些让人害怕的一具具白骨,原先却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原本都是本本分分的普通老百姓,却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活在世上的权力。临走前,他们甚至来不及与家人告别。 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大约都与眉姨一样,将那场意外视作天灾。殊不知,那河堤原本不会冲塌,那些百姓,原本也不会因此丧命! 那场意外,与其说是天灾,毋宁说是人祸! 秦婉摇了摇头,又转头看向包裹中的其它物件。 那是几封请愿书,看内容,应当是那些白骨的家人所写。请愿书里字字泣血,最后所有的哀恸,都归于同一个愿望—— 希望县令能下了决心,将那淳县河堤彻底整修完成,以免悲剧再次发生。 秦婉拿着包裹,感觉手中这薄薄的纸页,竟仿佛有千斤重担。 她迟疑了半晌,才看向身旁凑着脑袋看完文书,随后一直沉默的苏泽:“苏大人,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泽转头看她,默了一默,才道:“你想进宫,是么?” 秦婉愣了愣,没料到苏泽如此敏锐,一下便说中了她的心思。既然已被看破,秦婉也没再遮掩,坦诚道:“是,我想进宫,将这个消息告诉沈羡之。但我也知道此事难成,苏大人若觉得为难,便不必......” “我帮你。” 还没等秦婉说完,苏泽已经接上了话,语气之果断,反而让秦婉怔了一怔。 “苏大人,我知道皇宫禁卫森严,此时进宫更是难上加难,我无意强迫,还请苏大人仔细考量才是。” “我说了,我帮你。”苏泽看着秦婉,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我与羡之相交多年,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更何况,难道你以为,只有羡之愿意为了朋友冒风险么?我也一样可以。” 秦婉听到这话,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一想,她走前两步,向苏泽行了一礼:“那么,便多谢苏大人。” “不必如此客气。”苏泽摆了摆手,“你我亦是朋友。” “多谢。”秦婉低低回了一句,将文书和信笺仔细包好,随后问道:“我从未去过宫中,不知该准备些什么?还是需要换上男装,扮作小厮混进去?” 苏泽听见这话,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下。“衣服早就给你备下了。你在这书房找找,应当能发现什么。” 秦婉愣了愣:“什么时候?谁准备的?” “还能有谁?”苏泽失笑道:“羡之很早便说,你若执意要查当年的案子,终有一日是要进宫去发现真相的。所以他早就备好了衣服,只是我也没见过,不知道具体长什么样。” 秦婉垂下头,感觉心头像河水涨潮,湿漉漉又黏滋滋,冲向某处柔软的地方。 她没再继续询问,起身在书房里寻找起来,很快便在书架最底部的柜子里找到了两套崭新的衣服—— 一套是小厮装束,另一套,却是华丽而高贵的礼服。 秦婉顿了顿,努力压下心头异样的悸动,拿出了那套小厮服装,转身对苏泽道: “苏大人,明日我们便出发吧。” ****** 天尚未亮。 整个皇宫沉浸在夜色之中,城门紧紧关闭,居高临下地俯瞰门下之人。 片刻后,正门城楼鼓点响起,守卫得到信号,准时将城门缓缓开启。 两个身影出现在城门之外,一个身着青色朝服,姿态端正;另一个却是小厮装扮,半弯着腰,垂头跟在身后。 两人刚走近城门,便被门外守卫拦了下来。 “什么人?” “工部营缮司主事,苏泽。”苏泽双手微拱,客气而认真地回应道:“来参加今日早朝。” “见过苏大人。”那守卫飞快地抱了一拳,说出的话虽然客气,语气却冰冷而强硬:“还请出示牙牌。” 苏泽卸下工部腰牌,客气地递了过去:“我奉命代表工部,向圣上禀报重修金发塔一事。” 那守卫快速看了眼腰牌,点了点头,向旁边让出一条道:“苏大人请。” 苏泽道了声谢,稳步向宫里走去。身后那小厮垂着头,快步想跟上去,谁知却被那守卫拦了下来:“你干什么?” 秦婉心中一惊,低头不敢说话。苏泽见状,微微皱起了眉,语气不虞道:“这是我的贴身小厮,替我拿着文书资料,为何不让进?” 那守卫向苏泽说了一声抱歉,动作却并没有要放行的意思,冷硬地回应道:“宫门规定,身份不明之人一律不得入内。” “身份不明?”苏泽冷笑了一声,“我刚才说了,这是我的贴身小厮,为何身份不明?还是说。” 苏泽走近了几步,向那守卫逼近道:“还是因为我官职不够,所以连下人也要被看不起?” 侯门独宠 第46节 秦婉心里明白,捧高踩低是朝廷之人最厌恶的事,苏泽这话说得重了。他不是会以官威压迫之人,会如此说,无非是想逼那守卫将她放进去。 那守卫听到这话,表情果然变了变,却依旧没有放行。 苏泽脸色愈加难看,又朝他走近几步,不知说了些什么。 那守卫脸涨了又涨,却依旧直直立在秦婉面前,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秦婉见状,心里咯噔一下。宫中到处都是各人眼线,消息传得极其快,若此事传到其他人耳朵里,只怕会对苏泽极其不利。 说好听了,是苏泽耍起了官威,执意要让守卫听他的命令;说难听了,却是苏泽目无尊上,连皇宫这样的地方都敢撒野。 秦婉曾见过朝堂争辩,深知被扣上一顶大帽子,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虽然有心向沈羡之传递消息,却也不愿意因此拖累苏泽。她心下犹豫,正想悄悄拉住苏泽衣袖,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尖细又刻薄的声音: “何人竟敢在此放肆?” 第48章 宫中重逢 那道声音尖利而刻薄,夹杂着一丝谄媚和嘲讽,听得秦婉很有些不舒服。 直觉告诉秦婉,这是一个不好相与的人物。她低下头,将身子往阴影里缩了缩,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余光瞟见身旁的苏泽向她身前挪了挪,微微颔首道: “陈公公。” “哟,原来是苏泽苏大人,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那陈公公说着,上下打量了苏泽一番,又笑道:“到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苏大人这红光满面的模样,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呢。” “陈公公客气。”苏泽却并不接他的腔,不咸不淡地说道:“只是苏某位低权轻,怕是进不得这皇宫,也不能向圣上面禀了。” “哦?竟有此事?”那陈公公听了这话,脸上露出愕然的表情,“何人竟如此不识抬举,连苏大人也敢阻拦?” 说着,他向四周扫了一眼,随后将目光落在那守卫身上,声音又尖又细:“为何不放苏大人进宫?” “回陈公公的话,苏大人可以进,但他身后那名小厮身份不明,按规定不得入内。” 苏泽听见这话,冷哼了一声:“苏某已经说了,这是我贴身小厮,何来身份不明?” 见两人又将矛头指向自己,秦婉心中暗自腹诽:若早知苏泽是用这种方式,还不如干脆一点,自己想办法翻墙进去呢! 秦婉正在想着,忽然感觉身前投来一道犀利又陌生的目光。那目光游走的速度很快,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立刻移了开去。 秦婉向来警觉,只此一瞬间,她便察觉到了那目光中的惊讶与敌意。她蹙了蹙眉,心下不解: 她并不认得那陈公公,为何他见到自己,会有这样奇怪的神态? 更何况今日自己是小厮装扮,妆容发型皆精心处理,就算自己曾与他打过照面,此时也应当认不出才对。 秦婉不明所以,直觉此人奇怪而危险。她不动声色地将头埋得更低,试图让自己从那人的视线里消失。 “既是苏大人贴身小厮,自是要时刻跟在苏大人左右的。”那陈公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对那守卫命令道:“让路。” “可是宫中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难道你要让苏大人亲自提着包裹不成?”陈公公的声音高了几度,听起来更是刻薄而狡诈: “苏大人可是金发塔主事,是皇上在工部的左膀右臂。若是为个小厮误了皇上大事,你担待得起么!” 那守卫还想再说什么,被陈公公一个眼刀过去,立时闭了嘴,不情不愿地往旁边让出了条道。 苏泽见状,淡淡拱了拱手:“多谢陈公公。”随后便扬起衣角,向里走去。 秦婉低着头,正想跟上前去,冷不丁瞥见陈公公神色,脚步立时顿了一顿。 只见那陈公公微眯着眼,脸上沟壑纵横,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自己。那神色,仿佛一条隐忍待发的毒蛇,正观察着猎物的一举一动。 秦婉心头惊了惊,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没敢继续停留,快步跟上苏泽的脚步,离开这个地方。 ****** 按照苏泽的消息,沈羡之被禁足的地方,是座废弃的宫殿。两人避开巡视的护卫,沿一条偏僻的小道,很快便来了目的地。 “若是消息准确,应该就是这里了。”苏泽低声交代道,“我不方便进去,玲珑姑娘,你自己多小心。” 秦婉点了点头,明白苏泽的意思。 刚刚在宫门外,苏泽说的也不全是假话。金发塔重修是一件备受瞩目的大事,他作为主要负责人,理当及时汇报。 更何况,他今日是以上朝的名义进的宫,做戏做全套,自然要去面见圣上。 苏泽离开后,宫殿外便只剩秦婉一人。这是秦婉第一次进宫,因此她格外小心,警惕地打量起四周来。 这座宫殿虽地处偏远,却并不显得颓唐。周围的花草明显刚被修剪过,宫门也被重新漆了一道,上面挂着一把铜锁,泛着清冷的光。 看到这些,秦婉一直以来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沈羡之到底是侯爷身份,虽然被下令禁足,宫里人倒也没有亏待他。 她没再继续停留,绕到一处阴暗的矮墙,趁四下无人,闪身翻进了墙,借着一簇茂盛的树木,向殿里望去。 此时天还黑着,殿里没有点灯,到处都是一片漆黑,让人看不分明。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偶尔飞过的乌鹊外,只有树叶簌簌作响。 秦婉深吸了口气,正准备向殿内走近,身后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后脖颈突然一凉,整个人被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虽然被抓了个正着,秦婉却并不惊慌。她斜着看了一眼,便见一柄长剑直直架在她的脖子上。 那剑刃极其锋利,在侯府的那些时日里,她曾不止一次见它出鞘,只不过以前削的是落叶,如今要削的,却是她的脑袋。 秦婉扬起嘴角,心下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刚刚的招式又快又狠,看来这人在这儿呆得还挺好,至少没有受到皮肉之苦。 秦婉觉得宽慰,身后那人却明显不这么想。见她没有动静,那人将剑刃贴近她的脖子,冷冰冰道:“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秦婉这才回过神来,听见这话,又好气又好笑:“喂,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潜进的宫,就是这待遇?” 身后那人愣了一愣,随即撤了长剑,一把将她转了过来。看清秦婉的瞬间,那人瞳孔骤缩,不可思议道:“你来干什么?” 秦婉斜了他一眼,动了动僵硬的胳膊:“还能干什么?我可没有到这里散步的癖好。” 沈羡之没有接话,只沉默地看着她,微微蹙起了眉。 秦婉见状,赶紧解释道:“别怪吴安,他拦不住我。也别怪苏泽,是我强迫他带我进来的。” 沈羡之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不虞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知道擅闯皇宫是什么后果么?” “那也没办法。”秦婉摊了摊手,“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出事吧?” 沈羡之听见这话,冷笑了一声:“所以你就把自己也送进来了?黄泉之下好作伴?” “喂喂喂,能不能说点吉利的?”秦婉瞥了他一眼,感觉心头微跳:“再说了,谁要跟你作伴?” 沈羡之默了默,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如今人已经进了宫,多少也是无益,他索性靠在墙上,上下打量起秦婉来。 “衣服很合身,看来我眼光不错。” “那是自然。”秦婉昂起了下巴,调侃道:“我好歹是燕春楼花魁,穿什么不好看?” 沈羡之嗤笑了一声,懒懒道:“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千辛万苦进宫来,总不至于是给我看衣服吧。” “确实是有事要跟你说。”秦婉从怀里掏出那个包裹,言简意赅地将漕帮在淳县的经历讲了讲,末了又道:“我听苏泽讲了朝上的情况,那赵鸿善毕竟是皇亲国戚,要想扳倒他没那么容易。淳县这事,兴许能成为最后一根稻草。” 沈羡之翻了翻那卷文书,微微皱了皱眉:“这倒确实对我们有利,但这些白骨出现的时机,未免也太巧了些。” “我查过,淳县本就多雨,往年这个时候也是阴雨连绵。”秦婉解释道,“大约今年雨势格外大,所以才将白骨冲了出来。” 沈羡之仍蹙着眉,不放心道:“可此事偏偏发生在今年,偏偏发生在要扳倒赵鸿善的时候,这便有些蹊跷了。” “大概是上天也看不下去了,想给那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秦婉接话道:“更何况,天下巧合之事又岂止这一件两件?谁能想到,我刚翻进这座宫殿,便被人拿剑架在了脖子上?” 沈羡之斜睨了她一眼,好笑道:“你还挺记仇。” “那可不。”秦婉故意“哼”了一声,装作生气的模样道:“待从这里平安出去,你可要好好赔偿我。” 沈羡之笑了起来,正想调侃几句,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整齐有序,渐渐向这里靠近,听着像是一列护卫。 秦婉一个激灵,下意识便想往树丛里躲。谁知沈羡之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迅速将她拉到身后。 几乎同一时刻,一道光从门眼里透进,直直照向秦婉想藏身那片树丛。 秦婉低下头,想让沈羡之的身形挡住她,余光扫见地上的影子,不由得愣了愣。 只见两人影子紧紧交缠在一起,轮廓几乎完全重合。从外面看,就像两人合二为一,融合成一个人似的。 莫名的,秦婉感觉脸有些发烫。她别过脸去,没再看那影子一眼。 门外的声音渐行渐远,沈羡之转过身来,却见秦婉眼神游移,脸色相当不自然。 他动作一顿,随即挑了挑眉:“怎么,你不是胆子很大么,这会儿知道怕了?” “我可没怕。”秦婉不服气地回应道,“我只是担心,万一被抓了,你欠我的赔偿怎么办?”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些距离。可谁知她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细碎的声响。 秦婉一个激灵,整个人猛地向前躲去,为了保持平衡,下意识抓住了沈羡之的衣角。 沈羡之愣了愣,随即低低笑了起来:“靠这么近?不是不怕么?” 秦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沈羡之眼中笑意更深,直直地看着她。 门外的声音停了停,随即响起了三声很轻的敲门声。 是苏泽。 秦婉松了口气,这才退开几步,正色道:“沈羡之,不跟你开玩笑了,我得走了。你千万保重,欠我的赔偿,我等你来还。” 沈羡之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秦婉默了默,终究没说什么,闪身翻出了矮墙。 第49章 急转直下 白骨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几日内便席卷了整个京城。 坊间对此事议论纷纷,甚至有传言说,是赵鸿善在奠基仪式上大放厥词,惹得神明不满,所以才降下天罚。 民怨沸腾,此事在朝堂也掀起了轩然大波。 弹劾的本子堆叠如山,将赵鸿善这些年做过的恶事一一细数。 过去曾站队赵鸿善的朝中大臣,此时为了明哲保身,也纷纷调转枪头、指责他的不是。 沈羡之适时拿出造册和账本,又将对赵鸿善的不满推上高潮。 侯门独宠 第47节 朝中呈现一边倒的态势,皇上顺势下令,剥夺了赵鸿善镇国大将军职位,交由刑部严查此事。 皇后久居宫中,原本与此事无关,皇上也并未追究。可皇后却自请去五台山,为那些无辜死去之人祈福。 兵败如山倒,自此,曾经权势滔天的赵家,成了过去。 “谁能想到,那赵鸿善权倾朝野,如今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得而诛之。” 苏泽讲这些事的时候,秦婉正在侯府后院修剪树木。听到这话,她头也没抬,只淡淡应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本来就是人之常情。” 自上次从宫中回来,秦婉便一直待在府中。外面发生的种种事情,都是苏泽告诉她的。 她也没有再贸然进宫,而是耐心等待消息。她知道,自己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便唯有耐心和相信。 沈羡之果然没有让她失望。这一系列动作又快又狠,完全没有给赵鸿善留下回旋余地。即便被禁足宫中,他也依旧打赢了漂亮的一仗。 “玲珑姑娘,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你接下来如何打算?”苏泽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要……离开侯府么?” 秦婉没有回答,剪下树上最后一片枯叶,扔在泥土里。她盯着那片渐渐融进泥里的叶子,默默摇了摇头。 丁诚和赵鸿善先后落网,当年真相已经浮出水面。但此事真的结束了么?当年那些离开的人,又何时能得到公正的评价? 秦婉没想过别的,眼下唯一要做的,便是先将身边人安顿好。李三为和青姑跟随她颠沛流离这些年,也是时候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至于她自己…… 不知为何,她每次想到以后,脑海中总会不自觉浮现出沈羡之的身影。 她摇了摇头,没再继续往下想,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秦婉抬头去看,便见吴安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什么。 “玲珑姑娘,你看这个。”吴安跳过礼节,急匆匆将一张纸递给了她。 秦婉接过一看,发现这是一张官府告示,大意是说,官府已查明金发塔事件真相,正在重新梳理案卷。若有当年无辜受累之人,可向官府申请销案。 秦婉看到这里,心下有些意外。 申请销案,便是将案底抹去、将刑罚撤销,若此事真能成功,岂不是能恢复清白自由身?看不出来,朝廷竟如此坦诚。 正好,她本来就在想,如何替李三为和青姑谋个清白身份,让他们去过正常人该过的日子。如此一来,倒省了不少麻烦。 秦婉将那告示收好,快步向官府方向赶去。 ****** 秦婉到的时候,官府门外已聚集了不少人。多半是看了告示,来找官府要说法的。 她没声张,只站在一边,默默听他们同官府的人说话。 其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最是引人注意。 她儿子是当年工匠,被治了欺上瞒下的重罪,当街斩首示众。可事实上,她儿子不过是临时被人拉去,帮忙凿了两块石料而已。 可怜这老太太,独自一人替她儿子讨要说法,坚持了这么多年,才终于看到了希望。 那官差记下了那老太儿子的姓名,给了她一张回笺,说是等官府确认她所说为真,便会替她儿子销案。 那老太千恩万谢,眼里泪水涟涟,惹得周围不少人都感慨起来。好些原本观望的人,都陆续来官差这里做了登记。 秦婉看了一会儿,见那官差登记得认真,回笺也盖了官府红印,想来那告示说的不假。原本的那点疑心,也终于消散了去。 她向后隐了几步,刚想去找青姑商量此事,转身却瞥见,那两人早已在一旁观望。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两人,冷不丁拍了下两人肩膀,调笑道:“好巧啊!” 李三为被吓了一跳,见来人是秦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婉婉,你、你怎么也来了?” 难得见李三为吃瘪,秦婉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怎么,我若是不来,你打算偷偷将青姑拐走么?” “你、你别瞎说!”李三为听见这话,脸瞬间涨得通红,偷偷瞧了青姑一眼。 一旁的青姑看向秦婉,笑骂道:“你呀,净说些没正经的!” 秦婉笑了起来,握住青姑的手,交到李三为手上:“李三为,我可把青姑交给你了,你若是敢对她不好,别说我了,我爹娘也不会饶了你。” 秦婉嘴上说得坦然,心下却是既欣慰又不舍。 青姑曾是她娘的贴身婢女,因为能力出众又忠心耿耿,被提拔为府上总管。 她娘身体不好,青姑一直贴身照顾,也正是因此,她娘才没有经受太多痛苦。 而李三为是她爹的护卫,功夫不错,更重要的是人很机灵,擅长打探各种消息。 两人几乎同时进府,大约是同期的关系,关系素来比别人好些。青姑持正端庄,李三为嘴甜有趣,一来二去,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两人情投意合。就连她爹和她娘,都曾想给二人指婚。 后来家中巨变,家里散的散死的死,唯有青姑和李三为,一直陪在秦婉左右。对她来说,两人不是亲人更似亲人,是她在世上的牵挂。 青姑与李三为相识许多年,经历过繁盛、巨变、流离失所,如今便要修成正果。 秦婉是真心替两人高兴,也是真心希望两人日后,能平平静静地过上正常人的幸福生活。 “趁现在人还不多,赶紧去吧,别让青姑等太久。”秦婉笑着拍了拍李三为的肩膀。 “得嘞!”李三为咧开了嘴,悄悄看了青姑一眼,理了理衣服,便昂首走向官府。 看着他轻快的脚步,秦婉心下好笑。她将一包银子塞到青姑手中,便没再打扰两人这甜蜜时刻,摆摆手离开了。 她今日出门,还要去趟漕帮,把文书还给他们。她从怀里拿出文书,有些感慨地看了看。 说起来,此次能推翻赵鸿善,漕帮可谓是居功至伟。幸亏他们及时带来淳县的消息,才能借河滩白骨之事,一举将赵鸿善拉下马。 她的叹了口气,正要将文书重新收好,目光掠过文书的落款,忽然顿了一顿。 工部? 这趟漕帮去淳县,是替工部办事?怎么没听苏泽提起? 她皱了皱眉,重新将文书一行行看起来。 之前消息来得突然,她急着将此事告诉沈羡之,并没有将这文书仔细研究。如今细细看起来,竟发现这落款颇有些奇怪。 按漕帮的说法,他们是受人委托,要去淳县运一趟石料。从落款看,委托的人正是工部。 可问题是,最近淳县并没有工程要动工,因为赵鸿善贪污曝光,连修建河堤一事都停了工。 在这个节骨眼上,工部为何要向淳县运送那么多石料?更何况,此事苏泽竟完全不知情,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他竟对工部之事,如此不上心? 秦婉眉头紧皱,转身看向官府。 李三为正在与官差说话,应是在沟通撤销案底之事。不知他说了什么,那两个官差忽然起身,对着李三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眉头皱得更深,心下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为何别人都只是在官府门外登记,拿到一张回笺便可回家等消息,李三为却要被请进府衙里? 她盯着那两个官差,突然看见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秦婉心头猛然间警铃大作。 苏泽对淳县之事毫不知情,也许并不是因为他不够上心,而是因为,他根本无从知晓。 换句话说—— 委托漕帮去淳县的,也许根本不是工部! 如果说,有人借工部名义,故意让漕帮去往淳县,故意让漕帮知道白骨一事,而且算准了漕帮会将白骨的消息告诉她。 那这一切,根本就是个早就设计好的局! 如果白骨一事是个局,那推翻赵鸿善也是个局,而如今借官府名义替当年之人撤案,不也是个局?! 秦婉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心头惊慌起来。若真是这样,李三为岂不是自投罗网? 正在此时,身前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你们干什么!” 她猛然看过去,便见那两个官差拔出了刀,直直刺向李三为。李三为躲闪不及,身上已经被刺了两刀,浑身沾满血迹,“啪”一声跪在了地上。 秦婉瞳孔骤缩,抬脚便要冲过去。 身后忽然有人猛然拉住了她,声音焦急又低沉: “别过去!” 第50章 全都是局 秦婉知道拉住她的人是谁,此时根本无心理会,头也没回便向前冲。奈何被身后之人死死拽住,根本动弹不得。 “别拦我!”秦婉咬着牙,低低吼了一声,试图用力挣脱。 沈羡之控制住她的动作,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那些人是冲你来的,你现在过去,只会让他们更加危险!” “危险?”秦婉低吼道,“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危险么!” 沈羡之脸色一沉,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这附近有多少埋伏?你看见的那些人,全都不是普通老百姓!” 话音刚落,那些官差果然怒喊道:“来人!捉拿朝廷钦犯!” 这一声令下,原本普通的人群忽然变了副模样。那些人扯下身上的粗布麻衫,里面露出的竟是全副武装。 连那个泪水涟涟的老太太都换下了可怜模样,手中拄着拐杖,直挺挺又恶狠狠地瞪着李三为。 秦婉不可思议地看着那老太太,浑身都颤抖起来。 都是假的。告示是假的,官差是假的,连那个老太太也是假的。一切根本就是个提前设好的局,目标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几个! 李三为看着眼前场景,愣怔了片刻,随即突然大声笑了起来:“说什么为民请命,说什么含冤昭雪,原来都是骗子!” “李三为!”那官差盯着他,脸上露出阴险又恶毒的笑容:“只要你肯交代同伙在哪里,将功抵过,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李三为冷笑了几声:“我李三为何罪之有,何须抵过?” “大胆!”那官差怒视着李三为,大声斥责道:“身为朝廷钦犯,不仅不思悔改,还口出狂言!来人,把人带下去!” 秦婉心道不好,若是李三为被这些人带走,哪里还能有命? 她心下一急,握住袖箭便要出手。 谁知那李三为看见她动作,突然站起身来,直指着那官差骂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李三为从来没有什么同伙!不像你们,都是朝廷的走狗!” 那官差气极,举起手中长刀便要刺去,被李三为一个闪身躲过。奈何他有伤在身,没几个回合,便被那官差拿住。 “这李三为意图谋反,罪不容诛!”那官差大声喊道,像是要给自己的行为正名,“此人决不可留!” 秦婉听见这话,脸色顿时青黑。她再也等不下去,猛然回身,一掌击在沈羡之胸口。 侯门独宠 第48节 沈羡之猝不及防,吃痛地闷哼一声,手中拽住她的力道松了一松。 秦婉趁机向前冲去,谁知青姑突然出现,一把将她推了回去,低声说了句“快走”,猛地扑向李三为。 那官差早已举起了刀,正狠狠向前刺去。青姑骤然挡在李三为身前,那刀不偏不倚,直直将青姑刺穿。 李三为瞪大了眼睛,冲上前怀抱住青姑。他双眼通红,顾不得那官差又举起的刀,紧紧将青姑护在怀里。 “刺啦”一声,那刀捅进李三为胸口,喷出的血瞬间将周围染红了一片。 李三为浑身战栗,却死死抱着青姑不放。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朝秦婉的方向虚虚看了一眼,手指轻点三下,便再也没了动静。 秦婉只觉得天旋地转,双眼通红,正欲冲上前去与那些人同归于尽,却被身后人一把拉进了怀里。 “活下去!”沈羡之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你要活下去,还他们一个清白!” 秦婉紧紧咬着嘴唇,感觉四周俱是一片血腥味。她浑身颤抖,若不是沈羡之死死将她按在怀里,只怕下一刻便要崩溃。 活下去……她还配活下去么? 若不是她急着想让李三为和青姑恢复自由,兴许两人就不会急着去找官府,兴许就能躲过这一劫。 若是她能仔细一点,早点注意到那文书落款,兴许就能发现其中端倪。 她闭上眼,感觉心中痛得仿佛被千万把利剑刺穿,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在失去意识前,她听见沈羡之在她耳边急切的呼唤: “秦婉!” ****** 秦婉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曾经的尚书府。 那时的李三为还是一身护卫装束,意气风发地跟在她爹身边。青姑刚提了府上总管,一面照顾她娘,一面将府中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时的她调皮,总偷偷缠着李三为教她招式,每次被爹发现,总免不了要关禁闭。青姑便悄悄给她送些好吃的,私下里再将李三为骂一顿。 她看见李三为挠着头,明明是在挨骂,嘴角却咧上了天。她看见青姑神色不满,明明是在生气,却下意识帮他掸去了衣角的灰。 她看见两人就那样站着,笑着,远远地注视着她。她想过去同两人打招呼,可下一刻,眼前忽然一片血红—— 整个尚书府鲜血漫灌,她娘,她爹,青姑,李三为,全都倒在血泊中。 她错愕地看着眼前一切,感觉那片血红向她汹涌而来,渐渐将她淹没,让她喘不过气。 她闭上眼,想让自己就这样被吞没,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大喊: “秦婉!” 她猛然睁开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侯府,干净而整洁。尚书府是梦,漫灌的鲜血是梦,一切都是梦。 可李三为和青姑的死不是梦。 想到这两个名字,她的心蓦地痛了起来。她好端端地躺在这里,而那两个人呢? 她挣扎着起身,想要回到官府门口,替两人收拾尸骨。可她刚动了动,身边立刻传来熟悉的声音。 “醒了?”沈羡之眼下青黑,神色相当憔悴,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担忧。 他止住她的动作,低声又不容置疑道:“大夫说你受惊太过,需要好生静养,别动了。” 秦婉却一把甩开他的手,撑着床板坐起,却感觉眼前一阵晕眩。她不得不停了下来,闭眼靠在床头。 周围一片安静,沈羡之依旧坐在她床边,却始终没有作声。良久,秦婉才缓缓开口:“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是不是?” 沈羡之注视着她,点头道:“是,从你说你父亲与当年之事有关开始,就猜到了。” 秦婉闭着眼,沉默了半晌,又说道:“既如此,你便也该知道,我爹是朝廷重犯,又为何要将我这样一条漏网之鱼,藏在侯府?” “婉婉。”沈羡之靠在床沿上,看着她:“秦尚书当年之事,你知道多少?” 秦婉听见这话,睁眼看了过去:“什么意思?” 沈羡之默了默,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秦婉扫了一眼,便见那玉佩上刻着“国泰民安”几个字。 “金发塔从设计到建造,都是秦尚书亲自定的方案。为了让金发塔更加稳固,他特意选了淳县石料,因为那里的青石质地硬实,可屹立千年不倒。” 秦婉听出了言外之意,神色复杂道:“所以,我爹根本就不知道石料出了问题,对吧。” 沈羡之点头道:“秦尚书知道时,石料已经砌进去了。他当即进宫面圣,可还没见到皇上,就出事了。” 秦婉闭了闭眼,片刻之后,才一字一顿道:“我就知道,我爹是冤枉的。” “他知道此事一出,势必要有人承担,而他从不结党营私,便不可能幸免于难。所以他同你争吵,将你赶出家门,实际都是为了——保护你。” 秦婉没有说话,心下却觉得酸楚。 沈羡之说的这些,她其实已经猜到了。父亲虽然对她严厉,可从来将她视如掌上明珠,又怎么可能会将她赶出家门? 可惜那时她年纪尚小,不懂父亲用心良苦,等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这块玉佩,又是怎么回事?”秦婉转头看向沈羡之,“这是……我父亲的么?” “是。”沈羡之回应道,“秦尚书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连夜来到侯府,想将后事交给我父亲。可他那时远行出征,于是一切,便交到了我手上。” 秦婉垂眸看着手中玉佩,手指在“国泰民安”几个字上来回摩挲。 她爹从不结党营私,在朝中也没有几个好友。他会找到侯府,大约是因为这里曾对她娘出手相助,也因为侯府,世世代代皆是忠臣。 “所以,你想借金发塔一事,将朝中黑暗势力连根拔起。”秦婉看向他,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想:“五年前你根基未稳,做不到这些;如今你羽翼渐丰,才终于可以出手,将那些人一网打尽了。” 沈羡之沉默片刻,低声道:“婉婉,对不起。” “这与你无关。”秦婉摇头道,“只怪我自己不够谨慎,没发现其中端倪。” 沈羡之听见这话,顿了一顿:“你也发现那趟漕运有问题?” “是。”秦婉言简意赅地讲了文书的事,随后问道:“你在宫中,可听到什么消息?” 沈羡之眉头微蹙,低声道:“若我没猜错,丁诚和赵鸿善背后,还有一个人。此人见赵鸿善落马,担心牵连自己,便设局想将你们悉数除去。” “还有一个人?”秦婉愕然道,“谁?”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德广。” 第51章 我是你的 “陈德广?” 秦婉听着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微微皱了皱眉。 沈羡之点头,继续说道:“他执掌司礼监,六部所有钱款用度,都需要由他批红才算通过,工部也不例外。” “你的意思是说。”秦婉反应很快,立刻便听懂了言外之意,“淳县河堤年年修不成,却年年能拨款,其中就有他在周旋?” “是。” 秦婉默了默。她想起那天随苏泽进宫,在宫门在遇见那位陈公公,声音尖利刻薄,目光陌生却充满敌意。 当时她胆战心惊,满心只想顺利进宫,并没有细细去想那眼神的含义。如今想来,那陈公公应是早就认得她,所以才会那般惊讶和狠厉。 她将当日情形同沈羡之讲了讲,心下仍有些不解:“我当时只觉得他的眼神奇怪,这样说来,他竟知道我的身份?” 沈羡之听见这话,目光沉了下来:“他若真与淳县之事有勾结,势必对工部的情况了如指掌,知道你也不奇怪。更何况,赵鸿善视你为眼中钉,此事想必已经传到了宫里。” 秦婉点头:“所以他原本只是想借你之手,将一切罪责都推到赵鸿善身上。当发现我的存在后,他索性将计就计,永绝后患。” 秦婉说到“永绝后患”四个字,心下又一阵阵刺痛起来。这个陈德广,下手竟比赵鸿善还要狠辣! 沈羡之扫了她一眼,迅速转换话题道:“眼下问题是,如何找到证据定他的罪。此人做事极为谨慎,我在宫中查探,没找到任何有关他的证据。”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秦婉顺着沈羡之的话说道:“宫中没有,不代表宫外没有。只要他做过那些事,便一定会留下线索。” “这样想来。”秦婉脸色微沉,语气中带着些许恨意:“也许我爹当年进宫,却没能见到皇上,便有他从中作梗。” 沈羡之沉默不语,脑海中却回想起秦尚书来侯府的那晚—— 秦尚书行色匆匆,只言简意赅讲了讲金发塔的情况,便郑重地将这枚玉佩交给他,请他务必整肃朝纲,还天下一个清明。 他还记得秦尚书临走前,说的那番话:“秦某为官一世,只觉满朝文武尽皆私心,唯有侯府世代忠良。秦某明白此行多有冒昧,但放眼望去,朝廷上下只有侯府可堪托付。小侯爷,我朝的未来,便交托给你了!” 说罢,秦尚书便匆匆离去,留在沈羡之眼中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他挺直腰板,任凭大雨如何冲刷,依旧坚定地向前走去。 他坚信自己的死不会被埋没,坚信侯府能替他肃清超纲。彼时的他手上没有任何证据,又是如何能如此坚定而信任的? 想到这里,沈羡之的目光转向那枚玉佩。秦尚书并未提起这枚玉佩的用途,但他连夜将玉佩交到侯府,难道只是为了留作信物么? “婉婉。”沈羡之看着那枚玉佩,“你在家中时,可曾见过这枚玉佩?” 秦婉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仔细看了看那枚玉佩,点头道:“这枚玉佩形状特别,从没见我爹带过,只在他书房里见过几回。这样说的话……” 秦婉将那玉佩拿在手里,对着烛光仔细瞧了瞧,果然发现玉佩边缘,有极其轻微的划痕。 那一点划痕非常浅,与玉佩的纹路混在一起,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若非秦婉从小便与各种奇技淫巧打交道,怕也是要错过这点线索。 “你看这里。”秦婉将那点磨损指给沈羡之看,“玉质硬朗,若非多次在同一处摩擦,是不会留下这样的划痕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枚玉佩,应该是某样东西的钥匙。” “钥匙?”沈羡之讶异地看了过去,“秦尚书不愧执掌工部,竟有这番巧思。” “是与不是,回去看看便知。”秦婉说着便要起身,谁知沈羡之眼疾手快,一把止住了她的动作。 “你昏迷了大半日,身体虚弱得很。如今天色已晚,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同你一道去。” “沈羡之。”秦婉抬头看他:“你可知我如今身份?一个个都想置我于死地,你若同我走在一起,指不定什么时候也被下了黑手。” “所以你又想逃了?”沈羡之盯着她,一字一顿道:“秦婉,你这习惯得改改。” 秦婉一怔,待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后,垂下了头。 住在侯府的这些时日,和沈羡之朝夕相对,说没有眷恋是不可能的。 她也曾动过念想,若她恢复了清白身份,兴许真能光明正大地,同沈羡之走在一起。 可她刚有这样的想法,李三为和青姑便出了事。她甚至隐隐觉得,这是不是上天在警告她—— 她不能眷恋不舍,不能任性妄为,更不能依赖沈羡之的存在。 侯门独宠 第49节 不是不想,是不能。她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过去,这样的经历。不能。 “秦婉。”沈羡之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叹了口气:“相信我,行么?” 秦婉转头,看向沈羡之。 他的脸上满是倦容,原本桀骜不驯的眼神,此时却染上了祈求的意味。他就那样看着她,焦急又安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她心下一阵悸动,只好偏过头去不再看他。她抿了抿唇,良久才下定决心:“沈羡之,不是我不信你,但是……” 秦婉话音未落,沈羡之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意外地看了过去,便见沈羡之捂着胸口,脸色痛苦又苍白。 秦婉蓦然想到,先前在官府门外,自己为了救李三为,曾直挺挺对着胸口给了他一掌。眼下他如此难受,莫不是那一掌,伤了他的心脉? 秦婉惊慌起来,手足无措地拍着他的背:“沈羡之,我去喊大夫!你坚持一下!” 她着急忙慌地就要往外走,沈羡之却拉住了她,艰难地说道:“外面到处在抓你,你现在出去,岂非自投罗网?” “可是你看起来很不好,如果不找大夫,延误了治病时机怎么办!” “我不会让你去送死的。” “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 “婉婉。”沈羡之扣住她的手,直视她的眼睛:“你连死都不怕,又为何怕跟我在一起?” 秦婉动作一顿,见沈羡之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人,刚刚是装病! 她生气地拍开他的手:“沈羡之,你怎么能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沈羡之正色道,“我原先就说过,你我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出了事,我也不会好过。” 秦婉抿了抿唇,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沈羡之确实说过这话,但她只当这是出于合作关系,是因为他俩有共同的目标。 她不愿去细想这话背后的含义,或者说……她不敢去想,说出这句话的沈羡之,究竟是什么意思。 “婉婉。”沈羡之靠近了些,声音放得很低,甚至带了些卑微的祈求:“相信我一回,留下来别走,行么?” 秦婉心头悸动,微微闭上眼睛。过去发生的种种,像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浮现出来: 丁府初见,他出手相助; 天香阁遇刺,他替她包扎伤口; 赵府遇险,他从石室将她救出; 漕帮对峙,也是他及时出现,才让她平安归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次她需要的时候,他总能及时出现,救她于水火之中。 大约他们两人,从一开始便纠缠在一起,之后越缠越深,如今再想扯开,已然晚了。 “沈羡之。”秦婉叹了口气,“你可要想清楚了。” 沈羡之沉默地看了她半晌,忽然解下腰间佩剑,交到秦婉手里:“婉婉,这是皇上御赐宝剑,随我出生入死,经历过许多事情。” 他顿了顿,郑重其事道:“今日我将此剑交于你,若我此后有任何对不起你之处,你便用这把剑,向我讨回公道。” 秦婉垂头看着这把剑,默了默,忽然道:“后院的叶子,我都修剪过了。” 这话没头没脑,听得沈羡之愣了一愣:“……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秦婉抬头,对上沈羡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以后你要练剑,不必对着叶子。找我便是。” 沈羡之怔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秦婉的意思。他扬起嘴角,点头道:“行,就这样说定了。” 大概是怕秦婉反悔,他伸出小拇指,示意秦婉与他拉钩。秦婉有些无奈,眼神却染上丝丝笑意,也伸出右手小拇指,与他交缠在一起。 谁知沈羡之忽然挑了挑眉,转手将她扣在手心,秦婉还没反应过来,两人便已经十指相扣。 “这样才对。”沈羡之笑了起来,神色竟有些难得的孩子气:“每个手指都拉钩了,你才不会反悔。” 秦婉扶额。“沈羡之,你幼不幼稚?” “只要有用,偶尔幼稚又有何妨。” “……我后悔了,能不能收回之前的话?” “不能。” “你这是强买强卖!” “那又如何?你也可以强买强卖,我乐意接受。” “……滚。” “滚不了。现在——我是你的人了。” 第52章 粉色身影 自从家中出事,这还是秦婉第一次回尚书府。她站在门外,迟迟没有迈步。 大门被贴了封条,因为多年无人清理,已经锈迹斑斑。周围杂草丛生,门口的石狮也布满青苔,不复往日神气模样。 牌匾早已被摘除,只留下黑漆漆、空落落的一个缺,像是一张大口,试图向来人呼喊什么。 秦婉呆呆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一切,心中五味杂陈。这里原本是她的家,如今却成了一处禁地。 门内便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有她爹、她娘、李三为、青姑……许多人留下的痕迹。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如今已成了无法触碰的过去。 她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熟悉、破败的景象,许久都没有上前。 “若是为难,便不要进去了。”沈羡之一直注视着她,将她的迟疑尽收眼底。“让吴安送你回去,我进去找线索即可。” 秦婉默了默,还是摇了摇头。“已经发生的事情,逃避也没有用。总要面对的,对吧。” 沈羡之看着她,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心。“若觉得不舒服,随时告诉我。” “谢谢。”秦婉扯出一丝笑容,深吸一口气,抬脚向前走去。 她与沈羡之轻功都十分了得,借着旁边一株矮树的力,轻轻巧巧便翻进了府中。 府里一片混乱,到处都是砸碎的物件,虽然积满了灰尘,却还能看出当时的慌乱和凄惨。 秦婉默了默,穿过一地碎片,走到她爹往日最爱呆的书房。她凭着记忆,翻找书架的最后一层,果然在掉落一地的书中找到了一个小盒子。 这盒子十分不起眼,又被一大堆书挡着,所以当时没有被查封的人发现。 秦婉拿出那枚玉佩,插进侧面的小孔中。“卡擦”一声,盒子打了开来。可奇怪的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片。 秦婉仔细一看,那纸片是张书票,上面写了她爹曾经借阅过的书目,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 秦婉和沈羡之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俱是意外。 秦尚书废了这么大劲,连夜赶往侯府,就只是为了送来一张书票么?还是说,这张书票隐藏了什么重要线索? 秦婉将那书票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看到最后的落款,突然想起了什么。 工部的藏书阁? 她想起之前潜进藏书阁,遇到的那位有些奇怪的老人。 那老人独自待在藏书阁,对她的出现也并不意外,甚至像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难不成,当年之事,那老人知道什么? “吴安。”沈羡之也看到了那书票落款,略略思索了一阵,叮嘱道:“去找苏泽,将这张书票交给他,问问他能有什么发现。” “不用麻烦苏泽。”秦婉接话道,“藏书阁我认得,知道进去的路,我快去快回便是。” 沈羡之摇了摇头:“你现在身份敏感,若贸然露面,保不准会被盯上,还是谨慎些好。” “更何况,”沈羡之看着她,眼神里情绪不明,继续说道:“有个地方,我想带你去看。” “哦?带我去?”秦婉有些惊讶,但见沈羡之神色认真,便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听你的。” 她本以为沈羡之带她去的,会是与当年有关的地方,能找到扳倒陈公公的证据。 可谁知,展现在她眼前的—— 竟是一片墓地。 秦婉愣怔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瞬间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向沈羡之。 沈羡之默了默,低声道:“他们二人……身份敏感,此处偏远,平日少有人烟,想来更安全些。” 沈羡之说得委婉,秦婉心中却一下子酸涩起来。 她呆呆地看向墓地,一眼便发现了其中一处新起的土包,上面没有墓碑,只放了一枚精巧的袖箭。 是青姑亲手制作,李三为用来联系她的那枚袖箭。 秦婉咬紧下唇,只觉眼眶一阵发紧,眼前不自觉模糊起来。 她脚下发沉,一步一步拖着向前,呆呆停在那处新起的土包前。 她不能给二人立碑,连上香也不允许。于是她从旁边扯了两只狗尾巴草,编成互相环扣的模样。 生前终究没能走在一起,如今他们长眠地下,终于可以不必担惊受怕,久久依偎在一起了。 如同这两只扣在一起的草环,此后互相依靠,再也不会被外力分开。 她在坟包前呆立了半晌,转身看向沈羡之,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李三为和青姑是朝廷钦犯,按照律法,不能入葬,更不能入土为安。 可沈羡之却替他二人收了尸,还费心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将他们好好安葬。 他与李三为和青姑二人素无交情,却愿意出手相助。在她情绪崩溃、无暇他顾之时,默默替她做好了一切。 “沈羡之。”秦婉沉默了良久,缓缓出声:“谢谢你。” 沈羡之凝视着她,没有说话,只替她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发丝。秦婉心中悸动,别过脸去,正好看见吴安飞奔过来的身影。 她忙扯了扯沈羡之衣角,示意他往吴安的方向看去。只见吴安步履匆匆,手中似是拿着什么。 “侯爷,秦姑娘。”吴安将手中书册递过来,“按照秦姑娘交代,属下将玉佩给了藏书阁那位老人,他便给了我这个。” 秦婉仔细一看,发现这本书册有些眼熟,似乎正是她去藏书阁那日,那老人在烛光下阅读的那本。 老人为何要给她这个? 侯门独宠 第50节 她稍加思索,找了一处阴影,从怀中拿出一枚火折子,点燃靠近那书册。微黄的火光映照在书页上,书页渐渐开始发烫,最后竟隐隐约约显示出一页字来。 是她爹的字迹。 她和沈羡之对视一眼,心下已经了然。 这是她爹留下的线索。想来她爹作为工部尚书,在金发塔倒塌前,已然对陈公公的行径有所察觉,因此留心收集了证据。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将证据面交圣上,金发塔便出了事。为了不让证据落入对方手中,情急之下,他便想出了这个法子,还将如此关键的证据,藏在了平日无人问津的藏书阁。 这样想来,藏书阁那位老人,应该早便与她爹相识,所以才愿意在藏书阁,对她出手相助。 秦婉轻轻摸了摸那熟悉的字迹,感觉那字笔力刚劲,正像他爹刚正不阿的一生一样。 她将书册递给沈羡之,心下却仍有些没有把握。虽然这是她爹的字迹没错,可单凭这本册子,能扳倒陈公公么? 沈羡之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接过那本册子,淡声道:“若我猜得没错,这会儿赵鸿善应该已经想明白了。” “诶?”秦婉有些意外道,“难不成,你派人去牢里找他了?” “嗯。”沈羡之也不避讳,坦然道:“赵鸿善是个聪明人,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绝不会替陈德广背锅的。” 秦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要有他的供词,加上这本册子,便是人证物证俱在。届时那陈公公就算想狡辩,皇上也不会信了。” 两人正在说着,吴安却突然皱了皱眉,有些奇怪地问道:“侯爷,秦姑娘,你们说的陈公公,可是执掌司礼监的那位?” “不错。”沈羡之看向他:“发生何事,为何突然这样问?” “也没什么。”吴安皱眉道,“只是属下刚才从工部出来时,恰好碰见了这位陈公公。” “哦?”沈羡之脸色沉了沉,“他可说了什么?” “只是寒暄了几句。属下急着回来复明,便没同他多说,迅速离开了。” 沈羡之顿了顿,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沉声问道:“你一路过来,可留意身后是否有人跟着?” 吴安听到这话,眉头猛地一跳:“侯爷,难道你的意思是......” 话音刚落,背后突然射出一支冷箭,直直朝着秦婉的方向射来。沈羡之目光一凛,腰间长剑瞬间出鞘。“哐当”一声,那箭被劈成两截,摔落在地上。 周围忽然杀出一群黑衣人来,直朝着秦婉而来。秦婉反应很快,迅速闪身躲过偷袭。 吴安已经冲上前去,与黑衣人交起了手。但奇怪的是,那些黑衣人似乎并不打算伤害吴安,屡屡避开他的锋芒,只一门心思朝秦婉冲过来。 “他们是来抓你的。”沈羡之眉头一皱,一把将秦婉护在了身后。 “这些人认得你。”秦婉一边劈开射来的冷箭,一边道:“他们应当是知道你的身份,所以不敢轻易伤你。” 沈羡之仔细看了看那些人动作,沉声道:“果然是宫里的人。” 言下之意,便是陈公公派来的人。 本来,吴安功夫相当不错,沈羡之和秦婉也是个中高手,黑衣人即便功夫再高,应当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这些黑衣人下手龌龊,时不时便使出冷箭暗器,竟像狗皮膏药似的,将几人缠斗得十分烦躁。 其中有一黑衣人,趁众人缠斗不休,悄悄绕了一大段路,趁秦婉不备之际,猛然从树上跃下,直朝着秦婉后颈而来。周围黑衣人更像商量好似的,齐齐拦住秦婉去路。 秦婉闪避不及,迅速转身挡住沈羡之,以免他被误伤。 眼看那黑衣人已近在咫尺,秦婉目光一凛,正要射出袖箭,旁边突然冲出一个粉色人影,一把挡在了秦婉身前。 “唰”一声,长剑尽数没入粉色衣裙中。 第53章 尘埃落定 秦婉愣怔了一瞬,待看清那粉色身影的模样,不由得惊愕道: “陈宠!” 那箭直直穿透陈宠胸口,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衣裙。陈宠失重一般倒在地上,被秦婉一把扶住。 “你怎么会在这里!”秦婉很是震惊,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坚持一下!” 陈宠似是疼极,浑身都抽搐起来。她努力伸手去抓秦婉手臂,嘴里似是想说些什么。秦婉忙低下身去,将耳朵凑到陈宠耳边。 “玲......珑.......”陈宠断断续续地说着,几乎已经气若游丝:“这次......愧疚的人是你了......” 说罢,大口大口的血从她嘴里喷出。 秦婉错愕不已,抬手想去堵住陈宠伤口。奈何那箭刺得极深,血根本止不住,甚至将身下秦婉的衣裙也染红了大半。 陈宠咬紧嘴唇,目光直直盯着秦婉,最后竟扯出了一抹笑容:“我们......扯平了......” 秦婉愣怔在地,浑身止不住颤抖。 此时吴安已迅速将那黑衣人拿下,其他黑衣人见情况不妙,立刻结束缠斗,飞身向后逃窜。 沈羡之没有继续去追,而是蹲下身来,默默护在秦婉身后。 陈宠躺在秦婉怀里,浑身被血迹浸染。她脸上挂着一丝笑容,抓住秦婉的手渐渐失去力气,最后重重垂落在地。 像一只美艳的蝴蝶,悬空飞了许久,终于坠落在地。 秦婉看着眼前的陈宠,一动不动,只感觉浑身冰冷,连血都像被冻住了似的。 许久之后,她才抬起手,冰冷的手掌在陈宠脸上掠过,轻轻将她的眼睛合上。 “你赢了。” 秦婉喃喃道,“你说的没错。” 从此以后,愧疚的人便是秦婉了。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眼前这片景象,永远不会忘记陈宠最后的那抹笑容。 如果这是报复,那么,陈宠成功了。 秦婉浑身发颤,良久都没有说话。沈羡之默默将她护在怀里,片刻之后,才低声道:“婉婉,眉姨来了。” 秦婉猛地抬起眼,才发现眉姨正站在不远处,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陈宠。 “......眉姨。”秦婉喊了一声,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声音竟然已经沙哑。 “都是我......若不是我非要给哥哥上香,若不是我非要拉着她一起,她就不会......” 秦婉顿了顿,抿紧嘴唇,半晌才低声道:“眉姨……对不起……” “玲珑。”眉姨眼眶通红,轻轻摇了摇头,“这不怪你。这是她的命。一切……都是命。” 说着,眉姨扶着树干,颓唐地走了过来。“把她交给我吧……我带她回家。” 秦婉顿了顿,缓缓起身,給眉姨让出了道。眉姨蹲下来,艰难地将陈宠背在身上,深深地看了秦婉一眼,随后一步一步,沉沉地向远方走去。 秦婉看着眉姨的方向,心知自此一别,再见不知何年何月,心下满是惆怅。她看着眉姨远去的方向,许久之后,郑重行了个礼。 “眉姨,保重。” ****** 回侯府后,沈羡之立刻动手。 他去了刑部大牢,拿到赵鸿善的口供,随同工部藏书阁那本册子一起,当面呈给皇上。 皇上雷霆震怒,当即下令撤了陈德广的职,甚至以此为由头,对宫中宦官进行了一次大清洗。 借着此次契机,刑部将有关金发塔的案卷重新整理,竟发现当年之事中,有许多人蒙受不白之冤,甚至无辜而死。 此事在朝野上下掀起震动,皇上怒而下令,重审当年金发塔倒塌一事。 满朝震荡,因此被罢职免官之人不计其数。权力重新集中,皇权终于回归到了那个理当拥有它的人手上。 风波之中,侯府却因为一件特别的事而苦恼。 “沈羡之,我非得穿这个么……” 秦婉看着眼前那套繁冗复杂的礼裙,又看了看旁边各种精致造型的首饰,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沈羡之靠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语气不紧不慢:“若是你想穿着夜行衣进宫,也不是不行。只是那些护卫会如何看你,我就不敢保证了。” 秦婉瞪了沈羡之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自皇上下令彻查,金发塔事件的真相很快便浮出水面。 赵鸿善和丁诚为求自保,将当年实情悉数招供,承认她爹对此事全然不知情,从头至尾被蒙在鼓里。 皇上痛惜秦尚书无辜受累,又感念金发塔事件历经多年终于尘埃落定,遂决定在宫中设宴。 秦婉作为秦府仅存之人,被破例邀请入席。 宫中宴席,照理自是要隆重打扮的。这礼服是府中管家特意准备的,为的凸显侯府的尊贵,用料剪裁自然十分隆重。 可秦婉本就随性,这些年在外流浪,早就习惯了简洁干练的装束。 一想到她要换上繁复的礼服,带着满头珠宝,与宫中那些陌生人打交道,她便很有些不自在。 沈羡之看着她,见她一脸苦恼的样子,扬了扬嘴角。 “不是还有一套么?要是不喜欢,就试试那套。” 秦婉愣了愣,忽然想起先前装扮成小厮进宫时,在书房里找到的那套礼服。 她赶忙起身,找出那套礼服,仔细端详起来。 那礼服用料讲究,剪裁十分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赘饰,显得大气而低调。 秦婉点了点头。果然还是沈羡之懂她,这礼裙看着顺眼多了。她回房换了衣裳,又挑了只简单的发簪,别在挽起的秀发上。 她的容貌本就艳丽,配上这简单的打扮,显得出淤泥而不染,有种超凡脱俗的气质。 她满意地走出房门,却见沈羡之也换了身行头,颜色竟与她的十分相称,让人一眼便能看出二人关系匪浅。 秦婉怔了怔,脸上有一瞬间的绯红。她轻咳了声,装作没注意的样子,逃也似地上了马车。 沈羡之跟在她身后,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也随着上了马车。 马车驶得飞快,没多久便到了宫门外。 宫人得了消息,知道今日有位特别贵客要来,因此早已候在门外。见秦婉同沈羡之一道出现,立刻迎上前来,躬身替二人引路。 秦婉道了声谢,心中却有些感慨。 上回进宫时,她还是一身小厮装扮,躲在苏泽身后,被拦着不让进门。如今她摇身一变,竟成了这宫中贵客,受到的待遇也是天壤之别。 这宫中变化之快,当真是应了那句“一入宫门深似海。” 侯门独宠 第51节 她正在出神,额上冷不丁被人轻弹了一下。 “别发呆。”沈羡之指了指前方,提醒她道,“到了。” 秦婉这才发现,眼前便是设宴的宫殿,宫女们正端着各色点心,行色匆匆地进进出出。 她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看向沈羡之。沈羡之替她整了整发簪,淡声道:“别怕,有我在。” 语气笃定而从容,像一颗定心丸,让秦婉紧绷的心瞬间放松了不少。 他们入席不久,宴席便正式开始。年少的君王坐上龙椅,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秦婉身上。 “秦婉。”声音虽然年轻,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秦婉忙不迭从席间出列,端正行礼:“参见皇上。” “听闻这些年,你一个人四处流浪,想必吃了许多苦。”皇上看着她,语气有一丝淡淡的惋惜,“所幸当年之事真相已明,奸人已被查办,不负秦尚书一片忠心。” “既如此。”皇上向在场众人扫了一眼,语气威严而不容置疑:“便让刑部替你撤案,即日起,恢复自由身。” 这话犹如千斤重量,让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秦婉虽早走心理准备,可此时听到这话,却还是止不住浑身发颤。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复心情,这才恭恭敬敬行礼,一字一句道:“谢皇上圣恩。” “不必多礼。”皇上打量了秦婉一眼,目光忽然移向沈羡之,说道:“此次能彻查此案,侯府功不可没,按理当赏。” 沈羡之施施然从席间出列,躬身道:“多谢皇上。既如此,微臣便斗胆,向皇上讨个赏。” “哦?”皇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秦婉,眼神里意味深长。“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沈羡之却没立即回答,反而看了秦婉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秦婉心里一震。皇上要给他赏赐,他看自己做什么?难不成…… 她虽垂着头,心下却砰砰直跳,脸也不由自主烫起来。 沈羡之扬唇一笑,随即双手合拱,朗声道:“微臣斗胆,请皇上赏赐——秦府旧宅。” 这话一出,不仅皇上愣了愣,连秦婉都愣住了。 沈羡之想要的赏赐,是她家? 那里早已被查封,多年人迹罕至,在很多人眼里,几乎是个不祥之地。 侯府家大业大,要什么样的宅院没有,沈羡之为何偏偏要了这个地方? 皇上微皱了下眉,虽有些意外,却还是应了沈羡之的请求。 沈羡之谢了恩,余光瞥见秦婉仍在发愣,不由得轻笑了一声,低声道:“物归原主。” 秦婉怔了怔,待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瞬间瞪大了眼睛。 沈羡之要将秦府送还给她。 他知道那是秦婉的家,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也知道以秦婉的身份,无法开口讨要这个宅院。 于是便以赏赐为由,替她拿回了这个院子。 秦婉心头似有千言万语,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句“谢谢。” “谢?”沈羡之斜靠在椅子上,轻笑道:“真要谢的话,就帮我个忙。” “什么忙?”秦婉抬起头,“只要我做得到,你尽管说。” “这可是你说的。”沈羡之扬唇,似是漫不经心道:“侯府缺个管家,你愿不愿意担起这个责?” “欸?可是我记得侯府是有管家的。”秦婉有些不解,“为何还要再找一个?” “那不一样。”沈羡之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其他人管事,而你——管我。” 秦婉愣怔在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你不必急着回答,但只要你愿意,整个侯府便都是你的聘礼。”沈羡之笑容清浅,语气却十分认真。 秦婉的脸红了又红,嗫嚅了半天才道:“你就这样把侯府许出去了,不怕被你爹打一顿么?” “我爹?”沈羡之听见这话,眉头一挑:“这原本就是他的意思。” “沈侯?”秦婉很是惊讶。 自金发塔事件了结后,沈羡之与沈侯也终于将话说开。两人性格本就相像,自此冰释前嫌,时不时还互相调侃几句。 “他说了,若是你不回去,我也休想进侯府的门。”沈羡之摊了摊手:“婉婉,你得对我负责。” “……沈羡之,你这是无赖。”秦婉心头砰砰直跳,红着脸道。 沈羡之轻笑出声,揉了揉她的头发:“所以,你是同意了?” “……我可没说。” “对了,我爹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 “什么?” “他说—— 婉婉,欢迎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