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有声》 第1章 无声 后来那晚,顾溪在庆大论坛帖子下回复—— “我从没告诉别人我喜欢你,以后也永远不会说出口。天涯海角,各居四海,我们各奔西东。 “祝以后你的每个启程都是良日。” gx.2009.9 二〇〇八年,顾溪转来新荷市第九中学读高三。 那些天正逢开学,九中门口围了一大波车辆。周围的同学都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只有她一个转学生穿着土里土气的运动衫,下身搭配七分牛仔裤,挤在人群里显得很瘦弱。 顾溪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在食堂前徘徊。 门口全是人,她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林薇在电话里交代,“溪溪,到了姑姑家一定要听话,懂事,好好学习,不要给姑姑和姑父添乱,对了,你姑姑家里还有一个表哥,你到时候就认识了。” 顾溪:“嗯。” “你爸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 林薇顿了一秒,“好,我知道了。” 顾溪的父母顾赟和林薇是大学同学,两个人都是庆大的。 六七十年代上庆大并不比现在容易,而林薇的父母恰好是高知文青,都在庆大图书馆任职。出生于书香家庭,林薇从小耳濡目染文化气息浓厚的家庭氛围,不怎么费力就考上了庆大。 而顾赟则不一样,父母祖上都是小商小贩,靠着挑灯夜读才从专科升为大学学历。 林薇和顾赟在顾溪十五岁那年分居了。 顾溪高二那年,林薇和顾赟的关系彻底破裂。 这两人一见面就吵架,吵得四合院周围的邻居纷纷来劝,有几次林薇和顾赟发神经殴打在一起,邻居大妈吓得报了警。 这些年两个人居然没有闹到离婚,顾溪知道是因为财产分配的原因。 林薇和顾赟这对夫妻的矛盾达到顶峰这几年,两人情场失意,纷纷投身于各自的事业。 顾溪常常会回想,这段关系令两个人都不快乐,短暂的分居也好。 “你爸妈……离婚了?”前一段时间报警的邻居大妈不加掩饰的问,“好久没见他们来接你放学了。” 顾溪听到这里顿了下,“没、没有离婚。” 紧接着,她小声说,“我们要搬家了。” “搬去哪儿?” “新荷市。” “哦。”邻居大妈想了下,“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啊,这是哪儿个犄角旮旯地儿。这年头小镇都乱的很啊,你一个女孩子在外要注意安全。” 林薇和顾赟冷战的这段时间,遭殃的是顾溪。 双方都以“工作忙”“见面吵架”为由,没时间照顾她,跟踢皮球似的,谁都不想接手顾溪。京附不能住校,放任顾溪一个高三生独自住在京城的老四合院,他们都不放心。 在这段时间里,顾溪时常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皮球,被父母踢来踢去的,最后妥协的结果是,顾溪将被送到远在新荷的姑姑家。 顾赟早早帮她联系好了学校,办好了当地新荷九中的转学手续。 顾溪在高三部报道结束,拿到报名表和校牌学生卡,拖着行李箱辗转校外的陌生小巷。 到了晚上六点,顾溪打了个出租车。 新荷市的公交车早上六点开始运行,一天只有早晚六点,中午十二点,三趟车。这个点等二十分钟也来不了一辆公交车,顾溪选择了放弃。 出租车过来了。 她钻进出租车,上车后才想起已经过了半天了,林薇和顾赟这两个人却一个电话也没给她打过。 顾溪心想要么是这俩人心大,要么是他们真的把她给忘记了。 车停在公园,顾溪不认路,拿出手机反复拨打林薇的电话。新荷的夜晚燥热难耐,地表腾腾将水汽蒸干。 她早已累的满头大汗。 蹲在地上休息。 也就是这时,顾溪看见了马路对面一片废弃的工地。 工地四周摆放着巨大的废铁残次品,周围没摄像头,又十分隐蔽,便成了不良社会哥的根据点。 黑压压的三两个高个儿社会哥蹲在那,手里各自夹着一根点燃的烟,静默地抽着烟没说话。 有个男生半倚在树下,黑色短袖卷在肩膀,树影婆娑遮挡他优越的身形,顾溪远远看见,他指尖零星的火光。 他抬手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枚打火机扔给别人。 不多时,传来几个混混骂骂咧咧的声音,正捉弄不知哪儿来的一条杂狗,扯了嘴里的烟头丢向远方。 “操,这野狗怎么老是冲着谢爷叫啊。” “不会是发/情了吧,哈哈哈。” “滚你丫的,这是条公狗。” “谢爷,你请咱们吃个饭呗,你打暑假工攒了不少钱吧,兄弟们都来捧个场了啊。” 狗吠声响彻云霄,男生没动,只是悠闲的掐灭指尖的烟,三五个头发五颜六色的社会哥脱下外套举起来逗狗,嬉皮笑脸的,显得尤为浮躁。 脏、乱、破败又无法无天 不久,其中一个黄毛单脚跳了提来,一声哀嚎响翻天——“靠,这狗居然对着我的脚撒了泡尿。” “啊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哈哈哈哈,狗就在谢爷面前叫,怎么不往谢爷反倒往你脚上滋尿。” “昆哥,狗都嫌弃你,把你当电线杆了。” “野狗见了谢爷也不敢撒野。” 为首的人被称作“谢爷”,顾溪只看了眼就对那群人有了定论,她背著书包默默往回走,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狗吠。很快身后的人聚了一团,路人看了也要绕道走,场面混乱,地上散了一地的烟头。 而男生只是淡淡的看着,八风未动,眼神不屑一顾。 让人感觉他既厌恶这里,又厌恶这群人。 他点了一根烟,缓缓夹在耳后,猩红阵明阵暗,看了一眼那群厮打成一团的人转身离开。 模样很冷。 车站出口的街巷错落嘈杂,巷子口站着好几个揽客的黑车,他们都是男性,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去哪儿”“去南街嘛”,说得通通是方言。 人生地不熟,却没有人来接她,顾溪深吸一口气,拖着行李箱往车站外走。 听着新荷的方言,陌生感扑面而来,她低头绕开那些黑车,裹紧外套往街道里走。 她今天没背书包,只挎了个斜挎包,包太小了,好多东西装不下。所幸她的挎包里只装了身份证和钥匙,别的东西都放在行李箱里。 夜晚,天空开始下雨。 天色太黑了,顾溪没有带伞,她匆忙给姑姑发了个短信报了地址,便推门进了隔壁一家陈记汤包馆。 这会儿店里人挺多的,顾溪绕过座位来到最角落的独座。 顾溪进店后点了杯法式柠檬汁,店员将柠檬汁端上来。顾溪将行李箱整理好,安静的坐在那儿咬着吸管。 这是刚才那个店员咋咋呼呼从门外钻进来,“老板,门关紧点。” 汤包店老板探出头,“怎么了?” “那几个小子又来了。”店员惶恐不安,“上次在我们店里打架滋事那几个。” 汤包店老板骂了一句“操”。 从汤包馆外涌进来一大片人,都是年轻的男生,个个个高体壮,头发五颜六色,看上去不像是好人。 又是那群人。 顾溪本能地紧张起来,她低头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摁了串电话号码,但没拨通。 1-1-〇。 早来的几个人占了前面的座位,有个黄毛一直在说话。 进出之间门开了几下。 黄毛从前台拿了个菜单,几个男生点了一桌的菜。 黄毛突然笑道:“谢爷。” 几个小弟开始起哄,“谢爷,这次请我们吃饭呗。” “你可别说了,咱们谢爷兜里没钱,他是个穷光蛋啊。” “江湖传说啊,也有落魄的时候。” 这时那个被称作“谢爷”的男生起身,周围一片起哄声,都高喊他结账。 从模样来看他是人群中最扎眼的,习惯了被成群的人簇拥,连姿态都倨傲顽劣。 他走到前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红色的卡,懒散的倚在收银台边,眼也没抬,“结账。” 老板看了他一眼,“成年了吗?你多大?怎么来我们店喝酒?” “十九。” 老板指了指酒桌那边,“那其他人呢,都成年了吗?” 他低啧了声,“比我大几岁。” 问到答案,老板没再问什么了,转身走向后厨。对于这类喝酒抽烟年轻的混混,老板都会严格查他们有没有成年。 女店员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小女生,端茶水过来,嗓音有点嗲,接过卡,问,“叫什么?” 他说,“姓谢。” 男生的声音格外令人熟悉,与记忆里的脆朗不同,相反,揉杂着青春期成熟男声低沉的沙哑,染上了些不羁与痞气。 这时他结完账转过身,视线不冷不热看过来。 女店员有点恼怒,语气却带着撒娇的意味,“这位同学,我问你会员卡上的名字叫什么,家庭住址,学校地址。” 什么账要这么清楚的个人信息。 情账。 他含混的笑了下,“谢西逾,男,十九岁,九中高三20班。” 顾溪猛的怔住了,抬眼看过去。 男生穿着黑色皮衣,衣摆扎进深色牛仔裤里。 体态颀长,外左耳骨上有粒很浅的耳洞,眉骨的最末梢有一处褐色的疤。指尖夹根猩红的烟,无比娴熟的咬在唇边,离经叛道又痞懒。 汤包馆左侧第一盏灯坏了,光线很沉。 空气里有燥热的油烟味。 他的指尖白皙,一只手的手腕上绕了绷带和固定板,另一只手垂在身侧似乎能看见手背上清晰的筋脉纹路。 接着,女店员往他身旁靠了靠。 男生没躲,依旧那么随性散漫,倚着墙痞痞的勾着唇角笑。 女店员朝他眨眨眼,继续夹着嗓音说话,“我们店里有优惠活动,充值两百送五十,充四百送一百,帅哥,有没有兴趣?” “这样吧,你在我这里充,我给你多一点优惠,充两百再送一碗白米饭,你们人多,而且经常来,你看怎么样?” 谢西逾大概觉得很没意思,他显然并不吃这套,满脸写着“看傻逼”的表情。他嗤笑,话语却轻荡,“没兴趣。” 陈记汤包馆内开着暖色调的吊灯,这会儿店里没什么人,几个后厨大妈坐在一张桌子上擀饺子皮。店内陈设很新,塑料桌布却没包裹严实,露出黑色的椭圆桌角,吧台上摆放着一个中等大小的金色招财猫。 顾溪又像从前那样,只一眼就从人群里看到了他。 谢西逾。 不是京北附中的谢西逾,而是新荷市九中的谢西逾。 鬼使神差的,顾溪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机界面停留在黑屏白数字的11〇上,她将数字给删了,捏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泛白,嘈杂声中手机“咔嚓”一声,照片上的男生黑衣黑裤,瘦高,不羁,玩世不恭,倚在墙角勾起薄薄的唇。 画面定格。 第一次一眼看见他时,她刚满十五岁。 第2章 无声 那天陈记汤包馆的记忆冲击着顾溪的脑子,顾溪趴在桌子上写题目时怏怏的,没什么力气。 十五岁,顾溪在京附上初中那段时间,总是趴在栏杆上偷偷看一位少年。 少年名叫谢西逾。 初中时,顾溪在京附南五楼的普通班,而谢西逾在南三楼的火箭班,他考试总在年级前列,偶尔题目难度大一点,考察逻辑思维能力,他还能冲上年级第一。 每次发布光荣榜时,他的名字永远在第一个。 谢西逾学习不怎么上心,是那类天生就聪明,就会学习的人。而顾溪则恰恰相反,她并不那么有天赋,但好在努力又上进,在普通班里名列前茅,有的时候能考上年级前十。 那会儿,京附初中部谁人不知谢西逾的大名。 初三时顾溪第一次在三楼看见他背著书包上学,她刚过完十五岁生日。 后来放学时她第一次偷偷去操场看谢西逾打篮球。 男生手里不停地转着一只篮球,跑起来蓬勃带带风,开场没多久就投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带领队伍比分节节拉大,场上越来越多的人呼喊着谢西逾的名字。 他逆光站在球场上,身形优越,薄唇抿紧,引起看台上的观众呐喊连连,甚至有狂热的女生蜂拥上前送水。 可谢西逾却微微侧身,指节分明的手搭在栏杆上,懒散的半倚着,似乎对一切都不屑一顾。 一瓶水也没接。 他转头,腕骨微凸的手拎起放在长椅上的深蓝色塑料水杯。 拆开口袋里的一根红色的棒棒糖,丢在嘴里。 这样的人生来就高傲,本该是天之骄子,是她遥不可及的存在。 顾溪那时还听说,谢西逾的父亲谢逡是w省风投私企老总,母亲梁懿是钢琴家,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但是两个人都是部队大院的高官。 他从小就在大院里长大,是那块区域的孩子王,初中几个和他玩得好的都叫他“少爷”,因为他出生在底蕴深厚的家庭,整个人气质非凡,是触不可及的那类人。 但是在谢西逾即将升入高中的那个暑假,他的家境巨变。 他从京附初中部毕业后就离开了京城,去队里训练一段时间就因为伤病离开了射击场,接着被带到偏远小城。 顾溪回初中母校的时候,听班主任说过他的去向,似乎他被带到了某处偏远小城市,过着十分落魄的生活,他父亲谢逡入狱,母亲梁懿改嫁,前途一片昏暗。 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耀眼的少年,可她对他的喜欢,他从来都不知道,因为他和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日记本上一笔一划写下的字,无端的出现在他眼前。 顾溪感叹这世上大概没有人像她一样,曾经遇见了惊艳的人就对他念念不忘,固执又敏感,也有点叛逆。 “2005年9月30日,多云 开学第一个月,我知道他姓谢,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谢西逾。他和我同年级不同班,他在三楼,我在五楼。五楼却也流传着他的传闻。那么耀眼的存在,世界好像都是他的。” 一年后,顾溪又添上几行字。公举号:秘桃基地 “那时我没想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毕业后他就不见了。我最后一次遇见他,男生站在初中部一楼办公室外和校长合影,手捧着崭新的奖杯,胸前挂着全国青年运动会射击金奖,穿蓝白春季校服,比校长还要高一个头。男生昳丽的轮廓融进阳光里,耀眼到把光也捎来了。” 这大概是一个天之骄子跌入泥地的故事。 十五六岁的少女那会儿全是心事,这也许是父母冷战期顾溪唯一的一点儿甜蜜与慰藉。林薇经常嫌弃顾溪性格温吞,像顾赟的性格,遇见事情喜欢藏在心底,也很少将心里的想法写在脸上。 所以她只敢将少年写在日记本里,谁也不告诉。 谢西逾。 时隔三年,日记本上的名字又出现在她面前。 时隔三年,她遇见他了。 可是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顾溪的姑姑家住在西一街186号最里面的位置。 低矮的居民楼只有四层,墙体剥落,小区没有物业管理,只有街道办事处每天派人打扫。 姑姑顾仪珍家在西一街开一家炸鸡店,夫妻二人合伙经营,小本生意,却很红火。 顾仪珍在电话那边说她看店没时间过来,派她的儿子祁荆去汤包馆找顾溪。 顾溪站在路口等了十分钟,终于看见了四处张望的祁荆。 祁荆比顾溪大五岁,人看着很瘦带着眼镜,有种不正经斯文的感觉。 顾溪听说她这位表哥学习却不怎么好,去年刚从广东一所三本会计学院毕业,今年考上了新荷当地的私企的会计岗。 顾仪珍拎着一件李宁运动外套过来,“溪溪,你这件外套上有烟味,我帮你给洗了。” 顾溪从书本里抬起头,接着又低下头,“好。” 顾溪回想了一下烟味的来源,有可能是街上。新荷的街道口有许多黑车和私人摩托,许多载客的大叔喜欢坐在摩托上抽烟。 顾仪珍拎着外套,边走边喃喃自语,“怎么回来身上全是烟味,阿荆也不快点把人带回来,外面多危险啊!” 姑父祁宝华在旁边插嘴,“能带回来就不错了,我们这么忙,哪有时间照顾一个高中生。” “怎么没有。”顾仪珍拔高嗓门,“咱们隔壁那家肉包子铺,开到晚上十一点才关门,人家小夫妻俩家里有一对读初三的双胞胎呢,你又想给你偷懒找借口了?懒鬼!” “今天下午不是我一直在看店吗?” “我下午去进货了,让你看一会店又怎么了?啊?” 祁宝华并不喜欢顾溪。 但是顾仪珍对顾溪很好,初次见面的时候,祁宝华冷冷的站在厨房里,一句话没跟顾溪说。顾溪觉察到,他打心里认为顾溪是个拖油瓶,至少在他的心目中,他并不想要顾溪住进来。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大人们的婚姻总是依靠吵架维持,就像她的父母一样。 顾溪想到一句话,“婚姻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再贴切不过。 她沉默的关上房门,嗅着空气里的炸鸡油烟味,她掐了掐指尖,轻叹了口气。 祁荆走过来敲敲门,“吃饭了吗?” 顾溪摇头,“没有。” “他们吵他们的。”祁荆淡淡的说,“走,我带出去吃饭。” 祁荆带顾溪来的是西一街一家矮子米粉店。 他点了两碗矮子五谷鱼粉,去店台前结账。回来后,祁荆往蓝色塑料椅上一坐,长手长脚在狭小的劣质座位里显得有些束缚。 祁荆上没有什么表情,而是拿出兜里的手机,滑了几下,“你叫什么?” “顾溪。” “xi?”他顿了下,在琢磨是哪个字。 顾溪说,“溪水的溪。” 祁荆点了下头,说,“我叫祁荆。” 一般的人听见她的名字,下意识以为是“夕”或“曦”。 顾溪的“溪”取自她出生地京城三环南溪街的“溪”。 京城南溪街的四合院是一片很老旧的地方,据说今年年末最后一批居住在旧式四合院的居民即将搬走,办事处会将四合院作为景点保护起来。 直到林薇告诉顾溪“溪”的由来前,顾溪始终不满意自己的名字,太大众,也太普通。丢在茫茫人海中很容易被遗忘,泯然众人矣。 不提也罢。 她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 顾溪将铅笔放在一边,撑着下颌看天花板上吊着的台式小电视。手机嘀嘀响了几声,林薇隔了一天一夜,突然大发慈悲的给她打来电话。 顾溪暗道一声终于想起她了。 手机对面的声音很是嘈杂,一道尖利的女高音劈开云月而来,“顾溪,吃了没?” 顾溪:“……” 林薇是典型的北方姑娘,念“吃”这个字的时候有点儿大舌头,很是豪迈,也很能把人猛地吓一跳。 “在点餐。” “吃的什么?” 顾溪淡声说,“吃的米粉。” 林薇顿了顿,才自顾自说,“哦,是在新荷吃的饭啊。” 两人彼此沉默片刻。 “我已经到了。”顾溪主动找着话题,“姑姑也见过了。” “诶,小姑娘,你的本子掉了。”坐在前排的大叔回过头,捡起地上的本子。 刚才从将包拿起来时,包里的草稿本不小心掉进前后座的隔间里。 顾溪飞快地扫了眼,她脸一红,说了句“谢谢”。 祁荆将手机放在一边,抬起头看她了两眼,“没事吧?这年头扒手多,我们这边脏乱差惯了,随身的物品一定要保管好。” 顾溪无声地点头。 “怎么了?”林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林薇很忌讳掉东西什么的。一掉掉财运,二掉气运,三掉健康运。尽管顾溪不信这些邪门歪道,可是这会儿她也在心里默念,可千万不要再掉了。 “没事。”顾溪咽了咽喉咙,“草稿本掉了。” 林薇顿了下,没多问,“你长点心。别把身份证和钱包丢了,对了,赶紧看看身份证在不在手边!” 顾溪不得不停下来,摸了摸书包里的夹层,触到某种长方形的卡制品,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轻声道,“在的。” 林薇:“吓死我了你!辛亏掉的是书不是证件,你爸要把你交给你姑姑的时候我还不同意,甚至觉得你一个人住在京城也是可以的,现在看来,你爸的决定挺明智。” 林薇唠里唠叨,顾溪早习以为常。 这也是她不想和林薇报灾的原因,她稍微提一嘴不好的事,林薇就能发散到无数无数的事情上,谁都没有她的脑洞大。 一点儿芝麻大小的危机落在顾溪身上,在林薇眼里好比地球爆炸,宇宙灭亡。 林薇还在说,“到你姑姑家不要堆太多东西,跟杂物间似的。我到现在都记得你初二时,一只笔袋用了五六年还在用。” “妈。”顾溪打断道,“我和表哥在吃饭呢,先挂了。” 老板娘呈上来两碗米粉。 磨砂玻璃门外边突然响起一阵骚动,人影攒动,口里说着“祁荆”的名字,偶尔冒出几声“狗贼”。 顾溪正了正神色,收回视线不再看去,目光投向手边的碗,低头夹了一筷子米粉,米粉泡在汤里有些脆,稍微用力就夹断了。 老板娘打开门,磨砂店门定了一瞬。 男生笑起来有点痞,两指夹着烟,脸上挂着无所谓的浮躁笑意,他低啧了声,一脚踹在泥地上,“祁荆,你他妈滚出来。” 一群人中有人光着膀子,有人头发染得五颜六色,人群中黄毛缓缓开口,丢了烟,“谢爷,明天回学校吗?” 谢西逾笑了声,浸烟的嗓子有点哑,“不回。” “他妈收拾完这小子,我尿都快憋不住了。l “憋你妈。” “一个字就是干他!不给他点颜色瞧瞧,真以为老子他娘的都是病猫吧。” 谢西逾轻笑道,碾碎手里的烟,“操。” 风雨欲来山满楼。 黑压压的。 顾溪手边的米粉突然断了,她猛地抬起头来。看见那个男生的瞬间,顾溪心跳跳动,一下一下像是要刺穿耳膜。日记里那些字无端浮现眼前,她栽入了漩涡中。 好像。 好像啊。 她又遇见他了。 这一次,有点不一样。 第3章 无声 后来,顾溪才知道,祁荆和以谢西逾那群社会哥的矛盾,在去年夏天就产生了。 当时,祁荆在广东念大学,他放暑假回新荷,准备去相隔两站公交站的星摆渡网咖里上网。 网咖上网是按小时收费的,像星摆渡这种私人经营的网咖,本就没有大型正规的网咖服务周全。祁荆在网咖店里办了张卡,哪知道几个月没回来,网咖老板直接卷钱跑路了。 他卡里的余额全部被套了现,半分钱不剩,连人带店都不见了影儿。 祁荆的卡里充了三百块钱,还有五十块钱押金。这不算多大的数目,可是当时作为大学生的他每月省吃俭用省下来的。 而那会儿谢西逾刚成年,在星摆渡网咖打工,祁荆是那里的常客,寒暑假几乎都泡在网咖上网,有时候甚至能通宵。 两个年轻人偶尔还玩几把lol,玩得次数多了,渐渐熟悉起来。 祁荆一看见谢西逾,这三百块付之东流的火气就上来了,那天上午又喝了点儿酒,他当场和谢西逾打了一架。 少年人血气方刚,新仇旧账一起算,彼此都把对方往死里揍。 谢西逾个头高,肌肉紧实却并不过分贲张,他懒散的睨着黑眸,眉骨深邃,不笑的时候又冷又酷。 虽然年龄比他大,但祁荆还真打不过谢西逾。 祁荆唯一的优点就是嘴毒。 当天两人的脸上纷纷挂彩,被住在附近的居民报了警,双双被拎到派出所教育一通。 祁荆骂得狠,“谢西逾,你他妈就是个没爹养没娘爱的狼崽子,你能啊,以后不就是个落魄街头的混混。” 男生抬眼,眼底化不开的戾气,“再说。” “说。” 他一脚将人踹翻在地上,踩住他的档,祁荆痛叫声如杀猪。 “继续啊。” “怎么不继续了?” 谢西逾嗤笑了一声,“老子看你蹦哒得挺欢啊。” 顾溪低头嗦了口米粉,太淡了。她往米粉里加醋,一不小心手滞了下,到多了些,又有点酸。 门外的声音太吵,祁荆放下筷子,“我先出去看看,你在这吃着。” “谢西逾!”祁荆踹开门,嘴里不停的嚷着,“你吊个屁啊,怎么想干架?你人多你有理是吧。” 顾溪:“……” 黄毛忍不住了,“你怎么跟谢爷说话呢,谢爷新荷九中一霸,没人敢不敬。” “谢西逾,你他妈……” 男生也不恼,只是轻描淡写的笑笑,抬手在墙壁上摁灭烟头:“给老子闭嘴。” 然后,他低头吐出几个字,“你谢爷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啊。” 顾溪一碗米粉吃了将近半个小时,吃完后她搅动着筷子,一些断了的米粉融进汤底。 正值正午,几个痞里痞气的社会哥穿着白色短袖,套着牛仔裤,推搡着进门,霸占着一张小桌子吃米粉。 谢西逾没在其中,他大刀阔斧的蹲在门口水泥边,短袖往上卷到肩胛骨,两指夹着根猩红的烟,另一手随意的搭在弯曲的膝盖上,分明的指骨垂下。 他的指节分明,虎口上贴着一枚白色的方块状创口贴。 没过多久,谢西逾丢了烟站了起来,推门。 祁荆开始阴阳怪气,“诶。谢小二,过来给爷倒杯茶。” 两个人看上去挺熟的,顾溪在心里默默的想,但是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将筷子放在碗上,低头揉了揉鼻子。 磨砂门嘎吱响了声,伴随着男生低低的轻啧,还有一声似有若无的嗤,谢西逾眼底半点笑意也无,“少在这儿啰里吧嗦,给老子麻利地滚。” “行。”祁荆反唇,“你先给老子滚几步做个示范?” 跟在谢西逾身后的黄毛一顿:“???” 这小子他妈的不要命了。 但谢西逾只是轻笑了下,睨了眼,“她谁?” “喏,我表妹。”祁荆简单介绍,顿了下才继续挖苦道,“你认识她不,外地来的,学习蛮好的。啊对了你学习不怎么样吧,有我妹好吗。” 谢西逾抱臂,轻笑了下笑,“不认识。” 顾溪头低得更深。 邻桌几个小弟看不下去了,也学着祁荆说话。 “喔——认不认识又怎么样。” “切,咱们谢爷当年可是京附校草,谁他妈不知道谢哥的盛名!” “有谢爷搞不定的女生吗?” “别说,祁荆他妹长得还挺乖的,没那群女生骚里骚气的,是个清纯挂的小妹妹。” 祁荆冷不丁嘲笑,“怎么?谢西逾是什么金贵玩意儿吗?就他这样鳏寡孤独,没钱的倒插门软饭女婿,爹不疼娘不爱的,女生都喜欢他这样的?” 黄毛:“……” 小弟们:“……” 您这是在祖宗坟/前蹦迪啊。 顾溪有点听不下去,祁荆是典型的嘴比胆大,真正把别人给惹急了他哭都没地方哭。她捏了捏筷子,轻唤,“哥。” 这声“哥”倒是摁下了暂停键。 祁荆:“……” 祁荆不说话了,他站了起来。 谢西逾睨几眼,眼睫下垂看向她,眸里似有幽暗的光。 顾溪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捏着筷子低着头,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不会的。 他根本不会记得她。 初中的时候顾溪成绩平平,太不起眼,十五岁的姑娘性格比现在还要文静内向,升入京附高中部后,仍是如此。 直到顾溪高二寒假那年生了一场胃病,她才下决心跟着林薇一起去健身房健身,个子窜高了几厘米到了一米六五,人也变漂亮了,她上高中后就不怎么出门跑步,经常住在家里,皮肤捂得雪白。 记忆里顾溪初中那会儿没长开,留着齐刘海波波头,整个人一个大写的平凡又平庸。而她的名字又很普通,是丢进茫茫人海也找不到的那种人。 而谢西逾和顾溪太不一样了,他是年级前几名,智商高,长相帅,篮球打得好,还得过全国青少年射击运动奖牌,班上二十多位女生中,基本上十多人都喜欢谢西逾。 他的班级在三楼,顾溪的班在五楼,每次要去三楼给英语老师送作业,顾溪班上的女生们跑得比谁都勤快。 本该顺利升入京附高中部重点班,谢西逾却消失了。 顾溪怎么也没料想到,她再次见到他时,他的人生真的和老师说的那样,经历了一次翻天覆地彻头彻尾的改变。 “轰——” 靠门边,祁荆身边的塑料椅子被人一脚踹飞,轰然倒下,椅腿那块隐约有些裂缝。 两方都有些沉不住气,火气蹭蹭往上涨。 始作俑者谢西逾好整以暇的啖笑了声,指尖在下巴上蹭了下,舌顶了顶口腔。 “屁放干净点啊,要不是老子伤还没好,你吃不了兜着走。” 祁荆怒了,“你他妈至于吗?还想跟我蹲一次警局是不是?要不是我妹在我早就跟你动手了,谢西逾你他妈……” 老板娘出来制止,嚷嚷道,“臭小子,损害公物要赔钱呐!” 门外又来了一大帮子人,谢西逾抱臂,居高临下的看着祁荆,“滚出来。” 顾溪吓了一跳,抿着唇看了看他们俩,祁荆抽出纸巾胡乱擦了几下嘴,满脸写着“我被你打趴了但是不服”“我就是不服”,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门外传来祁荆重重的闷哼,“痛——谢爷!” 男生语气淡漠,勾了勾唇,“服了吗?” “服。” 黄毛在一边问,“我问你,谢爷吊不吊?” “吊。”祁荆被他扣住手腕,两手并拢往后上方抬,只觉得胳膊快碎了,他龇牙咧嘴,“谢爷您最牛/逼!您威风!您最吊!” “谢爷牛逼!谢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来的时候步伐踉跄,祁荆推了推眼镜,门外边那帮混混倒是没跟来。他看了几眼低头夹米粉的顾溪,最后什么也没说,拉开塑料椅,坐在那儿看手机。 结账时,顾溪扯了下祁荆的袖子,忍不住提醒,“…血。” 灰蓝色的衬衣,袖口染了些黑色的红,风干的血渍。 祁荆忍着“嗯”了声,抬手将袖口掖起,走到店门外才他爆发出来,“我他妈这样,还不是给那群野人揍的。” “艹他妈的神经病。” “尤其是那个神经病谢西逾,他妈的了不起啊,神叨什么屁,还不是家里没钱的穷光蛋!” 一路走祁荆一路骂,骂骂咧咧了个痛快。 顾溪噤着声听着祁荆骂完,一路没说什么话,最后她才忍不住开口问,眸色带着迷蒙,“你们有矛盾吗?” 祁荆揉了揉嘴角,“大人的事你别问。”然后,他又说,“回去别和你姑姑和姑父乱说,谁都不许说,知道吗。” 顾溪顿时哑口无言。 她点了点头。 抬手攥紧双肩包的包带,将包往上提了提,低着头一路上无话,背着包跟着祁荆往巷子里走,路过那块废弃的空地时,心不自觉地越揪越紧。 “那群混社会的眼熟了吧,离他们远点。尤其是他们的头头,那人的大名叫谢西逾,就一混球。” 祁荆提着路上的石子往前走,突然停住,大叫道,“喂,谢西逾,这是我妹顾溪,你他丫的别招惹她。” 前方,空地上早就没有什么人了,只剩下地上散落的烟头。 三两个社会哥聚集在那里。 为首的谢西逾扬了扬眉,眼神晦暗不明。 第4章 无声 开学后,顾溪申请了新荷九中的午休床位。 从姑姑家到新荷九中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中午休息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来回倒腾耗费的时间太长了。 顾溪运气好,学校给她分配的是一间三人间,室友分别是和她同班20班的姜颜,还有26班的许茉茶。 三个人都是中午在学校午休,平时的时候走读回家。 九中实行分班制,这届高三一共有二十六个班,竞争压力很大。其中一到十班是文科班,其余十一班到二十六班是理科班。在理科班共有两个重点班,也是俗称的“火箭班”,还有两个次重点班,被称为“提高班”。 九中文科班和理科班分在敏学楼和崇礼楼两栋楼,顾溪学的是理科,被暂时分到了普通班,高三20班。 听说一周后有一个开学分班考试,这次考试按照分数排名对全年级进行一次重新分班,顾溪从得知消息时,就着手认真复习。 抵达宿舍时,许茉茶还没到,先到的是姜颜。 姜颜身高将近一米七,瓜子脸,很瘦,夏季校服套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她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坐在床下桌旁边的座椅上,手里百无聊赖的捧着一本新华字典。 顾溪将行李箱搬上楼。 宿舍楼连着有九栋,顾溪所在的宿舍楼是女b3栋,隔着马路在北边的北校区还有十几栋。 九中不在新荷市中心,但是九中的内卷远近闻名,以严格出高分为名声打响了整个新荷,甚至在省内也拍的上名,不少周边县级以下的尖子生都往九中考,于是有很多人申请住宿。 顾溪在宿舍没待一会儿,往崇礼楼走时,姜颜从后面追过来,“你是不是高三20班的转学生呀!我看宿舍门口贴着呢。” “是。” 顾溪点了点头,冲着她笑了下。 “嘿,美女!”,姜颜说,“我看你没穿校服,是不是校服还没到呀。” 顾溪是转学生,入学的时候没有人让她领校服。之前在京附念书时,京附实行素质教育,除了周一升旗,平时不要求学生穿校服,但是衣服着装还是要求合理合规。 “我不知道。”顾溪想了想,“还没拿,回头我问问班主任吧。” “嗯,姓陈的是我们班主任,你见过他吧。” “见过。” 没聊一会儿,姜颜又说,“刚才在宿舍的时候我就想和你搭话了,但见你在收拾东西没打扰,我跟你说,老陈,就我们班主任,放假前说高三开学要换座位,等会儿咱们选一个座位,好不好?” 顾溪想了想,她在班上也不认识什么人,而且两个人还是室友,以后中午可以一起结伴去食堂,“行,没问题。” 没过多久,上课铃声响起,崇礼楼内一片寂静,不时传来隔壁班早读英语的声音。 班主任陈如庆从前门走入,胳膊下夹着一本书,他人上了些年纪,鬓角花白,却显得精神矍铄,走起路来铿锵有力,健步如飞。 陈如庆将顾溪从门口领进门,一进入教室就开门见山的说,“这学期我们班转来一位新同学,户籍京城,名字叫做顾溪,大家掌声欢迎!” 顾溪往前走了一步,“大家好。” 陈如庆接着说,“接下来的一周,直到分班考试之前,顾溪同学将会在我们班学习,这节课我会按照提纲把高一的数学内容给大家过一遍,下午那节课过高二的知识,大家准备好笔记本。” 陈如庆没给顾溪自我介绍的时间,他接下来还有事情要说,想要匆匆结束这一趴,于是带头鼓了个掌。 教室里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还有几声交头接耳。 “靠,这个转学生有点好看啊,就是打扮平平无奇。” “咱们班真的是全年级颜值最高的班吧,前有姜颜后有蒋水丽,现在又来了个顾溪。” “也就女生颜值高而已,男生都是歪瓜裂枣。” “谁说歪瓜裂枣了?怎么,咱们班谢爷不是个大帅哥?” “帅是帅,可是他品行不端……” 陈如庆拍了拍粉笔擦,接着又轻咳了声,“肃静!” 同学们不敢说小话了。 上完课后陈如庆排了座位,顾溪和姜颜成了同桌。顾溪才了解到,原来姜颜上学期一直都是一个人单坐的。班里一共有53个人,而姜颜恰好是单坐的那个,显得有点孤单。 选座位时陈如庆允许学生自由组合,但是异性不能同桌。 姜颜夸张的抱住顾溪,“呜呜!溪溪,以后咱俩互帮互助啊,太喜欢你这个同桌了,我要争取和你考同一个班!” “姜颜!你太夸张了吧。”后桌笑道。 姜颜回过头,“林如延,你怎么还坐我后面,你上课睡觉打呼噜吵死了!” “这不都是熟人嘛,在其他人面前我也不好打呼噜。” 聊了一会儿。 林如延探过头来,“顾溪,我是不是开学见过你?” “好像……是的。” 顾溪回忆了下,才发现后座这个男同学就是报道那天帮她认路的小红旗。男生名字叫做林如延,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 姜颜和林如延关系还不错,顾溪后来得知他们俩都住离九中几公里外的三潭印悦,还碰巧是上下楼,家长都认识,而且经常约着晚上一起在小区里遛狗散步。 姜颜常常指着林如延和顾溪说,老朋友了,交情好到这小子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她都知道。顾溪知道他俩的关系确实好。林如延以前是25班的,偏科偏得一塌糊涂,高二那次开学考试没考好,所以他分在了20班。 选完座位后是一节英语课,上完课到了大课间,姜颜转身和林如延对数学作业答案。 一节课上下来,顾溪的后座始终是空的。 姜颜突然问,“诶,你同桌呢?叫什么来着……这都开学半天了,怎么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啊。” “他啊,好几天没来上学了。”林如延笑笑,“有人说他休学了,但我也不敢问,毕竟是大佬嘛,谁敢问他啊。” 姜颜问,“他成绩那么差,是怎么考进我们班的啊,花钱的吗?” 林如延摇摇头,“不是吧,像火箭班,比如25班和26班那样的才有外校旁听生呀,我们班没有旁听生,更何况谢西逾又不是别的学校的。” “顾溪。”姜颜伸手在顾溪眼前晃了晃,“让我出去,交作业去。” 顾溪蓦地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站起来让姜颜出去,心跳声却不住砰砰。 讲台上,班长蒋水丽兼任数学课代表在班里四处收暑假作业,一边收作业,一边闲聊。 帅哥美女自然是众人热议的话题,除了学习之外,大家能聊到的话题无非是明星、八卦、娱乐、还有身边人的小道消息。 中心话题当然是班上那个社会哥,九中一霸谢西逾。 不知聊到了什么,蒋水丽莞尔,“笑死了。说谢西逾是京附初中的第一名,谁相信啊。” 体委梁岩凑热闹,“拜托,那可是京附诶,全国排名前五的高中,就算是初中,也足够优秀了好吧。” 蒋水丽:“梁岩,听说你和姓谢的住同一个小区啊,你们是邻居吗?” “那可不是。”梁岩摆摆手,唯恐避之不及,“我和他不熟,但我妈和他奶奶认识,听说他住在一楼,和奶奶一起住的。” “那不就是一个混混吗。” “混世魔王罢了,他和职高篮球队那群人玩得好,身边几个小弟都是职高的社会哥……而且,他家里好像出了点事。”梁岩压低声音,“蒋蒋,你千万别和这样的社会哥来往!” 蒋水丽叠着报纸,娇羞地拍了下他的背,“我才不会呢。” 两人叽叽喳喳的,自带屏障,周围的人融不进去。 顾溪合上书本,书里夹着的那支快要写干的水笔应声掉在书下的英语报纸上。笔尖直直的跌落,“咔哒”一声,在报纸边缘洇开一团黑漆漆的墨,紧接着又在桌面上弹了几下,应声掉到地面上。 社会哥。 不知道为什么,从旁人口中听到对谢西逾的评价竟然是另一种感觉。 很复杂的感觉。 顾溪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周围一切事物都是假的,只有她自己才是真的。 好几分钟她才反应过来,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了,连试卷都被头顶的风扇吹得鼓起来,快要从桌子上飘走。 下午座位基本上定下来了,有少数同学不满意陈如庆排的位置,私下里协商调换。 顾溪扭过上半身,伸手将书放进包里,视线无意中落在男生的后脑勺上,僵住。 她下意识敛住呼吸。 男生趴在桌上补觉,额头枕着青络微突的手腕,压住碎发。手掌罩在后脑勺上,指节分明,腕骨突起。 林如延捏着一个黑色的篮球包,捏脚走回座位,小声道,“这尊大佬终于来上课了,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谢哥盼来了。” 见顾溪整个人很懵,林如延嬉皮笑脸的,“就他,谢西逾,我同桌。” “嗯。”顾溪装作镇定的转过身。 林如延笑道,“见过吗?” “嗯。”顾溪轻声说,“之前刚来新荷的时候遇见过。” “不是今天第一次见?” “不是。” “啊。”林如延看热闹不嫌事大,“那你觉得他帅不?” 顾溪心头猛跳,偷偷回头看向他。 后座的男生呼吸均匀,阳光透过窗户投落进来,他半边身子趴在桌前,影子垂落将她拢进阴影里,很像是将她圈进了他的领地。 他睡着的时候很乖,和白日那帮混混的头子判若两人。 她没有回答。 今晚的作业还挺多的,尤其是数学作业。陈如庆像是见不得他们提前做似的,专挑快放学的时候才慢悠悠地布置了两张卷子。 九中的高三生大多都喜欢上课写作业,特别是语文、英语这类的可。20班的英语老师是11班的班主任俞淼,管理相当严格,经常在上课的时候没收偷偷写作业的同学的作业本。 谢西逾趴在桌上睡觉,刚发下来的那两张数学试卷被他垫在胳膊下面,压得边角皱褶。 “我说顾溪,你刚才那是什么反应,你不会是眼瞎吧。”写了一会儿题,林如延用笔戳了下顾溪的肩膀,“你看前面那几个女生,恨不得反过来坐着了,别看谢哥在我班风评不好,但他的颜值可是杠杠的。” 林如延大失所望,“真不帅啊?” 顾溪没听清林如延前面一大箩筐的话,只听见最后四个字,她眨了下眼,“谁?你吗?” “谢哥啊。”林如延觉得没趣,“顾溪,我发现你不是眼瞎,你是又瞎又聋。” “咱谢哥这颜值,在全校排前三也绰绰有余,别看他平时是混小子一个,凡谢哥出场必定尖叫,喜欢他的女生全校简直不要太多。” 顾溪:“……” 顾溪张了张唇,还没说上话。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谢西逾像是有感应似的,偏了下头,拢在后脑勺的指骨压住头皮,接着又埋在臂弯里睡过去。 长腿挤在狭窄的课桌里,身量很高,座位在他坐下后显得十分拥挤。 男生的后颈紧实好看,肩膀宽阔,隐约可见高中校服下微隆紧绷的背肌,身上传来清晰的荷尔蒙味和皂角味。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会继续睡下去时,谢西逾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林如延,闭嘴。” “你他妈吵死了。” 林如延识相地闭上嘴。 顾溪往前靠,低头握着笔,一道目光凌迟着她的后背,在她背上扫荡着。 她没有回头,背脊僵住了。 接受着他目光的审视。 大课间的校园广播里播放着那首《私奔到月球》,粉色晚霞的自习课上,落日像一颗巨大的圆柿。 他趴在桌上,突然想起来了,“哦,你和你哥不太像啊。你还挺听话的啊。” 黄昏时分粉色的晚霞染过半边天。余晖越来越炽热,顾溪心脏不受克制的狂跳不止,巨大的慌张和复杂砸向她,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慌乱,慌乱之中甚至有重逢的喜悦。 男生碎发遮住眼睛,好整以暇地抬了抬,“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忽感夏风盛。 他头一次和她说这么多话。 第5章 无声 后面几天,谢西逾再也没来学校。 顾溪的后座始终是空的。 但是那天下午谢西逾的出现还是引起了轰动,下课时20班的窗前多了很多慕名过来凑热闹的学妹们,都被蒋水丽给轰走了。 自习课前又来了一波人,蒋水丽干脆带着梁岩,还有班上几个男生,将靠走廊一侧的窗帘拉上,堵着前门和后门不让那群学妹们往里看。 “干嘛呢!”陈如庆扶了扶眼镜,站在走廊里大声吼,“栓我们班门口想看谁?还不回去学习!” 一群人这才怏怏散去。 姜颜正在抄周测卷英语完形填空,将试卷甩给林如延,“你同桌人气还挺高,瞧瞧那群小女生,全都是挤在我们班门口来看他的,人就来了一上午,至于吗。” “那是。”林如延接过试卷,“九中谁人不服就服我谢哥,江湖人称九中一霸,谢哥颜正性子野,人狠话不多。他谢西逾敢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逃课打架第一名吧。”姜颜笑道,“你这口号都喊起来了。” 林如延抽过周测卷,说,“你别看谢哥平时那么□□,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但他挺聪明的,各科基础都不差,他想好好学成绩能上来的。” 姜颜明显不信,“你别吹牛。” “真的。”林如延拍了下桌子,“你们想想看,九中管理这么严,谢哥要是成绩差怎么考到我们班呢,我们班虽然只是普通班,但也要前300名才能进好吧,我们年级可有两千人呢。” “反正我不信他学习好。”姜颜看向顾溪,“溪溪你说说?” 顾溪拉上笔袋,“我信。” 林如延没想到顾溪回答的这么干脆,“顾溪,也不要这么给我捧场吧,你也只见了谢哥一面呀。” “可能是直觉吧。”顾溪笑笑。 顾溪低头掰着橡皮,在心里默默的想。 早就见过了。 在京附上初中的时候,谢西逾还不是这样的。提起他的过去,别人可能都不会信,顾溪却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他曾经也是个样样第一的三好学生。 开学第三周的周二是分班考试,考试那天氛围很浓,顾溪才真正感觉进入了九中的高三生活。 九中每年开学都有一次分班考试,按照总分年级排名依次分班。文理分科后,仍然延续这一模式。顾溪所在的理科班共有十几个班,最好的是两个火箭班,分别是25班和26班,最差的是11班。 进考场前,顾溪走下台阶,往学校正门口走。 九中广播站放着一首汪峰的《觉醒》,电台女生悦耳的声音传来,念的是“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 姜颜走在前面,回头和顾溪吐槽,“咱们广播站那群高一的小崽子们,成天就知道给我们放这些歌,制造压力。” 顾溪低头“嗯”了声,“有压力才有动力呀。” 这场考试关系到高三上半学期的分班和位次,人人自危,压力山大。 顾溪转来九中前学习成绩并不差,年级能排上前五十名,算得上是中上偏上。她的英语比较好,其他的科目都比较平均,总体成绩依照考试发挥和试卷难度定。 中午休息,顾溪回宿舍复习,不打算午睡。 姜颜和顾溪一样也不打算睡觉,两个人挤在一张小桌子上看文学常识。 不一会儿许茉茶走进来,她个子并不高,有些微胖,圆脸肥嘟嘟的很有亲和力。许茉茶是理科火箭班,26班的,常年稳定年级前二十名,目前在宿舍里学习最好。 许茉茶从书包侧兜摸出一个手机,用来查英语单词,没过多久,她怼着手机屏幕凑过来,“姐妹们,你们看!扣扣表白墙上有帅哥!” 姜颜拉开椅子,“我看看我看看。” 顾溪合上书本,也好奇的凑过去看。 九中q.q表白墙: “寻人启事:这是谁!太帅了吧!求问姓名年级班级!我是高二文科班的,整天就像进了尼姑庵似的,第一次在我大九中偶遇这种级别的顶级建模脸神颜帅哥!!!就在四楼20班门口的办公室!!!” “附上图片一张[图片]” 空间里的照片上,男生带着黑色的口罩和深蓝色的鸭舌帽,眉眼锋利。单手抄兜,指尖捻着校服黑裤的线口,手臂上袖口对折几道。 让人远远感受不到他在办公室外罚站。 他站在那里不动,像有着强大的不言而喻的威慑力,教人看得面红耳热。 谢西逾天生好像有这样的能力,总能在茫茫人海中,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下面的留言区顿时火爆。 “哇靠靠靠靠!帅死了!!眼神超锋利啊啊啊我死了!” “是哪个班的啊,带着口罩认不出来。” “我好像知道是谁了!” “谁?快说!” “快说快说,别逼我上刀子。” “高三20班,谢西逾。” “我靠,高三的学长啊。” “这位大佬人品不咋样,但是长得帅身材好,咱们大部分男生穿校服都是松的,要么骨瘦如柴,要么肥胖臃肿,就他穿起来是撑着的,活脱脱行走的衣架子。” “这不是我们班的谢西逾吗。”姜颜看了几眼,“前几天来上课,还坐在顾溪后面呢。” 顾溪“嗯”了一声。 姜颜又说,“怪不得这几天一群高一高二的学妹总往我们班跑呢,原来是因为他。” 顾溪笑了笑,“颜值即正义,大家都喜欢看好看的男生嘛。” 姜颜揉了揉鼻子,“那不是。” “嗯?” “你呀,小傻子。”姜颜敲了下顾溪的额头,“你又不喜欢帅哥,我看上次理科班那个班长来找你领夏季校服,你眼睛都不看他。” “你别打趣我了。”顾溪坐在椅子上,“快点复习。” 下面有人放了一小段视频。 闪烁的镜头下,背景挂着海报——“华盛金秋杯”全国青少年射击选拔大赛,剩下的几行小字看不清了。牌子上的背景是蓝天白云,还有一点儿秋天的树影。 他扬了扬一截劲厉的下颌弧度,像跌宕的断崖。穿着蓝白配色的w省队队服,笔挺落拓,少年感蓬勃,意气风发。 男生喉结滑动,轻轻啖笑了下,“肩上有信念,足下有信仰。我想的是我站在这里,就承担着一份责任,一我要以最饱满的精神态度来对待这次比赛。最后,送一句话给大家——” “愿山河繁盛,我爱的人岁岁平安。” 看台观众的尖叫声掀翻天。 表白墙上视频短短几秒,却引发了火热的讨论。 “哥哥超级帅的啊啊啊!姐妹们我不行了。” “救命,大脑缺氧。” “给姐妹上呼吸机!” “他是我新老公!谢大佬永远的神!” ““愿山河繁盛,我爱的人岁岁平安。”突然就燃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谢西逾!!!!” “卧槽!我人没了!!” “此时我只想爆发出一阵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许茉茶看完,“卧槽”了一句,“这段视频里那个男的还真有点小帅啊,怪不得评论里面这群女生都变成尖叫鸡了。” 顾溪问,“这是?” “下面有人解释了,这是谢西逾高一三月份的时候,跟着w省队总教练李林立去庆西的庆大参加比赛的视频。” 庆西。 离这里有点远。 原来高一时谢西逾没去读京附高中部,而是去了庆西。 顾溪默不作声地想,她高一暑假去过庆西,和林薇一起去的,还专门去了趟林薇的母校庆大。 庆大位于庆西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段,风景优美,金湾校区里还有一座国际知名诺贝尔生理医学奖得主捐的生物科学双子楼。 她早就听说初中时谢西逾拿过射击的全国奖,谢西逾原来是在庆大训练的。 许茉茶问,“谢西逾好厉害啊,看动作像是专业的,他现在还在射击队吗?” 姜颜想了想说,“不在了吧,那场比赛他是以九中的名义去的,得了一枚金牌,听说省队教练蛮青睐他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比完赛收到省队的橄榄枝他也不去,回到九中也不好好学习。” 许茉茶叹道,“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这群女生喜欢的呢,不就是一个混混嘛,也不上进,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 姜颜:“你不懂,现在的小女生就喜欢这款呢!男人越坏她们越喜欢。” “……” 许茉茶不信,“女孩应该都喜欢学习好家世好长相斯文的男生吧。” 姜颜:“才不是呢。” “电视剧里都这样,不都是什么校草的嘛。”许茉茶扭头,“顾溪,你说是不是呀。” “……”顾溪心脏咚的一下,扫了几眼评论,“嗯。” 姜颜撇撇嘴,“我听说谢西逾早就有女朋友了,对了溪溪,咱班梁岩不是和谢西逾住一个小区吗,他看见谢西逾把女生带回家了。” 许茉茶说,“不对吧,我看他这样不像是有女朋友的人。” 姜颜不信,“你懂什么,这位大佬在我们面前当然是这样,在女朋友面前那肯定不这么拽呀。顾溪,你说对不对?” “是。”顾溪转过身去,装作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诶,我们继续复习吧。”姜颜坐过来,“咱们背到哪儿了?” 许茉茶揉揉鼻子,“你们先背着,我趴另一边写点晚上的生物,作业多得写不完了。” 姜颜惊叹,“你们重点班作业也多啊。” “是啊。”许茉茶说,“多到爆好吗,每门课老师都以为自己布置的作业不多,当所有老师都这么以为的时候,作业就超级多了。” “我们班也是。”姜颜说,“同道中人啊!” 顾溪看了眼表,“快,咱们快点背,现在一点半了。” “来了。”姜颜喝了口水,搬了把椅子凑到顾溪身边。 顾溪默默地背着,中午没睡觉她有点儿困,不久她吸了吸鼻子趴在桌面上。书声朗朗,笔墨飘香,语文常识小手册一页一页的翻着,她的脑海里却不住的浮现“谢西逾”这个名字。 盛夏光景正好,少年像九月捎不走的炙热,更像耀眼无比的烈阳。 他的照片、他的声音、他的世界、还有那些只属于他的喝彩声和尖叫声,好像自始至终都与她无关。 第6章 无声 谢西逾再来学校是分班考试当天。 九月的第二个星期一,气温依旧燥热难耐,夏至平分线拂过最长的白日,窗外蝉声凄厉,教室里天花板悬挂的电风扇呼呼旋转着。 分班考试的考场是随机分配的,四门考试压缩在一天之内考完,所以考试时间格外紧,学生们苦不堪言,但是也只能被迫听从学校安排。 第一门语文在早八,谢西逾睡过了头,上午的语文和数学直接缺考了,下午来到学校,随便考了下午的英语和理综。 天空飘着大团棉花糖似的白云,蓝得一碧如洗,放学铃敲响了考试结束的最后一枪。 “哟,谢哥,您老昨晚去和哪个妹妹约会去了?困成这样?” 林如延和谢西逾被分在一个考场,考完试就立马抓住他问。 谢西逾侧了侧头,阳光从窗外照在他半边脸上,右眉上一道淡色的疤痕很是明显。 谢西逾懒得回话,咬了根烟在嘴中,“没,随便玩玩。” 林如延一脸讳莫如深,“瞧你这话说的。” 林如延和谢西逾是高二半学期的同桌,林如延平时大大咧咧的自来熟,对什么人都热心,很快也和谢西逾混熟了。但林如延家教严格,跟去网吧玩了几次,就被他妈妈给抓回家了,还在全校前写了检讨。 “谢爷!” “谢爷,我来了!” 蹲在南门矮墙边的小黄毛叫黄昆,他的头发染成卷翘的黄毛,染发时间久了,黄头发末梢退成枯草色。 黄昆看见谢西逾单肩背了个包,单手抄兜走过来,他招了招手。 黄昆不是九中的学生,是隔壁职业会计院校的,论年纪比谢西逾大两岁,他穿着便服,灰外套黑裤,踮着脚趴在墙边。 听见林如延的话,黄昆贼兮兮的笑,“昨晚谢爷带着兄弟们泡吧把妹去了,能不困吗。” 林如延若有所思地“哇哦”了一声,“我也想去,可惜了高三没时间,再不好好学习我妈要打我了。” 黄昆笑,“小林子,你这是妈管严啊,二十一世纪的妈宝男啊。” 林如延笑骂道,“滚。” “范明成呢?” “哦,那个小胖子啊。没来,被打了在家养伤呢。” 谢西逾叼着烟吸了半口,两指夹着,缓缓吐出烟雾,眯了眯眼,“黄昆,打球去。” 黄昆讪笑,“不成吧,我可进不来。” 林如延说,“咱们学校东墙有个狗洞,昆哥,你从那进来呗。” “不了。” “昆哥,你怕不是个胆小鬼吧。”林如延笑道,“爱面子是一回事,可打球要紧啊,这会儿高三都考完了,好多人都在篮球场打球呢。” 黄昆不为所动,“你小子他妈骗老子呢。” “我可不敢。”林如延还是笑,“你问问你谢哥是不是?” 谢西逾松松地咬着烟,“来。” “……”黄昆一愣,咬了咬牙,“等着,老子这就来了。” 东墙那边缺了个口,但人通过还是有点困难。此时正值放学,南门边来接学生回家的家长鱼目混杂。 有个家长因为停车问题,和门卫吵架。吵得鸡飞蛋打,这条路直接堵了,民警过来调停。 黄昆就这么偷偷混进来了。 他亦步亦趋跟在谢西逾身后,手里还拎了个篮球包。三人身高都有一米八,就这么并排往篮球场走着,像是一堵人形墙。 林如延揉了揉耳朵,“今天操场好热闹,是在开校运会吗?” “哟,你们学校不是国庆之后开运动会啊,我们学校都不开了。”黄昆笑道。 林如延想起来了,“哦,最近几天九中和三中的篮球联赛好像开始了。” 走到人群聚集的地区,谢西逾掐了烟。 “操啊。”不知看到了什么,黄昆揉了揉眼睛,“那边那个小妹妹,不是祁荆他妹吗?” 谢西逾挑了挑眉。 黄昆说,“这就是祁荆他妹啊,祁荆那家伙在矮子粉店忒嘚瑟,不就因为他妹长得漂亮学习不错嘛。” 林如延惊道,“怎么,你也认识啊,祁荆是谁?” “你不认识的。”黄昆提了几嘴,“老是找咱谢哥麻烦的一男的,上次找了帮兄弟们教训了他一顿。” 说着说着,黄昆的语气慢下来,视线投向远方。 不远处的篮球场。 顾溪背着一个很大的帆布双肩包,站在一米七大个儿五官张扬的姜颜身边,显得很乖。 她的脸上挂着一只口罩,基本上遮了一半大小的圆脸,只露出水灵灵的眼睛。 “咱班的转校生,谢哥刚进校的前桌啊。”林如延朝他扔了个篮球,“名字叫顾溪,京附来的。” 黄昆惊奇,“真的啊,这么巧。谢哥,咱们上次可是狠狠教育了一顿祁荆那家伙啊,没想到他妹又被你撞见了。” 祁荆和谢西逾的一点小矛盾,以黄昆为首的职高小团体大多都知道,当时在米粉店也有部分人过去帮衬,林如延也知道一点儿。 谢西逾挑了下眉,目光直直地看过去。 少女穿着朴素的蓝白校服,黑色校服裤,白球鞋。裤腿掖在脚后跟,站在阳光里,影子叠在脚背,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她笑起来又软又轻,眉毛弯弯。像是一团融化的雪。 一身整洁明亮的校服,反倒比她初来时在米粉店里穿的那件暗色的衬衣要好看不少。 她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逆着人流往宿舍方向走。 林如延拍了拍谢西逾的肩膀,“你可别小心眼儿地招她惹她,人家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小姑娘。你和她哥不是有仇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仇人的妹妹也是如此。” 谢西逾掐灭烟,笑,“我这么小心眼儿?” “当……当然不是。”林如延嘻嘻笑道,“这不是怕您他妈想不起来吗,我就提个醒。” 谢西逾眯了眯眼,嗤了下。 “走吧。”他说。 黄昆愣了下,“咱就这么……走了?” 林如延猛敲了下他的头,“黄昆,谢哥说走,我们就走呗。” 黄昆挠头,“谢爷,仇人的妹妹不占个便宜?那你不是吃亏了啊。” 谢西逾远远的看了眼顾溪。 腿白,且直,露出一截嫩豆腐似的脚踝。 他心里莫名一阵窝火。 他轻嗤了声,“黄昆。” 黄昆揪了揪一头黄毛,“啊?” 谢西逾揪他耳朵,“你他妈想当祁荆他妹夫啊。” “……” 黄昆一想,那可差辈了,光是伦理上就小了一轮,谢西逾岂会有吃亏的道理。 “那当然不行,要当就当他爸爸!”黄昆竖起大拇指,“谢爷英明!” 林如延立刻接到,“谢爷神武!” “谢爷不可一世。” “谢爷流芳百世。” “得了。”谢西逾道,“你们这几个文化水平,别瞎凑成语了,丢人。” 越走越远,那天在矮子米粉店的记忆反倒浮现上来。 要不是林如延提起,谢西逾近乎快淡忘了这段记忆。 他只记得那会儿她穿着一件运动短袖,长裤延到脚踝处卷了一道,膝盖上遮得很严实,低头搅动着米粉汤。祁荆说一句话,她就很乖地应一声。 还有来学校第一天,穿着校服坐在前桌一动不动,不敢回身看他。 那时,他连她长什么样都没太看清楚。 只知道她乖得有点过分了。 谢西逾眼皮跳了下,舌尖抵了抵左腮。 他极轻地哂了声。 顾溪和姜颜走出校门口,又搭公交车回家,刚好八点半。 回到家她就开始复习,顾仪珍送了碗切好的苹果放在门口,没敲门打扰。 考试当晚十二点,顾溪不幸发烧了。 这个天儿早晚凉,中午很热,发烧感冒的人还挺多的。 烧到三四点她起来喝了口水,推开门看见地上氧化的苹果,她将苹果倒进垃圾桶,把盘子给洗了,接着翻来覆去睡不着。 早八有场开学考试,关系到以后的班级,顾溪想好好的考。她将被子掀开,趿拉拖鞋走到小桌前,摸着黑摁亮台灯,复习了一整晚。 第二天顾仪珍不放心,又帮她量了个体温,37.3度,低烧。 顾仪珍叫醒祁荆,让他开祁宝华的车送顾溪上学,还特地打电话和顾溪的班主任陈如庆说了。陈如庆说顾溪如果坚持不了就不来考试了,他帮顾溪向学校申请补考,可是顾溪一定要考完。 开学考试一共四门课,每门课之间的休息时间很短,学校教务处压缩在开学第一天考完。 考完最后一门英语,顾溪头晕眼花,题目她没认真写,有些题目都没读完,考完顾溪就知道自己完了,觉得世界都崩塌了。 她后知后觉,沮丧的趴在桌上睡到放学铃声响起,才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大脑一片混沌。 姜颜说,“溪溪,我先回宿舍拿点资料,你别等我了,先回家吧。” 顾溪摁了摁太阳穴,“我也要回宿舍拿书。” “哦,那我等你。”姜颜说,“你好点儿没?别急啊,我们慢慢走到宿舍那边。” “好点儿了。” 顾溪收拾好书包,因为今晚要将所有复习的书都搬回家,书包装得鼓鼓的,有点重。她戴着一只白色的口罩,整个人像是蔫儿了的茄子。 姜颜的书包是一个小型的粉色拉杆箱包,两人收拾了会,各自抱着一本书从宿舍往校门外走。 操场边好多体育生在跑圈儿,顾溪和姜颜走的急,没细看。 等她们再次经过的时候,男生们中场休息,姜颜在一堆人之间看见了林如延,“林如延!你还不回家!你妈在教学楼外面等你。” 林如延拿着羽毛球拍,站在操场边,“不急不急,你们上哪儿去啊,要我帮忙不?” 姜颜摇摇头,“不了,我俩一会就搬好了。” 林如延穷追不舍,“真不要啊?我两个好兄弟都在呢,免费劳动力。” 姜颜瞪他一眼,“滚,谁不知道你那群都是些狐朋狗友,你再缠着我我告诉你妈去!你放学不回家在操场鬼混!” “行行行,不帮了。” 林如延告饶,退了一步。 顾溪被姜颜拽着,她注意到林如延旁边还站着几个人,有的比他高一点。最高的那个男生穿校服,校服拉链没拉。 见她朝那边看过来,他的目光毫不退让,也直勾勾的看她。 顾溪猛的一惊,刚才还沉浸在考砸了的悲伤中,现在像是触电般,收回视线。 谢西逾小臂紧实漂亮,腕骨微凸,像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手腕微微垂着隐在袖口,肌上一道淡茶色的疤。 一双黑澄澄的黑眸,微沉着盯着顾溪,鸦羽般的眼睫上下扫荡,挠得她心头慌乱。 他身上捎来的风都是热的。 顾溪慌乱地低下头。 “走。”姜颜拉住她,“林如延的朋友都不是什么好人,典型的地痞二流子,我们快溜。” 顾溪“嗯”了一声,书包实在太重,她一手托著书包往前方跑。 两人走后,范明成贱兮兮地问,“卧槽林如延,那个高的是你马子啊。” 他比较胖,不是很高,也是九中的学生,只不过是高二的。 “滚犊子。”林如延踹他一脚,“八字还没一撇呢,她是我发小,我警告你啊联系方式别想要。” 室友呸了声,“我是那么没脸没皮的人吗?我才不要。” 过了会儿,黄昆从不远处走过来。自从掌握了溜进学校的方法,黄昆放学后总喜欢和谢西逾林如延那帮人打球。他的职高就在九中隔壁,一般没有晚自习,放学比他们早,来的也比他们早一点。 黄昆挠挠头,笑道,“那行,那帮我要祁荆他妹的联系方式呗。” “……”林如延一时语塞,“真看上了啊。” “没啊。”黄昆笑道,“这不是帮小范。” 范明成说,“老实说,我第一眼看上的就是她。” 林如延:“好家伙,你眼光挺高啊。” 范明成不满,“怎么说话呢你?我眼光能不高吗?在你的印象里我这么差吗?” 林如延继续嘲笑,“那是,我还以为范哥的择偶标准是智力正常,不随便捡地上的东西吃。” 范明成:“……” “滚你丫的。”范明成说道,“我是禽/兽?随便对谁都能发/情吗?” 林如延嘿嘿一笑,“别气别气,那你说说,你怎么看上的顾溪?” “……” 范明成想了下,说道,“那天那女生在米粉店里面低头吃米粉,打扮得普通,脸颊半边被辣得变粉了,手边还有本数学题册。” “卧槽,一般男生可能都喜欢你发小那种一看就长得漂亮的。但我不是,我当时就想小妹妹,啊不对,小姐姐清纯文静,又有文化,老子就喜欢这样的。” 每个人的高中时期大概都会有这样的女生,她们家境普通,学习用功,长得好看但打扮的很普通,一看就知道是个乖乖女。 “小林子,你别不信,我保证不出三天就问到联系方式,祁荆是她哥又怎么了,这也不影响我追人家啊。” 林如延笑骂:“妈的,要不要脸了?” 范明成:“你们不觉得顾溪长得挺像电视上那个玉女明星的吗,就是那个拍内衣广告的……” 话没说完,就被人踹了一脚。黄昆“操”了一声,踉跄几下,险些摔倒。 “哪个踢的老子——” “我。” 范明成一时摸不着头脑,“谢爷,我说的不对吗?” 谢西逾:“去他妈。” 范明成:“?” 一个没站稳,被他踹倒在地。 谢西逾没什么表情,黑发压在棒球帽下,足尖在落灰的水泥地上碾了碾。 他冷冷的抱肘,唇抿成窄窄的一条直线,眼皮拉了拉,“范明成,嘴放干净点啊,老子都嫌你脏。” 范明成仍旧嬉皮笑脸,“我这不是想当祁荆他妹夫吗。” 谢西逾了起眼,舔了舔唇。 他漫不经心地笑,“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第7章 无声 九中高三年级组的教师们的办公效率很快,考完第二天分数就出来了,只不过排名还没有统计出来。 同学们得到消息,纷纷开始蠢蠢欲动,下课就往办公室跑。 这次分班考试不仅牵动着学生们的情绪,还有家长们的,顾溪来九中前有听说过,曾经因为一个考生试卷改错了道选择题,一步之差没分在重点班,家长找上学校闹事,闹了三天两夜。 除了重点班外,九中普通班老师的配置都差不多,在高三阶段,好的班级的教师配置肯定更好。 考完试后,顾溪的发烧很神奇的好了,她吃了点感冒药,晚上头一次十一点钟就睡了。 第一节课是陈如庆的数学课,剩下几门课除了化学都有。也就是说,基本上一天就能把大部分考试的内容讲完。 对完答案,顾溪的心情达到了冰点,她一些不该错的题全错了,蒙的题也全错了。 除了英语考的不错外,其他科目都是一团糟。不仅语文作文没写完,数学后面的大题全写错了,最后两大题还是空着的。 顾溪对自己很失望。 发烧虽然有点影响,但关键的是她自己影响了自己的心态。 成绩和排名出来的当天,整栋b3宿舍楼高三的女生们都没睡。陈如庆将全年级成绩排名excel发在了家长群,其他班的班主任也发了。 宿舍不允许学生私自带可以上网的设备,宿管阿姨那里有台电脑可以上网,但是今天阿姨去食堂打饭还没回来,门是锁着的。许茉茶作为已知的宿舍楼唯一一个有可以联网的手机的人,忙得不可开交,宿舍外面排了长长的队,都是求她看excel表查分的同学。 许茉茶的成绩一向稳定,每门课都很平均,不偏科,所以总分加起来高。用她的话自嘲,就是用一身减不掉的肥肉和掉的头发换来的。 所以,这次许茉茶考了年级第十,还在重点班高三26班。姜颜发挥稳定,没什么进步,而顾溪发挥失常,两个人都还在20班。 等宿舍门口排队的人少了些后,顾溪才借她的手机查自己的分数。 她往下翻了好久,才找到。 高三20班,顾溪,第235名。 这个成绩是她三年来最差的成绩,顾溪到并不觉得意外,相反有种释然的“果然是这样”感觉。除了英语正常发挥外,其他的科目一塌糊涂。 顾溪英语那一栏过于耀眼,考上了一百四,剩下的科目成绩一片惨淡,尤其是数学还是红色的88分,满分一百五,离及格线差了一大截。 拿到成绩单,她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没有办法和姑姑交代,也没办法和林薇和顾赟交代。 她接着往下翻,突然指尖顿住,视线跟着一滞—— 高三20班,谢西逾,第1567名。 许茉茶催促道,“顾溪,看好了没,后面还有五个人要看分。” “看好了。”顾溪把手机还回去。 中午,姜颜有点事没回宿舍,下午顾溪和许茉茶往教学楼走,迎面撞见姜颜。 姜颜正和几个女生聊天,见顾溪来了,她立马跑过去,那几个女生也看向顾溪这边。 姜颜张开手臂抱住顾溪,“卧槽!我的同桌是大学霸啊啊啊啊!我在光荣榜看见你英语是全年级第一名,就作文扣了两分,太牛啦!” 顾溪摇摇头,“我没考好。” “可是你英语考了142诶。” 顾溪叹了口气,“其他的还是不太好呀。” “没事的。”许茉茶安慰道,“这才高三刚开始呢,后面还有七次模考,我叔叔家有个姐姐就是这样的,开学考试一塌糊涂,到了四模成绩一下子上来了,之后每次考试都比四模考得好,最后考上庆大了呢。” 下午半堂课是数学,顾溪总觉得陈如庆看她的眼神凉飕飕的。 陈如庆专门把她叫到讲台上重新写了一遍数学大题,顾溪再写了一遍,发现当时可能真的是烧糊涂了,这么简单的送分题她居然空在那。 顾溪利落的在黑板上写下解题目思路,从容淡定,下笔有神。 陈如庆看她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 下课后,姜颜和林如延躲在走廊里计算排名和分班。 “我还在20班。”姜颜说。 林如延接话,“我也是。” 姜颜撇嘴,“不是吧,你以前成绩前两百名是有的啊,怎么考这么差。” 林如延笑了笑,“偏科呗,我英语就一百多分,语文七十多分,我要英语和顾溪考一样的分,那我直接冲提高班好吧。” 顾溪走过来,“啊,我也在20班。” “太好了,鬼知道我高二下学期一学期都没有同桌,一个人有多么寂寞多么无聊,连随堂考试都没人和我对答案!”姜颜激动起来,飙了几句塑料粤语,“顾溪!顾溪!我真系好爱你啊!” 林如延撇嘴,“拜托,我不还在吗?我高二没找你玩?” “那不一样。”姜颜说,“都是朋友,可是男生和女生是不一样的。” 新荷虽然是个小城市,内卷现象不比其他的大城市少。 顾溪这次没发挥好,除了英语,其他科目比她平时的分数都要低个十来分。她暗暗将这次的水平和以前在京附的分数比对了下。 还差的远。 回到家里,免不了一顿教育。顾仪珍对于成绩并不看重,因为顾溪的学习比祁荆那会儿可要好多了。 但是祁宝华却有些不爽,他未发一言,气氛尴尬让顾溪无地自容。 顾仪珍安慰道,“没关系,下次好好考,你发烧肯定也有影响嘛。” 晚上,林薇和顾赟一人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林薇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顾溪,你赶快把心态调整过来,以前考试的时候你也发过烧啊,不还是京附前五十啊。” 或许是觉得语气太冲,林薇放软,“有一次你考了京附前十,妈妈带你去迪士尼玩了,溪溪,你还记不记得。” “我可不相信新荷九中这个全国都排不上名的小学校,你还考不了前五十,你自己反思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考试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就算水土不服也不至于考这么差!” 她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顾溪鼻腔酸涩,她吸了吸鼻子,捏紧电话。 顾赟和顾仪珍一样安慰了几句,语气温和,和林薇行事风格很不一样。 “你也别着急,人到哪儿都会水土不服。”顾赟笑道,“溪溪下次比这次有进步,我过年给你多包点红包,好不好。” “好。” “……” “你妈妈那边我来跟她说,你也别难过了,不还有下次考试吗。” “好。” 顾赟顿了一下,突然问,“溪溪,你有没有早恋?” “爸。”顾溪坐直身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妈让我提防着,说青春期的小姑娘容易被男同学迷惑,但我想你这么听话懂事,应该不会。” “没有早恋。”顾溪吸了一口气,“你们放心。” 挂断电话后,顾溪趴在床上,额头枕在枕头上嗅着陌生的气息。 周围的环境陌生无比,到处都像张牙舞爪的编制蛛丝网的小兽。她时常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异类,生生的闯入新荷这座城市,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唯一不变的或许是她经历这么多事情后,在陌生的城市再次遇见了她喜欢的那个男孩子。 中学时候,他在第一考场,她在第二考场。 现在,他在第四十八考场,她在第七考场。 数字有时候是很玄妙的东西。 顾溪烦躁的揉了揉头发,从被褥里爬起来,三两下摸出抽屉夹层里的日记本。 视线顿在日记本上中考前的最后两行。 “2005年7月12日 我想站在光荣榜的最顶端,你能抬头就看见的位置。”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后来林薇和顾赟分居了,她再也没见过谢西逾。时间乏味无趣,每天都是大量的填鸭,她渐渐的不爱写日记了。 她想告诉所有人,“我喜欢的少年,曾经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顾溪突然想落泪。 这是她暗恋的一个小小的奢望,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个该做梦的年纪,也许是看多了父母的争吵,婚姻的失败,顾溪小小年纪就不敢幻想美梦成真了。 醒来的时候她会想哭,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自卑又幼稚的小女生了,却还是只能毫无痕迹地制造与他的偶遇。大概就是她总是喜欢偷看他的背影,却从来不曾走进他的世界。 第8章 无声 年级排名和分班结果将在下周一国庆前一天公布,因为部分同学语文的作文分数没有加上,所以为了公平起见,学校给了同学们一周的时间查分。 顾溪的语文作文分没有漏加,全年级漏加的同学也就几个。 好巧不巧,林如延就是那个漏加的。 姜颜偷偷给林如延算了算分,这家伙少加了三十多分的语文作文分数,加上后成绩能排到火箭班末尾。 林如延乐滋滋的,“小的我先走一步,你们在老陈班上要好好努力啊。” 姜颜敲了一下他的头,“你就得瑟吧你。” 接下来几天,姜颜都怏怏的,顾溪听说因为林如延这次考得格外好,姜颜妈妈知道后在家狠狠数落了姜颜一番,过了好多天姜颜把这件事给忘了才恢复如初。 这周五下午有场九中和三中的篮球联赛,地点在九中篮球场。 分班考试刚过不久,校园里融入着轻松的氛围。所有人都将这次分班考试看的很重要,唯独有一个人不同。 谢西逾在家里睡了一上午,中午才坐公交车来学校,学校没到上课时间,住宿生在宿舍午休。他将校服反穿,趁门卫不注意,翻墙溜进校园,来到林如延的宿舍。 林如延宿舍是四人间,但是人没住满,只有林如延和原来19班的一个男生。 林如延问,“谢哥,你在哪个班?我在火箭班。” “11班。”谢西逾说。 林如延幸灾乐祸,“好家伙,谢哥,你这学期是逃不开俞淼的魔爪了啊。原来在20班俞淼只是个英语老师,这下到了11班他变成你班主任了。” 谢西逾一如既往没任何反应。 林如延习惯了他一脸“老子不耐烦”的表情,继续说,“那谢哥,你这学期还来上课不?” 谢西逾了眼,淡淡回了几个字,“看心情。” 众所周知,高三11班是全年级最差的班,班上很大一部分是托关系进的九中,成绩远远不如九中的入校分数线。 班长是个叫盛风的男生,也是校篮球队的队长,学校里小迷妹不少。班上有很多体育生和艺术生,也有一些花钱托关系进入九中的差生。 11班班主任俞淼同时也是20班的英语老师,俞淼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管理极为严格,经常能看见他站在四楼的天台上抓人去办公室背书。 上次开学时陈如庆心软骂不动人,就是俞淼将谢西逾交给教导主任,谢西逾被骂得狗血淋头,还被他拎到办公室外罚站。 这次考试11班五十多个同学只转出去了十几个,总体人员没什么变化。 谢西逾这样常年逃课不学习泡网吧的混混要转来11班,对俞淼又是一个噩耗。 “谢哥,按你的水平再差也不会真的考年级倒数啊。” “老子试卷没写完。” 林如延揶揄,“我猜猜,你肯定没认真考试对不对,怎么这样啊,前面坐着一个那么漂亮的妹妹,你都不好好考,不想和她分一个班是不是?” 谢西逾看过来,“嗯?”他忍不住笑了,一拳挥过去,“你他妈放什么狗屁。” “顾溪,你前前桌啊。”林如延勾住他的脖子,“几天没来上学就不记得了啊,祁荆的表妹,顾溪。” 谢西逾反应过来,他抿紧薄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你这是什么反应?”林如延觉得有意思,“顾溪顾溪顾溪,你不想听我偏要在你耳边说!顾溪顾溪顾溪……” 谢西逾轻挑了下眉,一脸“看傻/逼”的神情,他正准备踹他一脚。 这时林如延的室友端着一个脸盆进来,进门就问,“什么叫前前桌?” “就是以前的前桌啊。”林如延思考了下,“或者是一步之遥就成为同桌的桌,这么说也行。” 室友若有所思地“噢”一声,“不过顾溪长得挺漂亮的,就是打扮有点土。” 林如延:“大家不都穿校服吗?什么土不土的,你见过她穿别的衣服?” 室友:“她刚来学校不是没穿校服,穿的一件蓝色的衬衫,你不记得了?” “你记得?” “那当然。”室友得意地笑了笑,“我19班的就在你们班旁边,有转学生嘛,长得又好看,我当然要多多关注。偷偷告诉你,咱们学校关注她的男生可不少,多给兄弟介绍介绍啊。你桃花运好,不要自己独享。” 林如延:“……” 林如延还想说话。 “跟爷打篮球去。”谢西逾嗤了声。 林如延一听来劲儿了,“走啊!” 前往篮球场的路经过一片走廊。 谢西逾指尖往上,悠闲的转着一只篮球。他奔跑起来,带起一阵蓬勃的运动热风,球在他手中不停地旋转着。 经过光荣榜前,他漫不经心的扫了两眼。 光荣榜上有全年级的名字,分数和排名。谢西逾在榜尾找到了他的名字,他上午两门课缺考,两门课的成绩是空的,不出意外会被分到全年级最差的11班。 上面还有各科的前三名。 谢西逾漫不经心地看过去,视线停在某一处,突然轻笑了下。 光荣榜放在走廊里最鲜艳的位置,上楼梯都会经过此地。这块不大的红色泡沫板上,散发着淡淡的劣质印刷味。 光荣榜最后一块“单科高分榜”上,明晃晃地写着两行大字。 英语年级第三名——高三20班,顾溪,142分。 尽管总分不如人意,顾溪单科英语成绩还是引起了全校轰动。 平时英语好的那几位总是那些人。顾溪的英语作文只扣了两分,英语年级组长将顾溪的作文打印出来,纷发给全年级鉴阅。这一下所有人都知道了,高三20班有个英语很厉害的转学生。 第二天,陈如庆把顾溪叫到办公室,问她想不想当英语课代表。 “这次分班后,之前的英语课代表去13班了,顾溪,你想当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吗?” 顾溪不想当班干,所以婉拒了,“不了,谢谢老师。” “那也行,当班干挺辛苦的,你其他科目有待提升,多花点时间写几道题。” “嗯。” 陈如庆没再说什么,接着从电脑上调出一张表,上面列了几串数字,顾溪认出来,其中一串数字是她的各科分数。 他的鼠标顿在数学那一栏。 陈如庆接着说,“上次开学考试,你的数学有点差,只有八十来分。你自己也清楚吧,和你排名差不多的同学数学成绩都上了一百二。不过不要灰心,这才刚开学,还有机会补救。” 他清了清嗓子,“下节课我要在班上分组,按照这次数学考试的成绩分,分到第二组的每天要多写一份数学试卷。” 这种时候顾溪心里没什么波动,毕竟分数是她考出来的,她也不能将以前数学考试一百二三十的试卷拿出来放在陈如庆面前。 现在的她和过去的她就是不同的,要接受这样的惩罚。 顾溪乖乖点头,“好。” 陈如庆挑不出她什么态度的毛病,就说,“好,你先回班吧。” 刚回到班上,这会儿教室里没什么人。离晚自习还有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 班长蒋水丽和一群小姐妹经过教室窗边,靠在墙外的白瓷砖前。 不一会儿,蒋水丽走在前面,和她的小姐妹们咬耳朵。 “英语课代表是我们班最累的活儿,她不当老陈肯定让我们班英语第二名当了,顾溪好自私啊,占用别人的学习时间。” “就是啊,平时也没见她学英语,她英语这么好不会是……” “那应该不可能,我们学校不可能透题。” “看她下次考试分数不就知道了。” “每天都看见顾溪在学习,下课也在学习,英语考那么高有什么用,不还是跟我们在一个班。” 顾溪心下一顿,放慢了脚步。 蒋水丽和班上的女生们还在墙边说着小话。 “是啊,她这次开学考试英语是年级第三,第三就第三呗,又不是第一名,那么拽。” “不就是作文被复印发给全年级了嘛,不当英语课代表就不当!谁还求着她啊。” “她偏科成这样,谁知道她分数是怎么来的,英语成绩是最好作弊——” 顾溪低着头,从他们身边经过,轻轻地“咳”了声。 女生们纷纷回头,看见她后各自神情尴尬。 顾溪淡淡的瞥了她们一眼,“有什么事在班上和我当面说,不要私下议论。” 蒋水丽这次考试考得不好,她的成绩一直稳定在20班第一名,可是这次数学最后两题没写,直接掉到了班级中下。她英语分数连班级平均分都没到。 姜颜和蒋水丽高二时有过小摩擦,姜颜和顾溪关系好,蒋水丽心里难免有点不服气。 顾溪那么轻轻一瞥。 蒋水丽和几个小姐妹顿时尬在原地。 “你什么意思?”其中一个女生说。 顾溪数学题还没写完,被陈如庆通知要写双倍的数学作业伤心都来不及。 她抬脚便走了。 梁岩砸了个球过来,“蒋蒋,下午去看我们高三联队打球不?” 经常和蒋水丽打闹的几个男生里,为首的就是体育委员梁岩。 他们几个班委围绕着蒋水丽形成了一个小圈子,选班干总是他们比较活跃,也深得陈如庆的偏爱,别的同学都融不进去。 “不去了。” 蒋水丽低了低头,掩面往楼梯口跑去,临走前看了顾溪一眼。 梁岩不明所以,问,“诶,你怎么了?” 有人解释道,“班长心情不好。” 到了中午午休的时间。 篮球场上,不时传来篮球咚咚击叩的声响。九中和三中篮球联赛如火如荼的展开,到了上半场比赛休息阶段,很多非队员在场内打篮球。 顾溪抱着饭盒,慢悠悠的往崇明楼走,忍不住逗留了会。 她刚从陈如庆的办公室出来,去食堂打饭的时候,脑子里全是陈如庆说的话。 可是这会儿,她的注意力完全被球场吸引。 篮球赛开始了。 顾溪高一的时候在学校看过篮球赛,但是只看过校女队的篮球,平时那些运动会或者比赛,她并不那么热衷。 青春期的男生们很容易因荷尔蒙分泌被异性吸引。顾溪刚转来新荷,英语成绩优异,各班的老师都把她的英语作文复印传阅给班上的同学。 女孩一张清纯白净的脸,人瘦挑,骨架匀称,放在人群里毫不起眼,可是此时此刻周围没有什么人,她不想被注意到都难。 男生们本来在中场休息,这会儿开始摩拳擦掌,叫嚣着要再来一局。 “那不是20班的顾溪吗?” “就她啊,长得挺好看。” “卧槽!她英语作文写的像打印机印刷出来的一样,我班英语老师在班上夸了她半小时!” 谢西逾扯了下唇,没说话,将指尖转着的篮球往地上一掷。 篮球掉进草丛,不一会又被人扔到他脚边。 有人问了声,“谢爷,你替补哪个班?” 谢西逾淡声道,“11班。” 又有人说了句,“谢爷,你手腕上的伤还没好啊。” “我靠,你这个暴力大魔王还替补11班啊,11班那么多体育生,我看根本不需要替补。” “得亏谢爷这次受伤还没好,不然谢爷要是来个前锋,加上11班那帮体育生,我们其他班的都没得玩。” “谢爷好好休息,11班这次一定拿个金杯回来!” 人群中有人看见了顾溪,问,“诶,顾溪好像是从京城来的,谢爷不也是吗? “对啊对啊,谢爷你和顾溪认识吗?” 谢西逾眯起眼,脖颈往后一拗,手腕转了转,一个干净利落地换手动作,手中的篮球投入一个三分,应声落地。 男生啧了声,眼皮窄窄的一擀,眯了眯眼。他的背肌遒劲有力,随着手臂的晃动摆动着,像攀岩的隆起。顾溪清楚的看见了他的球衣——08号,一个很吉利的数字。 顾溪默默的记在心里。除了他球衣的号码,顾溪听不太清他们的谈话,只模模糊糊听见男生们在谈论谢西逾手腕的伤。 谢西逾似乎笑了下,嗓音带着痞意,一下一下剐蹭她的耳膜,轰烈却致命。 他轻拍几下球,说,“不认识啊。” 第9章 无声 国庆前一天,年级排名出来了,顾溪降了二十名,所幸的是还在20班。 与此同时,为期三天的九中和三中的男子篮球联赛拉下帷幕,九中以大比分2:3惜败。 这场篮球赛高三生参加的并不多,学校以高二高一为主,高三的校篮球队队长盛风负责组织,主力是高二和高一的体育生。 男生们年轻气盛,以义气行事。 九中和三中最后一局的小比分只差了一分,那一分丢在裁判判罚上。九中的前锋被三中篮球队队员撞倒在地,裁判罚了红牌,可是九中队员们谁都不服气裁判最后的判分。九中的篮球队队员们都十分不爽,三中的也丝毫不让,两边各不相让对峙着。 起争执那天,恰好顾溪和姜颜下课经过操场。 她俩与操场只有十几米之隔的篮球场上挤满了人,姜颜看热闹不嫌事大,硬要拉着顾溪去凑热闹。 最终,这场比赛以不欢告终,11班班长盛风作为九中校篮球队队长站出来调停,他脱了校服外套钻进人群里,滔滔不绝像是很有经验的领导者。 顾溪看见姜颜抱着盛风的外套,站在人群的外缘,右手握着一只矿泉水瓶。 不一会儿,老师过来调解,现场逐渐散开,双方的情绪平息下来。盛风从人群中钻出来,朝着姜颜的方向招了招手。 此时夕阳如画,照映在天空上晕染成橙黄的色泽,盛风朝着姜颜跑了过来。 盛风挠了挠头,将头顶上反着戴的鸭舌帽摘下来,“一起走吗?” 姜颜“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她伸手拉住顾溪的胳膊,“溪溪,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顾溪看了看他们俩,“你们先回去吧,今天我哥来接我。” 盛风接话,“那行,我俩先走吧。” “溪溪。”没走几步,姜颜朝着身后的顾溪挥了挥手,“下周见。” “嗯。”顾溪说,“下周见啊。” 放学铃声响起,顾溪背著书包往校门外走,刚好碰见林如延站在校门口买煎饼果子。 南门口这家煎饼果子很有名气,但是只有周五和周一才能碰见,摆摊的阿姨也是九中一位学生的家长,身体不太好,所以也不常出来。 林如延手握着夹着生菜和里脊的煎饼果子,追上向前走的顾溪,“诶,顾溪,你等我一下啊。” “干什么?” 林如延顿了下,“咱们还没加□□吧,老陈让我把你拉到班级群。” 顾溪说,“我加过了。” “不是以前那个,是新的班群。”林如延说,“这个你没加吧,这次有三十多个人不在我们20班了。” 顾溪叹了口气,“行吧,我到时候加一下。” 两人并排走着,经过校门口的小吃街,顾溪买了杯鸳鸯奶茶。林如延一直在和她说着话,无非是一些老师或者同学的八卦,顾溪默默地听着,走到转角路口,林如延突然不说话了。 顾溪抬起头,顺着林如延的目光看过去。 盛风走在姜颜后面,脖子往前伸,故意离得很近,在她耳后吐气说话。 没说几句话,姜颜耳后那片肌肤羞的通红。 她恼羞成怒地转身,伸手去揪盛风的耳朵。 盛风嬉笑着躲开,然后一把抓住姜颜的手腕,姜颜脸红了。 “你放开。”她又羞又臊。 九月份天干物燥,新荷的夏天不长,临近秋季天高气爽,阴处的风已有了几分干燥,可再冷的天也抵不住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的朝气。 林如延顿了下,好久才说出一句话,“他俩关系……呃,好像还不错。” 顾溪低头吸了口奶茶,“嗯。” “你也认识盛风吗?” “不熟。”顾溪补充一句,“知道他。” “哦。”林如延扯了下唇角,“我和姜颜从小就认识了,还没见过她和别的男生一块儿玩呢。” 顾溪心想,以后你会见的更多。 但她没说出口。 姜颜喜欢11班的班长,高三校篮球队队长盛风,这差不多成了顾溪她们宿舍人尽皆知的秘密。 许茉茶还经常拿盛风打趣姜颜。 一开始姜颜还有些害羞,但很快就适应了她们的玩笑,有的时候还会顺着玩笑自嘲。 姜颜和顾溪不太一样,她属于兜不住事儿的人,喜欢一个人便表现的很直白,想方设法要他的联系方式。而顾溪的喜欢成了暗恋,秘密会永远烂在胃里。 姜颜和盛风在街道打闹了会儿,不久,一辆黑色卡宴停在路边,司机停车,打开车门走了下来。这辆卡宴低调奢华,车身流线型,车牌号是a660315,后三位是盛风的生日。 盛风坐上后座,朝着姜颜说了些什么。姜颜迟疑了下,跟着他钻了进去。 顾溪看见林如延嘴角的笑意僵了瞬。 他说,“有钱人呗,见怪不怪了,姜颜厉害了啊,居然早恋。” 顾溪打住,“你别和她爸妈说。” “我才不说呢,顾溪,我是那种打小报告的人吗?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林如延看了几秒,默默移开视线,将手里的塑料袋丢进垃圾桶,“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转眼到了国庆,新荷九中统一规定,国庆节只放十月一号到三号三天假期,林薇抽空来新荷看顾溪。 天密密地飘了小雨。 林薇是从庆西来的,坐了几个小时的车,给顾溪带了一大堆日用品和国外进口名牌护肤品。 顾溪从顾仪珍口中得知林薇辞了在国企电力公司的工作,转行到了一家私企环境监测公司当人力总监。最近林薇又升了职加了薪,逢周末必有应酬,林薇是会来事又喜欢组织和教育人的性格,这样的人左右逢源,在职场上也如鱼得水。 见面后,林薇的语气没那么冲了,摸了摸顾溪的脑袋,“你好好学习,等过年,爸爸和妈妈一起来接你回京城的老家。” 顾溪“嗯”了一下,没说话。 或许是为了国庆后的一模作准备,国庆期间,陈如庆发疯似的布置数学题。 顾溪因为上次数学考得太差,被分到了差等组,她的数学作业是双倍的,比其他人多两套数学卷子。 三天假期,顾溪没写几道题,就被林薇拉着逛了一圈新荷,林薇在新荷最大的百货商场给顾溪买了几件入秋的秋季套装装,还有很厚的棉袄。 回到姑姑家两个人大包小包,祁荆不在家,顾溪自己将所有衣服搬上楼。搬了三趟她才全部将衣服搬上楼,这时祁荆下班回家。 午饭的时候,顾仪珍做了一桌大鱼大肉,还有一盘牛油锡纸生蚝,一家人挤在小桌子上吃饭。 姑父祁宝华没在,这顿饭吃得都要顺心不少。祁宝华对于顾溪寄养在这里颇有微词,顾溪晚上下楼去倒水时,总能看见祁宝华坐在沙发上,冷眼又麻木地看着她。 平时,顾溪会听见顾仪珍和祁宝华在客厅里吵架,无非是关于她的学费和吃住费问题,顾溪是个暂时没有赚钱能力刚成年的姑娘,而林薇和顾赟都没有给姑姑家赡养费。 顾仪珍觉得是亲戚,无所谓,可是祁宝华却偏要斤斤计较。 两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顾溪初来有点愧疚,反倒是祁荆让她放平心态,这两人吵架不是一天两天了。 用完午饭,顾仪珍将林薇拉到主卧,也不知说了什么,顾溪趴在房间的桌子上写题,就听见楼下传来林薇带着北方京腔的大嗓门。 林薇:“这点钱儿你们还是收下吧,溪溪放在你们这儿我应该给钱,是我考虑不周。” 顾仪珍坚持不收。 祁宝华在一旁想接,“你不收我收了,溪溪妈妈也是一片好心好意。” 林薇:“对,还是收下吧,溪溪数学不好,以后还要麻烦你们帮她找好的数学补习班。” 顾仪珍这才不情不愿的收了。 晚上,林薇收拾行李箱,赶夜里的绿皮火车,八点多就从顾仪珍家走了。 临走前顾仪珍不依不饶,非要送林薇一箱砂糖橘。林薇推脱了几下,见推脱不掉,只好收了。 顾溪送林薇上车的时候,林薇还在吐槽,“你姑姑和你爸爸性格真像,就是犟得很,总觉得别人给点儿好处就要加倍还回去,这种讨好型人格可要不得,世界上哪儿有什么平等的事呢。” 顾溪轻声说,“姑姑她也是好心。” “是,好心就永远当个烂好人吧。”林薇突然笑了一声,“我看你姑父精明得很,凡事不吃一点儿亏,但到底不是个好东西,总想着占人便宜。” 说完,林薇拿出几个砂糖橘,塞在顾溪手里。 “太多了,妈妈拿不了,反正是送给我们家的,你带几个自己吃。” “别给你姑姑看见,路上吃了吧。” 顾溪送完林薇,缓缓走出新荷汽车站。 祁荆推着电动车站在门口等她,顾溪手里拿着五六个砂糖橘,差点拿不下去。她和祁荆对视了眼,将手里的橘子放了两个在他手心里。 两个人站在路边默默的吃完。 回到炸鸡店后,顾溪去楼上写作业。写完一篇作文已经到了深夜,她穿着拖鞋下楼,才知道林薇和顾赟给她报了一门数学补习班。 林薇这次来不仅给了顾仪珍顾溪的借住费,还帮她教了辅导机构补习的钱。 顾溪初中时补过数学,但成效并不高,她属于天生对数字不太敏感的那类人,小学的时候顾溪也上过奥数,可是被同班的一位插班生远远甩在身后。 因此她对于补习的意志并不热衷。 但这次成绩实在太差,为了满足“补习必能提分”的心理作用,顾仪珍提起把她送到数学补习班后,顾溪同意了。 于是国庆的第二天,早上八点,顾溪是在补习班里度过的。 负责补习的数学老师是九中一名退休骨干教师,教学经验丰富,每年都要去省会城市参加高考阅卷。 补习班分为强化班和基础班,强化班全是九中重点班和部分三中重点班的大佬,基础班是基础比较弱的普通班的学生。 上课在老师家,大概二三十个学生,顾溪都不认识,但是因为她英语考的不错,有些人认出了她。 一节课下来多了两套试卷,她收拾书包准备去公交车站坐车。 顾溪坐了半小时22路公交车,来到新荷旧城区的红星小区。 来新荷前,顾赟曾交给她一个任务。 顾赟的公司在做公益帮扶,“宏鹰计划”,每周需要志愿者去探望困难户家庭的老人,但是公司在京城,新荷地区偏远,上一个来新荷帮扶的志愿者去考研究生了,位置空缺。 新荷的留守老人许老太是公益帮扶对象之一,听说她在红星小区外开了一家便民小超市,这些年家庭环境好了很多。 顾赟将这事提了几嘴,一个月去看望许老太一次本就不多,顾溪正好在附近上补习班,公交车一站就能到。 但是林薇却不支持顾溪做什么公益,她认为浪费时间,两个人因为这件事吵了一架。 第一次去许老太家,顾溪没找到位置,花了半小时才找到一楼的住户,敲了敲门也不见有人来开门。 灯火尽处隐约有人影儿,身型颀长,肩宽臂窄,那人只穿着一件短t,光影随着他转身的幅度晃动,能看清光从鼻梁哪儿来。 指尖把玩着一根烟。距离太远了,顾溪也不知道是烟还是笔,可看影子就知道他很不好惹。 不远处一个娇滴滴的女孩跑过来,靠在他手臂上。女孩裙子短到膝盖以上,那道影子没有什么动静,而是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顾溪等了会儿,决定明天再来。 第10章 无声 独属于高三生的国庆三天假期过的特别快,第二天是周日,顾溪特地起了个大早,她站在窗边背了会儿书,做了两页数学题。 国庆作业还差最后的生物,顾溪放心的收拾挎包,披了一件单衣在玄关处换鞋。 祁荆带上眼镜,准备去公司上班,他看了几眼顾溪,“出门啊?” 顾溪点头,“嗯。” “你去哪儿?我送你。” “去红星小区。” 祁荆顿了顿,“行,我正好顺路,骑电瓶车带你过去,二十分钟就到了。” “好,我带把伞就出门。” 顾溪坐在祁荆的小电炉后座,国庆头一天下了一场大雨,天色总是朦朦胧胧,阴沉的很,风吹来是呼啸的。 祁荆忍不住多叮嘱了几句,“你出门在外,多带点钱,遇到困难找同学借手机给我打电话。哦对了,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在矮子粉遇见的那个货吗? “你可能不记得他了吧,就上次咱俩吃饭,打我的那群混混。” 顾溪问,“他怎么了?” 祁荆:“他和我有仇。” “…啊?” “别管什么仇什么怨。”祁荆难得正色道,“谢西逾抽烟喝酒打架逃课,是个不上进无所事事的混混,听说家里还破产了,最近好像他爸要出狱了吧?这家伙可有苦受的,活该,这样的人的未来永远暗无天日。” 一口气说完一大段,祁荆又说,“你还要考个名牌大学,离他远点儿。” 电瓶车停在三岔路口,红绿灯足足有150秒,祁荆等得不耐烦,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一边翻着一遍啧几声。 不远处,一个男生骑着黑色的摩托,头顶套着厚重的深蓝头盔,泛着耀眼的色泽。 男生正在和后座的女生冷战,摩托车却不停的往前开着,女生大叫起来,他丝毫未动。遇到红灯,摩托才堪堪停下来。 “得,还在这儿飙车呢。”祁荆重啧了声,开始冷嘲热讽,“谢西逾你这货作业写完没?整天在外面无所事事,现在又在泡妞呢。” 泡妞? 顾溪又往那边看了几眼。 她这才恍然反应过来,骑摩托的男生正是谢西逾。 从九月开学第一天,到现在十月份,她有一个月没见过他了。 顾溪偷偷掀眼看过去。 男生带着摩托车头套,眼神锐利,像是丛林中蛰伏的野兽。手臂健硕有力,经脉分明,顺着手背向上蜿蜒没入手肘。 与穿校服时的削瘦不同,此刻他穿着黑色皮衣,迎着凉风猎猎作响。 祁荆又嗤笑道,“咱别过去,他闹脾气呢。” 顾溪问,“怎么了?” “还能怎么。”祁荆说,“和他女朋友吵架了呗,你看他后座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不是他女朋友会是谁。” 谢西逾漫不经心的抬脚抵住地面,目光触及斑马线前停着的电瓶车。他蓦地收回视线,心底泛起一股细密的烦躁。 而年轻的女孩坐在他摩托的后座,运动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到下巴,她半张脸都缩在领子里,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整个人写着大写的不情不愿。 顾溪的心猛跳了下。 就一会儿功夫,年轻女生开始大喊大叫。 “有本事你放我下来啊,谢西逾,你信不信我告诉我妈!你把我带到网吧去了,还带我去清吧,你把我给绑架了!” “这鬼天气太冷了,阴沉沉的,谁知道半路会不会下暴雨,我看天气预报今天会有暴雨!” “闭嘴。”谢西逾淡声道。 见对方没有太大反应,反倒很是漠然,女孩变本加厉。 “我要回家!” “谢西逾!你这个疯子!!!”“你他妈让我下来。” “让你放我下来你听到没。” 红绿灯开始倒数。 五、四、三、二、一…… 女生嘀嘀咕咕和他说了些什么,扯了一下他的肩膀。谢西逾轻轻啧了声,“不想死就给老子闭嘴。” 摩托发动机呜呜地响动着。 女生不敢动了。 谢西逾嗤笑,“麻烦。” 摩托呼啸着向前狂奔。 撞上早高峰,路上车水马龙,顾溪听的不是很清楚,但毋庸置疑的是,谢西逾和那个女生很熟。 她只要抬起头,就能让他看见。可是,顾溪低下头,做她最擅长的事,也是做了无数次的事情,把自己从他的视线里藏起来。 她从不曾习惯在他的世界里停留,或者留下任何足迹。 电瓶车停在红星小区门口,祁荆周末要加班,他将顾溪送到目的地就掉头离开了。 小区门边有一处水果店。吃了一次闭门羹,第二次上门顾溪有了门路,她专门早上来拜访,顺便去水果店买了果篮。 遇见谢西逾和那个女生后,顾溪始终心神不宁的,她没看清后座女生的脸,她的话也没听清,但肯定的是,女生和谢西逾认识。 还不是一般的认识。 她喊“谢西逾”的时候尾音上扬,那个“逾”字咬的很重,不似陌生人的客套,更多的是一种撒娇的语气。 或许真的和祁荆说的那样,那个女生是谢西逾的女朋友? 顾溪不敢往下想了,她摇了摇头,努力使刚才的画面在脑海里消失掉。 顾溪拜访的许老太住在红星小区1栋1单元102,上次已经过来探了一次门,这次更加轻车熟路,她敲了敲门,许老太开了门。 许老太戴着一副老花镜,看见来人将眼镜摘下,“你是?” “您好,我是‘宏鹰计划’的青年志愿者顾溪,这次上门是帮您打扫房屋的,或者您有什么其他的活儿缺人手,我都可以帮忙。” “宏鹰计划”是顾赟他们公司和省政府承办的一对一联合帮扶公益项目,每一户都有对接人和志愿者,新荷这边只有许老太一户参加了这个计划。 许老太身体不太好,身体大大小小毛病都有,一直在吃药。她独自经营一家小型超市,听说超市卖给了一家电商,许老太这些年已经没有精力去店里。 前几天上门未果,顾溪给许老太发了短信告知今日来访。 面对一个陌生的老奶奶,顾溪有点紧张。来的时候下了雨,顾溪把雨伞收起来,抖了抖伞面,挂在走廊墙面上贴的挂钩上。 许老太想起来了,将老花镜放在上衣口袋来,连忙笑道,“瞧我这记性,前几天你是不是来找我了?我前几天发了烧,去医院住院呢,真是不好意思。” 顾溪摇摇头,“没事的,您身体无恙就好。” 许老太从鞋柜里拎出一双拖鞋,“小姑娘可真懂事,快进来吧。” 顾溪的模样和气质是招长辈喜欢的,以前在京城的时候,邻居那些老爷爷老奶奶都很喜欢她。 她低头看了眼拖鞋,是一双女式的粉色拖鞋,小码。 她个子并不算高,脚也小,拖鞋正好合脚。 这双鞋看上去很年轻,鞋上还有两对毛绒绒的兔耳朵,倒也不像是许老太日常穿的,而且许老太要比她高一点儿估计她也穿不上。 她暗道或许许老太家还有别的人,但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顾溪来之前看过“宏鹰计划”帮扶对象的家庭情况调查书,文件中不可能将每家的情况写得太过详细,但是唯一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许老太家里应该还有一个小辈。 许老太问,“拖鞋合脚吗?我买小了点,不知道你穿上合不合适。” 顾溪穿上拖鞋,“合脚,谢谢许奶奶。” “诶,先进来吧。” 还没走出玄关,顾溪往室内觑了一圈,看见餐桌前站着一个系着围裙的女生。 女生端着一盘番茄炒鸡蛋,正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的年纪和顾溪相仿,穿着只到膝盖的小短裙,衬衣领口系着淡蓝色的蝴蝶结。 尽管系着围裙,也丝毫不能掩盖女生姣好的形体,个高皮肤白,体态修长。 见到顾溪进来,女生只是淡淡的颔首,“嗨。” “你好。”顾溪说。 便没了下文。 双方各自都不知道说些什么话题,两个陌生的女孩初次见面很尴尬。 顾溪不笑的时候自带冷清的气质,初来乍到的拘谨,而女生满脸写着“生人勿进”,对于顾溪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顾溪也不好和她多说什么话。 许老太笑呵呵的站在一旁,对女生说,“傅梓玥啊,你先去忙活吧,这位是志愿者,来我们家帮忙的。” 傅梓玥将围裙紧了紧,闪身进了厨房,“行。” 顾溪先是帮许老太擦了擦房间的窗户,然后便想要找拖把拖地,但是许老太家里干净整洁,经常打扫,看上去并不需要她帮忙。 许老太坐在沙发上一边织毛衣一边看电视,见顾溪站在卫生间门口,许老太说,“溪溪,你去厨房看看小玥吧,她第一次做饭也不让我插手,你帮我看着点她。” “第一次做饭?”顾溪有些吃惊。 许老太说,“是啊,她今天是第一次来,她妈妈说给她锻炼一下厨艺,我教了她几个步骤她就闷头去厨房里做菜了,我也不好插手。” 顾溪走进厨房,看见这个叫做傅梓玥的女生正在打电话,桌上摆着一盘烧焦的番茄鸡蛋。她的手里拿着翻盖小灵通,正对着电话那端的一个男声一顿炮轰,男生的声音隔着小灵通不太真实,听起来吊儿郎当的,似乎是在哄她,又不太像。 傅梓玥的视线看过来,顾溪立马关了门。 总而言之,傅梓玥的厨艺很烂,这次下厨更是将厨房弄的一团糟。也不知是听到了电话里的什么东西,女生摔门而出跑进书房关上门。顾溪无奈之下,只好陪着许老太收拾厨房的残局。 没过多长时间,女生抱着一本五三在那儿写作业。 顾溪路过的时候看了眼,是一本高三数学五三选择题归纳,那一页上面的题目是立体几何选择题专项训练,这次国庆顾溪也有这项作业。 内容一模一样。 真是巧了。 顾溪和许老太将厨房收拾完,祁荆给顾溪打了个电话,说下班接她回家吃饭。顾溪看了眼客厅墙上悬挂的钟,还有半个小时。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英语试卷,找许老太借了支笔,趴在餐桌上写作业。 没一会儿,傅梓玥从书房走了过来,她抱着本五三,探头看过来,“咦,你也是九中的啊,在写什么作业?你读高几呀?” “我读高三。” 傅梓玥有些惊喜,“我也读高三,我在6班,你什么班?” 新荷市最好的高中只有两所,一所九中一所三中,三中里市中心远,人数也没有九中多。 所以在市中心遇见的高三生,基本上都是九中的学生。 顾溪还没来得及回答,傅梓玥却抢先看见了试卷上顾溪填写的班级和姓名。 “哦,20班。”傅梓玥的语气意味深长,“原来你就是理科20班的顾溪啊。” 顾溪问,“你认识我?” 第11章 无声 傅梓玥撇撇嘴,“英语分数那么高,全年级谁不认识你啊。” 也不知是真心的夸赞还是阳奉阴违。 顾溪揉了揉耳朵,总感觉不太舒服,但是她没有说出来,笔尖在横线纸上刷刷地写着。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顾溪干脆拿出语文作业。作业的内容是默写诗歌,语文老师在课文和诗词里挖了几个空,让学生们把空填上。 许老太浇花回来,拎着一个水壶,她站在餐桌前看了会儿,夸奖道,“小顾,你这字写得真漂亮。” 顾溪摆摆手,“没有没有。” 许老太知道她客气而且容易害羞,又夸了几句,突然叹了口气,“我家阿鱼那小子啊,最差的就是语文了。” 许老太提到了“阿鱼”,顾溪很难不注意到,忍不住问,“阿鱼,是您的孙子吗?” 顾溪在心里猜测。 “阿鱼”,应该是个初中生?或者小学生? 来这边之前,负责人给顾溪看过许老太家的情况,许老太家境不好,但还收养了一个男孩,男孩寄住在她家很久了。 果然,许老太点点头,“是。” 提到这里许老太揉着太阳穴,“这小子不爱学习,成绩不会好,偏科实在严重,哪天请你给他指点指点?” 顾溪说,“好啊,他哪门课不太好?” 许老太说,“除了数学其他都不好,哎呀,其实也不能这么说,主要是这小子不上心,叛逆期到了,非要和他爸对着干,现在他爸又不在了……” 说着说着,许老太没说下去。 顾溪意识到提到了不好的事,她连忙抱歉道,“不好意思,许奶奶,我不是故意的。” 许老太摇摇头,“没事没事,不怪你。改天我还想请你帮他补补课呢。” 顾溪想,许老太的孙子或许是个初中生。顾溪在京城时,放暑假经常在辅导机构带家教,对于这方面还挺有经验的。 她说,“好啊,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许老太道,“不愿意也得愿意,咱们顾溪同学长得靓学习又好,你能给那个混小子补课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奶奶!”傅梓玥打断,“那我呢?你怎么光说别人,不夸夸我?” 许老太笑了,“就你这丫头鬼机灵。” 作业写完,顾溪去阳台后面的菜地帮许老太浇花。屋外飘起小雨,拖鞋沾了一点儿泥土,顾溪想回来换上她自己的鞋,把拖鞋拎到水池里洗。 许老太站在阳台边,“小顾,你就穿拖鞋去吧,别把你的白球鞋弄脏了,过会儿我家阿鱼回来了,让他洗你的拖鞋。” 顾溪抬头看了看钟,快到中午十二点也该走了。她说了声“好”,拎起拖鞋,穿着袜子走到客厅里。 顾溪在门口铺了张旧报纸,将沾了泥巴的拖鞋放在门外的旧报纸上。小玥不在客厅,顾溪正准备和许老太道别,许老太跑过来,“小顾,这个小兔子送给你。” 顾溪低头,是一只手工雕刻的木雕小兔挂件,不到半个拳头那么大,兔眼是红色,兔耳朵竖起来,纹路细腻精致,散发着木质品的松香。一只兔耳朵上刻着“赠宏鹰计划志愿者”几个小字,看上去就知道老太太很用心。 上面还有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老太太信佛,一生为善。 顾溪很感动。 “你们小女生喜欢啥我也不了解,这是我亲手刻的,也不好看,希望你喜欢。” “喜欢!”顾溪用力点头,“送给我吗?” 许老太点头,“对,别和我客气,收着吧。” 顾溪收下,莞尔道,“谢谢许奶奶。” 分班之后的第一个星期是适应期,陈如庆把前高三20班的同学召集在阶梯教室开会。 三楼和二楼交接处的阶梯教室并不大,陈如庆让大家按原来的位置坐。 谢西逾大刀阔斧坐在那儿,他的桌面很干净,校服袖口卷到手肘。似乎习惯了无人靠近的大佬气场,交作业的同学自动绕开他的座位。 只有各别女生带着好奇的目光,不时蠢蠢欲动的向着他的方向偷瞄几眼。 谢西逾浑然未觉,顾溪却对这些目光很敏感。她摸索了下笔尖,抽出草稿本和数学试卷,默默的加入做题大队。 “林如延。”谢西逾用脚踢了下林如延的椅子腿,“作业借我抄。” 林如延有点懵,“谢哥,什么、什么作业?” 谢西逾睨了他一眼,“假期作业。” “哦,国庆作业啊。” “快点。” “您,您要哪个科目?” “英语。” 谢西逾干脆利落抛下一句,喉结顺着说话的语速,上下滚动。 然后直接将林如延的英语作业抽走。 英语选择题多,抄起来最快。班上那些喜欢抄作业的同学,平时抄的最多的就是英语作业。 林如延的暑假英语作业也是抄的,抄的时候还故意改错了几题。 顾溪亲眼看见林如延抄完后,和姜颜对了一遍答案,为了以防万一老师抽查。厚厚的一沓子单元测试卷着实可怕,顾溪暗叹辛亏不是上学期期末转来,否则难逃这么多暑假作业。 林如延在桌面上一叠书里翻找着,不久扒拉出一份厚厚的单测卷,“谢哥,这我的作业,你别全抄一样的,这不怕俞淼检查的时候出问题吗。” 俞淼,全校最难管的班,11班的班主任。 像谢西逾这种压根不会写暑假作业的刺头,他的作业就是俞淼检查的重中之中。 林如延正要起身去后排交数学作业,突然,椅背上靠了些重量。 男生一只胳膊搭在他的椅背上,笑得有些恶劣,“喏,帮我抄。” 林如延:“……” 明显是个坑。 “我要交作业去。”林如延退了半步,“您好好读书,小的就不打扰了。” 谢西逾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你不抄?” 他似乎轻笑了声,指尖夹住笔杆,倒扣着笔帽在桌面上“哒哒”点了两下。 顾溪心跳飞快,几乎能感到他的气息在她的身后,漫不经心又慵懒随意。 “啊,同学。” 笔帽不知何时敲了敲顾溪的椅背,发出“哒哒”的细微响声。 因这一声,顾溪全身的毛孔都紧张起来,她却只能装作没听见,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着无厘头的数学计算公式。 谢西逾的指尖搭着她的椅背,皮肤稍白,蓝白相间的校服袖口在胳膊上折了几道,露出紧实分明的手腕。 见她丝毫没搭理他,他也不恼,眉目间云淡风轻的,或许是在学校的原因,身上的戾气收敛了不少,反倒多了几分懒散。 顾溪坐的端端正正的,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姜颜和林如延都离开座位去交作业了,她努力保持着冷静,只盯着手里的题目。 可是当注意一个人时,她的心跳快的过分,无论如何在头脑里碎碎念,都无法隔绝身后他的一举一动。 谢西逾笑了声,“同学。”又说,“你英语暑假作业写了吗?” 声音细弱蚊鸣,“…没。” 似乎来了兴致,他哼笑,“怎么,除了我,你也不写作业。” 顾溪摆了摆手,“我是转学生。” 后面好久没有声响,顾溪以为她没听见,正欲再说一遍,就听见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是怎么样? 顾溪心里迷惑不解,但是此刻更大的紧张感蔓延上心头,她来不及仔细思考。 谢西逾突然问,“刚才我吓到你了?” 顾溪摇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不转过来看我,我又不会吃了你。”他又问,“那就是前几天吓到了?” 顾溪:“…没。” “怕我找你麻烦?还是因为祁荆?”他轻笑,“还说没有怕我,我看你挺怕的。” 顾溪:“……” 话音未落,前座的女孩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谢西逾随意的瞥两眼,她后颈瓷白,马尾辫儿干净清爽的绑在脑后,以及发烫发红的耳垂。她皮肤瓷白,后耳根连着的那片肌肤全红了。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分明的指骨撑着下颌,眼神却冷淡又懒散。 “就说说你哥,你还当真了。”他笑,嗓音涤荡着混不在意的意味,“傻了啊,胆儿真小。” 语气还是那么恣意狂放。 顾溪从初中认识他以来,就没面对面直视过他,也没说过几句话。 但是她喜欢听他说话。 好像就是这么神奇,她从未有过这样一种强烈的、莫名的、又巨大又飞逝的情感,从多年前一直陪伴着她。 这时,陈如庆从外面走进来。 姜颜和林如延也各自回到座位,班会课开始了,陈如庆搬了张椅子坐在讲台前滔滔不绝,台下的学生们奋笔疾书写著作业。 林如延戳了下顾溪,“你们国庆英语作业是21世纪英语报纸吗?” “是。” “第几期?” “第13期。” “哦,那接我抄抄。” 林如延找她要今天的英语作业,顾溪递到后座,她偷偷瞥了眼正后方。 谢西逾正趴在桌上安然入睡,他的座位在第五排,这么明目张胆在班会课上睡觉,全班估计只有他一个。 两节班会课中间有个五分钟的小课间。 顾溪和姜颜手挽手去开水房接水。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走廊外黑压压一片。姜颜小跑几步,说了句,“真晦气!” 顾溪疑惑地眨眨眼,“嗯?” 姜颜:“走廊边撞见校篮球队那群人了,嬉皮笑脸,一个两个的都没个正经,真羡慕他们,没烦恼。” 顾溪抬头看了看她,一时观察不出她是在骂人还在说好话,她只好吐了吐舌头,挽着姜颜的手臂往回走。 刚走到楼梯交界。 顾溪不禁加快脚步。 男生随意的靠在走廊边,个高又挺拔如松,他手里转着一只篮球,身边围聚着三两个其他班的体育生,站的很松散。他拍了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不久,陈如庆把谢西逾给叫走了。 第二节班会课陈如庆好久没来,班上的秩序有些乱,班长蒋水丽站在讲台上整理纪律。 梁岩刚从办公室回来,火急火燎地,“老陈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有人问:“啊?他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刚才还看见他了呢。” 梁岩:“他啊,在办公室门口训斥我们班那位社会哥呢。但我感觉他不怎么会骂人,我看他栓那儿生闷气呢!” “那也太惨了吧。” “心疼老陈。” 陈如庆不是脾气暴躁的那类老师,也从不体罚学生。或许是教数学教习惯了,大多时候他以理服人,也很少能看见他动怒的时候。 梁岩又溜出门,再回来的时候汇报进度,“老陈把教导主任叫过来了,这下谢西逾可遭罪了。” “他到底怎么了啊?” “听说他开学前在矮子米粉店门口跟人打架来着,被人举报到学校了。我就说这样的人干嘛进我们班啊,耽误咱们学习的进度,还容易带坏我们班的风气。” “老陈呢?” “别老陈了吧,我看老陈把烂摊子交给教务处,人马上就回来了。” 梁岩心高气傲,什么事情都敢往外说,消息也灵通。 果然没过多久,陈如庆揣了个茶水杯进教室。 办公室和教室之间距离很近。 门边飘来教导主任的大声的训斥声。 教导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两鬓的头发白了一半,个子有一米八,挺瘦。面相上看他就严肃,平时班上的同学撞见他都躲着。 训斥声回响在空荡的长廊。 “谢西逾,你给我过来。” “暑假作业呢!” “上次在那家米粉店打架的人是不是你!有学生看见向我举报了!谢西逾,别成天和职高那群不良青年混一块儿!别把这种风气带进学校。” “你分班考试再不好好考,根本没学上!” “你的右手怎么回事,我看你右手绑着绷带,上学期不是没有!又和谁打架了?” 男生始终面无表情,只轻描淡写地回答他一个问题,“骨折。” “骨折能是这样吗?” 教导主任压根儿不给他回话的余地。 少年神色很拽,“一直没好,我妈打的。” “我看着分明是用刀具划伤的!都是血。谢西逾,你给我站在这里好好反省,开学了也不安分。” “你是不是九中的学生?不上上学把你家长叫来我们给你办退学手续。” 被训斥了整整一晚上,谢西逾靠在办公室外的墙边罚站。 灯光昏黄的在他的面颊上打下,投落得笔直均匀,愈发衬得他棱角分明,浓密的眼睫在眼睑处投落一片阴影。 散漫又轻狂不羁。 男生叼着两根棒棒糖,无所事事地抄着兜,从头到脚都是冷的,神情冰冷到了麻木。 放学走出校门,顾溪刚走到楼道口,外面又下起雨来。 屋外大雨倾盆,雨点儿带着泥土的芬芳。 顾溪想起她的伞丢在教室里,转身回去拿。 顺利拿到伞,顾溪舒了一口气,转身便撞见傅梓玥拿着一把伞,应该是刚下课。 可傅梓玥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一样,她揉了揉眼,对顾溪熟视无睹。 前方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眼神中带着讥讽,顾溪认出来,那个男生是谢西逾。 两人视线对上,都愣了一下。 谢西逾看了顾溪半秒,嗤笑一声,头也不回的走出校门。 傅梓玥察觉出来一丝不同,她开口说,“顾溪,你认识他吗?” 顾溪不明所以,“认识。” 傅梓玥嘲笑,“你记忆力这么好,看来光用在学习上了。” 她轻笑了下,明明丝毫没有想要和顾溪说话的欲望,可是她还是转过身来,微微抬起眼,语气得意洋洋。 “你刚刚来的时候没看见我坐在谢西逾摩托车后面吗? 顾溪猛的一顿。 傅梓玥没放过她一点儿细微的变化,“也对,那个时候下雨了,而且你还低着头呢,没看见也正常,啊,那就重新认识一下。” 雨天的空气沉闷粘稠,顾溪没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有些事情却猝不及防地抢险一步降临。连带着淅沥的冷风,嗖嗖的往她的鼻管里灌入。她屏住呼吸,对面的人却笑了几声。 傅梓玥笑着伸出手,“正式认识一下,你好,我是谢西逾的女朋友,高三6班的傅梓玥。” 顾溪抬了抬眼,保持着冷静,耳朵里却炸开声响。 后来,顾溪在书里读到一句话,立刻想到了高三那年,她第一次见到他身边暧昧的女生的心情。 “暗恋这种事,就好像下了一场暴雨,我故意站在你门外,几度想要敲你的门,问你是否可以暂时借避。 “可是又不敢,只好一直站在雨里。” 第12章 无声 傅梓玥说的那些话,让她有点神魂不舍,甚至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我和谢西逾的关系,就是你想的那样。他在外面宣称单身,其实已经和我谈了几个月了。”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奶奶家?你和西逾哥是什么关系?” 女生间的敌意是很明显的。 傅梓玥是那种张扬的女生,她对她的敌意丝毫不掩饰。傅梓玥是文科班的学生,成绩排在文科倒数水平,很早就学会化妆打扮。 到了周一,顾溪仍旧恍惚。 她不知道她到底哭了多久,但好在第二天不用去上课,她难得睡了个懒觉。醒来后用冰毛巾敷了下眼皮,谁也没看出她哭过。 顾溪认识她后,经过一楼楼梯口的时候,经常能够听见傅梓玥在转角处和同学高声谈论著名牌包包化妆品,谈论着下周末去哪儿旅游。 顾溪有几次偷偷观察过傅梓玥,傅梓玥在文科班里很有名,经常不来学校到处撩人的不良少女,一看不是什么好学生。这一点和谢西逾挺像的。 他们本质是同类人。 想到这里,顾溪的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她低头看着草稿纸,将第一面撕下来揉乱丢进垃圾桶。 谢西逾回到红星小区是晚上十点。 入户门地垫上放着一双拖鞋,拖鞋上沾了许多泥点儿,已经干了。鞋上的兔子耳朵耷拉下来,半只被泥巴染黑了,看起来脏兮兮的。 谢西逾拎起来略看几眼——脚不大,37码。 进来的应该是个女生。 他没细想,将拖鞋往门口的鞋柜子一扔,轻拍了拍掌根,掸了掸裤腿上的灰,头也不回往卧室里走。 许老太带着老花镜,靠在沙发上看报纸。她手边放着一杯茶,端起来抿了一口,“小姑娘已经走了。” “谁?” “下午来的那个义工。” “哦。”他没精打采的,只觉得烦。 开了一天摩托,谢西逾有些疲倦了,他抬脚走到书房。 书房桌上有一团废纸,上面零碎着写着一些错误的诗词默写,尽管是草稿纸,上面的字迹也工整干净。 谢西逾烦躁地“啧”了声,抬手将废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半小时后,谢西逾冲了个澡,肩膀上挂着一条半湿漉漉的热毛巾,从浴室里出来。 他很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陌生的兔子落入他的领地,到处都沾上了气味和痕迹。 许老太拿着一个相机,在那儿倒胶卷。想起什么,她探了探头,高声喊道,“阿逾。” 谢西逾搓了几下脑袋,将毛巾摘下。 许老太的声音很响,直传到书房这边,带着点嫌弃的口吻,“去,把人家的拖鞋洗洗。” 他语气不善,“我什么时候变成洗鞋的了。” 许老太怒火冲冲,“你不是吗?” 谢西逾:“……” 像许老太这个年纪,认定了什么事就不会轻易改变,顽固的要命。 谢西逾走到门边皱了下眉,低头睨两眼那双拖鞋—— 兔耳朵耷拉在鞋背上,泥点儿溅在鞋里,鞋边都染得脏兮兮,散发着淡淡的的泥土味儿,看上去很没精神。拖鞋是粉色的,整个儿少女感十足。 和他指骨分明的大掌反差感强烈。 谢西逾:“……” 操,粉不拉几的玩意儿,臭烘烘的竟然让他洗。 他懒散的伸了个懒腰,没什么反应,“傅梓玥的?” “你说什么?”许老太摘下老花镜,“不是,我买的新鞋,给今天家里来的那个义工小姑娘穿的,你赶快去洗鞋。” 谢西逾手背靠住后脑勺,“你怎么让陌生人进来。” “什么陌生人!”许老太说,“那个女孩是九中的,今年高三了,不是你同学吗? “小玥也认识她,小玥还和我说,上次开学考试那姑娘的英语是年级前三呢!英语作文是满分,你怎么不跟人家学学。” 谢西逾混惯了,平时也不怎么听许老太的话,他舔唇笑了声,“那么厉害,怎么不把她捉回来洗。” 许老太怒了,“你小子又耍滑头!叫你洗你就去洗!废话连篇!你出去玩就算了,做这么点儿小事都不行!惯得你!” 见不得这老祖宗动怒伤身,谢西逾不情不愿地将拖鞋拎到厨房。 他这几天泡在西部地下城有名的清吧。 11班班长加了他的q.q,把他拉进一个班级群里。群主是班主任俞淼。 俞淼是很负责任的老师,就是脾气有点暴躁,不过也正常。他常年管理全年级最差班的班主任,不够严厉镇压不住班级纪律。 谢西逾这学期来学校的时间很少,逃课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不过就算到了11班他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俞淼抓不到他,也就管不了他。 加入班级群后,俞淼不知从哪弄来他的联系方式,直接短信轰/炸。 俞淼:[你未来想去哪个学校?哪座城市?] 俞淼:[有没有定目标定计划?] 短信发来时没有显示姓名,只是一串陌生的号码,谢西逾只当那是诈骗广告信息,手一松丢进垃圾箱。 俞淼大概有点萝卜咸蛋瞎操心的意思,铁了心要得到他的回复,没过多久打来电话。 俞淼:“谢西逾,你怎么不回老师的短信?你没看见我给你发短信吗?开学那天你没抄我的电话号码?” 回应他的只有男生淡淡一个字,“没。” 俞淼屏住呼吸,“行,那你现在就把我的电话存下来,听到没有?” 对面一道声音吊儿郎当,“手机快没电了。” 俞淼:“……” 您他妈还知道手机没电啊,不说还以为你什么都不在乎呢。 俞淼气炸了。 常年带全年级最差的班级,问题学生他见得多。但九中生源不错,这些差生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至少态度是好的。像谢西逾这样的明晃晃地将“敷衍”二字写在脸上的社会哥,可并不多见。 电话那端传来“簌簌”的响声,俞淼憋住心底的怒气,沉着声问,“你在做什么?” 男生将刷子放在水池边,“啊”了一声,“洗鞋啊。” 俞淼:“?” “前几天你教练在找你,问回庆西训练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不可能了。” “还是出车祸手臂受伤的那事吗?你的手臂怎么样了?我听说你奶奶给你找了京城最好的医生,治疗情况怎么样?” 窗外淅淅沥沥飘起小雨,天是青灰色的。空气里的水分很干,谢西逾突然觉得俞淼很啰嗦,他拧了下眉,将手机里的毛刷丢在一边,“没你他妈的事。” “谢……” “俞淼,你他妈是不是觉得我值得可怜?” 电话那边深吸一口气,似乎被男生暴躁的语气唬住了。 谢西逾和庆大射击队的关系匪浅,准确的说,他初中的时期曾经被全国金牌射击教练李林立发掘天赋。 李林立哄着他爸让谢西逾早庆大青少年射击俱乐部培训了小半年,那时他家里还挺有钱。自幼生长在京城大院,谢西逾像其他公子哥一样,只将这项运动当作/爱好。 没想到谢西逾在这方面有超出常人的天赋,十六岁那年他斩获了全国所有比赛的射击杯冠军,主练十米□□项目,甚至打破了全国纪录。 这样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命运似乎在他身上开了个小玩笑。 高中时谢西逾家里出了问题,谢父谢逡被秘书举报贪/污/受/贿逃离美国,最后被警方逮捕入狱,谢母梁懿用谢逡留下的资产还完债务,然后带着家里所有的钱改嫁。 尽管这样,李教练还是坚持不懈的去找他去训练。可是中途因为训练失误,还有梁懿的反对,甚至来训练队大吵大闹,谢西逾在争执中右手手腕骨折,高一那年经历了一次很长的恢复期,他至今不能忘记。 射击也确确实实是一条出路,至少也能谋生,以他的天赋完全能做到。但是以俞淼的身份,对于谢西逾为什么放弃射击这件事,他不好过多指摘。 “挂了,警告你,少管老子闲事。”他笑了,“你他妈没这个资格啊。” 俞淼还想说些什么,对方“嘟嘟嘟”绝情地挂了电话。 谢西逾忽觉烦躁,他直接将刷子扔在水池里,把拖鞋扔到了垃圾桶。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冷漠地挂断了电话。 鞋刷不干净。 他低头淡淡的看了一眼右手手腕,手腕上的绷带刚下不久,活动仍有些僵硬,甚至能听到嘎吱嘎吱的气泡声,像有一条小鱼在腕骨里游。 谢西逾低啧了声,竟有种想要吸烟过肺的冲动。 “今日傍晚七点,第7号台风“蝴蝶翼”即将登陆广东沿海,北上至中部风力减弱,中部大部分地区包括新荷市以南,将迎来降雨橙色预警,请居民们减少外出。” 电视新闻里,女主播嗓音甜美,介绍着即将转厄的暴雨天。 顾溪在听到消息的时候,趴在炸鸡店的正堂里打瞌睡。 顾仪珍拎着一块湿抹布走过来,问,“溪溪,你哥是不是去红星那边接你了?” 顾溪看了眼钟,想着祁荆通常在路上听不见电话铃声,她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也没接,没准这会儿真的骑车去红星小区接她去了。 她接了句,“有可能。” 这下轮到顾仪珍慌了,“不会吧,那他今晚干脆打出租回来吧,骑个电瓶车太危险了,今天有台风啊。” 顾溪说,“我去看看。” “诶,你别去了吧,危险。” “没事的姑姑,台风还没来呢。” 趁着天刚下一点儿小雨,风也不是很大,顾溪披了件雨衣就往外面跑。 红星小区和他们家的距离并不算远,走路要二十多分钟,骑车五分钟就到了。 顾溪站在公交站台边等候最后一班公交车,没等到她直接在路边拦了量出租车,没想到出租车司机摆了摆手,表示台风太危险,他要下班回家了。 这是顾仪珍给她打电话,说祁荆已经安全回到家里了,他没去红星小区接她,只是下班路上排队买了只酱油鸭。 顾溪松了口气,裹紧雨衣往回走。 雨越下越大。 弹丸大小的雨点儿细细密密地往下砸。风热烈又紧密,似乎要把她整个人给吹跑了。 顾溪靠着沿途商铺的墙边,小跑着往前狂奔。回到家里她浑身湿漉漉的,祁荆帮她打开热水器,顾溪洗了个热水澡。 她脑子里晕乎乎的,鼻腔也黏腻地难受。 她去二楼厨房倒水喝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玻璃杯,顾仪珍在看炸鸡店,祁荆关门在房间打游戏。客厅里只有祁宝华,他看见后难免数落了她一顿。 祁宝华冷冷的说,“你这闺女怎么回事,整天神游,小心一点知不知道,我们家的玻璃杯可禁不起你这样摔。” 顾溪低下头,“……对不起。” “好了好了。”祁宝华说,“打扫干净回屋写作业吧,反正高考完你就走了,人心都是冷漠的,长大后我们这些人的恩情你也不一定记得住。” 人心确实是冷漠的。 祁宝华说的没错。一下子很多情绪涌上心头,她想到了林薇和顾赟,想到了宁愿各自打工也不愿意花时间照顾她的爸爸妈妈,还想到了谢西逾,以及傅梓玥……顾溪觉得很难受。 她默默的将地上的碎片打扫完,回到房间里关上门,闷在被子里哭了。 谢西逾晚上去超市时,顺手在货架上看了看拖鞋。 他翻找了半天才从最里面捞到一双合适的码数的鞋。只有棕色和粉色两款,白色、蓝色都没有这个码数的。 今天谢西逾把傅梓玥送到许老太家,路上是看见了顾溪的,只不过当时傅梓玥跟他闹脾气,祁荆又和他不对付,他便没放在心上。 他也没想到顾溪会过来当义工。但许老太这些天念叨了太多次顾溪的英语很好,谢西逾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 傻子都能猜出是她。 林如延的室友说顾溪有点土。 好像确实是。 他也确实没见过她穿多名牌的衣服,大多时候她穿着那件灰不溜秋的运动装运动裤,可偏偏有种说不出乖巧,大概就是那种从小到大都好好听话的乖乖女,家庭普通学习认真。 这样的女孩是他不会去碰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谢西逾在那几款不同颜色的拖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拿出外面的一双粉色拖鞋,看了几眼,又放了回去。 他轻嗤了声。 确实没那个必要。 她或许只是做做表面功夫,来了一次就不会来第二次。 买完许老太叮嘱的油盐酱醋。 超市外边一片呼啸的风声,大雨下得哗啦啦。十月的天,一过了国庆就是疾风暴雨,气温陡然下降。这样的天气见多不怪,但今天与往日不同。 二〇〇八年十月,有史以来最猛烈的第7号台风“蝴蝶翼”经过新荷市。疾风挂到数根电线杆和大树,全市供电系统断电,供电师傅加班加点地维修。 头顶的白炽灯灭了。 超市里几声尖叫。 仅有的十几名顾客顿时慌了神。 店员站在门口拿了个手电筒照明,站在最外侧的蓝夹克店员说,“大家不要慌,等大风停了来电了再走。” 顾客们叽叽喳喳的闲聊,场子渐渐热起来,黑暗也没那么恐怖了。他们的话题无非是今晚的台风“蝴蝶翼”,或者是一些家庭琐事。 许老太给他打了个电话,谢西逾接通,说了句“没事”。 过了会儿林如延和黄昆在群里呼叫他,他俩拍了好几张青灰色天空上混乱的云朵的照片,嗷嗷叫这是“天空异象,灾难降临,世界末日就要来了”。男生们对与末日总有某种程度的幻想,好像这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傅梓玥给他发来两条信息。 [西逾哥,你去哪儿了?] [上次那件事是我不好,我道歉,我在夜店蹦迪你千万别跟别人说。] [你别去揍他啊,是我的错!] [我爸那边,你帮着我点啊,千万千万别说出去了。] 谢西逾懒得理,他淡淡的扫了几眼屏幕,关上手机。 他想了下,打着手机里的手电筒,走到最里面从货架上捞出一双粉色拖鞋。 黑暗里,谢西逾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 今年的第一场台风。 这世上大概有千千万万个奇怪的时刻,很多瞬间人一辈子永生难忘。而他这会儿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冷静,竟然不觉得烦了。 没过几分钟电就来了,超市里的灯一刹那亮起来,室内开了空调,温度是暖的。 谢西逾突然想起早些年京城灯火通明的夜晚,北方的夜很冷,屋里开着暖烘烘的地暖,市井繁华中锣鼓阵阵。京附初中部五楼的栏杆上总是趴着很多女同学,视线似有若无在他的身上停留。 你来时,暴雨雷鸣,夏日长歇。 雨下得宛若少女哭泣。 也许会有某个女孩藏在其中,与十六岁的少年隔着人海遥遥相望。 第13章 无声 国庆来学校第一天有一场考试。 这场考试就是俗称的“一模”,又称“新荷市第九中学10月第一次模拟考试”。每个中学的考次的时间点不一样,像隔壁的三中,这所高中比九中的管理还要严格,所有学生都是严格的寄宿制。这次模考就是他们的三模。 陈如庆总是喜欢将三中理科实验班的成绩拿过来对比,在班上滔滔不绝的说着,刻意给班上的同学制造“危机感”。 不知道别的人是什么样,这种危机感确实激励到了顾嘤,她这阵子忙碌起来,周末回家时也背着厚厚的复习资料。 国庆来后新班级才算真真切切的重组成功,班上大半是不认识的同学。 这次一模前后,班上多了很多问她题目的同学,新班级是重组的班级,大部分人互相不认识,顾溪的人缘却特别好,有很多人下课后问她英语学习的方法。 考试途中,陈如庆在20班的考场巡视。 陈如庆清了清嗓子,“这次一模考试,我希望大家都能认真对待。一个班级的整体氛围对于高三的学习氛围非常重要。 “我知道你们中的有些人发挥失常来了我们班,有些则是超常发挥。虽然同班,可每个人的水平都是不一样的。我会认真的对待每一位同学,高三20班永远欢迎大家。” 一模最后一门英语在第三天上午,总成绩当天下午就出来了。 顾溪这次总算正常发挥了一把,考了班上第一名,年级105名,成绩能到提高班前段。她们宿舍里,姜颜比上次考试进步了二十名,许茉茶还是雷打不动稳定在年级第十。 体育课前,陈如庆专门来了一趟班级,在全班表扬了她。 蒋水丽的表情尤为不爽,体育课没和她那群小姐妹呆一块,反倒跑去找梁岩了。 而姜颜则是极大的爽快,不仅顾溪进步了打了蒋水丽的脸,姜颜也进步了三十名。 姜颜评价道,“她活该,谁让她谈恋爱不好好学习,还在背后议论你。” 顾溪坐在台阶上吹风,提到“谈恋爱”这件事,顾溪条件反射,“谁谈恋爱,蒋水丽吗?” “是啊。”姜颜点头,“你是转学生可能不知道,我们班的老同学都知道,蒋水丽高二就和梁岩谈恋爱了。梁岩的学习成绩也就20班末尾水平,蒋水丽估计能到提高班,但是她为了和梁岩在一个班,上次考试故意发挥失常。” 顾溪不信,“你怎么知道她故意发挥失常?” 姜颜:“她自己在班上说的,她数学最后两道大题没写,语文作文没写完,两门加一起多扣了三十多分。” 蒋水丽那次在走廊说小话被顾溪听见后,就和顾溪很不对付,而蒋水丽和姜颜的关系本来就不好,顾溪和姜颜是好朋友,三人形成了两个势不两立的阵营。 后来顾溪才知道,高二的时候姜颜半学期没有同桌,也没人愿意和她做同桌,这事儿还和蒋水丽借用班长的职务煽动她的小姐妹们有关。 姜颜没提过这件事,顾溪也就不问。 一模过后,学校延长了晚自习的时间,从七点半下课延长到九点半下课。 梁岩抱着英语作业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一进班就嚷嚷道,“老陈生气了,统计结果显示,这次一模我们班数学的平均分比5班低了六分。” 有人纳闷,“不会吧,我们班这次数学考得挺不错啊,数学第一名在普通班里算分高的呢。” 梁岩解释道,“5班是文科班,是老陈带的另一个班,而且这次文科数学难度听说不比理科简单多少,这下他面子挂不住了。” 全班都沉寂下来。 往常自习课前总会有几个同学在走廊里放风闲聊,这会儿大家都沉默的坐在座位上学习。 班上难得安静,顾溪从辅导书里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真的没有人在玩闹。 陈如庆夹着一本书匆匆走进教室,他的唇瓣紧紧抿着,脸上也没有什么神色。他无声地打开讲台上的电脑,放了一首老狼的《青春无悔》。 “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唱歌 最后的最后,是我们在走 最亲爱的你,象是梦中的风景 说梦醒后你会去,我相信 不忧愁的脸,是我的少年” 放完这首歌,陈如庆严肃的说,“离高考还有二百三十四天,以后我每天都会在黑板上倒数。” 一模过后整个班的氛围立刻不一样了,平时下课时走廊里总会有男女同学打闹,现在下课铃一响,所有人忙的像颗陀螺。 顾溪有些疲惫,整个人像是开了加速器。 到了周五,陈如庆在班上严肃整理纪律。 周五最后一节晚自习,陈如庆没有到教室来,蒋水丽和梁岩的座位是空着的。 快到了下自习的时间,陈如庆、蒋水丽和梁岩都没来班上,同学们纷纷蠢蠢欲动想要去办公室吃瓜。姜颜偷偷和顾溪商量,下课后去北门吃凉粉夜宵。 下课铃响。 班上一个胖胖的男生从办公室哼哧哼哧跑出来,说,“妈的,蒋水丽和梁岩是一对,咱就是说真看不出来。” 同学们纷纷围上去吃瓜。 “怎么了怎么了?谁和谁是一对?” “卧槽,刚来新班级就天降大瓜啊!!” “蒋水丽不是咱班的班长吗?她到底怎么了啊,还有另一个男生也被叫到办公室去了。” “我靠,你说真的啊!” “蒋水丽和梁岩啊,我早就看出他们俩有问题了!他俩还是老陈的得力助手呢,老陈居然现在才发现他俩早恋。” 胖男生被问的不耐烦,摆了摆手说,“你们把我的话都说完了,总之就是陈老师发现蒋水丽和梁岩谈恋爱,所以把他们俩带到办公室训话。” “整整两节自习课的时间啊,他们俩的事情有那么严重吗?” 胖男生只想赶紧收书包回家,他转身走了,“可能吧,这俩不都是班干吗?班委会的人谈恋爱陈老师当然生气了。” “是谁向陈老师打小报告的呢?” “谁知道呢。” “谁和蒋水丽梁岩关系最不好,就是谁报告的呗。” 今天轮到顾溪和姜颜她们小组值日。 于是到班上的同学走了大半后,蒋水丽和梁岩才一前一后地进了班。蒋水丽进到班级后,趴在桌子上哭了。她的座位在第一排,梁岩的座位在第三排。梁岩收拾东西直接走了,蒋水丽还在座位上哭。 没有人过来看她,放学后除了值日生,班上的人都走空了。 顾溪从书包里拿出一包纸巾,轻轻放在蒋水丽的桌上。 蒋水丽一边拿出纸巾,一边抬头看向顾溪,“谁让你假心假意地给我送纸巾,顾溪,你现在一定在嘲笑我吧,是不是?” 蒋水丽眼眶哭的红红的,眉头紧紧的皱着,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被她莫名其妙冲了一顿,顾溪突然不想说话了。 少年的善心是不求回报的,但是总会有人说些话来让她心寒,顾溪从来没有想过嘲笑蒋水丽。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梁岩已经走了。” 蒋水丽:“你……” 顾溪的声音很静,“快九点半了,我们值日生也要回家了。你再不走学校的门卫就来锁门了。” 顾溪:“今天是周五,门卫锁完门就下班了。” 蒋水丽:“……” 蒋水丽吸了吸鼻子,顾溪沉静的语调让她不免一愣,接着,她开始收拾书包。 值日生们陆续和顾溪打招呼离开,姜颜的爸爸来校门口接她回家,姜颜便先走了。这个时间早没了公交车。 顾溪等到蒋水丽离开教室,她才关灯关门。学校里依稀有几个班级还亮着灯,路过11班,顾溪向里看了一眼。 蒋水丽攥著书包带停在前面,透着窗边朝11班张望,走廊里只有她们两人,蒋水丽冷笑了声,“你看,那是不是谢西逾?他旁边那个女生是谁?” “……” 蒋水丽观察一阵,“我靠,他们俩也是一对啊,没想到,高三六班的班花和社会哥是一对。” 顾溪朝着蒋水丽的视线方向看过去。 果然,11班教室的最后一排的桌上坐着一个男生。男生穿着黑飞行夹克,脚踩在椅子上,食指勾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袋子里面装着棕色的中药膏药贴。 他对面站着一个女生,应该是傅梓玥。女生校服懒散的耷拉在肩膀上,扎了个双马尾,手缩在袖子里,拉链拉了一半,显得很轻浮。 顾溪看见谢西逾手里的塑料袋上写着“新荷市第三人民医院”几个大字。 两人距离很近,谢西逾将手搭在傅梓玥的肩膀上,指尖在她的下巴上轻轻划了一下。傅梓玥皱着眉挣扎几下,下一秒,谢西逾手里的药膏被她打翻散了一地。 少年的声音低磁沙哑,带着丝丝颗粒感挠着她的耳蜗。 “干嘛——”他扬了扬眉骨,声线拖得很长。 傅梓玥偏过头,“不干嘛。” 他的笑容一秒消失,指尖掐住她的下巴,“傅梓玥,你这样,是不是想吸引我的注意?” 傅梓玥抬起头,隐约有哭腔,“如果我说是呢。你妈梁懿是不是赶着上来奉承我爸啊,梁阿姨都不要你了,你们家怎么样你不清楚?” “你对我好不就是为了利用我吗?也是啊……我们两各取所需有什么好矫情的。” “少跟我提她。”谢西逾冷冷的瞧她,“够了。” 傅梓玥越说越激动,“怎么了?翻脸不认人了是不是?你也不过一个残废罢了,你这样的人有什么未来,也就我愿意跟着你了,你谢西逾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不怒反笑,“真觉得老子不会动你?” “你不会。”傅梓玥笑道,“你没有那个胆子,信不信我回去告诉你妈。” “哦。”谢西逾拧了拧手腕,“你知不知道上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已经……” “已经什么?” “被我送进拘留所了,就是那个姓刘的。”他语气轻描淡写,“傅梓玥,你敢不听我的话试试。” 一瞬间顾溪滞在原地,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蒋水丽看的津津有味,“胆子也太大了吧,这几天班主任们都在清理班上的小情侣呢,这一对放学还在教室里演狗血剧。” 顾溪的声音在发抖,她尽力克制住自己的嗓音,冷静地问,“他们是情侣吗?” “这你还看不出来?”蒋水丽高声道,“顾溪你真是不解风情的菩萨!好早就有人传谢西逾有女朋友了,还是我们学校的呢,现在这两人就站在你面前你都看不见出来。” 顾溪:“我……” “你什么你,顾菩萨别跟我说话,我心情差着呢。” 蒋水丽声音很大,11班里的吵闹声突然停了,窗边的帘子突然动了几下,谢西逾走到窗边,指尖掀开窗帘,“谁?” 他皱了下眉。 顾溪几乎是一眼,就能看见少年浮动的衣角。他今天规规矩矩的穿着校服,明明和她相隔两米不到的距离,却有一扇墙的隔阂,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遥远。春秋季校服带着淡淡的皂角味,因为不常穿,比一般人的校服还要崭新。 走廊里静悄悄的,两人几乎拔腿就跑,在谢西逾掀帘前消失得一干二净。 顾溪心狂跳一阵,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在楼梯口停下,弯腰俯着膝盖重重的喘气。蒋水丽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将身后的书包取下来。 差一点就被他看见了。 前天傅梓玥和她说过的话,她不可能一点儿没有反应。顾溪回想着,那个时候她掐着自己的指尖,屏住呼吸挤出一个笑容,和傅梓玥道了别。 她不知道那时她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可是她认为那一定很难看。 狼狈极了。 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这样狼狈的瞬间还要上演多少次。顾溪跟在蒋水丽身后默默跑出学校大门。 崇礼楼外下起了小雨,细细密密的像线一样。 暗恋一个人的时候太卑微了。 她喜欢他的时间比旁人想象的要久的多,久到他身边已经有别的女孩了,她却还是会为他牵动。有时顾溪会觉得自己渺小的像一粒沙子,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他也许今天会看她一眼,也许永远也不会看向她。可是顾溪从来没想过要和他发生什么,也从来没想过要告诉他她的喜欢。 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因为遇见了就会念念不忘,念念不忘成了她的劫难。 顾溪走了一半的路,才发现她一直没有打伞。第二天她发了低烧躺在家里休息,脑子里一片混沌,对于这场闹剧只能想起。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 第14章 无声 周一下午刚上第一节课,陈如庆把顾溪叫到办公室。 办公室里,各科老师都在,陈如庆从电脑里掉出一个文档,上面有一个高校学院的邀请函。 “这边有一张全国高中英语演讲比赛的报名表。”陈如庆说,“高三了参加活动确实挺不容易,但是英语老师向我推荐你,说你口语好。” 顾溪的英语口语还不错,她对于发音自小敏感,一开口就比其他人要准确。小时候拜林薇所赐,顾溪从幼儿园开始就学习音标了,七岁时能念出简单的单词。 林薇大学时校英语辩论队的,对于顾溪的英语教育要求很高。 英语对于顾溪来说是日积月累的过程,从小注重输入,所以不需要刻意花费时间苦读,并不难。 中途,陈如庆被教导主任叫去开会,十分钟后再回到办公室,顾溪听见他在和别的班的老师吹牛,话题是围绕她开展的。 语文老师一边批改顾溪的周记,一边夸奖她的字。 陈如庆:“我们班这个顾溪啊,平时文文静静的,也不说话,但是学习上态度端正,既认真又细心,每次写数学作业她的卷面填的最满,有时候还用两种解法写一道题目。” 语文老师也应和道,“确实,第一次见我就觉得这个小姑娘乖,她爸爸当时为她办入学手续的时候不也说了嘛,他闺女的性格比较慢热和温吞。” “慢热也不要紧,以后到大学锻炼锻炼就好了。”陈如庆笑道,“我上届班上一个男生叫郝嘉棋,平时也不爱说话,现在在港城大学当院学生会会长呢。” 这样说着,陈如庆转了下座椅,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报名表,看向顾溪说道。 “这次全国高中生英语演讲比赛呢,京大、庆大、港城大、a大和d大等等多所知名高校联合承办,现在已经九月底了,比赛周期不长,大概也就半个月多,多参加对自主招生很有帮助。” 顾溪简略看了下,提问,“老师,这张报名表上写着有一个在美国交换的寒假夏令营,是必须要去吗?” “我再看看。” 陈如庆一时半会也不清楚,英语老师凑过来看,视线落在“庆大寒假营集训”几个字上。 “……” 陈如庆沉吟片刻,“不是强求,但是去了对以后的学习履历啊什么的,都会有很大帮助。就我所知,有许多同学通过这个集训营那到自主招生的降分,还有人通过这条路出国。” 他翻找着留言册,打开一页,“这个照片上的男生,叫郝嘉棋,我上一届带的学生。” “他参加这个集训营后虽然没出国,但是因为这个履历通过了港城大学的自主招生,降了三十分去了港城大读书。” “像你这种英语好的,申请港大有优势,面试的时候也占很大的优势。我听说你以前还拿过英语能力大赛的国一,对吧。” 陈如庆抬眼,手指交叠搁在桌面上,轻声问。 “顾溪,你想不想去港城读大学。” 港城。 顾溪听林薇说过港城,港城在南方临海,地理位置好,港城大学也确实是个不错的高校,相比于庆大要好考一些。 港城大学和其他大学有些不同,要想进入该学校必须高考报名提前批,或者通过奖项和学校推荐拿到自主招生的降分名额。 她顿了三秒,沉思片刻。 然后说,“好,我试试。” 周末,姜颜约顾溪和许茉茶出来吃烧烤。 自行车停在马路对面,偌大的人行道旁,竖着一根歪成五十度的电线杆。灰尘密布的杆体贴满彩色小广告,往上,黑色的电线高朗地悬挂,几只肥胖的麻雀停栖在电线上。 街道窄小、破败、昏暗,路边的路灯很稀疏。顾溪初来新荷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那会儿她对一切事物都抱以陌生的新鲜感,到了十一月份,她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在新荷呆了两个多月了。 许茉茶她们班班主任也在班上抓了一次早恋,三人小聚的话题变成了高三年级的恋爱和八卦。 37°c烧烤吧开在新荷市中心步行街的西部地下城,店内装修偏复古风,冰蓝色的墙面挂满了cd碟和光刻唱片。服务员上前架上网架和锡箔纸,用烧烤铲添上木炭,点燃助燃剂,多取了一副塑料膜包裹的餐具。 顾溪点了杯柠檬茶,她不太能吃辣,但是很喜欢酸的饮料。姜颜点了一杯菠萝啤,许茉茶点了冰镇可乐,几个人凑在一起点了六个菜。 姜颜不知从哪儿听来了小道消息,说,“你们知道这次年级各班都在查谈恋爱的事情吗,这件事的起因是一对小情侣在26班最拐角的天台上接吻,被教导主任看见了,直接问责26班的班主任。” 许茉茶惊了,“我靠,就是我们班啊。” 姜颜点头,“好学生也谈恋爱啊,胆子还这么大。” 许茉茶撅起嘴,说,“怎么没有,我们班我知道的有好几对呢,还有女生和学弟或者已经毕业的学长谈恋爱呢。” 许茉茶所在的26班都是年级前五十名的理科生,班上氛围很好,几乎不缺长相漂亮学习好的女生。这也是顾溪常常感觉自己还不够优秀的原因——人外有人,世上永远有更优秀的人。 顾溪问,“那现在呢?” 许茉茶说,“就我知道的有好几对都明面上分手了,谁知道是不是在谈地下恋呢。” 姜颜摸了摸鼻子,“可真厉害,学习恋爱两手抓啊。” 许茉茶喝了口饮料,开始说着她们班的情况,“你们知道不,我们班新来一个男生,嘴巴吧啦啦的像鹦鹉一样,我坐在他前面都要崩溃了。” “谁啊。”顾溪问。 许茉茶:“姓林,叫林如延。” 姜颜一下子拍了拍桌,“那家伙难得进一次火箭班,可把他牛/逼坏了!这不得好好炫耀一顿!” 许茉茶疑惑,“啊?你认识啊。” 顾溪帮忙解释道,“他就是颜颜常说的发小,小学初中和她都在一个学校。” 许茉茶竖起大拇指,“牛,也就咱颜颜能适应那只鹦鹉。” 顾嘤低下头,举起厚重的椭圆形汤勺,往木头圆盘里浇着生茄汁。她拿着木质筷子在餐盘里转了几圈,接着拿起几碟佐料开始调味。 顾溪忍不住八卦,“颜颜,你和盛风怎么样了啊?” 许茉茶来兴致,“进展如何!快!老实交代!!” 姜颜喜欢11班班长盛风这件事好多人都知道,但仅仅在姜颜的几个闺蜜之间传开了,对外大家守口如瓶。盛风今年在高三篮球队当篮球队队长,他学习不太好,进九中走的是体育特长生特招。 盛风家里条件还挺好的,是个典型的富二代,周末经常和11班的一群男女同学一起出去玩。11班内部一大半是家庭条件还不错的同学,因为有大部分人找关系进的九中,所以成绩更不上只能被分到最差的班。 上次分班考试结束后顾溪在光荣榜上看见了排在年级倒数的谢西逾,有几门课缺考,竟也没排到年级倒一。 谢西逾这次分班被分到了11班,可是这些天他还是一贯的嚣张作风,顾溪很少在学校里碰见他。唯一一次撞见是放学那晚他和傅梓玥呆在一起。 姜颜摸了摸脸,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我们关系还不错,盛风呢经常请我吃饭,带我和他的同学们一起去市中心的商业街逛街,只不过呢我没和他说我喜欢他这件事。” 许茉茶:“我不信,你之前不是还坐盛风家的车去商贸百货购物了吗?怎么可能没有进展。” 姜颜抿了下唇,说,“你可别乱说,我们两个是正当的朋友关系。” 顾溪也不相信,“不可能,可是盛风一看就喜欢你呀。” 姜颜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不会吧,你们可别误会我啊,我目前只是和他关系好而已,我还没进一步采取行动呢,他怎么可能喜欢上我。 许茉茶说,“青春期嘛,有喜欢的人啊,暗恋啊,表白啊,这些不是很正常?但你要小心,听说富二代都有点渣。” 顾溪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 许茉茶突然放下水杯,指了指不远处的吧台,“你们看!那个男生不是谢西逾吗?” 姜颜也看过去,“卧槽,还真是他啊。” 男生穿着烧烤店的店员服,就像他经常穿的黑t一样,深黑色的莫名适合他。谢西逾坐吧台边的沙发上,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没个正型。 不久他从兜里摸出一个外壳磨破的手机,手指流畅的在屏幕上滑动着,后又“噗”地重新塞回裤兜里。 顾嘤心头猛地一跳,还没收回视线男生撩眼看了过来,像是无意中窥探到了什么似的,她一秒钟后便撇开眼去,咬了咬下唇。 余光却不自觉的,偷偷打量着谢西逾的反应。 他没什么反应,朝她们座位的方向看了几眼,神色很是冷淡。利落的眉峰轻微隆起,唇瓣抿着,嘴角拉得很直,黑色的碎发压在眼前。 “诶,他是服务员吗?”姜颜忍不住问,“怪不得好久没在学校看见他了呢,原来在这里打工啊。” 许茉茶小声说,“我听别人说,这个哥几次来学校都是为了他女朋友,在高三6班,忘记叫什么了,反正她长得特别漂亮。” 姜颜夹了块牛肉,“我们这个烧烤架是不是要换一个了,网都烧黑了,滋啦啦往外面蹦油。” 顾溪点头,“让服务员帮我们换吧。” 顾溪她们坐的位置比较偏,离她们最近的服务员只有谢西逾,其他的服务员都在另一片区域,有的正在往包厢里走。顾溪的话一落,大家不约而同沉默起来。因为听过这位社会哥的盛名,女孩们都不敢靠近他。 “要不。”许茉茶提议,“咱们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就去叫服务员。” 姜颜点点头,“好。” 顾溪:“……好。” 姜颜和许茉茶出了剪刀,只有顾溪一个人出的是布。姜颜推了她一下,怂恿道,“溪溪,别怂,快去就是了,反正谢西逾也不一定认识你。” 许茉茶也说,“就算认识也没关系啊,咱们是顾客,找他换张网架又怎么了,顾客就是上帝。” 顾溪“嗯”了一声,站起来整理了下坐皱的裤子。 “加油。”姜颜说。 明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顾溪却觉得好长好长。她居然感到有些腿软,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他面前的。 顾溪吸了几口气,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大大方方的,“你好。” 谢西逾叼着一根棒棒糖,微微掀起眼,“嗯。” 顾溪壮了壮胆子,说,“你能帮我们换一张烧烤架吗?” 男生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手掌懒散的撑着下颌,“你说什么,声音大点儿。” “你能帮……” 谢西逾突然盯住她,“走过来说。” 顾溪迟疑了一下,身体的惯性让她寸步难行。她知道她的声音有点小,烧烤店里放着嘈杂的音乐,顾溪抬起脚往他身边走了几步。 突然,坐在沙发上的男生将长腿大喇喇的往前伸了伸。 顾溪停住脚步,因着惯性,急急地刹住脚车,上半边身子已往前探过去,瘦弱的肩膀差点儿直接撞在他的手臂上。谢西逾黑黢的眼眸中带着点儿痞意的戏谑。 两人距离隔得很近,顾溪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 谢西逾盯了她几秒,等她站稳后他才收起眼底的笑意。他抱肘坐在一边,撩起眼皮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视线带着几分探究和打量。顾溪被这道视线盯着,脸有些发烫。 她顿时仰起头,神情有些呆滞“你……” 男生笑得肆无忌惮,“先别说话。” 他倏忽站起来,伸出手,指尖抵住顾溪身后一个陌生男人的手机摄像头的镜头,三两下制住那个男人的手腕,“你他妈拍够了?” 顾溪一愣,回头看过去。 男人身穿店员服,看上去有些邋遢,唇边留着一圈青络的胡渣,手里还举着一只手机。 乍一看他正在举着手机自拍,镜头却正对着顾溪拍视频。 被抓了个正着,男人脸上浮现一丝愠色,他捏紧拳头正要狡辩,看见谢西逾的一张充满戾气的脸。 男人顿时心虚起来,“我没拍她!你不要诬赖人!你是她什么人,有什么权利指责我!” “哦,是吗?我是她同学。”他轻笑,“拍得爽吗?” 谢西逾往前站了站,高大的身躯完全将身后的顾溪遮挡住。半晌,他哂笑几声,可笑意不达眼底。 “人家姑娘还在念书啊,偷拍犯法,知不知道?” 第15章 无声 谢西逾遏制住那个男人的手腕,偷拍的男人气得跳脚开始死皮赖脸地否认。事情发生的太快,半分钟后,顾溪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 她心里一阵后怕,整张脸都白了,往谢西逾身后挪了挪。 如果谢西逾没发现这个人在偷拍呢?那么他会偷拍多长时间?会拍到什么样的画面? 顾溪想想就觉得可怕。 谢西逾一改平日顽劣的作风,紧紧抿着薄唇,微微扬了下眉。 偷拍男店员恼羞成怒,跳起来指责,“你这临时工怎么污蔑人啊,还想不想转正了。” “就你?怂货。”谢西逾视线懒散扫过来,一语中的,“你有多厉害,他妈能帮你爹转正啊?” 偷拍男店员还想反驳几句,谢西逾又笑道,“你还挺有能耐啊。” 偷拍男:“……” 两个人的争执很显眼,这个点来吃烧烤的人挺多,周围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过来凑热闹。 谢西逾捏了捏指骨,骨节咔擦响了几下,他的眼里全是火,差点捏紧拳头挥过来。那个男人吓得见状就想跑。 顾溪站在一旁轻轻捏了下谢西逾的衣角,轻轻地说,“谢西逾。” 她的嗓音很干净,语调放轻的时候显得软糯,与烧烤店里吵闹的贝斯伴奏形成鲜明对比。 眼睛睁的圆圆的,像一潭水,他好像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她的眼睛。 谢西逾怔了怔,喉结上下滚动。 操。 顾溪知道他听见了,她摇了摇头,“谢西逾,你不要打人……” 他偏过头,按下心底的暴戾和躁动,似乎料到她会说什么话,平静地挑了挑眉,“顾溪,女孩子在外面不能吃亏,知道吗?” “不是。”顾溪又摇了摇头,“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要不要我去把经理叫来,你在这看着这个人,这样比较有用。” “你要是打了□□头都是不长眼的东西,我们本来占理,现在要变成没理的一方了。” “可是,操……” “谢西逾。”顾溪顿了顿,抬起眼,“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好不好?” 她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 谢西逾猛地错愕一阵。 他有时候不受控制,就会格外暴躁,像现在这样。可是顾溪说出的话像是良药一般,将他心中愈渐积累的燥气给抚平了。 他挑眉盯着她,半秒笑道,“好。” 经理就被姜颜和许茉茶她们叫了过来,烧烤店的老板娘也跟出来当场调解。 姜颜和许茉茶远远旁观,早就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谢西逾制住那个男人之前,她俩已经察觉到顾溪身后那个店员不对劲。 许茉茶指着那个店员说,“就是他,他在偷拍!我和颜颜刚才坐在这里看见了!” 姜颜在一旁说,“我也看见了!” 偷拍的店员一直在狡辩,直到周围围观的热心群众都大声的让他交出手机,他最后才承认了自己做的事,不情不愿的交了手机。 手机里有一段15秒的视频,视频里顾溪在喝柠檬水,她时而咬着吸管,时而和姜颜与许茉茶说话,笑起来唇角浅浅的抿着,整个眸都是亮的。 还有几张照片,照片上顾溪正在走神。最后一张照片上她用右手比划了个“布”,五指张开,手背白得透明,指骨纤细好看。 其余便没有了,他只偷拍了顾溪,相册里其他照片都很正常,按理来说偷拍者都是惯犯,可是找不到他偷拍其他人的证据。 顾溪拿过手机将照片一张一张删除。 老板娘年纪也不大,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一直在旁边和稀泥,说好话,就怕出了这事在新荷传开弄坏了店里的名声。 她和偷拍男店员是远方亲戚,店员在她这里干了三四年了。 老板娘:“都散了吧,没多大的事情,他就觉得小姑娘长得漂亮,就随便给人家小姑娘拍几张照,哪有你们说的那么严重。” 男生抱肘,虽说被顾溪消了戾气,但整个人却冷的近乎要掉冰渣,谢西逾冷冷一笑,“什么叫没多大的事,如果老子没发现呢,他要把这些照片怎么处理?” 老板娘怒,“小谢,你是来打工的,摆正你的位置,非要逼着我扣工资是吧。” 谢西逾懒散道,“扣啊。” “你……”老板娘正在气头上,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许茉茶有些生气,“这个社会怎么了,女生不是应该帮助女生吗?店员出了问题你立马就开除赔罪道歉对你们门店更有好处,你这样唯唯诺诺只会败坏顾客的好感。” 顾溪沉着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既然这样我要打110了,欺负我们高中生不敢报警是不是?” 一说到报警,老板娘是真的怕了,店员也慌张起来。 “别乱报警,没那么严重。” 这时,谢西逾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下,他捞起来看了看,然后说,“正好,我认识一个警察就在隔壁面馆吃饭,要不把他喊来?” 老板娘脸色一变,“小帅哥,你别冲动啊。” 谢西逾觉得挺好笑,不跟这人讲道理她又换了副面孔,“你不信吗?” 谢西逾语气淡淡的,却不像在开玩笑。老板娘没想到这个男生看上去挺帅的,轻浮没个正形,其实性格又野又暴躁。 谢西逾是今天第一天来工作的临时工,刚成年,人长得很帅,腿长颜正身材好,虽然穿的很廉价但衣品好。 第一眼看过去就是个长腿身高的大帅比。 刚来第一天就有不少女生被他吸引来店里吃烧烤,还有女生想和他拍照,所以老板娘让他待在靠近前台的位置,招揽顾客。而今天被抓到偷拍的那个店员是店里干了三四年的老员工了。 一个是临时工和看上去好说话的小姑娘,一个是有三四年交情的老员工,老板娘有些帮亲不帮理的意味。 谢西逾没搭理她,掀眼直接拿起手机一个电话拨过去,“喂?舅,我在新荷市西部地下城西南区的烧烤店,对,就是最里面那家,你现在过来只要三分钟……” “你在和谁打电话?” “老子认识的警察啊。”谢西逾偏过头,“你不会以为老子骗你吧。” 老板娘:“……” 老板娘被他吓得不轻,连忙对那个店员呵斥道,“这事情是你做的不对!赶快道歉!” 店员立马道歉道,“对不起。” 这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老板娘狠下心来把那个偷拍的店员给开除了,还给顾溪她们那桌免了单。看热闹的顾客们才纷纷散去。 谢西逾看了她一眼,迈步离开。顾溪走到姜颜和许茉茶旁边。 三人走出烧烤店,姜颜心有余悸,“你们两太刚了!刚才发生那种事情,我都不敢出声,真的太严肃太可怕了。” 顾溪:“遇到这样的事情就应该报警,不过幸好他没拍到其他什么照片。” 许茉茶看了眼路边,“要是老板娘不道歉,谢西逾该不会把外面的警察叫进来吧,你们看——他那个样子和警察很熟诶。” “可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认识警察啊。”姜颜说,“不过也多亏了他,有他在咱们的底气都足了。” “是啊是啊。”许茉茶说,“这社会哥平时风评不怎么样,没想到他还会见义勇为啊。” 路边,谢西逾正和一个穿衬衫的年轻男人聊天。那个人个子很高,一身正气,背脊如松,真的像是警察。 顾溪立马将谢西逾身边的那个人认出来了。 那个年轻男人姓陈,叫做陈燎。以前在京附的时候,顾溪经常看见他开车接谢西逾放学回家,年纪应该比谢西逾要大。 顾溪第一次在校门口看见陈燎来接谢西逾的时候,谢西逾还没有陈燎高,如今谢西逾已经比陈燎高一点儿了。 他们的关系顾溪并不知道,不过谢西逾称呼他为“舅舅”,看上去是舅侄关系。 顾溪对陈燎的印象全是经林薇口中得知的,因为在京附曾有一个全校的家长会,在大会堂里陈燎坐在林薇旁边。颁发奖学金念到谢西逾的名字,陈燎在顾溪妈妈林薇羡慕的眼光中风风光光的上台领奖。 开完家长会回来,林薇说了一晚上男孩的优秀,顾溪听了不觉得烦,唇角微微上扬。 陈燎是地道的京城人,一口比顾溪说的还要好的京片儿。顾溪想,如果陈燎的职业是警察,那他应该是京城大队的警察。 顾溪有的时候会想,如果谢西逾的家庭没有发生意外,一朝天翻地覆,以他的家境和学识,未来是她永远高不可攀的存在。 回到家里。 顾仪珍知道了这件事情的经过,她在厨房里跟祁荆说,“改天要好好感谢那个小子,多亏了他咱们溪溪才没在外面吃哑巴亏。” 祁荆:“妈,知道了。” “听说他和溪溪是一个学校的,要不改天请这位同学来我们家吃个饭?” 顾溪突然有点紧张,她轻声说,“不用了吧。” 来她们家太麻烦了,而且顾溪并不觉得谢西逾是因为她才帮助她的,换做别的女生他也一定会挺身而出。 他骨子里其实是个温柔的人。尽管现在的他看起来并不温柔,甚至有点轻浮、狂妄不羁,身后跟着一大票小弟,也不爱学习,却还是有大帮人拥簇,过得风风光光。 顾仪珍:“那怎么办啊,人家帮助我们也是好心,我们应该谢谢人家啊。” “妈。”祁荆皱了下眉,被顾仪珍的性格折磨的不轻,他叹了口气道,“改天我私下里请他吃个饭感谢一下,行了吧,那家伙我也认识,九中一社会哥,熟的很。” 次日,陈如庆很快组织好了新的班委会,陈如庆喜欢两类的学生都有非常鲜明的特质。 一类像顾溪这样乖巧听话的好学生,不怎么需要老师费心学习成绩就能提高;另一类是蒋水丽、梁岩、林如延这样的学生,总结来说就是三个字:会来事。 会来事,这也是蒋水丽受重用的原因。 蒋水丽性格外向开朗,和班上男生关系好,女生也大部分听她的指挥。她高一时曾经在校艺术团组织部待过一学期,很会组织班级大大小小的活动。 经过打击恋爱事件后,蒋水丽和梁岩分手的消息闹的沸沸扬扬,陈如庆甚至请了两人家长来学校谈话。 他们二人双双被取消了班干。 新的班长是从19班来的男生,名字叫做沈为鸣。他个子不高,但人清清瘦瘦的,带着眼镜很斯文。 沈为鸣高二的时候是年级学生会会长,每次周一升旗仪式他都是主持人,所以他的名字几乎全年级的老师和同学都知道,一进班级就引来了热烈的掌声。 姜颜了解陈如庆的喜好,偷偷对顾溪说,“老陈这下嘴笑的合不拢了,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来这么大一个学生官。” 下课后,沈为鸣基本上和所有同学都混熟了,可能是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大家没有初次见面的陌生感。 顾溪一瞬间很羡慕他,以前在京城的时候班上不乏这种同学,和谁都能搞好关系,而顾溪性格没有那么外向活络。 她总是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总觉得能够经营好和朋友之间的关系,就很了不起了。 姜颜忍不住感叹,“什么叫人缘好啊,蒋水丽那种只是和班里男生的关系好,和女生就搞各种小团体,沈为鸣这才是人缘好呢。” 沈为鸣坐在顾溪座位的后面,同桌是梁岩。 蒋水丽的前男友坐在她俩后面,姜颜有点咯噔,但是也不好说些什么,毕竟梁岩和她们没有太大的矛盾,也没有在班上针对过她。 梁岩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那就是爱各方打探小道消息,大嘴巴拢不住秘密,但又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眼。 下课后为了排解心中的郁闷,梁岩和几个伙伴约着打篮球,反倒是沈为鸣听说顾溪家里在西一街开炸鸡,一下课立刻和她聊上了。 沈为鸣笑道,“你家开的那家炸鸡店?西一炸鸡,我以前初中的时候经常吃。” 顾溪疑惑,“初中?” 沈为鸣点点头,“对啊,西一街旁边就是荷花白中学,顾溪,你不是在那儿上的初中吗?” 顾溪只隐约知道西一街有所中学,她经常能看见家门口的马路边初中生们背著书包上下学,一到周五晚上街道必定会堵车。 顾仪珍选择在西一街开炸鸡店,部分原因是这边有所学校。可顾溪不知道这所中学的名字和位置,也没去看过荷花白中学。 顾溪摇了摇头,“不是呀,我这学期才转来的。” “哦。”沈为鸣有点印象了,“你是从哪里转来的?我来猜猜,是……京城,京城对不对。” “嗯,是的。”顾溪赞叹,“你还挺聪明的。” 沈为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听你口音听出来的,你说话后鼻音前鼻音分的很清楚,声音也很好听。” 顾溪轻声说,“谢谢。” 下课后,姜颜偷偷和顾溪说,“顾溪,沈为鸣是不是有点喜欢你啊。” 顾溪放下笔,摆了摆手,“你别乱说,只是他初中在西一街那边念的而已。” “刚才你们两聊天我可完全插不上嘴。” 顾溪说,“可能是我们聊的都是西一街的事情吧。” 姜颜一脸不相信,撇嘴小声说,“你别不信,我的预感很准的,不会错。” 下午,陈如庆把没完成周末作业的学生请到办公室喝茶。数学课代表念出了顾溪的名字,那瞬间班上从未有过的安静。 “顾溪。”陈如庆说,“你来趟我办公室。” 顾溪缓缓站起来,发现周末她漏写了一张数学卷子,交作业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但是后一节班会课换座位重组班委会,班级里吵吵闹闹的,大家都在谈论座位和班委会顾溪完全将补作业的事情给忘了。 班上漏写数学卷子的同学不多,大部分都是故意没完成作业的男生。 于是,顾溪光荣地和班上的四个男生被请到陈如庆三楼办公室喝茶。 陈如庆知道像顾溪这种乖乖听话的好学生是不会故意不写作业的,所以对她的态度特别好。 男生们贴着办公室的墙角站成一排,腰杆儿挺得很直。陈如庆没让顾溪罚站,而是让她搬了张椅子坐在办公桌边帮他清点国庆作业的数量。 “对了,上次那个英语演讲比赛考虑的怎么样了?”陈如庆问。 “我参加。”顾溪咬了咬下唇,“报名表已经交了。” 陈如庆欣慰的点了点头,“没问题,下个月底你就要代表学校去庆西参加英语演讲比赛了,时间很充沛,好好准备。” 办公室外一阵脚步声,顾溪顺着门外看过去。 墙边站着的几个男生窃窃私语,“卧槽,今天难得看见谢爷来学校上课啊。” “他不是和教练去庆西训练了吗?”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谢爷在外面打工赚钱呢。” “谁知道呢,老俞真厉害,咱九中一霸在外面逍遥散慢,他也能把他给揪回办公室罚站。” 俞淼揪着谢西逾的耳朵,一脸怒气冲冲地把他拎进来,“你他妈给我进来!” 谢西逾足足比俞淼高了一个头,俞淼把他拽进来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劲儿,男生却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懒散的倚在墙边。 两个人的视线恰好对上,顾溪吓得低下头,谢西逾看在眼里,满眼都是戏谑,忍不住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 经过上次烧烤店的事情,他们好像有点儿熟了。这好像是她的错觉,又好像不是,顾溪整个人被吓之后有些迷茫,只是愣愣的低着头。 “进来!”俞淼大声呵斥,“谢西逾,你还有脸在这里笑,不知道你怎么笑起来的,我都替你丢脸!你他妈给我站这里罚站。” 本以为办公室没人,俞淼气的有点上脑,没注意言辞,等到和坐在陈如庆边上的顾溪对上眼,女孩眼神满是单纯,俞淼用力把一嘴脏话咽回去。 冷静,冷静。 这里还有个懵懂无知的女学生。 俞淼说,“老陈啊,你怎么把顾溪叫来了,巧了我正准备问问她报名的事情呢。” “俞老师,我已经报名了。” “报名了就好。”俞淼顺心地赞许道,“还是顾溪让我省心。” “瞧瞧人家,你们这帮小子就是没有人家乖,特别是你谢西逾,我知道你其实基础并不差,只不过在外面训练耽误了一点儿时间,现在你不训练了,就不能好好学习吗?” 顾溪被夸的脸红耳赤,她低下头,轻声说,“俞老师,不是这样的,我是因为数学作业没写,所以被陈老师叫到办公室来了。” 顿了顿,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其实……我也应该在墙边罚站。” 俞淼:“……” 办公室里传来几声爆笑,谢西逾挑了下眉,用气音啧了句“小傻子”,就靠在墙边笑起来。他眉目舒展,眉尾藏着的那道疤也延展开。 陈如庆拎进来的那四个靠墙边站的男生被顾溪逗乐了,在办公室哈哈大笑。 “笑死,当场打俞老师的脸。” “顾溪还是太诚实了啊,真的就在这里数国庆作业的数量,换我早走了。” “这么听话啊,傻了吧唧的,哈哈哈哈哈哈。” 顾溪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笑的,她的脸越来越烫,耳朵也红通通的。 陈如庆突然觉得不给顾溪一点儿处罚好像说不过去,他们20班有班规,没写作业的人当天大课间要在办公室罚站二十分钟。 可是开学以来不交作业的人几乎没有,直到国庆后才有一些男生故意不交,顾溪也不是故意不交的。 陈如庆揉了揉额头,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个办法,“这样吧,顾溪,就罚你读课文给他听吧。” 顾溪有点懵,“读什么课文?” “拿本语文教材,没有教材就拿张试卷。”陈如庆翻找着,在一堆废纸里看到一张空白的语文试卷,“读这张试卷上的阅读题吧,老舍《茶馆》。” 俞淼说,“这样也行,顾溪你给他们读读,让他们净化净化污秽的心灵。” 念课文的时间无比漫长,顾溪一生中都没度过如此漫长的十分钟。 她今天在办公室里无意间被嘲笑了好几次,本来就害羞,现在更是羞臊又紧张。 陈如庆让她给这群男生读课文,顾溪有些不知所措。她抬了抬眼,无声的看过去。 谢西逾站在一堆男生中,个子是最高的,十分打眼。办公室的光衬得他的下颌线十分清晰,耳骨上一枚很浅的耳洞像粒小痣。他穿着九中蓝白相间的校服,蓝色的裤腿下露出一截黑色的短袜,双眼凛冽又深邃。 他的眼睛根本没往她这边看,神情冷冷的带着一丝倦意。 顾溪的声音干净清澈,就像催眠曲一样。语文课上顾溪会被老师叫起来读课文,这篇话剧选段她念起来并不费力。 十三四岁的时候,顾溪很不喜欢自己的声音,换句话说,她是有些自卑的。 初中大家都说一口流利的京片儿,顾溪却学不会。林薇是京城人但口音有点偏北方那边,儿化音咬的很重,顾赟是南方人,初中时他们俩在蜜月期,两个人管教她的时间挺多的,林薇在家尽量和顾溪说普通话,所以她说的京片儿京味并不明显。 顾溪念道:“那年月,时常有打群架的,但是总会有朋友出头给双方调解;三五十口子打手,经调人东说西说,便都喝碗茶,吃碗烂肉面,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此处引用老舍《茶馆》) 五分钟过后。 离顾溪最近的一个男生捂住耳朵,嘴里小声嘀咕道,“顾菩萨别念了别念了,你在念我要睡着了,下节课可是数学课哇。” 哀嚎声一片。 自从蒋水丽那天笑骂她是“菩萨”后,在班上经常当众这么喊,班上渐渐传开了她的外号,顾溪对于外号没多大反应,只是觉得他们可能对她有什么误解。 她只是有点内向敏感,远远没到菩萨的地步。 另一个男生帮腔,“求求您了顾菩萨,别念这么慢,我耳朵要困了。” 有人嘲笑道,“你这就不行了啊,看看人家谢爷,人多厉害啊都没觉得困呢。” 谢西逾偏了偏头,舔了下唇说道,“别贫,我也有点困。” “真困假困啊,谢爷。” 谢西逾勾唇笑了笑,“真他妈困。”顿了顿,他又说,“可能是昨晚熬夜补数学五三,累的。” 众人:“……” 呦呦呦,您还知道五三呢。 您原来真会写作业啊。 所有人的脸上写满了不相信,彼此对望了下,互相眨了眨眼。 社会哥的日常就是困,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来到学校必定趴在桌子上补觉。不学无术成了常态,连11班那帮成绩垫底的富二代都没谢西逾这么狂。没人敢在俞淼眼皮底下撒野,除了九中你谢爷。 顾溪念了整整十分钟,始终没敢忘谢西逾那边看,等到她念完最后一句,所有人如卸重褥,顾溪这才向那边扫了一眼。 男生站在队伍最末端,抱肘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小扇子似的,发梢被灯光照着有点泛黄。 顾溪一口气念完选段,只觉得她快要社死了,上课时间没到,陈如庆让她找个空桌子坐下补数学作业,顾溪找到了靠墙的座位。 俞淼这时候说,“谢西逾,你别站门口跟个大桩似的,站队伍最后去。” 谢西逾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烟味,轻轻地萦绕在她的鼻尖,引起细微的瘙痒。他嗤了声,蓦地转身,朝着顾溪的方向大步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顾溪别过视线,手指尖转了转笔,手腕莫名抖了下。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她之间那只快要写干的水笔应声掉在作业本上。笔尖直直的跌落,在纸张边缘洇开一团黑漆漆的墨,紧接着又在桌面上弹了几下,应声掉到地面上。 她弯腰去捡,脑袋发沉。 笔落在座位里面的地板上,靠近前面的座椅。顾嘤弯腰,先拿脚将笔够着,接着伸直手臂去捡。 弯腰的瞬间她整个人缩在座位里面,地下的空气有些稀薄,顾溪知觉空气一点儿一点儿的往脑袋里涌,好像将她整个人封闭在窒息的塑料膜里。 没一会儿功夫,她握紧水笔,直起身子。 墙边穿着校服的少年蓦地收回视线,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没过几秒后,又略带肆意的看过来。 他这人就是这样,从来不掩饰什么,要看她就正大光明地看。满脸写着“老子从来不把你们这帮人放在眼里”,嚣张到了极点。 顾溪回头看了一眼,两人目光正对上,半晌,他轻笑了下,眼瞳中满是玩味的睨着她。 那一瞬间,顾溪觉得自己似乎产生了错觉,整个人都不敢动。 “小菩萨。”他轻笑起来,尾音拉长,“念的还挺好听。” 快到上课时间,陈如庆放他们所有人回班,顾溪等男生们都走完她才往门外走,前面几个男生一出办公室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上个楼梯也不安宁。 分班后陈如庆的办公室从四楼搬到了三楼,而他们20班搬到了三四楼之间的教室。 谢西逾被俞淼训了几句,跟在顾溪身后上了楼梯。男生步子大,没走几步就跟在她身边。顾溪有一丝不自在,左侧的耳朵红了,可她却并不想加快步伐。 前面还有一段路,顾溪漫无目的地找着话题,努力不让他看出她的异常,于是她问,“你怎么来学校了?” 话一出口她就愣了。 问什么不好问他这个。 所幸谢西逾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在顾溪身侧,走廊里冷风呼呼,谢西逾漫不经心地说,“拜你所赐,被辞退了呗。” “……” 顾溪一顿,慌张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真的?” 谢西逾低头看她,看着她眼底的澄澈一点一点变乱,他才轻笑着说,“骗你的啊,我自己主动辞职的,发生了那些事,我怎么能在店里继续待下去呢,和你没关系。” 顾溪揪了揪衣角,轻轻地“哦”了声。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走廊的风泛着冷意,不过十一月的天气气温骤降,天空阴沉沉的,飘着丝丝淡淡的纤云。 顾溪刚想找点话题,头顶上却猝不及防响起一道低磁的声音,谢西逾黑眸一瞬不眨的盯住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东西。什么也没看出来,他低啧了声,问,“顾溪,你是京城人?” 顾溪抿了抿唇,掩饰眼底的惊讶,闷声问,“你怎么知道?” 谢西逾语气漫不经心,“听口音啊,儿化音念的这么准。” 顾溪轻轻地说,“我妈妈是京城人。” 气氛又陷入了尴尬。离20班的教室还有最后几步路的距离,11班还要往走廊里走一截。这时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读的是《赤壁赋》,顾溪专注地听著书声,脑海里暂时想不了别的东西。 “顾溪。”谢西逾还是没放过她,黑眸锁住她清澈的眼睛,“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顾溪摇头,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记错了。” 谢西逾没说话,眉尾轻轻挑动,似乎在判断她这句话的真实性,喉间极轻地说,“你再想想?” 他接着轻笑道,“不是你哥带你吃饭那次,我听说你是转学生,好像在哪里……” 顾溪被他看得不自在,心跳加速,手心里冒出一层薄薄的汗,她努力使自己看上去镇定又轻松,小声的说,“谢西逾……天气太冷了,听说明天有暴雨。” “还有呢?” “注意保暖,多穿衣服。” 男生的神情并未松动半分,她知道他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在他面前,顾溪永远无法做到自若。 以前在京附,谢西逾的大名全校都知道,分数排在年级前列,各种活动样样金奖,年纪轻轻就是“天才”、独一无二的“存在”,大院里的“少爷”,几个头衔在他身上。没有人比他更耀眼,永远有无数人追随他 这样的天之骄子就算坠落泥泞,本身也是光的存在。 而顾溪普普通通,平凡到极点。她身上没有令人热议的八卦话题,学习成绩中等偏上,也不善于表达自己。 她是埋没在人海中都不会被发现的人,只想要安安份份的困于自己的小天地,不张扬、不外放,现在也是如此。 这世上天生就有这样的不公平,你知道他的名字,但他可能一辈子都不认识你。可是啊,本来就没奢望过结局,她宁愿他不要认识她。 顾溪屏住呼吸,用力扯出一个微笑,轻声说,“谢西逾。” 谢西逾本以为顾溪没话想跟他说了。 突然听见她的声音,谢西逾顿住脚步,黑眸沉淡,瞥过来一眼,眸底没有什么情绪,“嗯?” 顾溪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她心里想着要努力和他划清界限,于是她听见自己这样说,“今年八月底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第16章 无声 十一月月底,第九届全国高中英语演讲比赛正式开始。 入了秋便是冬,新荷市好像没有秋天的感觉,连降温都是直接降个几十度。天冷街道上的飙车族减少了,黄阔叶飘落,环卫工人穿上厚厚的荧光橙大袄。 顾溪坐火车去庆西参加比赛那天,恰好是十一月份最冷的一天。顾仪珍给她选了件红色的大棉袄和一条白色针织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像颗冰糖葫芦。 九中派了个英语老师跟着队伍。这次来参加英语比赛的一共有五人,三男两女,除了顾溪之外都是火箭班的,顾溪是五人之中唯一一个普通班的学生。 去庆西前顾溪给林薇打了个电话,林薇说了些出门的注意事项,让她注意安全跟紧队伍。没过几分钟,顾赟给她打电话。 顾赟在电话那边问:“溪溪,听你妈说你要在庆西比赛?今天就来吗?是英语演讲比赛?” “嗯。”顾溪说。 顾赟继续说,“那行,我知道了,不打扰你了,你好好准备吧。啊,你董叔和我说点事情,你等一下挂……” 顾赟那边传来几道声音,顾溪没挂断电话,猜测他可能是在办公室里,和一群助理以及员工聊天。顾赟开的这家私企主要的业务是投资风险评估,企业是他和一个朋友一起创办的,员工没有几个,关系和他都很好。 和顾赟交谈的这个中年人叫董厉,是顾赟公司的合伙人之一,也曾经是他的同事,刚毕业那会儿两个人一起辞了工作来了这家公司。 这几年顾赟的企业的业务蒸蒸日上,在京城这块渐渐打响了名气。 顾溪和顾赟其实很没有共同语言,彼此交流的时间很少话题也少,但是顾赟脾气比林薇要好太多,任何时候和顾溪说话都是温温和和的。 父亲这个角色顾赟扮演的并不好。大多时候顾赟对她属于一个漠不关心的状态,有时顾溪一度怀疑她不是借住在姑姑家,而是借住在林薇的某个亲戚家。 顾赟对顾溪很宽容,和林薇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顾溪有时候会想,这恰恰是顾赟不关心她的表现。 顾赟松了一口气,“我这边公司刚跑了个生意,还在庆西没走呢,等你比完赛我来接你吃个饭。” “远吗?”顾溪问,“我和学校团队一起来的,有老师领队。” 顾赟:“这样吧,你把老师电话给我,我先问问,不行的话吃完饭我让司机把你送回去。” “好。” “那就一言为定了,再见。” 这次比赛是庆大承办的,同时也把校园北区新建的家属宾馆空出来供参赛学生入住。 顾溪他们住的宿舍在庆大校园内,女孩子们住的女生宿舍六楼,宿管阿姨前台挤满了许多家长们,还有的同学不住在这里,和家长一起住在校外。 大包小包的堆满了正厅,同学们拖着行李箱坐在正厅的沙发上,有的同学是直接穿校服来的,手里还拿着写得密密麻麻的演讲稿,口中喃喃地念叨着。 顾溪等了好久的电梯,才拖着行李来到了六楼。她的宿舍是一间双人间,室友不是她们学校的。 “嗨!” 室友许盼盼坐在床边,宿舍大概四十平米左右,放着两张单人床。顾溪看见自己的床位上放着许盼盼的衣服和各种杂物。 “你好。” 许盼盼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连忙跳起来,“妈,帮我收下床上的东西!我室友来啦!” 许母拎着一块湿抹布从卫生间走出来,看起来和蔼可亲却是一副唠叨的长相。 她将桌子和椅子上面的灰都抹了一遍,嘴里还念叨着,“这边的窗户就在风口吃灰,灰也太大了,学校就知道给你们这些小姑娘分这么差的宿舍。” 接着,许母才看向玄关处站着的顾溪,“小姑娘,你先坐,我过会儿来收盼盼的东西,她的东西有点儿多。” 顾溪轻声说,“嗯,阿姨辛苦了。” 许母忍不住教育许盼盼,“你看看人家多懂事,她不也是跟校队来的吗,一个人多独立多自理啊,你非要我开车送你过来,你们学校坐大巴来参加的人有六十几个,还怕出什么事儿吗?” 许盼盼趴在床上,用枕头闷住脸,“别说了别说了,妈,你再念叨我背的英语演讲稿全忘了。” 许盼盼和她妈妈是从京城来的,口音偏北方那边的人,带着些儿化音,人也很热情。许母一边收拾着,一边和顾溪闲聊起来。 许母:“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啊?怎么不来送你?” “我爸爸开公司,妈妈在电力公司工作。”顾嘤简单的提了一句。 “那你呢?”许母追问,“你在哪个学校?读高几了?。” “新荷九中,读高三。” 顾嘤抬了抬眼,对上许母审视的目光,像是在被钝刀子割肉,说不出的凌迟感。 家长们总是喜欢问东问西、问这问那,仿佛是个严谨的户口调查员,凡是身边的同学,家里是干什么的,都要问清楚。 许母走到许盼盼床边,开始为她整理衣物,“我们家盼盼啊,就是听话。”许母转过头,和顾溪说,“她平时很乖的,才十七岁,第一次出远门,要是有什么不懂的还请你多照顾照顾她。” 顾溪心想她和许盼盼差不多大,都是十七岁,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好。” 许母接着问,“对了,你有手机吗?” 顾溪点头,“有。” “我没给盼盼带手机,如果我们不在这边她也联系不到的话,麻烦你借给她用用手机。” 顾溪应了声,“好。” 没过多久,许盼盼的姨妈也过来了,帮着她收拾了一通。等到许盼盼所有东西都收完,顾溪才开始收捡自己的衣物。 “诶。”许盼盼趴在床上,手撑着下巴,“大美女,你是庆西本地人吗?” 许盼盼刚才在阳台边看风景,完全没注意听许母和顾溪的谈话。 “不是。”顾溪将行李箱打开,看了她一眼,“我是新荷九中的。” “什么九中?” “新荷。” 见许盼盼还是一脸迷糊,顾溪耐着性子解释道,“新旧的新,荷是荷叶的荷。” “哦,我是京城附中的。”弄清楚后,许盼盼顿时失了兴致,对顾溪的好奇心也少了几分,“没听过你们学校。” 许盼盼很像顾溪在京城念书时见过的那些女孩,她们从小就是父母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公主,家境优裕,学习成绩好,性格外向开朗,没吃过苦,甚至有点自负。 顾溪其实有点羡慕这类女生,她时常想如果林薇和顾赟两个人婚姻没有那么糟糕的话,或许她会成为像许盼盼这样的人。 整理完所有的东西花了顾溪将近一个多小时,她出了一身汗,额头上薄薄的一层水珠。 顾溪直接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许盼盼不知从哪儿变来一个小灵通,趴在床上和她男朋友打电话。 许盼盼朝她比了个“嘘”。 电话里的男生问,“怎么了?” 许盼盼:“啊,我室友来了。” 许盼盼一边说着一边对顾溪说,“我在和我男票打电话呢,他是庆大的大一生,庆大射击队的队员。” 顾溪点了点头。 “和你一个寝室的吗?”电话里男生笑道,“你不是说她挺高冷的,长得很漂亮吗。” “她……”许盼盼忍不住瞥了一眼顾溪。 顾溪的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在外面自然不比平时在学校的寝室里,所以她穿搭整齐,除了头发没吹干,别的倒也不显随意。 可这样,她安静的站在那儿,身后带着浴室氤氲的水汽,发丝儿根根挂着水珠,清纯无声的勾人。 瞬间女孩子的好胜心上来了,许盼盼将手机掰过来,佯装吃醋道,“你在说一句我听听看!常旌!你他妈我是不是你女朋友了?当着你最爱的女朋友的面儿夸别的女孩?” 手机里传来一道无辜男声,“盼盼,我没有。” “你夸了。” “我真没有。” “我不管。”许盼盼撅起嘴,一副小女生的模样,“你要哄我。” 男生开始哄她,两个人腻腻歪歪的,中间许盼盼被逗笑好几次,笑得在床上打滚。 顾溪听不下去,走到门外的阳台上,将拉门拉上。 女生宿舍的门外就是阳台,整个六楼共用一个走廊,从走廊阳台能看见宿舍外的很多景物,天花板上用钢丝焊成晾衣线。 世界总算清净下来了。 许盼盼似乎和许母口中那个乖巧的小女生并不一样,顾溪倒也不想揭发什么,她没那个兴致,只是觉得惊奇。 学生公寓楼是一栋新建筑,坐落于庆大的北门边,楼的后面是一座低矮的小山。 从六楼的阳台边望过去,能够看见一望无际的北操场,还有几栋黄褐色墙体的教学楼。操场上穿行着身着各色衣服的闲杂人士,正在搬运大礼堂演讲比赛的幕布。 良久。 阳台上,住在隔壁的女生走了出来,伸了个懒腰,“吵死了。” “怎么啦?”另一个女生弹出脑袋,“楼下的家长似乎在和宿管吵架,说这边灰大,还有一条马路,隔音效果不好,影响大家复习准备。” “哦。”她笑,“演讲比赛有什么好准备的,不就背背稿子嘛。” 楼下的家长站在宿舍院儿里和宿管吵架。 不远处,传来众人的欢呼声,呼声穿得很远很远,排山倒海似的一阵有一阵,似乎能够穿透耳膜。一群大学生架着社团的牌子,拥挤着从窄小的巷道里,侧身挤过去。 两道声音揉杂一团儿。 顾溪也觉得有点吵。 她从包里摸出一副海绵耳塞,将耳塞捏扁,放进耳朵里,不一会儿,耳塞充满耳道渐渐隔绝外界的声响。 顾溪背了半小时演讲稿,许盼盼还趴在床上和男朋友打电话。顾嘤将耳塞摘下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看信息。 在阳台边趴着的那两个女生还在交头接耳说着话,目光纷纷向着阳台外投过去。 “你看那边是什么?” “射击比赛?你这都没听说过啊,今天是庆大的射击队的队员考核公开赛。”女生笑道,“全国冠军,世界冠军什么的,今天都来了。” “哦这样啊,那我们去看看?” “在这里看就差不多了,还想着进场内看啊,射击有什么好看的,一点都不刺激。” 裁判员吹哨,比赛正式开始。 北操场后方有一处射击馆外场训练中心,从女生宿舍楼上正好能看见里面的比赛,外场上射击比赛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看台边坐满了一圈人。 话音刚落,就听到走廊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演讲在明天早上八点,可是今晚好多女生偷偷溜出去看比赛了。 “天啊,我才知道这场比赛有谢西逾!谢西逾是谁啊就是上次射击世锦赛空降的第一名!京附初中的谢西逾啊!” “快去快去,我初中就是京附的,好久没听见过他的名字了,他整个人就像从京城消失了一样。” 许盼盼从房间里冲出来,“顾溪,你去看比赛吗?我男朋友在这场,问我要不要去,要不你陪我吧,我有夜盲症,怕黑。” 顾溪住的这栋楼京附一中的女学生特别多,而其中有很大部分都是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都听说过谢西逾的大名。 宿舍门口聚集了一大群女生,早被围得水泄不通,宿管阿姨直接锁了门,把她们都轰回宿舍,哪儿也不让去。 许盼盼这才作罢,她趴在阳台上,“行吧,我就站在这里看,还好咱们楼高,能看到一点儿人影。” 女生们都这么想,每个双人间宿舍外的阳台上都站着人。 射击队员们穿着黑白相间的队服,带着护目镜,手持一把黑色的k13,依次从候场室走出来。他们是一群年轻的男生,年龄都在十八岁左右,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顾溪在人群中寻找着,直到她的视线停留在第三道的那个男生上,周围的女生们也开始尖叫起来。 谢西逾背对着她们,背影挺立。他随意地站在第三道的枪械设备前,黑色的长袖队服在右手手腕上卷了几道,露出一截白皙紧实的肌肤,肌肉线条随着调试的动作滚动。 “快看一点钟方向有帅哥!” “妈的,我是文科班,我班上就三个男生还歪瓜裂枣,好久没见过帅哥了啊。” “啊啊啊啊啊他是不是就是谢西逾!” “妈妈我又恋爱了!” “帅哥刚刚是不是撩腹肌了!我看见了他用衣服擦汗,但是太远了看不清啊啊啊!” “谢爷万岁!谢爷万岁!谢爷永远的神!!” “谢爷永远的神!” 站在六楼只能看见人的头顶,下面来回行走的人凝成不同颜色的小点。谢西逾是小点中最高最耀眼的那个,他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架势,懒散中带着点玩世不恭。 少年永远意气风发,放在哪里都无比闪耀。 比赛开始了。 激昂的解说和“砰”声依次交替,这场射击除了圈内人士,外界关注度并不高,但还是有几个媒体在角落架起摄像机。 顾溪在走廊边吹了会儿风,她将手抄的演讲稿重点折叠,小心翼翼的塞进口袋里。 她走出宿舍,拎着保温杯走到开水房里打热水。开水房里还有两个陌生的女生,正在谈论着刚才看到的一幕。 “那个大叔是谁?看上去脾气可不怎么好,刚才他那个口型是不是骂人了?” “李林立啊,就是那个瘦瘦高高的老头,我奶奶平时看全运会,大大小小的比赛都看过,我也跟我奶奶看了几场,肯定是他。”女生说,“李林立是射击队的京城分队总教练,好像射击队大部分队员都是他带的,带的不错也出成绩了。” “那个帅哥是谁啊。”另一个女生问,甚至脱口说了句卧槽,“他这也太帅了吧,是庆大的学生吗?” “不知道啊,不认识。” “说是大学生又太不像,说高中生吧,就更不像了。这么吊儿郎当,哪里像个学生的样子。” 顾溪提着一壶热水,顺着走廊往宿舍走。远方的谢西逾偏了偏脑袋,他伸手勾下口罩,走廊上好奇张望的女同学们捂着嘴巴,小声的尖叫起来。 可能是宿舍楼的走廊上站了太多人,投向他的目光太多了,谢西逾有感应似的,视线往这边瞥了瞥,他微微仰起脖子,喉结微突,上下滑动。 他轻啧了声。 抬手,瞄准,扣扳机。 动作干净利落。 远处,击中靶心的枪声宛若雷鸣,在空旷的外场回荡好久。 射击场内尖叫声震耳欲聋。 “谢西逾,五环。” …… “谢西逾!十环!” “谢西逾!又一个十环!” “谢西逾太强了吧!刚来训练一个月就突飞猛进!” “卧槽,这就是天赋吧。” “谢西逾哥哥好帅,天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生在第一轮有失误,落后前三名很大的分数,随着时间的流逝,枪声不断,他有条不紊地一点一点缩小差距。 可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第三名。 第二名。 最后一声枪响落定,谢西逾三个字刻在了第一名的位置。 “卧槽!!!”许盼盼在宿舍里尖叫,“这个叫谢西逾的太厉害了吧!从落后到惊天逆转,他怎么能!这!么!帅!” “啊啊啊啊我突然不喜欢我男票了怎么办,我男票没谢西逾帅,也没他这么好的成绩!”许盼盼突然指着前方大叫,“颁奖了!谢西逾是第一名!” 顾溪的心跳一点一点加速,她忍不住跟随众人的视线向着射击场内看过去。 人群中声浪一声盖过一声。 “谢爷万岁!”“谢爷太狠了,这心理素质真他妈强!服了!” “我们是第一!” “谢西逾是第一名!” “谢西逾是第一名!” …… 谢西逾停在了领奖台前,他双手捧起奖杯,分明的指骨触及奖杯冰凉的温度时,他轻微皱了下眉。这样久违的欢呼声,让他有种还在京附上学的感觉。 打架斗殴、混乱不堪、逃课和老师顶嘴、甚至……那个畸形的家庭,这些都与他无关。 他其实并不喜欢从前的自己,也不喜欢现在的,但能让他恍惚的确实只有这一刻。 欢呼声此起彼伏,就像顾溪在九中表白墙看见的那一小段视频一样,赛场上所有人高呼着“谢西逾”三个字。 时光真的能倒流。 这一刻顾溪好像又看见了两年前京附的谢西逾,男生站在校门口的台阶上,和校领导合照捧着金奖杯,那个时候世界没有给他那么大的偏见,他是一个表面不羁内心强大的人,现在也是。 顾溪轻轻勾起唇角,在她快要放下的时候,他总有无数种方式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让她再度沦陷。 于是这一刻,顾溪听着楼前平地升起的热烈欢呼声,心里默默地为他送上真挚的祝福。她的少年要得偿所愿,在金雨里走向远大前程。 我的少年带着光。 第17章 无声 看完比赛,顾溪背了一遍演讲稿,躺在床上,闭上双眼,脑海里回闪过无数画面。 从小到大,顾溪出远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海南,那次是初二寒假,林薇和顾赟带着顾溪一起去海南旅行。海南那次旅行还算快乐,因为自那之后之后一家人再也没有过旅行了,林薇和顾赟的矛盾与日俱增,吵架成了日复一日的必需品。 顾溪有时候会想因为林薇和顾赟之间糟糕的关系,她变得不那么相信爱情了。 这次全国中学生英语演讲比赛,是顾溪高三第一次出远门。顾溪准备得很充分,提前一个多月就把演讲稿给写了,找俞淼修改了好几遍。 当晚她十一点钟就睡了,可是脑海里还浮现着赛场上的欢呼声,一声又一声“谢西逾是第一名”,“谢西逾是第一名”。 谢西逾。 谢西逾。 梦里都是他的名字。 震耳发聩。 顾溪的心跟随着人群的呼喊声跳动,气氛喧闹如同蝉鸣,她躺在床上很晚才睡着,最后一次看闹钟是深夜两点半,等到醒来时针指向六点半。 满打满算她昨晚只睡了四个小时。 顾溪眼前晕乎乎的,她克制住生理性疲乏,从床上爬起来飞奔向卫生间。 许盼盼七点钟才从床上起来,许母在宿舍门口等着给她送早点。顾溪已经早起去校外吃过早饭了,她在门外等了十分钟,和许盼盼一起去比赛场地。 许盼盼一路上都在问这问那的,许母没有进会堂,家长们被要求在场外等候。许盼盼快问了不下十遍顾溪演讲的顺序。 许盼盼扒拉着她,“顾溪,你编号多少啊,我不小心忘了。” 顾溪被问的有点烦,她说,“我是第五十一号,你是五十六号,我就在你号码前面五个。” 许盼盼没恼,反而笑嘻嘻地说,“大美女,你怎么连生气都像撒娇啊,你是不是从出生到现在没骂过人?你脾气也太好了吧。” 顾溪不想理她,往前快步走了几步。 许盼盼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她跟在顾溪后面,搂住她的脖子,“别生气呀,这不是逗你玩嘛,开玩笑你还真当真了啊,那我再问一遍,你编号是多少来着?” 顾溪:“……” 一点也不好笑。 见顾溪不理睬她,许盼盼有点着急了,“哎呀,我其实想问你你的妆是你自己画的吗?画的真好看,以后能不能教教我。” 顾溪走到会堂找到自己的座位,她长舒一口气儿,“行,我们加下电话,以后我教你。” 许盼盼高兴地抱住她,“好耶,就等你这句话了!比赛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跟我男朋友一起请你!” 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 许盼盼真的很喜欢她的男朋友,进场还在和顾溪说,“我男朋友上次也在射击比赛,呃,估计你没什么印象了,他就是第一轮八环后面几轮被谢西逾秒杀,最终成绩倒二的那个,叫做常旌。” 顾溪还是没有什么印象,那晚的比赛她无心看别人,但是从许盼盼的眼中,顾溪隐约察觉她对待她男朋友的不同。 许盼盼提到常旌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安静的,眼睛亮晶晶的,那么能闹腾的一个人,提到自己喜欢的人,竟也能够静下来。 顾溪忍不住问,“你和常旌不在一个学校,那你们是从小就认识的吗?” 提到常旌,许盼盼微微一笑,“不是啊。他比我大两岁,现在已经考进庆大体育系了,我和他年初才刚认识不久,他那个时候已经进入省队了,我们不常见面,一个月最多见两次。” “……哦。”顾溪问,“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许盼盼揉了揉鼻子,笑着说,“就挺离奇的一段经历吧。我们两个的相遇简直是月老的安排,我有一次去京城体育馆当射击青赛的志愿者,在后台碰见他,然后相互交换了q.q,没想到某次他主动和我聊天,主动和我打招呼。明明是个张扬的人对我也很有礼貌,有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把他想得太美好了,但是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上他了。我先向他告白,我们就在一起了。” 许盼盼的确是这种性格的女生,她无论如何都想让心上人知道自己的心意,一定会把喜欢宣之于口。顾溪和她不一样,在爱情里,她是个自卑的胆小鬼。 顾溪听着这些细节,忍不住感慨。青春期的小女生对爱情充满了幻想,顾溪也是这样,她们这个年龄本该是骄傲的,意气风发的,敢于尝试一切的。 顾溪不声不响的听着,许盼盼突然看过来,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顾溪,你还在听吗?” “嗯。” 许盼盼笑道,“差点以为你睡着了呢,也是,我们两晚上都因为比赛没怎么睡好。” “没有。”顾溪说,“紧张起来就不困了。” 许盼盼突然指了指前方,“走吧,老师叫我们过去了。” 场馆内负责老师在热场,顾溪和许盼盼被带到了二楼的候场区,距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一会儿。顾溪的演讲稿背的滚瓜烂熟,她在心里预设最后一个环节评委可能会提出的问题。两个人并排坐下来,许盼盼突然侧了侧脑袋,问,“我一个人说了这么多,顾溪,你呢? 顾溪眨了眨眼,“嗯?” 许盼盼:“你有喜欢的人吗?” “别说你没有,我可不信。” “有。” “你们在一起了吗?” “没有。” “他……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嗯。” “怪不得呢,我说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原来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啊。”许盼盼“啊”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结果十分不可置信,她好奇的问,“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呢?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顾溪想了想,无奈的笑笑,“我也不知道。” “啊?怎么会不知道。” 顾溪坦白地说,“我呢,喜欢他太久了,久到想不起来是从哪个瞬间开始的,好像从见到他的那一秒开始,我就没有办法控制我的心了。 “这么多年我也怀疑过我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不是一厢情愿。可是每当遇见他,他看我一眼,我就会很坚定地走向他。每当我觉得他无关痛痒的时候,总有人在我耳边提起他的名字,他又会吸引我的注意。” 许盼盼一愣,她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故事。许盼盼本以为像顾溪这样的姑娘,一定是自信大胆的,但是处于旁观者的角色,许盼盼不能说些什么,只好轻轻叹了口气,说,“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这个的。” “没事。”顾溪笑了下,“比赛加油。” “嗯,比赛加油。” 庆大学生会堂是一个环形设计的大礼堂,有两百年悠久的历史,礼堂共有六十多排红色软垫座椅,二楼还有二十多排,最多可容纳三千多人。 许盼盼一点儿也不紧张,趁着许母不在偷偷和男朋友发短信。因为在京附重点班念书,她高中参加这类比赛的机会很多,而且经常出国。可是顾溪不一样,每一个机会对她来说都很重要,在台下候场的时候,顾溪默念着演讲稿。 演讲比赛正式开场。 登台的男生是001号选手,来自京城。他上来就一口流利的英语,应答自如,观点创新,给后面的选手很大的压力。 顾溪起身来到厕所,唇膏涂在嘴上有些难受,她从小包里拿出一只草莓味的淡色润唇膏,补了补妆。 她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 女生穿着一件黑色女士小西装外套,打着淡蓝色的领结带,内搭一件白衬衣,淡色的唇膏有点显白。这套西装是顾仪珍给她带的,听说曾是林薇中学辩论队的西装。 她骨架偏小,脸也偏幼态,干练的小西装穿在她身上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顾溪揉了揉脸颊,让自己打起精神。这时,口袋里手机无声震动了几下。 顾赟:[结束了吗?感觉怎么样?] 顾溪拿出手机,低头打字:[我还没上台。] 顾赟:[还没上台?你第几个上?] 顾赟:[哦,那放轻松,别慌,你一定可以的!] 顾赟对于她的鼓励总是很书面化,这些相同形式的句子顾溪翻聊天记录都能找得到,无非是些“你一定可以的”,“加油”,“下次继续努力”云云。而顾赟可能发一句便忘了,下一次又接着给她发同样的句子,但到底是一句祝福,顾溪便回了个“好的”。 顾溪舒了一口气,将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她整理了下衣领,紧接着朝比赛场地走出去。 走过长长的走道,里面不时传来念英语演讲稿的声音,低声默念的,激昂的,尽数砸在墙面上,回荡在宽阔的走廊内。 顾溪深吸一口气,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她的编号在九中五个人之中的最后一个,前面是九中队伍中的男生,男生垂头丧气地从台上走下来,顾溪听到评委根据男生演讲的选题问了一个很犀利的问题,男生没有答上来。 很快,主持人念到她的名字。 “编号051号,新荷九中高三20班,顾溪同学,请上台。请你面向评委席,开始今天的演讲——” 女孩站上台前,调了调麦克风的位置,几秒后她自信从容的抬起头,举止大方,语言流利。 站在台上,顾溪突然响起开学第三天姜颜问过她,为什么每次上课都那么专心听讲,认真做好笔记,哪怕是擅长的英语课也是如此。 她学习英语一刻也没有放松,就因为擅长,所以常常会觉得还不够用功。她在这方面确实没有天赋,唯一的天赋就是努力。 顾溪想,她好像知道答案了。 两个半小时,英语演讲比赛结束了。 比赛分数和排名当场出现在大屏幕上,屏幕上闪动着姓名和得分,许多人都紧张的盯住屏幕。顾溪看见身边的许盼盼捏紧了拳头,额间一层汗。 现场等了一会儿成绩,顾溪是8.9分,一个还算不错的分数,其他人大多8分出头,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可以进决赛。 许盼盼和顾溪隔了十多号,一个号的同学演讲三分钟,超时要扣超时分。 许盼盼前半段演讲十分流利,她念着一口美式英语,发音也有重有轻,可是到了后半段,也不知道受什么影响,她的声音开始发抖,中间卡壳一大段,超出了预计的三分钟。 最终她的分数是7.8分,超时扣了0.3分。8.5分左右的分数咬的很紧,就算许盼盼加上超时扣的分数,也无缘复赛。 许盼盼下来后就躲进厕所里哭,顾溪路过厕所,听见许母在教育她,“盼盼,你能不能沉稳点,别紧张啊,你哪次考试不是因为紧张才掉出年级前二十。” “妈,你别提了。”许盼盼自暴自弃道,“我不想听。” 许母叹气,“你这孩子,我是为了你好,多听听妈妈的话。” “……” 沉默了一会儿,许盼盼突然大声说,“听你的话!我哪次没有听你的话?听你的话我就能不紧张吗?妈,你别跟我说话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许母没说话,几分钟后声音也提高了点,“你这孩子想气死我是吧!” 回到宿舍,顾溪收了下东西,给顾赟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比完了。] 顾赟给她发了一串地址:[世贸大厦a座三楼,你中午十二点过来,一起吃个饭。我和你们老师说过了,我派司机开车送你回新荷。] 顾赟发了这么多,意思是吃完饭他单独送她回新荷。 顾溪发了一个字:[好。] 顾溪坐在大厅里的椅子上等了会儿,有些赶下午行程的同学早已推着箱子,来到楼下的宿管阿姨那儿退房门钥匙。家长们聚在大厅里,现场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顾溪不在这儿干坐着,她欲想上楼在宿舍门口等许盼盼。 走廊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顾溪仔细听了下,是许盼盼和许母在吵架,许母不知怎么发现了许盼盼带了手机,两个人正在争吵手机的事情,闹了矛盾。 不过许盼盼的手机有密码锁,许母应该没看见手机里面的内容。 许母气的说不出来话,过了一会才说:“许盼盼,我说你怎么这么紧张,是不是没有准备上,心思全浪费在玩手机上了啊?” “……”许盼盼咬着唇,没回答。 许母一边上楼,一边还在唠叨,“你这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买了个手机,瞒得还挺好,我和你爸都不知道。” “妈。”许盼盼道歉比谁都快,飞快的眨了下眼,“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买手机!这个手机是充话费送的,你那次拿钱让我去电信充五十元包月套餐,你忘了吗。” 许母:“……” 顾溪:“……” 许盼盼很聪明,抢先一步将错误给认了,让许母无可指摘。反倒比死皮赖脸不认气的许母追究手机的问题要更好。两个人很快看见了顾溪,许盼盼和许母也不吵了,一前一后的上了楼。 许母和顾溪并排走着,还在问顾溪的情况,“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我明天回家。”顾溪说,“不和校队一起坐车回去,我爸爸送我回去。” 许盼盼抱住顾溪的胳膊,说,“妈,人家都在这里呆一会儿才回去,你非要现在就走,我第一次来庆西还想多玩玩呢。” “都高三了玩什么玩,人来疯一个。”许母说,“作业写完了吗?” “没。”许盼盼叹了口气,整个人像蔫茄子似的倒在床上。 临走之前许盼盼偷偷跟顾溪说,“以后常联系啊。” 顾溪悄悄问,“你的手机不是被收走了吗。” “我还有啊。”许盼盼看着她吃惊的目光,得意洋洋,“你可别小看我,谈恋爱的女生就是不一样,偷偷摸摸买手机的事情绝不只是这一次。” “哦。”顾溪说。 许盼盼撇撇嘴,“告诉你,我待会儿把我妈支走,到学校门口附近偷偷去见常旌。我在我老妈眼皮子底下约会,我厉害吧。” “厉害。” 顾溪大概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个能力,每个月林薇和顾赟给她一千块钱,这些钱都会打在她的银行卡上,顾溪每个月只取八百块钱,就已经足够了。 许盼盼这样状态的恋爱,是顾溪不敢肖想的。 时间渐渐到了中午,许盼盼和她妈已经搬走了。顾溪一个人拖着行李箱下楼。 下楼时遇到在比赛中认识的女生,顾溪和她打了个招呼。她慢吞吞的拖着行李箱走向庆大北门口,却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 马路对面站着一群蓝白队服的队员,他们正靠在树下围观着什么。 许盼盼站在那里,身边站着她的男朋友常旌。常旌将许盼盼摁在墙边,俯身吻了下去。常旌的眼里满是轻浮的笑意,他离开许盼盼的唇瓣半秒,接着又压下来。 顾溪不再看过去,她低头隐在人群中,飞快的想要逃离这个场面。 一群刚满十八的小伙子们起哄声震天。 “常哥牛逼啊,小女朋友今年多大了?这才几个月就把人家骗到手了吧。” “常旌,这你女朋友啊,那个为爱痴狂、用199根蜡烛在你宿舍楼下摆了个心的女高中生?” “听说常哥女朋友追了他好久,常哥才同意。” “牛啊,常哥十九一枝花,小女生们围着他团团转。” “得了吧,哪有咱们谢爷厉害啊。” 年轻的队员突然吼了一声,“谢爷在九中,女朋友都换了好几个了吧,一只手数的过来吗?” “哟,谢爷光临——” 话音刚落,男生迈步走到这边,他上半身套着黑色标示的队服,标示是一个很大的“08”号码,下半身一条黑色带白边的运动裤,裤腿扎进袜子里,腿长个高,几步就走到了队伍中。 谢西逾一来到人群里,顾溪脚步像是有感应似的,瞬间停滞了。 她轻轻拖着行李箱。 行李箱轮子和水泥地笨拙地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谢西逾重重的地“啧”了声,然后舔了舔唇,拎着队员的衣领,“你他妈又在说什么屁话,趁老子不在造/谣是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语气照样张狂肆意。 队员吓破了胆儿,往后退了几步,“谢爷,这……这不是开开玩笑吗。” 常旌松开许盼盼,许盼盼整理了下仪表,红着脸跑到校门口的私家车旁,离开前还羞恼地瞪了眼常旌。 常旌倒不觉得有什么可害羞,他走过来笑道,“谢爷,别欺负人家小队员啊,难道他说的不对吗?” 其他队员也过来,揽住谢西逾的肩膀,“是啊,常哥可没有谢爷牛逼,人谢爷还在念高中呢,身边都是高中的小妹妹,常哥把妹厉害,不也只谈了一个高中生女朋友吗。” 常旌帮腔道,“谢爷又不是什么好人,比我还混蛋一社会哥,人多交几个女朋友,难道不是正常的事情吗? “别瞎掰啊。”阳光照在谢西逾的脸上,光影晃荡,他的视线丝毫没有注意到别人,“没有的事。” 常旌勾住他的脖子,“那你说说,男高中生,你在学校到底有几个女朋友啊?” 谢西逾对待女生没什么耐心,和傅梓玥暧昧却与别的人不一样。 顾溪隔着一条马路静静地听着,马路上没有车辆,她躲在对面的人群里,清晰的看见谢西逾好整以暇地勾了勾唇角。 她的心跟随着他的回应跳动,好像飘向很远的地方,此刻,顾溪从未有过的紧张,她想从他口中亲口听到傅梓玥的名字,但又有些不切实际的自私的期盼。耳朵里的风捎来了他的声音,顾溪一时间整个人定住了。 男生漫不经心的笑了,他说,“女朋友只有一个,永远都是。” 第18章 无声 英语演讲比赛结束后,顾溪的生活又回归了正常。 顾赟带顾溪来的是一家日式料理,吃完午饭后他派司机把顾溪送了回去。 一路上顾溪始终神魂不舍的,两个小时的车程司机全程没和她说话,顾溪下车后对他说了声“谢谢”,后来她才发现原来这个司机是个聋哑人,也是顾赟对接的“宏鹰计划”的帮扶对象之一。 顾赟这些年为了维护企业形象,同时也为了创业基金,尽可能帮助当地“宏鹰计划”的发展,对此林薇十分不能理解。 顾溪这才想起,她有一段时间没去探望许老太了。 许老太曾经说过想让顾溪帮她的孙子补课,顾溪那个时候答应下来,此后因为忙着学业和英语比赛的事情,一直没有兑现诺言。顾溪想着等到高三上半学期结束,一切都安定下来,她再去探望许老太。 一模之后是二模,二模的时间和英语演讲比赛冲突了。顾溪选择去参加比赛,二模考试没有参加。她回到学校刚好是二模最后一场考试结束,顾溪听姜颜说,这次二模的试卷很难,好多尖子生都没考好,许茉茶就是其中之一。 回到宿舍的中午,许茉茶端了个小板凳坐在宿舍门口写作业,她属于微胖的女孩,脸上容易长肉,高三火箭班压力大,许茉茶短短几个月又胖了好几十斤。一米六的个头,体重却有一百三十多斤。 姜颜在床上翻了个身,“许茉茶,你不睡午觉吗?别学了别学了,你都这么厉害了,不就是掉到年级二十多名吗,你比我们都好呀。” “不行。”许茉茶揉了揉眼睛,“大小姐,你知不知道咱们学校有多卷,我们省就是高考大省,每年考生是全国所有省份最多的。我想考个好一点的重点大学,就必须考进全省前五百名,全校前十。” 姜颜对这些没什么概念,其实她对于学习没有两个室友上心,坐在床上眨眨眼。 顾溪问,“你想考什么学校。” 许茉茶扶了扶眼镜,笑了笑,“还没想好呢,如果能考得上的话,我想去庆大。” 姜颜倒是没有一定要上重点大学的烦恼,她家里人对她很宽松,家境也挺不错的,姜颜问顾溪,“溪溪,你想考什么学校呀。” 顾溪摇了摇头,“我没想好。”她迟疑一下,说,“可能……港大吧。” 这个时候问她想考什么学校,顾溪的心里很迷茫。她的学习成绩没有许茉茶好,家境没有姜颜好,她的成绩在九中虽然不算名列前茅,可是一本是必定能够考上的。唯一的一点希望就是通过自主招生,有可能可以拿到港大的名额。 许茉茶说,“溪溪,你去港大挺不错的,你英语好啊,而且那所学校也是顶尖了。” “就是啊。”姜颜说,“你英语那么好,走自主招生多好啊,能发挥你的优势。” “嗯。”顾溪顿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也没太大的把握。” 今年过年特别早,一月月底就是大年初一了。 教务处安排中小学一月五号至六号放假,高三年级的期末考试就是三模,三模安排在一月三号、四号和五号这三天,元旦有一天小假期。 十二月三十一号是周五,班里一片热闹的跨年的氛围,大家都在商量着去哪儿跨年。高三生属于“特殊保护物种”,太远的地方去不了,太危险的地方去不了,因为还要写作业复习考试。 姜颜问顾溪,“我们跨年去哪儿玩?你有和别人约吗?” 身后的沈为鸣探出头来,“去隔壁的安康大桥好不好?” “什么安康大桥?” 沈为鸣说,“新建的江岸大桥啊,就在长江边,就步行街旁边一点,你们没看新闻吗?建好的时候市长还去剪彩了呢。” “啊。”姜颜吃惊,“这么大费周章吗?我确实好久不看新闻了,我爸妈也不怎么关心这种事情。” 沈为鸣看向顾溪,“你去和我们一起跨年吗?去安康大桥。” 新荷市面积不大,位置相对来说比较偏僻,市内没有什么出名的旅游景点,安康大桥的建成成了新荷市地标性建筑物。 顾溪听完他们的对话,说,“我不去,我要去红星小区那边。” 沈为鸣皱了皱眉,问,“怎么要去那里?” “当志愿者。”顾溪如是说。 两人都很吃惊,姜颜张大了嘴巴,“溪溪,没想到你外表看着高冷,还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啊。” 沈为鸣也说,“真的没想到。” 这时,梁岩跑了过来,“不好了,我刚刚在办公室看见老陈领着一帮男同学,搬过来六大叠试卷,这个假期又得忙了。” 姜颜顿时失了兴趣,“老陈可真懂我们,生怕我们出去玩。” 真到了跨年那天,十二月三十一日,顾溪哪里都没去,原因是陈如庆前一天布置了三套数学试卷,班上哀嚎一片,其他科目的老师像是跟风似的,也发了一张卷子。 压力来到了俞淼这里,正当所有人都在猜测俞淼会发几张卷子时,俞淼说,“我知道你们这些天辛苦了,好多老师布置了很多作业,这样吧,我就不布置作业了,祝大家新的一年快快乐乐的!” 同学们彻底炸锅了,甚至有男生站起来大声说。 “好耶!俞老师新年快乐!” “老俞也太好了吧啊啊啊啊,俞老师万岁!” “俞老师万岁!” “新年快乐!” …… 跨年夜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从零八年到零九年永远不会平凡,这天祁荆想起了要兑现请谢西逾吃饭的诺言,也可能是顾仪珍催得紧。 祁荆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虽然总喜欢打嘴仗,但还真包了个饭店的小包间,请谢西逾来吃饭,感谢他那次对顾溪的帮助。 祁荆:[十二月三十一日新荷龙井饭馆,晚上7:00,诚邀谢西逾先生来301包间共进晚餐。] 祁荆这条消息是包间的预约短信,他直接复制粘贴发了过去。祁荆对谢西逾本来就没有好印象,两个人的关系够差了,他不介意更差一点。 但顾仪珍对谢西逾的态度挺不错,她不太清楚学校里面谢西逾的事迹,只当他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只不过在学习上有困难。 谢西逾那天正好回了新荷,收到祁荆消息的时候,他龙飞凤舞地回了句“好”。 祁荆:“……” 答应得可真痛快。 祁荆哼笑几声,暗自唾骂他不要脸。 跨年这天吃饭祁荆没叫上顾溪,顾溪窝在家里写作业。天气实在太冷了,她的手冻得快要僵掉,顾溪走下楼冲了个热水袋。 腹中忽然一阵绞痛,她去卫生间才发现她到了生理期。 顾溪连忙处理了一下,家里的卫生巾没有多少了,顾仪珍和祁荆不在家中,祁宝华在外面看店。她给祁荆发了条短信,告知他她要去便利店买东西。 门外的风声呼啸不停。 顾溪推门而出,才发现屋外下雪了。 下雪了。 她甚至有点感到迷茫,好一会儿才欣喜起来。其实在京城的时候,雪是冬天的必备品,有的时候不到十二月,就会有雪花飘落。 新荷相对来说靠南一点,顾溪本以为不会下雪,没想到这里也是会下雪的。 她没有过多停留,走到街道旁一家7-11便利店。进店后买了几包卫生巾,付完帐才推门而出。7-11便利店在超市下面的店铺,推另一个门可以直接进入超市。 外面的天气实在太冷了,天色暗淡,顾溪从门进到超市,买了杯热可可坐在长椅上。 跨年夜超市照例有促销活动,来超市里购物的人很多,还有很多牵着手的情侣。顾溪本想在这里坐一会儿就走,却在不远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傅梓玥。 她在学校里经常见到傅梓玥,但是自从许老太家那次之后,顾溪没和傅梓玥说过话。 顾溪对傅梓玥的印象还停留在谢西逾那句“女朋友只有一个,永远都是”,以及傅梓玥和她说的那句“你好,我是谢西逾的女朋友,傅梓玥。” 顾溪有时候会想,这是他们另一种意义上的双向奔赴,而她不配拥有姓名。 傅梓玥在奶茶店旁边排队买奶茶,没朝顾溪这边看。很快,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大风衣的男生,男生个子很高,站在人堆里太显眼了。顾溪偷看一眼,果然是谢西逾。 她的心跳遽然加速,手不受控制的抖动。 谢西逾的注意力不在傅梓玥身上,这时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低头看着手机短信,轻拧了下眉。等顾溪再次看过去的时候,傅梓玥拽住谢西逾的胳膊正在撒娇,谢西逾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可是神色明显松动了。 他这样的社会哥不需多费力,稍微表现哄人的态度,就有女生主动送上门来。 谢西逾颜值高,气质不太像学生,有种濒临少年和男人的成熟感。他右手袖扣轻轻解开,手腕处肌肉线条流畅而分明。 坐在顾溪身边的中年大叔恰好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和顾溪说,“你们小女生是不是喜欢那种男生啊。” 顾溪低头掩盖住眼底的慌乱,她立马收回视线,“……什么。” “就是站在奶茶店前面那个小男生。”大叔说,“看到他才知道我儿子为什么找不到女朋友了,也是,像他这样的男生世上能有几个呢。” 顾溪轻声说,“只有一个。” “不过呢,他和那个女生挺配的。” “哦。” 大叔笑道,“你不觉得那个男生和他身边那个女生长得有点像吗?呃……可能不是长得像?是气质像。” 顾溪敷衍道,“是有点。” 大叔叹了口气说,“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夫妻相啊。” 顾溪咬着吸管,喝完手里那杯热可可,她觉得今晚热量要超标了。她掐了掐指尖,痛感和腹中的温热感一齐传来,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抑制住鼻尖的酸涩。 顾溪将手里喝完的饮料丢进垃圾桶。 不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顾溪。” 顾溪回头看,正好看见祁荆走过来。祁荆穿着灰色的棉袄,下身套着一条加绒牛仔裤。顾溪第一次见他这么穿的时候还笑他太怕冷了。 祁荆走过来,“你怎么还没回去?” 顾溪说,“买了杯饮料喝。”她吸了吸鼻子,“外面太冷了。” “你终于知道冷了啊。”祁荆笑道,“是谁上午还笑话我穿的像一颗汤圆?” 顾溪撇了撇嘴,“是我说错了。” 祁荆看她几眼,“你好像有点不开心。” 顾溪揉了揉肚子,“有点难受。” 祁荆收到顾溪的短信,也知道她大概是生理期没什么精神和力气。两个人并肩走出超市,祁荆今天是开车来的,顾溪坐上副驾驶座。 她好奇地问,“哥,你今天晚上还加班吗?” “不啊。”祁荆说,“怎么了?” 顾溪问,“那你晚上为什么出门啊,还来超市,不会是来接我的吧。” “不是。”祁荆说,“我和一个老熟人吃饭呢,他说他有个亲戚发短信让他来超市接,我想着你可能也在附近,就开车送他到这里了。” “哦。” “他不是要接他亲戚啊,这样也挺方便。”车外雪花敲打着车窗,祁荆将暖气调高了五度,继续说,“还不是因为我妈嘛,这顿饭钱我就当喂了狗,我可去他妈的。” 顾溪听到这有点好奇,和祁荆关系这么不好的人可不多,她问,“你请谁吃饭了啊?” “你们九中那个。” “啊?” “还能是谁。”祁荆带上眼镜,轻啧了声,“谢西逾那个混蛋啊。” 顾溪心跳声一遍一遍加速,这一刻她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现在的心情,指尖被她掐的泛白,好久她才从现在的情绪中挣扎出来。 超市门口男生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跟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女生,两人迎着风雪,谢西逾神情淡漠,指尖夹着一根烟,傅梓玥却微红了眼。 祁荆吹了声口哨,“看,他这不来了。” “哟,原来谢爷长这么大没谈过恋爱啊,哥都比你谈的多。社会哥好纯情一男的” 第19章 无声 顾溪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刚才和祁荆说话的时候没太过脑子,说了上一句就忘了下一句。顾溪本以为祁荆是和他同事应酬,没想到祁荆骂那人“就当喂了狗”,引起了顾溪的好奇心。 所以……刚才她哥说了些什么来着?谁是谁的亲戚?和祁荆吃饭的是谢西逾? 他们俩的关系不是不好吗。 顾溪一头雾水,正当她准备再问问祁荆的时候,祁荆突然吹了声口哨,“哟,这不来了。” 祁荆对这社会哥向来没什么好话,这会儿连语气都是带着嘲讽的。 夜幕深沉,下了雪后的午夜静得深沉,雪花簌簌从天空降临。谢西逾朝着车这边走来,黑色的大衣上落下一层细碎的融雪,他身后跟着小跑着的傅梓玥。 顾溪看见傅梓玥跟着谢西逾一段距离,两个人在气质上有点类似,一前一后走着。谢西逾松松的咬着一根烟,傅梓玥追了上来抱住谢西逾的手臂,后者在她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顾溪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情绪。 雪天路滑,傍晚地面结了一层冰,路上不见了行人,大雪好像要将这座城市湮灭。 祁荆打开后车灯,很不屑地说,“你他妈把烟吐了。” “……” 谢西逾两指夹住烟尾,从嘴里抽出来,玻璃车窗外掀起一阵雾气。火苗蹿上烟尾,擦出一点儿撞星般的火花,然后慢慢的明灭着猩红。 车窗上的雾一点一点的散去,男生锋利的面容出现在面前,他侧着脸叼了根烟,懒散道,“行。” 态度吊儿郎当的。 咬在齿间的烟根本没放下。 祁荆见这社会哥满脸写着“你能奈我如何”的样子,祁荆咬了咬牙,皱眉说,“我妹他妈的对烟过敏,你知不知道?她要是过敏了后天的三模考不好,她难道能来找你要分?” “你他妈考试不及格,不倒贴分是真不错了吧,你能比得上我妹吗?” 顾溪:“……” 谢西逾“啊”了一声,轻勾唇角,唇边痞气的笑意不减,“自然比不上你的宝贝。” 顾溪被“宝贝”两个字弄的眼皮一跳,她本以为谢西逾根本不在意祁荆说了些什么,甚至还会和他高调地唱起反调。 谢西逾散漫地抛着一个打火机,打火机在掌心里转了几圈。 他不知为何笑了声,干净利落的掐灭烟头,然后透着车窗低头看了她一眼,白皙的指尖扔掉烟头。 吐了烟后男生语气照样猖狂肆意,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顾溪同学考不好,找我要分啊。” 祁荆嗤声,“找你要,你丫的能考几分?” “及格没问题吧。”谢西逾眯眼,懒洋洋地却有点挑衅的意味,“就看你的宝贝敢不敢找我了。” “溪溪你别理他。”祁荆不信,“口气倒是不小。” 顾溪低下头,咬了咬唇。 两个人上了车,傅梓玥始终没有说话,下巴埋在围巾里。顾溪透过后车镜看过去,傅梓玥好像在哭。 祁荆启动引擎,淡声问了一句,“你身边这个女的,是你认识的人?” “是啊。” 祁荆:“看不出来啊。” 谢西逾眼也没抬,“怎么?” 祁荆“呵”了一声,讥讽道,“能看上你的女生都瞎了眼吧,要么有眼盲症,要么就是脑子不好,你妹也喜欢你,这不是乱/伦吗……” “你骂谁呢!”傅梓玥尖利的声音响在后座,“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祁荆觉得莫名其妙,“神经病。” 谢西逾冷冷的抱肘瞧着。 傅梓玥这会儿心情不太好,刚刚在商场里两个人吵了一架。谢西逾来接傅梓玥,她却还想在商场里继续玩。 跨年夜本来就是要熬到十二点的,尤其是像傅梓玥这样的人,压根不在乎明天的作业有没有写完,后天是不是还有考试。 如果谢西逾不来接她,傅梓玥约了几个小姐妹一起去夜店蹦迪跨年。 祁荆的话彻底把傅梓玥给激怒了,她冷哼一声,“谢西逾!你是不是以为你很牛逼?你比我好到哪儿去,你去过的酒吧、游戏厅、网吧、纹身店比我多多了!” 谢西逾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慢悠悠在掌心里转了一圈。 傅梓玥持续输出,“你再不好好学习,我要告诉梁阿姨。” 谢西逾挑眉,“轮得到你说?” 祁荆见缝插针来一句,“你俩是什么关系?” “他妈就是我继母,你说什么关系!”傅梓玥突然说,“我跟他没关系,连血缘关系也没有!” 一开口车内所有人都静了。 谢西逾没什反应,抬了抬眼皮,“别他妈给我认妈,她不是我妈,老子没爹没娘,这不是你骂的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轻飘飘的,顾溪小心的看过去,男生唇抿成一条直线,勾下口罩,视线撇向车窗外的冰雪世界。 他一言不发,眼神中却隐隐压抑着某种幽深,带着某种探究的欲望。 似乎是注意到了前座的顾溪,傅梓玥揉揉鼻子,“顾溪啊,不好意思,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就当我上次说着玩吧,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 生怕顾溪没听见,傅梓玥又重复一遍,“好不好?“ 顾溪抬了抬眼,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傅梓玥一句“说着玩”轻描淡写带过,可是那次她那句“我是谢西逾的女朋友”,确确实实在她心里惊起不小的波澜。 没有人知道,别人口中的玩笑,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而开玩笑的人以假乱真,压根不在乎她的想法。 顾溪忽然有点难受,但她同时又有些喜悦,因为傅梓玥和谢西逾并不是男女朋友。 “傅梓玥。”谢西逾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孩们之间诡异的气息,轻眯眼,“你又在外面瞎扯什么?” 傅梓玥:“……” 被问了个正着,傅梓玥将脸埋进围巾里,缩了缩脖子,彻底不说话了。 谢西逾的视线投向顾溪这边,“你……” 没等他说完,顾溪轻声帮傅梓玥解围。 “傅梓玥和我说,你回到学校以后要好好读书。” 顾溪几乎是憋着一口气说完这句话的,要想找一个荒谬的借口并不容易。干净又好听的声音落在车厢里,大家一瞬间都静了下来。 傅梓玥最先反应过来,顺着顾溪的话引子说下去,“啊是!我是这么跟她说的,你知道为什么九中都在传你不上学了吗,我为了挽回一点你九中一霸的面子啊,就乱扯你在家里读书。” 祁荆忍不住笑起来,手差点没把住方向盘,“傻逼吧啊哈哈哈哈,谢西逾这货会学习,会读书?这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哎呀妈,笑得老子胃疼,可别把我给笑死了。社会哥会学习,送你们一句话,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傅梓玥摇摇头,“你别不信啊,人家顾溪都信了。” 车内又安静下来。 一道视线滞在她后背。 顾溪屏住呼吸心跳加速,鼓起勇气透着后视镜看过去,“我信了。” 我信了。 那你呢。 以前的你究竟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谢西逾。 谢西逾稍稍抬起指尖,在窗户上敲了几下,冰雪世界冰凉的触感蔓延,眼神中终于有了点戾。 他缓慢的勾起唇角,不知是在骂人还是在嘲笑,只说了两个字,“傻逼。” 离零九年还有一个小时四十八分钟零六秒。 顾溪终于从压力和紧张感之中抽身而出。她想人生大概会有无数个新年,可是她收获的新年祝福很少,很多祝福她却会主动送给一个人。 这个新年顾溪收到的最好的消息是,傅梓玥没有和谢西逾谈恋爱。虽然谢西逾独来独往,偷偷仰慕他的女生很多,但他看上去好像没有女朋友。 收到的最坏的消息是,他根本对她一点儿也不在意,她是他的世界里渺小的一粒尘埃。 快到零点的时候,顾溪在q.q上收到了很多祝福。有来自京附初中部毕业班级群的,也有来自高三20班新群的。 姜颜和盛风以及盛风的几个狐朋狗友,在安康大桥度过了跨年夜。许抹茶在家里睡觉,而顾溪睡不着,躺在床上看手机,顺手给姜颜的空间动态点了个赞。 姜颜知道顾溪没睡,给她打了个电话过来,顾溪接通电话,姜颜好像喝了点酒,挤在人群攒动的江滩边,哭着和顾溪说。 “溪溪……我好像失恋了……不对!啊,我根本没有失恋,我压根没有和他告白是不是?哈,今天他和我说我很好,他也很喜欢我的性格,可是家境注定我们不能在一起……他转身牵起了另一个女孩的手。” 顾溪认真的听着,姜颜的话断断续续的,顾溪大概听出了她的意思。 姜颜跨年和盛风一起去了安康大桥旁边的江滩,江滩边有很多对小情侣聚会,盛风把他所有的好朋友都叫上了,在一群人的起哄声中姜颜被怂恿着和盛风表白。 结果是盛风拒绝了她,并且委婉的表示他刚和新女朋友在一起一个多月了。 盛风的女朋友比他大一届,已经上大学了,年纪却和他差不多。两个人从小就是青梅竹马,都是新荷有名的煤老板的后代,俗称富二代。有钱,有权,还有地位。 富二代讲求门当户对,更何况盛风这样的家庭。盛风或许对姜颜有好感,但姜颜这样小资家庭,盛风可能从来没有考虑过她。 “他让我哭了好多次,我平时没心没肺的,可是我也有在意的人啊。凭什么啊,我好像给他打电话,可是他这个点一定和女朋友过的很开心吧,会不会把他的女朋友带回家了呢。” “为什么啊,我聪明漂亮,人也特别有趣,可是为什么当我觉得迈向他一步的时候,总让我觉得我自己很委屈很卑微呢?暗恋太苦了让我坚持不了,可我还是喜欢他啊。” …… 顾溪听了一夜姜颜的哭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手机没电了放下枕头旁。 半夜她醒来,将手机充电,充了一会儿后顾溪打开手机,莫名的想起了她一遍又一遍在纸上写他的名字,想起姜颜的那些话。 顾溪睡不着了。 她登陆q.q,各大群里聊的热火朝天,这个点大家有没睡,心照不宣的用自己的方式庆祝跨年。最热闹的是班上平时上课就积极发言的几个人。 高三20班的班群热火朝天。 [操他妈,林如延怎么把这祖宗拉进我们班群里了啊。] [可千万别,九中一霸谢西逾咱班惹不起。] [你敢踢大佬?大胆!] [啊啊啊啊啊居然是谢西逾,我说群里怎么有个人没有备注呢,原来是他。] [林如延滚出来,你干的好事!你自己去火箭班了不退群就算了,还把不良少年给拉进来!] [大佬会不会被我们吵醒啊] [不可能,这个点大佬早就睡了,他整天那么困。] 林如延在对面飞快打字:[冤枉啊各位大人,我可没把谢哥拉进来,是谢哥他忘记退群了吧,你们别忘了这位爷高二在20班哦~] 顾溪这才注意到群里的谢西逾。 她登陆的时间并不多,除了周日几乎不碰手机。谢西逾的头像是灰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上线了。名称很简单,是一个简写xy,有点像函数坐标。 最后还是陈如庆上线把谢西逾踢出了群。 顾溪偷偷记下了他的q.q号,鬼使神差地,她点了“添加好友”的图标,验证信息是一串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是顾溪,谢谢你上次帮我解围。] 理由倒是挺牵强。顾溪自己都不忍心看,大概是被姜颜的事情触动到了,她竟然大胆的加他的q.q号。 一分钟后。 “xy”对方通过验证。 顾溪突然紧张起来,心跳加速。对面的男生倒是不紧不慢,给她发了句:[加爷手机号,q.q不常用。] 顾溪:[好。] 两个人没什么话好说。顾溪正准备下线,谢西逾那边发来消息。 xy:[好学生,你怎么还不睡?] 顾溪低头打字:[睡了。] xy:[骗人。] xy:[我发现你挺喜欢说谎啊。] 顾溪眨了眨眼,整个人埋在被子里,脸颊发烧般烫,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谢西逾打字很快,顾溪过了几分钟才问:[你……睡了?] 对面秒回。 xy:[没,在网吧。] 顾溪:[哦,玩什么游戏?] xy:[lol] 顾溪:[哦,早点睡吧。] 顾溪突然觉得自己真可笑,她比姜颜好不了多少,她和谢西逾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一度让她觉得,她和他说过的话是不是没有今天社交软件上说的多。 最好的答案就是她将他删除,一点念想也不要留。这对于他和她都是好的结果。 家家户户升起跨年的氛围,已经十一点五十五了窗外的楼宇却依旧灯火通明,点点灯光如昼,周围晕开一点儿昏黄。烟花炸破在漆黑的夜空,“咻”地一声蹿升到最高处后,五彩斑斓的色彩像是闪亮的粉末,在黑夜里明明灭灭,时隐时现。 新一年的钟声敲响。 顾溪的指尖顿住删除联系人的按键,她叹了口气,低头在聊天框里打下几个字,问他。 ——[明年会是新的一年吗。] …… 好久好久,对方没有回复,不知道他是不是把她的信息当作垃圾短信删掉了。 顾溪最后还是没有收到谢西逾的短信。 她把手机关机,裹紧被子闭上眼睛,脑海里一遍一遍浮现他的比赛场景,他充满痞气的笑,他指尖夹住猩红的烟。谢西逾在篮球场上拼命奔跑着,运动后蓬勃的风从他身边经过,男生的颈后一层汗,皮肤还散发着热量。 “你会记住我吗。”她鼓起勇气问。 运动过后男生身上散发着薄荷味的皂角味,烟味减淡了。 咕噜咕噜仰起脖子喝了半罐矿泉水,喉结清晰地上下滚动,他抬起手背擦嘴角,瓶身被他捏的有些变形。 谢西逾神色并未松动半分,黑眸中轻浮而挑衅十足。顾溪好像从来没在他脸上看见过沉沦的神情,他永远都是一副散漫的模样,天生与这个世界为敌。 分明的耳骨上一粒很浅的耳洞,眼神极具倾略性,让人不敢与他对视。 他舔了舔唇,说,“不会啊。” “我呢,每天会见到那么多人,你是我的谁,凭什么要我记住你。”他笑道,“凭你平平无奇,丢进人海也找不到?” 顾溪做了一场噩梦。 醒来后,她后背浸透薄薄的汗,浑身都是热的。她换了件毛衣,裹着羽绒服站在阳台边吹风。一瞬间所有的记忆涌上心头,她做了一个长长久久的梦。 此时她并不知道,以后她会做很多关于他的梦,会无数遍想起他的名字,以后她还会给他发许多短信,可是他一条也没回过。 手机“嘀嘀”响了一下,顾溪收到一条短信。 xy:[会啊。] 一句话让她瞬间天堂。 第20章 无声 三模成绩出来了,顾溪仍旧保持着班级第一的位置,年级排名升到了四十八名。 蒋水丽自从和梁岩拆散后,排名稳定在班级第三,年级一百二十三名。沈为鸣班级第二,年级九十四名。 这次三模的题目十分刁钻,出人意料的顾溪居然好的挺好的,数学大题有两题贴近她的解题思路,连陈如庆都在班上夸顾溪进步飞速。 姜颜和许茉茶没顾溪那么大的进步,许茉茶这次考了年级三十五,姜颜下降了一百多名。 许茉茶最近压力太大了,这几次考试发挥不太稳定。而姜颜受到了跨年夜失恋的影响,告白失败后姜颜喝了点儿酒,顾溪听说那天晚上还是林如延溜出门把姜颜给找回来的。 姜颜喝的烂醉如泥,林如延打了辆的士,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她送回家。 姜颜和盛风的事暂且按下不提。 谢西逾去庆大训练后,再也没来过学校。 连他的消息都很少,男生像那年夏天一样,好像从顾溪的世界里消失掉了。 顾溪在广播里听到了傅梓玥的名字,女生依旧在奶茶店打工,看见顾溪过来傅梓玥照常没有什么好脸色。 傅梓玥一月份后就不怎么来学校了,三模也没考,听说她被她爸接去京城集训素描,想要尝试走艺术这条道路。 三模后临近高考的气氛越来越浓,陈如庆在班上说了些寒假注意事项,顺便把寒假作业发下来,还有一份家长安全知情同意书和学生寒假手册。 顾溪和沈为鸣是这次三模普通班中唯二的年级前一百名,顾溪是普通班唯一的前五十名。 陈如庆在班上重点表扬了他们。 陈如庆:“这次考试我们班的顾溪同学和沈为鸣同学考的非常好,顾溪是年级第四十八,沈为鸣是九十四名,大家都要向他们学习!” 班级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姜颜偷偷和顾溪说,“我靠啊,沈为鸣那小子是不是喜欢你啊。” 顾溪抿唇,“不会吧。” “那他怎么考完试去办公室看分,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了啊。” “……” 顾溪没答,她昨天晚上没睡好,考试让她精疲力尽,她趴在桌子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学期末的最后一天,顾溪和姜颜一起领完成绩单小纸条,迎面撞上了沈为鸣。 沈为鸣跟在她俩身边,转头问顾溪,“顾溪,你寒假打算怎么度过?你在外面报补习班了吗?” 这个年代补习班还不太盛行,新荷这座小城市却出奇的多。大多补习班都是退休老教师在家里或者教育机构办的,还有很多一对一的补习机构,顾溪只在顾仪珍的推荐下报名了九中退休教师的数学补习班。 她如实说道,“我寒假就在新荷过年,报名了一个数学补习班。” “多少人?” “三十多人左右吧。” “哦”沈为鸣说,“那也是大班了吧。” “嗯。” 沈为鸣挠挠头,“我上学期也在上数学补习班,是一对一的培训机构,但我觉得效果不好,还挺贵的,一节课四百块钱。” 沈为鸣问,“那你还要去做公益吗?” 顾溪没想到他会提到这个,那个时候她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料到沈为鸣真的记住了。 顾溪“啊”了一声,说,“会。” 沈为鸣笑道,“做公益真的很好,我偶尔也会去我们市的福利院看看,只有亲身体验才知道志愿者的力量有多大。” 顾溪沉思了一会儿,点头,“嗯。” 沈为鸣问了顾溪补习班的地址和老师电话,两人并排走了一段距离,顾溪走下楼梯,“我先走了。” 沈为鸣对她笑了笑,“顾溪,寒假愉快!” 顾溪回应他一句,“寒假愉快啊。” 刚走到敏学楼前的雕塑。 姜颜拉着顾溪去看林如延踢足球,三三两两几个男生在绿草坪上踢的飞起,你追我赶,踢的毫无章法。林如延球技不怎么样,可炫技却是一流的,他上来就来了个托马斯回旋踢,失败后摔倒在草坪上。 姜颜忍不住教育道,“你看看人家顾溪同学,小小年纪都主动去做公益了,你呢你呢,你还在这里踢球,有未来吗?” 林如延把足球踩在脚下,回怼,“怎么没有?至少比大半夜告白失败还耍酒疯的某大小姐还好吧。” 姜颜瞬间炸毛,“你说什么呢!” “说你呀。”林如延很欠打地微笑道,“大小姐,你不是自称大小姐吗?怎么,连个富二代都抓不住。” “……你!” “谁不知道你和盛风那档子事,前一阵子要不是班主任整顿了一番,你们谈恋爱要上天了啊。” “你又在这里乱说!我和他八字没一撇呢。” 姜颜气的跺了几下脚,飞快的白了他一眼,然后拉着顾溪头也不回的跑了。 身后的林如延一脸茫然,他给顾溪打了个电话,“你们不是要来看我踢球吗?不一起回家?姜颜,你妈让我和你一起回家。” 顾溪:“我们……” 还没说完,姜颜一把抢过手机,“神经病啊你他妈到底有没有心,我昨天失恋了你今天逮着一个点就狂扇我大嘴巴子是吧!林如延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林如延想要狡辩,“姜颜,我不是——” 姜颜咬了咬牙,“林如延,我放你奶奶的五香麻辣螺旋拐弯屁!祝你吃泡面一辈子没有调料包!喜欢的女孩儿喜欢你的女闺蜜!” 林如延:“……” 寒假第一天,顾溪参加了数学补习班的寒假训练营。寒假训练营一共有二十天,年前七天,年后十四天,这意味着她的寒假并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 刚来补习班顾溪在班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沈为鸣。 她这才迟钝的意识到沈为鸣要老师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就是为了来上补习班。她那时没太在意,因为班上也有很多人问她要同样的信息,可是顾溪一次也没在班上看见过他们。 沈为鸣的座位在第二排。 他旁边的座位是顾溪以往经常坐的,补习班里座位连成一片,最前面有一张不大的小黑板,座位每次都不固定。 顾溪迟疑了一下,选择了第四排走廊的位置。 沈为鸣回头收拾书包,正好看见顾溪,他和她打了声招呼,“嗨!” “你好。”顾溪说。 沈为鸣轻皱眉,“你不做过来吗?” “不了。”顾溪淡声说,“我想坐在第四排,前面几排和后面几排都是男生,中间女生比较多。” “哦。” 沈为鸣挠了挠头,然后转了过去。 年前七天补习班的最后一天,一下课顾溪就来到了许老太家。 许老太家照样和往常没有两样,顾溪来的这天刚好是大年二十八。她帮许老太去小区外面的商铺买了对联和一副字画,回来时许老太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顾溪将东西放在桌上。 顾溪帮许老太打扫了一下书房,书房里有太多杂乱的空白试卷,有的卷子上全是草稿,有的卷子上沾满了墨水。 她随便捡起其中的一份,居然是他们一模的数学试卷,试卷上只狂放不羁的填了个班级——高三11班,其他的信息都没填。 顾溪惊讶,许老太的孙子真的和她是同龄,还是一个学校的。 许老太坐在沙发上看得昏昏欲睡,她没好意思打扰,只闷声不吭的低头整理着乱成一团草稿纸的试卷。 突然,一张试卷掉在她的脚边。 顾溪捡起来看—— 新荷九中,高三11班,谢西逾 卷面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大字,字如其人并不是说说。男生的字迹并不是差生那种狗刨式,也不是歪歪扭扭没有章法的字。 他的字体十分凌乱,无形之中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给人视觉冲击,像狂妄而张牙舞爪的利龙。 顾溪心里重重的一怔,接着便有复杂的情感涌上来,她像被定住了一般,双腿却发软。 这时,门铃“丁零零”响了起来。 许老太戴上老花眼镜,走到门边开门,“谁啊。” “我。”门外的男声低沉沙哑,带着玩世不恭的痞懒。 “送点水果。” 像是有感应似的,顾溪心跳到嗓子眼儿。 书房的门是关着的, 她忽而觉得自己可笑。 就像那时她在五楼,他在三楼,她的教室在那么高的位置,谢西逾并不会注意到。 她却一遍一遍的想要制造偶遇,每天经过三楼脚步放慢,不时看着楼梯口他们班的大门。顾溪想的是遇到他后,她能够鼓起勇气说一次,又遇见你了,好巧。 命运就是这么爱开玩笑。 顾溪一次也没遇见过他,连制造巧合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已经离开学校去外地参加比赛好久了。 这会儿男生穿着廉价的深黑色卫衣站在玄关处,头发似乎又剪短了些,乍一看是寸头,鬓角剃得很短。他带着口罩,眉眼锋利。 书房的门开了一道缝,顾溪看得并不清楚,却隐隐约约能够感知到他究竟是谁。 这样不羁的神色,走起路来有点儿拽。 许老太从卫生间出来,又问道,“溪溪,你收拾好了吗?没什么事就先走吧。” “奶奶,不是您说要让她帮我补习吗。”谢西逾勾唇轻笑,“您不要说话不算数啊。” 他没进书房,大剌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臂张开摊在柔软的沙发背上,格外有耐心。 许老太迟疑一下,“顾溪,你觉得呢,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顾溪低头,深吸一口气后仰头说,“不麻烦,没问题。” 顾溪不知道谢西逾有没有认出她,有没有听出她的声音。可是,她存了一点私心。 他吊儿郎当的倚靠在门边,“那我们开始吧。” 半秒,他轻嗤一声,盯着她慢慢变红的嘴唇,“小顾老师。” “好。” 她想要最后一次,离他近一点。 第21章 无声 下午三点钟,门外响起烟花爆破噼里啪啦的声响,除岁夜前窗外一片皑皑的雪景,不时有小孩在雪地里嬉戏打闹,捡起地上炸完的小鞭炮埋在雪里。 外面有点吵,许老太将窗户关了,怂恿他们两个人去书房学习。 书房大概三四十平米的样子,比顾仪珍家的书房要大。 谢西逾穿着黑卫衣,下身黑牛仔裤,屋里开了暖气,他想将外套脱下来挂在书房里的金属衣帽架上。 指尖顺着肌肉线条的脉络往下滑,他挑了下眉,外套的拉链“呲”一下开了。 他的身材不像班上那群男生般瘦削,反倒有十分流畅的肌肉线条,以及长期训练积累的轮廓。 光是这几下动作,顾溪的心跳得飞快。 谢西逾大大咧咧地坐下,手臂搭在椅背上,眉眼上挑,神色中满是肆意。 书房只有一张大书桌,一面靠墙,两张椅子并排靠着。 两个人距离有点太近了。 近到她的膝盖往左靠一点儿就能撞到他的大腿,温热的体温传过来。 他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的气息带着男孩子干净的皂角味,一点点淡淡的薄荷。 顾溪默不作声拉开一点距离。 谢西逾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倒是没说什么,从书桌上抽出一本数学五三,笑了。 五三的封面是崭新的。 顾溪这才从害羞中回过神来,咬着下唇问,“……你们班寒假写这个?” 她一开口连声音都是抖的,神色慌张压根不看他。 谢西逾嘴边噙着一抹笑,被她的局促不安给逗得乐得不行。他伸出手指,按住她的手腕,“顾溪,你怕我?” “……不。” “还是说你讨厌我。”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很冷,“讨厌我啊,很正常。” 顾溪竭力摇头,“没有。” 谢西逾被她用力否认的模样逗乐了,抓住她的手腕不放,“那你抖什么?” 肌肤相触瞬间他的指尖非常烫,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茧,竟有点酥麻的触感。 顾溪被强烈的气息包围着,她屏息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没有,有点冷。” “哦。”谢西逾显然没有半点认真的态度,优哉游哉地转笔,指骨线条干净又漂亮。 顾溪低头抽出一张空白的草稿纸,握着水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公式,然后抬起头,男生和她靠的很近,黑眸不着痕迹的盯住她。 顾溪一阵慌乱,刚想说些这么,话到嘴边变成了,“你今年回家过年吗?” 谢西逾:“不回。” 顾溪:“我今年也不回老家。” 书房中一片静谧,谢西逾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平稳而有力,顾溪感觉自己像溺水的鱼,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男生眼神懒散,垂着眼皮,右手从桌边摸出一个手机,低头看了几秒,他突然凑近,神色难得的平静而温和,轻轻地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不是要教我读书?不教了?” 觉察到女生的抵触,谢西逾扬了下眉,向后撤回手掌。 顾溪本以为他会收敛些,哪知道紧接着,他稍用力在她脑袋上揉了揉,他故意要将她的发型给揉乱。 顶着鸡窝头的顾溪:“……” 顾溪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她低头理了理头发,抿唇,“你对不认识的人都这样吗?” 谢西逾吊儿郎当的笑,他反问,“我不认识你吗?还是你不认识我?” “认识。” 顾溪发现她的语句有漏洞,被他捉了个正着谢西逾唇角微微上扬,笑意未减。 后耳根连着的那块肌肤不住地发烫,顾溪揉了揉脖子,将数学五三翻开,“我们开始吧,你有什么题不会。” 他手边只有这一本书。每个班的教学进度和教学设计不一样。陈如庆在顾溪班上把数学五三当作课堂作业,在课上一边讲一边写完,课外发各种试卷给她们做。 “这些,这些。”谢西逾分明的手指在书上点着,“还有这个,这一块儿都不会。” 男生几乎将一章上的题目挑了一大半,连最基本的,连最简单的求函数方程都圈出来了。 顾溪:“……” 她怀疑他根本没有认真听她的话。 顾溪在草稿本上列了几道基本的数学公式,接着又列了些不常见的复杂公式。她将公式和题目对照,在草稿纸上演算着。 谢西逾难得安静下来,垂眼看她演算的步骤,接着问了几个问题。 顾溪发现他的知识点有很多薄弱的地方,很多小知识点上课陈如庆都讲过,但谢西逾根本不知道。可是他还是很聪明,问题直击薄弱处,顾溪稍稍点拨他全部都理解了。 解答这一面的填空题花掉了半小时的时间,顾溪的视线投向一道难度五颗星的数学大题,她在草稿纸上算了半天也没算出答案,一时绕在原地。 谢西逾着下颌,半垂着眼,漫不经心的看着她。 女孩的小脸异常白净,几撮碎发贴着额头,后颈的肌肤瓷白,不参杂一丝杂质,白里透粉。她是一看就很乖巧听话的人,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乖乖女。 顾溪并不像林如延说的那样是个普通的女生,至少在他眼里她不是。林如延说顾溪有点朴素,但是这恰巧是一种笨拙的乖。 这类女生他不会轻易招惹。 他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谢西逾眸色忽然沉了几分,莫名有些烦躁。他轻啧了一下,抽出半张废弃的试卷,提笔在上面推演几步。 几分钟过后他弯着指骨在桌面轻扣几下,轻勾唇角,嗓音低沉,“小顾老师。” 顾溪愣了几秒,才发现是叫她,她抬起头,脸慢慢发烫,目光有点迷糊。 谢西逾忍不住勾了勾唇,“答案是根号五。” 顾溪有点懵,“啊?” 谢西逾低头看她一眼,将她手肘下的草稿纸挪到中间,笔尖洋洋洒洒在纸上写下几个步骤。 “喏,你先将这个方程式换算出来,然后带入直角坐标系,最后用公式换算开根号就算出来了。” “这样算出来有两个答案,其中一个答案根号三不在函数的范围内,所以这个答案舍去,最终的答案是根号五。” “……” 顾溪用他的方法算了一边,然后翻了翻答案,答案给了两种解法,第一种比较复杂,第二种解法更加方便,而谢西逾给出的是第二种。 他的步骤清晰,一点都没出错。 谢西逾的基础很不错。 顾溪知道他初三的时候进入了学校奥赛班,初中基本上把高中数学的知识学了个大半。能进京附奥赛班的在智商上大部分都是人中龙凤,每年有许多天才少年天才少女从这个班诞生。 去年林薇还在和她说,京附初中部奥赛班的零九年的升学率是百分百,这意味着全班同学毕业后都会进入京附高中。 而谢西逾毕业那年是个例外。 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99.9%的概率。如果不是他家出了那样的事故,他现在还在京城过他天之骄子的人生。 顾溪看完答案,又给他讲了几题,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谢西逾圈出的题目都讲完了。 顾溪合上书,“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西逾挑眉,“有。” 顾溪:“嗯。” “小顾老师。”谢西逾舔了舔唇,掀眼看她,眼底满是笑意,“数学要加油,千万不要被我这个年级倒一给超过了啊,多没面子啊。” 顾溪:“……” 讲完题许老太非要留顾溪吃饭,顾溪先是推辞,最后推辞不过,给祁荆打了个电话,说她中午在别人家里吃饭。 许老太做菜比较简单,但菜的味道却不错,顾溪吃了七分饱,时间有点晚了,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下来。 谢西逾起身,“顾溪。” 顾溪看他。 谢西逾站起来,掌心压住她的头顶,“你走不走啊。” 顾溪没来得及躲,只觉得脑袋有点热,她低下头,“马上就走。” 谢西逾披了件大衣,走到玄关处换鞋,“我骑车送你,嗯?” 顾溪的心脏被甘甜的空气一点一点填满,她“好”了一声,然后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出楼道,顾溪低头和祁荆发短信,心中却想这段路长一点,时间走得慢一点。 祁荆让她回家路上去超市买一袋盐,顾溪答应下来。她仰头和谢西逾说了,谢西逾哼笑几声,“你还挺听话的。” 挺听祁荆的话。 祁荆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顾溪不明所以的眨眼,“他是我哥嘛。” “……” 谢西逾没说话,白皙的指尖绕着一串车钥匙,去车库里取出一辆摩托车。这辆摩托车就是上次顾溪在马路上看见的,车龙头上勾着一个红白相间的头盔。 他将头盔取下来递给她,顾溪接下,才发现这个头盔和摩托车上那个红色的不太一样。这个头盔是银蓝色的,而且稍微厚一点,里面的软垫更多。 顾溪第一次坐摩托车,她解开头盔的扣就花了好长时间,十分笨拙。 谢西逾看过来,他走到她身边抢过她手里的头盔,然后三两下解开,把头盔往她头上一扣。 顾溪觉得像是陷进了海绵里,周围的空气渐渐稀薄,男生弯腰,一手扶在膝盖上,另一手将她头盔前的防护玻璃掀起来。 他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交缠。 谢西逾盯着她一点一点变红的唇瓣,语气却有些不悦,“顾溪,少在我面前提祁荆。” 顾溪愣愣的点了点头。 他嗤了声,“提他我就他妈想骂人啊,老子嘴痒了。”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谢西逾跨上摩托车,戴着手套拍了拍后座,“坐上来,送你。” 谢西逾第一眼看见祁荆就挺不顺眼。 那段时期是他刚来新荷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后来是他舅舅陈燎打听到谢西逾在新荷市,于是联系了当地的一个远方亲戚,许老太。 谢西逾并没见过这位许奶奶,论辈分其实许老太是陈燎的大外婆,也就是陈燎外婆的姐姐。 许老太是一名退休小学教师,身体不太好,刚做了手术回家调理。谢西逾并不想麻烦她,可是那时候他身无分文,而且还有几个月才成年,银行卡全部被他妈妈梁懿给冻结了,能让他有地方住已经不错了。 祁荆算是他在新荷认识的第一个人,是在网吧认识的。 那时候祁荆还在念大学,谢西逾在网吧里打工,按理来说两个人无冤无仇,却因为钱的事情打了一架,被拘留在警察局。 梁懿是在这个时候知道谢西逾的地址的,因为警察要联系家属,找到谢西逾的学校联系了他妈,也就是梁懿女士。 如果不是祁荆主动上门找他打架,梁懿不会找到他。在谢西逾眼里他和祁荆的那些矛盾不算矛盾,直到去警局才彻底加剧了两人的仇恨。 梁懿当时在警局是怎么说的呢。 她说,“呆在那里挺好的,安全,也让她放心”,还说“谢西逾是个疯子”,希望“警察赶紧把他给抓走”。 谢西逾当时就死了心。 后来梁懿还完家里欠的债务,也是在新荷嫁给了她的现任,刘光韬。谢西逾的继父,是傅梓玥的亲生父亲。 刘光韬和梁懿一样都是再婚,他和前任的女儿傅梓玥在九中上学。 这对夫妇新婚燕尔,对待谢西逾一直没有好脸色。谢西逾在庆大训练那次手腕骨折,和梁懿以及刘光韬,甚至他们一家人都脱不开关系。 再后来陈燎托了点关系把谢西逾从警局给弄出来,祁荆嘴有点贱,到处逢人便说新荷有一个混小子,没爹没娘吃里扒外,以后绝对是个废物混蛋。 那个时候起谢西逾就莫名恼火,心中的暴躁被点燃,他在京附高中部那边退了学,在家里无所事事。 陈燎不止一次地表示想把他送到美国读高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寄人篱下,他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谢西逾未来究竟想做什么。 三番五次问不到答案,男生的态度十分敷衍,懒散又恶劣。 无奈之下,陈燎只好帮谢西逾先办理新荷九中的入学手续,接着他便回京城警察大队去了,偶尔周末或者放假来看看他。 顾溪只是祁荆的一个表妹,谢西逾其实对顾溪的态度很不一样,连他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注意到了她,在人群里第一眼看见了她。 后来渐渐和她产生了交集。 夜晚的风有点冷,顾溪坐在摩托车后座,路程并不远,但他的车速很快。谢西逾的腰部很窄,线条流畅而有力度,顾溪不敢抱他的腰,只好垂手扶住腿外侧的金属车杆。 从后面看,男生颈后的碎发剃的很短,黑色的,压在头盔下面。 后颈散发着淡淡的薄荷味,在车库外等她的时候他站在路边抽烟,还有一点儿尼古丁味。 等红绿灯的时候,顾溪忍不住问,“你以后还要去庆大训练吗?” 谢西逾停了几秒,“去。” 顾溪说,“哦。” 然后他说道,“教练说先跟队训练几个月,看看成绩,再决定以后的计划。” 顾溪又问,“那你以前怎么训练的呀。” 他没有回答。 一阵急促的加速,摩托车越来越快,顾溪“唔”了一声,在寒风中谢西逾轻啧了声,说“抱紧”,耳边的风很是吵闹,顾溪手忙脚乱的抱住他的腰,死死的拽着他的衣服。 他的腰很有力量,肌肉结实紧绷,肌肤的温度隔着衣料传到她的手里。 有种介乎成年和少年之间的成熟禁欲感。 顾溪脸红了。 发动机轰响了一声,车超过前方的一辆私家车,飞驰在空旷的公路上。 几分钟过去车停在西一街路口。 谢西逾取下顾溪的头盔,厚重的头盔把她的发型压乱了。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取出一只叼在牙里,接着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单手点燃。 他其实戒烟挺久了,但偶尔还会有抽几口的冲动,也就过过嘴瘾。 谢西逾将烟夹在指尖,火舌在烟头上明明灭灭,他忽的笑了声,单手扶住顾溪的肩膀,笑得有点痞。 “顾溪,我以前完全没想过射击会成为职业,也没想到我要去庆大训练队,只是当爱好随便玩玩。” 顿了顿,他嗤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说,“我以前还挺乖的。” 顾溪心里一阵酸涩,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认真的听。 她都知道。 他以前是什么样她全都知道。 除岁前夜冰冷的空气里夹杂着爆竹的硝物质味,像极了劣质的碳烤浓烟。雪早就停了,草丛里堆了些结冰的雪,马路上却是干的。 谢西逾抽几口,把烟掐灭丢进垃圾桶,他神色淡淡的,语气也没有一丝波动,“现在啊我呢,不是什么好人,更不会是什么好学生——” “以后少来我这里,顾溪。” 第22章 无声 今年的这个新年顾溪过得很枯燥。 她突然想起前几天,谢西逾摘下红白相间的摩托车头盔,黑色手套抵住头盔一端,另一端靠近腰腹,他将头盔换了个方向。 冰冷的头盔在腰腹部转了一圈儿。 男生眼底的戾气融在夜色里,蓦地笑了,“我以前还挺乖的。” 现在就挺不乖的。 顾溪呼吸窒住了。这句话在她的脑海里久久无法平复,以前他是什么样顾溪甚至比别的人都要清楚,这是她藏在心底的一个秘密。 但现在的谢西逾玩世不恭又轻懒。 简直拽得不行。 她却喜欢的无可救药。 虽然说着“下次少来”,隔天,许老太又打电话问顾溪过不过来,谢西逾过年没地方去,就住在他奶奶家。 许老太得知顾溪也没回家,恳求她给谢西逾开小灶补习,顾溪没办法拒绝,只好同意下来。 谢西逾明显没有第一天补习时的好耐心,态度轻浮又散漫,回答十分敷衍。 顾溪给他讲了一会儿题,谢西逾借口去了好几趟厕所。 回来后顾溪接着给他讲题,谢西逾的眼神一点一点幽暗。 “把函数带入这个第三象限,最后得出的结果是一正一负。”顾溪说,她看了看他,问,“你听明白了吗?” “这个转角是一百八十度,坐标在第一象限,做这两条辅助线就可以做出来了,然后在带进一个方程式。” 顾溪对待学业的态度格外认真,这一点和谢西逾完全不一样,男生大概被她的认真磨得没什么脾气,想发火但看着顾溪求知的眼神就变哑火了。 这放在学校里必定是谢西逾的黑历史,林如延黄昆那群人怕是要笑掉大牙。 谢西逾嗤了声,黑眸瞥了几眼,“好。”他一言不发,起身就往门外走。 门“啪”地一下关了。 顾溪:“……” 她局促不安地坐在书房里等了一会儿,隐约从窗户外看见男生站在楼下,单手夹着一根烟,烟灰簌簌落,昏暗里他的情绪看不明显。 他烟抽的很急,莫名的烦躁。 顾溪心想是不是真的把他给惹生气了。 他推门而入,顾溪闻到他的外套上夹杂着淡淡的烟味,眼底揉杂着重重的不耐。 谢西逾拉开椅子大爷似的贴着她坐下,他忽凑近,垂了垂眼,黑眸眯起盯住她的侧脸。 “顾溪。”他和她对视几秒,咬了咬牙,后槽牙摩擦出声,“我们谈谈。” 顾溪轻声说,“嗯。” 他低啧了一声,撩起眼,“不要在我身上做无谓的努力,顾溪,我奶奶说什么你不要听,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爱幻想,经常说些有的没的。” 男生轻笑一声,气息烫着她的耳尖,“老子是真的无可救药,不是和你闹着玩。” “社会哥你见过没,就我这样儿的,没有未来也没有出路的。” 谢西逾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可是听着她不怎么舒服。 他问,“听到没?” 顾溪揉了揉鼻子,又“嗯”了一声。 谢西逾低头看她几眼,然后退开椅子站起来,迈着步子走向门外。 走了几步,他又回到书房,弯腰伸手在她头顶薅一把,“顾菩萨。” 顾溪脸红了,“不、不是。” 她没想过蒋水丽给她取得这个外号渐渐在新班级传开了,先是传到了男生之中,接着又扩散到了整个高三年级。 “不叫菩萨,难道叫你小尼姑吗?”谢西逾忍不住笑。 顾溪抿了下唇,“你怎么骂人啊。” 空气一时停滞了,谢西逾看了她三秒,然后笑得趴在桌子上,长指拢在下颌,肩膀不住颤抖。 顾溪不懂他的笑点在哪,只是脸愈发烫。 笑得快喘不过气来,谢西逾抬起眼,视线直勾勾,“小尼姑就是骂你啊,你们班的同学给你取得外号还真贴切。” “顾菩萨。” “……” “接着。” 他盯着她发烫的脸,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原来你也会脸红啊。” 顾溪:“……” 他朝她扔了桌边一个锡纸电子烟盒,有点烫手,顾溪接住后又放在桌上。 心跳声飞快。 谢西逾故意笑了笑,指尖捻起一根烟,漫不经心地夹在耳后。 “太纯了啊。”他痞气十足地笑起来,视线在她侧脸流连,嗓音低哑,“小姑娘。” 顾溪脸红了个彻底。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可一到大年初一雪下却个不停。新闻里报道着最近的雪灾,新荷市郊区某处山谷被积雪堵塞,造成了严重的“雪泥石流”滑坡。 顾溪后来没再给谢西逾讲题了。 她坐在书房里写完一整张历史试卷,收了收书包和许老太打声招呼就出门回家。一路走着她的脑海里一路想今天发生的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是很奇妙,给谢西逾讲的那些题目她怕是这辈子都难忘。 西一街的道路很窄。 降雪对于附近居民出行造成了严重的影响,过年这几天顾溪哪儿都去不了,大雪导致大家出门只能步行。 顾仪珍的炸鸡店年前年后歇业一段时间,她拉下店铺门前的铁皮卷闸,打扫厅堂后回到家中。 顾仪珍和祁宝华过年前去置办年货,开车出去两个人却走了回来。 路上车堵了一路。 顾仪珍和祁宝华花了半小时才绕路走回家,祁荆在书房里吃鸡,顾溪在卧室里写作业。 一进门就听见祁宝华嚷嚷道,“你说这雪要下到什么时候啊,听说顾溪的补习班也停课了。” 顾仪珍不明所以,“什么叫顾溪的补习班停课了?谁大过年的去什么补习班?不是应该停吗?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祁宝华说,“这不是看这丫头数学太差了,担心吗。” 顾仪珍不满,“担心也用不着你担心,我看溪溪这样就挺好的,至少考个好大学不成问题,谁天生就不偏科什么都擅长啊。” 祁宝华还想说话,顾仪珍回怼过去,“溪溪比你儿子好就行。” 祁宝华冷笑,“不是你儿子?” 顾仪珍:“……” 两个人莫名其妙因为顾溪的补习班吵了一架,接着便开始冷战。 顾仪珍和祁宝华冷战比林薇顾赟低了一个等级,两个人只是互不说话,但没过多长时间不知是谁开了一个头,两人又和好如初。 顾溪在厨房里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她咬了咬唇没什么反应,往玻璃杯里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慢吞吞的往房间里走。 祁荆戴着一个耳机,他伸手拉下耳机挂在脖子上,“别放心里。” 顾溪:“嗯。” 祁荆指了指闹别扭的两个人,“这次因为你吵起来,下次还会因为别的事情吵起来,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他们两个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罢了,这架迟早的事。” 雪天路滑,通往新荷的火车、长途大巴、航班全部停运了。 这个新年林薇和顾赟打算来新荷,在顾仪珍家里待三四天和顾溪一起过年。 几天后,不出意外,顾溪接到了林薇和顾赟不来新荷的消息。 顾仪珍叹口气,“顾赟他两口子真的心大,把溪溪放在这么远的东方,溪溪这么乖,要是我闺女我巴不得每天都放在身边呢。” 祁宝华说,“谁知道人家怎么想的呢,他们也挺忙的,总不能老是想着孩子吧。” 顾仪珍问,“他们离婚了吗?我怎么听说顾赟和小林离婚好多年了。” 祁宝华疑惑,“你听谁说的啊。” “听别人说的。” “不过呢,这样的情况,离婚也很正常。” 顾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将筷子放在碗上,“我爸我妈没有离婚。” 林薇是大年初二突然来接顾溪回京城的。 本来说好了雪太大,不回家,没想到林薇居然开着私家车来接顾溪了。 中途遇到了道路结冰,城管将黄色的隔离带拦到路口,林薇的车走不了,无奈之下只好返程。 “算了,就在新荷呆几天吧,等后天不下雪了我们再走。” 林薇没有带多余的衣物,顾溪在房间里找了一些她的旧衣服给她,下午的时候林薇去了一趟武商百货,将随身物品都给买了。 顾溪被林薇以“多出去活动锻炼身体”为由带去了商场,她其实对购物没什么兴致,过年虽然不用做题,顾溪只想躲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大觉,并不想冒着雪天和林薇逛街。 大部分时间顾溪和林薇逛街,顾溪是帮林薇提东西拎衣服的,她的购物欲很淡,整个人在商场里一个大写的舍利子,常常显得格格不入。 林薇这次来新荷变潮了点,一夜间爱化妆打扮,还爱一些高定和潮牌。她不光帮自己买衣服,还给顾溪买了件适合少女的秋冬洋气红短裙。 刚买的新衣服店员主动打包,林薇要求顾溪穿着,顾溪没抵过林薇的倔脾气,想着反正见她的时间不多,一时让她高兴也不是不行。 “卧槽啊啊啊,那个帅哥也太帅了吧。” “他身上那款是九中的校服吗?哥哥是新荷九中的吗?” “这样的人大概就是不愁吃不愁穿的公子哥吧,有颜,有钱,还是九中的。” 迎面走来三两个高中女生,手里捧着杯珍珠奶茶与顾溪擦肩而过。 顾溪朝前方看了几眼。 最先看到的是穿着九中冬季校服的谢西逾,他随意的披着校服,穿得很不规矩。 然后是另外两个男生,一个是林如延,还有一个经常和他们一起厮混的黄毛社会哥。 九中是新荷最好的高中之一,在新荷这座小城市考上重点高中并不简单,所以在外穿九中校服给人的印象会很好。 林如延和黄昆一左一右走在谢西逾身边。 林如延勾住谢西逾的脖子,“没想到您这个寒假不回庆西啊,谢哥您终于想起兄弟们了。” 黄昆也笑,“上次跟谢爷拉拉扯扯的小妹,叫傅梓玥对吗?原来是亲戚啊,我还以为谢爷开窍了谈恋爱了呢,看来我想多了,谢爷怕不是个性冷淡。” 林如延贱兮兮道,“谢爷这样貌这气质这身材,怎么可能是性冷淡,只有一种可能,谢爷怕不是个……” “是什么?” 黄昆“噢”了一声,裹紧了自己的羽绒服,背后却忽然一凛。 林如延缩了缩脖子,白了一张脸转头。 身后,谢西逾勾下口罩,咬碎嘴里含着的薄荷糖,忽然笑了,“操ta丫的林如延,找死啊。” 他摁住林如延的手腕,然后,一拳挥上林如延的鼻梁。 谢西逾根本没用力,林如延却夸张的吃痛一声,“哎呦”几下说,“谢爷,谢爷我错了,该打。” 黄昆幸灾乐祸,“还不快掌嘴。” 林如延轻轻地自扇耳光,“哎哟,该打该打。” “怂样儿。”谢西逾嗤出声,展了展眉尾,耳骨那粒银色耳钉忽闪。 “老子性冷淡?” “不不不,您那方面强得一批,九中一霸谢西逾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黄昆凑过来,“所以,九中一霸是那个意思?” 林如延白他一眼,“真不愧是姓黄啊,昆哥你一天到晚脑子里装的什么黄/色废料。谢哥出了那方面,其他哪里不厉害?” 黄昆迟疑一下,说,“……学习?” 林如延直接踹他一脚,“谢哥啥时候学习不好啊?你以为谢哥高二跟我在一个班真的是混进去的吗?人家挺聪明的。” 顾溪和林薇从这几个男生身边经过,男生们大大咧咧站着,一个比一个不正经。 林薇和她在一块儿,顾溪干脆装作不认识,想要低头加快脚步。 人对躲闪的目光是有感应的。 林薇察觉出顾溪眼神的变化,她侧头问,“溪溪,那几个男生你认识?” 林薇对顾溪的一举一动观察细致,顾溪根本逃不出她的眼。 “嗯。”顾溪小声承认说,“是我同学。” 林薇的交友观停留在老一辈人的思想,朋友一定要像样,至少看上去不像个坏人。顾溪没有再吭声,这时那三个男生看了过来。 “那不是顾溪吗?”林如延笑道,“她旁边那个是她妈吧。” 在抓娃娃机那边。 林如延抢先一步迎上去,笑容灿烂,“嗨,阿姨好,我是顾溪学校的同学。” 黄昆反倒有点拘谨,“阿姨好。” 只有谢西逾默不作声,等他们全部说完他才停了脚步,轻勾薄唇,“阿姨好。” 林薇虽然嘴上说着他们几个没正形,真正到了面前并不会说什么,淡淡地点了头,“你们好,我和溪溪还要逛街,就先走了。” “嗯,阿姨再见。” 顾溪低下头,一道灼热的视线笼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盯得想要融化。 她偷偷掀起眼。 谢西逾松散的站在距离她最远的位置,校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规矩的穿好,乍一看真像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男高中生。表情却是他惯有的漫不经心,又拽的不行的样子。 林薇看几眼,皱眉,“你们班上同学都是这样的?嘻嘻哈哈说的什么鬼话成何体统,这样子学习能搞好吗?” “你少跟这几个男生来往,一定要注意你的交友范围,太社会的太邋遢的都不行,朋友能够帮助你进步你才能交。” “我看呐,就那个穿校服的男生要好一点,人瘦瘦高高,又规矩老实。”林薇说,“你要是交朋友,就交他那样的。” 顾溪:“为什么?” 林薇只见了谢西逾一面,就产生了如此错误的想法,谢西逾可不是什么好人。 林薇:“当然是因为这个男生一身正派啊,一看就是个老实人,或者是模范生。” 规矩。 模范生。 老实人。 正往抓娃娃机里投硬币实则偷听的林如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黄昆没忍住“噗嗤”一声,往前扑成狗吃屎哈哈倒地。 林如延:“老实老实,谢爷您最老实了,九中老实人·模范生·三好学生谢爷谁人不服。” 谢西逾扣住他俩的后脑勺,脸厚得没皮,“阿姨说的对。” 林如延:“……” 黄昆:“……” 林薇一贯有北方人的豪爽好客,大年初三带着顾溪去周边串门去了。串了几个远房得不能再远房的亲戚,顾溪早就累了。 “对了。”林薇想起来,“你参加“宏鹰计划”帮扶的那个老太太呢,我们去看看她吧。” “好啊。”顾溪想起来谢西逾说过年他就呆在新荷,所以这个时候上门许老太家里应该有人吧。 顾溪和林薇提着一箱水果来到门口,敲了敲门。 许老太家没人,谢西逾不在,许老太也不在。邻居看见她们母女俩,说许老太身体不太好,去美国调理了。 “这一家子老太太和孙子去美国了,前几天看见他们刚刚走呢,你们来吃了一步。” “好吧。”林薇说,“麻烦您了,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这个你清楚吗?” 邻居说,“我也不知道。”接着他又说,“不过我看见他们走的时候带了不少东西,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回来了吧,要不你们打个电话问问。” “行,谢谢您。” “不客气。” 具体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林薇无奈,只好带着顾溪回家。 新年过后,“宏鹰计划”的志愿者上门期限正式结束,顾赟公司做了一波年度总结,这项和政府合作的帮扶计划写在他们公司的白皮书里。 一整个新年顾溪始终闷闷不乐,她忍不住想到补习时谢西逾说,过年这段时间他就在新荷,哪儿都不回去,等到开学再回庆大训练。 她天真的想着至少还能见他几面。 可特地经过好几天,每一天许老太家里都没人。 “小姑娘,要不你过完年再来看吧。”经常在楼下锻炼的邻居大叔说,“许奶奶这户我已经好久没看见人了,过新年门上的对联和福字都没换,可能回老家过年了吧。” 顾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你是来找许老太的吗?” “是啊。” 邻居叹了口气,“许老太身体不好,近期好像做手术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了。” 顾溪一直知道许老太身体不好,但没想到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她震惊道,“是……什么病啊。” “这个我不知道,不能乱说。” 邻居感慨道,“人的缘分啊,像一根风筝的线,轻轻一扯就断了。有些人呐擦肩而过就是福分了,哪里能奢求什么。” 这一次依旧是不告而别。 好长一段时间,顾溪以为她再也不会见到谢西逾了。 谢西逾又像那年夏天一样神奇的消失了,也不知哪天会神奇的出现。 第23章 无声 高三下学期开学一个多月,英语演讲比赛最终结果出来了。 顾溪拿了这一届英语演讲比赛的国一。 这一届受到一些外界因素影响,复赛成绩出来后刚好错过了自主招生材料申报,顾溪也因此错过了参加自主招生。 她英语虽然很好,可是高一高二的时候没有参加过这类比赛。那个时候学校大大小小的比赛都是自主报名,顾溪以前没注意过。 港大自主招生泡了汤。 这对顾溪来说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她本来抱了一点儿希望,这下连这点希望也没有了。 午休时,姜颜问顾溪想去哪所学校。 顾溪说:“庆大吧。” 如果她正常发挥,不出意外能上庆大,但应该是擦线进,还要看今年庆大报名人数。她想上庆大,还因为射击国家队在那附近,谢西逾就在那里训练。 姜颜点了点头,“你的大港自招没去成,太可惜了。” 顾溪无奈的笑了笑,“人有时候差了点运气。” 这时,许茉茶推门而入,“顾溪,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要当学生代表在百日誓师会演讲了,快去!你们班主任在找你!” 校园广播站通报了竞赛拿奖的同学。 不知为何新荷市学生的英语水平普遍不怎么样,数学和生物物理化学等等理综竞赛在省内排名前几。 前面很多名单都是理科竞赛获奖的,只有最后一列是顾溪。她的名字杂在年级前几名的大佬时间,顾溪觉得很荣幸,但更多的是默默的动力。 三月份过后,新荷九中的百日誓师大会开始了。 百日誓师大会历年来是九中高三年级的传统,全年级的师生到学生会堂集中,由一名学生代表带领着所有人一起宣读大屏幕上的誓言。 今年的学生代表是顾溪。 陈如庆放学后把顾溪叫到办公室,告诉她这是全年级老师共同商议的结果。因为顾溪最近获了奖,学习成绩也有很大的提升,老师们决定让她在百日誓师上代表全体同学宣誓。 陈如庆:“顾溪,老师们选择你是对你的信任,而且你是普通班的一员,希望能让大家多多向你学习。” 俞淼也说,“顾溪,你加油努把力,高考好好发挥。” “……好。” 在全校面前发言,这对于顾溪来说是不小的重任。在京城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在全校面前发言过。 周一一大早,顾溪就来学校了。 她在走廊边念百日誓师当天的的发言稿,五点四十多教室里空无一人,几个手里拎着早餐的女生经过,蒋水丽也在其中。 女生们把书包放到教室,在走廊吃着早餐,边吃边闲聊。 “听说了吗?谢西逾来学校了。 “啊,他不是去美国了吗?” 有人笑道,“他来学校不会是为了百日誓师会吧,宣誓去哪个看守所?这可不兴说啊。” 这时林如延走过来,女生们都不说话了,视线看向林如延。 “林如延,你在我们班门口晃什么呢。” 林如延说,“姜颜来了没?” “没来。”其中一个女生笑道,“姜颜她每次都踩着上课铃来,第一节课必定趴在桌子上睡的不省人事,你还是第二节课下课来找她吧。” 林如延顿时失了兴致,“行吧。” 林如延一走,女生们又开始叽叽喳喳。 “我刚才去六楼送材料,我听说谢爷今天要在百日誓师会上发言!有两个学生代表,一男一女,男的是谢西逾,女的是顾溪。” “真的吗?” “啊,原来他来学校是因为这个啊,我还以为和梁岩说的一样,谢爷捅了一个人呢了呢。” “杀个屁啊,梁岩那是撒谎不打草稿,我听说谢爷青训拿了第一名,拿到了一个参加射击世锦赛的名额,学校领导都在庆祝呢。” “看不出来,这么厉害啊。” “不过顾溪和谢西逾一起演讲,总有些怪怪的……这两个人一个认真听话,一个不学无术,总感觉不像是一类人。” “那肯定啊,谢西逾又不是个正经人,不就是个社会哥吗。” 林如延不知为何从墙角走到走廊,他大声的说,“行行行,你们可别说了,谢爷就是牛逼,九中一霸最吊了。你们没听过射击场上一句名言吗?” “没有。” 女生们都摇摇头。 顾溪忍不住朝着那边看过去。 林如延这才注意到了正在认真背书的顾溪,他挤眉弄眼地和顾溪对了对眼神,清了清嗓子,“谢西逾是第一名。” 然后,林如延补充,“只要他想做的事情永远要做到金字塔顶端。” “……” 众人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还有嘲讽。 林如延:“不信你们问问顾溪。” 一瞬间,顾溪想到了去庆西参加比赛的那个夜晚,赛场上男生夺冠后一声盖过一声的呐喊。在久违的金雨里,所有的呼喊声皆为他而来,没有人比他更耀眼。 谢西逾是第一名。 顾溪亲眼目睹一次就很难忘记。 林如延说的确实没错,如果不是人祸,谢西逾早就逍遥自在地过他天之骄子的生活了,顾溪也不会在新荷遇见他。 想到这里她竟然有了点私心。 顾溪咬了咬唇,指尖掐住,嘴里字正腔圆地默念着演讲稿。 女生们都不相信,纷纷嘲笑林如延,“谢西逾不就是挺颓丧一社会哥?林如延,你这个小弟当的挺不错啊,牛皮吹上天了,谢西逾是不是救过你妈啊。” “是啊林如延,你作业写完了吗。” “谢爷长得是真帅,令人闻风丧胆的,身后风光的跟着一大帮小弟,但又在九中人人喊打。” 林如延涨红了脸,“那是你们不了解他。谢哥真的特别牛逼,别不信啊,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那你说,这么牛逼的谢爷今天百日誓师会不会来啊。” “不知道啊。”林如延摊手,“你们希望他来学校吗?” 没有人回答,大家面面相觑。 顾溪在心里默默的回答——希望啊。 下午两点,百日誓师大会正式开始。 这一天风很大,天气却格外好,天空上漂浮着大朵大朵油画似的白云。 三月份的天渐渐转暖,学生们脱下冬季厚厚的棉袄,换上了蓝白相间的春秋季校服。 会堂里坐满了人,今天的高三难得热闹一次。有很多同学在口袋里折了试卷,等组织找座位的时间用来做题。 高三20班和26班的座位挨在一起。 姜颜特地找了个两个班交界的座位,右边坐着林如延,前面是许茉茶。许茉茶和林如延不太对付,林如延一口一个“小胖墩儿”地喊她,许茉茶朝他翻了个白眼。 短短半个学期,林如延就和火箭班的男同学们混熟了,一群男生吵吵闹闹的,声音还特别响。林如延混在其中调动气氛,他就是他们一群人之中的催化剂。 姜颜真不知道原来男生吵起来比女生声音还大。 姜颜捂住耳朵,嫌弃道,“林如延,你他妈给我闭嘴!我真想把你的嘴巴给撕下来。” 许茉茶咬了咬牙,“我早就想这么干了!林如延的嘴太碎了,我都怀疑他是个老妈子。” 姜颜:“老妈子林如延。” “别。”林如延惶恐,摆了摆手,“爷是猛男,可不是男妈妈啊,你别瞎说。” 许茉茶:“……” 顾溪作为学生代表第一个发言。 她走上台,低头挪了一下麦克风。门边传来一阵响动声,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过去。 “进来,你,你,还有你们!”教导主任中气十足地骂道,“你们几个,不好好学习是吧!一个个的整天吊儿郎当的躲在厕所抽烟,以后是不是想上家里蹲大学??” “还有——谢西逾,你过来!” 全场静言。 全校的目光都被谢西逾这三个字吸引。 教导主任是个秃头的中年男人,脾气暴躁,比俞淼的脾气还不好。他在高三年级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学生,除了那些学习顶尖的学生之外,还有令所有九中老师都头疼的社会哥谢西逾。 谢西逾。 顾溪忍住鼻尖的酸涩,看过去。 太好了,她终于看见他了。 谢西逾被和其他几个不学无术的混混被他领着去会堂罚站。他在一堆男生中个头最高,尽管穿着校服也是最混的那个,校服拉链没拉上,衣衫不整的样子,姿态倨傲又懒散。他鬓角剃的很短,头发短了一截,黑眸犀利。 教导主任怒吼道: “你们一个个整体无所事事,给我站在这里多想想到底想考什么大学。” “你们家长送你们进九中,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让你们考上好大学,混一个好文凭吗?你们对得起你们爹妈吗!对得起你们的爷爷奶奶吗!” 一个男生嬉皮笑脸,“老师,我对得起,我家开厂子的,毕业就去那里上班继承家业,多孝顺啊。” 另一个男生也说,“陈老师,我爷爷说我只要搞个大学上就行了。” “我奶奶也这么说,我已经考完雅思了准备去澳大利亚格里菲斯大学念商科。” 全校:“……” 教导主任:“……” 九中学习成绩差态度又不好的学生集中在11班,他们大多数是托关系进来的富二代,不学无术又玩世不恭。 教导主任一时语塞,他厉声吼道,“那也给我站在这里好好反省!好好听讲!特别是你——谢西逾。” 教导主任窝着火。 谢西逾散漫地抬眼,“哦,我倒没什么本事,但也比您站在这里发火强。” 教导主任:“……” 会堂里传来几声笑。 教导主任:“肃静,大家认真听讲。” 第一个环节是集体宣誓,学生代表顾溪站上台前领读。 她穿着宽大的校服,肩膀上坠着蓝白的条纹,校服左胸上纹着校徽,被吐槽了无数次的土圆肥校服,套在她身上竟然莫名好看。 松垮的校服之下,隐约勾勒着她凹陷的腰窝。 “顾溪真是不可小觑啊。”姜颜指了指讲台上站着的女孩,“站在年级那么多人面前还能够镇定自若,如果是我早就不敢说话了。” 林如延说,“那是你不行。” 许茉茶打断他们两个人,“你们可别说了,我看溪溪站在台上,紧张的快冒汗了。” 谢西逾的视线看过去。 这个时候他还觉得没什么所谓,其实他对于顾溪的印象很深,不仅是祁荆的缘由,让他对于祁荆这位表妹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连他都没在意有的时候他会看她很久很久。 他甚至有种很久以前就见过她的错觉。 可是顾溪一见到他就紧张得不行,有的时候紧张到根本不敢说话。 她很少直视他的眼睛,谢西逾一度觉得顾溪总是有意躲着他,也不太喜欢他。 他本意不想让她产生什么心理负担,但也是啊,他这么放浪不羁的人,逃课打架不学无术,所有人都说他是个没有前途的混蛋,这样的社会哥换做谁不嫌弃。 顾溪将手握成拳头,放在太阳穴边,嗓音干净清晰,她念演讲稿的时候尽力克制住发抖的嗓音,让自己看上去大方又开朗。 “我以青春的名义宣誓,我将以饱满的学习和积极的态度培育理想,不辜负父母的期盼和老师的教导。青春年少,落子无悔。光阴如梭,岁月蹉跎。在这个离高考还有一百天的初春,我在九中宣誓。” “遵守考场纪律,严肃对待考试,积极迎考,做到不放弃不抛弃,向着未来远航。我未来的愿望是——” “……山河繁盛……岁岁平安。” “新荷九中高三20班顾溪,此致,敬礼。” 顾溪念着誓词,台下的全体学生站起来,跟着她一字一句地宣示着。目标后面是自由发挥的内容,顾溪将话筒移开,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轻声说了一句话。 ——愿山河繁盛,我爱的人岁岁平安。 这一幕十分的讽刺,顾溪心中有点不好受。 她站在主席台上风光无限。 他在台下站姿懒散,哈欠连连,一点儿也没听进去。 她忽然想起,和姜颜许茉茶周末一起去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岩井俊二的《情书》 周一回去整理宿舍,高三年级午休床铺要整理卫生,宿管阿姨来检查。 姜颜从宿舍里翻出一大堆日记本。 “这可能是我记日记最认真的一段时间了,我每个周末都会把和盛风的事情记下来,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记录,现在想想多么可笑啊。” “记到现在盛风有女朋友了,坚持了好久的东西就这么不再坚持了。” 姜颜突然问,“顾溪,你写过日记吗。” “写啊。”顾溪说,“初中的时候写过。” 许茉茶笑道,“咱们顾菩萨的日记不会都是些流水账吧,比如今天吃了什么,读了什么书……” “差不多。”顾溪抬了抬眼,笑了一下,眼眶却慢慢地红了。 她说了声“抱歉”,然后扭头就跑进卫生间。 顾溪这么多年也很少写日记了。 她甚至不愿意去看日记里的记录的东西,因为越重视什么,想要得到什么,就会越害怕什么。而她的日记里大篇幅的都是谢西逾。 整本日记里明明提到他的名字的只有一处,可所有的事情都围绕他展开。 他今天有没有去打篮球,他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运动鞋,他今天经过了她的班级…… 这些她都要写在日记里。 姜颜和许茉茶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顾溪的眼泪说掉就掉。她从抽屉最里面拖出一个破破烂烂的日记本,然后又放了回去。 好半天姜颜问不出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大概了解顾溪初中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吵架,还把她一个人丢下不管。高三转学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大事,这么重要的时期,从一所熟悉的城市到陌生的环境中,非常的不容易。 姜颜以为触动了顾溪的伤感,她抱了抱她,“溪溪,对不起啊,你千万别难过。” “是啊。”许茉茶拍了拍她,“一切都过去了。” 顾溪点点头,“嗯。” 此时此刻,顾溪又想到了她新年时给他发的短信。 一条没有回信的真挚的祝福,他可能没有收到,又可能看见了觉得莫名其妙,随手删掉丢进垃圾箱。他对她的一切都不是很在意,连短信都懒得敷衍。 他们注定天南地北,不像是电影里能够为爱强行奔向同一所大学的男女主角。这份暗恋开始了,就如野蛮生长的草,只是单向线。 ——日记里写满了他,他就是她的了吗。 ——不是。 可是这是她喜欢了好久的人啊,顾溪怎么也不想把他给别人。 第24章 无声 百日誓师上,顾溪演讲完毕,才知道谢西逾罚站只是次要,重点是他要上台。 高三11班谢西逾作为学生代表谢幕致辞。 时隔数月后,谢西逾又来到九中办理高考学籍异动手续。 他的手机丢在许老太家忘记拿了,近期与外界失联中。后来在院子里找到,才发现手机掉到窗外的小花坛边没人发现,早就被雨淋湿了。 陈燎后来给了他一个新手机,跟他说,“来庆西吗?李教练在等你。” “来。” 谢西逾不太在意。 陈燎:“出国前你先留在庆大训练吧,李教练那边以经和我协商好了,等你高考完就出国。” 出国。 在以前谢西逾没想过这件事,他说,“好。” 陈燎:“你妈和你继父那边我去看了,你妈情绪还不是很稳定,最近去医院治疗,估计一时半会没心思在你身上,你就放心训练吧。” 他在队里训练了两个多月,成绩的起伏变动很大,每天都要进行严格的控制训练和体能测试。李林立的目标是想让他恢复上次比赛的水平,然后参加对内考核代表国家队参赛。 这段时间他有好好听话。 成绩进步神速,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参加队内比赛拿了好几个第一名,狠狠打了那些不看好他的人的脸。 在他父亲谢逡几个月后出狱前,谢西逾暂时只想专心训练。陈燎负责疏通梁懿和刘光韬两人,谢西逾便住在了庆大学生公寓。 九中校长助理为此专门打电话找陈燎交谈,和别人相反,助理很看好谢西逾之后的发展,两人约定让谢西逾在九中做一次毕业演讲,讲演时间定在了今天。 谢西逾没有任何准备。 男生难得规矩的穿着校服外套,蓝白相间的校服在他身上有些松垮,他裤子袖口卷了一道,露出一截黑色的袜子。 刚上台就收到了台下连片起哄声。 “谢爷!” “谢爷!” “谢爷!”“谢爷!”“……” 谢西逾低头调整麦克风,将麦往上拉了一下,紧接着他“喂”了一声,嗓音带着沙哑。 “很荣幸在这里代表全体学生发言,祝老师们健康快乐,祝同学们高考顺利。”他笑道,“其余……同上。” 话没说完,好几次传来同学们的笑声。 男生语气吊儿郎当的,一看就不是正经发言的,但是他的声音却有某种威慑力,让人忍不住听下去。 谢西逾轻笑,“我没有资格站在这里指点江山,所以今天就请大家上来说一说你们的愿望。” 有人起哄,“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啊。”谢西逾笑道,“你说说社会哥的愿望是什么啊。” 有人偷偷笑道,“吃喝女票赌打架闹街,社会哥的愿望是泡一个美艳明媚的大胸美女吧。” 谢西逾的听力很好,他听到了,也只懒懒的一笑。 这场“自由宣誓”的环节是他临时加的,和发言稿一字不符。教导主任站在墙边脸白了,可是校长却拍手叫好,“好,就让同学们上来自由发挥!” 自由宣誓的时候,学生们吵成一片。 很多学生们大胆的站上讲台,在全校师生们的注视下,握起话筒,在全校面前说出自己的志愿。 “我是高三25班的沈明,我要考南大!” “林如延报道,我的目标是一本。” “高三1班,宋睿哲,港城医科学院。” “高三17班不愿透露姓名的某某某,我要和他考一所大学!” “……” 谢西逾懒洋洋的,微微掀起眼,好像周围的喧闹声与他无关。 “喂。”身边一个男生受到了鼓动,看上去很是激动,他戳了一下谢西逾的手臂,“谢爷,你想考哪个学校啊。” “是啊,谢爷,你应该要去训练吧,拿个奖牌考北体之类的院校?” “北体也挺好的,咱班有些人还考不上呢。” 谢西逾舔了舔唇,懒笑,“随便啊。” 没几秒,顾溪出现在前方,她在等候闭幕的时候上台合影。 男生们吹起了口哨,纷纷谈论起她。 “卧槽,第一排第一个那个位置是顾溪吧。” “高三20班的顾溪啊,就那个转学生!从京城来的。” “我知道她,操啊,她英语很牛逼,今天第一次见没想到看起来很挺纯的。” 谢西逾的余光瞥见站在台下候场的顾溪。 女生捏着一本书很认真的看着,不时仰起脖子看向天花板,拉成一道十分好看的弧线。她的脸只有巴掌大,皮肤白到透明,仰起脖子时马尾辫搭在肩膀上,发梢带了点栗色。 谢西逾稍稍一顿,目光没转移。 顾溪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念完演讲稿就盯着台上发疯似的抢话筒的男生们。 话筒递交给了不同的学生。 一个理科班的男生握着话筒蹦上讲台,惊天动地泣鬼神地怒吼,“老子要上京华大学,上京华,上京华,上京华——” 全校掀起一阵爆笑。 林如延笑得捧腹,“京华是谁啊,怎么人人都想上?” 姜颜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滚,你干嘛取笑别人的梦想。” 林如延揉揉鼻子,“没取笑,就问问。” 一个男生被别人怂恿着上台,用公鸭嗓似的哭腔呐喊,“老子要上京华大学,上京华,上京华,上京华——” “上京华上京华上京华上京华上京华上京华上京华上京华上京华上京华上京华上京华!!!” “…………” 一阵久违的寂静,大家不约而同静默下来。 数秒后,台下顿时爆笑如雷。 “上京华,京华到底是谁啊?” “滚!京华是我的。” “你怎么敢自称老子呀,你是天王老子吗?” 顾溪眨了眨眼,忽然“扑哧”笑了一声。 谢西逾撇过视线,身边的男生摁住他的肩膀,“谢爷,你刚刚在看谁啊,难得看见你笑了耶。你是不是也觉得刚才他很搞笑?这么神经的人可不多见。” 谢西逾嗤笑了声,“没啊。” 这个同学说完后,没有人愿意上来发言,教导主任说,“谢西逾,那要不你点一个人上来说吧。” 谢西逾舔了舔唇:“好啊。” 忽然,他起了玩闹的心思,举起话筒,在所有人的注目中问道,“那我就问——顾溪,那你呢?” 顾溪。 那你呢。 一瞬间起哄声掀翻会堂。 “我靠我靠,谢爷要搞事了!” “居然喊到顾溪了,我根本没敢想谢爷会喊谁回答问题,顶多就是他的几个小弟,怎么会喊到顾溪呢?” “你们说,谢西逾那个社会哥不会是看上顾溪了吧!” “我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顾溪脸红耳赤的站在台下,咬唇举手无措。被全部的视线触及,让她突然很不自在,她吸了吸鼻子,眼圈慢慢地红了。 “我……的愿望……是……”巨大的阻力拉扯着她,她的心脏又酸又涨,在他肆意的目光之下一个字也说不出口。顾溪不受克制的发抖,“庆、庆大。” 在众目睽睽下说话让她十分难堪,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下意识往前看,谢西逾没有半分表情,只是垂手站在那里。 这时,谢西逾看向她,“顾溪。” 男生错愕了一下,撩起眼,舔了舔唇,“我开玩笑的啊,胆小鬼。” “你紧张什么,脸都红了。” 他说的时候没举起话筒,可是会堂里的气氛早就被谢西逾的几句话给点燃,场子顿时炸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们身上。 “我知道了。”顾溪把头压的很低。 誓师会以大家都去抢话筒喊口号告终,一场誓师会下来,顾溪只觉得耳朵要炸了。 气氛太过闹腾,中途教导主任走了,那几个罚站的社会青年在百日誓师结束后也离开了。 顾溪看见谢西逾站在人群里,校服松散披在肩膀上,下身一件黑白带的运动牛仔裤,发型剪短成了寸头。 他的目光一片冰冷,无悲无喜,好像周围的世界统统与他无关。 结束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墙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以及想去的学校。 顾溪找了好久好久,始终没看见谢西逾的名字。 他没有写他的名字和他的目标院校,没有在这里留下任何念想的痕迹。 林如延若有所思地拍了拍顾溪的肩膀,“人都走了,别看了。” 顾溪回过神,眼神闪过一丝惊慌,但她很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林如延:“从什么时候喜欢的啊,你喜欢他多久了?” 顾溪还没反应过来,“啊?” 林如延揉了揉眉头,看她一会儿,只说出几个字,“顾溪,你傻啊。” “……”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顾溪这下子算是反应过来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足尖踩着石子,轻轻的,“……嗯。” 她是挺傻的,有时候还有点倔。 林如延一阵无语,顾溪的性格不够外放,但她安静,细心,待人接物总是和和气气的。这些林如延都知道,只是他没想到顾溪居然会有藏的这么深的秘密。 不过也是,顾溪和谢西逾,两人看上去就不会像是一路人,就算走到一起也可能分道扬镳。 谢西逾那样的男生,偏执、不羁、狂妄,适合谈恋爱,但是不适合深交。 因为他大多数情况下只是浅尝辄止,勾起某种欲念,却从来不会放低身段哄人。 林如延就没见谢西逾对什么人上心过。 林如延叹气开口,“我呢,曾经喜欢一个女生好多年,唔……大概从小学开始到高中吧,我都和她在同一个班,可是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她从来没将我当做一个潜在的,可能成为她男朋友的人看待。” 顾溪没吭声,她心里已经有了那个女生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抬眼。 跨年那天,姜颜坦白了对盛风的心意,喝的烂醉如泥,这对于林如延不是什么好消息。 “挺奇怪的啊,我和她门当户对又青梅竹马,而我却从来没有机会真正靠近她。” 林如延苦笑,“所以顾溪,从来不要因为他不喜欢你而否定自己,这不是你的错,只是你们之间隔着一层不可践越的鸿沟,而你只是没看见。” 顾溪轻轻地“嗯”了一声。 走出学校,林如延问,“你要跟他说吗?” “什么?” “你喜欢他。” “不必了,我和你不一样。”顾溪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喜欢他,就算我们之间有那么深的鸿沟,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从来不会奢求什么。” 顾溪轻声的说完那句话后便抿直唇瓣,在林如延看傻逼般的眼神中走了出去,她垂了垂眼,神情却淡淡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从舞台的侧面楼梯自若地走了下去。 突然迎着风开始流泪。 百日誓师大会结束后,现场一片混乱。各班班主任组织同学们退场,身边一群混混商量着去哪儿打电动,谢西逾没参合,他缓缓走到帘幕前。 眼皮又开始激烈的狂跳,谢西逾“操”了一声,脚步停了。 “顾溪怎么好像哭了啊。” “不知道啊,可能太激动了吧,今天好多人都哭了呢,也有男生哭了。”蒋水丽说,“我们学校的百日誓师搞得真不错啊,你看那边站了一排小混混,不都挺感动挺热血的吗。” “顾溪,你宣誓后说的是什么学校啊。” “我没说学校。”顾溪如实说,“只是许了一个愿。” “什么愿望啊。”姜颜问,“对你很重要吗。” 顾溪很轻地“嗯”了一声,淡淡地说,“重要。” 谢西逾停住脚步,他伸手就能掀开帘子看见她,能问一问她刚刚究竟说了什么,她许的愿望是什么。 “操啊。”他忽然笑了,舔了下唇,“你真是个混蛋啊谢西逾,玩玩就够了。” “怎么把她给弄哭了啊。” 谢西逾本以为是他让顾溪出了洋相,小姑娘好面子才哭了。 可某些东西破土而出,他有些迟疑了。有些事情只要他一个动作就能造成天翻地覆的改变。 就像现在这样,他伸手就能验证她一整个夏天的秘密。 可他没有。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他的记忆里遗忘了,在那些他从未触及到的地方。 谢西逾那时不知道,后来他花了数年苦苦追寻,才找到了顾溪瞒着所有人暗恋他好多年的证据。 第25章 无声 高考前那场七模,顾溪考得很差。 她考了年级第三百六十六名,比开学那次的排名还要低,这次她差的不仅仅是数学,还有文综。文综总分没超过两百一,数学更是没有上及格线。 高三刚开学时陈如庆给她制定的自主招生规划,因为英语演讲比赛复赛结果推迟而泡汤。比赛结束后顾溪回归了高三的生活。 顾溪这几天有些心神不宁的,一向稳定的历史地理都不稳了,临近高考压力增大,陈如庆专程来顾溪家里专访。 陈如庆向顾仪珍说明了顾溪的基本状况,“顾溪这个丫头吧,我们班老师都挺头疼的,高三上学期考试都不错,每一次大考都处于一个稳步上升的状态,怎么到了现在高考的紧要关头,成绩却下降的这么厉害啊。” “这么和您说吧,顾溪如果还是七模这个成绩,她连一本都上不了,更何况名牌大学了,我们学校的名牌大学至少要年级前七十。” “她本来有可能通过自主招生降分,但是英语演讲比赛的结果恰好推迟了。”陈如庆叹了口气,“您也知道有时候考试不仅靠的是实力,还需要一点运气。” “顾溪呢,她的成绩不是很稳定,实力是有的,基础也很牢固,心态一定要注意,这几天杂七杂八的事情都不要想了。” 顾仪珍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陈如庆走后,一向觉得顾溪很令人放心的顾仪珍都着急万分,她把顾溪叫到楼下。 顾仪珍揉了揉她的脑袋,“溪溪,你有什么事和姨妈说,你这孩子和你爸挺像的,什么事情都不喜欢显露。” 顾溪顿了下,说,“没什么事。” “真的?” “真的没有。” 顾溪忍不住说道,“姑姑,您还不了解我吗?我能有什么事吗?” 顾仪珍盯着顾溪看,突然问她,“溪溪,你不会早恋了吧。” 在顾仪珍那一辈人的观念里,高中时期谈恋爱都是差生干的事情。顾仪珍之所以问顾溪这种问题,是为了试探她,顾仪珍不相信像顾溪这样听话懂事的孩子会早恋。 顾溪心虚地低下头,“没有啊。” 顾仪珍看了她几秒,没有发现异常,叹了口气,“就怕你有什么事啊,没事就好。” 离高考还有最后两周,九中放了假,所有高三年级的学生在家里复习,而顾赟来顾仪珍家里了。 顾溪其实挺别扭的。 他来姑姑家后家里多了一个人,连祁荆回到家里后也不来顾溪房间和她聊几句天了,而是关上书房的大门吃鸡。 顾赟在的这几天顾溪并不开心。 她脑子里有太多事情要想,还要顾及着顾赟的想法。林薇和顾赟在她住在姑姑家后每个月打两次电话给她,像从前那样,他们一直对她不咸不淡的。 顾赟带着她来到西一街附近那家矮子米粉店。 这家米粉店顾赟小时候也经常吃,小时候他住在新荷最南边的新洲区,矮子米粉店只开在附近小学门口。 没想到好几年过去,这家矮子米粉店越做越大,在新荷开了好几家分店,今天顾赟带她来的是分店之一。 来到店内,装修焕然一新,店铺的桌椅上积累着成年累月的斑痕。顾溪推门而入,和顾赟面对面坐在米粉店里。 顾溪点了一碗全家福五谷米粉,粉里有鱼片、豆腐、木耳、还有肉丝。她一向吃的不多,这会儿更是没什么胃口,将碗里的生姜挑出来,挑了小半个盘子。 顾赟放下筷子,筷子落在碗边上一阵声响。 他欲言又止,似要说话,最后眨了眨眼,还是说,“溪溪,最近怎么样?在新荷的生活还习惯吗?” “习惯。”顾溪轻声说。 “那就好。”顾赟说,“钱不够了就告诉爸爸,我在你的卡上打点儿。对了高考准备的怎么样了?” 顾溪道,“尽力而为吧。” “尽力而为?” “嗯。”顾溪轻声说,“尽人事,听天命。” 不知道顾赟有没有理解,可是顾溪确实是这么想的。从小到大她所有的事情尽力做到最好,哪怕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她也不会后悔。 她本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天生没有含金汤勺出生的那些子弟有那么好的运气。 两个人沉默片刻。 空气里弥漫着米粉店的油烟味,顾溪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看见玻璃门上的油污,她微微了愣了下。 这会儿顾赟却突然开口,“顾溪。” 没说她的小名,喊得是大名。顾赟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和她说。 顾溪正了正神色,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本来想等到你高考完再和你说的,但是吧,你妈妈那边打算把京城的老房子卖掉,我请了律师,最近要和你妈打官司。” “你妈妈她没有和我提前说,这个房子属于婚内共同财产。” “法律上的知识你不一定懂,总而言之就是你妈妈擅自把老房子给买了,但是我不同意。”顾赟骂道,“你妈她就是个疯女人,她已经被钱冲昏头脑了。” 顾溪仔细的听着,心中却隐隐约约有了猜测,她抬起眼,平静地问,“然后呢。” 顾赟没料到顾溪没什么反应,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他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堵。 顾赟说,“我希望你能劝劝你妈,这场官司她是不占理的,不如早点妥协。” 林薇那个性格梗得很,顾溪有时候都驾驭不住林薇,顾赟这种稍逊一筹的更不能。 顾赟将这一切摆上台面,甚至想让她一个没多少天即将高考的高三生参与,这个行为在顾溪眼里显得很低级。 顾溪托腮,“所以?” 她不太在意两个人糟糕的婚姻,也从来不站队,因为帮了谁一次,另一个人就会不开心。 顾溪本以为这是件小事,比起林薇和顾赟曾经因打架进警察局,已经够文明了,起码两个人还知道找律师谈判,顾赟还会像小学生似的专程来她这里说林薇的坏话。 孰料顾赟清了清嗓子,饭快吃完才说,“有件事情爸爸一直没和你说。” “爸爸和妈妈其实………在你十六岁那年就离婚了。” 父女俩的话并不多,出了矮子粉店就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路尴尬无话 但好在顾赟来新荷为了办事,住了五天,交代了一些高考的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生活处处有狗血,只是顾溪没想到这样的事情居然在她身上发生了。 她早就知道林薇和顾赟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也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们会离婚,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顾赟刚才提到离婚的事情。 十六岁。 顾溪想了想,现在她十七岁,十六岁是一年多以前她刚上高二那段时间,可是她竟然觉得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了。 顾溪回到房间,关上门自习复习,直到十二点半才出来。 她隐约看见顾赟的黑色奔驰停在楼下,雨天,车灯亮着,光束投落照亮了银线似的雨丝。 顾赟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蹦蹦跳跳从奔驰后座下来,往前一扑钻进他的风衣里。 “爸爸!” “你怎么来这里这么多天啊,我好久没看见你了。” 副驾驶座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摇下车窗说道,“你快带着爸爸上车!我们要回家了。” “爸爸我们回家!” “好好好,宝贝你真棒!居然来接我回家了。” 顾赟蹲下来,将小男孩抱起来,笑得眼角鱼尾纹皱起。 小男孩举起手里的玩具,“爸爸!看我的赛罗奥特曼!变!身!” 顾溪从来没有在顾赟的脸上看见过这样开怀的笑。 她想过林薇和顾赟两个人婚姻失败,这对夫妻估计早就貌合神离,但她没想到顾赟已经有了新的家庭。 两个人长期对她不管不顾,也许也是这个原因。 楼下一家人的声音传入窗户。 欢欢喜喜,与她无关。 她才是不被需要的那个。 顾溪走过去将窗户关上,不过几步路,她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了似的。她贴在墙角蹲下来,将脑袋埋在手臂里,无声的啜泣不止。 高考前一周,九中高三放假了。 姜颜许茉茶以及林如延商量着周末晚上八点去前海时代广场看烟花,作为高考前的最后一次狂欢。 到了晚八点,前海时代广场。 林如延喊了一大帮兄弟,都是来自不用班级的男生,一群高中生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散落地分布在拥挤的人群里。 这帮人里只有顾溪她们宿舍三个人是女生,其他都是男生。 姜颜和许茉茶大大方方地和不同班级的男生交谈,顾溪却有些局促不安。但好在没有男生和她主动说话,顾溪站在人群里沉默不语。 黄昆睡眼朦胧的过来了,他穿的是职高的校服,看见林如延一个激灵醒了,猛踹他□□,“你怎么不请谢爷啊。” “我这不是怕打扰他吗?”林如延笑着躲开,“你也知道谢哥那脾气,我发信息打扰他岂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好久不见,你这嘴皮子越来越厉害了啊。”黄昆笑道,指了指三点钟方向,“你看那是谁。” 顾溪顺着黄昆的手指方向看过去。 男生是他们之中唯一没有穿校服的那个。他单手抄兜,耳骨一枚银色耳钉泛着光泽,碎发压在额前,薄唇绷得长而直,懒洋洋的站在那儿。 人潮涌过来,顾溪被挤散了,周围都是陌生的人,可她却一直盯着远处他的身影。他正朝着和她相反的方向走,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 顾溪忽感到鼻尖一酸。 “谢西逾。” 她又喊了一声,“谢西逾。” 人群中,没有人向她走过来,甚至没有一个身影。 都说喜欢上一个人很卑微,就像顾溪无疾而终的暗恋。可是喜欢上一个别人眼中她永远都不会有交集的人,她宛如从云端跌倒了泥土里。 她只有默默的退场。 几分钟过后,顾溪发现她彻底和姜颜他们走散了。前海时代广场的四面八方都是人,大家挤在一处看烟花,秩序有些混乱。 很显然今晚的客流量超出了预期,穿荧光绿的警察站在出入口和护栏边,不停的组织着纪律。 谢西逾本来并不想来,他提前一周来学校准备高考,无奈林如延给他发了短信,他想想今晚没什么事,觉得挺无聊的就过来了。 过来后人太多了,林如延那帮人他是一个没见着。 黄昆给他打了个电话,“谢爷,你啥时候来的啊,怎么不让我们去接你。” 谢西逾轻笑着反问,“这么多人你们能接到?” 黄昆:“……” 确实有难度,连出去都不一定挤的出去。 黄昆说,“那谢爷你先在这里随便逛逛,我们就不集合了,对了,我们这边有好几个人都不见了。你要是见到穿九中校服的,让他们去前海广场中心花坛。” 谢西逾耷拉了下眼皮,懒散道,“行。” 走了十多分钟,顾溪迷失了方向。黑压压的人群让她看不清路,她本来就有点路痴,这下子连路也认不清了。 广播里响起好听的电子音,“请各位游客注意,烟花表演即将在五分钟后开始,各位游客可以去小树林、西区路灯亭、西边长椅等等视野开阔的地区拍照。” 电子音刚落,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顾溪。” 谢西逾在她身后很低的笑了声,“你怎么在这里?” 顾溪听见他的声音,肩膀明显的颤抖了下,紧接着毫不犹豫的回头,欲想往反方向走。 他有点感冒,鼻音在胸腔里抵挡,比平时更加低沉,稍微多了沙哑。 顾嘤突然感到呼吸被抑制了似的,有点儿难以言状的难受。 这是她在新荷度过的最后一年,高考完她不知道她会去哪里。她很庆幸,在这个重要的日子能过看见他。 哪怕从此山高水阔,天长路远。 多年以后,顾溪不断回想这一幕,才发现事情似乎和她想的不一样,她和谢西逾,是有点儿缘分在的。 少年朝她伸出手,宽大的手掌无意中擦过她的耳廓,带着无边的青涩和滚烫,两个人各自怔了下。 顾溪慌乱地垂了垂眸。 谢西逾懒笑着收回手臂,很随意的垂在身侧,视线却并没从她身上撤开,而是更加肆意张狂。 他说,“顾溪。” 他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并朝前跨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拉近。 这次比刚才的大声呼喊要轻缓些,唇齿间辗转过这几个字。 顾溪听见谢西逾在她头顶又笑了声,嗓音压在喉咙里很低,呼吸比平时稍重一些。 话音未落,烟花乍破。 天空中传来巨响,把顾溪下了一大跳,心脏都快吓得跳出来了。 她讷讷的抬起眼,才发现他已经走到她身前。 “你怎么一个人傻站在这里啊。”谢西逾微微俯身,对上她慌乱的眼底,眸中灼灼朝着她投过去,盯着她上下眨着的清亮的眸,“你不回家吗?” 顾溪张了张嘴。 巨大的惊喜砸向她,好久没见到眼前的男生,顾溪又开始脸红心跳。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小声问,“我发的短信,你收到了吗?” “什么短信?” 顾溪低下头,慌乱地解释道,“新年……祝福。” 他不疾不徐朝她靠近,身型颀长而高,穿一身黑色的飞行夹克,高大的身型隐在夜光里,他并拢食指和中指贴了下太阳穴,眉梢微扬。 “是祝福啊。”他低笑,弯腰凑近,“顾溪,你这么喜欢我啊。” 可是下一秒,看清她眼底的紧张无措,她屏住呼吸,脸颊两侧通红。 他沉了沉脸,语气冷到掉渣,“离我远点。” 第26章 无声 “我没有……”顾溪下意识说,眸中忽闪了下,飘忽不定的感觉,她抬起头,突然说话有些磕磕绊绊,“不是……我、我和朋友一起来的……” 她用力呼吸,好久才完整的说出一段话,“就只是新年祝福而已,别的人我也发了。” 顾溪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几分钟后她才反应过来,谢西逾问她是不是喜欢他,只是在开玩笑。 可是她居然当真了。 而且举止这么的慌乱,让他看了笑话。 顾溪低下头,眼眶慢慢变红,心里很不是滋味。 “哦。”他悠闲的说。 天空中一声又一声烟花炸开。 顾溪被吓了一大跳,她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差点踩到身后陌生人的鞋子。那人破口就是一句,“小姑娘走路不看路啊,眼睛长头顶了吧。” 顾溪靠着平衡感稳住身型,连连抱歉,“不好意思。” “眼睛不要可以捐了。”那人脾气很大,骂骂咧咧的,“艹你丫的,仗着年纪小就乱走路啊,老子……” 谢西逾突然揪住那人,“道歉。” 那人刚想骂一句,突然看见谢西逾冷戾的脸,哆嗦道,“对不起,对不……起啊,小姑娘。” “没关系。” 周围的人群往前海时代中心广场聚拢。 顾溪这时才看向谢西逾,男生正伸直手臂,保持着一个“想要扶住她防止她摔倒”的状态,但是她站稳了,他的手臂反倒有些多余。两个人四目相对,谢西逾黑眸沉了沉。 顾溪的脸又开始发烫。 大概有点尴尬,他想扶她但是她没给他这个机会。 谢西逾掬起手掌,轻咳了声,大掌往她脑袋上一薅,“走吧。” 顾溪有点愣,“啊?” “走啊。”谢西逾难得有耐心地笑道,“你要我说几遍?” 他突然看向她。 “顾溪,不要因为我对你说的话而伤心啊,换做别的人都是一样的,我本来就混的很。” “所以,对我不要有什么想法,也不要伤心。” “以后我去别的地方训练了,你不一定能见到我,这些事情就忘了吧。” “也不要给我发什么祝福,没有意义。” 靠近顾溪才闻到男生身上的酒味,他喝了一点儿酒,但没醉清醒的很,从下颌到颈线绷的有点紧,形成一道好看的线。 顾溪仰起脸来看他。 谢西逾浑身的攻击性收敛着,或许是酒精作祟,他整个人有些懒散的感觉。 他脚尖碾碎地上的半截烟头,黑漆漆的眼眸紧盯着她,深不见底,“顾溪,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谢西逾笑了一声,自问自答,“是啊,你并不喜欢我。” 但他这个身高站在人群里实在显眼,顾溪比他矮了一个头,站在他身边像小鸡仔似的。 顾溪想,怎么可能不伤心。 “你喝酒了?”顾溪忍不住问,“醉了吗?” “喝了一点威士忌。”谢西逾说,今天突然降了温,气温有些反常,夜晚温差又大,他摇了摇手里的手套,“手套,要吗?” 很微弱的。 “要。” 他故意装作没听见,盯着她逐渐变红的嘴唇,“嗯?” 顾溪又重复了一遍,抬头看向他的眼睛,“要……的。” 她张了张唇,举手无措时,身后嬉闹的小孩从她身边经过,突然猛推她一下。 “啊!”她往前一扑。 人完完全全栽到他怀里,距离格外的近,心跳快要跳出胸膛。 这次扶住了。 谢西逾笑得胸腔乱震,突然他凑近了一些,足尖抵住她的鞋,整个人是一个将她圈在怀里的姿势。 男生长指拢住下颌,往后倾了一些,然后单手捏住她的指尖往上抬了抬,把手套给她套上。 手套薄薄一层,是他平时骑摩托的黑色机车手套,他的手掌很大,手套戴在她手上松垮,套上后没那么冷了。 “不和我一起走?”谢西逾舔了舔唇,懒洋洋地笑了,“那你想和谁走啊。” 然后,他垂眼看她,“走吗?” 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顾溪又不认路,她低头,轻声“嗯”了一声。 算是答应了。 谢西逾笑了下,“那说声‘好’,我听听。” 她说“嗯”的时候音节从喉咙间发出来,嘴巴不用张开,声音带着点黏和腻,略微有点疲倦,听起来没精打采的又有点可爱。 顾溪揉了揉眼,又说了声,“好。” 谢西逾无声的勾了勾唇。 烟花在黑暗的天空里突然炸开,黑夜里绚烂的烟火噼里啪啦。 这一瞬间顾溪居然觉得有点浪漫,头顶上大片大片的金光绽放,闪亮一片。 像坠落的金雨。 顾溪跟在谢西逾身后,人潮在他们的身边散开,他们走了一段距离,才看见前面穿着九中校服的一群学生。 谢西逾大大咧咧走过去,顾溪则方面脚步,故意制造他们一前一后回来而不是一起回来的样子。 不远处的林如延跳起来招招手,“这儿呢!谢哥快过来。” 黄昆捏着嗓子,“恭迎谢爷驾到——” “恭迎谢爷驾到!谢爷威武!” “谢爷出征,人人自危!” “恭迎谢爷驾到!” “停停停!”林如延笑道,“你们都是小学生吗?搁这儿喊什么口号呢。” 黄昆走右看看,“谢爷,你和顾溪一起来的啊。” 谢西逾勾唇,“嗯。”他懒散的抬眼,“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我怎么敢有意见啊。” 那晚来看烟花的男生很多,女生却只有几个。 黄昆从店里到了瓶青岛啤酒,蹲在路边一饮而尽,大概是有点上头,他凑到谢西逾身边说,“谢哥,你看顾溪身边那个男的,小白脸。” 黄昆说,“好像是林如延的发小请那个小白脸来的吧,妈的,这家伙太讨厌了!” 林如延凑过来,“沈为鸣啊,我们学校的前学生会长,他又怎么你了?” “他老是缠着顾溪。”黄昆抱怨说。“神他妈学生会长啊,学生会长的特权是和女同学聊天吗。” 林如延:“还真是。”顿了顿,他说,“学生会长要和所有同学搞好关系啊。” 黄昆:“……” 妈的。 谢西逾的视线不冷不热的扫过去。 不远处。 顾溪找到大部队后很安静地站在树下,站的有点累,她找了一处长椅坐下。 姜颜和许茉茶正在和她说话,她身边还坐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沈为鸣。 沈为鸣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顾溪扯了扯唇角,然后冲着他笑了一下。 笑容有些刺目,可是很轻很暖。和他在的时候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谢西逾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几秒过后,嗤笑了一声。 操。 他想起刚才他们的对话。 “你要去哪里?” “庆大,或者出国吧。” “哦。”顾溪笑了一下,“那……再见了。” 自作自受。 谢西逾笑着,舔了舔唇角。 距离他出国和高考各有一周,谢西逾得知谢逡出狱了。 谢西逾并不打算参加国内的高考,他准备先在射击队训练一年,如果没有出路第二年再参加国外的考试。 他谁也没有告诉,班主任俞淼不知道,梁懿不知道,只有他舅舅陈燎知道。 昨晚他睡的有点迟,两点左右回来,凌晨四点多才睡觉。作为一个合格的特困级差生,熬夜这种阴间作息是不常有的,除非晚上黄昆或者队里的队员约他泡吧打游戏。 但是昨晚在前海广场,他不知怎么的将无聊的烟花展给看完了。 林如延和黄昆兴奋得像两个野人。 谢西逾嫌吵。 回家后他去了一趟许老太家,许老太刚从美国化疗两个月回家廖洋,剪了短发,在打扫卫生,翻找的时候翻出了谢西逾初中的学生证。 “你看,这不是你这小子初中的学生证啊。”许老太戴上老花镜。 学生证照片上的少年受捧奖杯,白校服黑裤,崭新的运动鞋,淡淡的勾起唇角,笑的却很刺目。 谢西逾淡淡一嗤。 许老太擦拭照片,感慨道,“你这个照片拍的好啊,阿逾小时候真可爱。” 谢西逾轻蹙下眉,“奶奶。” 许老太瞪了他一眼,“你看看现在这副德行,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谢西逾无所谓地坐在沙发上,双臂摊开,下一秒他翘起二郎腿,从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 许老太在书房大声说,“阿逾,你过来看看,我找不到老花镜看不清。” 谢西逾放下还没点燃的香烟,抬脚走进书房。书房里许老太正拿着一支放大镜,将五十厘米长的塑封照片摊开。谢西逾看见了——那是他的初中毕业照。 初中毕业照是全年级的,初三所有师生站在足足八层的铁架子上,每一个人都拍的很小。他清楚地记得他们班是重点班,他站在第二排,第一排是老师和领导。 许老太招呼道,“快快快,你帮我看看这是顾溪那个小姑娘不?我看不清。” 谢西逾的视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许老太惊讶,“顾溪那姑娘也是京城的?听说她是转学生,她以前和你在一个初中,她应该不和你一个班吧。” 顾溪站在第八排的最左边,很不起眼的位置。她那时身高不太高,体重不太重,站在那里似乎踮着脚,脸上圆圆的带着点婴儿肥。 谢西逾怔住了。 他和她初中同校。 而他从来都不知道。 几分钟后,谢西逾垂眼盯着那个角落,然后轻轻勾起唇,“嗯,是她。” 高考前谢西逾从庆西坐航班前往新荷,下飞机后接到陈燎的电话。 “你爸要出狱了。”陈燎开门见山直入主题,“阿逾,你准备一下,去美国前我先带你去见见他。” “你对他态度好点。” 谢西逾打了个哈欠,“谁?” “还有谁啊,你亲爹谢逡啊。”陈燎说,“虽然他吧,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对你真的不错。” 谢西逾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然后仔细的回想他最后一次见到谢逡时的年纪。 谢逡是谢西逾十六岁那年入狱的。 那时他大概初三,个子也没有现在这么高,住在京城城中心的大院。 小时候谢逡和梁懿两个人都挺忙的,谢逡是大企业高管,加州大学毕业,梁懿是一名小有名气的钢琴家,常常随着乐团出国巡演,他们俩的结合在那个年代被称为郎才女貌。 而梁懿的现任丈夫刘光韬是谢逡的第一位秘书,在谢西逾小学时刘光韬跳槽到另一家企业当后勤部策划。 然后初中时,梁懿和谢逡离婚,又神奇的和刘光韬在一起了。 那会儿刘光韬是第三者插足,梁懿出轨了,所有人对他们这对指指点点,事情传的沸沸扬扬,梁懿的父亲还专门来谢逡面前道歉。 第一次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谢西逾不相信,他对梁懿或多或少有点滤镜,认为梁懿一个高高在上、吃穿住行都极为讲究的大小姐看不上白手起家的刘光韬。 可是架不住这位大小姐被养的不谙世事,没受过社会的毒打,对谢逡无趣的性格感到厌倦了,而刘光韬擅长花言巧语,三两句就把梁懿给骗到手了。 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 但在谢逡因为被查处受贿贪污入狱三年后,一夜之间舆论逆转。 梁懿的生活蒸蒸日上,光鲜亮丽,随着刘光韬事业的发展而渐渐上升,她开始讨厌给她带来坏名声的谢逡和谢西逾。甚至,不顾一切的反对谢西逾回庆大训练。 在她的人生中,谢西逾是污点之一,梁懿只想让他藏在偏远小镇,一辈子也不要出现在大众的视线里。她的那些事情也不会败露。 梁懿越恨他,谢西逾反倒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 谢逡在别人眼里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他对谢西逾还不错,从小到大抚养费一笔没少,谢西逾射击的天赋也是谢逡发掘的。 比起厌恶他们父子到了神经质地步的梁懿,谢逡至少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你手腕的事情,我听说了。”谢逡淡淡道,“你妈和刘光韬的事情我也知道。” 谢逡的性格挺平淡的,谦谦君子的模样,从监狱出来反倒年轻了好几岁,他表面不争不抢其实背地城府很深。 谢逡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谢西逾:“去美国啊。” “去美国训练吗?”谢逡又问,“还是治疗?” “康复治疗。” 射击队的训练日常,远远达不到以前的实力水平。他的手腕上的上反反复复的,腕骨里有积液,一直都在影响着他的发挥。 那时梁懿知道他在庆大射击队后,带着刘光韬来队里闹过。 她不想让谢西逾训练,因为谢西逾永远都是一个潜在的危险。他是一个极为耀眼的人,太耀眼了就脱离她的控制。 就像以前一样,梁懿管不住谢逡。 同样,她也管不住谢西逾。 梁懿以前不喜欢谢逡,是因为谢逡太冷淡太高高在上了,她不喜欢她无法掌控的男人。 那会儿正过年,谢西逾和常旌以及队里几个队员都没回家,搬了张桌子打牌。 梁懿大哭大闹教练李林立也不愿意放人,谢西逾被吵得不耐烦。 梁懿哭道,“这小子太令我失望了!好好听我的话去新荷上上学,然后考个大学不好吗?你训练跟着队伍,要是一不小心受伤了那可是终身伤残啊!我们家现在付不起这么高昂的开支。” 梁懿:“算我求你了,能不能别去这里训练,你安安份份的打工上学,人生不是一样的过吗?” 谢西逾:“……” 一哭二闹后,队里对这对夫妇眼熟了。 常旌对谢西逾的家境只是偶尔听闻,谢西逾和家里关系并不好,但具体不好到什么地步,常旌完全没有概念。 “谢爷,这真是你亲妈啊。” 谢西逾嗤笑,“算是。” “不支持训练这种事情,队里见的太多了,毕竟冠军只有一个。”常旌说,“像你妈这种还真是奇葩。” 谢西逾照样来队里训练,他俩说什么他都不听,后来刘光韬没忍住动了手,找来几个人把谢西逾带到巷子里。 男生像是一头小兽,拳头捏紧一下又一下的揍在他脸上。 双方都挂了彩,刘光韬带的人太多了,个个体型粗壮,谢西逾的手腕骨折了。 “老子没把你打残算不错的了。”他蹲在路边,往地上啐了一口血,喉咙间生锈的铁味痒得发麻,“滚远点。” 两边都被送去了京城西河区派出所。 陈燎抱肘,“谢西逾,你他妈能不能冷静点。你再近派出所,我可不能保证把你弄出来了啊。” 他吐了口血在纸巾上,声音冷得像要掉渣,“不能。” “你要去哪儿?” “回新荷。” “不去训练了吗?” “不去。” 陈燎快要气疯了,“你这犊子到底能不能消停点,少爷,我可真受不了你了。” “梁懿和庆大体育部签了医疗协议。”谢西逾说,“这份协议上,我因为手腕受损需要去医院治疗,为期两年。” 两年,意味着他只能去上学。 谢西逾其实从被发配到新荷后就挺无所谓的,他的人生在十六岁之前有条不紊,十六岁后却像一场闹剧。 陈燎摇了摇头,“随你。” 刘光韬这两年在新荷公司分部做生意,他和前妻的女儿傅梓玥一直在新荷上学。梁懿只有过节的时候才回来,她平时在国外演出。 他们一家住在新荷郊外的大别墅区里。 而谢西逾和舅舅陈燎的大外婆许老太,住在红星小区。 谢西逾的手腕没好完全,医药费是梁懿负责,梁懿却总以在国外网不通为由,推迟给谢西逾打钱。他的伤一直反反复复的,渐渐成了顽疾。 刚来刘光韬和梁懿家时,傅梓玥对他挺殷勤,谢西逾的态度却冷冷淡淡的。 后来傅梓玥偷偷交了社会上的男朋友,和她的小男朋友你侬我侬。 某次刘光韬盘问,傅梓玥往谢西逾身边一站,声音发抖,“是他,我……男朋友!” 谢西逾冷冷的撩起眼。 他的名声已经很坏了,在外界他就是个堕落的混蛋、坏种。 于是他勾了勾唇角,在刘光韬的视线中,轻轻揽过傅梓玥的肩膀。 谢西逾喊了一声,“爸。” 刘光韬快气吐血了。 “住嘴!”刘光韬气的发抖,“没爹没娘的贱东西!” 刘光韬被气到犯了心脏病,隔天住进医院。后来刘光韬报了警,让警察抓谢西逾,警察过来协商调解。傅梓玥如实说出了真相。 “我没和他谈恋爱,男朋友不是谢西逾!爸你别气了啊,我是害怕你找人揍我男朋友才这么说的,没想到你更生气了。” “……” 刘光韬还想说话,谢西逾钳住他的嘴巴,往他脸上猛地就是一拳。 谢西逾差点被送进看守所。 陈燎站在派出所门口,伸了伸腿,“少爷,你爸都改过自新了你不能好好去美国康复吗?李教练都催了好几次了你还不出发,这次又想干什么?” 男生轻笑一声,陈燎在他脸上看见了比以往还要冷淡的神情。 “老子得先让他们——”谢西逾笑得像阎罗,懒散的说,“下地狱啊。” 高考结束,谢西逾回归训练队。 李林立给他制定了严格的训练计划和体能训练,他的手腕上的顽疾其实还没有好完全,但是谢西逾并不在意。这些天他沉浸下来,手机上交给李林立保管,一心准备接下来的在美国的一场kda射击赛。 他们射击队里人才流失严重,谢西逾这种曾经在青少年运动会和全运会上打破全国记录的运动员更是稀缺。 但是队里没什么人看好他。 李林立劝说他好几次才将这位祖宗哄回来训练。 昨晚谢西逾睡的迟,半夜还发了个烧,睡了三小时竟然离奇的好了,一醒来就蹲在墙边吸烟。 李林立踢他一脚,“抽个屁!以后真成了国家队的一员,抽你妈的烟!抽不死你!” 谢西逾蹲着没动,指尖懒散的搭在膝盖骨上。 李林立走过去,“你奶奶身体好点了没?” “没。” “你手腕的积液呢。” “前段时间去医院抽了一次。”男生淡声说,“现在不知道了。” 李林立叹了口气,“本来一个好好的三好少年,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命运无常,真是造孽啊。” 休息时队里的队员搬了张桌子打牌,打了几局谢西逾运气格外好,一连赢了好几百。 常旌将牌一扔,“不玩了,再玩下去谢哥要把我给抄家了。” 其他队员笑着问,“常旌哥,你那个高中生小女朋友呢?怎么不来看你啊。” “她啊。”常旌笑道,“她快要高考了我就不打扰了,对啊,差点忘记了,谢爷不也是男高中生吗?” 身边一群队员笑起来。 “呦呦呦,谢爷还是高中生呢,看不出来呢。” “谢哥多大了啊?” “十九岁吧,他入学比较晚。” 谢西逾懒得理他们语气里的嘲讽,丢了一粒薄荷糖在嘴里咬碎,“是啊。” “你不去高考?” “去了。”谢西逾说,“没什么意思。” 很敷衍。 常旌见惯不惯他这态度,只是问,“高考对你来说其实无所谓了,我们这些去海外青训的,哪个不都是以训练为重啊。谢爷,你不是抽空回新荷了吗?有没有遇见你那些同学?你到底有没有谈恋爱?” 谢西逾突然想起那天的烟花,顾溪站在烟花下,明明被巨大的响声吓得发抖,却还佯装做镇定自若。 他那天喝了点酒,不知为什么看见别的男生站在顾溪身边,他的心底莫名升起一股烦躁。 他突然又回忆起百日誓师那天,顾溪认真的在台上发言,嗓音清晰好听,以及被他戏弄后微红的眼眶。 想到这里他弯了弯唇。 “哟。”常旌打趣,“谢爷怎么笑了,谢爷这是情窦初开了啊,说说看,到底是哪个小妹妹把你勾得魂都没了。” “我同学。”谢西逾轻描淡写道,“一个我总想对她说‘离我远点’的小姑娘。” 常旌问:“为什么。” 谢西逾舔了舔唇,“因为她太乖了啊,我怕哪天我突然不想做人。” 上初中时这少爷就是个无法无天的魔王,只不过那时候好歹和乖这个字勉强沾边,穿上校服后人模狗样的也像个好学生。常旌知道这位爷天生就是个暴躁的社会哥,学习比赛样样优秀,没什么人能治得住他。 虽然他在外界可落不得什么好名声,尽管被李林立整回来继续训练,队里一些后勤啊保障啊这些部门甚至能听见有关谢西逾的风闻。 大多数都是不好的风闻。 人人都忌惮他、排挤他、猜忌他,却都过分关注他。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混着看吧。” “你这话可别被李教练听见了,小心他打你。”常旌笑道,“说真的,你和你妈家那边已经彻底破裂了,和继妹也就是利益关系,你帮她瞒男朋友,她帮你气你继父那个孙子。现在你爸爸出狱了,不好好想想以后怎么生活?” “少他妈操老子的心,没你的事。”谢西逾沉声道。 常旌突然笑了,挑眉说道,“有时候我会想,谢爷这样的男人会被什么女人驯服,但是这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 谢西逾没说话,他下颌线绷直。 常旌顿了一下,说,“可是你不去追怎么知道你们没有可能呢,不是一类人也有相处的机会,如果她喜欢你呢。” “没有如果,是我配不上她。”他说,“我呢,要变好一点啊。” 常旌:“……” 疯了疯了疯了! 谢西逾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听听看这说的是人话吗?? 在常旌震惊不已的目光中,谢西逾嗤笑一声,“我怎么能拉她下地狱啊。” 顾溪值得他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他。 可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谢西逾永远停留在他十六岁的夏天。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几下,谢西逾放下手里的打火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来,“请问是谢西逾先生吗?” 他没什么兴致,“是。” “什么事?” “我是红星小区的物业管理,是这样的,许春平女士今天下午在家晕倒了,我们已经把她送到市医院急救,请你尽快赶来。” “你的奶奶情况已经不太好了。” 第27章 无声 高考前一周的深夜,顾溪失眠了。 她上高中以来很少失眠,林薇和顾赟两个人的矛盾初中开始就有了,这么多年顾溪也已经习惯了。 可是她今晚却没有睡着,顾赟打电话给了顾仪珍,顾仪珍又打电话找了顾溪。 顾赟后来和她说了很多,“溪溪,爸爸对不起你啊,一时嘴快和你说了我和你妈离婚的事情。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专心考试,正常发挥。” 一句“对不起”好像就能消除所有的恩怨,大人的世界里孩子的心事不太重要,有的时候顾溪会觉得顾赟像一个小孩子,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很直白。 他和林薇从来不会考虑她的感受,好像把她所有的沉默都当做了赞同。 顾溪抿了抿唇,没有回复。 顾仪珍知道这件事后打电话骂了一顿顾赟。 “你怎么在高考前和溪溪说这些。”顾仪珍快要气炸了,“我说你们夫妻俩都瞒了这么久了,不差这一点时间是不是?你就不能管住嘴吗?” “对不起。”顾赟说,“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顾仪珍:“行了,也别和我说对不起,有时间多陪陪顾溪吧,多和你女儿聊聊天。” 于是那天晚上,顾赟给顾溪打了个电话。 父女俩进行了一次彻夜长谈。 顾赟从他和林薇的初相识,步入婚姻殿堂,再到吵架,离婚,再婚都说了一遍。 “我和你妈是大学同学,其实高中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互相有好感,大学顺理成章的在一起,毕业以后就结婚了。” “然后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你妈妈她呢性格很豪爽,这个你也知道。之后就是离婚,再婚,你的继母舒明丽阿姨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在京城开了一家花店。” “大概四年前,我和她有了一个孩子,叫做顾迎新,我们有了一个温馨的家庭,我的事业也蒸蒸日上,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顾溪无声的听完,深吸一口气,“爸爸。” 顾赟听见话筒里传来顾溪近乎崩溃的声音,她几乎要哭出来,“爸爸,那是你的人生,你的家庭,你的事业,你的婚姻……可是我不是你,我的一切都不一样啊。” 她屏住呼吸,用力说着,“如果你真的要祝福我,就祝我高考加油吧。” 高考前这段时间,是顾溪人生的低谷期。 所有的坏事和霉运接踵而至,连续多天下雨,她的心情也跟着雨天起伏不定。顾溪一直没有睡好觉,不仅是因为顾赟和林薇的事情,还因为她自身的压力和焦虑。 高考那晚顾溪听了一整宿的心跳声,直到东方鱼肚吐白,她才从床上掀开被子爬起来。 她起床最后一次背了会儿书。 顾仪珍这天闭店休业,和祁荆一起开车送顾溪去考场。顾溪的考场就在九中,九中都是理科生考试的地点,两座主要的教学楼崇礼楼和敏学楼都作为考场。九中考生共有七百多人,顾溪周围的朋友除了姜颜,基本上都在九中考试。 天始终阴沉昏暗,气压很低,空气里黏重的湿气以及泥土气息的芬芳。考试过程中,积压了好多天的暴雨终于来临。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 顾溪至今还记得。 每次考完一门她背著书包飞奔出考场,不去听走廊里几个同学把脑袋凑在一起对答案的声音。就这样一直坚持到了最后一门。 最后一门考试的铃声打响,监考老师过来收卷,顾溪一整颗心终于放下了。 走出教室的时候她有些感慨,那些伴随她许多年的试卷,在这一刻终于成为了没什么利用价值的东西。怪不得有些同学高考结束后会撕书,顾溪心想,是为了解压。 下楼时顾溪遇到了在敏学楼三楼考试的林如延。 林如延这会儿到没什么话了,但他看上去心情不错,两人一路走出考场。 林如延突然说:“你知道吗,谢哥就在你隔壁考场。” 顾溪惊讶:“啊?” 高考冲刺阶段,顾溪一心投入学习,偶尔也会想到谢西逾。 她听到谢西逾的消息还是上次看烟花时候,男生散漫又不羁放纵,悠闲自在,丝毫没有考试的压力。在新荷期间是顾溪最后一次和他产生交集,顾溪也不知道以后她会不会还能幸运的遇见他。 “真的,不骗你。”林如延扯了下唇角,“你不信回去看看,谢西逾在26考场,我那天经过11班门口看到了,他和梁岩在一个考场。” 按照梁岩那个尿性,遇到谢西逾肯定会四处宣扬。可是他没有,两个考场的教室挨得很近,顾溪也没注意隔壁考场的人。 林如延:“但是啊,谢哥没来参加高考。” “你怎么知道。” “他就高考第一天来考了语文,还剩半小时提前交卷了,还被新荷晚报记者采访了,可能他语气太狂,在九中威名远扬,电视台那帮没敢放出来吧。” 林如延揉了揉鼻子,“他啊,早就没有高考的意思了,这位大佬直接去转学去美国读高中,可能明年吧,会参加那边的考试。” 顾溪:“……哦。” “我听别人说,他在美国那边做康复治疗,而且前几天参加了在洛杉矶的国际kda射击世锦赛,还拿了十米气步/枪比赛金牌!” “哦。”顾溪抬了抬眼,神色有些迷茫。 “不出意外。”林如延说,“如果他手腕上的伤没治好或者训练成绩差,最差也是留在队里当个教练或辅导员,今后咱们很难见到他了。” “或者他在美国考个大学?挺好的,以后就发达了噢,你谢爷还是你谢爷。” “哦。“ “但是有点奇怪诶——” “怎么了?” 林如延突然说,“你说说,谢爷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呢?这么一颓丧社会哥也能努力奋斗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顾溪抬起头。 林如延说,“到底是谁让谢爷性情大变啊,我靠,谢爷不会是坠入爱河了吧,为了能和那个她门当户对,所以才发奋图强?” 顾溪:“……” 她的心很沉很静,林如延和她说这些,顾溪一时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的垂眼。 林如延看向她,“不难过啊?” 顾溪说:“姜颜要出来了,你不去找她吗?” “别敷衍我啊。”林如延笑了,“我在问你呢。” “难过。”顾溪抬起眼,说,“但是难过也没有办法,我本来就没想过和他在一起,但是我希望他能得偿所愿。” …… 高考完,林薇带顾溪回了京城。 林薇最后向顾赟妥协了,没有卖掉京城的房子。 顾溪家原先住在京城南溪街道的四合院里,后来因为街道改造和古建筑保护,她们一家搬了出来,政府给补贴布置了新房,四合院作为街道景观无人居住。 难得一个没作业的假期,顾溪在京城玩了几天,后面的日子都是在新荷度过的。她在新荷找了处便利店的小时工,暑假基本上是在路上度过的。 查分那天,顾溪得了一个相对不错的分数,656分。 这个分数可以上庆大,但是专业受限,京华、北城这两所top2大学都去不了。陈如庆打电话给顾仪珍,表扬了顾溪。 分数对她来说中规中矩,但所幸没有像高考前几次考试那样考砸。她甚至想好了复读的学校,所幸分数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填志愿时顾赟帮她找了个专家,顾仪珍将填志愿的高校分数段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唯独林薇那段时间刚考在国外出差,一直没联系顾溪。 顾溪选择了庆大的翻译专业。翻译在以理工为精尖的庆大不是王牌专业,相对来说也挺不错。 但是后来发现这个分上不了,顾溪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报名,在家里等结果。 姜颜考进了京城一所会计学院,一本。许茉茶比顾溪高两分,这个成绩对于许茉茶来说并不算好,她选择了复读。 林如延高考没考好,分数刚刚好够到211末流,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说通了家里人去复读。 复读时许茉茶和林如延在一所寄宿制高中,同班。 后来顾溪才知道林如延的第五志愿是姜颜那所大学,命运有时候便如此,林如延前四个志愿没报上,滑档到了第五志愿。 林如延复读还因为一个原因。 高考结束那天,姜颜和盛风在q.q上聊天,两个人越聊越熟,盛风还经常请姜颜出去玩。这一次盛风没有叫上他的一大帮朋友,而是只请了姜颜一个人。 盛风和女朋友分手了,姜颜去安慰他;盛风喝醉了酒,姜颜打车去陪他;盛风考上了京北体育大学,所幸的是姜颜的会计学院就在他学校隔壁。 “对不起。”八月份的天气燥热,盛风打完篮球,接过姜颜的矿泉水,在一群男生的起哄声中说,“那天跨年是我不好,让你尴尬了。” “没事。”姜颜摆摆手,“这不是你的错。” 球场上比赛结束,盛风的球队拿到了第一名。有不少女同学想要和盛风合影,都被他一一拒绝。 盛风拍着篮球,球在指尖上旋转,他突然将球往球场上一扔,球场的学生们沸腾起来。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束满天星,对姜颜说,“生日快乐,姜颜。” 那天是姜颜十八岁的生日。 志愿出来那天,盛风和姜颜告白了,两个人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后来,姜颜经常和顾溪分享她和盛风的日常,经常抱怨盛风身边的朋友太多了,他们家挺注重家境和出身。在这段关系中,姜颜是更沉沦的那一个,远远比盛风的喜欢还要多。 填报志愿后,顾溪留在新荷继续打暑假工。她在一家便利店上早班,电话突然响了几下。 林薇给她打电话:“你录取了什么专业?” 顾溪顿了一下,小声说,“庆大新闻传媒系。” 林薇没听清,“什么专业?” 顾溪解释:“新闻。” 林薇没在说什么,只是说:“你想好了就行。” 顾溪知道林薇一直想让她学医,想让她报名医科大学。林薇认为学医是一件很累但很酷的事情,但是顾溪并不这样想。 填志愿前顾仪珍专门给陈如庆打了个电话,陈如庆建议她发挥自己的特长。 比如说她英语很好,可以报名与外语相关的专业,可惜的是没录上翻译,录了她完全不熟悉的新闻。 林薇没再说什么,她叹了口气,“行吧,先学一段时间,你喜欢就好。” 顾溪向她汇报了这周的打工生活,林薇认真的听完,难得没有打断她。顾溪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的林薇居然很安静。 林薇沉默了一会儿,说,“顾溪,你最好收收心。” 顾溪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 “没有。” “我回京城四合院的时候,打扫你的房间,看见了你初中时的周记。”林薇说,“你第三篇周记写满了一个男生的日常,溪溪,妈妈也是青春期过来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有喜欢的男生了,这很正常。” “妈妈上高中的时候无可救药的喜欢一个男生,后来也和他在一起了,可是并不开心……那个男生就是你爸爸。” “顾溪,死了这份心。” 偷看周记这件事情林薇做得出来,她就是这样的家长,认为顾溪不该对她有秘密,她有权知道顾溪的所有想法。 顾溪吸了吸鼻子,问,“为什么?” “因为你太年轻了。”林薇叹了口气,“因为不值得,你和他结婚,某天可能亲眼目睹他出轨;你不和他在一起,就只能看着他身边换一个又一个女朋友。” “……” “顾溪,年少时的喜欢总是很短暂的。” 拍毕业照那天,所有人都带了相机,想要把这一刻留住。 同学们聚在班级里拍照,互相交换联系方式,约定着未来再见。 这天也是顾溪十八岁的生日。 许多同学主动为顾溪送上祝福,陈如庆准备了一个小蛋糕,拍完毕业照后同学们为顾溪在班里庆祝。 许茉茶没有来学校,林如延拍了个照片后就走了。姜颜和顾溪坐在操场的草坪上,拍了许多章照片。 “溪溪!生日快乐。”姜颜叹气道,“许茉茶对自己真狠心啊,我要是她那个分我都要笑醒了,她一定要考名校。连毕业也不和我们一起。” 顾溪说:“我们把她p上去吧。” “只能这样了。”姜颜凑过来,“溪溪,你写了班级留言册没?” “没有啊。”顾溪摇了摇头。 “那你快去写吧。”姜颜说,“写完我们去拍照,今晚咱们一起出去吃烧烤好不好。” 顾溪说:“好。” 班级留言册是留给班主任陈如庆的,有些同学会选择几页拍照,上面贴满了他们这个班的照片,签名里共有一百多个学生,都是曾经在20班待过的。 顾溪在末尾找到了谢西逾的名字。 全班四十多人,每个人的留言页面都写满了,只有他的签名栏下面是空的。 唯一的空白页。 这意味着谢西逾没有来学校,也意味着没有任何人送给他祝福。 谢西逾的运气有点差,命运总爱在他身上开各种玩笑,都说一个人被说多了就会变成那个样子。可所有人都畏惧他,嘲笑他,躲避他,只有顾溪愿意为他送上祝福。 她想给他一点,至少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光芒,去换他全部的好运。 顾溪一笔一画写下:“那年夏天蝉鸣很轻,风很盛,暗恋是这世间最轰烈的事,可你根本不看我。幸好,你并不知道我偷偷喜欢了你多少年。” “谢西逾,祝你金榜题名。” 后来顾溪删掉了谢西逾的联系方式。 删掉了他所有的讯息,删掉了她给他发过的短信,少年从她的世界里失踪的一干二净。 这样也好。 毕业时同学们返校拿录取通知书,同学们都来了,可是谢西逾没有来。 谢西逾照样没有一点音讯。 顾溪如愿收到了庆大的通知书,英语系翻译专业。他们高三20班先去了操场,然后去了教室里,每个人好像都有了变化,又像是都没变。 晚上陈如庆组织了谢师宴。 谢师宴当天所有女生都把辫子拆掉披起长发,有些女生画了淡淡的妆,男生们喝着啤酒,有些男生被怂恿着和喜欢的女生告白。 沈为鸣被众人推了出来。 但他什么表白的话都没说,只是说,“顾溪,祝你幸福。” 顾溪低头,眨了眨想要流泪的眼睛,她说:“好,你也是。” 从沈为鸣的角度看,这或许是另一个故事。是一个他喜欢上的女孩始终没有回应他的爱意,最后他甘愿退出的故事。 陈如庆喝的有点多,最后是三两个学生把他架回去的。 俞淼也喝多了,他笑嘻嘻的举起一张照片,忍不住炫耀,“你们看,这是我学生在美国获得的金牌!” “这么厉害啊,是哪个学生啊。” “俞老师深藏不露,名师出高徒啊这是。” “我靠,得金牌的那个学生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顾溪心头猛跳,向那边看过去。 “是!”俞淼大声说,“谢西逾那个混小子,厉害不?” “卧槽,谢爷牛逼!” “谢爷太牛逼了,这他妈背着我们偷偷夺冠啊,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 “你们有没有发现谢爷有点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怎么说呢,大概是他好像没有以前那么颓丧无所事事了吧,谢爷不会是转性了吧,到底是谁能让这位昏君转性啊,真他妈厉害。” “谁知道呢。” “可能他一夜之间成长了?醒悟了呢,这也说不定。” 顾溪也不知道,因为她和谢西逾以后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那天傍晚一行人去了ktv。 大家都喝醉了,顾溪没有喝酒,她打了辆出租车送烂醉如泥的姜颜回家。出租车在路上堵了车,司机骂了一句,抬手打开收音机。 “这里是2009国际kda射击世锦赛男子10米气步/枪的决赛现场,洛杉矶此刻正在降雨,我们即将见证又一块金牌的诞生,现在比分胶着,两名选手以绝对的优势稳住前二。好,谢西逾最后一枪——他在瞄准,屏息凝神,让我们静静等待——” “其实还是要看心态,看谁的心态不受外界干扰,所以赛程里总会出现一些黑马,看到最后……谢西逾!10.9环!超级逆转!必胜!!谢西逾稳了!!!” “又是10.9环!这是谢西逾职业生涯一份完美的落幕!” “让我们恭喜来自京城的中国选手谢西逾,这位十八岁的少年,他气定神闲,枪枪夺魂,今晚——” “谢西逾,让我们见证了什么是逆风翻盘!谢西逾!永远的神!!” 记者:“您最后10.9环惊天逆转,心情是什么样的呢?” 他嗓音含混,带着一丝沙哑,“没什么特殊的心情,我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可是那一瞬间我想到了一句话——谢西逾是第一名。” 记者:“您拿到金牌后想要第一时间感谢谁呢?” 谢西逾:“我的教练吧,还有,我的班主任俞老师,我的队友、老师和学校,所以我爱的人。” 记者:“冒昧地问一句……您有喜欢的人吗?听说李教练说射击队十九岁能谈恋爱了(笑)。” 谢西逾丝毫没有迟疑,他笑了:“没有啊,我没有喜欢过谁。” 顾溪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是她要的最好的结果,他与她在各自的前途上前程似锦。林如延没有骗她,短短几个月谢西逾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少年如即将展翅高飞的雄鹰,没有人能够阻止他意气风发。 可是啊。 顾溪想要落泪。 他的人生将与她的世界再也没有交点。 明知道他们再无可能,在这个瞬间她贪婪的得知他的消息,偷听他的声音,又再次可耻的对他心动了。 深夜十一点回到家后,顾溪几乎落荒而逃狂奔上楼,然后用力关上门。 仅仅一个瞬间,只听见了声音。她又不受控制地对他死灰复燃了,回房翻箱倒柜一阵,顾溪翻开她的日记本。 白纸上的字迹娟秀,密密麻麻的用一种偏向幼圆专门练的高考体,也就是号称阅卷老师赏心悦目的“衡水体”,写下这些青涩、又稚嫩的告白。 她突然开始掉眼泪。 是,他们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那年夏天,被她写满整个日记本的他,第三个夏天快要过去时也没属于她。 零九年九月,盛大的庆大开学典礼。 顾溪和林薇从京城出发了,下火车后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 庆大地处庆西的偏远地区,周围一带都是大学城,以及各种百货大厦商铺超市,所有的东西都很新鲜。 她揉了揉眼睛,坐在床边发了几秒钟的呆,然后才缓缓穿上拖鞋,走进卫生间。 宾馆里的拖鞋很凉,脚底踩在松软的地面上。顾溪吃了两个生煎包,拖着行李箱和林薇站在路边等出租车。 在火车站接她的是学校的志愿者学长,这位学长叫做郝嘉棋,今年在港大念大二,但是来庆大交换一年。 顾溪惊讶的得知,郝嘉棋居然也是新荷九中毕业的,在林薇的坚持下她找他要了微信。 郝嘉棋人很随和,“以后多联系啊,学妹。” 顾溪点了点头,“好啊。” 没等到出租车,林薇带着顾溪做了几十站公交车。车上司机开的很生猛,顾溪本来因晕车昏昏欲睡,实在太晕了,她后来没忍住站到车子最前面看风景。 林薇说:“溪溪,你先睡一觉吧,到站我叫你。” 到达学校,迎来了大一军训。 郝嘉棋是班主任助理,他挂着一个蓝带吊牌,每天都在操场上巡逻。 夏日炎炎,顾溪的眼皮打架,脑袋也越来越沉,在她快要晕倒之际,郝嘉棋冲过来扶住她。 “没事吧?”他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顾溪坐在边上休息一会,“没事,” 归队的时候站在她旁边的舍友何煦说,“顾溪,郝学长是不是喜欢你啊。” 以前也有人和她说过类似的话,姜颜对顾溪说,沈为鸣是不是喜欢她。 那次顾溪极力否认,可是姜颜不相信,姜颜认为沈为鸣一定喜欢顾溪,至少有好感。 顾溪这次没急着先否认。 她说:“我们是老乡,一个高中的。” “哦。”何煦说,“反正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只要你们频率相似,迟早会在一起的。我感觉郝嘉棋人挺好的,大学生嘛不像高中,谈个恋爱太正常不过了。” 顾溪轻声说,“嗯。” 傍晚的时候郝嘉棋带着顾溪来校外医院做检查,顺便请她吃了个饭,郝嘉棋和顾溪聊了很多关于高中的生活。郝嘉棋在高中人送外号“校园通”,他的爷爷他的父母都是新荷九中的老师。 顾溪第一次知道,原来九中每一个地方都有那么多的意义。 高中学校周围有那么好吃的店。 郝嘉棋说:“顾溪,以后我们多来大学周边的餐厅吃饭吧,庆大校内校外有很多美食呢,这四年有口福了。” 顾溪点头:“……好。” 高中时期的人和物渐渐远了,上大学后顾溪身边的圈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和林薇与顾赟之间的关系也有了改变。直到很多年后顾溪再次回到新荷,才发现这座偏僻的小城市不知什么时候发展成了三线城市。 军训结束那天顾溪和宿舍的同学外出吃饭,回到宿舍睡不着,在房间整理杂物,日记本藏在抽屉最深处,她小心翼翼的拿出来。 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帧帧,她给他的真诚祝福。 顾溪最开始第一眼在教学楼的人海里看见他,是某次放学,男生穿白衬衫校服短裤,常年光荣榜年段第一。他举着奖杯站在学校门口和校领导拍照,站在最中间的位置单手插兜,嘴角随意的轻勾。他太过耀眼,是她遥不可及的存在。 她一不小心就记了好多年。 后来,顾溪像以前一样,第一眼在人群里认出了他。 男生却变得轻挑、堕落,在九中人人喊打又人人闻风丧胆,照样有很多人追随他,也有很多人痛恨他,可他对什么都不在意。 她的身边很少有他的消息,高中的一切离她渐渐远去了。 后来某次,顾溪在庆大校园匿名论坛上看到一个帖子——【你人生中最近的一次暗恋是什么样的?】 顾溪回复了她日记里写下的一段信。 “亲爱的少年,你好! “你应该不知道我是谁,但我喜欢你太久久,久到我从京城搬到新荷,你早已换了个模样,可我还是无可救药的喜欢。 我甚至记得你笑起来的样子,我为你写了很多很多的日记,看了无数次你的篮球赛,努力与你制造各种巧合。 “可是你还是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我们终归不是一路人。 “你的幸运数字是08号,球衣也是08号。你喜欢骑摩托车飙车,生日是0828。我路过杂货铺的时候总会注意那里的数字钥匙扣,某天出现了8号,我悄悄地买了下来。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大多数人的暗恋没有办法修成正果,普通人的暗恋充满了泪水和悲伤。原来暗恋久了会变成一种执念和不甘心,强撑着自己走下去。 “于是这一天,我删掉了你所有的联系方式,与其做一个卑劣的暗恋者,不如当一个默默无闻的路人甲。 “如果你偶然发现我从你的世界消失了,也不要诧异。 “我从没告诉别人我喜欢你,以后也永远不会说出口。天涯海角,各居四海,我们各奔西东。 “祝以后你的每个启程都是良日。” ——gx.2009.9 一夜之间,楼下的回帖创下回帖数新高。 顾溪没想到会收到这么多回复,有很多人在她的楼下发言,还有很多人艾特她给她祝福。 顾溪将暗恋的男主角称为“08”,楼里有很多人也顺着她的称呼这么说下去。 【为什么要删掉联系方式啊,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啊啊啊啊催泪/弹,我看哭了】 【楼主的暗恋太真实了吧。】 【小姐姐和08的故事让我哭了好几次,呜呜呜躲在被窝里哭成了一个傻逼。】 【那就说出来啊!直球一点没什么不好!】 【哇!你和我好像啊,我也喜欢一个男生,可是没有勇气和他告白。】 【信女愿三年吃素换楼主小姐姐暗恋成真,和08赶快去民政局!】 【+1】 【+1】 …… 【三万条回复,小姐姐你和08在一起了吗?】 这栋暗恋楼渐渐变成了祈福楼,他们都被顾溪的故事给打动了,所有人都在祝福她。 可她的青春结束了。 …… 身穿蓝白相间校服的少年在操场上跑步,迎着风,背影如松。不一会儿,场景变成了他穿着“08号”球衣一跃而起,扣手投篮,三分球命中,场内尖叫声此起彼伏。 是谢西逾。 高中的谢西逾。 在一片掀翻屋顶的尖叫中。 男生突然回头,他宽肩窄腰,懒笑着舔唇,朝她伸出手,“顾溪。” 谢西逾黑眸低垂,一瞬不眨的盯住他。他的笑容懒洋洋的,薄唇长而直,下颌到颈线绷直,喉结上下滚动。 他懒笑,“过来。” 顾溪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握住他的手。 他掌心热量源源不断传入她的掌心,皮肤带着温热的体温,以及运动后蓬勃的风。 顾溪和他并肩在操场跑步,越跑越远,越跑越远,黄昏像是巨大的落日,将他们的影子笼罩。 顾溪被手机短信吵醒了。 此时,她的手机里“嘀”弹出一条短信,她揉了揉眼睛,指尖无意中滑开。 郝嘉棋:[顾溪,军训结束了吗?晚上学生会组织部一起去万福楼吃饭,来吗?] 顾溪打下一个“好”,顿了几秒,她按下撤回。她看了几眼没有回复,而是点进去了校园论坛。 情感版块首页。 有一个问题。 ——夏天总是明亮和燥热,而我却觉得苦闷不安,最近频繁梦到曾经暗恋的人是什么意思。 “顾溪。”何煦突然喊了她一声,“醒醒,去实验楼早八了。” 顾溪说了声,“好。” 何煦笑道:“你睡的挺久啊,还好我有先见之明,让刚才出门的小赵帮咱两带早餐。” 顾溪也笑,语气带了点撒娇,“我军训太累了。” 说完,手机震动一声。 视线滑落,重新聚焦在那个问题上,“频繁梦见曾经暗恋的人是什么意思”。 她打字回复道。 ——可能是另一个平行时空你暗恋上他的开始。 =上卷完= 第28章 无声 二〇一五年夏天,顾溪前往京华大学读研三。 她在庆大大学四年保持着新传专业第一,大四以第一的成绩顺利保研到京华大学。这四年来追求她的男生还挺多的,顾溪一直以忙于学业推辞,下课后就泡在图书馆里学习。 专业要背的书还挺多的,新闻学原理,网络传播史,以及新闻采、写、编、评、摄等等。研究生刚入学时导师陈梅华带着她去了地方台实习,写新闻稿和社评初稿。 顾溪就像万千普通的大学生那样循规蹈矩地过着大学生活。 她这几年有些变化。 研一刚入学的时候顾溪曾经在学校里引起过一阵轰动,还被校园内网论坛评为“镇校之花”。大学几年,有不少和她套近乎的男同学,其中不乏众多追求者。 大学四年室友兼研究生三年室友何煦打趣,“溪溪,追你的男生不得排满整个同庆街啊,我靠,我还是第一次和校花做朋友!” 何煦和顾溪一个专业,大学四年也在一个宿舍,当时是以专业第五保研京华的。 顾溪摆了摆手,“以前我不是这样的。” 何煦想了下,“是哦,大学刚入学的时候你灰头土脸的,也挺内向,哪知道以后会有这么大的改变呢。” 顿了顿,何煦继续说,“不过也是,你以前底子就好,我那会儿选寝室的时候第一眼就从外面看见了你,一眼惊艳你懂吗?仙女降临,就是那种感觉!” 顾溪轻轻的笑了笑。 “顾记者。”何煦突然抱住她,“未来的何记者就跟着你混了!学霸有什么好的科研项目上我呀!” 顾溪笑了下,“好。” 比起高中时的低调胆小,顾溪的性格变得外向了一点,跟着网络博主学习了化妆和穿搭,林薇也很支持,给她一大笔生活费。 高中时候林薇和顾赟都不要她,同学们觉得她枯燥又难以接近,而现在林薇逢人便说她的女儿非常优秀,是庆大高材生,连顾赟一家和她见面的次数都变多起来。 生活上的巨大改变让顾溪有些不知所措,同时她却又觉得她的生活并没有多少改变。 还是一如既往地前进着。 九月份顾溪跟着何煦进了一个英翻专业大学生创业的科研小组,国庆坐车去新荷一所外文出版社调研几天。又去姑姑家小住了几天,正好赶上了高中同学聚会。 这几年顾溪的人生有很多变化,林薇和顾赟最后还是打了一场婚内公共财产的官司,最后林薇胜利,获得了四合院的房产证。 那一年的夏天格外热燥,最高气温高达三十二度,林薇和顾赟因夫妻婚前共同财产的归属问题打了一场官司,最后法院把房产证判给了林薇。 林薇说:“这样也好,我以后就和你爸彻底断绝来往了,顾溪,你不要重蹈覆,找男朋友一定要擦亮眼睛。” 下达判决书的那天,是顾溪二十三岁的生日。 她的生日在六月,去庆大报道时刚好十八岁,研一的时候已经二十一岁了。法院判决书邮件的时候,林薇把顾溪叫出来吃饭,还特地拍照发了一条朋友圈。 发完朋友圈,林薇像是忘记了她说过的话似的,下午就给顾溪介绍了个相亲对象。 对方是个学医的,林薇好像对医生这类职业天生有好感。男方在京城有两套房,家里有两辆车,父母都是事业单位的也不缺钱。 后来顾溪才知道林薇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是林薇客户的儿子。 顾溪找了个借口推了,“妈,你之前不是说要擦亮眼睛,怎么现在这么着急?我才二十三岁。” “我能不着急吗?”林薇说道,“你大学不谈恋爱都要大学毕业了,怎么,你要等到工作的时候还不谈恋爱吗?” 顾溪:“……” 林薇还在那边说,“我听说你要去高中同学聚会,高中同学也不是不行啊,多试试,万一就看上了呢。” 顾溪:“……” 林薇:“大学和高中的男生你都不喜欢,那初中的怎么样呢?你们什么时候初中聚会?对了……你初中不是挺喜欢……” “妈。”顾溪在沉默中打断,“别说了,我会谈恋爱的,遇到合适的再说。” 其实林薇无非要她一个态度,顾溪表态后林薇就没再缠着她了。 说着找到合适的,可是顾溪也不知道合适她的人在哪儿。这些年她和这些初中高中同学联系不多,高中倒是有几个还联系的,但是大部分都是女生。 高同学聚会在新荷江边的一家土菜馆,虽说是不大不小的馆子,可里面的装修却十分高档,简直就像是五星级酒店的装修风格,屋里大半来的是女同学。 顾溪最先看见的是姜颜,姜颜这几年并没什么变化,顾溪其实很久没有和她见面聊天了,两个人的交集都在网上。 姜颜这么多年来一直和盛风在一起,也没有分手。 “顾溪!好久不见啊!” 见到顾溪后姜颜一直在问顾溪是怎么保养的,“溪溪,你真是越活越年轻啊,你要是以前就这身打扮,妥妥的校花级别的人物啊。” 顾溪笑了笑,“以前我比较胆小。” 好久没见的姜颜看见顾溪,第一句就是惊叹顾溪的衣品变好了,第二句是羡慕“本来就皮肤白底子好,这下子更成了个大美女”。 这几年个头蹿了几厘米,人也变白变瘦了些,胆小怕生的毛病改掉了很多。 同学聚会上大家喝的都有点多。 班上的人一大半没来,新荷九中实行换班制其实各个班之间的感情都很淡,可是顾溪她们高考前的20班,关系却特别好。 姜颜突然问,“林如延来了没?” “没有。”顾溪说,“怎么了?” “没什么。”姜颜垂下眼,“就问问啊。” 顾溪这些年和林如延的关系还不错,林如延复读第二年参加高考考上了庆大,读法,在庆大日子混的挺不错。 许茉茶是当年的新荷市理科状元,她没去两所顶尖大学,而是考上了庆西大学学牙医,全国顶尖的王牌专业,牙科全国排名第一,亚洲第一。 据说这两个人在复读班被分到了一个班,一起相互激励,关系还不错。 顾溪误打误撞成了林如过和许茉茶的学姐,这几年反倒和她联系最多。 许茉茶上大学后拼命减肥,所有方法都试过了,一年后才终于减到正常体重,后来在网上成为了小有名气的健身博主。 姜颜抱着顾溪不撒手,揉了揉她的脸蛋,“宝贝,都2010年了,我不敢相信居然还和盛风在一起。” 顾溪扶住她,“醒醒,已经2015年了。” “……”姜颜醉熏熏地眯眼,“真神奇啊,以前不敢想象,我居然会美梦成真,可是事情好像和我想的不一样了。” “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我也不知道……我们一整个暑假都在吵架,溪溪,我真想和盛风分手啊。可是凭什么啊,我高三时候就喜欢他了,我怎么这么眼瞎啊。” 这些年顾溪和姜颜的联系变少了,和林如延许茉茶的联系反倒变多。 尽管顾溪不愿意承认,可是,高考是一个转折点,把她们两个的人生轨迹划分在不同的平行线。 顾溪和姜颜在不同的大学,不同的地域,共同语言很少,顾溪高中毕业后就没去过新荷了,一直和林薇住在京城。刚开学的时候姜颜每天都会找顾溪聊天,但渐渐的随着时间推移,也磨灭了。 话没说几句,姜颜话锋一转,“顾溪,你知道林如延和许茉茶他们两个人吗?他们都去复读了。” “知道。”顾溪说。 “我有时候还挺唏嘘的。”姜颜说,“其实当年我也没考好,可是得知能和盛风的心仪院校北体在一所城市,而且距离很近,我就去上大学了。” 姜颜突然看过来,“老陈的那本毕业留言册你看过吗?” “有谁看过?” “我们都看过啊。”姜颜说,“老陈把每一页都拍了照片,发在班群里了。你不会是断网了吧,我看群里你一直不在线。” 顾溪上大一时换了新手机,军训完林薇给她买的。她忘记了q.q账号和密码,对于这类数字不太敏锐,后来干脆换了一个新账号。 高中时候她的手机只是个摆设,只有节假日和偶尔有重要消息才会用。 手机上的储存的联系人并不多,所以换一个新号也并不麻烦。 姜颜继续说,“谢西逾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不学无术的社会哥,毕业那年明明没有任何一个人给谢西逾留言,可是老陈拍的那张照片上居然有人给他写了留言。” 顾溪弯了弯唇,“是——高考加油,对吗?后面还有一句祝福语。” “你……”姜颜顿了一下,突然什么都明白了,“对啊,唉……你啊。” 姜颜没想到顾溪承认得很直白。 像顾溪这种女孩子总会有和别人不一样的一点傲气,她的学习成绩不错,在班里又是第一名,一度成为普通班的最强者。 而谢西逾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个体。 姜颜问:“所以……你那个时候就有点喜欢了?” 顾溪轻轻地笑了一下,“不是啊。”她接着说,“不是有点喜欢,而是我喜欢他好多年了。” 姜颜震惊了:“啊?” 顾溪说:“是,很多很多年。” 姜颜:“你以前就认识谢西逾啊。” “初中认识的。”顾溪说,“在京城。” 姜颜:“……” “怪不得呢。”姜颜忍不住说,“溪溪,其实你高三那年有段时间很奇怪,刚才我还觉得迷惑,现在我好像理解了。” 顾溪问:“怎么奇怪了?” 姜颜:“你那个时候总是哭啊,就过年到百日誓师会之间的那段时期吧,你突然一言不发就掉眼泪,还总不说原因,我还以为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呢。” “那你和谢西逾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顾溪说,“我连他的手机号码都删掉了。” “天啊,偌大的互联网,唯独你们俩没有联系方式。”姜颜说,“溪溪,你对自己也太狠了吧,真是一点余地也不留啊,万一谢西逾这几年想要追你呢。” “不可能。”顾溪说。 他总能在她的世界里来去自如,很多时候他像风一样出现又消失。 顾溪没有那个胆量去追随他的脚步,也不会主动走向他,所以很多时候她是见不到他的。 与其留着联系方式和联络地址不时念想,不如断个干净。 顾溪从第一眼见到谢西逾的时候就像入了迷似的喜欢,每天等待着和他不期而遇。 顾溪想,那个时候她真的很天真很懦弱,胆小到喜欢他连这个世界也不要知道,只要藏在她一个人心底就够了,还不知道少年其实是个未知的陷阱。 她会因为他不看她而悲伤,也会因为他的冷漠而伤感,她的所有情绪都会被他牵动。 顾溪好久没回过神来,姜颜喋喋不休地说着,“还有一件事,毕业那天有人在我们班黑板上乱涂乱画,写了几个大字被陈如庆给擦掉了,我怀疑是林如延那帮男生的恶作剧。” “写的是什么?” 毕业时顾溪提前走了,因为不想被别人发现她给谢西逾留言,她故意将字写的很小,写完后她很伤心,不愿在那里待太久。 “写的是——”姜颜想了想说,“信仰有二,荣光与你。” 信仰有二,荣光与你。 顾溪怔了怔。 姜颜闷了一口酒,补充道,“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是林如延的恶作剧。后来才听说谢西逾毕业那天其实来学校了,他匆匆忙忙拍了个毕业照就走了。” “所以后来啊,我们都在猜——猜谢爷这句话到底是为谁写的。” 到底是谁能让谢西逾能有那么大的改变。 顾溪也很想知道。 但是这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她不过是他人生中的过客,她连喜欢都没有勇气告诉他,他们的关系不可能再进一步了。 姜颜喝的有点醉了,“溪溪,你说谢西逾那句话是不是写给你的啊,你这几年还和他有交集吗?” “没有了。”顾溪轻声说道,“以后也没有。” 那天晚上她也喝了点酒,最后是姗姗来迟的林如延送她和姜颜回家的。 林如延开了一辆轿车,将她们两个人扶上后驾驶座,姜颜喝的烂醉如泥,顾溪则没有什么醉意。 “顾溪。”林如延突然说,“这些年谢西逾过的还……挺不错的。” “……” “你想听听他的事情吗?” 顾溪摇了摇头,“不想。” 姜颜突然坐直身体,使劲给林如延使眼色,“小林子,我想。” “……” “我想,你说出来我们听听。” “好吧。” 林如延也知道姜颜并不在意谢西逾,她只是故意要促进顾溪和谢西逾的联系。 林如延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谢爷他呢,拿了几块金牌就退役了,退役后一直在射击队当陪练,被京北体育大学破格录取,结果他没去,他跑到新荷重新念了一年高中,第二年考上了京北国安科技大学。” “现在谢爷又打道回府,回到京华射击队训练去了。第二年夺金,退役,晋升教练。”林如延说,“全国像他这么年轻的教练没几个,听说最近他在打理他家里的产业,铲除异己。” “……”姜颜酒醒了一半,“卧槽,这么牛逼啊,溪溪,你觉得呢?” 顾溪心底突然不是滋味,“挺好的。” 她这些年来始终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谢西逾,身边的人却总是似有若无的提起他,明明天各两端,过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活,可人生有时候往往就是这么不公平。 那么久没见面了,她断绝了所有和他的联系,谢西逾却好像从未缺席过她的世界。 第29章 无声 谢西逾是去年三月回京华射击队的。 六月他从京北科技大学毕业,李林立和国家队里另外三个教练闹了矛盾,独自撤到w省队。当时,作为李林立的得意弟子,有许多私人或者公费的射击队挖他过去,谢西逾都没有同意。 那时所有人都在猜测,被誉为“最大黑马”的顶峰期的谢西逾会去哪个队。是留在国家队,还是跟随李林立出走到省队。 可是他在世锦赛拿了一块金牌后。 当天媒体发布会上,谢西逾宣布了退役。 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退役的消息一公布,很多媒体长/枪/短/炮带节奏炮/轰他,也有许多省队和俱乐部费尽心思挖人,给他开高昂待遇。 但是谢西逾回京北国安大学继续念完研究生,然后对自己进行再次规划,下一步箭头直转奄奄一息的谢家产业。 李林立有让他再撑一个赛期的想法,可是谢西逾知道他的伤病情况,连队里的队医都劝他不要再没日没夜的加练了,只会加重病情,白白耗费他的身体。 退役后第一天,李林立约谢西逾和其他几个队员一起打牌。 打牌前李林立蹲在墙角抽烟,恰好听见常旌对谢西逾说,“哥,你等会儿打牌让着点李教练,他一把年纪爱较真,让他赢了他高兴,咱们都痛快。” 谢西逾松散的咬着烟,单手划开打火机盖子,然后在微弱的火光中嗤了声,“行啊。” “你别不放在心上,李教练这么大岁数了,他老人家现在还坚守在岗位上真不容易。” 谢西逾“啊”了一声,“嗯。” 十分敷衍。 李林立:“……” 李林立偷听全部内容,差点气的跳出来和他们对峙。 谁要小辈们让他了! 靠别人谦让获得胜利真是为之不齿!比赛也没有谦让一说。 当晚谢西逾手气出奇的好,一连赢了四局杀,赚的盆钵体满。李林立气了个半死,将牌往桌子上一扔,牌散了一桌子。 “不玩了!”李林立站起来,说,“没什么意思,我总是输。谢西逾,你就不知道让让老人家吗?” 常旌:“……” 谢西逾懒散道,“没办法啊,还剩最后两张了。” 李林立瞥一眼自己的牌,一对a,一对五,一张三,一张八,全部都是小牌,铁定输了。 他们三个人剩的牌有多有少,但毫无疑问李林立的牌是最差的。 常旌:“哥,你别气教练了,我还有三个四呢,都没用上。” 另一个队员说,“巧了,我还有三个k。” 谢西逾将最后两张牌甩在桌子上,“炸弹。” 李林立:“……” 常旌:“……” 队员们:“……” 几局牌结束,谢西逾赢了两千块钱,李林立输了三千,常旌和其他的队员赢了但不如谢西逾赢的多。 李林立搬了把椅子过来。 他突然想到谢西逾第一次主动找上他的场面。 男生松垮的穿着校服,吊儿郎当的,站在那里站没站相。他逆着光,嘴里叼了根烟,星火在烟尾明明灭灭。 眼里写满了不羁与不屑。 李林立和谢逡认识,小时候谢西逾就被李林立带着训练了,起初只是他有那个兴趣,后来渐渐的发现了超乎常人的天赋。 后来谢西逾家里发生了那样的事,天将人祸,李林立也觉得很可惜,但是这么多年一直和谢西逾保持联系,鼓励他射击,少年对此不大感兴趣。 他被他舅舅压来训练了几个月,小有成效,可是始终心不在焉的,李林立恨铁不成钢。 李林立中气十足,“谢西逾,劝你趁着年轻赶紧跟我回队里训练,别一天到晚都在街头混吃等死!你想不想好啊!!!” “你成心气我是不是,我都给你发多少条微信了,你现在才来找我。” 谢西逾这会儿是来找他的,他瞥过去,扯着唇角笑了下,声音也很大,拖着调调,“没钱。” “没钱就没钱,你不能回来队里训练吗?努力个半把月就有津贴了!” 谢西逾又扯了下唇角,“车费,报销。” 他顿了顿,忽的笑了,“不方便的话,要不您往我账上打点儿钱?” 李林立:“……” 臭不要脸。 可李林立从来没想过某天,男生下颌带着伤,带着鲜血的铁锈味。他摘下耳垂的银色耳钉,黑眸中是不曾见过的隐忍和不甘。 李林立清晰的记得那是高考后。 许老太在美国化疗后,被诊断为肝癌晚期,病情急转直下。医生都说她时日不多了,那会谢西逾完全没心思训练,在医院照顾许老太。 不幸的是,许老太终究没有扛过病魔。 许老太葬礼那天,李林立去参加了。 他第一次看见失魂落魄的谢西逾。 男生跪在许老太的墓前,跪得笔直,眼眶微红,一瞬间他好像从那个玩世不恭的社会哥,成长为成熟稳重的少年。 等到几个月后,谢西逾找上李林立。 “李教练。”谢西逾第一次这么正式的称呼他,恳求道,“请您允许我回去训练。” 李林立说,“……你要想好,训练就会很严格,很多运动员很努力,可是却看不见成绩和进步,你要做好这种准备,要能吃苦。” “你这种中途而废的更难,因为身体已经形成肌肉记忆了,尤其是你手腕还有伤,先把伤控制住再加强训练难度。” 谢西逾抬了抬眼,咬着后槽牙,“好。” “为什么?”李林立忍不住问,“是因为许奶奶吗?” “不全是。”谢西逾说,“一部分是因为奶奶,她临终前送给我一句话,但行好事,做一个对国家和社会有贡献的好人,不要让别人瞧不起。” 从那之后,谢西逾便发了狠似的训练,成绩逐步高升,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一周后他参加了美国kod世锦赛,那天对手好几个发挥失误,十九岁的谢西逾爆冷夺冠。 李林立叹了口气,“你那天究竟为什么突然找上我,重新归队啊,我记得你说不全是因为奶奶。” 谢西逾轻笑了声,垂眼,“为了实现我的梦想,你信吗?” 李林立:“……” 信你个锤子,你有什么狗屁梦想。 谢西逾:“开玩笑的,其实是因为一个高中同学。”他笑了一下,“那个同学不太喜欢我,胆子有点小,怕我。” “她和我奶奶关系不错,高中来我们家做过志愿服务,高考完那个暑假奶奶身体不太好了,在医院我想给她打给电话,可那个时候我发现……” 李林立问,“发现什么?” “她删了我的手机号,就在高考完的那段时间,我怎么也打不通她的电话。 “其实我可以找到高中同学,要她的新联系方式,可是那个时候我想,我是不是应该从她的世界消失,所以我没有这么做。” 谢西逾吸了几口烟,烟咬在唇边,视线眯起。 “她讨厌我,我却他妈腆着脸凑过去啊。” “因为我想亲口告诉她,顾溪,我也可以很乖的。” 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眸光有点暗,“可是,我找不到她了。” 顾溪在京华的的研究生的生活并不轻松,除了每天排满的课表,研三开始导师陈梅华就让顾溪在报社实习了。 她是今年十月月底到《京城新闻》报社实习的。 报社编辑部每个部门分的很细,带她的老师很有新闻报道经验,名字叫做徐绯,和陈梅花是大学同学。徐绯是京城报社体育部总编辑,顾溪他被派到体育部报道赛程。 徐绯分管的部门所发行的报刊叫做《体育人物新闻周刊》分为ab两版,旗下还有很多分刊。顾溪小时候在报刊亭经常能看见这类周刊,常常压在明星的时尚杂志下面一排。 开会的时候,徐绯交代任务的时候分配顾溪,“顾记者,你负责一下这次十一月专题京华大学射击队的报道。” 顾溪整理了下文件,“收到。” “报告!” “进。” 会议结束是午休时间,顾溪泡了杯咖啡。 徐绯端着一个电脑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徐主编年纪不小了,却一点儿也没有主编的架子,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顾溪还挺佩服他这类媒体人的。 徐绯:“对了,小顾你是不是在京华上大学,研究生吧,射击队的训练场地就在你们学校隔壁,那还有一个专题也交给你吧。” “什么专题?” “舒佳凌记者负责的那一块,专访几位射击队的出色老队员,有三个人,我等会儿让舒记者把她的部分发给你。” 顾溪顿了一下,“好。” “辛苦你了。”徐绯拍了拍顾溪的肩膀,“舒记者和我说她不是京华大学的学生,你们学校附近在开运会,最近进出管得严,所以这个任务就委派给你了。” “行。”顾溪答应下来,“您放心吧,徐主编。” “你做事细心,交给你我也放心,就是这几天你的任务会很重,注意身体啊。” 舒佳凌是坐在顾溪办公桌隔壁的记者。她是庆大新闻系本科毕业的,毕业后通过校招进入体育报社,已经工作三年了 开会分任务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舒凌这个任务是个好饼,因为一来可以直接接近运动员,二来奥体中心就在附近,地铁三站就到了。 可是舒佳凌最近有些怠工,经常上班请假和她男朋友去约会。 舒佳凌和报社出版方有亲戚关系,据说她是某位高管的侄女,在允许的范围内,连徐绯也不能说她什么。 何煦也在这个报社实习,曾经有一个项目是舒佳凌带她的,回来后何煦一个人完成了写稿交稿校对改稿的工作,而舒佳凌还在外面和男朋友玩,何煦当时就不干了。 最后两个人的新闻稿没写完,顾溪帮她们补了一部分,两人都被记过。 这次的射击赛事是世锦赛,举办地位于京城,奥体中心射击体育馆。 何煦那天下午没课,怎么说也要陪着顾溪一块儿去,她们两个的票不在一处,进入观众区后,顾溪只好和何煦分开。 比赛开始没多久,何煦偷偷来找顾溪。 出发前何煦兴致勃勃要找个运动员男朋友,嚷嚷了一路,顾溪被她弄的头疼。 射击队员们依次排开,每个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很宽,他们拉下护目镜,用酒精擦拭着枪口。 “卧槽卧槽,你看右手边第一个,那个身材绝了!!!” “还有左二,我好像在电视上见到过他诶。” “左一那个男人戴眼镜了。” “中间那个也!好!帅!看上去腹肌很好看啊,老公,哥哥,我可以,请正面up我!” 顾溪怀疑何煦有透视眼,怎么连腹肌都看见了。她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口水,擦擦。” 何煦:“……” 可接下来的时间太难捱了。比赛结束后,好等到运动员新闻发布会后才能约到专访。何煦和顾溪一起蹲了三个小时还没蹲到人。 烈日炎炎,没有任何遮蔽的空地太晒了。何煦抱怨道:“操,我还说找个运动员男朋友呢,找个屁啊,人都不出现,这不是连屁也没有嘛。” 顾溪:“……” 她们聊到了国庆的一些事。 “你国庆回高中的学校了啊。”何煦忍不住打趣,“哟,那个08号?你见到了?” 顾溪的那个帖子在庆大论坛太有名了,大一时顾溪就曾经透露过她写过那个帖子,她还记得那时何煦羡慕不已。 后来一家出版社找上顾溪,想要把她在帖子里面写的亲身经历出成一本书。 顾溪摆了摆手,“不是,我妈催相亲来着。” 何煦惊了:“不是啊,溪溪,你这样的还要相亲啊。” 顾溪:“……嗯。” 何煦:“你妈妈不会在开玩笑吧,或者被谁给洗脑了?那天是愚人节吗?” 顾溪:“……” 两个人没蹲到人,午休的时候何煦突然从床上爬起来。 “你说,舒佳凌不会是已经联系上人家了吧。” 顾溪心想也有这种可能,舒佳凌虽然上班请了假,可是的采访也是要进行的。 访谈讲求一个时效性,虽然不如赛事报道那么强的时间把控,可是越快越好,因为不知道这批运动员什么时候不接受采访了 顾溪没睡着午觉,她打开电脑在宿舍办公,一个电话打过来。 张指导的电话,“顾记者,这边已经帮你协调好了,你可以去采访了,采访时间尽量控制在一个小时之内,我们运动员还要休息。” “好。” “你要采访几个运动员?” “两个。”顾溪说,“全运会前两名,夏冬和郑海。” “好,我知道了。”张指导说,“你先过去找教练吧,我和教练说过了,你进去采访,注意控制时间就好,总之,你记得进去和教练谈就行。” 顾溪提前坐地铁过去,比预约的时间早了半个小时。何煦在路上昏昏欲睡,“你说,舒佳凌会不会已经来了啊。” 顾溪:“为什么?” “我听说舒佳凌男朋友就是射击队的陪练啊,你说说怎么这么巧啊,她怎么到处都是熟人。” “哦。”顾溪没太在意地问,“你知道她男朋友叫什么吗?” “好像叫做……常旌。” 觉察到顾溪的目光一顿,何煦连忙摆摆手,“具体哪几个字我不知道,我上班听见她在电话里说的。” 常旌。 这个名字顾溪有点熟。 但那是高中时候的事情了,高中时常旌还是许盼盼的男朋友。英语演讲比赛那晚许盼盼和顾溪聊了很多,许盼盼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对常旌的喜欢。 可是年少时的爱恋就是这么一文不值。 许盼盼和常旌当年那么辛苦的异地恋,瞒着所有人偷偷热恋,到最后还是分开了,常旌身边又换了别人。 顾溪二十三岁了,已经过了爱幻想的年纪,对于这些情爱已经变得沉默无言了。 何煦拉住她,突然激动起来,“溪溪,你快看,那边是舒佳凌!” “可是——舒佳凌不是找男人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顾溪看过去。 舒佳凌正站在一个穿着灰白教练服的男人身边,男人身高很高,下身薄薄的牛仔裤。他薄唇抿着,颈线绷得利落且直。周围的一圈人都在起哄,可是他神情冰冷,眼中没有一丝怜惜。 他没有看见她。 顾溪隔着人群,躲在观众席上,将自己掩盖的很好。她只是有些错乱,没有料到他们第一次相见会是在这里,她撞见他和别人在一起。 谢西逾这么多年没有什么变化。 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又玩世不恭的神色,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模样。 可是从青涩变得成熟,头发短了一截,他领口扣子敞开几粒,露出的小片肌肤散发着禁欲冷淡,介乎男人和少年之间的纵欲成熟感。 舒佳凌扯着嗓子撒娇,可是男人好就都不搭理她。舒凌有些尴尬,只好更加卖力,“谢爷,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你家吗?就这几天?一起去看看你的德牧犬。” 男人终于低头看了她几眼,点了点头,“嗯。”舒佳凌的嘴角要翘上天。 然后他“啊”了一声,轻嗤道,“喜欢我?” 舒佳凌点了点头,主动迎上去,“喜欢。” “喜欢多久了?” “三年了!我、我是你的迷妹!”舒佳凌红了脸,支支吾吾的,“就是常旌的女朋友,常旌你知道吧,你的队友……谢西逾,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谢西逾嗤笑一声,玩味道,“签哪儿?” “就签在我的后背可以吗?”舒佳凌小心翼翼地问。 他接过她的黑笔,笔尖点了点她的背,暧昧地问,“这儿?” 她的背很漂亮,皮肤是月牙白,骨相匀称美丽。颈后有一小片肌肤是红的,新纹上的纹身是“xxyno1”。 谢西逾是第一名。 周围人起哄声掀翻天。 顾溪只觉得嘈杂和吵闹,她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空气闷的好像要把她整个人给蒸发掉。 “我靠,顾溪你知不知道他啊。”何煦忍不住说,“谢西逾,他就是舒佳凌以前在追的男人啊,舒佳凌没追上他,追上当时谢西逾的队友常旌了。谢爷他创造历史,然后光荣退役,超级牛逼的。” “知道。”顾溪说,她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舒佳凌还为了他纹身啊,我靠,这也太狂热了吧。” 何煦说的一切,关于谢西逾的一切,顾溪比谁都要清楚。这几年她一直避免和他的联系,却总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他的全部。 “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顾溪对何煦说,“我有点难受,估计是中午吃多了。” 何煦:“啊?” “我先走了。” 顾溪抬起脚便溜走,心跳声一声一声像要掉出胸膛。 确信的是,自始至终他都没看见她。 第30章 无声 顾溪想过无数次他们未来相遇的画面,可没想过会是这样。 他和别的女人暧昧不已,她只能在旁边束手无策的眼睁睁看着。 顾溪听何煦说过,舒佳凌最先追的是常旌的一个队友,在国安科技大读书,没追上她才换了目标。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谢西逾。 可是这也正常。 没有人能够抵抗一个成熟的男人。这个男人年少有为,面容清俊,又不羁狂妄,天生的天之骄子,他确实有狂妄的资本,让人忍不住想看看他因欲沉沦是什么样子。 顾溪尽力在脑海里回想刚才看见的一幕。 男人身高很高,至少一米八五以上,穿着教练服落拓又不羁,懒散的耷拉着眸,光是站在那里威势逼人,直教人脸红心跳。 他的指尖隔着衣料顺着舒佳凌的后背滑下,轻荡又散漫,眸色也是热的。 他变得更加轻浮了,身上的少年感没散去,却成熟了几分。 有点变了,又有点没变。 说好的再也不要想他了。 顾溪不愿意再想。 洗手间里头顶一盏灯,灯光疏疏落落地洒下来,将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照的雪白。镜中的她穿着撞色小短裙,安静又乖巧,鼻尖却红红的。 很清醒。 洗手间外拴着一只纯黑的德牧,毛色光泽,又高又帅的站在那里。 何煦正蹲下来逗它“溪溪,你看这只德牧,是警犬吗?它好帅好威风啊。” 走出洗手间,顾溪在后台找到了何煦,“应该是退役的警犬?” 德牧看到顾溪,冲她叫了一声,接着走过来低头趴在顾溪脚边。 何煦惊喜道,“它好像很喜欢你!我刚才怎么逗它它都不理我。” 她们没有停留太久,不一会儿往休息室走。 “你还好吧,溪溪。” “没事。”顾溪说,“感觉好多了。” 何煦:“那就好,我看舒佳凌和那个谢教练一起进休息室了,不如我们也过去吧,你不是要采访吗?” “舒佳凌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顾溪从包里拿出手机,才发现这个时候舒佳凌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但是她手机开的静音,没听见。 顾溪回拨过去。 舒佳凌在电话里抱怨道,“顾记者!你能不能配合我的工作,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我等你,你是被家里宠大的公主吗?到了社会上可没人等你。” “你在哪?” “休息室啊。” 顾溪想起何煦抱怨的,她问,“一楼的休息室吗?” “是啊,别废话了。”舒佳凌没什么好脾气,“我和教练沟通了,你赶快带着稿子和录音设备进来吧,出示你的记者证就行,摄像和拍照的已经来了,就差你了。” 之后的访谈还挺顺利的。 舒佳凌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顾溪独自完成了访谈。 顾溪的访谈对象是三名现役京华射击队队员,三个人都十八岁出头,其中一个才十六岁。顾溪和他们谈了谈训练的内容和工作,他们都很配合,她不到一小时结束了访谈。 “接下来有几个问题,需要你们配合。” “好的。” 队员最小的十六岁,叫做夏冬,在京附高中读高一。 顾溪和他聊的很开心,离开时,队员们都很热情,夏冬招了招手,“美女记者姐姐再见!下次见!” 顾溪弯唇,“再见,比赛加油。” 顾溪走后没多久,李林立才回来。李林立知道今天下午有采访,他因为之前的风波不太想出镜,所以中午先回家吃饭了。 谢西逾和他一起来的。 他把舒佳凌带到常旌的休息室就去和李林立一起吃饭了,谢西逾最近还挺忙的,三天两头就往外跑。 射击队这一批年轻的队员都有点小脾气,在他的管教下才日渐听话,李林立常笑道只有谢爷能管得住他们,把他们治的服服帖帖的。 刚进屋里,就看见一群年轻人过分激动,聚在一起热火朝天的讨论。 李林立将厚外套脱掉,打开冷气,“你们这群小子怎么这么激动!刚才看见了谁啊。” 队员们争先恐后。 “是一个美女记者!她太漂亮了!” “姐姐好温柔,好有气质,等我长大以后一定娶她。” “我靠,我刚刚没问她叫什么?” “叫做顾溪!我看见她的记者证了。” “我刚才没问顾记者要联系方式,太可惜了,听说她是实习生,以后不一定能见到了。” 夏冬坐在桌子上,“你们都闭嘴,等我成年我就娶顾溪回家当老婆。” 队员:“……” 三秒沉默后,爆发出彻天的爆笑。 队员们被夏冬的“凌云壮志”笑的前仰后合。 “臭小子。”谢西逾揪住他的耳朵,踹他屁股,“再说一遍试试。” 有人笑,“谢爷,这狼崽子收拾一顿就好了。” 夏冬抱头,“教练,我说着玩的。” 耳朵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夏冬“哎呦”一声,捂着耳朵直跳脚,他不解的抬了抬眼,谢西逾抿着唇,眼底一片冰冷,好像真的生气了。 常旌在一旁嘲笑,“哟,你们这群小孩捅到老虎洞了。” 谢西逾啧了声,加重力道,“夏冬,警告一次,少打她的主意。” 夏冬欲哭无泪,“谢爷,你先把手机还给我呗。” “怎么?” “我手机里还有和顾记者的合影呢。” 夏冬手机里有一张他和顾溪的合照。 这么多年来,顾溪变化挺大的。 谢西逾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女孩的笑容像一团融化的淡奶油,站在夏冬身边没他高,显得特别娇小乖巧。她笑容坚定又自信,唇角浅浅的抿出梨涡。 好久没见,再次看到她是通过一张照片,谢西逾觉得还挺可笑的。这些年他失去了和顾溪的联系,对于她的消息得知甚少。 再次看见她,他竟然有种跨越时空的错觉。 谢西逾慢条斯理的拆开一粒薄荷糖,丢在舌尖咬碎,味道有些苦,他摇了摇手机,莫名有点不爽,“这张照片归我了。” 这次的访谈将会以文字形式登上《体育人物新闻周刊》,下个月杂志首页。 这个任务本来是舒佳凌一个人的,但是那时徐绯找上顾溪帮忙,任务就变成了舒佳凌和顾溪两人。可是舒佳凌并没有参与问答稿的写稿和改稿,这篇采访稿是顾溪一个人完成的。 就因为顾溪是实习生,舒佳凌和她们是同龄人,甚至比何煦还小几个月,所以舒佳凌常常不把她们这帮实习生放在眼里。 顾溪一周都在熬夜赶稿,肝了几篇大作业和论文,终于如期交稿。一切结束后她在杂志上看见了她写的文章。 署名和作者都是舒佳凌。 访谈全程以舒佳凌的名字为采访者,顾溪的名字只出现在篇末校对那一栏。 舒佳凌:“你们印象最深的时刻是什么时刻,对你们影响最大的人是谁?” 夏冬:“影响最大的人当然是谢哥,也就是我们的谢教练。印象最深是谢哥告诉我们要好好训练,吃苦耐劳,我们一直把谢西逾当做榜样。” 郑海:“第一个问题:夺冠的时刻;第二个问题:,谢爷!虽然我也很想说李教练,但是谢爷就是强啊,队里至今没有人能超过他的成绩,所有人都佩服他敬畏他。” …… 最先发现这篇文章的是何煦,何煦气到爆炸。 “那个女人就是小偷,白嫖你的劳动力,她什么都没干,这个文章怎么就成她的啦。“何煦说,“溪溪,这篇报道是你的,问题也是你问的,采访时你去采访的,舒佳凌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在审稿时把你的名字换成她的。” 顾溪惊讶到五体投地,换做以前她可能不吭声的过去了,但是现在她给舒佳凌打了个电话,“喂,舒姐。” 接到顾溪的电话,舒佳凌还挺意外的,她一向觉得顾溪沉默寡言,是个相貌和性格都很乖的小女生。 舒佳凌:“怎么了?” “上次的那个访谈。”顾溪说,“为什么是你的名字。” 舒佳凌“哦”了一声,“你是实习生啊。” “实习生就没有著作权吗?这篇文章是我写的,就算我是实习生,也有权利标注我的名字。” “……” 那边顿了一下,“你等等……常旌,别闹。” 顾溪在电话那边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应该是舒佳凌的男朋友常旌。 “我们什么时候去谢爷接风宴啊。” “下周吧。”常旌吃醋了,“怎么,你就这么喜欢他啊,放不下?” “早就放下了。”舒佳凌说,“不放下怎么和你在一起,我只是觉得谢爷很厉害,有一点迷妹心理罢了。” 常旌沉了沉眸,“你最好是。” 顾溪的心跟着往下沉。 所有人都和谢西逾有交集,但就是她没有。 舒佳凌正在和常旌抱怨撒娇,语气娇滴滴的,哄男人很有手段,她过了好久话筒才转过来。 舒佳凌转眼换了副口吻,不耐烦道,“顾溪,事情我知道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回头问问徐主编,你还有什么事吗?” “你可真忙啊,大忙人。”何煦在一旁呛她,翻了个白眼,“舒记者,你公费追星,我们还没说什么呢。” 舒佳凌:“谁公费追星了,我去找我男朋友也不行?而且,没有我你们进得来吗。” 何煦回怼,“有没有公费追星你自己知道,脚踏两条船总会有饭吃饿的一天。” “……” 何煦啐了一声,“舒佳凌,我们不是好惹的,溪溪也不是,你这么欺负人迟早要遭报应。你看看你,人家谢爷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你!” 那篇文章已经发表,想要更改很难。 最后,顾溪将证据交给徐绯,徐绯查出来舒佳凌钻了空子,给舒佳凌处罚。 但仅仅是处罚,舒佳凌背后有亲戚高管撑腰,徐绯也奈何不了她,编辑部和顾溪私下协调。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顾溪着实被气到不行,当晚宿舍楼停热水,她洗澡洗到一半,头发上的洗发水还没冲干净,只好被迫洗了个冷水澡。 第二天就发烧了。 顾溪向学校和新闻社请了三天假。 几天后顾溪上班打卡,听到了舒佳凌被辞退的消息。 舒佳凌居然被辞退了。 何煦第一时间告诉了顾溪,“溪溪,那个姓舒的被辞退了!你听说没!” “听说了。” “我听说是京华射击队要求她辞退的,据说她扰乱秩序,私自闯入休息室,干扰运动员训练,这在编辑部是严重的违纪行为。” 顾溪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 何煦接着说,“好像是谢教练和咱们编辑部说的,徐绯意识到严重性,就把舒佳凌辞退了。你这几天发烧了,徐主编把我带去问话,溪溪,没想到谢西逾教练会帮我们说话诶!” “我也没想到。”顾溪说。 她走到办公桌继续工作,不一会儿徐绯走过来,丢给她一个文件。 徐绯:“顾溪,你这几天就负责和谢西逾教练对接时间,京华射击队要去庆西参加全运会,你负责跟他对接一下,预约每个队员的采访时间。” 顾溪还有点感冒,中午休息时徐绯给她腾了个沙发当午休床铺。 她裹着小毯子,从三楼跑到六楼餐厅。她感冒得呼吸不畅,餐厅里有很多人在吃饭,顾溪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坐下。 徐绯端了个菜过来,“顾溪,你感冒好点了没?听说你前几天发烧了,去医院了吗?吊水了吗?我们这边暂时没有什么任务了,你可以请假在家休息几天。” 谢西逾今天被队里派来报社参观,他走到六楼餐厅时,视线突然一顿。 最后的一个餐桌坐着一个女孩,她戴着口罩,神情看上去没精打采的,整个人像是蔫了的茄子。 “顾溪。” 听见他的声音,顾溪以为自己幻听了。感冒让她的听觉也很缓慢,她接过徐绯手里的碗,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谢西逾往前走几步,终于确定是她。 她并没有注意到他。 谢西逾朝她走过去,脚步不自觉加快,同时也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顾溪这才注意到谢西逾,她的视线一顿。 真的是他。 被她删掉所有联系方式的人,正站在她面前。 顾溪以为她会有什么特殊的心情,真正到了这一天,她整个人因为感冒变得无精打采,没什么精力和精神。 整个人很糟糕。 她没有任何别的想法,这样的她很糟糕,明明心跳快的要跳出嗓子眼,她却没有力气动。 “你离我远一点。”她下意识说,眉微微蹙起,意识到有些不妥,才解释道,“我……我感冒了。” 声音软软的,有气无力却像是撒娇。 下一秒,一件淡淡薄荷味的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外套很大,下摆到她的大腿,残存着男人温热的体温。 “好久不见”,谢西逾裹紧她身上披着的外套,语气带了些咬牙切齿,“顾溪。” 她摇了摇头,竭力控制想哭的冲动。 谢西逾却扣住她的手腕,“找到你了,不要想着躲我。”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等了你多久,有好多事情,我需要你的解释。” 第31章 无声 顾溪下意识愣住了,他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带着不容分说的意味。 从她看见他,到他走过来,不过短短数秒的时间,连留给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顾溪心跳不受克制的疯狂跳动起来,她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往哪儿逃,心跳如雷。 谢西逾就站在她面前,微微垂着眼,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的手扣着她的手腕,指尖上常年持/枪附上了一层薄薄的茧。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男女之间力量悬殊。 更别提谢西逾这种常年体能训练的男性运动员。 手腕被他摁着疼,顾溪蹙了下眉,“放开。” “顾溪。”谢西逾嗤了一声,眼底没什么情绪,“为什么让我放开。” 他眉梢微一挑,虎口松了力气。 “不是说和我对接?” “你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 顾溪被他几连问弄的发麻,唇瓣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半秒,她说,“你等我很久了吗?” “嗯。”谢西逾舔了舔唇,“可我昨天才知道你是采访的记者,昨天,我看见你和夏冬的合照了。” 那张合照顾溪还有印象。 夏冬那帮年轻的射击队队员们都很热情,采访完特地和顾溪拍了一张合照,那时她和好几个队员都合影留念,只是不知道谢西逾为什么会看见。 徐绯和她提过很多次要和射击队的教练对接,可是顾溪还没有采取行动。按照她的计划,后天是她对接的时间。 所以今天,她一点儿没有做好见到他的准备。 整个餐厅的目光都朝着他们这边聚拢。 徐绯清咳了声,好奇的朝着他们俩看了几眼,“你们认识?” 顾溪小声说,“高中同学。” 徐绯忍不住打趣,“早恋?” “不、不是!”顾溪顿时涨红了脸,解释,“不是早恋……我们只是高中一个班。” 徐绯只是开开玩笑,顾溪这么听话的姑娘,高中时候一看就是那种不会早恋的好学生,但是谢西逾可不一定了。两个人俊男靓女的,年纪相仿,倒是相配。 谢西逾勾了勾唇,“徐主编,你别吓她啊,她胆儿小。” “好好好,不开玩笑了。”徐绯笑了笑,“顾溪还胆小啊,我看她比其他姑娘胆量都要大。” 谢西逾略掀了掀眼。 “一年前有一个采访,她那个时候在政/治新闻部实习,特地去了战火纷飞的叙利亚,做了一次战时记者,那会儿没什么人报名,除了几个使馆常驻,就她敢去。” “小姑娘勇敢的很啊,看出来是真喜欢这一行的,工作效率特别高,也很认真。” 一道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顾溪被说的不好意思,头又低了低。 头顶响起一道男声,谢西逾“啊”了一声,“她以前就挺厉害的,是学霸。” 他指尖的力度加重几分,不由分说将她拉起来,带入怀中,“徐主编,人我先带走了啊。” 谢西逾带她来到写字楼门口的私家车里。 他打开后车车门,前车留给两个男生,分别是常旌和出去买汽水还没回来的夏冬。 常旌这么多年只获得了奥运会银牌,和三枚世锦赛铜牌,大大小小的体育赛事基本上都在前十名,只不过这么多年他一直差点运气,巅峰那段时间只得到一枚银牌。 常旌今年刚退役,退役后就去北体读书了,偶尔往训练队跑,当当陪练,花边新闻不少。 夏冬今年十六岁,还没到参加比赛的年纪。但是他小小年纪在全运会青年组斩获多枚奖牌,是梯队建设一支潜力股。 夏冬拉开车门,一见谢西逾拉了个女生进来就懵了,哆嗦半天说不出话,“谢爷,你这去一趟报社,怎么还拐了个女孩子回来啊。” 夏冬忍不住多看几眼,“这个女孩子还挺漂亮啊。” “嗨,顾记者,又见面了。”常旌第一眼就认出了顾溪。 夏冬惊了:“你是顾记者?” 顾记者怎么会被谢爷带上车。 他们俩难道认识吗? 夏冬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个人会有交集。 他透过后车镜看了一眼,不免“啧”了一声,这个两个人一个贴着车窗坐,另一个收着长腿。头各自偏着,坐的也太远了吧,完全像是两个陌生人。 顾溪将口罩带好,鼻音有点重,“你好。” 她坐在后座贴着车门,和谢西逾之间隔着很大的距离 “谢爷,她这是怎么了啊。”常旌问,“生病了,要不要去医院?” 谢西逾说,“感冒了。”顿了顿,他低头问,“要去医院吗?” 顾溪摇了摇头,“不用,送我回家休息吧。” 谢西逾看了她一眼,“行,地址报给我。” 车开了一会儿,谢西逾问,“怎么会感冒?” “昨天宿舍热水停了。” “宿舍?”谢西逾说,“你还在上学吗?” “嗯。”顾溪淡淡地说,“读研了。” “研几?” “研三。” 对方好久没有回应,顾溪瞥眼看过去,视线落在他紧绷的下颌,她忍不住问,“那你呢。” “嗯?” “这么多年,你在读书吗?” 谢西逾淡淡地说,“嗯,在京北国安,但不常去学校。” 尽管顾溪在别人口中听到不少关于谢西逾的传闻,可是她还是想亲口听听他说他这么多年的情况。 可是他似乎并不想谈,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还是老样子。”他舔唇,懒笑,“可能比以前要好一点。” 车速放慢,最后在京华大学北门口停了下来。顾溪不知为何有点恋恋不舍,她从车上下来,才发现肩上还披着谢西逾的外套。 他的衣服上有淡淡的薄荷香与烟味,衣服穿在她身上很宽很大,很不适合,却莫名有点占有和宣告的意思。 “顾溪。”谢西逾看向她,眸色发沉,“到我问你了,你为什么删了我的联系方式,不接我的电话?” 他刚才在报社餐厅看见她,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甚至可以说很早之前就想问,可是他一直没有联系她,是因为他觉得她正过着和他完全不同的生活,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他没理由打扰她。 “我换了手机。”她轻声淡淡地说,“弄丢了。” 话刚说完,谢西逾嗤笑一声,“弄丢了……” 顾溪低下头,她胳膊又细又直,一小块雪白的肌肤被他的外套盖的严严实实。可是她的眉间微蹙,神色也有些迷茫,单手想要把衣服扯下来。 宁愿受凉也不要他的衣服。 就像她轻描淡写回答的那句“弄丢”,换新手机也不愿意留下他的电话号码,她会不会把他的电话也给拉黑了。 原来她这么讨厌他。 “到了。”谢西逾按住她的手背,撩起眼,莫名有点不爽,“下车,衣服不用还了,送你,不喜欢就扔掉。” 顾溪接下来几天不用去报社。 一般大型体育赛事后活动就会减少,顾溪这几天在宿舍恶补了体育知识,和何煦去京城几个景点游玩。 她的感冒神奇的好了,来的快去的也快。那天刚到宿舍,何煦就戏谑道,“溪溪,你和哪个野男人约会去了啊?这男士外套还披在身上呢。” 顾溪面红耳赤地将外套摘下来,“碰见一个……高中同学。” 何煦“哦”了一声,和顾溪聊了几句低头看手机去了。过了一会儿,顾溪把外套叠好放在桌子上,何煦突然趴过来,“溪溪!你那个高中同学是……谢西逾?!” 顾溪心中一惊,如实说,“是。” 何煦:“你快看咱们专业课群里的消息,我去,她们都讨论疯了,不愧是一群未来的文娱记者啊,真是站在八卦的前端啊。” 顾溪:“……” 顾溪拿出手机,低头看过去。 群里的消息直接刷上了99+,很多之前不冒泡的人在亲历聊的热火朝天。起源是有人上传了一张顾溪和谢西逾在餐厅相遇的照片。 照片上谢西逾抓住她的手腕,正在低头说这着些什么。他的黑眸垂下,微微俯身的一个姿势,却显得宽肩窄腰,肌肉线条隐约却流畅。 [顾溪怎么会和谢教练认识!] [拜托,那可是谢西逾诶,拜托拜托,哪个女孩不希望和谢西逾认识。] [听说他们是高中同学,顾溪深藏不露啊。] [我已经能想到舒姐知道这件事的画面了,舒佳凌是不是要气炸了。] [这下舒佳凌和顾溪关系更差了。] [舒不是被辞退了吗?] [她上面可有个当官的亲戚,怎么会这么容易被辞退?她只是被体育部辞退,还可以去其他部门啊。] [我怎么感觉谢爷看溪溪的眼神好温柔!他们是不是有一腿!] [谢西逾教练不会真的喜欢顾溪吧。] [那舒佳凌喜欢谢教练,谢教练喜欢顾溪,靠,这刺激的三角恋!] [就你们会脑补,我看啊这两个人不熟。] 怎么可能。 顾溪想,她大概知道谢西逾在生气什么。这么多次高中同学聚会,只要谢西逾出现,她必定不会参加。她删了他所有的号码,只为了避免对他再次心动。而且毕业后,她再也没去过新荷。 如果他有心,不难发现这么多“巧合”,就是她精心制造的。 顾溪在群里澄清:[只是高中同学,不熟。] 有人问:[但我觉得你们俩好配咋么办,溪溪,你要不考虑考虑,谢教练有女朋友吗?] 顾溪作为京华“镇校之花”的存在,没有男朋友基本成了众所周知的事情。说来也奇怪,追她的男生数不胜数,她除了和她的老乡郝嘉棋关系近一点外,没见过她和别的男生亲密。 大家都存了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 顾溪回复:[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但是我们没什么可能。] 下面有人回复:[是啊,如果有可能,高中和大学早就在一起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隔天,顾溪和何煦从影城回来,林薇给顾溪打了个电话。 林薇:“溪溪,我给你找了个相亲对象,是我你爸爸合作对象的儿子,姓董,职业是房地产公司经理,就比你大一岁,我把他微信推给你,你这几天找个时间见见他。” “……”顾溪无语,“妈。” 林薇说,“你去试试看,又不是让你一定要和他谈,交个朋友也不错啊。” “妈妈和爸爸不是催你相亲,是告诉你应该有谈恋爱的意识,顾溪,不要这么被动,等到再过个五六年,好的男生都被挑光了。” 顾溪头疼,“妈,我不同意,我是不会去的。” 林薇和顾赟只在一件事情上难得达成一致,那就是顾溪的恋爱。林薇常常唠叨她像顾溪这么大已经和顾赟结婚了,顾溪也只是听听。 但她拗不过林薇,顾赟的合作伙伴她怎么样也要给个面子,那边也催的紧。 最终,顾赟央求顾溪接顾迎新小学奥数课外补习放学,再一起去见小董,至少还有她弟弟陪着,顾溪才勉强同意。 于是那天,顾溪匆忙画了个妆,穿上小裙子打了辆车上路了。一路来到法式牛排餐馆,她和顾迎新找到了a011号桌。 小董是一个年轻人,年龄看上去比她大一点儿,个子一米八出头,很健谈。 两人聊了一会儿。 顾溪对于交友并不抗拒,可是对于相亲却打心底里拒绝。一来她没到这个年纪,二来她也不着急结婚,可是林薇总是以她的观念来管束顾溪。 “我看你的朋友圈,你很喜欢旅游啊。”小董说,“巧了,我也是。” 顾溪笑了笑,“我是记者啊,前一阵子在别的部门实习,经常去各地跑。” “哦,我想起来了,那你现在在哪个部门?” “体育部。”顾迎新插话,“我一个小学生都知道,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小董脸阵青阵红。 吃完结账,顾溪坚持aa制,小董也没推辞。他坚持要将顾溪送回宿舍,顾溪便同意了。 路上遇到一只德牧,顾溪想起来她和何煦之前在奥体中心也遇到过这只狗。它生的高大,黑毛浓密,脖子上拴着犬链,很难不让人多看一眼。 顾迎新不敢靠近,顾溪冲它笑了,“你好呀,我们又见面了。” 德牧欢快的摇了摇尾巴。 “姐,这是警犬吗?”顾迎新后怕,“它眼神好锋利,我都不敢看。”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顾迎新摆手,“那倒没有。” 走到地下车库,顾迎新偷偷对顾溪说,“姐,我不太喜欢这个人。” 顾溪觉得好笑,“为什么?” “他连你的工作都不清楚,明显是不想好好和你在一起的,甚至连狗都不如,你会对狗笑,都不对他笑。” “……”顾溪问,“那你喜欢什么人。” “我喜欢没有用。”顾迎新说,“必须是对你好的人,一辈子都爱你的人。” 顾溪笑着问,“那如果我不喜欢这个人呢?” 顾迎新被问懵了,想了想才稚声说,“当然是,你们互相喜欢才行。” 小董先送着顾迎新去顾家,接着把顾溪送到宿舍。刚下车,顾溪就看见宿舍楼下站着一个人。 宿舍楼下。 男人穿着黑色朋克外套,套着一条运动裤,下颌紧紧绷直,他黑曜石般的眸一瞬不眨的盯住她,他叼着烟吸两口,然后取下夹在耳后。 谢西逾。 他脚边站着那只黑色的德牧,高大威武,色泽光亮,脑袋亲昵的贴着他的腿,姿态臣服。 一人一狗就这么站在她面前。 德牧冲着顾溪摇了摇尾巴,抬起前脚准备向她跑过去。 “烈风。”他低声说道,“回来。” 烈风呜咽几声,不久乖乖的趴在他脚边。 这只德牧她遇到过好几次,没想到居然是他的狗。 顾溪莫名有些心虚,抬了抬眼,“谢教练。” 谢西逾喉咙发痒,“嗯”了一声,低头揉了揉德牧的耳朵,没什么情绪。 顾溪:“你怎么来了?” “等你。”谢西逾说,“问你有没有时间今天采访,但你还没加我的号码,我联系不上你。” “我换新手机了。”顾溪说。 “哦。”男人情绪并未松动半分。 “不好意思,我刚刚去接我弟回家了。”顾溪解释,试探地问,“你……是不是刚才也在餐馆?我看见你的狗了,还和它打招呼……” “是。”谢西逾微微眯起眼,咬紧牙关,“顾溪,你在相亲?” 第32章 无声 “嗯。”顾溪说,“我在相亲。” 她向来不掩饰什么,谢西逾总会看出来。所以顾溪承认的很坦荡,她抬起头,清澄澄的眸看向他的。 谢西逾错愕了一下,耳后夹着的那根烟烫到头发,他将那根烟取下来,拎起来抖了几下烟灰,重新夹在耳后。 烈风趴在他脚边,“呜呜”两声,而后前脚掌着地,趴在地上。 半晌,他“啧”了一声,“好。” 然后敛眸,眯了下眼,继续夸赞道,“很好。” 顾溪:“……” 顾溪被他的反应给弄懵了,一时间呆在原地。十月份风很大,夜晚温差大,她鼻尖发痒,忍不住打了声喷嚏。 但她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谢西逾忽然抬头,“和你相亲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顾溪怔了一下,“今天刚认识。” 谢西逾没说话。 他指尖并拢,夹住那根烟放在嘴边叼着,火星在夜色里很暗淡,顾溪看着他沉默的将这支烟给抽完,然后再看向她,笑了,“你今天刚认识?顾溪,随便在大街上捡一个就能当男朋友了?谁教你的?” 顾溪:“……” 不知为何,顾溪总感觉他的语气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不是大街上捡的,是我妈我爸介绍的。”顾溪说,她转身朝宿舍楼走过去,没走几步回头说,“你在楼下等我一会儿,我去拿你的东西。” “你……” 烈风冲她叫了几下。 顾溪听见身后,谢西逾低声斥道,“烈风,安静。” 顾溪飞快的跑上楼梯,她的宿舍在三楼门口,跑到宿舍后在跑下来花了不过三分钟。 这短短三分钟已经有女生注意到了站在宿舍楼下的谢西逾。不时一些女生从楼梯下来,交头接耳朝着楼梯之间的窗户上往下看。 “那里有一个帅哥!” “真的好帅啊卧槽,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好眼熟啊,是不是在电视上见过?” 突然,有人高声说,声音盖过了大部分人,“那不是隔壁京北国安大学的谢西逾吗?” “好像,真的是他诶!” “谢西逾,他是来找谁的呢?” “真人比电视上更帅啊。” “我记得一零年所有他参加的项目他都拿了金牌,没记错的话,那一年还被称为射击元年。” 顾溪走下楼梯,怀里抱着他上次给她披的外套。 男士运动外套被她洗的干干净净,微微有些皂角的清香,叠得也很整齐。 顾溪将衣服放在他的手臂上,“这个还给你。” “是什么?” “你的衣服。” “不是让你扔了吗?不喜欢不想要就扔掉,不要还给我。” “……” 她的眸色清澈,这么多年气质没什么变化,可是谢西逾总感觉顾溪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比以前更加坚定、善良又勇敢。 逆着风,顾溪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说,“谢西逾,我不欠你什么了。” 那晚,顾溪回到宿舍就躺在床上,她打开手机在网上搜索和谢西逾有关的一切。 何煦是九点钟回来的,宿舍有门禁,规定学生十一点之前要回来。她赶到了最后一班地铁,才得以回到宿舍。 “溪溪。”何煦问,“你怎么这么早就躺在床上啊,你还好吧。” “我没事。”顾溪说。 手机刚好翻了个面,屏幕亮了一下,搜索栏上面“谢西逾”三个大字赫然出现。 何煦的目光无意间瞥了过去,她忍不住问顾溪,“你不会,一整晚都在网上搜索谢西逾吧。” “没有。”顾溪低下头,撒了个谎,“就搜索了一会儿。” 她今晚回到宿舍在手机里搜谢西逾的资讯。 谢西逾这个人,这么多年过的倒是和林如延他们说的一样,可是网上的消息更多的是他光鲜的一面。 零一年被称为“射击元年”,那是因为射击队横空出世了一名十九岁的奇才,那一年凡是谢西逾参加的比赛,他一定会获得第一。 他的传说直到现在也没有被打破。 少年像是一颗耀眼的流星,在登峰绽放出他最绚烂的光彩。在最绚烂的时候光荣退役,然后读大学,再到受邀前往京华射击队任职教练,每一步他都走的风光无限。 顾溪在网上看到一段广为流传的视频。 少年登上第一名的领奖台,在被问及奖牌想要送给谁时,他轻轻笑了一下,“我的奶奶,许春平。” “她曾经是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可是患了重病,生活很拮据,当我最危难的时候,是她收留了我,告诉了我做人的道理。” “我听说你高中时代学习并不好,但是却考上了京北国安大学,是什么契机让你转变观念好好学习的呢?” 谢西逾突然顿了一下,“我高中还挺混的。” “高中时候心思比较单纯,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生活明明那么困难了,我却还是不想学好,但是我并不后悔,因为,老子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 “后来我想要好好努力,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看不起。”他舔唇笑道,“最重要的是,她那么好,本就值得更好的——我不想让她瞧不起啊。” 一瞬间,所有的酸涩和苦闷涌上心头,顾溪想起她已经好久没去见过许老太了,恐怕已经过去了四五年,心底不免有些失落。 谢西逾口中的“她”应该就是许老太吧,顾溪忍不住想。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翻来覆去将那段视频看了好多遍。 宿舍热水又停了。 何煦洗了一半叫顾溪帮她拿了条浴巾,何煦边穿衣服边抱怨,“咱们学校的学生公寓也太差了!不知道我们学校每年的资金这么多都用来干嘛了!为什么不用来装修学生宿舍呢。” 顾溪听着何煦的抱怨,不时回应几句,“是啊。” 何煦愤愤不平:“如果我来当校领导,一定比现在几个草包要强。” 顾溪打了个哈欠,“加油。” 何煦:“……” 当晚,何煦的志向就从一名一线记者变成了让女生宿舍一年四季有热水的英明神武校领导。 何煦趴过来,“溪溪,你不洗澡吗?” “不洗了。”顾溪吸了吸鼻子,“怕感冒。” 顾溪还没洗,可惜的是她家在京城的房子在被林薇卖掉了,林薇把钱拿去庆西买了两处房产,顾溪在京城处于一个无家可归的状态。 何煦突然提议,“不如咱们去附近的宾馆开间房蹭浴室吧。” 何煦的提议还挺不错,顾溪今晚没什么作业,也没有论文要赶,白天她身上除了一身汗,粘腻得难受,便点头同意了。 “好啊。” 时间稍微有点迟。 离宿舍宵禁还有一个小时十分钟,顾溪和何煦收拾东西下楼。 出了校门她们在街边的夜市吃了份烧烤,何煦兴致勃勃的提议,“不如咱两就在酒店住一晚上吧,明天早上直接去公司。” 顾溪点了点头,“行啊。” 路过街边一家纹身店,门匾上写着“青禾”纹身。 顾溪想起了舒佳凌脖子后的纹身,xxyno1,她忍不住停了脚步。 “怎么。”何煦问,“溪溪,你想纹纹身啊,不怕疼吗?” “怕啊。”顾溪笑了笑,“我连耳洞都没敢打,你知道我多怕疼吧。” 顾溪是真的很怕疼,皮肤也容易留下红印儿,她膝盖上有一个小时候摔倒留下的疤,到现在也没消,留下很淡的印记。 何煦撇嘴:“我看舒佳凌她就不怕,她不是才在脖子上纹了纹身吗?听说为了谢教练,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家店。” “不知道啊。” 不知为什么,顾溪一想起那天舒佳凌的纹身,她突然也想纹一个试试,试试看是不是真的那么疼。 可是纹什么呢。 就纹—— xxyno1。 但她很快打消了想法,她简直荒唐至极。 明明不愿再与他有任何关联,为什么还要去为了他纹身呢。 两个人一路走到宾馆大厅,何煦突然问,“对了,你和谢西逾还有联系吗?” “没有啊。”顾溪垂眼,“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因为——”何煦担忧地说,“每次提到谢西逾,你好像总是心不在焉,顾溪,你不会和他有什么过节吧,你高中得罪他了?” “我没有。” “也是吼。”何煦拉开橙子味芬达易拉罐,“你这么乖的人,估计高中时候你和谢西逾都不怎么说话吧。” 顾溪说,“说过几句。” “你居然和他说话啊,听说谢爷高中可不是一般的混蛋呢,是那种街头混混的级别,你不讨厌他吗?” 顾溪抬起头,突然反问道,“为什么要讨厌他?” “为什么不讨厌他?”何煦说,“我们高中街道边也有混混,那种烧杀抢掠的社会哥,经常拿着烟头砸人,贼讨厌。” 顾溪反驳,“高中那是高中的事情了,而且他没有做害人的事啊,只是不好好学习而已,怎么就成混混了,更何况这也不是他决定的。” “高中不学好,以后能好吗?”何煦觉得顾溪着急的样子还挺可爱。 顾溪忍不住辩解,“那现在,他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谢西逾一直是个很厉害的人啊。” “哟。”何煦突然朝着顾溪背后看过去,“这说什么人什么人就到,我这张乌鸦嘴也是绝了。” 何煦的目光朝着顾溪身后看过去,忽然就凝住了,半秒过后她心底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低下了头。 顾溪回过头。 视线撞上男人略带戏谑的视线,他扬了扬眉梢,耳垂上戴着一粒黑色的耳钉,“删掉了我的联系方式,换了新手机,难道不是讨厌我?”他忽然轻笑一声,“至少,我是这么以为的。” 她彻底僵在那里。 谢西逾低头轻嗤,“顾溪,给我一个解释,你为什么总是躲我?” 此刻男人正一瞬不眨地盯住她,看着她无措的睁大眼睛,他姿态慵懒,神情却犀利,他正在等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知道他在这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第33章 无声 周围只有一站昏暗的灯光,宾馆前台正在打电话。 这个时间点来住宾馆的人却并不多,电梯的数字停留在负一层,显得十分空旷落寞。 何煦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情况。这两人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若说是前男女朋友的关系,实在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顾溪停了好久,才低下头,咬着下唇,“对不起,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年少的暗恋是很私人的事情,尽管在现实面前脆弱不堪,可是五年多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成长。 五年了。 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会因为他一举一动,瞬间天堂或地狱的小女孩了。 谢西逾盯着她咬住的唇瓣,女孩垂着眼,从上方看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落细密的阴影,唇瓣轮廓饱满,水亮亮的在他眼前,看起来很好亲。 “……” 顾溪揪着手指,抬眼看了看他,“你能不能别抽烟了。” 他将烟抖了下,“不喜欢?” “嗯。” 她很小声地说,“抽烟对身体不好的。” “行。”他咧嘴笑了下,“你不喜欢我就不抽。” 他指尖利落的掐灭烟头,随后丢进垃圾桶,喉结滚动了一下,拆开一粒薄荷糖丢进嘴中。 何煦:“……” 谢爷莫名有点听话是怎么回事。 太奇怪了吧! 这难道是一物降一物? 接下来的一幕更刺激,谢西逾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薄荷糖,漫不经心地问顾溪,“吃糖吗?” 顾溪问,“甜的?” “不甜。”他说。 顾溪摇了摇头,“那不吃了,谢谢。” 何煦有些傻眼了。 她在庆大读书四年,作为郝嘉棋和顾溪坚定不移的cp党,在大学时就很看好郝嘉棋和顾溪在一起。他们两个都是新荷九中的,郝嘉棋比顾溪大一届,郎才女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可惜,郎有意妾无情,顾溪对郝嘉棋完全不来电。 那个时候,何煦还笑话顾溪是“几千年不开窍的活菩萨”。 何煦说,“溪溪,我要有你这脸蛋这身材,这么多追求者,我此生不做个天雷地火勾火惹地渣男人的小妖精誓不罢休。” 顾溪:“……” 顾溪:“难道不是化身渣女夜店女王钓男人吗?” “呦西。”何煦挑起她的下巴,“小妖精知道的挺多,来,给爷笑一个。” 顾溪:“……” 何煦没做上渣女小妖精的美梦,此刻顾溪却遇上一个比菩萨更难搞的对手,谢西逾。 谢爷是什么人何煦早就有听闻。这位谢教练年纪轻轻就是射击项目大满贯得主,金牌拿到手软,但传言他性格不羁又放荡,少时不学无术一社会哥,差点就进了监狱。 采访更是出了名的难搞。 当时十九岁的谢西逾意气风发,嚣张得摄像无法将镜头从他的身上移开,但他却是有值得高傲的资本。 少年凌云壮志发誓,竖起食指和中指,“两年。” 两年之内完成大满贯。 媒体争先恐后的报道,网友毫不吝啬嘲讽,而他在一片舆论的漩涡之中短短一年半的时间就完成了这个愿望。 谢西逾,这三个字成了射击界无可撼动的金玉良言。 无数掌声和鲜花只属于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何煦的视线来来回回在这两人身上扫,愈发觉得有意思,她好像错过了什么。 靠,这两个人高中时代明显有故事啊。 只见顾溪抬起头。抬起头,“现在我没办法给你答复,对不起。” 谢西逾喉间特别渴。 心像是被挠似的,一阵痒。 正当顾溪大脑飞速运转编造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时,谢西逾突然笑了一下。 “走吧。” “嗯?”她有点懵。 谢西逾走近一步,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将她完全包裹住。 他突然偏头,黑眸很认真的看着她,光影在他的侧颜交叠错落,棱角分明。 谢西逾“啧”了一声,沉默的从衣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猩红逐渐蔓延,云雾之中透出他锋利分明的下颌线,“老子可以等你。” 宾馆前台。 顾溪拉着何煦去前台订包间付钱,晚上只剩下一间单人间了,没有双人间的房间。双人间只有贵宾,可是一晚要四百多,对于她们这种还在拿生活费的大学生来说太贵了。 顾溪迟疑了一下,她从小到大都喜欢一个人睡一张床,还没和别人一起睡过。 何煦“嘿嘿”笑了一声,“大美女,今晚就和我一起睡吧,好香好香。” 顾溪打趣道,“别这样,我怕。” “别怕。”何煦拍拍胸脯说,“晚上我们两个人一间屋,我保护你。” 顾溪和何煦选好单人间,看了一下周围环境。这家宾馆开在大学城旁边,四星级全国连锁,顾客基本上都是大学生,所以环境比那些小宾馆要干净。 顾溪拿出手机,扫了一下码。 前台说,“顾小姐对吗?订的是贵宾双人间,已经结过账了。”她从柜台里拿出一张卡,“这是房卡。” 何煦“啊”了一声,“可我们刚才只是看房,没有付钱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顾溪说,“我们也没有订贵宾间呀。” 前台解释道,“刚才有一位谢先生,帮你们付了钱。” 谢先生。 顾溪心猛跳了一下,抬眼和何煦对视一眼。 何煦挠挠头说,“不会吧,溪溪,谢教练帮我们付钱,多不好意思啊。” “对了,这是那位谢先生给您送的名片。”前台递过来,“他说请顾小姐您加他的手机号,不要弄丢了。” 顾溪接过,“好。” 名片在手心里带着温热,纸面光滑又有厚度,还有淡淡的烟味。 顾溪低头瞥了一眼。 上面工整的印着。 ——京华大学国家射击队,第一分队特聘总教练 ——编号01476x ——谢西逾 那一晚,顾溪乖乖的加了他的联系方式,她在聊天框打下几个字,然后又删掉,就这么重复了好几次。 她想给他道个谢。 可是回想起来谢西逾居然连她要去射击队采访都知道,顾溪免不了心跳。但她沉下心来想想,谢西逾作为教练,平时负责对接采访的工作,工作上的事情他知道也很正常。 何煦从浴室里出来,凑过来眨眨眼,“溪溪,老实交代,谢爷是不是在追你!” 顾溪将手机扣在床头柜上,“没吧。” “他一定是在追你啊,至少对你有意思。”何煦坐在床边,兴奋地分析着,“一个男人要追一个女人的时候往往不动声色,等到你逐渐爱上他,他才会不遗余力地出击。” 顾溪迟疑了一下,“为什么?” “可是他感觉挺花心的啊,周围很多小迷妹都喜欢他,溪溪,谢西逾高中时候有女朋友吗?” 她能感觉到谢西逾对她有点不同,可是她现在早就不是高中时期那个爱做梦的小女生了。学生时代的暗恋很难修成正果,顾溪早就看清楚了。 这个男人像风一样,不可把握,她害怕再一次落入他的陷阱,最后久久不能释怀的只有她一个。 顾溪一直都是个胆小鬼。 何煦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 “更何况谢西逾是什么人啊,他可是整个射击队都怕的男人诶,要知道京华射击队那几个现役运动员个个出了名的张扬,也就谢爷能管住他们了。” 何煦拍拍床,“溪溪,你要是和谢西逾在一起了,那舒佳凌不得气死!她为了谢爷纹身,追了谢爷的队友,但是谢爷和你谈恋爱,这也太爽了吧。” 顾溪突然开口,眸色很静,“何煦,别说了。” “嗯?” “我都知道。”顾溪说,“你说的那些舒佳凌,谢西逾,还有他们两个的事情,我都知道。” 这时,手机“嘀嘀”响了几声。 来电显示是她新备注的“08”。08是高中时他的篮球球衣号码,也是他生日的月份,没有任何称呼,就只是一个符号那么简单。 顾溪拿起电话走到门边接通,“喂?” 对面一片寂静。 没有声音。 顾溪又“喂”了一声,忍不住叫他的名字,“谢西逾。” 电话处于接通状态,可还是没有声音。 “谢西逾。” “谢西逾。” 她带了点恼,语气重了几分,“你在吗?” “在。” 他突然好整以暇的开口,男声带着困意和沙哑,低荡过喉咙,像一串小电流让她整个人酥麻。 谢西逾失笑,“你睡了吗?” 顾溪:“快了。” “那不打扰你了啊。”他作势要挂断。 顾溪飞快的说,“谢谢你帮我订房间,你给一个账号,我把钱转给你,还是明天采访的时候还……” 他沉声打断,“不用你还我。” “可是……” “就当我请你和你朋友。”他不容置喙,“祝你明天采访顺利,队里几个狼崽子不听话,以后或许我还要请你帮忙。” 顾溪握紧电话,问,“好,那你……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是什么事?是明天的采访吗?” “你明天还有采访?”他悠哉地说。“不是的啊,我就想看看。” 对面的姑娘被他弄得有点懵,她沉默一会儿,呼吸均匀地传入话筒,才从嗓间挤出一个:“嗯?” 看什么? 那几秒,他听着她似有若无的呼吸声,只觉得喉间又痒了。 他“啊”了一声,眉梢拉直,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他舔了舔唇。 “看小顾老师今天有没有乖乖听话,加我的电话号码。” 顾溪的脸烧起来。 他又叫她,小顾老师。 谢西逾轻笑几声,嗓音沙哑低磁却慵懒,透着电话能感受到他的笑在胸腔里回荡。电话那端他的声线拉长,又懒又倦,带点不怀好意的逗弄。 顾溪心头一热,脸上的红蔓延到颈后。 但她没有回复的意思,直接摁断了电话,将手机扔到床上。 久违的热络后,是至深的冷。 谢西逾瞬间清醒了,顿时困意全无,他掀开被褥,将电话贴近耳边。不知何时,那边只剩下一阵冰冷的电子音,对方已经挂断电话。 嘀。 嘀。 嘀。 夜深了。 她躲他很明显,连句“晚安”都不说。 谢西逾眸色深了一重,似乎沉到融进黑夜里,他摁了摁太阳穴。 他低啧了一声,然后垂了垂眼,再次不甘心的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隔日,顾溪打车前往户外射击俱乐部n°。 n°是一家私人射击馆。 位于京城郊区,那里有一片很大的野外草坪,价格不菲,是一家具乐部的户外训练馆,队里每个月送一批队员在这里接收外籍特聘教练的指导。 这里的设备很齐全,是业余爱好者的顶尖射击俱乐部,也提供专业的射击训练器械。进门是一面墙,墙上斑驳的摆满了荣誉证书和奖牌,顾溪来之前就得知这家店是私人开办的,听说这位大佬现在在射击队工作。 这次采访顾溪只带了一位摄像老师,等队员来的时候,她意外的在俱乐部遇见了小董和他一帮朋友。 “顾记者,好久不见!”小董和她打招呼,他挠了挠头,对上次相亲颇为尴尬,“上次不好意思啊,是我态度敷衍了。” 小董和公司几个同事约着一起来俱乐部玩枪。这附近一带大部分都是射击爱好者开的店。 同事在手机上预定位置,“靠,你们听到没有,谢教练今天要来!” “是京华射击队那个谢西逾吗?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他,天才少年啊。” “天才少年都二十多岁了,过得真快,我看他比赛的时候还在上高中呢。” “诶,你们看那边。”周围人突然兴奋起来,“那个最高的是谢西逾吧,他是不是不止一米八五?比电视上看着高!” “官方百科上写着他身高一八七,那应该不止吧。” 顾溪看过去。 谢西逾身形颀长,宽肩窄腰,站在几位穿蓝白训练服的队员之间,鼻梁上架着左眼护目镜,正低头指导着一位队员握枪。 他们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谢西逾轻笑了声,单手摘下护目镜。 顾溪慌乱的低下头。 射击馆内几个女同事顿时炸了,“啊啊啊啊啊啊,谢爷摘下护目镜了,那一瞬间也太帅了吧!帅爆!了!” “摘个护目镜怎么能这么潇洒。” “这个男人就是行走的荷尔蒙!” “谢西逾是第一名!” 在人群中,他精准无误的盯她,肆意又大胆。 这群同事不知道谢西逾和顾溪的关系,乐此不疲的和顾溪科普谢教练的职业生涯。 顾溪有心无意的听着,手机嘀嘀响了几下。 她低头看新短信。 08:[躲什么?] 08:[不知道我今天来?] 顾溪心跳飞快,一下又一下像是要跳出胸膛,巨大的气压抑制住她,她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 今天她采访射击队的日常训练,确实不知道谢西逾要来。 小董过来找她,问,“顾记者,你要不结束工作后和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同事在一旁说,“对啊对啊,不要客气啊。” 顾溪委婉的拒绝,只想快点走,“谢谢,不用麻烦了,我还要回宿舍。” 同事惊了,“回宿舍?顾记者在上学吗?” “嗯。”顾溪不好意思,“念研究生。” “在哪里?” “京华大学。” “卧槽!顾记者简直是妥妥的美女学霸啊。”同事转头拍了一下小董的背,“人家小姑娘还在上学呢,你就和她相亲了,你是有多急啊,老牛吃嫩草。” 小董也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头。 小董不是个很健谈的人,他初次见面对相亲不感冒,见了顾溪后觉得眼前一亮,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有些局促。 他们玩枪的场地就在旁边,器械简单,和那些专业的不能比,一块中等大小的场地,小董的枪法很烂,几发都脱靶了。 离采访还有两个小时,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了,那群队员进户外场地训练去了。顾溪站在室内的原地看了一会儿,那群同事们更起劲儿。 中途休息时,顾溪递给他一瓶水,弯着唇笑了下,“别紧张。” 小董脸红了一下,“今天第一次玩枪,我不太会,见笑了。” “没事啊。”顾溪轻笑,“你看我虽然是体育部的记者,很多项目我也不会啊。” 小董笑道,“别谦虚啊,你高中总参加过运动会吧。” 顾溪倒是认真想了想,沉思道,“跳拉拉操、扮运动会吉祥物……这类的算吗?” 小董:“算、算吧。” 顾溪:“啊?” 小董也说:“啊?” “……” 顾溪弯唇,“不算吧,又不是比赛,我真的不擅长体育。” 她穿着一件单色连衣裙,腰带紧紧束着,细腰盈盈一握。笑起来颊边抿着,唇瓣微红,好像有一种让人深陷的魔力。 谢西逾叼着一根棒棒糖,走近室内换枪,看见这一幕时,他怔了一下。 接着,他视线眯起,看见了她身边的男人。 小董穿着便装,倒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却拍了拍她的肩膀,整个人凑上前和她靠的很近。 队员郑海跟着进来,看热闹不嫌事大,“谢爷,那个男人不会是顾记者的男朋友吧,美女都要配帅哥的,我看那男的也不帅啊。” 谢西逾收回视线,冷笑一声,“不是。” “?”郑海觉得奇怪,“您怎么知道。” “我前几天看见她相亲。” “相亲?那肯定成了啊!哪个男人这么大的福气能和顾记者相亲,她那么优秀,谁能拒绝她呢。” 郑海“嘘”了一声,“顾记者已经读研究生了吧,这个年纪谈恋爱是正常的。” 谢西逾:“……” 顾溪帮摄像老师架好机位,这次的采访主要拍一些他们训练的日常,还有对特定几个队员进行采访,时间大概一个小时。 受邀采访的队员分别是郑海、徐盛利、楚鑫信这三个人,他们目前是射击队队伍建设第二梯队的,比顾溪小三岁左右,也算是同龄人,采访聚焦于他们的训练日常,将会在体育晚报和副刊上刊登。 她将摄像机电源打开,突然周围的灯光灭了。 停电了。 顾溪摸着黑往前走几步,双眼没适应黑暗,她不小心踩了下一个人的脚。 她连忙低头绕开,“不好意思。” 男人懒懒的,故意没挪开。 脚下绊了一下,顾溪没稳住身子,猛地往前倒过去。 突然,腰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拢住,指骨分明,掌心滚烫得要命。 她看不清来人,可是她天生就对他的气息有种敏感力,谢西逾身上淡淡的薄荷味令人迷醉,肌肤隔着衣料散发着热量。 顾溪垂眼说,“放开。” 谢西逾没放,指尖扣得更紧。 怀里的人不安分。 满身写着抗拒。 谢西逾轻嗤了一声,手上的力道没松,“顾溪,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 “为什么挂断我电话?” 他视力极好,黑暗中盯住她清亮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咬着后槽牙,“你刚才在对谁笑?” 第34章 无声 维修师傅很快赶来维修,半分钟后就来电了。 周围立刻明亮起来,视野变得清晰又开阔,室内没有什么人,只有排气扇呜呜的发出声响。 可顾溪却觉得很热,身边被他炙热的呼吸裹住。 太热了。 这时她看清了他们两个人所站的位置,两人面对面站进一块一米宽的阴影里,光线昏暗遮住大半轮廓,也自动避开了旁人的视线。身躯贴的很近,近到连他的鼻息都清晰可闻。 视线恰好跌进他的黑眸。 顾溪耳后发烫,“谢西逾,你先别看我了。” 她说话声音很轻很小,但是却格外干净,和高中时候的她没有任何变化。落在他耳中,谢西逾忍不住勾了勾唇。 “怎么办。” 他的声音有点哑。 黑沉的眸看向她,舔了下唇,“我还想看一会儿。” 他的视线扫在她的面颊上,她长长的睫毛,挺翘的鼻尖,肤白唇红,红润的嘴唇像果冻一样。 谢西逾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顾溪,他发现顾溪其实长很好看,只是高中时候她不会打扮性格胆小,所以气质有点普通。 “谢西逾!”顾溪的声音提高了些,又羞又恼,“你不要这么和我说话,好不好。” 他懒笑,“不好,为什么。” “你……”她眼睛瞪的圆圆的,“因为显得你像个……” 谢西逾发现顾溪的性格特别软。她特别像那种没什么脾气的小姑娘,从小到大都好好听话,乖得不行。 这样的女孩他从来不会碰。 可是因为她,他打破了这个戒律。喜欢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说不清楚究竟是哪一个瞬间动了心,才会这么疯狂。 谢西逾眼眸沉了沉,勾唇,“像什么?” “显得你特别像一个。”顾溪微恼地说,“……流氓。” 话音未落,男人却并没有生气。 头顶上传来几声闷笑,他“啊”了一声,随之而来的还有胸腔细微的震动。 顾溪不明所以的仰起脸看向他。 谢西逾肩膀微颤,几秒后他直起腰,大掌盖在她头上揉了揉,“顾溪,你怎么现在才知道啊。” 顾溪眨了眨眼,脸红了。 “你才知道——”谢西逾故意拖长语调,“我不是什么好人啊。” “……” “最坏的人就是你面前这个。” 然后,他的视线又肆意的投落,轻笑几声,“所以,我还没看够。” 顾溪:“……” 这里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他居然还能这样,这么的,不要脸。 顾溪尽力控制着脸上的滚烫,她揉了揉发烫的耳朵,从他的身侧飞快的跑开了。 谢西逾独自在俱乐部的室内场地站了一会儿。 郑海从户外进门,拎着一个护目镜,和一个黑色的测距仪,“谢爷,里面怎么黑了?我进来找你去外面指导……” “咦,我刚才还你身边站着一个女孩子,打扮得挺漂亮的,大概这么高到你肩膀,现在怎么现在不见了?” 说着说着,郑海突然发现了谢西逾的异样,几句话后,他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谢西逾唇抿得平而直,懒懒的掀起眼,“回队了。” 郑海没反应过来:“啊?” “要老子说第二遍?” “不用了不用了!”郑海立刻招呼身边的队员们,“小崽子们!回队了!你们谢教练要带你们回学校了。” 郑海一吆喝,周围的年轻队员们都围了过来。 “这么快就回队了啊,感觉今天训练过得特别快。” “谢爷!今晚结束训练请咱们吃饭呗,听说你最近在投资公司啊,李教练和我们说的,谢爷就是牛!” “怎么感觉谢爷心情不好。” “可不好了,谢爷感觉要飞起来了,我看是心情太好了。” 郑海义愤填膺握紧拳头,“谁惹谢爷您这位大人物生气了啊,京华射击队谢爷听过没,我们射击队的老大!好大的胆子!” 谢西逾轻轻一嗤,笑声低荡开,“就一姑娘。” 郑海三连懵,“啊?” 队里的队员们都年轻,荷尔蒙旺盛,平时躁动得不行。 这会儿一听到谢爷提到“姑娘”两个字,队员们哪里见过这种样子的谢西逾,立刻炸了,声音掀翻天。 “卧槽卧槽,这是真的吗?谢爷铁树开花了!” “我们是不是要有嫂子了?” “我靠,多大年纪的姑娘,被我们谢教练给拐走了。” “郑海同志,你知道多少,快如实招来。” 突然被cue的郑海:“……” 谢西逾:“郑海,给老子闭嘴。” 郑海探过头,说话磕磕绊绊,“我闭嘴,但谢爷,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真的。” 谢西逾黑眸看向他,“我刚才不是说了?” 队员们纷纷竖起耳朵,面面相觑,郑海奇怪的问问,“您说什么了?” 谢西逾眯了眯眼,哂笑道,“我说,就一姑娘。” “……” 接着,他补充一句,“我还挺喜欢的。” 顾溪采访完和摄像老师一起收拾设备,这次采访很简单,更大的意义上像是一次纪录片拍摄,摄像老师拍了很多训练俱乐部的实景,还有几个运动员的照片。 n゜这家射击俱乐部提供的服务质量高,专业化水平也高。小董他们几个玩了一下午,快到晚饭小董和顾溪打了个招呼。 跟小董来的同事有一个是他的上司,正在和前台抱怨着收费,“我们十七个人来抱团的,就不能便宜点吗?每人两千元,这也太贵了吧!!” 小董:“下次见啊。” “下次见。” 正式训练时除了射击队队员以及负责人,谁也进不去,顾溪也进不去。 她站在俱乐部外等待约的几个队员。 夏冬因为学校的课训练来迟了,赶过来时和顾溪打了个招呼。 摄影老师之前也拍过夏冬,和他还挺熟的,听见前台有人在讨价还价,控诉高昂的费用,他突然问,“夏冬,你们训练来这里花钱吗?这训练一次费用可不低啊。” 夏冬:“不啊。” 顾溪疑惑,“为什么来这里不花钱?” 夏冬笑了笑,“我们射击队没有花钱,也没有支付任何费用。” 顾溪问,“租用场馆的费用呢?” 夏冬挠了挠头,“没有,没听说过。” “你们不会在这个俱乐部白嫖吧,听说这里每人一小时就要一千呢,公司包团便宜点,可专业的应该更贵啊。” “真没花钱。” 摄像老师惊了,“你们射击队不是把这里的户外场地包场了吗?谢教练花的钱吧,他应该知道。” 夏冬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啊”了一声,“这家私人射击俱乐部就是我们谢爷开的啊。” 顾溪:“……” 摄像老师:“……” 十月月底,顾溪交完稿后就在宿舍补作业,学期期中还有期中考试,她们研三在准备毕业的科研和论文,到了这个月非常忙。 何煦抱怨着“人不如狗”,累到狗都不如,顾溪加班加点的赶论文补社会调研,和何煦一起在图书馆学到晚上十点才回宿舍。 这段时间她挺累的,作息也不规律,姨妈推迟了一个月都没来。 何煦也熬到顶着两个黑眼圈,头发一抓掉了一大把,她约着等到忙完和顾溪去医院做检查。 这天顾溪在图书馆,她合上电脑泡了杯咖啡,低头瞥见手机上一个小时前接受到的信息。 08:[顾记者,最近有空吗?] 顾溪犹豫了一下,划开手机屏幕,指尖在上面打下回复。 顾溪:[没有。] 顾溪:[什么事?] 08:[想跟你们部门约个人物访谈。] 顾溪:[哦。] 顾溪:[这个要找我们徐主编,你有他微信吗,要不要我推给你?] 顾溪将徐绯主编的微信推给谢西逾,然后等了一会儿,他没有回复。她抿了一下唇,坐在书桌边打开电脑开始修改论文。 到了中午,她去食堂带了两份饭回宿舍,一份给她自己一份给何煦。 何煦知道后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她原本瘫在床上刷手机,这会儿顿时来了精神,“溪溪,你是不是傻!你不开窍啊!我恨啊!!” 顾溪抬了抬头,“嗯?” “这个男人明显没想和你部门约采访啊,他想约的是你!” “哦。”顾溪脱了鞋盘腿坐在床上,伸手拆散发圈,“可我没想约他。” 何煦:“……” 中午睡了个午觉,顾溪感觉身体不太对劲。 她头晕得很,眼睛也昏花,四肢沉重得连抬也抬不起来了。 她连忙艰难地爬起床,给徐主编交了一张请假申请表,然后继续睡觉。 再次醒来。 医院。 顾溪睁眼望着冷冰冰的白色天花板,走廊里刺鼻的消毒水味传入鼻腔。数不清昏了多少个小时,她的头还有点晕,手臂上正打着点滴。 何煦搬张椅子坐在她床边,听见响动从臂弯里抬起头,“溪溪,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我怎么了?” “你在中午起床准备去图书馆,结果半路突然昏迷了,被同学送到医务室,然后医务室通知了我带你去医院。” 顾溪听完,感激地说,“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都是应该的。”何煦提醒说,“对了,你看看你的手机,之前总是响,但是我在帮你挂号推床没时间接,你看看到底是谁找你啊。” 顾溪从包里拿出手机,手机已经没电黑屏了。她找到充电器放在床头充了一会儿电,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屏幕上显示三十多个未接来电,均来自同一个人——“08”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谢西逾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短信。 谢西逾急疯了。 08:[怎么不接我电话?就这么怕我啊。] 08:[顾记者,你把我拉黑了?] 08:[?] 08:[躲什么,你以为能躲得掉么。] 08:[顾溪,你在哪儿?] 08:[你们宿舍怎么没有人,顾溪,看见短信给我回个消息。] …… 08:[你生病了?哪家医院?我立刻过去。] …… …… 08:[溪溪。] 08:[我现在准备追你。] “溪溪。”他第一次这么叫她。顾溪被这两个字弄的心跳加速。 她对于称呼还挺敏感,谢西逾给她发的这么多短信,打得这么多电话都是关于她的,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 何煦去拿药了,单人间只有她一个人。 顾溪红着脸把自己裹进柔软的被子里,感觉体温在发烫,心一下又一下地贲张。 她也不想心跳加速的。 可是他说他准备追她诶,这个人还是谢西逾,谢西逾准备追她。 顾溪脑子里乱哄哄一团,什么事情都顾不上了,裹在被子里闭了闭眼。 手机又在枕头下震动了一下。 08:[开门。] 病房外的门开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几乎是一瞬间,她听见了他灼热的呼吸声,以及不断逼近的薄荷味。 谢西逾走过来了。 他将盛满药汤的碗放在桌子上,碗和桌面碰撞发出响动。 顾溪紧紧闭着眼,将被子往上拉盖住脑袋,脸上很热,心跳的比谁都快。 谢西逾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还有点烫,他盯着她颤动的睫毛,将冷毛巾敷在她额间,“起来喝药。” 床上被子一动不动。 “何煦呢?”顾溪闷闷的问。 “你室友先回去了。”谢西逾轻描淡写,“她说回宿舍写什么论文,明天就要交了,怕来不及。” “怎么……”他挑了下眉,“不想我来吗?你想要你室友陪你?” 顾溪闷在被子里不说话,没别的话。 论文是真的,她的论文写完了,何煦的论文没有。可一时半会儿她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个男人,他的短信就让她有些招架无力。 突然,被子突然被拉开。 “顾溪,你……” 谢西逾指尖攥着被角,视线往下扫,莫名地怔住了。 小姑娘黑发披散开来,额间碎发凌乱,小脸柔软又白净,皮肤白里透着点粉,微微泛着红。 平时她向来严肃又正经,可这时候病恹恹地莫名有种凌乱易碎的美。 “你放开……”她黑眸眨了眨,有些气恼的看向他,可是生病后整个人软软的,怎么看都像是在和他撒娇。 她不知道她这个样子有多惹人。 “乖一点,喝药。” 谢西逾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忽低笑了声,带着点痞气,“溪溪,别找亲啊。” 第35章 无声 谢西逾其实算是个北方人。 他从小在京城大院长大,院里很多都是老艺术家的亲属,耳语目染了很多,只是后来家庭破裂被发配到偏远小城,他过得无所事事、不学无术,明眼人都知道他在混日子。 后来,来到新荷,他整个人和那里格格不入。 哪知道现在,他居然想回到那个偏远的小城市,回到高中,见一见那个时候的顾溪。 北方人身高普遍高一点儿,但也有例外。谢西逾上大学后身高长了三厘米,常年训练加上体能测试,身体素质比普通人要好。 做事也喜欢直来直往,狂妄又张扬,比如说他追求一个女生,那就是真的追求。 所以得知顾溪生病后,他第一时间推了队里的日常训练,到医院陪顾溪。 谢西逾拎着水壶去打水,正巧遇到想要回宿舍拿电脑过来写作业的何煦,谢西逾和何煦打了声招呼。 何煦敬了个礼,“谢教练,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我们家溪溪就拜托你了哈。” 谢西逾点头,“好的。” 何煦悄悄说,“偷偷告诉你,溪溪大学时没有男朋友哦,我们几个朋友调侃顾溪是万年铁树不开花,她把那些追她的男生都打发掉了。” 听到这里,谢西逾的心情莫名好起来。 他勾了勾唇角,“我知道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何煦有些顾虑的说,“但是她也不是没有喜欢的人。” 比如说,顾溪那个暗恋楼神秘的“08”号。 五年过去了那个帖子成了庆大校园的镇校之贴,每当有学生暗恋之情无法诉说的时候,或者告白失败的时候就回来找那个帖子,于是帖子又飘在了论坛主页。 再后来学校网络系统进行了一次更新,那些古早的校园论坛没有了,这个帖子也就不复存在。 近几年有人把顾溪的回复搬到了微博上,转发量一夜间破万,又小范围的火了一把。有一家出版社找到顾溪,想以这个回复为文本,出一本书,顾溪接触过后没有同意。 她的暗恋不值得人为的去放大,她学新闻传播的懂这个道理。如果想要保护什么东西,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它在社交平台上消失掉。 谢西逾问,“什么意思?“ 何煦:“就是顾溪有喜欢的人了,这个意思。” 谢西逾重重的一顿,立刻抬眼看过来,“那个人是谁?” “……” 何煦有些意外他的反应,但也只是守口如瓶,“我不能告诉你是谁,这是个秘密。 “但我想说,溪溪可不是容易追的姑娘。” “所以,别把她和别的女人混为一谈,她在我们学校学习年级第一,是个高颜值纯欲大学霸!而且至今没谈过恋爱,追他的男生能排学校一圈!女生的第一次恋爱多重要,你知不知道?” “当然了。”他低笑了一声,说,“追上了我会好好珍惜她。” “追不上呢?”何煦突然问。 他懒懒一笑,中指和食指贴在一起,在太阳穴上点了一下,然后挑了挑眉,“她有喜欢的人也没关系,因为谢爷的字典里没有追不上这三个字。” 顾溪这次发烧还挺严重的,秋冬季虽然不是流感高发的季节,可是秋冬换季的时候有一小段流感高峰期。 她的感冒一直没好,反反复复的,终于发高烧住进医院了。 晚上拔了吊水管,她迷迷糊糊的睡了,中途醒来了一次,顾溪抬手摸了摸耳朵,耳廓一片湿润,粘粘的。 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刚才喂她喝药的谢西逾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迷糊间,她挣扎着爬起来按床边的按钮,通知护士过来。护士过来后帮她擦了擦耳朵,又流了点血,护士建议她去耳鼻喉科挂个号看一看。 “你有陪同过来的家属吗?” “没有。”顾溪摇摇头,“我睡一会儿去就行,不远。” “行。我就不陪你了,你快点去啊。” 护士突然想起来,“对了,之前来照顾你的男朋友呢,怎么没看见啊。” 顾溪摇了摇手,“我也不知道,但是他不是我男朋友。” “哦,那还挺可惜的。” “……” “我感觉你和他还蛮配的。” 后半夜,顾溪耳朵疼的更厉害了。 她疼醒后,爬起来吃了几片止疼片,正准备睡过去时,她起身打开床头灯,才发现手上全是血。 耳廓上的湿湿粘粘的是血。 血。 一直在流。 流个不停。 顾溪急的快哭了,她发烧正迷糊,低头看看自己红红的手掌,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人在生病时容易胡思乱想。 顾溪拿纸巾塞住耳朵,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流,这次发烧将她折腾得不轻,她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可她还年轻啊。 还不想死。 “溪溪。”他声音很轻,“你怎么样了。” 谢西逾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她床边,今晚他格外温柔。 顾溪抬起头,那道人影披着夜色晃过来,她的心也跟着一晃。 今晚的夜色很美,窗边落了些月光和树影,扫荡在窗前静静摇曳着。十月份气温凉爽,不高不低,夜里有些凉。 她抬起头,眼泪忽的就掉下来了,有点语无伦次,“我还好……我没事……” 他蹲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别说胡话,你感觉怎么样?我叫医生过来?嗯?” 他说着,正准备转身去叫医生。 顾溪揪着他的袖子,“你别走……” “嗯。”他立刻回到她身边,“我不走。” 顾溪觉得她身后出了很多冷汗,她捂住耳朵,脑袋里晕乎乎的,却使劲揪着他的袖口不放手,“谢西逾,我刚才耳朵流血了,好多好多血,我……不会听不见了吧。” “我、我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吧,我听不见了,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好不好,你带我去医院。” 她眼睛红了一圈儿,整个人身形单薄,在白色的灯光下看上去有点脆弱。 “顾溪。”谢西逾再次蹲下,和坐在床边的她平视,然后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别怕,嗯?你再仔细听听。” 顾溪得到安抚,她吸了吸鼻子保持理智,“好像还能听见。” “嗯,还有血吗?” “现在没有了。” “头晕吗?” “有一点儿。”顾溪艰难地皱了皱眉,“嗓子特别干。” 他起身给她倒了杯水,顾溪喝了几口。 “别怕。”谢西逾站起来,取下衣帽架上的外套给她披上,“我带你去医院。” 京华大学附属医院离她们学校挺近的,出校门步行十分钟就到了,是全国排名前列的大医院。这个医院就在她治疗的这家医院对面,但步行要五分钟,顾溪花了点时间走到那里。 然后她被送到了耳鼻喉科,来问诊的是一个值夜班的主治医师。 医生帮她看了看耳朵,用酒精消毒,“你这个是外耳道炎,发烧感染引起的,耳朵会很痛,听力影响不大,血止住吃点药消炎,这几天耳朵尽量别沾水,过了三天没好再来复查。” 顾溪问,“别的地方没问题?” “没有,开点药就好了,主要是这个发烧有点高啊,赶快退烧。” 医生给她开了头孢克洛,谢西逾拿着单子去药房取药,过了一会儿血止住了。 “记得按时吃药,没什么大问题啊。”医生说,“小姑娘年纪轻轻不要太拼,身体还是第一位,回家好好休息。” 顾溪没什么力气地笑了笑,“医生,谢谢您。” “你们两个是男女朋友吧,你男朋友在外面站了好久等你出来。”医生暧昧地笑了下,“你赶快跟他报平安吧。” 顾溪脸发烫,她连忙解释道,“那个不是我男朋友。” 医生口爽直快,“哟,那个小伙这么帅气,我看你挺喜欢他的,居然不是你男朋友,是个只撩不追的渣男啊?” “不是。”顾溪低了低头,耳朵红了。 “难不成是你哥哥?” 顾溪不想再解释了,她迎着医生的目光,心虚地点了点头,“嗯。” 反正不是恋人关系。 顾溪是在诊室门口遇见郝嘉棋的。 她这些年和郝嘉棋的联系不多,郝嘉棋大学学的是医学,来庆大交换一年后就回港大了,研究生是在英国读的。郝嘉棋是她的追求者中坚持时间最长的那个,他的毅力让何煦等等一众室友都感动了。 他穿着白大褂,站在门口顿住脚步,“顾溪?” “你好。”顾溪反应慢半拍。 郝嘉棋问,“你怎么了,生病了?” “嗯。”顾溪说,“外耳道炎。” “哦,那你赶快去休息吧,我在隔壁的儿科,今天值夜班还挺忙的,就不陪你了。” “以后多联系啊。” “好啊。” 郝嘉棋临走前看她一眼,“顾溪,你这几年变化挺大的。” “啊?” “变漂亮了。” 顾溪脸红了一下,“谢谢。” 吃了药之后,顾溪特别想睡觉,她走出诊室,谢西逾抄兜靠在门边,神色冷戾。 男人松散的咬着一根没点燃的烟,耳垂上挂着银色耳钉,下颌线绷得直且长,见顾溪出来了,他连忙把烟扔进垃圾桶。 她抬头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 不知道谢西逾刚才有没有看见她和郝嘉棋聊天。 从他的神情辨别不出来。 但他现在稳重成熟了许多,应该不会作出格的事情了。 “顾溪。”谢西逾突然叫她,“带你去病房,睡会儿。” 顾溪听话的点头,“好。” “我开车送你去。”谢西逾没给她反驳的时间,“你要不舒服走不动路,我抱你上楼。” 顾溪低头,“不、不用了。” 他垂眼,很深的看了她一眼。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谢西逾脚步很快,顾溪隐约觉得他好像刚才在生气,可是她没有证据。 “砰”地一声,他将烟盒塞进口袋,却带出了钱包,钱包掉在了地上,扣子展开了。 顾溪低头捡起来,皮夹是名牌,很贵重,里面有一张名片,还有几张他的证件照。 她稍整理了一下,目光扫到其中一张照片,突然顿住了。 这张是她初中毕业年级大合照的照片。 拍初中年级毕业照时,顾溪站在最高台的角落。她那个时候有些微胖,梳着齐耳短发,脸上长满了痘痘,灰头土脸的一点儿也不好看。 可谢西逾剪了下来,放在了他的钱包里。 为什么呢。 他从什么时候知道她和他一个初中的? 她张了张嘴,想要问他时,两人已经走到车库,谢西逾停住脚步,将她抱到车上。 “顾溪。” 谢西逾俯身,抓住她身侧的安全带帮她扣上,鼻尖凑的很近,“我是谁?” 她说,“谢西逾。” “嗯?” “谢西逾。”顾溪迷惑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谢西逾看了她几眼,抖了下指尖,气笑了,“谢西逾是你哥吗?” “不是。” “那我是你的谁。” 顾溪顿时红了脸,想起来了,“我乱说的,那个医生总是问我们俩的关系。” “我们俩的关系啊,你还不清楚吗?” “……” 他突然笑了,眸色格外黑沉,“不过,你想叫哥哥,也不是不行。” 顾溪睁了睁眼,这下她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她第一次见谢西逾以完全进攻气场在她面前,步步紧逼,颈部线条绷紧。 他忽然低声轻笑,“我刚才看见了啊。” 她一阵心虚,“看见什么了?” “刚才那个男人。”谢西逾轻描淡写,“我们溪溪还挺招人喜欢的。” 昏暗的车内,男人直起身,随着动作衬衫拉出几条褶皱,似乎能看清肌肉线条和脉络。颈后的神经跳了下,他扯开领口一粒纽扣,白皙的肌肤散发着禁欲的热量。 他嗓音低沉,从嗓子里发出来,带着无边的引诱,“我忍不了了。” “给我亲一下好不好。” 顿了几秒,他抬起眼,“求你了。” 第36章 无声 空气稀薄,夜凉如水,城市的夜晚是静谧的、安静的,周围只有一盏忽闪忽闪的路灯,天上有一个月亮。 顾溪视线往上扫,视野并不开阔,上方被他的身躯覆盖住,鼻尖触及他胸前的那块衬衫,姿势让她很不舒服。 她被迫仰着脖子和他隔开一段距离,腰部后面脊柱的位置很疼。 “可以吗?”他低声诱导着,“可以就点头。” 顾溪摇了摇头。 谢西逾放在女孩下巴上的手指慢慢上移,停在她的脸蛋上的指尖,掐了几下。 小姑娘脸上没什么肉,颊边的婴儿肥早消退了,但是脸掐上去还挺软的,像棉花糖,带着独属于她的味道,让他几度失控。 男人声音漫不经心的,带着又痞又坏的味道。他叹了口气,舔舔唇,一时间唇瓣特别干渴,又痒得很。 “你啊,就折磨死我吧。” 顾溪瞪大双眼。 男人早倾身吻了下来,他的动作凶猛,不给她一点儿反应的时间。 狭小的空间内,快要产生触碰的那刹,顾溪偏过头。她偏过脸时,谢西逾的吻落在她的脸颊和耳边的软肉上。 “等一下。”顾溪脱口而出,“给我时间想想。” “谢西逾!” 谢西逾突然按下刹车键,他的嘴唇停在她耳边,直起身,只是看着她,黑眸沉沉,却并未发一言。 “为什么。”他忽然笑起来,说出他心底已久的猜测,指尖捏住她的下巴,抬高,“你不喜欢高中时候的我,对吗?高中时候的混蛋吓到你了。” “不是,没有不喜欢。” 她的声音在车厢内久久回荡,两个人皆是一惊。 “那现在呢,为什么拒绝我?”谢西逾咬了咬后槽牙,“溪溪,你说一句我不喜欢你,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招惹你。” “你的钱包,先还给你。” 她将钱包塞进他掌心,谢西逾只是轻嗤了声,将钱包随手往车窗前一丢,然后俯身凑近了些,“不重要。” 顾溪推了他肩膀一下,尝试着唤醒他的理智,“你能不能别这样。” 他语气有点坏,故意在试探她,“你和别的男人男人聊的这么开心,就没想过别这样吗?” 顾溪:“……” 强词夺理。 小姑娘真的有些恼了:“我在生病,你这么对待一个病人,良心不会不安吗。” 她的语气很着急,口吻里全是焦急的声音,这样说着,鼻尖正对着他的锁骨,呼吸无意中均匀的洒在他的肌肤上。 顾溪将座位往后转了一下,他的手臂撑在座位两端,跟着下移,领口露出下凹的锁骨,散发着禁欲又成熟的气息。 令她没想到的是,谢西逾头低了一点儿,语气又低又缓,“对不起,是我不好,还头晕吗?” 他居然会认错。 正恍神之间,她的鼻尖无意间擦过他的锁骨。顾溪下意识后撤,两个人都是一愣,男人“嘶”了一声,眸色更深,身上一团火气又被她挑了起来。 顾溪想找点什么话题引过去,她突然想起他的钱包里的照片,指了指正方形的皮夹,“钱包里那张照片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会有我的初中照片?” 他神色未松动半分,舔了下唇,“我们初中是一所学校的,顾溪,你知道吗?” 顾溪的脸红了一下,“知道。”接着,她克制住自己发抖的嗓音,“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高考前后那几天吧。” “哦。”顾溪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所以,你留着我初中的照片,是什么意思。” 初中,他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有任何交集。 高中,也是这样,只不过天之骄子从云端跌落泥泞,收获众人的嘲笑,辱骂,排挤。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长大后他居然变了性子,对她穷追不舍。 “是。”他突然笑道,指尖捏住她的下巴,俯身凑近,“想你啊。” 车开到了京华大学门口,十二点钟校门紧紧关闭着,门卫要看顾溪的学生证,不让车进校。 顾溪发烧急得很,那会去医院的时候只带了身份证,没有带学生证,只能等到明天一大早学校开门在回宿舍。 无奈之下,谢西逾只好掉头。 “去我宿舍住一晚?”他指尖懒散的搭在方向盘上,“不是京北国安大学的宿舍,是射击队职工亲属宿舍。” 顾溪被折腾一顿,突然很困,“你还住大学宿舍吗?” 他的声音很轻,“早不住了,不太习惯。” 顾溪想问问他这几年大学生活是怎么度过的,谢西逾侧了侧脑袋,看向她,“我这几年,辗转各大训练基地,很少有时间回学校住校。” “训练辛苦吗。” “有点。”他突然笑道,“没钱的时候住出租屋,成绩下滑不给配教练,这些事情我都经历过……辛苦啊,这么辛苦你还讨厌啊。” 对上他戏谑的眸,顾溪低下头,小声解释道,“我没有讨厌你,高中不论什么样,那也是你啊,那是你人生中的一部分。” 她又怎么会讨厌他呢,她比一切流言蜚语更早认识他。 谢西逾炙热的视线在她的脸蛋上扫荡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真这么想?” “嗯。” 他忍不住笑了声,“那你删掉我的联系方式,怎么解释?” 顾溪:“……” 他怎么还记得这件事。 他指尖的力度加重了几分,以一种快要捏碎了的力道。 顾溪抓住他的手背,“疼。” 他放下手指,帮她挤上安全带,“疼也忍着。” 大概顾忌着顾溪还是个病人,谢西逾也没太过分。他启动汽车发动机,侧了侧身,手背贴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不怎么烫。 “先睡会儿,到宿舍楼下我叫你。” 在车上顾溪睡的不怎么好,她烧退了大半,今晚她打算回宿舍,从医院到宿舍有十五分钟的时间,顾溪一路上晕乎乎的。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整个人腾空一轻,谢西逾将她抱了起来,抱下了车。 “我以前呢,不是什么好人,现在也不是。” “以前人人都说谢西逾那个小子不学无术,将来一定是个落魄街头混吃等死的家伙,顾溪,我不希望你的心中我是这样的。” 这次她在心底无声的问“为什么”,谢西逾像是能感知到她的疑惑似的,揽在她腰间的力度没松,轻声在她耳边低语。 “因为不想被你瞧不起,我想不卑不亢地站在你身边。” “因为我这辈子只追你一个。” 高中时他们天差地别,谢西逾不学无术,但是顾溪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他在努力的朝着她靠近,想让距离缩短一点。 他扶正她的小脸,盯着她浓密卷翘的睫毛,以及逐渐发烫发红的后耳根。 男人眉间难得有温柔的神色,嗓音低沉,一字一句敲打在她的心尖上,似是快要爆炸开来,“这么多年,老子等你一个电话都快等疯了。” 顾溪大病初愈后一直和何煦泡在图书馆。 京华大学图书馆的书种类繁多,分门别类摆放着,排放特别整齐。顾溪看了一些新闻传播的书,还有一些社会学的书籍。 何煦搬着电脑走过来,小声说,“溪溪,你最近参加的那个科研项目出成绩了。” 顾溪登陆学院网站查询,发现网上她的项目排在首页的位置,还写着一个金奖。 第二十届大学生创新创业比赛,金奖。 何煦佩服道,“你也太厉害了吧,这一个项目院里导师一次通过,然后就拿了个金奖,要知道这个奖可重要了,好多博士都拿不到呢。” “我也没想到。” “以后请我吃完啊,这可要好好请我吃一顿。” “好啊。” 顾溪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心跳跳的飞快。刚起步这个项目的时候,她根本没想过会获奖,而且还是金奖。 走出图书馆时她的脚步不自觉带着点雀跃,项目小组的群里一片恭喜,她低头看了看附近的餐厅,打算组织一下接下来的庆祝聚会。 下午,她去医院做复查,排队挂号的时候,郝嘉棋刚好下午班,找她聊了会儿天,祝贺她获奖。 与此同时,手机震动几下。 08:[图片.jpg] 08:[恭喜获奖。] 这几天射击队紧锣密鼓地在开展全运会体能测试,包括基础体能和射击短距离比赛两类,两类得分各乘百分之五十,相加后总排名选前三。 谢西逾很忙,顾溪不常见到他。 听说这次内测,射击队里有好几个后起之秀,也有新晋的年轻队员落败,比分胶着不下。 夏冬前段时间在朋友圈里发备战的动态,顾溪有关注到,还点了个赞。 顾溪想了一下,发消息过去:[对了,之前那个队内比赛比的怎么样?] 08:[还行吧,在我预期,有几个小子心态不好,还要多经过大赛磨练。] 08:[不请我吃个饭?] 医院里,大屏幕播报,“36号,一诊室,顾溪。” 顾溪连忙拿着病历站起来,还没发送那句“好”,就看见对面的骨科诊室外,谢西逾正懒散的站着,视线不知看向哪里。 男人站的很松散,穿队里红白相间的训练服,拉链一直拉到喉结以下,腕边的袖口折了几道。仅仅这样,就已经引来无数人的侧目。 他身边站着李林立和一位医生,医生在观察他手腕上的旧伤。 李林立问,“情况怎么样了?” “每年定期来抽一次积液,三个月复查一次,不要过度用力。”医生沉默片刻,“最坏的情况下就是这只手废了,你常年训练,这么多年练得太狠了,导致旧伤复发。” 李林立:“最好的情况呢。” 医生顿了顿:“手腕不能举重物,脆弱,使不上力。我听说谢教练的手腕十九岁那年就去美国治疗了,为什么治疗后不康复一年,非要坚持训练呢。” 李林立解释道,“但是后来证明他当时的决定是对的,运动员的巅峰期很短,错过了黄金的一年,可能连大满贯都拿不到。” “对啊。”医生有点理解了。 李林立气不打一出来,“你问他,谢西逾,你自己说为什么。” 谢西逾“啊”了一声,没别的表情,尽管隔了一段距离,顾溪清晰的听见他笑了一下。 笑声划过齿间,“还能为什么,为了我喜欢的女孩。” 紧接着,他不紧不慢地说,“因为她毕业时送给我一句话——” 后来,我不顾一切爱上的那个女孩。 她祝我金榜题名。 第37章 无声 顾溪在医院复查听力,外耳道炎后她生怕出现那次听不清的状况。 最终,医院检测结果在单子上显示,双耳听损都保持在正常水平,没有什么问题。 她没有在那里停留太久,只听到谢西逾最后一句话,便捏着单子走出医院。 脑子里乱糟糟的,还停留在他“我喜欢的女孩”那一句话里。 顾溪轻轻吸了口一气。 他知不知道,这么说话很危险,危险到她的一颗心都快要融化了。 出了医院,何煦打了个的来接她。 顾溪坐在车后座上看手机,她那个项目研究小组的群里消息炸了。 何煦在微信群里艾特全体成员,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何煦:[@全体成员-今天晚上曼城大卖场同福楼7号包厢啊,咱们小组长溪溪请客!各位一定要赏个面子来啊!!] [何煦姐,我请个假。] [姐!请假。] [请假,谢谢何煦姐,谢谢顾溪姐。] 顾溪她们科研小组四位核心人物是研三的,还有一些研一研二前来学习和打杂的学妹们,二十来人的大群里,多的是年轻人,女同学占了四分之三。 请假的人有七个,其中三个都是一个宿舍的,人来不齐,何煦对吃饭这件事都提不起兴趣。 何煦:[不是,你们今晚都什么事儿啊,咱们顾学霸的面子都不给。] 话一出,群里的消息弹的飞快,几个学妹在群里聊得热火朝天。 [今晚附近的体育场,文化路的那个,全国大学生运动会要开始了,我们买了票都打算去看呢。] [什么什么?什么运动会啊,今天晚上比什么项目啊。] [好像是十米气步/枪] [射击!!!!提到这个我就不困了。] [那个京华射击队很帅的高中生,叫夏冬吧,好像要去!] [射击队那个教练才叫帅呢!年轻,十九岁大满贯,一人开创射击元年,帅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我知道,是谢西逾!] [卧槽,是谢爷啊!大学时玩射击的是不是好多帅哥啊啊啊,我好想去哦。] [听通知说今晚京北国安大学的男同学们都在现场当志愿者。] [请愿今晚去看比赛,组长同意吗。] [想看比赛!!] [带上我,我也要去!!!] 何煦无奈地笑了笑,“一群年轻小女生,老色批了,只会在互联网上找男人,三次元看好不容易看见几个正儿八经的帅哥,兴奋成什么样儿。” 顾溪笑道,“你不也是。” 何煦脖子红了:“我能和她们一样吗?我的纸片人老公也就……三,三个左右吧,不算多。” 顾溪:“……” “那咱们晚上就不去吃饭了吧,去看比赛!” “看帅哥?” “用眼睛嫖又不犯法,就你坐怀不乱。”何煦眨了眨眼,“对了。你去医院复查怎么去了这么久?医院人很多吗?” 顾溪被问了个正着,脸有些发烫,“不算多,碰到了一个熟人而已。” 何煦看向顾溪的神色变得意味深长,她“哦”了一声,“又是哪个小情人啊。” 第十四届全国大学生运动会在华锦路118号冰雪体育场馆开幕,曾经这里是一处冰球场,后来年久失修,本着环保的理念,建筑设计师将他改造成了一处体育馆。 群里的学妹送给顾溪和何煦一人一张票,大概是有点职业病犯了,何煦背了个数码相机过来。 走进场馆何煦把相机背肩上,一边走一边和顾溪说,“溪溪,我刚才好像看见舒佳凌了。” 顾溪眨眼:“啊?” “在后台休息室门口那条走廊看见的,她穿了个短裙就来了,真是不要脸啊。” 顾溪想了想,问,“舒佳凌被调到哪个部门了?” “我上次听徐主编说,好像在体育周刊分刊,那个部门是我们的下属部门,就在华锦路。” “哦。”顾溪轻声道。 所以,在厕所碰见舒佳凌,她总觉得不是滋味,不仅是因为舒佳凌和她们的矛盾,还因为,她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舒佳凌对谢西逾的痴迷。 完全就是一个迷妹心态,听说舒佳凌最初追的队员也是谢西逾,而不是现在的男朋友常旌。 从小到大追求谢西逾的人很多,有明目张胆的,也有默默暗恋的,从来都不缺顾溪一个。 所以舒佳凌迎面走过来时,顾溪没和她视线撞上,她低了低头,却瞥见她梳着高高的马尾辫,脖颈后印着黑色的字母纹身。 舒佳凌和几个女生一起来的,洗手池边,那几个女生都很激动。 “舒姐,今天这场谢教练是不是也在。” “应该在吧,我看见他站在那里指导队员了。” “好可惜啊,二十一岁就退役了,不然以谢教练的年纪,怎么说也还能征战赛场,或者拿个金牌回来啊。” “他为什么退役啊?” 舒佳凌勾了勾唇角,接话,“这个我知道。” “舒姐和我们说说吧,我们保证不说出来。” “舒姐果然是内部人士啊,有男朋友在射击队就是不一样。” 舒佳凌的声音传到顾溪的耳朵里,“谢爷十九岁那年,他的奶奶去世了,不到一年后,他的父亲宣布放弃公司去欧洲养老,他选择退役,是为了打理家里的产业。” 顾溪一下子顿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心中的震撼久久未平。她几乎要站不住了,只好靠在冰冷的墙壁边。 那一刻,她整个人处于巨大的悲伤中不能自拔。 ——许老太在谢西逾十九岁那年,去世了。 射击比赛开始了。 赛场上很安静,队员们依次热身进入场地,解说员调整话筒麦克风。 比赛进行了两个小时,场子热起来。 出分很快,现场出分当场就知道结果了,比赛结果出炉,夏冬不出意外拿了一个第一名。 全场掌声雷动,夏冬激动的接过话筒,“谢谢我的队员和对手,最重要的是感谢我的教练谢爷!这次的分数里谢爷十九岁那年破的记录还差1.8分,我还要继续努力!” “谢爷!永远意气风发!” 直播实时上刷满了“第一名”“谢西逾第一名”“夏冬谢西逾第一名”的弹幕。 导播镜头一转,教练座位那块地方,并没有看见谢西逾的身影。 [啊啊啊啊啊啊啊,谢教练为什么不在?] [夏冬小朋友别难过啊,谢教练可能先回队里了呢。] [十九岁的谢西逾才是真正的神啊,说一句一骑绝尘也不为过。] [何止是一骑绝尘,简直断了第二名一个东非大裂谷了。] [十九岁五连击十环以内,这不仅仅是天才,简直是个实力可怕的天才。] [可惜了可惜了,不过因伤退役也能理解,退役后回来当教练了,最近几年射击队越来越好。] [谢西逾是第一名!] 因为夏冬的采访,谢西逾三年前的比赛视频在网上又爆火了一次。 谢西逾此时不在场上,他比完赛后就了往休息室里走,经过观众席侧面时,他碰见了一个短头发女生。 何煦急像热锅上的蚂蚁,看见谢西逾走过来,什么都顾不上了,“谢教练,打扰一下,我是溪溪的室友,我现在找不到她了,打电话她也没接,急死我了!你能帮我找找她吗?” 谢西逾皱了一下眉,“她来看比赛了?” “来了。”何煦说,“但是人不知道在哪儿,去厕所后一直没回来过。” 他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你别着急,我找找她。” 低头看了会儿手机,弹出几条新消息,顾溪发过来的——[你在哪?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谢西逾勾了勾唇:[在教练休息室啊。]他接着发,[来吗?] 顾溪:[嗯。] 他匆匆推门而出,打下几个字:[等着,我去外面接你。] 他将短信给何煦看了一眼,说道:“她给我发短信了,放心吧,溪溪就交给我了。” 何煦被这声“溪溪”吓到了,她立刻反应过来这两个人真的关系不一般。 何煦点了点头:“好,我先回学校了,有什么事让溪溪给我打电话。” 教练休息室挺大的,顾溪找了处沙发坐下。 一路畅通无阻,估计是谢西逾给这里的管理打了电话,没有人拦她。很快有工作人员给了她一瓶冰露,顾溪摆了摆手说不用。 不久,队员们都进来了,年轻的小伙子们很是吵闹,看见顾溪在这里,起哄声更大。 “我靠,这什么情况啊。” “谢爷居然和一个女孩在同一个休息室,还是别的人他早就轰出去了。” “女生长得好乖啊。” “这是有情况啊,谢爷。这么漂亮的小妹妹,把持不住也正常。” “这里人还挺多的。”顾溪突然闷声说。 “不适应?”谢西逾抬了抬眼,然后对那几个队员说,“你们几个出去,不出去的明天训练多跑十圈。” “收到!谢教练!” 队员们纷纷恋恋不舍地走出了门。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谢西逾靠在门边,黑眸沉沉的看向她,“什么事?” 顾溪迟疑了一下,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来了。 他走过来坐在她对面,低头看了看她的眼睛,“眼睛怎么红红的,溪溪,你哭了?为什么?” 她的心中是害怕的,害怕得到的答案就是她听到的那个,许老太真的在谢西逾高考后就离开人世了。 那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度过的呢,一定很辛苦吧。 想到这里,顾溪吸了吸鼻子,然后抬起眼,“我想……问你,奶奶的事情。” 他一寸一寸打量她的面孔,视线缓缓下沉,“你知道了?” 顾溪低低地“嗯”了一声。 谢西逾云淡风轻地说,“我奶奶啊,在我高考结束后的暑假就离开了。我觉得挺愧对她的,因为她在世的时候我没有好好陪她,也没有一天不让她难过。” 他手臂撑在茶几桌面上,脑袋跟着下移,嗤笑了一声,“我也没想过,奶奶的病那么严重,可是已经到了那么严重的地步了,她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我做个好人。” 他又笑了一声,“我想让她看一看我现在的生活,可是她已经看不到了,后来我想,其实没关系,因为总有一天会见面的啊。” 顾溪突然问,“没有许奶奶的帮助,你这么多年在你爸妈的家里住吗?” “不在啊。”谢西逾无所谓笑道,“我妈我爸就像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我爸他背负了太多债务,一夜间成了穷光蛋,射击队除了李教练,没有人看好我。” 许老太去世的那段时间,谢西逾一度没有活路。无论是射击队、梁懿,还是濒临破产面临重组的谢氏集团,都把他逼上绝路。 那段时间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在京城流落街头,那张京城到美国的机票在射击队领导下成了空头机票,他哪里都去不了,只能打打零工。那时,陈燎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回复的始终只有一个“滚”。 谢西逾回想真正的转折是什么时候。 高考结束后,班主任在群里传了毕业留言簿的照片,谢西逾看见了他的那页。 居然不是空白的。 有一个人写下了一串祝福,字迹认真又工整——谢西逾,祝你金榜题名。 上面似乎还有一大段话,可是陈如庆拍的时候很粗心,只拍了下半张纸,至于上一段是什么话,谢西逾无从而知。 简单的几个字让他瞬间疯了。 那晚他疯了似的,连夜坐飞机赶回新荷,在许老太家找到了顾溪给他辅导作业时的草稿纸。那些写满字的草稿纸他没有扔掉,而是随意的堆放在了书桌下面,很乱,没有整理。 一百多张卷子和废纸,他终于找到了那张。 十七岁的顾溪讲题时写的字也很工整,字迹清晰,和那句祝福隔着时光遥遥相对。 真的是她。 哪怕是一句祝福,对他来说都是恩赐。 是上帝赐予他的礼物。 …… 顾溪默默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伸手,细白小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几下,虎口皮肤白到发亮。 “你剪下我的初中照片放在钱包,也是……那个时候?” “不是。”他轻声说,“是奶奶去世后一个月,我看见那张毕业留言簿,我最后一次回到家里,带走了那张初中毕业照。” 谢西逾明显感觉到,她的手在发颤。 他猛地,抬头看过去。顾溪咬着下嘴唇,嫣红的口脂被咬掉一点儿,却没松开,“谢西逾,你这么多年,是不是挺孤单的。” 她站起来,弯腰轻轻地抱了抱坐在沙发上的他,嗓音有点哑,“小顾老师来陪你。”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是一怔。 第38章 无声 顾溪说完这话,心跳扑通扑通响个没完没了。 男人的声音有点哑。 休息室里灯光很亮,他身骨挺拔料峭,弯腰凝视着面前的顾溪。谢西逾的神色隐忍又克制,黑眸沉的像是能够拧出水来。 就这么互相看着,顾溪突然害羞的用手捂住脸。 谢西逾舌尖顶了顶口腔,哑声问,“什么意思啊。” 顾溪脸上烧得慌,她撇了撇头,“你说呢。” 他指尖捧起她的脸,延伸到耳后,“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顾溪轻轻地:“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她的声音小且轻,浮在空气里却异常清晰。只一声小小的回应,勾起他全部的欲念。 男人领口敞开一粒纽扣,露出微凸的锁骨,他此时穿件简单的短袖,衣料很薄,勾勒出背部肌肉线条,烟草味混合着淡淡薄荷的香。 “怎么突然想明白了?” 他单手握住她的手腕,低声说,“手别挡脸。”下一秒,唇贴下来,“我想好好看看你。” 顾溪愣愣地移开挡住脸的小手。 “你知道吗?”他突然笑道,“奶奶重病那晚,我曾经给你打过电话,至少有十几个。” “可是我打不通,我找不到你啊。” 顾溪瞪大双眼,好久才消化他这句话。 这才明白,等一个电话都快等疯,到底是什么意思。 毕业后她就删了他的联系方式,换了新的手机号码,和他算了所有的联系。 顾溪没想到,她一个小小的举动,竟然能让他们错过那么多。 “对不起。”她鼻尖微酸,几乎要掉泪,“奶奶那个时候,想见我吗?” “嗯,她走的时候看上去不太难过,所有家人都在她身边,临走之前念叨的是我,还有你。” “那你看见了我的留言册?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 “我看见了‘金榜题名’几个字,和你的字迹一模一样,顾溪,你以前不是来过我家给我讲题吗?那些纸我还留着。” 只看见了“金榜题名”那一句。 在他的世界里,那一句,便是改变他一生的金玉良言。对于顾溪来说,却是一场暗恋的最后的拼尽全力。 顾溪眸中盈满眼泪,她伸手擦了擦,“谢西逾,我们以后一起去看望奶奶吧。” “好。”他反手握住她的腰,将她往身边一揽,“你说的,不许反悔。” 谢西逾俯身吻下来,他单手捧住她的脸,另一手撑在她身后松软的的沙发背上。 他的唇不由分说地落下来。 他没有征得她的同意,而是像一个霸道的入侵者。吻带着点占有的意味,覆在她的颊侧,耳廓以及发颤的眼睫,接着他的唇齿掠夺过她的牙关,逐渐变热的唇一点一点吻着。 掌心的炙热蔓延在她的脸侧,鼻息暖烘烘的近在咫尺,顾溪心跳一声比一声快。 他突然停住了,鼻尖抵住她的耳廓,“乖,张嘴啊。” 撬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周围温度越来越热,顾溪被迫仰着脖子,颈线拉出好看的弧度,耳后那块瓷白的肌肤烫的发红。 顾溪脸红得发烫,心跳快的好像要跳出胸膛。 数不清过了多久,两个人的嘴唇分开,发出轻微的“啵”的声响,入鼻皆是他的气息,顾溪身子软下来,趴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喘息。 “小傻子,这么容易就心软了。”谢西逾弯着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别人这样你也会心疼吗?” 顾溪摇摇头,“…不会。” 知道他这几年的遭遇前,她本犹豫不决,这一下子心里的防线完全被冲破了。 但她会同意,因为他是谢西逾。 因为是谢西逾,别的人都不可以。 “因为是你,所以才会心软啊。”她说。 小姑娘窝在他怀里,又细又直的手臂松垮的环着他的肩膀,又害羞又没力气,语调带着颤音,像一只软软的小奶猫。 谢西逾“操”了一声,大掌拢住她圆润的肩头,轻而易举就把她给抱了起来。顾溪惊呼一声,垫起脚尖,慌乱之下脚尖踩在他的鞋面上。 男人的呼吸愈发沉重,落在她耳边一片炙热,他们紧紧贴着,顾溪几乎能感受到他胸腔随着呼吸细微的震动。 她急忙想要下来,刚抬起脚,谢西逾低声说,“别动。” “门外有人。” 门边走廊,传来夏冬和其他几个队员的声音。 夏冬大声问,“你们几个小子看见谢爷了吗?” 队员们异口同声:“看见了,在教练休息室,不过谢爷把我们都轰出来了,你可别进去啊。” 夏冬问,“进去了又怎么样?” “千万别进去哦,别怪我们没提醒你,谢爷说进休息室后天体能训练多跑十圈!” “就冲谢爷那个脾气,谁敢在老虎头上撒野?” “多跑十圈,我们体能训练完累的就差趴在地上睡觉了,十圈你受得了吗?” 夏冬:“……” 体能训练多跑十圈,这玩意儿这是要累死人啊。 蛋白质铁人也经不起这种地狱般的折磨。 夏冬摆了摆手,“那算了,我不进来了。” “走吧,采访结束了,李教练包了一家自助餐厅请全队吃饭呢。” “真的啊,老李头那么抠,居然请我们几个小子吃饭!” “走!去吃垮自助餐厅!” 顾溪屏住呼吸,听见夏冬那句“不进来”后,她慢慢的仰起头,“你也去吗?” “不去。”谢西逾说,“这个样子,我怎么过去。” “可是……” “没事,后天训练还要见那群小子,到时候你也来,好吗?” 下一秒,人就被重重的压在沙发上。 他的吻如疾风暴雨,咬住她的下唇轻轻吮吸,数不清过了多久,两个人都呼吸急促,趴在沙发上轻喘息。 顾溪只觉得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耳腔里环绕着他的立体声。 谢西逾低了低头,齿间溢出几声笑,“我可不可以以为,你其实有点喜欢我。” “溪溪,不要逃避。” “回答我。” 顾溪被迫仰着脖子,她伸手下意识揪住他的一小块衬衫,黑眸中满是清亮。 自然是喜欢的。 有时候她对他的喜欢不受控制,有时候她总是想逃避,可是每一次他的靠近都会让她不能抽离。 多年过去,顾溪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刻,这一刻,他们心意相通。这么多年她早就不报什么幻想了,她见过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却没想到她还能再见到他,原来她的暗恋真的可以得偿所愿。 后耳根连着的那块肌肤慢慢变红,红晕染上她的双颊怎么也退不掉,在他肆意的眸光下,顾溪低头轻嗯了声,说:“喜欢。” 其实高考前那晚烟花里,当他说出那句“这么喜欢我啊”时,顾溪在心里不停的和他说“喜欢”,可惜下一秒他眸色冷得掉渣,毫不留情的击碎了她的幻想。 年少的暗恋只因为他的一句话,便碎在了尘埃里。这几年来,顾溪不愿意再去触碰,也不愿意再去回想。 她时常会想那个时候如果她对他说出喜欢,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谢西逾会不会听见她的声音。 所幸,这次他听见了。 周围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他黑眸如水,深邃的似乎有漩涡,指尖拂过她的脸侧,“听你朋友说,你大学四年都没谈过恋爱。” 顾溪脸上通红,她讷讷的点了点头,“是。” “为什么。”他问。 顾溪找了个理由:“因为没遇到合适的。” “那怎么就同意和我了呢。”谢西逾低声道,“四年没遇到合适的人,现在就遇到了,我魅力这么大啊。” 头顶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几声哑笑从喉间溢出来,环绕在她的耳边。 顾溪脸更红了,“你笑什么?” 谢西逾视线定了一瞬,嗓音虽低,可是异常清晰的砸在她心上,“笑我自己,捡到宝贝了。” 那天晚上顾溪十点半才回来,何煦躺在床上抱着一个小平板追剧,见顾溪回来,何煦立刻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溪溪,你回来了。” “嗯。” 何煦盯住顾溪的嘴唇,看了好几眼,忍不住问,“你嘴巴怎么肿了?” “你等一下,我这里有消肿的药膏,你要涂一点吗?” “好。” 何煦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她啧了几声,说道,“溪溪,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顾溪:“嗯?” 何煦“啊”了一声,连连摇头道,“想想觉得亏,咱们顾溪这脸这身材都是顶级的,真是便宜了那个臭男人啊。” 顾溪洗澡刷牙,涂完护肤品,之后将何煦给她的药膏涂在嘴唇上。 药膏凉凉的,有点丝丝的疼。她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女孩唇红齿白,刚洗完澡浑身带着沐浴露的甘甜,唇角有点破,清纯的眼眸中带了点欲。 肩带贴在单薄的锁骨上,似乎轻轻一拽就会碎掉,肌肤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又纯又欲。 看到这里,顾溪将毛巾裹在肩膀上,脸红的更彻底。 刚才,谢西逾看见的她也是这样吗。 怪不得他会吻得那么狠。 黑眸那样深。 顾溪伸手,细白的指尖摁在唇上,唇角破了个裂口,她轻轻的揉了几下。 一夜无眠。 第二天,她很早起床去上课,唇还有些肿,顾溪带了个口罩。 下课后,顾溪打算去校外逛街买点衣服。 “你这个口罩就一直带着啊。”何煦忍不住打趣,“溪溪,你嘴巴还没好?看来谢爷还挺狠的啊。” 顾溪红了红脸,将口罩拉到鼻尖,“快好了。” 和何煦告别后,顾溪勾下口罩,又看见了路口那家纹身店。 纹身店很隐蔽,周围的玻璃用黑色的纸糊起来,玻璃上有一个镂空的雪花状图案。鬼使神差地,顾溪推门而入。 店主是个年轻女人,大概三十岁左右,“小姑娘,想纹什么?” 顾溪没有回答,而是问,“哪个地方不疼啊。” “这个说不好,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店主笑了笑,“但是一般越薄的地方就越疼,你要是怕疼,就纹皮脂厚的地方,比如手臂外侧,腹部,背部上部,小腿和大腿外侧等等。” “行。”顾溪找了纸和笔,在纸上写了个图案,“你看,纹这个可以吗?” 她在纸上写的是。 xxyno1。 但后来想了想,她修改成了xxygx。 两个人的名字缩写挨在一块儿,特别有安全感。 顾溪其实没有特别想纹的图案,但是为了他,她觉得这句话是很有意义的。至少在她的学生时代,就是他一直让第一名这三个字散发光芒。 无论是很久以前光荣榜上的第一名,还是后来赛场上无数个第一。 后来顾溪才知道,谢西逾还没退役时,几乎所有对射击比赛狂热的女孩,纹身时都会选择这串字母。 意气风发的谢西逾,有着介于少年和成年男人之间的成熟感,事业有成,足够赢得无数尖叫。 这些年谢西逾逐渐淡出众人的视线,可是他的传奇却一直留在赛场。 这么多年,顾溪一直是缺席的,她想要弥补他风光的那些时光。 店主愣了一下,“可以啊,字母?是为了男朋友纹的吗?” “是的。” “你想好了?纹完后洗掉会很疼,我看你皮肤薄,又是第一次纹身,一定要慎重啊。” “想好了。”顾溪坚定的说,“我想能不能把这串字母做的有设计感一点,特别一点。” 店主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啊,这个你放心。” 最后,顾溪选择纹在了背部上方靠近左肩的地方,衣领刚好能够遮住。过程有点疼,但还能忍受,她咬了咬牙,指尖用力揪着衣角,过于用力而泛白。 走出纹身店,她捂住后背那块微微发热的皮肤,手机在口袋里响了一下,来电显示,08。 顾溪正寻思要不要改个备注,她指尖顿了一下,改成“男朋友”她还不习惯,她想了下,最后改成了,“谢西逾”。 谢西逾的声音很低的传来,笑道:“在干嘛?” 顾溪心里一阵紧张,“逛街呢。” 她暂时不想让他知道这个纹身,至少现在还不想让他知道。 对面轻笑了几声,谢西逾“啊”了一声,温柔地问,“男朋友想接你来他的学校吃个饭,行吗?” “抬头啊。”他笑着说,“宝贝。” 第39章 无声 顾溪被这声“宝贝”叫的心痒意乱,她连忙捂住话筒,看周围没有什么人,才小声对他说,“可以。” 得了允许,那边的笑意更甚,“好,我待会儿来接你。” “嗯。” “你在哪个广场?” “吾悦那边。” “知道了。”他说,“等着我。” 谢西逾是开摩托来的,他摘下头盔,黑眸直视着她,“不好意思啊,刚才在队里忙着训练,没开车来。” “没事。”顾溪连忙摆了摆手。 他“啊”了一声,低头丢了个冰露给她,“喝点水。” 她接了过来,谢西逾将头盔挂在后视镜上,半倚着摩托车眯眼看着她喝水。 顾溪没有承认,她其实更喜欢这样子的他。谢西逾坐在摩托上,摘下头盔的动作又拉风又帅。 高中时的那段经历,让他变得狂妄、不羁又轻慢懒散,这样的男人就算穿高档熨帖的西装,也能看出一点儿野蛮的痕迹,直教人脸红耳热。 顾溪觉得脸上有点热,瓶盖松松的,他已经帮她拧开过了。 她小口抿着矿泉水,喝水的动作也很小。灼热的目光流转在她纤细的脖颈,干净的下颌,饱满的唇,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 谢西逾喉头滚动,有点渴,“喝完了?” “没有,还剩一点儿。” “水给我。”他伸手夺过,仰着脖子,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水,脱口而出的话让她更加脸红心跳。 “看你喝水我都看渴了。” 顾溪脸上一红。 剩下的水喝干净了,谢西逾将薄薄的塑料瓶捏扁,随手扔进垃圾桶,用指尖一点一点,抹干净下唇角的水渍,“甜的。” 所以。 这算不算是,间接接吻。 想到这里,顾溪脑子里好像有小鞭炮快要炸开,盯着他被水润湿的嘴唇,张了张唇一言不发。 他目光灼灼,递给她一只头盔,“上车。” 车座有点高,顾溪踩着踏脚,勾了勾脚保持平衡,才上了摩托。 感受到车后人的体温,谢西逾弯唇,“手抱紧我。” “怎么抱?” 顾溪抬眼看了看,像触电那般收回视线。男人穿着黑色的衣服,颈后的鬓角剃得很短,露出一截冷白的皮肤。 “以前不是坐过我的车?” “嗯。” “那还学不会啊。”他笑道,“不是学霸吗?” 顾溪垂眼,语气带了点撒娇,“学霸又不是什么都会,而且除了你,我身边没人开摩托。” “也是。”谢西逾听着很受用,“你身边混过社会的就我一个。” 顾溪记得以前坐他的摩托是什么感受,高中和他接触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很清楚。但是现在和以前不一样,男人脱了稚气,变得更加成熟了,正低头发愣之际,他单手向后抓住她的手。 秋日的暖阳照的她皮肤发亮,白得近乎透明,脸上细腻的绒毛都能看见。谢西逾舔了下唇,明明已经喝了水,他却仍然觉得渴。 察觉她挣脱的力度,他手握的更紧。 “教你啊。”他说。 手背被紧紧抓住,放在他修韧的腰上,隔着一层薄衣料能感受到他腰间的温度,顾溪觉得手心手背都像是在火里烧一样。 “抱紧。”他开了发动机。 摩托车呜呜几声扬长而去,骑到一个下坡,速度有点快。从路口蹿出一辆收废品的三轮车,谢西逾“操”了一声,急忙踩住刹车。 在距离三轮车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下。 酥软贴在他的后背,一瞬间,顾溪因为惯性整个人贴住他的后背,她脸涨的通红,说话也结巴起来,“不、不好意思。” 她小心翼翼的抬了抬眼,隔开一段距离,“你……没事吧?” 谢西逾无法控制不去想那团,身体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他低啧了一声,下车时直接将她抱了下来。 “还问我有没有事。” 顾溪:“……” 是哦,看他的样子也不是有事的样子。 盯着她结痂的嘴角,谢西逾突然揽住她的肩膀,懒笑道,“有事。” “我就说喝个水怎么也有反应。” 顾溪低了头,后知后觉“反应”是什么,后耳根那块皮肤涨的通红。 谢西逾单手捂住肋骨,揽她肩膀的同时,头往她肩上靠,脸凑过来,“你亲一口,我就没事了。” 京华射击队在全国排名数一数二,顾溪听说射击队的名字,可是从来没有去参观过,今天她第一次来。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都十八左右,穿着整齐的李宁运动衫,下身套着黑色的短裤,朝气蓬勃,有几个还是学生。 训练室有个工作人员叫谢西逾过去,有个运动员的体脂出现了超标,队医叫他过去看看。 队里教练分很多种,谢西逾不算李林立那种拿工资专职的教练,而是类似聘请的那类教练,基本上没有训练任务就不来队里,但是他是李林立的学生,所有队里很多事情都会问他。 谢西逾弯腰在她耳边轻声说,“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好。”顾溪说,“你快去吧,我在这里没事的,这边好几个运动员我都认识。” “乖啊。”他笑。 虎口被他轻捏了一下,轻荡又痞气,隔着肌肤仿佛能感受到血液沸腾的热量。 训练馆场地占地面积广,顾溪待在原地等谢西逾,这个天场馆没有开空调,外面的空气不冷不热,但场馆内有些们。 顾溪感到口干,在售货机里买了一瓶饮料,突然被人喊了一下。 她停住脚步,转过身看去,那个人穿着队员的训练服,个子很高,脸上挂着汗,湿漉漉的。顾溪认出来,这人是她上次的采访对象,那三位成绩好的运动员中的一位,名字叫做楚鑫信。 顾溪也只是那次采访遇见过他,她笑了笑,“什么事?” 楚鑫信刚下训练,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顾记者,你是京华的吗?” “嗯,在读研究生。” 楚鑫信眼睛一亮,“那我们是校友!我是13级体育系的毕业生,上次采访我就想问你了,但是采访时间太短,你又走的很急,我就没好意思问,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吗。” 顾溪没多想,因为夏冬也和她了微信,“可以啊。” 她拿出手机,还没划开屏幕,手机就被人从上方抽走了。 男人的脸色沉了沉,嗓音低沉,带着些不怀好意,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对面,“小楚,什么事?” 楚鑫信被吓了一大跳,说起话来也哆哆嗦嗦,“没什么事,就是……” “你还给我。”顾溪踮起脚去够手机,“他和我想和我加个微信。” 没够着,谢西逾将手机越举越高,顾溪的下巴只刚好超过他的肩膀,踮起脚也够不到手机。 谢西逾失笑,低着手臂从背后圈住她的脖子,“长本事了啊,顾溪。” 顾溪才意识到他这句话什么意思,解围道,“没长本事,长高了。” “嗯?”谢西逾笑道,“还会和我顶嘴了。” 然后,他将手机放回她的口袋里,勾着她脖颈的手没松开,“小楚,这我女朋友,想找她就在微信上联系我就行。” 谢西逾突然厉声道。 “立正!” “稍息。” “立正!” 楚鑫信站的像一颗笔直的松,谢西逾嗤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去,罚跑三圈。” 队员当即唯命是从。 “——遵命,谢教练!” 谢西逾带她来到队里的休息室,休息室是很大的一片休闲区,里面摆着图书,咖啡机等等之类供队员休闲的东西。 队员们刚下训练,一进门,就听见李林立的大嗓门。 “喂,你们几个在门口拴着干嘛?怎么不进去啊,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啊。” 几个队员回答道:“李教练,今天有采访吗?” “是啊是啊,上次给我们做采访的顾记者怎么来了?” “没有采访吧,没人通知我。” 夏冬人小胆子大,走上前去问顾溪,“顾记者,今天有采访吗?我们怎么都没有收到通知。” 顾溪说,“没有。” 谢西逾在一旁懒洋洋的勾起唇,“你们几个小子别吓着人家了,怎么,射击队是你们开的,没有采访就不能来了啊。” “不是……” 郑海看到这个情况立刻懂了,往夏冬的脑壳上敲了一下,“走啊,看什么看,人是谢爷带来的,就是他的人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夏冬:“哪有这种道理……” 郑海把他给拉走,“怎么没有,他可是我们的谢教练。” 夏冬左看看又看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眨了眨眼,就看见身后的李林立迅速和顾溪聊上了。 李林立:“姑娘是哪里人啊?” “小时候在京城,高中在新荷念书,现在和妈妈住在庆西。”顾溪如实回答。 李林立很满意,目光充满了赞许,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不错啊,你高中也在新荷读书,那你和谢西逾在一所学校?” 他没想到,顾溪低声应了声,“嗯。” “在一所学校,在新荷九中吗?” “是的。” “一个班?” “开学时在一个班。”顾溪解释道,“后来分班考试,我们就不在一个班上了。” 不在一个班。 李林立想起什么来,眉头轻皱了一下,接着好好打量起面前的这位“顾记者”。 谢西逾高中时挺混蛋的,如果说什么事情让他彻底学乖,那就是他奶奶的去世,和那个他喜欢的女孩。 在李林立的印象里,谢西逾总是拼命训练想要获奖,这在他眼中有些急功近利了,可是谢西逾最后还是做到了,是因为他想要不卑不亢的站在他喜欢的女孩身后。 少年的爱总是热烈、直白的,而谢西逾的爱是荒诞不经的。 在高中时期他不学无术,每天日复一日的找骂讨打,在高中毕业后就因为看见了顾溪送给他的祝福,就失控的喜欢上了。 习惯了暗无天日的生活,谢西逾曾是一个没有任何执念的人,但顾溪来了,荣光和她就成了他的信仰。 谢西逾训练时对他自己非常狠,常常累到手腕发麻,那时李林立很担心他的伤势,可是谢西逾变得沉默寡言,又刀/枪不入。 训练那会儿,李林立就见识到了这位“顾小姐”的厉害,人不在江湖,却把谢西逾这混蛋治得服服帖帖,脑海里想象她是个十分有心机的姑娘。 哪知道顾溪是一个挺乖的小姑娘,乍一眼看去没什么心思,更不用说什么心机。 李林立失笑着揉了揉眉毛,感叹一声,“还是,年少的感情真挚又单纯呐。” 顾溪脸一红,“李教练,我们高中没有早恋,才在一起不久呢。” 李林立满脸慈孝的点了点头,“你不清楚,那个狼崽子啊,以后等他亲口和你说。” 队员们一看这种情况,更好奇了,全都围了上去。 “谢爷,顾记者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是我们的嫂子吗?” “嫂子好!” “卧槽卧槽,惊天狗粮塞我满嘴!” “谢教练八百年没谈过恋爱了,好多女生追他,他从来都不屑一顾。” 在众目睽睽之下,顾溪脸皮薄,被十几个年轻小伙子们打趣的很不好意思,她侧了侧身,往他背后躲了一点儿。 男人的后背宽阔,身形拓跋,散发着体温,还有淡淡的香烟和薄荷混合的味道。 谢西逾牢牢的牵住她的皙白的手,周围的起哄声越来越响,他掀起眼,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队员们的起哄声沸反盈天。 一片嘈杂之中,谢西逾握着她的手没放。 稍息,立正。 用右手朝李林立标准的敬了个礼,“李教练,这是我媳妇儿,顾溪。” 第40章 无声 顾溪纹完纹身后,当晚那块皮肤奇痒无比。 当时听纹身师说过,有些人天生对这类纹身植物素过敏,但过敏的程度不一,顾溪没想到她就是其中一个。 她匆匆的和衣睡下,摸了一点儿红霉素,拿着手机反手拍了张后背的纹身。 背后黑发凌乱披在的肩后,隐蔽处隐约显现出一个小小的“x”,顾溪摸到床头的皮筋,将头发低低的扎了个马尾,把辫子放在单侧肩膀前,然后找了个高的手机支架,架在床头拍了张后背的照片。 照片上。 抢先入了眼帘,女孩背后漂亮的蝴蝶骨,单薄又易碎,肌肤白里透粉,嫩的像是一块嫩豆腐。纹身上植物素融进去的那串青黑色字母——xxygx,有点叛逆的味道。 正准备将镜头转一转,门猛地被推开。 何煦叼了个棒棒糖从外面闯进来,一进门刚好看见跪坐在床上的顾溪。 何煦揉了揉眼,惊了:“溪溪,你在干什么?” “你背后为什么红红的啊。” 顾溪:“……” “靠。”何煦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谢西逾操/他妈的这么混蛋?” 顾溪抿了抿唇,“没有。” 顾溪猛地将被子往上拉,裹住后背,何煦应该没看见那个纹身,只不过她后背很痒,总是不受克制用手去挠,抓得红红一片。 何煦看见了她背上因为纹身过敏而泛起的红。 “还说不是混蛋。”何煦心都疼了,“你看你,床边这是什么?红霉素软膏。啊……止痛的?” 何煦满脸心疼,“我们溪溪吃苦了。” 顾溪:“……” 当天从射击队里回学校,谢西逾将顾溪送到宿舍楼下,他开摩托回了队里的公寓。 谢西逾那种万种瞩目的人,长相优越,宽肩长腿的,又是邻校京北国安大学的研究生,二十五岁就在京城以及各个大城市开办射击俱乐部,自然受到很多关注。 和这样的人谈恋爱,顾溪总像是处于梦中。 已经十一月了,快到十二月,十二月底京华大学公共课期末考试,顾溪她们研三只有一门公共课了,考试时间比专业课要早一点儿。 谢西逾读的研是两年制的,他今年是第二年,算起来他和她一样也快要毕业了。 刚在公寓里洗完澡,队里白日里训练的精疲力尽的小伙子们,夜里就开始生龙活虎,拉着谢西逾要打游戏。 谢西逾踹他们一脚,“滚啊,爷没空。” 为首起哄的郑海嘻嘻一笑,挠了挠头,“是哦,现在谢爷和我们这群单身狗不一样了,谢爷您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对啊对啊,‘已婚人士’谢西逾。” “春宵一夜值千金,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啊。” “……” 谢西逾懒得理那群混小子。 走到浴室外,谢西逾拿着干毛巾擦了两把头发,余光瞥见手机响了一下,顾溪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这么多天,她主动发消息的次数并不多,经常是他主动,谢西逾饶有兴致地点开看。 顾溪:[#转载#快期末了!你复习了吗?大学期末考不得不注意的那些事,加v群,公共课资料一网打尽……] 大概是发错人了,对方迅速撤回。 谢西逾低头打下一个字:[嗯?] 顾溪的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大概有五分钟,她只回了三个字:[发错了。] 他笑道:[没发错。] [?] 谢西逾:[因为我也需要。] 谢西逾:[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对面发来三个省略号:[…] 下一秒,谢西逾就被顾溪拉到了那个公共课资料共享群里。 群里只有五个人,都是顾溪的好朋友,男生只有一个林如延,也是群主。平时群里大家都在交流资料,很少聊其他的事情。 谢西逾顶着一个黑色的头像进来时,万年潜水的群主林如延立刻诈/尸了。 林如延:[我我我我我,我没看错吧!] 林如延:[谢爷怎么进来了?] 林如延:[谢爷,你不会点错了吧,我没拉你啊。] 谢西逾勾了勾唇:[进来学习。] 林如延:[???你别吓我!!] 谢西逾问:[不行?] …… 过了好几分钟,林如延才说:[行。] 然后,特别狗腿的放了个礼炮特效:[恭迎谢爷!欢迎欢迎!加入我们的学霸学习小分队!] 宿舍里,何煦正在打游戏,看见手机上弹窗的消息,连游戏也不想打了,立刻像弹簧似的从座椅上蹦起来。 “溪溪,你怎么把那个狗男人也拉进来了。”何煦抱怨道,“我们的共享资料群诶。” 顾溪说,“他也在读书啊。” “啊?”何煦倒是不知道这个,“看不出来啊。” 于是半夜三更,那个期末复习微信群冒出一条消息。 何煦:[做个人吧狗男人,溪溪还要读书呢。] 林如延:[?] 许茉茶:[?] 姜颜:[?????????????????????] …… 顾溪看见何煦这条群消息已经很迟了,她伸了个懒腰,刚要关上小夜灯的手突然停住。 电话无声的震动了几下,顾溪正在犹豫接不接,翻了个身终是摁下了接听键。 “顾溪。” 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带着困意却更加沉了,从喉间涤荡出来,“睡了吗?” “没。” 顾溪翻了个身。 “我怎么你了?”谢西逾突然笑了声,“我今天除了把你带到队里,好像什么都没干吧。” 顾溪解释道,“没什么事,我有点过敏,室友误会了。” “过敏了?”他语气突然紧张,“哪里?” “后背。” “开视频。”他漫不经心地说,指尖点了点手机收音,传“沙沙”的震动,“我想看你。” 顾溪突然抿住下唇,说,“看后背不行。” “那就不看。”他语气温柔,“我就想看看你。” 顾溪迟疑一秒,打开视频,她就穿了一件清凉的小吊带,宿舍开了空调,她有裸睡的习惯,洗完澡就裹在被子里,穿得很少,圆圆的肩暴露在空气中。 平时和何煦两个人在宿舍并不觉得尴尬,可是现在她来不及换衣服,只好躲进被子里。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屏幕。 谢西逾穿着浴袍靠在床头,领口微微岔开,发梢湿漉漉的没干,隔着屏幕她好像能够嗅到他沐浴露的味道。他的镜头离得挺近,尽管这样那张脸还是帅的毫无破绽,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 同样穿得不多。 顺着微敞的衣领看去,似乎能看清衣料下肌肤的纹理,甚至锁骨,胸线…… 顾溪把脸埋在被子里,用很小的气音说,“我室友还没睡,你小声一点。” 他的目光灼热。 半秒过后,谢西逾笑道,“好。” 顾溪边调整手机的位置,一边想着今天去射击队里的场景。逢人便听说李林立教练脾气不好,是个容易冲动就骂人的暴脾气,可是今天见了一次,顾溪觉得他就是个挺和蔼的老爷爷。 她问:“白天,你为什么带我去射击队啊。” “想带你看一看我以前的训练场地,也想带你见我的教练。”谢西逾将挂在肩膀上的浴巾丢到一边,“李教练就像我的父亲一样啊。” 顾溪脸红了,抬了抬眼,“所以,这是见家长?”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她说话有些磕巴,“我还没有准、准备好,礼物什么的也没送给李教练。” “别送礼,那个老头脾气古怪,八成要扔掉。” “…噢。” 她紧张的反应把他给逗笑了,谢西逾没憋住笑意,指尖挪了挪镜头,“是,丑媳妇见家长。” 听到这里,顾溪终于抬了抬眼,裹紧被子,一只胳膊露在外面,将手机拿近了一点。 “我丑吗?” 对面的屏幕突然暗了下,谢西逾将镜头撇开,长指捂着下颌,笑得肩膀发颤。 “你把被子掀开,我看看不就知道了。” 顾溪脸上发烫,被子裹得更紧了,她只穿了一件吊带,掀开是不可能的。 她突然觉得今天何煦说得有点对,狗男人。 做梦去吧。 谢西逾盯住她微红的耳朵,懒散的笑出声,“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嗯?”顾溪眨了下眼。 “梦里你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没盖被子。”他勾唇,低声说,“被我逗得害羞。” 顾溪将床头的抱枕往镜头上砸了一下,更加害羞了,她自己没注意,两只胳膊伸出被子,左边的肩带快要从肩上滑落,再往下看,一片阴影。 谢西逾倒吸一口气,他的目光不受克制的移到她的左肩,“才分开一个小时,我就想你了。” “你呢?” 等了好半天,镜头对面的人将被子往上拉,消失在了镜头里。他低头嗤笑了一声,无奈。 顾溪不是那种习惯将爱意宣之于口的人,年少的美梦成真,她有些猝不及防,又不敢面对。 适应还需要一段时间。 谢西逾半天不见她回应,耐着性子“啊”了一声,然后将脸凑近镜头,目光似乎要从屏幕里透过去,黑眸沉了沉,低声引诱。 “想我就点头。”他说。 顾溪将被子掖好,缩成一小团。 过了半分钟,女孩从被子里冒出一个小脑袋,点点头,小声地说,“想你。” 第41章 无声 几周过后十二月,上半学期结课,期末周来的特别快。 顾溪和何煦下课就泡在图书馆写论文,写完后回到宿舍已经十点了,顾溪和谢西逾视频到十一点,然后洗澡睡觉。 学期末,谢西逾也非常忙,他们队里在准备明年四月份的世径赛,队内又在青训。李林立外出欧洲交流去了,队里共有二十多个教练,李林立平时的工作虽然不多,但都挺重要的,谢西逾便将这个缺口给补了起来。 后来队里去庆西集训一个月,手机关机,他们到十二月底才再次见到面。 顾溪这些天一直不忍心打扰他,在他回京城后的前一秒,她发了个短信:[回来了?] 对面秒回。 谢西逾:[刚下飞机。] [我住恒远华府,来吗?] 恒远华府坐落于京城市中心,地价价值上亿,离顾溪的学校并不算远。 顾溪问:[你怎么住在那里了?] 谢西逾:[今年年初刚搬的家。] 谢西逾:[来吗。] 顾溪低头回了一句“来”,宿舍楼下就有一辆车来接她了,谢西逾没带她去恒远华府之前,先带着带顾溪来到他的俱乐部总部。 总部设在京城郊区,占据大片面积的土地,还有周围的写字楼也是他的。 顾溪不知道谢家以前是干什么的,只是隐约听说以前谢家有个特别大的产业,全国连锁,后来开到了法国、德国等等外国地区。企业运营风生水起,可是到了后期,谢逡中年的时候因贪/污资金被捕入狱,公司被变卖,谢家宣告破产。 这几年,不知道谢西逾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但是他确确实实还清了谢逡未还清的债务,并且开了连锁的俱乐部,在他的领域闪闪发光。 后天就是期末考试,顾溪读新闻传播,背的书还挺多的,但她有提前做事的习惯,提前三天就把一本厚厚的书给背完了。 她眨了眨眼,走过那道刷卡的电磁锁门,“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谢西逾往她柔软的脸上亲了一口,“带你来解压。” 射击馆内,工作人员拿来护具和射击专用的器械。 顾溪以往看过很多次射击比赛,但是真正让她摸枪,这还是第一次。 枪有些沉重。 可是给她的是最轻的款。 射击馆里一枪一枪的击中靶心的声音不绝于耳。 顾溪试着将枪柄握好,然后缓缓举起来,对准靶心,虚晃了一下,她略显迟疑的放下枪,“用右手握枪吗?” “随你。” 谢西逾勾着指腹蹭了蹭她的侧脸,将她额前一缕碎发别在耳后,“按你喜欢的来。” 顾溪低了头,“我不太会。” “第一次玩这个?”谢西逾看向她,舔了舔唇,“我教你啊。” 初学者尝试一项新鲜事物时,总会有一种畏难的心理,但是感受他的气息包裹着她,顾溪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谢西逾站在她身后,胸膛贴住她的后背,手臂内侧紧紧靠着她的肩膀,修长的指尖拢住她握枪的手。场馆内排气扇鼓着微风,拂过他的大衣。 下一秒,衣料紧紧贴在一起。 他轻笑了一声,将她圈在身前,放下额上的护目镜,声音带点懒,“专心。” 顾溪轻轻的“哦”了一声,目光投向五米远的靶心。 他的掌心热度不减,裹住她的小手,握住枪柄,一点一点的往上,沉稳如山的男声响在射击馆。 “枪口朝地。” “手指在扳机户圈外。” “枪面平正。” “准心和照门的水平线与靶平行。” “瞄准。” “射击。” “别怕啊。” “我在。” “手臂放松。” 男人的手臂环绕在她的肩膀上,手臂内侧紧紧贴着她,隔着衣料她也能辨识出,那是常年健身锻炼的臂弯。远不似看上去那么单薄,比一般人的更有力度和力量。 顾溪学东西挺快,他教了几次,她基本上能上手了,就是瞄准不太准确。 过了两个小时,她收了枪,额间爬满一层细密的汗,手臂也有点酸。 顾溪去售货机买了一瓶怡宝,还没打开瓶盖,一个穿着正装的经理从转角处走了出来。 经理年纪轻轻,穿正装打领带,手里拿着宣传单,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看见顾溪在售货机边喝水,拿着宣传单走过去。 “小姐。”他上前询问,“你好,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有没有办我们这里的会员卡?” 顾溪只当他是个推销的,摆了摆手,“没有。” “哦,那我们这里有一个用户评价表,你可以帮忙填写一下吗?打扰了。” “好啊。” 顾溪见他态度诚恳,便接了过来,填一张表只用五分钟,用户调查表里基本上都是一些关于场馆设施和场馆体验的问题,还有初学者配备教练的问题。 她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握枪什么的都是谢西逾教的,所以说,谢西逾算是她的教练吗? 顾溪也不确定,就把那一栏空着没填。 经理站在她身边看,“小姐,你今天第一次来,没有请我们场馆的教练指导吗?” “没有啊。”顾溪对他说,“我男朋友教我的,他就是练这个的,啊,填好了。” “这样啊。” 经理笑着问,“你男朋友还挺厉害啊,他学了几年?” “从小就开始练了。” “哦,那是真的厉害啊。”经理说,“从小就学,还真需要家里有点人脉有点本事的,普通人家哪里能接触到这个。” 经理抬起手,刚要接过调查表。 “溪溪。” 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顾溪回头看,谢西逾不知站在那里多久,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一瓶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冰水,塑料瓶身上挂着蒙蒙的水珠。 他沉着脸,说,“过来。” 顾溪立刻朝他飞奔过去,脚步中带着些雀跃,勾了勾唇角,“我男朋友来接我了。” 她飞奔过来的瞬间,谢西逾勾了勾唇,那点儿不爽通通消失掉了。 经理也看过去,对上谢西逾的视线,着实吓了一跳。 他看看顾溪又看看谢西逾,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恭敬的站在一边,“老板。” 听到这声“老板”,顾溪脚步一顿,刚走到他身前一点的位置,谢西逾伸直手臂,揽着她的肩将她带入怀中。 “嗯。”他淡淡的抬了抬眼,看着经理,“还有事吗?没事就可以走了。” 经理后退一步,“没有了,老板再见。” 走出射击馆,路上收获了无数的目光。谢西逾一直紧紧的牵着她的手不放,掌心的烫烙在她的手背上,顾溪耳朵上一阵滚烫。 他将后车车门打开,手搁在车门上,防止她碰到头。等顾溪钻进去坐好,他紧跟着坐在她身边。 谢西逾轻嗤了声,“刚才那个经理和你说什么?” 顾溪愣了半秒,“你吃醋了。” “嗯。”谢西逾笑了笑,“我女朋友这么好看这么优秀,我不能吃别的人的醋啊。” 车内开着舒缓的纯音乐。 “你的员工找我填用户调查表。”顾溪用膝盖碰了碰他的大腿,“你幼不幼稚。” 下一秒,他的腿贴过来,隔着布料肌肉线条流畅有力,他带着笑不要脸的凑近了些,喉结动了一下,膝盖贴住她的。 顾溪又嗅到了他衣服上淡淡的烟草味,略带一些安全感,同时也极具侵略感。 “是。” 他笑道,“我挺幼稚的。” “想好怎么哄我了吗?” 射击馆地处总部旁边,多的是在这里上班的员工,上班时间谢西逾带着顾溪来射击馆。 馆内员工群里立刻炸了。 [咱们老板第一次带女生来射击馆诶!] [什么什么!恨我今天不上班,没第一时间看见老板娘!] [谢总什么时候谈恋爱了啊,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谢总那样的男人谁敢肖想啊。] [谢总去年就退役了好可惜!!今年射击队的成绩一个都不如去年他的最好成绩,明明状态还不错的,因伤退役可惜了!] [不过为了那个女生也说得过去,她真的太漂亮的,很乖顺的长相,没想到谢老板喜欢这一款。] [啊啊啊啊啊啊谁有老板娘的照片,给孩子看一眼呗,孩子都馋哭了。] 不到半分钟。 有员工将照片发在群里,照片是抓拍啊,可是顾溪的侧脸看的很明显。 [#图片#偷偷拍的,嘘~] [啊啊啊啊啊啊清纯天花板。] [怎么还背著书包?看上去年龄不大,不会还在上学吧。] [我知道她!她不是京华新传的那个学霸吗?总是发论文得奖的那个!] [靠,这也是妥妥的女神级的人物啊!] [啊啊啊啊太配了,把我杀了给你们俩助兴。] […] 一晚上,手机都在不停的响。 谢西逾低头看了看群消息,勾唇笑了一下。他刚准备关上手机,李林立发来短信。 李林立:[现在!立刻!马上!来队里!] 李林立:[你师兄常旌和你徒弟夏冬打架了,快过来。] 当晚,谢西逾因为队里的事情被叫到射击队。 据说是夏冬和常旌在队里打架斗殴,两人脸上都挂了彩,事态影响恶劣,李教练大半夜就把谢西逾给叫过去了。 顾溪被谢西逾带到他的公寓里,谢西逾的公寓就在队里附近的一栋独立单元楼,单身公寓,并不大,他也不常住。 但生活用品齐全,家具都是崭新的。 她今天出门背了个双肩包,里面带了期末考试的书本,顾溪摊开书本,坐在餐桌前背书。 背了一会儿,门突然开了。 谢西逾推门而入,先去洗手间洗了洗手,然后坐在沙发上,烦躁的揉了揉眉。 顾溪给他倒了一杯水,“怎么了?” 谢西逾握住杯身,仰着脖子,颈部拉出分明的线条,他一饮而尽,“操”了一声。 “常旌和夏冬那小子打架了,在队外那家理疗店,还被带到警察局去了。”谢西逾啧了一声,“为了女人的事吵架,丢脸丢到家门口了。” “谁啊?” “听说是一个记者。”谢西逾说,“总来队里的那个,舒佳凌。” 他重重的啧了一声,“这两玩意儿都是花花肠子,夏冬也是的,未成年就别瞎掺和人家家务事了。” 顾溪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想问下去,可是看见他眼底的戾气,她止住了。 谢西逾正松散的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很少看见他这么疲惫的状态,她没打扰,转身去浴室里洗了个澡。 公寓里的拖鞋都是男士的,没有她合脚的鞋子,顾溪只好凑合着穿,走路时候后脚跟一掉一掉的。 只有一张床,顾溪看着床犯了难。 她神色发懵,抱住枕头,迷茫的眨了下眼,“你睡左边还是睡右边。” 谢西逾挑了下眉,手背上那根筋猛跳了一下,他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 “……” 神他妈睡左边睡右边。 谢西逾覆过来的时候,顾溪快速的拉上了被子。男人黑眸很沉,以一种侵略和试探的姿态,在她的领地。 周围的空气稀薄有闷热,顾溪有些呼吸不过来,她睫毛颤动的厉害,隔着被子往他腰上猛推了一把。 他顿时不困了,低着下颌,轻笑了几声。 然后,倾身覆了上来,唇在她耳后啄吻了三下,“睡你上边。” “……” 第42章 无声 顾溪脑子里又涨又热,耳尖发烫,她伸出胳膊使劲儿退了他一下。 突然,听见一声巨响。 她有点不知所措的掀开被子。 谢西逾坐在地上,双腿岔开,保持着刚被她踹到地上的姿态,额间碎发凌乱,黑眸中带着亮泽,一副人证物证罪证确凿的样子。 顾溪揉了揉耳朵,有些心虚,“你没事儿吧?” 刚才,她明明没用多大力气啊。 已经很晚了,夜里一点钟。 谢西逾还没从刚才常旌和夏冬吵架的燥意中挣脱出来,刚才他一只腿跪在床的边缘,另一只腿虚着踩在地毯上,整个人很疲乏,是一个大写的放松状态。 在她面前,他更加放松,所以一个没注意就不小心掉下床了。 谢西逾勾了勾唇,“我没事。” 半秒后他笑了。 “有事。” 他揉揉后耳根连着的那块肌肤,从地毯上站起来,赤着脚,掌心搂住她的后腰。 “宝贝,不行吗?”他声音带着不同往日的暗哑,指尖轻轻的摩挲着她的后腰。 “你都把我踹下床了。” 顾溪:“……” 顾溪睫毛颤了颤,心泛起阵阵涟漪,她脸上一红,捏紧拳头,往他身上敲了一下,“你还没洗澡。” “行。”他问,“那洗完澡呢?” “……不行。” 谢西逾低声啧了一下,数秒后,低头噙住她的嘴唇,将她唇齿间的呜咽声尽数吞没。 顾溪紧紧闭着眼,揪紧男人的衣服。 吻落在她的唇瓣,脸侧,耳尖,她觉得身体像是在燃烧一样,心底有人放起一串小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 过了一会儿,他离开她的唇,黑眸定定地看她好几秒,知道把女孩看得面红耳赤,谢西逾弯腰,在她的额头上烙下轻吻。 “乖啊,等我洗个澡。”他笑道,额头和她相贴,“就来陪你。” 就来陪你。 一句话让她脸红心跳。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嵌在门前那块碧绿毛玻璃上,挂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男人将莲蓬头开到最大,好像要卸掉一身的疲乏。 床上,顾溪裹在被子里翻手机,室内只有空调呜呜声和浴室水声,她从未觉得十分钟有这么漫长。 一秒。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两秒。 拖鞋摩擦地面。 三秒。 谢西逾轻啧了声,抬手,拧两下打开浴室的门。 他拿着吹风机,站在玄关处吹头发,顾溪偷偷的掀眼看过去。男人腰下松松垮垮的系着一条浴巾,往上,头顶一盏昏暗的灯光洒下来,后背线条流畅利落,贲张劲瘦。 顾溪怕被他发现,不敢盯着看太久,她翻了个身,将手机熄屏放在枕头下,闭上眼睛装睡。 吹风机的热风突然没有声音了。 传来男人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顾溪睁开眼看过去,谢西逾身上系了件睡袍,领口敞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跟前,伸手揉了揉她的鼻尖。 “洗了澡,你闻。”他忍不住笑道,“香的。” 顾溪嗅到了和她身上一样的蜂蜜味。 家里用的是蜂蜜沐浴露,队里一个广告赞助商发的,每个人发了一大箱,味道奇香无比。 谢西逾不是很喜欢,堆了一箱放在公寓里。 可是现在他有点喜欢了,蜂蜜的味道夹杂着一点儿淡淡的奶油味,像一颗拉丝的棉花糖。 但他觉得,明明是同一瓶沐浴露。 她似乎更香一点。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变暗了些。 刚准备坐在床边,就看见顾溪抱着被子和枕头,踩着拖鞋蹭蹭蹭跑到沙发边。 她头发凌乱,却是一种防卫的姿态,“你你你,今晚我不跟你睡了!” “哦。”谢西逾懒散地笑道,“那明晚跟我睡?” 顾溪一张脸顿时涨红,“反正今晚不可以,我明天要考试,你抬头看一眼钟,现在已经一点四十分了。” “我晚上最迟两点钟睡觉,因为明天早上六点就要起来坐车去学校,要不然考试会很困。” 顾溪一口气说完,深吸了口空气,“你确定……只要二十分钟吗?只有二十分钟,你真的行吗?” 谢西逾:“……” 男人失笑的走过去,将她揽腰抱回床上。怀里的人一整个绷紧的状态,他低头,将她的被子整理好,“睡吧。” “有多行,以后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顾溪起了个早,两人去楼下吃早餐,谢西逾叫了司机来接。 车驶往一处利民小学门口,这个时间节点小学生正好放学,家长在门口开车来接,人满为患,路口拥堵。 除了小学之外,附近还有一所私立高中,两所学校放学正好撞上,路口前来接放学的家长特别多。 司机面露难色,“谢总,这个时间小学放学,以往堵车要堵到六点一刻。” 还有二十分钟的等待时间。 可是距离恒远华府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步行路程。 但他们出发的早,离顾溪开考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 谢西逾垂了垂眼,看了眼手腕上的腕表,“那我们下车吧,抄近道。” 避开人群,谢西逾拉着顾溪往胡同里走,走了百米的路,停住脚步。 一处不太高的围墙,大概到她肩膀的距离,地基很稳,可是破碎的砖瓦碎在水泥地上,无人修缮。 跳上这面矮墙并不难,可是顾溪今天穿了裙子,就变得困难起来。 谢西逾低头看了看她,脱下外套,将衣袖绕在她细腰上一圈,然后系了个结。 他先坐在墙上,朝她伸出手掌,掌心朝上。 “上来。” 顾溪伸手去够他的手,触及指尖就被他紧紧地握住。矮墙上有一小块平面,很稳固,上面长了苔藓。 “跳。”谢西逾从容的站在墙下,抬起黑眸,“别怕啊。” “我接住你。” 另一端尽头的矮墙上,两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也在翻越围墙,看上去刚刚放学。 男孩高大,校服拉链没拉上,里面穿的是黑色长袖。女孩扎了个马尾辫,还背著书包。 顾溪咬着牙跳下去,被他接在臂弯里,抱了个满怀。鼻尖枕在他的衬衣上,手抓住他的肩膀,肩那块薄薄的衣料被她抓的有点皱。光透过他的后背照过来,单薄的衬衣下,能看清光从他肌肉哪一处线条经过。 她伸手捂住右胸口,心脏深埋在那处,不受控制的跳得飞快。 连带着鼓膜也有细微的震动。 翻墙这种事,她高中没机会做。 但是像他这种人却干了不少。 顾溪曾经听说过,开学考试的时候谢西逾只考了一门课,开考十分钟学校门卫不让他进,他就翻墙进来,最后还是陈如庆网开一面让他考试,学校给了严厉的处分。 谢西逾挑了下眉,“走吗?” “嗯。” 墙那边是社区的篮球场,从篮球场穿过,就能够轻松绕开拥堵的小学门口,倒也是一条近路。 有七八个高中生在篮球场上打篮球,身影呼啸而过,脚步带着风。 篮球场,少年,汗水,风。 顾溪怔怔的看着,好像突然回到了高中时代。 高中时代,她还是那个会因为他的一举一动,瞬间天堂或地狱的小女孩。 临近的一家便利店正在播放着,那首五月天和陈绮贞的《私奔到月球》。 “一二三牵着手 四/五六抬起头 七八/九我们私奔到月球 让双脚去腾空 让我们去感受 那无忧的真空 那月色纯真的感动 ……” 谢西逾低头,小指勾住她的小指,“牵着。” 男人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抓住她的手,指尖和她指尖抵住,十指相扣。 他们很少有机会并肩散步。 顾溪的心很平静,篮球场上的欢呼声和尖叫声响彻云霄,不时传来鞋底摩擦塑胶球道滋滋声。 天上的云飘着,似乎要变成棉花糖了,她勾了勾唇角,“你初中打篮球吗?” “打啊。”谢西逾回答道,“初中我还挺喜欢打篮球的,差点就从校队打到市队了。” “那高中呢?” “高中不怎么打了,球只摸过几次吧,都是和那帮兄弟一起打的,毕竟高中我也不常来学校。” 顾溪眨了眨眼,感受到手心里的力度紧了一分,她问,“为什么不常来学校呢?” 话刚出口的下一秒,她就觉得这么问有点天真。 谢西逾当年可是名副其实的九中一霸,身后小弟无数,万人瞩目却没有人对他说过什么好话,他出现在学校,必定是引起轰动的存在。 谢爷来不来学校,必定是他说了算。 谢西逾看了看她,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是一段压抑的故事,我不想你知道。” “过来。” 他扶着她的脑袋,低头衔住那张唇,暗哑低沉被无声地堵在唇齿间,空气一点一点的被抽干。 顾溪推了他肩膀一下,下一秒她就被松开,浑身没什么力气的说,“还有多长时间到八点半。” “现在才七点半不到,早着呢。”谢西逾说,“我们走到你学校,不到三分钟。” “哦。” 他指尖摁在她的唇上,轻轻的摁了一下,指腹部薄薄的茧,她血管里的血液都在沸腾。 谢西逾“啊”了一声,轻笑道,“这样亲,是不是沾了学霸的光?” “那我期末考试就能及格了。” 他低头,在她唇上又亲了一下,“这下七十分。” “……” 顾溪看向他,脑子一热,话脱口而出,“你可以再沾一点光。” 第43章 无声 顾溪刚说完那句话,男人扶正她的脸,接着落下一个吻。 “你说的啊。”他俯身,“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吻到满分为止。 她没意识到那句“不客气”里饱含的深意,顾溪眨了眨眼,轻轻的回应着。 他的动作过于轻柔,周围恰好没有什么人,只剩下篮球场上不时传来的尖叫声,好像与世隔绝了一样。 篮球场和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顾溪在的这个世界,她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被他吞没,齿间的喘息被他尽数攫取。 吻渐渐落在她的鼻梁和眼角,谢西逾亲一下就要喊一次她的名字,“顾溪。” 他显然不满于此。 低矮的围墙将他们与外界隔开,顾溪听到了树梢上鸟鸣,也听到了剧烈跳动的心跳声,不分彼此。 谢西逾低头咬上她的锁骨,笑意从喉间涤荡出来,“顾溪。” “顾溪。”他轻唤,“宝贝。” 顾溪被他吻的迷糊,起初还能踮起脚回应着,最后干脆将主导权完全交给他。 这个时候她才深切的感受到。 名姓是比任何情话更有力的杀/伤武/器。 已不知过了多久,篮球场上的人都走光了,球场上稀稀拉拉的留着几个喝完的矿泉水瓶,不时有高中生回来拿落在篮球场场上的校服和水杯。 恍然间,顾溪才反应过来,她好像要迟到了。 她轻皱了一下眉,红着脸将脸瞥向一边,慢吞吞的推了推他的胸膛,“你……别亲了。” “我要迟到了啊。” “你别亲这里……” “别咬。” “谢西逾。” 他哑笑几声,最后一吻落在她的眉间,他轻笑一声,低头,唇贴着她的锁骨,“我在。” 顾溪深吸几口气,没什么力气地揪住他的衬衫,“你别这样,我要考试了。” “很重要的考试。”顾溪语气里透着几分恼,可是刚被他亲的迷糊,语调带着点颤,“挂、挂科就要补考了,可是现在已经最后一个学期了,没办法补考啊。” “……” “你这样沾光的话,你和我一样也会不及格。” 三秒后他松开她,鼻尖贴住她的额头,嗓音轻慢又带着不同以往的克制和正经。 “话这么多,看来,还有力气。” 她嗓音润了水。 说出的话,气都是带丝的。 谢西逾盯住她,唇角勾了一下,强忍着语气里的沙哑,“迟早被你折磨死啊。” 考完试,谢西逾在楼下等顾溪。 就见顾溪背着一个书包,远远的朝他走来,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何煦弯着顾溪的手臂从考场出来,低头和她咬着耳朵,“我就说这是个狗男人吧!像这样的渣男,你吊他一阵子他就学乖了。” “你看,被追到手了就是不一样,他都不珍惜你了!老师都看出来你状态不怎么对,谢西逾他也太过分了吧。” 顾溪不紧不慢的“嗯”了一声。 她考试前一秒钟刚好进入教室,老师正在发卷子,监考的老师是教他们公共课的,顾溪低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进教室。 确实是,很过分。 虽然她复习很完善,题目百分之八十在她的复习范围内,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有一些主观题,这么算起来她考及格没有问题。 顾溪抬了抬眼。 抬头时,刚好撞上他戏谑的视线。 谢西逾站在考试楼下等着,穿黑色风衣,耳垂上的那枚耳钉熠熠发亮,不少女生都注意到了他,频频向他投来视线,可是他谁也没看,目光远远的锁住顾溪。 也不知道他站在这里等了多久。 顾溪低下头,拽着何煦往前小步快走,和他擦肩而过。 谢西逾舌顶了顶口腔,嗤笑一声,然后跟在她的后面,寻着背影追了上去。 高中时代顾溪是个难得的好脾气,在他和她有限的相处时间里,谢西逾几乎没见过顾溪发火。她生闷气有点类似于自己和自己生气,谢西逾都怕她把自个儿给憋坏了。 想了想,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生气的样子,但现在看来,还挺不好哄的。 “顾溪。”走到一处售货机,何煦排队买水,顾溪站在她旁边低头翻手机。 谢西逾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跟我回去吗?” 何煦瞪着眼,“回去哪儿啊,回去个der!” 顾溪咬了咬下唇,“不回去。” “你别跟着我了。”顾溪说,“考完试我还要复习后面几门课呢,所有课都考完了,我约同学出去玩。” “明天还有考试吗?” “明天上午下午各有一门,下午那一门是最后一门了。”后天一门,大后天还有一门。” “行。”谢西逾轻笑了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不打扰你了,好好考试。” 后面几天考试日,谢西逾果然没有打扰她,考试最后那天,顾溪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谢西逾:[图片] 照片上,男人捧了个金奖杯站在队伍的c位,胸前挂着三枚金牌,他高大屹立,背脊挺拔,站在年轻的面孔之中,有着少年感和成熟感交杂的禁欲和狂妄。 那天中途下了大雨。 颁奖仪式所在的体育馆是露天的。 男人黑发完全被淋湿,的队服湿漉漉的,隐约透出腰腹的肌肉,块垒分明,人鱼线深埋在腰部一下。 “怎么办,何煦。” 何煦一进门就看见顾溪盘着腿,头发没吹干,就这么坐在床上,抱着手机。 何煦坐过来,“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下一秒,顾溪脱口而出,摆了摆手,“不是,是我……” “你怎么了?” “好像见到他就会腿软。” 何煦:“……?” “我第一次发现。”顾溪认真的说,“好像,谢西逾身材也挺不错的。” 何煦:“……” 靠,如果有罪请制裁她,而不是在这里被秀了一嘴狗粮。 一瞥眼,顾溪又躺在了床上,抱着枕头在那儿傻笑而不自知。 她低头打字:[是全运会那次颁奖典礼吗?] 谢西逾回复:[是。] 顾溪:[为什么发给我?] 等了五分钟,对方回复。 谢西逾:[想你了。] 谢西逾:[想用点方式引起你的注意。] 顾溪脸上一红,打字问道:[什么方式。] 过了半秒,对面快速的回答,四个字就足矣让她心跳加速—— [出卖色相。] 学期末结束的那天,姜颜给她发来短信,问要不要见面,她最近来京城探望表亲了。 说起来,顾溪和姜颜这些年好久没有联系了。 少有的联系,停留在那次同学聚会,四个月前。再往前是三年前,顾溪刚上研究生的时候,姜颜发来了一句“恭喜上岸。” 顾溪回了一句“谢谢,是保研”。 姜颜再也没回复。 相反,林如延和顾溪的联系还挺多,因为大学都在庆大读书,有许多公共课和通识课的资料,林如延都直接来找顾溪要,一来二去两个人越来越熟。 可是高考过后,林如延再没联系过姜颜。 很奇怪,明明是一对认识十多年的青梅竹马,两家的爸妈好到能每天晚上在小区里散步,他们却再也没联系过。 有时认识时间的早晚并不能够决定走多远,相反,缘分才是妙不可言的存在。 姜颜约顾溪来的是一家b6咖啡馆。 聊着聊着,顾溪得知姜颜最近社交媒体分享自己的穿搭,渐渐有了点名气,成为了粉丝十万的穿搭博主。 “你和盛风怎么样了?” “分了。” “真的吗?” “真的。” “家庭、地位、还有身处的阶层都不一样,怎么可能在一起太久啊。”姜颜轻描淡写地说,“你知道吗,我们高考毕业后就在一起了,在一起的前两个月,我都是高兴的。” “可是渐渐的,我们的消费观念发生了巨大的差异,他帮我买的包包,几万块,对他来说不过是花点小钱,我却会产生负担,我会担心以后和他分手后怎么办。” 姜颜抿了口黑咖啡,“我不该这样啊,爱情本来就不该是盲目的、没有把握的。” 顾溪托着腮,认真的听着,低头搅动玻璃杯里的冰淇淋红茶。红茶中的冰淇淋有点融化了,泡在清清的茶水里,碎成泡沫。 姜颜的声音还在继续。 “后来的一年里,我都很不快乐,大学更是如此,我和盛风不在一个学校,我会担心他今天在食堂有没有碰到比我更漂亮的你女孩子,会担心他和朋友们聚餐,饭局上会不会遇见女生。” “他身边出现一个女生,对我来说都是一枚定时炸/弹,不知道哪天会引爆。” “一个富二代,什么都不缺,走体育的路子,就算并不是体育天才,以后混个体育相关的行业也有家里的资金支持。” “盛风现在就在开一家全国连锁的羽毛球馆,和他现女友一起。” 那天,姜颜本不想去北体的。 可是关于盛风的传闻太多了,他身边总是不缺朋友,同样也不缺女人。 盛风上大学后就从新荷搬到京城定居了,他家在京城有两处房产。 暑假,姜颜忍无可忍瞒着父母,攒钱买了一张前往京城的机票,那是她三个月的生活费。以往她暑假来京城,都是和盛风商量好的,他来新荷找她也会和他商量。 所以姜颜一个人单枪匹马杀到宾馆时,盛风没有提前收到消息。 她冷冷的站在那里,脸色陌生到像是能结成冰。 举起手中的矿泉水,毫不迟疑地浇到床上的男女头上,还嫌不够,她拿起桌上冷掉的外卖盒。 盛风抓住她的手腕,将衣服拉好,皱了下眉,“冷静,颜颜。” 那边的女生惊慌道,“盛风,这是谁啊?” 盛风迟疑了一下,低头面露尴尬,“我女朋友。” “别这么叫我。” 姜颜打断他,缓缓地说。 “盛风。” “分手吧。” 从暗恋到告白,再到在一起,热恋,时间快的像飞驰而过的地铁,姜颜感觉是上辈子的事。 “咱们两不相欠了。” 姜颜哭着说,和高中他和她告白,她哭着说好,一个样儿。 那时她拖着行李箱,连夜从京城飞到新荷,口袋里的钱也不够了,她四处找朋友借了点钱,才买了张机票回家。 姜颜和盛风谈恋爱这件事,一直没有告诉她的父母。 所以姜颜的妈妈看见她时,只以为姜颜是去外地旅游了,回来整个精神状态都不好,给她请了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 那天晚上爸爸给她熬了一晚乌鸡汤,姜颜边吃边哭,当时就拼命掉泪。在这段恋爱中,她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盛风,但对不起瞒了这么久的父母。 “我不知道能和他走多久,但是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想和他走很远。”姜颜说,“后来,我才知道,从开始时就错了的两个人,根本不可能走多远。” 所以其实,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真的是一句很宽慰人心的话语。 因为,不是所有的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顾溪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高中的事情。 盛风和姜颜的故事让她一时间有些难过,但是木已成舟,他们两个人早就不可能破镜重圆了。高中时姜颜不要命的喜欢着盛风,但盛风显然没把她这份心放在心上。 顾溪轻轻叹了口气,谢西逾打了个电话来约她夜跑。 七点左右,天已经黑了,他们相约在操场上,广播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一见面,顾溪伸手抱住他,谢西逾有些受宠若惊,他低头,下巴搁在她的发梢,“小顾老师。” “这是准备接受我出卖色相了?” 顾溪轻轻的摇了摇头,抱着他的手没撒开,“我今天,碰到了一个高中同学。” 他揉了揉她的肩膀,“谁啊。” “姜颜。” 谢西逾轻皱了一下眉,没有什么印象,“你们20班的?” “嗯。”顾溪回答,“是我同桌,从高三开学,我和她就一直是同桌了。” 她突然踮起脚,双手扶住他的脸,神色无比认真,“问你一件事。” 谢西逾勾唇,“说。” “你喜欢我吗?”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顾溪会突然问这个。谢西逾盯住她的双眼,“我说一句话,太庸俗了,可是我还是想说。” 他低了低头,更深的望进她的眼睛。 “我爱你。” “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你。” 他早就栽了个彻底。 顾溪的心渐渐加速,心中波澜泛起涟漪,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操场上,人群涌了进来,渐渐的将他们两个人淹没。 谢西逾牵住她的手,月色朦胧,两人并肩在月下散步。 手指的力道收了三分,他侧头过来,喉结动了一下,勾下黑色的口罩。 “明天和我一起去看奶奶吗?” 第44章 无声 许老太的墓地在干化山城,位于京城郊外的小山坡上。 每年光维修成本就很贵,许老太不是京城人,但是她的祖上都是京城的,父母长期在京城定居,也都埋在这片土地上。 生于京城,长于新荷,也算是魂归故里了。 下午两点,阳光却并不刺眼,顾溪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和谢西逾牵手走到墓园前,她手里拿着一束白色的马蹄莲。 “别紧张。”谢西逾捏了捏她的手背,视线错开了一点儿,“我们是来看奶奶的。” “嗯,来看奶奶。” 顾溪说道。 走到靠近里面的时候,气氛愈渐压抑,顾溪手上紧了几分力度,谢西逾轻轻的拍了下她的手背。 顾溪心底对许老太有点愧疚。 听说许老太临终前还想着见她,但她那时早就从新荷飞往京城了,删光了谢西逾的联系方式,因此错过了见最后一面。 她不敢去想谢西逾那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 许老太的去世,孑然一身前往队伍青训,无数人的冷眼相待,家庭的破碎。现在,他有多荣光,以前就有多落魄和荒凉。 阳光折射,洒在地面,空气中水汽蒸发,顾溪和谢西逾并肩跪在墓前。 墓碑前,刻着——许春平之墓。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优秀的人民教师,一辈子生长在炙热的土地,满怀着向往和憧憬,躬耕社会。”园内积水挺多的,小山丘上气候阴湿,碑上青苔斑斑。 顾溪深深的朝着墓碑鞠了一躬,眼泪克制不住的往下流,“奶奶。” “我来见你了。” 谢西逾起身,拍了拍她的后背,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一瞬间,她嗅到了他身上清冽的薄荷味,这件黑色的毛绒队服外套他不常穿,一直放在柜子里,还有一丝苦杏的香。 他顿了一下,指腹抚过她的眼角,“溪溪,你知道我为什么只有今天才穿这件旧衣服吗?” 顾溪摇了摇头,“为什么。” “因为那天晚上,收到奶奶病发的消息,我还在庆西训练。”谢西逾唇绷的细且直,“我穿着这件队服接到了那通电话,电话里告诉我,我奶奶在家里晕倒了。” “接着就被送到医院,我赶到时,她已经不太好了,可还是握着我的手对我说,阿逾,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以后要做个好人。” 顾溪吸了吸鼻子,胸腔里闷的难受,她听说过许老太信佛,一辈子修善念信。 高中时期,许老太见她第一面,就送了她一只亲手雕刻的木雕小兔子。 兔子的背上刻着几行字。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他做到了。 “后来,队里换了新的队服,可旧的队服我还是保留下来了。”谢西逾说。 因为他想要记住,这些让他无能为力又刻骨铭心的时刻。 每年的那一天,谢西逾都会来墓园看完许老太,每次都是一个人来,偶尔会和陈燎一起。后来因为工作的原因,一年来看望的次数减少,可是每年这个时间必定会来。 顾溪上前一步,将手里的白色马蹄莲,郑重的放在墓碑前。 她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渍,在心里默念着。 “奶奶放心。” “我来了。” “以后,谢西逾不会再孤身一人了。” 干化山脚下有一个小旅店,周围还有很多寺庙,当晚,天色已晚,谢西逾带着顾溪来旅店休息。 谢西逾先行去二楼放行李,顾溪站在楼下的吧台前等他下来。 旅店是小本生意,私人经营,店家站在门口,炉子里生着香火,他看了看,“诶,第一次见这个小伙子带别人来。” 顾溪抬了抬眼,神色有点迷茫。 店家笑道,“你是他媳妇?” 顾溪红着脸,低头,“嗯”了一声。 几秒后,她问:“之前,他没带别人来过?” “哦,你说谢爷啊,我记得他以前和他的舅舅一起来过,可是从来没有带着女孩子来。”店家欣慰的笑了笑,“你是第一个。” 一瞬间,她心底绽放朵朵涟漪,谢西逾来接她上楼时,顾溪忍不住勾了勾唇。 他觉得奇怪,“刚才还哭了,怎么这会儿又高兴起来了?” 顾溪挽住他的手臂,“因为你啊。” “嗯?” “谢西逾。”她靠在他的手臂上,仰起脖子盯住他,“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呀。” 她笑起来颊边抿出淡淡的梨涡,眉眼弯弯,像团甜丝丝的棉花糖,发丝若有似无的扫在他的胳膊上。 谢西逾低声“操”了一声,走进房间内,他忽然抬手关了门。 刹那间,顾溪被抵在厚厚的门上,房间没开灯,昏暗一片,还有消毒水味。 她的两只手腕并在一起,被他一手握住,然后慢慢举高抵在头顶。 “来。” 他舔了一下唇,粗糙的指腹带着一层常年握枪的茧,一点一点把她眼角未干的泪抹干净,“仔细感受我对你的好。” 天旋地转,顾溪被抵在门边,他扶正她的小脸,嘴唇直接压了下来。舌尖灵活的攫取,一点一点疯狂的吃掉她细密的呜咽。 这一次的吻不同往日的温柔,是蛮横不讲理的,暴躁的。 顾溪觉得身子骨都快要散架了,像初学游泳水性不好的人。数分钟后,她偏了脑袋,寻着换气的间隙,脚勾住他的小腿,微恼,“谢西逾。” “睡觉去,十二点了。” 男人眼神变暗,“好,你说的。” 顾溪脸颊发烫,轻瞪他一眼,“不是那个睡觉,就是睡觉啊。” “嗯。”他不要脸的含住她喋喋不休的唇,“是,睡我。” 顾溪脸上再度发烫,踮起脚踮起脚攀住他的脖子,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今天,不行。” “我来大姨妈了。” 接吻过后,两人都有点情迷意乱,可是顾溪昨天才来的例假,所以还没到水到渠成的时候。 头顶传来一声轻啧。 他抓着她的手,下降,顾溪脸上的温度越来越烫,红的像一颗柿子,温度竟然比指尖还要烫。 谢西逾亲了亲他的耳朵,黑眸比夜色沉,哑声笑道,“帮我,好吗?” “我教你。” …… 第二天,顾溪醒来后,躺在床上发呆。 记忆立刻涌进脑海,她不受克制的脸涨的通红,拉起被子的一角将脑袋闷进去。 他居然!在!浴室! 混蛋! 顾溪不愿再往下想了,摊开掌心,只觉得掌心的皮肤都在发热。 拿起水杯喝水时,她的指尖不住的颤抖着。 记忆让顾溪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昨晚半夜就睡得很沉,明明什么也没发生,却累得要命。 两人共同前去觅食,顾溪没怎么理他,低头咬着包子,随着咀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谢西逾笑着勾住她的脖子,“生气了?” “生气。”顾溪能说出这句话,那肯定是真的生气了。 他大掌薅一把她的脑袋,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别气了啊,宝贝。” “气坏你自己,我可是会心疼的。” 顾溪:“……” 回到旅馆,两人靠在床上看了一场全运会射击比赛重播。 谢西逾将她抱在怀里,紧贴住她的后背,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很舒适的姿势。 射击场上,赛事正酣。 这是今年的比赛,谢西逾早就不出战了,队里人员更替,换上了新面孔,夏冬和郑海。 画面跳转到一场这个月的nba常规赛,顾溪指了指屏幕上的篮球场,问。 “谢西逾,你以前也参加篮球比赛吗?” 顾溪记得经常看见他在操场上打篮球,可是好像没听过他参加篮球比赛的消息,高三难得的篮球联赛顾溪被姜颜拉着去看过,谢西逾在另一边的空闲场地打球,不在比赛。 “嗯”他说。 顾溪又问,“初中呢?” 他想了一下,“初中没参加过,那个时候要参加竞赛;高中没那个兴致,也没人让我报名,唯一一次是篮球联赛,我当了一回替补。” “那后来呢?” “后来没有时间了。”谢西逾亲了亲她的发顶,“篮球我是跟着我爸学的,后来他老人家被捕入狱,出狱后一直在养老院,我想让他搬出来,我来照顾,但他不愿意。” 谢逡这个人有点死板,但他学习优异,在那个年代是个学霸级别的人物。 没有人想得到,这样循规蹈矩的人,某天也会被名利蒙住双眼。 后来谢西逾才知道,谢逡这是为了梁懿。梁懿不爱他,但是他却至今将她视作挚爱,只好用数不尽的名利和金钱,节节高升的事业,来换她的爱。 付出的代价是下下签,入狱。 也挺唏嘘的,如今谢逡在养老院颐养晚年,梁懿精神出了问题,总是反反复复住院。 这两个人,谢西逾看望的机会都不多,一个将他拒之门外,另一个他压根不想去看望。 顾溪默默地听着,鼻尖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她挪了挪腿,转了个方向,抱住他的腰,“你说,如果我那时没有删你的联系方式,会怎么样?是不是我不会现在才遇见你。” 如果那时她没有删除联系方式,换一个新的手机,她会接到那通他的电话。年少的暗恋没有回音,却很久很久,久到暗恋的苦涩成了习惯,他向她走来,她第一反应是逃。 原来,竟然错过了这么多。 谢西逾弯腰抱住她,低声笑了一下,“不会啊。” 他说,“无论你身处何地,身在何处,我都会义无反顾等你来找我。” …… 夕阳西下,墓地。 碑前多了一束盛开的百合花,和顾溪摆放的白色马蹄莲并排,紧挨着。 余晖和落日交相辉映,光洒向地面,像一颗饱满又圆润的橙。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男人穿队服笔直的站在那里,深深鞠了一躬,将手里的百合花献在墓前,庭院深深几许,嗓音坚定沉稳,“奶奶,我终于带她来看你了。” 第45章 无声 十二月月底射击队总结表彰大会,开完发布会,一群队员们撮合着去附近的包间团建。 谢西逾平日里不爱闹腾,在他当队员的那几年生涯中也不爱,这类活动参加的次数屈指可数,以至于在媒体和队员们的眼里,他就是个私生活低调,赛场上却强悍得一批的大魔王。 夏冬腆着脸给谢西逾发了条短信:[哥,今晚吾悦七楼,队里聚餐,你来不?] 对面过了二十分钟才回复:[哦。] [不来。] 态度极为敷衍。 队里的小子们大多见怪不怪了,唯独夏冬人小鬼大,拍了拍桌子,“呵,我今天非得把谢爷请来。” 郑海笑道:“谢爷可不会顺你的意。” “你等着瞧。”夏冬眨眨眼,“我有办法。” 楚鑫信笑了,“就你小子鬼点子多,我倒要看看你用什么办法把谢爷请过来。” 隔壁大学的教授今天来京华举办网络安全的讲座,顾溪听完讲座从大会堂里走出来。 天色沉沉,飘着雨夹雪,她撑开伞,穿过长长的校园小路,停在了路边。 夏冬:[顾溪姐,你还记得我吗qaq。] 夏冬:[撒娇打滚.jpg] 顾溪低头打字:[记得呀。] 夏冬:[我们在聚会,你来吗?] 顾溪问:[在哪里聚会?] 夏冬发来一个地址:[“whiteparty”b001号包厢,地点吾悦f7。] 夏冬:[顾溪姐,求你千万要来啊!你来了谢爷就会来了,谢爷已经八百年没参加过队里的团建活动了,你要来了他铁定来。] 顾溪点开地图,看了眼上面的定位,很近,就在学校附近的一条商业街上。 她发了句:[好。] 走到教学楼的大厅前,顾溪收了伞。教学楼快要闭楼,楼梯走出一大波乌泱泱的学生。 何煦从楼上走下来,背着一只双肩包,“这年头,教学楼里全是自习的学生,我找个空位写论文都没有。” 顾溪顿了一下,“是不是快要考研了啊。” “嗯,应该就明天吧。”何煦指着门前那块小黑板,“你看上面,这周五教学楼封楼,周六周日研究生考试。” 何煦是13年考进京华新闻的,那年考研的分数比去年高,她深有感触。 “累死了,我看见一群学习的人都觉得累,辛亏我早就考完研了。”何煦摸了摸额头,“溪溪,你晚上有事吗?我们去看个电影呗。” “我今天晚上可能有事。” “什么事。”何煦挑了下眉,“约会啊?” 顾溪说:“不是,是聚会,他们队里的。” “但我有些犹豫,不知道去不去。” “去啊,为什么不去?”何煦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参加男朋友的聚会是融入他们那个圈子的第一步,谢西逾混什么圈,体育圈还是商圈?” 顾溪想了想:“都有吧。” 他不光是队里的特聘教练,还在全国开了许多俱乐部。 “哦。”何煦说的一本正经,“那你知道我混什么圈吗?” “新媒体。” “编导。” “旅游文创。” “体育。” 顾溪猜了好几个,没猜中。 “不。”何煦否定连连,伸出食指左右摇了摇,指了指着眼皮,“姐混黑眼圈。” 顾溪:“……” 走出教学楼,顾溪回到宿舍换了一件连衣裙。 这个天还挺冷的,要风度没温度,她在穿了厚厚的杏色连裤袜,又加了一件白色长款羽绒服。细细的肩带盖在羽绒服下,露出肩膀白皙的肌肤,白的像雪。 配色鲜明,站在人群中十分亮眼。 手机震动几下。 顾溪滑亮屏幕。 谢西逾:[今晚和我去看跨年档电影吗?] 顾溪回复:[你队员约我去聚会。] 过了五分钟,对面才有消息。 [好。] 谢西逾:[我在吾悦whiteparty,等你。] 她勾了勾唇角,低头飞快的回复:[嗯。] 吾悦广场的七层的whiteparty是一家有名的清吧。 进门是蓝紫色花里胡哨的落地灯,大厅中央有一个舞池,白天有流浪歌手来驻唱,夜晚就变成了蹦迪的场所。 不时也有十八线以外的不知名歌手来演唱,例如现在,唱的是一首民谣《北方姑娘》。 顾溪无心听歌,她穿过昏暗走道。 经过嘈杂的正厅,是大大小小的包间。包间在二楼,顾溪跟着服务员走到二楼包间,推门而入。 包间整体是橙色调的,一进门,里面的嘈杂声立刻停了。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朝她看过来,顾溪是典型的的南方长相,她皮肤本来就白,这会儿被包间里的灯照着,白到透明。小姑娘穿一件长到遮住膝盖的白羽绒服,一双腿又细又直。 人群中,有人“哇哦”了一声。 “这是谁的女朋友啊,小妹妹太纯了吧。” “你仔细看,这不是顾记者吗?” “我靠,都正经点,人顾记者真来了!” 顾溪低了低头,脸红了一下,被数道视线注视得不自在。 夏冬逃开一群队友的魔爪,懵了,“靠啊,顾溪姐真来了啊,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 郑海帮腔:“顾溪这人真能处,叫她她是真来。” 顾溪有点冷,服务员给她倒了杯热水,她喝了一小口,“没呢,怎么会跟你开玩笑?” 夏冬又帮她把水给续上,“也是。” 服务生上了几轮酒,场子早热起来,唯独谢西逾没来。 队员们瞎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大。 “嫂子,来一个,表演什么才艺啊。” “对啊,来咱们队有咱们队的规矩,这年头没点儿才艺可不行。” “要不你唱个歌吧,你学新闻的,应该也学过主持吧。” “学主持的小姐姐,声音都特别好听。” 顾溪她们专业对播音要求并不高,但是主持这门课她选修过。 唱歌这件事她不是很擅长,但拗不过队员们起哄,顾溪手里被塞了麦克风,坐在了沙发中间的位置。 包间里中心是一个小型ktv点歌机,浮动的斑点灯光悬在天花板上。 顾溪看了看屏幕,没什么会唱的,她红了红脸,“我不太会唱。” 郑海起哄道,“这怎么办啊,那顾记者表演其他节目吧。 坐在角落里低头玩手机的常旌突然抬头,“顾溪,不如给大伙儿喝一个吧。” 队员们一听都来劲了。 “喝一个!喝一个!” “顾记者酒量怎么样啊!” “不知道啊,喝一小杯红酒给我们个面子呗!” 起哄声越来越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队员,给她到了半杯红酒。 顾溪举着玻璃杯,正犹豫不决。 门突然开了。 大家彼此看看,都不敢说话,包间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顾溪举着红酒,不知道是喝好,还是不喝好。 她抬了抬眼,视线扫过去,来不及闪躲,刚好和他的视线正对上。 她默默的放下那杯红酒。 乖乖坐好。 谢西逾倚在门边,穿一件黑色夹克,神色很懒。他眉梢拉直绷的很紧,末尾抖动了一下。视线环顾一周,蹙眉。 “吵什么吵?要上天吗?” 他迈开步子走到她身边,贴着她的腿坐下,“他们这群小子,欺负你了?” 顾溪抿住唇,摇摇头。 先前那帮闹腾的队员们吓得一动不动。 夏冬最先反应过来,“谢爷,这不是在帮顾溪姐融入我们的环境吗。” 谢西逾举起那杯红酒,指尖托着,杯壁晃动了一下,“就这样融入?” “你们一个个都是酒鬼?”他眯起眼,视线审视,“赛程期间不能饮酒,队里的规矩都忘了。” 夏冬:“……” 夏冬一声不吭的退下,换郑海上场,郑海立马窜到谢西逾身边,狗腿的笑道,“这不是看顾记者放不开吗,我们这群小子又没注意分寸,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顾溪为他们解围,她摁住他的手臂,“谢西逾。” 他懒笑着偏头看过来,“啊?” “你别为难他们了。” 谢西逾觉得好笑,“我这就是为难他们?” “你确定,不是在为难我。” 顾溪:“……” 现场气氛放松下来,包间里又回到了喧闹。谢西逾不爱这种环境,他坐在一边。顾溪发现他今天带了一套透明文件袋,袋里有一支笔,一块橡皮。 “我今天刚考完试。”谢西逾轻笑了声,“公共政治。” 顾溪想起来了,前几天他说过他要考试来着,但她不知道是今天。 所以,他一考完试就赶来了吗。 谢西逾低头凑近,小声的在她耳畔说,“怎么办。” 顾溪抬头看向他,安慰道,“前几天我们一起背过很多东西了,没事的,你一定能过。” “这么相信我啊。” 顾溪抬了抬眼,“不是相信,是因为你肯定能过啊。” “为什么呢?”他忍不住笑起来。 “没有为什么。”顾溪说,“谢爷认真起来,能得第一。” 谢西逾突然凑近,眼底笑意不减分毫,“我发现,你对我,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啊。” 顾溪眨眼,她并不知道谢西逾印象里她是个什么样子,可是在她的印象里,他是个狂妄,不羁,难以接近,又离经叛道的人。 可无论他什么样,她都深陷不已。 “可惜啊。” 谢西逾伸手揉她后颈那块肌肤,有了点涩情的味道。 半秒。 清冽的薄荷香逼近,混合着衣料上淡淡的烟味,鼻息炙热。 他和她对视,深不可测的黑眸盯住她的眼睛,像是要把她吞噬,最后他败下阵来,认命地笑笑,唇齿间低声呢喃。 “人太多了,不能亲你。” 第46章 无声 话音刚落,包间里传来掀翻屋顶的起哄声。 “人一点儿都不多,我们都是空气。” “亲一个!”“亲一个!” “谢爷,上啊!” “就是啊,上啊。” 顾溪脸红了红,抬头对上他戏谑的视线。 她的腿慢慢绷直,膝盖骨并拢,头仰了仰,神色迷离。 在一片起哄声中,谢西逾突然摁住她的脖颈,勾着脑袋凑过来,“可以吗?” 不等她回答,他俯身。 唇不偏不倚的覆上她的唇。 顾溪“唔”了一声,他的舌尖撬开牙关,灵活的勾住她的小舌,与之共舞。 不同往日的疾风骤雨,这次谢西逾吻的很温柔,在所有人的注视和起哄下,又添了几分刺激。 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刺激。 人群中的喧闹声掀翻天,几个大小伙儿抱成一团,彼此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呜呜呜呜,这恋爱中的男人就是不一样,酸了。” 周围人的起哄声更响了,顾溪脸红得更甚,害羞的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里,化身一只小鸵鸟。 她后撤了一点,鼻尖撞了一下他的鼻梁,谢西逾吃疼得“嘶”了一声,矮身低头,叼住她的下唇吮吸。 “卧槽,谢爷是真亲啊!” “啊啊啊啊啊啊。” “妈妈,我想谈恋爱了。” “这是我能看的吗。” 顾溪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她的世界中心似乎只有他。唇被他紧紧贴着,勾着,一次又一次带入漩涡。 她保持着清醒,眼角溢泪,伸手猛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推不动。 再推了一下。 接着。 手往下移,在他的腰上掐了好几下。 瞬间,腰上的手被他抓下来,他伸手揽住她的细腰,离开她的唇。 扶正她的脸,鼻尖贴住她的额头,气息浓郁。 “溪溪。”谢西逾沉着嗓音,笑道,“不乖啊。” 头顶传来男人一声低笑。 嗓音哑又低沉。 喉间涤荡出来。 明显吃饱餍足的样子。 顾溪将脸贴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小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这样不行……” 她吸了一口气,“别人都在看呢。” “哦,让他们看去。” 顾溪的耳朵被震得发麻,包间里郑海在唱最炫民族风,开了音响振动器,声音大到沙发都好像在震动。 她捂了捂耳朵,视线往上移,没说什么话,可是避开他揽她的肩膀的胳膊,往右侧挪了挪。 “谢西逾。”顾溪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害不害臊?” 他盯了她半秒,半晌笑了,“不啊。” “我呢,脸皮厚着呢。” 顾溪:“……” 接下来一个小时,他就尝到了小姑娘生气的后果,后知后觉真把人给惹毛了。 顾溪脸皮本来就薄,这么多人看着他亲她,她不生气就怪了。 他们这包间里都是队员,放在体育媒体上个个都有名有姓的。队里严格规定不能喝酒,禁烟,禁重口和油炸的食物。队员们除了开一瓶红酒起哄顾溪喝,手边都是些可乐雪碧。 灯影摇晃,场子顿时热了。 服务生端过来一杯西瓜汁,顾溪坐在稍靠里的沙发上,于是西瓜汁到了外侧的谢西逾手上。 谢西逾拿着西瓜汁坐过来,胳膊顺势往她肩膀上搭着。 顾溪偏了一下身子,躲开他。 又一次被拒绝了。 谢西逾被她推了胳膊,只好将胳膊放在沙发背上,“怎么了?生气了?” 顾溪不理他。 “溪溪。” 他捏住她的鼻子,顾溪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把他的手给拍开,“你别和我说话。” 啪的一声。 谢西逾突然捂住手背,揉了揉手腕,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溪连忙看过来,语气有点慌,“没事吧。” 谢西逾垂了垂眼,眸色漆黑,没说话。 顾溪彻底慌了,“我、我刚才,没用太大的劲儿啊,我不是故意的。” 见她慌张的神色,谢西逾不再装了,他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勾了勾唇角。 “好了好了。”他松了松手腕,漫不经心的笑了,“我没事啊。” “装的。” 就见顾溪重重的怔了一下,接过他手里的西瓜汁,顿时退开半米远,在包间角落里的高椅上坐下,启唇道,“哦。” 包间里气氛热火朝天,队员们有的带了女朋友,但大多数是一个人来的。 不知是谁提议k歌,点课台一开就没有停歇过。 夏冬在点歌台边点了一首《小白杨》,握着麦克风唱的撕心裂肺。 一曲唱毕,郑海走过来拍拍肩,“夏冬,你这年纪轻轻的,就唱这么老成的歌啊。” 夏冬瞪大双眼,“怎么了?哥,你难道没听过。”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郑海补充一句,“还真没听过。” 夏冬:“可这歌不是你们那个年代的吗?” 郑海清咳一声,“怎么说话呢你,我就比你大三四岁好吧,什么就成我们年代了?” “真的吗?” 夏冬定了定神,“那你长得有些着急啊。” 郑海:“……” 话筒传到了谢西逾手边,夏冬连忙将麦克风收起来,嘻嘻笑了笑,挠挠头,“嘿嘿,谢爷,我传错了,传错了,这个话筒给常旌哥。” 常旌先前还和夏冬打了一架,这会儿话也变少了,整场聚会大多时间在看手机,人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郑海打了一下夏冬的脑袋,“还常旌哥呢,人都走了。” 夏冬小声嘀咕,“上次打架的事,又不是全是我的错……” 郑海:“少说点话吧你。” “夏冬。” 谢西逾抬了抬眼,昏暗的灯光打在他笔直挺拔的鼻梁上,微突的一块鼻骨看得分明,棱角阴影随光影变换。 “麦给我。”他懒懒道。 夏冬吓得往后一退,“谢爷,你不是不要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谢西逾紧抿着唇,神色有些不耐,“拿过来。” “哦。” 夏冬双手奉上。 顾溪屏住呼吸,抬眼望了望。 手里的西瓜汁也忘了喝。 男人坐在低矮的沙发上,膝盖骨弯着,右手搭在膝盖上,修长的指尖耷拉着,朝向下。 头顶上悬着一枚灯球,五彩斑斓的灯光旋转着照耀下来,洒在他侧脸,眉骨突出,轮廓立体。 那双漆黑的眸正灼灼的盯住她,眸中似有焰火在烧。 顾溪被盯得脸红心热,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和他的身上。 万众瞩目之下,有无限的光拢在他的身边,微敛气息,认真又专注无比。 谢西逾坐在一群人的正中心,调低了八度伴奏曲,眼帘垂落,投落一小片阴影。 他握住麦克风,手背轻轻拍了下,“砰砰”地几声响动,然后将话筒缓缓移到唇边。 嗓音低沉又磁哑,很入麦,“一首,林晓培的《心动》,送给我的宝贝。” “哄她。” “祝顾溪小朋友新的一年,平安顺遂。” 谢西逾声音本来就挺好听的,嗓音低沉,从胸腔里荡出来。没想到他唱歌的时候咬字清晰,神情温柔,竟然也十分好听。 调子是准的,音色入耳低沉又沙哑。 队员们纷纷举起手机录像,夏冬更不嫌事大,直接将灯光调成了微醺的粉色。 现场气氛浪漫到爆炸。 “啊啊啊啊啊谢爷太帅了吧,帅哥唱歌也好听!” “这好像是谢爷第一次唱歌!” “耳朵怀孕了!” “救命,谢爷这次是来真的啊,他真的动心了。” “嫂子,快点回应啊!着急!” 顾溪心脏深处被轻挠了一下,不受克制的飞快跳动。 刚宣布聚会结束,谢西逾起身,视线扫视一周,“今天我请客。” 小伙子们顿时高兴的要上天。 “太好了,谢爷万岁!” “好诶!” 夏冬的呐喊声最大,“谢爷豪迈大气!真不愧是队里的no.1!” 谢西逾去前台结账,顾溪拎着包先去车上。直到走出清吧,顾溪的脸上还是烫的。 后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谢西逾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他步伐迈的大,不一会儿就走到她身边。 司机将车停在地下车库。 他们搭电梯去了负二层,谢西逾拉开车门,顾溪钻到后座。男人紧跟着进了车,挨着她坐下。 “还没哄好啊。” 谢西逾侧头看过来,懒笑道,“这几年本事没长多少,脾气倒是不小。” 他今天喝了点儿红酒,但一点也没醉,相反,衣服上沾了酒味,还挺好闻的。 “你怎么哄我了?”顾溪问。 “老子给你唱歌了。”谢西逾眼皮拉得窄又直,目光盯住她的侧脸,“还不行啊。” 顾溪偏了一下脸,把口罩拉上。 司机启动引擎,半天才敢插话,“谢总,去哪儿?” “回恒远华府。” “是。”司机恭敬地说。 没过多久,车缓缓开入恒远华府。这一片治安管理严格,进出一律要审核,司机出示证明,保安看了一眼才让进。 绕道路边,谢西逾咬了咬后槽牙,轻笑道,“下车。” 说的是司机。 司机看他眼色,当即把车停在路边的停车区,拉开车门下了车。 “那我先下车了,谢爷,您可以随时打我电话。” 司机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随便找了远处一处草丛,在旁边站着抽烟。 一时间,车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伸手勾下她的口罩,传来安全带揭开了的声音,昏暗的车厢内十分狭仄。 顾溪不自在的裹了裹羽绒服,今天聚会时她怕冷,羽绒服一直穿着没脱。 谢西逾偏了偏脑袋,视线轻扫着向下,“里面穿了什么?” 她穿了一件吊带连衣裙,外面松垮的套着紫芋色的短款针织毛衣,但毛衣是镂空的款式,锁骨露在外面。 顾溪只简单的说,“裙子。” 他的手往下沉了沉,黑眸似夜,盯着她的脸看了半秒,轻笑,“我看看。” 羽绒服被他瞬间摘下,顾溪嗅到了一丝侵略的气息。男人单膝跪在车后座上,手隔着毛衣拢住,她细腰后空出来的那一截。 瞬间,顾溪感觉肩膀一沉。 谢西逾下颌抵在她的肩上,双眼紧紧闭着,整个人以一种很疲惫的状态,靠在她身上。 她忍不住动了一下。 “别动。”男人的呼吸近在咫尺,亲了一下她的耳朵,“给我抱会儿。” 顾溪拍了拍他的脑袋,“累了啊。” “嗯。” 过了好久,车内没有动静,只剩下他们均匀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谢西逾的视线顺着她白皙的颈后,流畅的线条,一路向下。 “这是什么?”他屏住呼吸,盯住那出不明的浅青色。 遮盖在毛衣下,图案看的并不清楚。 顾溪愣了一下,如实承认:“纹身。” 他眯起眼,“什么时候文的?” “最近。” “给我看看。” 突然,他低头咬住她肩上那根细带,往边上扯了一下。 左肩肩带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还有一片雪白的肌肤,背后的图案没露出来。 顾溪突然有些急,她猛推他肩膀,伸手捂住自己的衣服。 “以后给你看,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我真的不理你了。”顾溪脸红了一下,推他,“反正以后哪儿都能看到。” 谢西逾弯着唇笑了下,被她的话给逗乐了,他没再坚持,隔着衣料在她的背上揉了揉,“你说的啊。” 顾溪低头“嗯”了一声。 他突然问,“大姨妈还在?” “不在。” “那可以吗?”他目光更盛。 顾溪偏过头,避开他灼热的视线,“不可以,你今天惹我生气了。” “你这么难哄啊。”他齿间溢出笑,“宝贝。” 谢西逾把她抱起来,顾溪稍没留神保持平衡,掌心贴着他的肩膀,变成了她跨坐的姿态。 “行,你说一,我绝不说二。”男人懒笑几声,“我媳妇儿说的话,我能不听吗。” 她的脸瞬间涨红。 以一种很羞人的姿态。 第47章 无声 顾溪第一次知道,自作自受是什么感受。 车内气温二十三度,夜晚微微冷凉,车顶上飘着暖黄色的灯光。 她想把腿收回来,一只手掌却摁在她的小腿上,指腹轻勾了一下,她抬头,对上男人微沉的眸。 他指尖向上,摁住她颈后皙白的肌肤,轻轻的摁压着。血液似乎都在沸腾,每一个细胞叫嚣着鼓动。 颈后传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从脖子后面那一小块肌肤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唔”了一声。 他半边身子压住她,抓着她的手背往腰送,顾溪只觉得他的掌心很烫,全身上下更事烫得要命。 她往后撤了撤,掌根撑在前座的椅背上。 “谢西逾。” “嗯?” 他声音闷闷的,抑在喉咙间。 “我们回去,好不好。” 她话音刚落。 他低笑了几声:“回哪儿去?” 嗓音是干的,带着哑。 顾溪没敢乱动,坐在他腿上,哪哪儿都敏感,隔着衣料也能感到,他的肌肉线条瞬间绷紧了。缩在他怀里,小小一团,裙子的下摆皱巴巴的。 然后仰起头,视线和他正对上,没移开。 “回你家。” 谢西逾瞥下眼。 姑娘的长相不是多么惊天动地的那类,可看一眼就一眼惊艳,皮肤白到透明,脸小巧精致,这会儿眉眼含情,又纯又欲。 他就爱她有股不服输的倔强劲儿,别人看着不起眼,但在他眼中比谁都耀眼。 谢西逾抬手,往她脑袋上薅了一把,手肘散漫地撑在座椅边缘,目光斜斜地看着她,“好啊。” 这下顾溪又不乐意了,她咬了咬牙,微微瞪着眼,两颊鼓鼓的,“回哪儿去?” 谢西逾被她这幅模样逗得发笑,舌舔了舔齿间,低头轻笑了几声。 他心下一紧,喉间滚动了几下,哑声开口。 “当然是回我们的家。” 暖气鼓着风吹来,热风里“我们”几个字咬得很重,顾溪的脸不禁一红。 顾溪心里想。 我们的家。 他和她的家。 车内。 男人宽大的衣服盖在她身上,黑风衣从肩膀到膝盖盖得严实。他直起身开了车门,跨出车外,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张师傅。”谢西逾和站在路边抽烟的司机打了声招呼,“我们先走了。” “把车开到公司,你可以下班了。” “好嘞!”司机丢了烟,立马殷勤的跑了过来,“您放心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明天去训练队的话给我打电话,我来接您!” 进了恒远华府,谢西逾抱着她走了一段距离,夜晚路上除了遛狗的,几乎没什么人。他的家在11栋靠里的位置,灯灭着,一座独立的排幢式的房栋,面积还挺大的。 一进门,谢西逾放下她,顾溪双脚踩在拖鞋上,身上裹着他的那件大风衣。 风衣确实有点大,衣摆长度遮到她的小腿,袖子松松垮垮的撑在两只肩膀下,有点沉,都能给她当裙子穿了。 屋里开了暖气和壁炉,装修是灰色调的,简洁明了,一眼就能望到边。 “先去洗澡?”谢西逾问,“我叫人送件睡衣来。” 顾溪点了点头,“麻烦了。” 她今天没带衣服,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人影晃动了一下,谢西逾轻声道,声音隔着门有些闷闷的,“我把衣服放在门边椅子上。” “好。”顾溪回答。 他派人送过来的是一件女士睡衣,真丝的,圆领,布料摸着很柔和,领后的商标还没下,看来是从商场里新买来的。 洗完澡,顾溪裹着浴巾坐在床上。 她坐在客房床上看了会儿手机,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洗澡声,毛玻璃上人影晃动。 有点紧张。 她打开手机,玩小程序里的消灭水果,排解她过分紧张的思绪。 这时手机响了一下。 低头,何煦给她发来消息:[溪溪,你今晚回来吗?我要锁门了。] 顾溪:[不回来了。] 何煦:[啊?] 何煦:[你第一次晚上不回来诶。] 大学四年和研究生两年,顾溪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也不爱去清吧之类的场所,大多时间泡在图书馆。 顾溪想了想回复道:[我今天和谢西逾出去聚会了。] 何煦秒回:[行了行了,你不用解释了。] 何煦:[懂都懂。] 过了五分钟,何煦给她发来一张小猫咪挑眉的表情包,边抛媚眼边拍着唇“美女,今晚一起睡觉吗”。 她滑亮手机屏幕,就一会儿功夫,何煦又发来一张表情包。 何煦:[你的小可爱独守空闺了,泪汪汪.gpj] 顾溪:“……” 浴室门开了。 传来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摩挲着她的耳蜗。 顾溪欲站起身,身后一个滚烫的身躯贴了过来。 “和谁聊天,笑的还那么开心。” “……” 被突如其来的怀抱吓了一跳,顾溪没保持平衡,身子往后倒了倒,谢西逾倒是特别上道,胳膊箍住她的肩膀,“投送怀抱?” 顾溪仰头看了看他,脖子拉出好看的线条,“和我室友聊天,跟她说晚上不回去了。” “哦。” “明天,还是要回去的,上午有课。” “上什么课?” “研讨课。”她顿了一下,“所以今晚……” 谢西逾鼻腔里懒散的应了一声,丢给她一只电吹风,“帮我吹个头。” 他们住的这个地方,外面有一片人工湖。湖水清澈,夜晚有很多人围着人工湖散步,声音从寂静的湖边隐约传出。 男人一只腿搁在床的边缘,上半身俯下来,从下往上,抬起头盯着她,黑眸沉沉似能浸透夜色。他的睡袍松松垮垮的系着,领口敞开,床榻陷落一小截。 像以猎物姿态出现的猎人。 静待她的一举一动。 指尖擦过他的黑发,湿漉漉的。 电吹风呜呜的响着,顾溪只觉得自己脸上身上哪哪都烫。 “我奶奶去世那年,是我高中毕业的暑假。”谢西逾突然开口,“那时候,队里没什么人看好我。” 他放纵、轻浮、又玩世不恭,一点也没有沉稳的性子,除了李林立,没什么人觉得这个小子能够得第一名。 曾经的天之骄子,低到了尘埃里。 但偏偏是他,抵挡无数流言蜚语,逆流而上,打了所有不看好他的人的脸。 顾溪将电吹风调低了一个档。 谢西逾的声音很沉,语调从容不迫,像是在说着别的事。 “你也知道,我高中没好好上过几天学,很多知识都忘了,那个时候我就想,我能做些什么,我奶奶希望我回学校读书,但我知道哪里更需要我。” “我爸他出狱后,就拿着剩下的钱养老去了,我很久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妈组建了新的家庭,她呢,这几年精神状况不是很好。” 说道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勾唇痞笑道:“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他们,活该。” 鼻腔里勾出一个嘲讽的音,顾溪却从中听出了一点儿落寞,心一阵一阵的抽着疼。 她垂眼,鼻尖一酸:“他们都太过分了,也很自私。” 谢西逾难得愣了下,没想到她会跟着他这么说,她平时里不喜于色的一个人,这会儿也恼了。 他“啊”了一声,懒洋洋的看向她。 吹风机停在耳后,顾溪理了理睡衣,跪在床边直起上半身,“所以,你就到射击队了,对吗?” “是。” 她伸手揉了揉他耳后的黑发,很软。 谢西逾抓住她作乱的手,“但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是你在留言簿上写的那句话,祝我金榜题名。” 毕业留言簿的那些话顿时涌上她的脑海,她的指尖被风口烫了一下,回过神来。 顾溪突然心里一紧:“那你……你看见上一句了吗?” 谢西逾一顿,轻皱着眉,摁着她的手回了头,“上一句?” 他想了想,“陈如庆只拍了这一句的照片,放在班群的相册里,你还写了别的?” 上一句。 写着少女,夏天,和暗恋的所有心事。 顾溪远比他的想象里,更早之前就喜欢上了他。 她垂了垂眼,“没有了,很久之前写的,高中的事情,我也记不清了,不重要。” 谢西逾张了张唇,心里不知为何,空荡荡的,像是哪里缺了一块。 她弯着唇笑容明媚,捧着他的下巴,在他侧脸上啄了一下,“因为现在,我来了。” 关掉吹风机。 他压下来,“你说的。” 一瞬间,所有事物沉静下来,只剩细碎的呜咽。 晚上,顾溪没怎么睡好。 夜里折腾到两三点,她闭着眼躺在床上,男人的胸膛贴在她的后背,拍了拍她的侧脸,“睡不着?” 她脑子里一根弦顿时绷紧,“睡得着。” “那怎么还不睡。”谢西逾低头,轻咬了咬她的脸,“是你非要和我睡一张床,到了晚上又睡不着了。” “就只是亲,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听完他这句话,顾溪脸瞬间涨红,她回身,推他,“你再说我就真的睡不着了。” 谢西逾不恼,挑眉看她:“是谁,今天晚上非要拉着我下去夜跑。” “……” “又是谁,走不动了非要我背上楼。”谢西逾轻嗤了声,伸手扣住她的腰,捏了捏,“娇气。” 顾溪脸红了。 倒不是非要他背,只是她实在走不动了。顾溪从上学开始,体育成绩就不怎么好,中考考八百米的时候还扣了分。 大学体育也有要求,可没有初高中那么严格,顾溪从大一起,晚上没课就下去跑步。她们学校也有夜跑的社团,渐渐的形成了习惯。 她没想到谢西逾住的这个小区这么大,也没意识到,现在他究竟多有钱。 谢西逾跑的也很快,刻意等她,所以步子迈得很慢。 往回跑的时候,顾溪才意识到他们跑的太远了点,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最后五百米,她是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了。 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脖子到脸都是粉色,白里透红的,伸手:“抱。” 他“操”了一声,弯腰将她抱起来,“顾溪,我看你是欠——” “谢西逾。”她娇乎一声,捂住他说诨话的嘴,“那边还有小孩呢,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不远处的喷泉草坪边,几个小孩追逐嬉戏,打闹声不断,家长停在更远的位置遛狗。 “行。” 他喉结滚了滚,突然蹲下来,宽阔的后背朝向她,“背你回去。” “对了,先前那只德牧犬,你还记得吗?”谢西逾突然问,“叫烈风。” “记得。”顾溪回想了一下,初见谢西逾的那段时间,他身边确实跟着这只德牧。 又高又威武,体毛黑泽,也很听她的话。 但是后来,倒是不常见到了。 顾溪疑惑地问,“是你的狗吗?” “不是,是我舅舅,陈燎的。”谢西逾轻描淡写道,“那时我在进行康复治疗,右手神经受损,被鉴定为神经坏死,持/枪几乎不可能,便提前退役了。” “我一度无所事事,陈燎就把他的狗留给我照顾,最近接走了。”谢西逾说,“烈风是一只退役警犬,二月我要去看他,我想带你一起去。” 顾溪点了点头,“好。” 没走几步路,就到家门口了。谢西逾把她放下,输入指纹密码,院子前的大门开了。 顾溪嗅到了空气中一丝危险的薄荷香,她突然蹲住脚步,就被他拦腰抱起,直接抱上二楼丢在床上。 “明天要上课……” 他摘下运动手表随意扔在一边,舔唇轻笑,“晚了。” 他看见了她背后的纹身。 是。 xxygx 青色的,周围缠绕着一串藤蔓,很有设计感,衬着她的皮肤更白了,像被牛奶淋过一样。 谢西逾顾溪。 他重重的愣住了,心脏深处被揪了一下,隐隐地疼,疼中也有喜悦。 谢西逾勾了勾唇,吻落在她脖后,“怎么想到会纹这个?” 避不开他灼热的眼神,顾溪别扭的解释道,“你知道舒佳凌吗?她有个纹身是关于你的,xxyno1,我看到过。” “她啊。”谢西逾轻笑,“我和她不熟,话也没说过几句。” “那你知道吗?” “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你在吃醋。”他盯着那块肌肤看了好久。 许久,指尖轻轻拂过,有点痒。 顾溪曲着腿躲开:“痒……” 耳畔传来几声温热的轻笑。 “你笑什么?” “我发现我女朋友其实并不乖啊。” 谢西逾弯着指骨,骨节抵着那片肌肤,听见极轻的一声闷哼,他满意的眯了眯眼,“居然偷偷跑去纹身了。” 顾溪抬眼看了看他,小声说道,“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我确实是第一次。” 当时,她几乎没有迟疑就动身去了校门口那家纹身店。 原因无他,纯粹是因为谢西逾,也因为她年少的那些纯粹的爱。 本以为两个人再也没有交集,可是他却对她穷追不舍。 暗恋得偿所愿。 顾溪好像天生对谢西逾这类男人,张狂恣意,不羁又狂妄,没有抵抗力。她迫不及待告诉世界,他是她的。 “在哪家纹的?” “学校校外。”顾溪如实回答,“北门口那条街,青禾纹身。” “哦。”谢西逾轻声说,“改天有空,我也去看看。” “和你纹个一样的。” 顾溪眨了眨眼:“啊?” “不行啊?就纹gxxxy,在最疼的地方。”他突然轻笑起来,笑音带着点缱绻,“因为在我这里。” 顾溪屏住呼吸,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突然动弹不得。 也不顾他将被子掀开,为非作歹,他突然靠的很近,近到她的目光顺着他的肩膀,看到了他宽阔又背肌流畅的后背。 窄又腰线分明的腰。 他撑着手,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嗓音温柔,舔了舔唇干笑道—— “顾溪永远是谢西逾的第一。” 风也热烈。 第48章 无声 那晚两个人都没怎么睡好。 白日黑夜的,北方的冬夜寂静速冷,半夜三更一片沉静。沉静中透着一丝暧昧和光华,风吹拂过薄纱掩盖的窗帘。 啪嗒。 谢西逾关了灯。 屋内只有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暧昧尽显。 光随着他的身躯拢了过来。 顾溪往上拉了拉被子,将下巴给遮住了。 男人坐在床边脱衣,他眼中晦暗不明,指尖拢起衣服的下摆,慢条斯理的叼住,往上一掀。 瞬间,黑色短袖从头顶落在床边的地板上。她一双清白干净的眼睁着,视线不由自主向上。 腹肌块垒分明,长年锻炼的身体,比普通人都要流畅有力。肩线很宽,宽阔分明,腰腹人鱼线埋进黑色短裤。想到这里,顾溪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和胆量,捏了下他的腹肌,手一路往下。 头顶传来一声:“嘶……” 谢西逾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两只手腕靠在一起。她手腕纤细,白得发亮,他几乎一手就能握住。 眸色沉了沉。 “顾溪。”他嗓音哑得不行,“不是告诉过你,今晚别惹我了。” 顾溪攀住他的脖子,目光锁住他发红发烫的耳根,轻轻勾了勾唇,红着脸在他耳侧啾了一下,“就要。” “……” 他低声“操”了一声,然后单手拢住她两只手的手腕,缓慢往上举过头顶,摁在枕头里。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顾溪抬眼看了眼钟,周围一片黑,她的大脑也不太清醒。 刚好指到十二点。 她迷迷糊糊的想,他们跑步回来是几点钟来着,好像是九点,还是八点? 九点。 八点。 热烘烘,可手臂又挺冷的,冰火交加的感觉。 她在心里想着时间,眼前一片黑,身驱夹杂着阴影,她又跌入一片黑白之中。 只记得白花花的天花板,吊顶的灯精美似玻璃花,风不断地吹过窗帘,房间里一盏昏暗的落地灯,灯半昏时。 昏黄的灯火明灭不定,影子从落地灯的玻璃罩里透出来,光也格外羞人,到处都是轮廓分明的阴影。好像从天上降下来的雨,明明是个旱冷的冬夜,却像久旱逢霖似的,空气里的潮湿散不开。 谢西逾低头咬了下她的锁骨,他似乎格外偏爱她的颈部,人体最为脆弱的地方,他轻轻的舔舐着。 房间内。 地暖热气蒸腾不上,隔绝了屋外凛冽的东风。 期间他抬头,唇侧吻过她的耳后,顾溪“唔”了一声,刚开始的时候浑身都疼,现在要好很多了,可是谢西逾根本不给她喘气的时间。 他直起上半身,眯眼抹了下她的唇,“渴吗?” 顾溪一张脸涨的通红,皮肤白里透红,怎么也不像冷的样子,她却吸了吸鼻子:“渴。” 谢西逾看了她半秒,额间的汗水顺着鬓角滴落。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齿间的笑音久久未散。 他笑道:“怎么会渴呢,你睡觉前不是喝了很多水吗,是不是太累了。” “我要去喝水。”她有点恼,伸出一只脚踢他的腿。 顾溪体质偏寒,一到冬天手脚冰凉,保温杯里热水充足,睡前养成了良好的饮水习惯。她知道谢西逾和她相反,浑身都是燥热,对于这些养生啊,都不太注重。 “你笑话我。” “没,我怎么会笑话你。”谢西逾眼底又是一片暗,他嗓音带笑,大掌往下一捞,就及时抓住了那只往那处踢的小脚。 顾溪:“……” 她不信。 “看来。”他还在笑,“你还有力气。”然后慢条斯理的扯着刚穿好的浴袍腰带。 顾溪脸又红了,血气蹭蹭蹭往脑袋里涌。 他低了低头,伸手摸开床边的灯,光线涌进来。 她“呀”了声捂住脸:“你、你别开灯啊。” “不开灯怎么帮你拿水喝。” 谢西逾单腿跪在床边:“怎么了,怕羞?”顿了几秒,他的心情格外愉悦,“那刚才怎么不怕羞?” “……” 顾溪低头默然,耳朵尖涨的通红通红。 没过多久,她被抱着到了料理台,掌根撑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周围全是崭新透亮的玻璃墙,倒影着他们的身影。 谢西逾站在料理台边, 她接过他手里的玻璃杯,仰着脖子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有些急,清澈的温水从下巴落下,弹在她的膝盖上。 有些顺着线条清晰的脖颈,隐没在微突的锁骨,纤细易碎。 他看得有些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还有水吗?”他问。 顾溪捧着空空的玻璃杯,摇了摇头:“没有了。” “我帮你再倒一杯就是了。” “不用了。” 谢西逾忽然一笑,黑眸灼灼发热,“怕羞也忍着。” 顾溪醒来全身无力,幸好结课了她没有什么事,便赖在床上睡了一觉。 谢西逾开了一盏台灯,俯在案前,正在处理公务和文件。顾溪很少看见他工作的模样,印象里他的工作貌似不需要太多的笔墨。 现在看看也挺认真的。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天之骄子的学生时代。 他今年六月研究生毕业了,顾溪对谢西逾的经历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大学和研究生都是在京北科技大学读的。 至于怎么考上的,怎么读下去的,选了什么专业,她一概不知。 她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快到中午,顾溪才起床。 她洗漱完毕,发现谢西逾给她点了份早餐,火腿鸡蛋吐司和一杯豆浆。 谢西逾走过来,揉了一把她的头顶:“没点太多,马上中午了还要吃午饭呢,饿了吧,快吃。” 顾溪揉揉肚子,“还好,不是很饿。” 话音刚落。 咕噜。 她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 顾溪顶着他带笑的视线,默不作声,埋头小口小口的咬着吐司。 谢西逾伸出手臂贴着她的锁骨,胸膛贴后背,把她抱在怀里。 后背顶着桌子,顾溪忍不住轻轻挪动一下,跨坐在他怀里的姿势有点不舒服,他大腿肌肉很硬。 谢西逾懒懒的瞥了她一眼:“累吗?” 顾溪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可脸也红了下:“什么?” 她说话时,仰起修长的脖颈看他,下巴尖露出一点儿,随着动作幅度轻微。 牵动着神经,对方整个人都僵了。 男人的手臂锁的更紧,呼吸停滞,跟着有点轻喘,“别乱动。” 她不敢动了。 过了几分钟,男人的轻笑声响在头顶:“我问你,夜跑累不累?” “你想到哪里去了。” “……” 哦。 原来是这个。 顾溪脸上的红褪了些,她揉了揉脸,小声说:“小腿有些酸胀。” “伸过来。”他懒散的说,掌心跟着落了下来,“我帮你揉揉。” 他按摩的手法娴熟,看来在队里学了不少。 顾溪缓解尴尬:“还看书啊。” 她瞥了眼,书上是些关于身体运动和肌肉控制能力的知识,她看了几页就累了,趴在他肩膀上眯眼打盹。 “嗯。”谢西逾懒散的揉了揉太阳穴,将书本放下,“要跟上学霸的脚步啊。” “我不算学霸。”顾溪扯唇,“我高中没有那么厉害,不像你,天赋过人。” 高中她学习再好,也比不上理科班那群尖子生。 顾溪读书时很少有睡懒觉的时候,每天的课很多,要么在实习,要么在写论文和调查报告,像这样闲暇安逸的时刻很少有。 所以,她格外珍惜这段闲暇时光。 谢西逾轻笑一声:“高考后我还挺努力的,我在射击这项运动上也没什么天赋。如果有天赋的话,也不至于队里只有李教练看好我。” 对上她怀疑的视线,他忽笑了:“你不信吗?” 不信。 顾溪当然不相信,一个曾经跌落人生低谷的天之骄子,再度从泥潭里爬出来,会没有一点儿天赋。 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和他一样,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风光无限,又成为了那个曾经令人殷羡的天之骄子。 谢西逾还是笑:“真的没什么天赋,纯粹是学东西快,学习能力还是可以的。” “刚才,你没有体验到吗?” “我的学习能力。” 顾溪眨了眨眼:“什么学习能力?” 他定定的看着她,若有所思,眸色漆黑:“比方说,学习接吻,我是初学者。” 顾溪脸薄薄一层红。 每次接吻的时候,几乎由他全程主导。 她要么被折磨的上气不接下气,要么尚有一丝气力,但是只能任由着他作威作福。 “再比方说。”他指腹擦了擦她的唇角,嗓音从喉间涤荡出来,用气音哑声说一个字,“。” 他的手指一路向上,穿过衣料。 顾溪脸涨的发烫,像一只红的柿子。 紧接着身子一空。 谢西逾抬头看了眼钟,墙上的挂钟指向零点,他低着声轻笑了几下,俯身探过来。 拦着她的腰将人给抱起来。 这时手边的电话响了,顾溪摸着枕头下的手机,看了一眼,是林薇给她打来的。 这么晚了,林薇打她电话做什么? 顾溪心中有疑惑。 未接来电后面有一个小小的3。 顾溪刚将手机拿在手中,下一秒,就被人从上方给抽走了。 她探着身子向上够。 男人后撤几步,接着将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反扣着。 “不管。”他舔着唇,笑道,“谁也不能打扰。” 顾溪怒目圆瞪:“谢西逾。” 谢西逾轻笑:“跟我闹也没用。” 就在这时,他手边的电话响了几声。顾溪从枕头下将电话翻出来,来电显示:常旌。 他的眉微不可查的皱了下。 顾溪将手机递给他,理直气壮:“那你同事打扰我们,这不算打扰吗?” 谢西逾轻笑了声,“算。” 他抬手,懒洋洋的接通电话,顾溪趁机从床上溜下来,穿衣服的动作快刀斩乱麻。 突然后颈的神经跳了下,女孩站在镜子前扎头发,披肩的黑发三两下就绑成一根马尾辫儿,露出一截嫩豆腐似的后颈。 后颈上留下几道草莓吻痕。 顾溪的皮肤很薄,白里透红,轻轻用力就容易留印。 那是他的吻痕。 谢西逾心头又是一痒。 谢西逾瞥了眼,唇角勾起的弧度不减,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卧室,电话那端传来声音。 常旌“喂”了一声,说道:“谢爷,你在不在?” “在。”他没好气道。 “在忙吗?” “嗯。” 常旌快速说:“那我跟你说个事,我跟舒佳凌分手了,但是现在我打她的电话也打不通,她来找过你吗?” “没有。” 常旌叹了口气:“我早就知道和她相处不能长久,舒佳凌和我一样,性子都不是多么稳定的人,迟早要分。” “喂。” “啊。”谢西逾揉了揉鼻子,没什么耐心,“你说。” 过了半分钟,常旌又问:“那她今天来找过你吗?” “谁啊?” 常旌满肚子怨恨,这会儿这位又是这般懒散的调调,常旌只好咽了咽喉咙:“我刚才跟你说话呢,就舒佳凌啊。” “不知道。”谢西逾嘲讽似的哼笑一声,“我在陪我媳妇啊,忙着呢。” 第49章 无声 中午,顾溪睡一觉起来,发现纹身的部分不知为何有点炎症。下课后,她去学校里的药店开了点消炎的药,按照说明书上的剂量吃了一剂。 她今早一觉睡到十一点,起来后身子骨像是散架了似的。 谢西逾早早去队里集训了,到了年末队里的事情还挺多的,除了一些训练的安排,还有明年的计划和目标kpi。 队里今年刚从省队领进了几个年轻的新队员,李林立安排常旌负责带他们。 顾溪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桌上摆放着一张便利贴。 写着。 队里有事,下午回。 ——谢西逾。 她拿起那张字条,看了又看,谢西逾的字迹眉飞凤舞,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狂妄却有气势。 顾溪走到厨房,用微波炉热了冰箱里的速冻包子,吃了三个,下楼买了杯豆浆,一边走一边喝。 恒远华府距离京华有1.3公里的路程,顾溪坐地铁回了学校。 期末考试结束,她打算寒假开头十几天留在学校写论文。 这时,林薇给她打了个电话过来。 “溪溪,在忙吗?” 顾溪咬着豆浆吸管:“不忙。” “哦。”林薇说道,“那我和你说个事情,今年过年,我要回老家祭祖,老家亲戚太多了,每个人都要送礼,你来了我们就多了一个人,咱们家要送两份的礼物,不划算。” 林薇的老家就在京城,只不过地理位置偏远,顾溪从小到大印象里去了不超过十次。 有时候一年也去不了几次,那边送礼的风气很盛行,遗风陋俗,顾溪成年后,林薇就不怎么让她过去了。 林薇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老家那边还有几个姨妈,这些人都和顾溪很生疏,所以她去不去倒也无所谓。 林薇:“今年过年,你回你爸家里。” 顾溪点了点头:“知道了。” 林薇又问:“上次那个相亲怎么样了?小董,是叫这个名字吧,你见过他觉得他怎么样?” “……”顾溪沉思了几秒,上次的相亲她几乎都快要忘记了,这是几个月前的事情,“还行。” “还行?小董那边他妈妈跟我说,他最近谈恋爱了,不是看你们一直没有进展吗,他有和你说这事吗?” “没有。” 林薇顿了一下:“没说就没说吧,这样,年末我再帮你找个人,你见见,看他怎么样。” “妈。”顾溪眉头轻蹙,“真的不行,你别找了。” 林薇沉默了一下:“我这不是着急吗。” “妈,你着急也没用,这是我的事。” 林薇语气急了:“你怎么和我说话呢。” “我真是白费苦心!你知不知道每次妈妈看见适龄的小伙子,都会帮你留意,你马上研究生要毕业了,进入社会,还没谈过恋爱。” “……” 沉默半晌。 顾溪慢吞吞的说:“我…谈恋爱了。” 对面也沉默了。 林薇吸了一口气:“和谁?” “什么时候的事?” “你怎么不和我说。” 顾溪被三连问问得有些懵,她晃了晃神,抿着唇小声说:“等寒假回家告诉你。” 林薇顿了顿,什么也没说,只说了声:“你自己看着办。” 图书馆,顾溪带着笔记本电脑,找到一处靠墙有插座的座位。他心不静,看着手里的资料书,怎么也读不进去。 林薇是个什么事都要弄清楚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注重家境和安稳的人。顾赟那边还好说,他自从初中后就不怎么和顾溪联系,中心在他重组家庭上,顾溪的弟弟顾迎新最近快高考了。 顾赟没这个功夫管她,管也更少一些。 就凭这两点,顾溪已经能够想到,她和谢西逾谈恋爱,林薇不一定会支持。 甚至可能会反对。 有点烦。 她抓了抓头发。 空调呜呜的吹。 头顶排气扇鼓动。 离学校统一的放假时间还有一天,许多同学早早考完考试,拖着行李箱经过图书馆巨大的玻璃前。 顾溪没什么精神,趴在桌子上休息。 手机突然亮了一下,屏幕上弹出几行字。 谢西逾:[早餐吃了吗?] 顾溪晃神。 她弯了弯唇,心情也变得好一点了。 [吃了。] 对面很快回复:[在学校?] 顾溪:[嗯。] 谢西逾:[今晚我有点事,队里很忙,估计要加班,晚点和你视频。] 顾溪顿了一下,回复道:[好。] 她整理东西回了宿舍,趴在宿舍的桌子上假寐,脑袋埋在手臂里。 有人经过。 书桌晃动了几下,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声,还有不时滋啦滋啦的摩擦声。 有些吵。 顾溪抬了抬头。 何煦拎着两只大纸袋进了宿舍,袋子里全是写大学不用的旧书。 刚一进门,何煦眨了眨眼,语气很夸张:“顾溪,你听说了吗?” “怎么了?”顾溪揉了揉眼。 “舒佳凌和她男朋友分手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最近啊。”何煦偷偷说,“我们实习的报社内部群里都传开了,一看你就没看群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顾溪一点儿也没觉得意外。 因为舒佳凌总是不惮对于谢西逾的狂热,丝毫不掩盖什么,而同为队员的常旌,没反目成仇都算好的。 何煦搬了把椅子坐了过来:“你和谢西逾谈恋爱这事,有没有和舒佳凌说?” “没有。”顾溪说,“我和她连微信都没有,又不熟。” 何煦:“那你应该不知道前段时间常旌和夏冬打架的事情吧,夏冬是学生,所以校论坛里都传开了,他们打架因为舒佳凌。” “嗯?” “听说有一次常旌和夏冬一起去理疗店,常旌带着舒佳凌一起去,接过舒佳凌和理疗店有个小妹聊了半个小时谢西逾的退役事迹,那种嘲讽带嘲笑的,把夏冬气了个半死。” 顾溪疑惑的眨了眨眼:“舒佳凌不是喜欢谢西逾啊吗?” 那怎么会聊他退役的事呢。 还嘲笑。 “舒佳凌这就是因爱生恨,爱而不得。”何煦评价道,“你可要小心点这个女人,她那个公主个性,只要别人不宠着她哄着她,她就受不了。” 常旌和夏冬打架那件事还有后续,李林立近日被调到总队当主管教练,上任头一天就把两个人批评了一顿,罚他们在全队及工作人员面前念检讨书。 对于这件事,顾溪知道的并不多,只偶尔听说,两人在理疗店,因为舒佳凌起了争执。 这场争执居然会和谢西逾有关。 顾溪没有想到。 她去食堂吃完午饭,给谢西逾发了个短信:[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然后就躺在床上,准备睡午觉,睡前她找了本书看,是何煦从图书馆借的那本《月亮与六便士》。 醒来后。 顾溪坐在桌前登陆庆大校园论坛,大学四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她回想了想,大学似乎在她的人生里不过仓皇一笔,留下的,只有那些无处安放的思念。 输入用户名密码。 这么多年她居然还记得。 庆大校园论坛。 论坛早就改了板块,新版页面更加清新,色彩度饱和,墨色和深蓝色的搭配。 顾溪找到了那个帖子。 日期停留在2009/9 可是最新的回复是昨天,这个帖子在庆大校园很有名,一度被称为“镇校神贴” 日期明明是六年前,可帖子下的回复源源不断,不断会有新的回复,将这个帖子给顶上来。帖子从顾溪的暗恋故事,渐渐延伸到了每一个人的暗恋,有一段时间甚至变成了祈福楼。 时过境迁,已经过了太久太久,可有些秘密和情感,却泡在时光中久久未融化。 顾溪想了想,在键盘上打下新的一行字:【2015年12月6日,我们在一起了。】 楼里几乎是秒回。 聊天区突然热闹起来。 【天啊,我关注的帖子突然开始撒糖!】 【真的吗?祈福成功了!!!】 【啊啊啊啊,小姐姐你回来了!】 【我眼花了吗,这个暗恋楼的小姐姐真的回来了!】 【卧槽,突然诈/尸。】 【是谁追的谁?哇,我真的好期待啊。】 顾溪看了几眼评论,每刷新一下就有新的冒出来,她的唇角不自觉上扬。 低头回复道。 【他先追的我。】 第50章 无声 刚出现,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死气沉沉的论坛里犹如新生。 【有生之年系列!!我居然蹲到真人了!!!】 【小姐姐的暗恋成功了我靠!!】 【呜呜呜,泪目,祝你幸福啊。】 【呜呜救命,我之前也暗恋我们高中的一位学长,后来每次从他的班级经过时,都会偷偷的看他一样。我本以为他没有注意到我,最后发现我们两个居然是双向暗恋!因为我走后,他会偷偷看我的背影!】 【我也想体会暗恋的感觉,但是每次都没有下文。】 【快告诉我我的crush在哪儿?快,去找!找!】 【啊啊啊啊我也像要谈恋爱了。】 【暗恋真好啊,小姐姐也好可爱。】 【等一个下文,或者恋爱日常,我也好想体会这种心动的感jio】 【我的天啊,真没想到我关注的帖子有生之年还会更新!】 【这也太棒了吧!!!】 【祝福二位,祝你们锁死!!给我赶紧结婚!】 顾溪刷论坛刷到凌晨两点,最后她实在顶不住困意,盖上被子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大早,姜颜给她发了个消息。 姜颜:[溪溪!谢西逾真的在追你啊!] 姜颜是个急性子,偶尔神经大条,顾溪本以为之前那个学习群里,她拉谢西逾进来,她们大概都清楚了。 可她没看出来。 看来这个消息对于高中同学来说,还是太过震惊了,因为高中那时候他们的交集并不多,唯一一点儿交集还被林如延察觉了。 林如延。 顾溪突然想起来,这些年好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林如延自大学毕业后留在庆大本校读了研究生,听说家也从新荷搬到庆西久居,每次同学聚会都不见他的身影。 顾溪顿了几秒,回复道:[嗯。] [你怎么知道?] 姜颜说道:[我无意中看见咱们微信学习群发现的!谢西逾的微信名改掉了。] [改成什么了?] [你看看。] 顾溪退出聊天框,指尖在手机上划了两下,视线扫向谢西逾的微信名片。 以前他的微信名简简单单,不过“xy”两个字母,读高中那会儿姜颜还调侃,不知道这位爷的微信名是字母还是十字坐标轴,但是有一点,配上一个纯黑的头像,还挺酷的。 现在。 他的微信名不知什么时候改成了—— gxxxy 顾溪谢西逾。 两个人的姓名缩写挨在一块儿,好像消弭了那些错过多年的光阴和时光。 顾溪的心里猛跳了一下,一股甜蜜的酸涩感蔓延上心头,她深吸了一口气。 顾溪回复:[看到了。] 姜颜:[他的微信名不就是你们俩名字的缩写吗,真的不是我多想,你们两个真的没点事吗?我记得你们都在京城吧。] [有。] 顾溪抿了抿唇,上扬一个弧度:[我们在一起了。] 过了几秒。 姜颜迅速回复:[我真的震惊了!你们两个人完全八竿子打不着,一个南一个北,溪溪,你们真的深藏不露啊!] 姜颜:[听说你过年要回新荷,是不是,我也回新荷,我们几个同学聚一聚吧。] 顾溪回道:[好。] 姜颜:[到时候你可要如实招来,你和谢西逾到底怎么在一起的!!] 顾溪:[好,同学聚会大概有谁啊。] 姜颜:[许茉茶还有我,就我们几个,别的人咱们又不熟。] 顾溪又打下几个字:[林如延呢,你和林如延还有联系吗?我感觉好久没看见他了。] 姜颜很快的回复几句话:[还有啊,我妈和他妈一直都有联系,但是我和他没有了。] 想到这里,姜颜直接发了个语音,语气有点愤慨:“林如延,好像不怎么和我说话了,我感觉他最近总是躲着我!” “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要不就是谈恋爱了,不然怎么老是躲我!” 十二月只剩最后一天,一茬一茬的冷空气从西伯利亚陆续北下。 谢西逾近期回射击队的次数并不多,这次回来是队里集训的事情,李林立委托他跟队集训。 “谢爷好!”夏冬一见他,立刻敬了个礼。 郑海也贼兮兮凑过来:“谢爷,听说最近要集训了。” 谢西逾挑眉:“怎么?不想去。” “哪有。”郑海笑了笑,“这不是近期大家都太放松了,突然这么紧迫,还有些不适应。” 夏冬皱了眉,“郑海,咱们快点走,李教练让我们去收行李。” 队员们训练有所懈怠,李林立联系了国外知名射击教练,并且约好了三个月的海外集训,准备下半年的世锦赛。 一群大小伙儿陆续乘坐航班出了京城,从京城道洛杉矶有几千公里的航线,早上出发,辗转列车抵达后,已经是深夜了。 谢西逾一直留在训练队,等待最后一批队伍抵达,李林立联系他,“阿逾,队里给你订了明天的机票,你看明天过来怎么样?” 谢西逾低头扫了两眼。 2016年1月1日14:50-11:50 北京(首都机场)-美国(洛杉矶机场) 历时12小时。 “可以。”他说。 李林立笑道:“今晚可要好好向你媳妇儿告个别,咱们训练可不是一两天就能搞定的,最少要三个月。” 谢西逾勾了勾唇:“好。” “大家都辛苦了,今年过年看来我们要一起在国外度过了,你也辛苦了。” “不辛苦。” 工作人员陆续整理手里的器械,将场馆内所有器材检查一边后,才背着包离开。 谢西逾单肩背着包,往场馆外走。 落地窗外,下了一阵大雨,久而未停之势。 谢西逾轻啧了声,返回休息室,从门口拿了把蓝色的伞。伞面不是很大,印有凉茶赞助商的logo。 这时。 一个工作人员跑了过来,语气有些焦急:“谢爷,您等会儿,外面有个记者找您。” “谁?” “忘记问了。”工作人员估计是赶着下班,匆忙跑过来有点急,“但是她说她以前采访过您,迫不及待的想见您。” 谢西逾心底有了猜测。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 周五。 六点五十。 这个点冬天完全黑下来,顾溪周五晚上最后一节课六点十分下课,赶过来五十分钟足够了。 他忍不住弯唇:“让她在门口等,别去门外,雨太大了。” “好。” 工作人员小跑着离开了。 谢西逾弯腰换了一把大一点儿的伞,黑色的,他紧紧握在手中,脚步加快,朝着门口走。 门边站了个女人,紧身的包臂裙,白色衬衫和灰色短款西装,见他过来,舒佳凌扬起唇角,“谢教练。” “你终于来了!” 他微不可查的顿住脚步,眉尾轻拧。 谢西逾勾住伞下的带子,说:“找我什么事?” 舒佳凌抬了抬头。 他的眸色泛着冷意,没什么好脸色,声音平稳无波无澜。 “我过来是想和你聊聊顾溪的事。”舒佳凌开门见山道:“你不要回避我,我现在已经不是常旌的女朋友了。” “说。” 他语气很是不耐。 舒佳凌点开手机屏幕,亮了亮:“不知道你在庆大读书的时候,有没有看过这个帖子。” “内容大概是‘你人生中最近一次暗恋是什么样的’,这里面有一条点赞过十八万的回复,回帖者写下了她高中的暗恋,并且最近还回复‘暗恋成功了’。” “所以呢?” “这个回帖者就是顾溪,她有一个暗恋多年的对象,谢西逾,就这样你还要和她在一起吗?她并没有那么爱你。” “其实顾溪这个人,在报社实习是我带的,她不太爱说话,别的男生追求她,她都置之不理。” 谢西逾冷冷的看着她,沉默不言,半晌忽嗤笑道:“说完了?” 舒佳凌有点懵:“啊?” “说完了就该我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左手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几下,从通讯录里找出一个联系人。 舒佳凌顿时有些慌了:“你、你在给谁打电话呢。” “喂,常旌。”谢西逾冷冷嗤笑,抬手打了个电话,“管好你的前女友。” 对面的常旌顿了一下:“她怎么惹你了?” “在医院,步行街旁边那家。”谢西逾说,“发疯。” 常旌:“行,我马上来。” 舒佳凌指尖紧紧攥紧而泛白,“谢爷,你可别不相信我的话,我说的都是事实,顾溪确实有喜欢的人,从初中喜欢到高中的那种。” “她喜欢那个人那么久,你就一点儿不心怀芥蒂吗?” “……” 谢西逾微微扬眉,轻笑了下。 舒佳凌以为他这个举动是被她说的话触动了,她连忙说:“你相信我说的话了,是不是,顾溪她确实有一个长期喜欢的人,你说,她都喜欢了那个人五年多了,怎么可能轻易放下呢。” “趁现在,回头还不算晚。” “你说得对。”他懒懒的勾了勾唇,“确实不会轻易放下。” 舒佳凌突然抬了抬头。 谢西逾笑道:“但是啊,我怎么会对我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呢。” “人,是我追到手的。”谢西逾平静的扯了扯唇,“我爱她是我的事,和别人没关系。当然,和她过去怎么样,也无关。” 他眉尾轻皱,一皱眉就显得格外不耐烦,舒佳凌看了他一眼,后退了一步。 足尖碾干净地上的烟。 “说完了吗?” 舒佳凌抿唇,脸色顿时苍白无力,显得很不好看。她捏紧手里的手机,低着头,目光盯着地上碎掉的烟。 不甘心,嫉妒,以及羞愤。 霎时蔓延上她的心头,舒佳凌颤声开口:“说完了。” “哦。” 谢西逾嗤笑,不屑一顾:“那就滚吧。” 常旌来接舒佳凌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他身后还跟着穿着白色羽绒服的顾溪。 顾溪下了晚课,路上堵了车,出租车根本开不进来,幸亏遇见了开车来的常旌,一问才知道,谢西逾打电话让常旌过来的。 她也不清楚这个点还让常旌过来做什么。 远远的,顾溪穿得像一枚汤圆,上下裹得很多,脖子上还缠着一圈儿灰色的围巾。 “常旌。”舒佳凌气吁吁,“不用你来接我。” “我和你早就没关系了!” “你身边的朋友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居然说我和你在一起就是因为接近谢教练!” “……” “我!”舒佳凌涨红了脸,“我是这样的人吗!” 常旌冷了脸:“我送你回家。” 顾溪有些怔,就见舒佳凌朝着地下车库走过去,常旌跟在她身后穷追不舍。她跑动的时候,高跟鞋在地面摩擦出声响,顾溪想了下,刚才舒佳凌和谢西逾在一块儿。 她眨了眨眼,刚想抬头问。 谢西逾弯腰,沉着手臂勾住她的脖子,“走吗?” 顾溪:“你……” “是她来找我的,我这不给常旌打电话了吗。”谢西逾捏了一下她的脸,“别生气啊。” 顾溪躲开他的手:“我没生气。” “还说没生气。” “真没生气。”她轻轻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侧啄了一下,“因为我知道,舒佳凌追你好久了,要是你喜欢她,那后面就没我什么事了。” “嗯。” 谢西逾笑着凑近,“说得对啊,你还挺聪明的。” “那再给我亲一口?” 顾溪:“……” 她默默的偏了偏头,男人似乎不打算放过她,勾下口罩,揽住她的腰肢往身前带。 “顾溪。” 等顾溪反应过来,他早已低身紧紧的抱住她,手臂揽住她的肩膀,力气很大,似乎要将她揉碎在怀里。 雨停了。 地上湿湿嗒嗒的,屋檐下漏着雨滴,轻悄地落下。 “你喜欢谁?” “你。” “喜欢谁?” “谢西逾。” “再说一遍。” “谢西逾。” “完整地说一遍。” 顾溪抿了下唇,视线害羞中透着几分小心翼翼,她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侧轻啄了一下,“我喜欢我男朋友,谢西逾。” 瞬间,腰间手指的力度收紧。 男人低下头,一寸一寸辗转她的唇。 指尖捏了下她的脸蛋,带着点惩罚的意味。 冬日的风很冷,呼出的气流都是凉丝丝的,带着白色的水雾,暖团砸过来。彼此交换气息,她感到他的唇慢慢撬开她的,在她的唇齿间打转。 顾溪有些招架不住,稍稍退开一些,“等……” 他的指腹擦过她的脸侧,不给她一点儿喘息的机会,谢西逾蓦地懒笑道:“让我亲会儿。” 过了好久,他才终于停下,笑了:“怎么这么乖?” 顾溪将脸埋在围巾里,耳朵红彤彤的,小声的喘着气。 “…谢西逾。” “嗯?” 顾溪用力的说:“刚才常旌和我说,你们要集训了,今明两天就走了。” “嗯。”谢西逾点头,“今天下午才通知的,没来得及和你说。” 她踮起脚,手臂向上抱住他的脖子,感觉一道沉着有力的手搂住她的腰,顾溪仰起下颌,贴的更紧了些。 “集训完,你等我……来找你。”她眨眨眼,“好不好?” “……” 谢西逾盯着,喉咙一阵痒。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亲了亲她的耳朵。 气息痒痒热热的,顾溪缩了缩肩膀。 她没什么力气,一双含着水汽的眸微看向他。脸被围巾遮盖住了,偶尔有风吹过,围巾摇曳。 谢西逾伸手将她的围巾往下压了压,一张滚烫得发红的小脸露出来,他忽的笑了。 “顾溪。”谢西逾突然捏了捏她的脸,“你说的啊。” 冬月的风满是寒冷刺骨,一阵一阵的刮过来,像是闷刀子切肉似的,可是此刻却有着吹也不散的燥热和悸动。 不远处是巨大的飞机停车坪,一架又一架飞机助跑起飞,传来烈烈的发动机轰隆声,机翼划向天空。 穿破云层。 飞跃而上。 顾溪听到了飞机降落的声音,也听见了无数风声,细微的树叶沙沙声,以及拖着行李箱穿过柏油马路的人群。北方的冬日寒冷微凉,三四行行人匆匆过,行色匆匆,偶尔有几个行人的目光看向他们。 树叶凝着雨珠,一颗一颗沿着叶子经脉滚落,没什么规律。 “不许说话不算数。”他俯身,发狠地咬住她的唇。 “我等你来找我。” 第51章 有声 2016年,这一年,对于顾溪来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一年。 2月过年,顾溪难得回了一次新荷市。 “老房子拆迁了,姑姑家拿了不少钱,换了新房。朋友和我说在京城的四合院,已经卖给了文物局,并且保护起来做了景观。” “可是我好像没有多少你的讯息,听郑海他们说,最近一批年轻队员闭关集训,领队是你,全部没收了手机和对外的联络工具,跨年和过年你依旧不在我身边。” 落款是2016/02/01 下方遥遥写了句——致谢西逾。 算起来,从跨年到过年这段时间,快一个月,她一点儿谢西逾的音讯也没有,他就像是从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不知道去了哪里。 顾溪合上日记本,重新放进行李箱里,放在最里面一层锁好。 日记本上的铁锁有些生锈,铁锈斑斑,空气里有种咸湿的味道,烦躁黏腻。 乒乒乓乓锅碗瓢盆的响动声传出来,还有哗啦啦水龙头的声音。 顾溪抬了抬眼。 有些陌生。 她好像和过去的生活脱离了太久,而这座小城和熟悉的亲朋好友不会在原地等她,所以,她看什么都新奇。 屋外传来顾仪珍的声音:“溪溪,吃饭了。” “来了。”顾溪说。 “你在房间里写什么啊。”顾仪珍放下锅铲,问。 顾溪坦白道:“写日记。” “还有这个习惯?” 她笑了笑,说:“记录一下生活。” “也是。”顾仪珍擦干净灶台上的油污,忍不住感慨道,“趁着还年轻,多留些东西,不然等到我这个岁数,年轻时没什么东西留下,我都快忘了那时我什么样儿了。” 这些年她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了,可是每次旅行时,她会将旧日记带上,偶尔翻看,往上添一些东西。 新荷市。 她五年没来过了。 最后一次来,还是因为顾仪珍家里拆迁,祁荆结婚办酒席,林薇和顾赟一家都来了,那次顾溪也来了。 她坐在酒桌的一边,低头看手机,和顾迎新打游戏,最新款的角色扮演单机游戏,骑士不断通关夺取魔法石,不时发出咻咻的响声。 那天的记忆很浅,顾溪只记得祁荆的新娘是他大学同学,高中时就在一起了,顾仪珍知道这事,很生气。 生气也没有用,祁荆非她不娶。 就这么犟着,顾仪珍最后还是拧不过他,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后来,顾溪学业繁忙,一有假期总是找机会参加各种实习和社会实践活动,很忙。 忙里偷闲不过谈了个恋爱。 这个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脚步马不停蹄,好像稍微停下来,就会少了些东西。 日新月异,衰败的小镇改头换面,顾仪珍家在两年前拆迁,新盖了一座两层楼的小房子。之前的炸鸡店已经搬迁到了步行街,在车站附近开了一家分店。 顾赟的车开到小巷口,停在空闲的停车位上。 顾溪钻进了小院儿。 院子里一颗老树错落着分布,枝丫旺盛,向上迎着朝阳生长着,繁密的枝叶四散开来,遮蔽烈烈暖阳。 她走到小区里,楼下有一家卖包子的老板原先在炸鸡店隔壁,生意红火的不行。这几年开了大饭店,目前住在顾仪珍家楼下。 就听见原来炸鸡店隔壁那家包子店老板在说:“溪溪,最近可真是厉害啊。” 顾仪珍附和:“那可不是嘛,京华的。” “学的什么专业啊。”包子店老板问。 “学的新传。”顾赟停好车走过来,替顾溪回答,“具体学什么我这个门外汉也不知道,只希望她多学点,将来做个对社会有贡献的栋梁。” 邻居们看她的眼光都有些不一样,顾溪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没有我爸说的那么厉害。” “别谦虚,这在我们这里就是个大学霸了。” 顾溪脸红了个彻底,被亲戚们轮流开玩笑吹嘘,她浑身都燥热起来,既害羞又不知所措。 年夜饭。 门外噼里啪啦放鞭炮,顾溪进屋关上门,耳膜被吵得发疼,她揉耳朵,边在书房里找了出空位置坐下。 “新传,学的是什么啊?”一到过年,亲戚们全聚在一起,问道顾溪的专业总是很好奇。 顾溪有时候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她只是淡淡地笑道:“和新闻有关。” 回到书房,顾赟让顾溪给顾迎新补习功课,群里班主任在催他打卡,可是这小子写了半天作业也没写完。 顾溪搬了张椅子进去。 顾迎新就坐在书房靠门边的书桌上,她突然一打开门,他慌了,手抖了一下,飞快的往书下塞了什么东西。 窗外不合时宜的响起一阵爆竹声。 顾迎新轻咳一声:“姐。” 应该没被发现吧。 顾迎新偷偷掀起眼,观察顾溪的脸色。 顾溪淡然自若的走进来,眉眼垂了几下,坐在椅子上,弯着指骨在桌面敲,只说一个字:“嗯。” 他松口气,伸手够桌角的黑色水笔盖子,啪嗒一声盖上。 顾溪的声音淡淡的,很简单,却很清明,像是能够将他这个人给看透似的,她懒懒开口:“手机。” 心一下子又悬起来。 真被发现了。 顾迎新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姐。”他坦白道,“我错了,我拿我爸的手机是查资料的,但是没注意,不小心就点进小程序里面了。” “游戏?” “嗯。”顾迎新不紧不慢地承认,说话有点结巴,“就,就是俄罗斯方块,咱爸经常玩的那款,小程序一点开就是。” 顾溪觉得有点好笑,她摸摸他的脑袋:“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人。” “……” “你作业做的怎么样了,我看看。” “嗷。” 顾迎新把手机从书下拿出来:“我先去送个手机。” 顾溪点头,没多问。 顾迎新溜去把手机放在客厅,接着,翻开数学作业本。他这张试卷写了一半,写过的题目倒是计算的挺认真的,只不过字迹有些潦草,看上去很不耐烦。 顾溪趁着这个时间看几眼他的作业,实在没有什么好教的,她略看几道,顾迎新都写对了。 说来惭愧,她上学的时候数学就不怎么好,高中也不算年级前几的学霸,只是后来大学后一路逆袭而已。 顾迎新乖巧的坐在一旁写作业,垂着头唰唰唰的写,一会拿铅笔,一会拿量角器,写得还挺尽兴。 顾溪打开电脑,查看邮箱里导师发来的邮件。 过了会,他的作业就写完了。 顾迎新凑过来,举着试卷给她检查,顾溪翻了几下,看两眼:“行了。” 他接过试卷,但没走。 “姐,你让我玩一局吧。”顾迎新哀求道,“好歹这都过年了,大家闹得不开心多不好啊,而且,过年了还有谁会学习?也就我这么惨了。” 顾溪淡淡的瞥他一眼,问:“你今天的作业都写完了吗?过年亲戚多,爸好面子对你要求也高,你别撞他刀口上了。” 听上去也有理。顾赟对他的要求比对顾溪,高太多了。顾溪那会上中学时,几乎就没见过顾赟几面,顾迎新大概也知道这个,连忙说:“写完了!” “你看看我的数学,寒假没过一半,我都写四分之三了。” “这是语文抄写,额写了个开头吧。” “还有这本,英语作业,五年中考三年模拟,我都写到unit4了!” 五三里掉出一张粉粉嫩嫩的信纸。 顾溪随手捡起来。 目光无意间触及信纸,她懵了懵。 纸上画了颗爱心。 “……” “……” 两个人都有点尴尬。 新年下午三点的钟声在零点敲响。 顾溪轻咳一声,率先打破尴尬的平静:“这是?” “姐。”顾迎新很无语,“这是啥,我也不知道啊。” 顾溪低头不语,尊重人家的隐私,她捡起来后就没看信上的内容了,到底是那个年纪过来的,隐隐约约能猜到:“情书?” 被调侃一句,顾迎新瞬间脸红了。 说话也结巴起来:“啊,啊好像是的。”顿了顿,他又说,“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我包里。” 顾溪低眸轻瞥,笑了笑:“喜欢她啊。” “……” 顾迎新没再说什么,小男生被顾溪捎一调侃,脸上的慌张就把他的心里活动给暴露出来了:“嗯。” “你这个年纪,对同学有好感,很正常,我也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只不过要注意孰轻孰重,什么东西更重要,你自己要学会把握。” “知道了。”顾迎新说,将桌上的信纸折叠起来塞进进了书包里。 这个除夕夜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相反,顾溪觉得有点陌生。 和亲戚,和长辈们,她都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只和顾迎新打了几局游戏,便回房间休息了。 屋外爆竹声响彻云霄,黑夜压下来,却被明艳透亮的烟花给点燃,火树银花不夜天。 她低头,翻出手机的短信箱。 里面躺着几条已发送的短信,跨年有一条,元旦节一条,可都没有回复。 这晚,她再次给他发了句—— [谢西逾,新年快乐。] 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时她给他发短信,可是他很少回复她,他就像她怎么也捉摸不透的迷雾。 但很快,谢西逾也尝到了后果。 毕业她死了心,删掉他的联系方式,清空所有与他相关的回忆,再相遇他语气咬牙切齿,“你敢躲我试试。” 顾溪不禁想,高中毕业暑假,那个时候谢西逾是不是像现在的她一样,抱着手机向着通讯录里那段号码拨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迎着风,她突然想流泪,手机那通短信至今没有回复,石沉大海。 顾迎新敲了敲房门,“姐。” “什么事。” “我来你房间,玩会儿游戏。”顾迎新抱着一只电动手柄,和一只抱枕,“爸他们在客厅打麻将。” 房间里两人沉默着,不时响起ko的街机游戏声,烟花碎在深夜里的声音簌簌,伴随着她。 嘀嘀。 电话忽地响了几声,顾溪心一跳,接通了。 背景音是一阵又一阵射击声,穿透云霄而来。 “溪溪?” 男人嗓音低沉,语气有些急促和疲惫。 顾溪默默的听着,她没怪他,只是听到他的声音久违的高兴,吸了吸鼻子,好久才回复:“嗯。” 接着,他带来几个更加重磅的消息,平缓却嗓音带哑:“这几天,手机消息太多了,对不起。” “上个月,我父亲去世了。” “梁懿也去世了。” “在精神病医院,得知我爸去世后。” “世上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都离开了。” 后来他才知道,谢逡每个月会来梁懿所在的私人精神诊疗所看望她。除了送一束玫瑰之外,再无其他过多的言语。 而梁懿自从谢西逾上大学后精神就不太好了,这样的结局是早晚的事。 但是,那时小镇里人人喊打又闻风丧胆的少年。 好像从未这样落寞过。 直到顾溪出现在他的世界里,起初他并不在意,两人一如既往没有什么交集。直到高考那年暑假,她是全班唯一一个,也是全校唯一一个给他留言的同学。 他就记了她好多年。 顾溪顿了几分钟,才消化这些信息,开口,发现嗓音颤的不行:“谢西逾,我等你回家。” “你和我的家。” 停顿了顿,顾溪忍不住鼻尖一酸:“我们不要分手。” 对面沉默一阵。 她听见了沉重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撩拨过她的耳膜。 脆弱的,不堪一击的。 他平复了会儿,嗓音哑得不行,却像是获得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好。” 第52章 有声 这通电话进行的并不顺利,外面爆竹声除岁,响一声就连片儿地响,实在是吵得很。 那边信号比较差,他跟她说的几句话,她都听不太清了,手机里是细碎的电子音,有点类似老电视机里雪花状的碎片。 顾溪揉着手边的碎纸削,低了低头,突然说道:“谢西逾。” 对面似乎听清了,声音跟着停了。 有些安静。 过于安静了。 安静得她心慌。 定了三秒,顾溪将贴在右耳的电话往前挪了挪,她总是习惯于将电话贴在右边的耳朵,这样侧着头就能夹在颈窝,很方便。 她挪到书房的塌塌米边,和顾迎新换了个座位。 顾迎新瞪了瞪眼,游戏也无心打了,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你在和谁聊天啊。” 他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 顾溪平时性格比较内向,上大学后要好一点,可是朋友不多,很少看她在家里打电话打这么久。 而且对方看上去有点冷。 不会是倒贴的吧,不会吧。 顾迎新不信。 可只听见她一个人在那儿说,听不见对面人的回应。 电话那端处于掉线状态,顾溪有着急,将食指贴近唇瓣:“嘘。” “聊完再和你说。” 耳朵里碎掉的声音要小很多,顾溪刚想开口,可她的话又被打断,谢西逾轻哼了几声,说了句:“嗯。” 顾迎新竖起耳朵听。 “你在那边怎么样。”顾溪寻着说话的空隙忍不住问。 “滋啦——” 电话那端彻底没了信号。 顾溪的心跟着沉下去,她举起手机,看着明明接通却全是杂音的手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姐,这种人……”顾迎新忍不住小声抱怨。 “顾溪。” 一道低沉的嗓音传来。 “我在山顶,这边信号不好。”男人轻笑几声,吊儿郎当的:“但有个事,一定要说的,我差点忘了。” 顾溪蓦地愣愣,接着,将电话贴向耳朵,那边有凄厉的风声,别的一些声音。 窗外深黑色的天空中,突然绽放大朵大朵烟花,将漆黑的夜色点的透亮,明媚而绚烂。 他是不是也和她看同一片天空。 有没有放烟花。 顾溪有些怔,脸上飘起一团红晕。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那个白校服黑裤,红跑道绿茵,一笑就风华正茂的少年时代。 烟花咻咻地降落。谢西逾的声线异常清晰,眉尾挑起,终于给了她心心念念的回复:“新年快乐。” “姐,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啊。” “刚才那个和你打电话的人,是不是你男朋友!” “你怎么不和我说!” 书房里,顾迎新游戏也不打了,丢了手柄就凑了过来,眼睛眨啊眨。 顾溪看他一眼,人小鬼大。 她心想。电脑里不断传来‘ko’暴击的声音,顾溪指指电脑,眉梢动了下,然后说:“你不打游戏了?” 顾迎新:“啊。” 靠,忘了。 游戏还开着,没结束。 他几声大叫,顾迎新一溜烟跑到电脑前坐下,手在游戏柄上不断晃动着。 过了几分钟后,屏幕上显示游戏结束的动画。 顾迎新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唉声叹气了好几下,最后才说,“姐,我又输了。” 顾溪笑着凑过来:“下局我和你一起,你这个我也玩过。” “好。”顾迎新抬了抬头,将电脑重新启动,“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刚刚在和谁打电话啊,是你男朋友吗。” 顾溪接过他找来的新游戏柄,插上主机。这也没办法瞒住什么,反正迟早要知道的,她点点头:“嗯。” 又说:“他在外地,所以只能打电话给我。” 顾迎新低头,撇着嘴嘟囔:“还算有点良心,知道过年要给女朋友打电话。” 顾溪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觉得我的眼光这么差吗?” “那不是。”顾迎新说,“我姐的眼光可太高了,给你找了那么多个相亲,你不是哪一个都看不上吗。” 说来也奇怪,顾迎新是初中后和顾溪认识的。 算起来也就相处了两三年的时间。 可是姐弟俩总有说不完的话,在相亲这件事上,顾迎新经常给她出谋划策,两个人有重合的地方,那就是那些相亲对象一个都看不上眼。 “哪个学校毕业的?” “京北国安大。” “哦。”顾迎新煞有介事,一副严肃又正经的样子,“和你不是大学同学啊,不过我听别的同学说过,这个学校呢,也不错。” 顿了顿,他吹毛求疵地说道:“不过,比你现在的学校要差点。” 顾溪觉得有点好笑,他正经的样子有些有趣:“别,他的专业还是挺好的,学校总体来说没有我们学校那么知名,可是他学的专业全国排名第一。” “哦。”顾迎新没再说写什么了,可是依旧不依不饶,“他叫什么。” 顾溪揉了揉鼻子,说:“谢西逾。” “……” “谢,谢什么来着?”顾迎新“啊”了一声,瞪大了眼睛:“这个名字好熟悉,我好像听到过!!” 他想起什么似的,从书柜里拿出一摞厚厚的书籍,翻找了几下,终于找到了一本前年的《体育新闻人物杂志》。 “是不是封面上这个人?” “是。”顾溪有点意外,“你知道?” 顾迎新将杂志放在桌上,接着解释道:“我去年就看过这本杂志了,因为上面的这个人长得挺帅的,班上女生都在说,所以还记得。” “姐,你男朋友真的是他啊。” “不行?” “行行行,你高兴就好。”顾迎新挠了挠头,说道,“只是我实在想不到,你会喜欢什么样子的男生,什么样的男生才能配得上你。” “可是,现在好像说的通了。” 顾迎新说了句,把游戏音量给关小,递给顾溪一只耳机。 “能登上杂志,也算是风云人物了,长得嘛,还算不错。” “你俩,绝配!” 顾迎新难得支持她的恋爱,没对她对象吹毛求疵,但是顾赟这边却没有那么轻松。 过年必不可少的难题就是,被亲戚追问有没有谈恋爱。 他们家和亲戚在一家饭店下馆子,包了一件十多人的小包厢,饭桌上有个小孩,很吵,顾迎新带了只耳机。顾溪则坐在饭桌下低头看手机。 饭桌上,顾赟问道:“听你妈说,你最近谈男朋友了?哪天带来我们见见?”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她这里。 有个阿姨问:“已经有男友了?哎呦,真可惜,我还在想着哪天给溪溪介绍个对象呢,她妈妈不是也挺着急的吗。” 顾溪闷闷地包了口饭。 顾赟问:“他是干什么的?” “教练。” 话音刚落,饭桌上所有人面露震惊。 “这样啊。”顾赟倒是没什么反应,也没什么表情,像往常那样慢条斯理的,“家里呢,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以前开公司,现在……父母去世了。” “……” “爸,我和他是高中同学。” “他是新荷本地的?” “不是。” 顾赟没再追问下去了。 他从小陪伴顾溪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重心在新的家庭上,顾溪和他相处始终有距离。 曾经她不是没抱怨过父亲的冷漠,长大后,渐渐习惯了这种态度,她清楚,这种距离不是一两天就能够抹去的。 “溪溪,你一定要考虑清楚。”顾赟说,“可千万不要被骗了,这个世界上,不是对你好的人,都是好人。” “哪天叫他吃个饭,带上你妈妈一起,见了面我们才放心。” 过完年,入了春。 下学期没有课了,写完论文,就是毕业典礼。 顾溪一直在准备毕业典礼,到了毕业这天,离校实习找工作的同学都回来了,宿舍楼顿时热闹起来。 也是这段时间,她才知道他收到了多大的打击。 父母去世后,谢家的产业受了错败,谢西逾从京华射击队调到了西北射击队,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跟队训练,同时也在处理家产的问题。 但这些好像没有击垮他。 从前那么严重的环境,他也都过了。 顾溪走在路上,听见前面几个女同学聚在一起讨论。 “你知道,今天的毕业典礼谁要来吗?” “听说是国家训练队的。” “啊,是做什么的啊。” “好像是教练,对了,貌似叫谢西逾,你认识吗?最近挺有名气的那个,好多业余射击俱乐部就是他开的,射击圈子小,但他这个人挺出名,也挺厉害。” “……” “我知道他。”另一个女同学叫起来,“他以前是不是拿过金牌,一年之内拿了所有比赛的第一名!!” 顾溪往前走,到了毕业典礼演讲现场。 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领带,从脸蛋,到身材,都透露出禁欲,可是站在那里默然不动,有种说不出的狂傲和孤僻,在人群中也是头孤狼。 顾溪很少见到他穿得这么正式。 炎热的夏天,她有点坐不住,台阶上滚烫,很不好受。顾溪想偷个懒,去趟厕所休息一会儿。 这个场景让她想到了高中时代。 他站在台下,一群人里罚站,神色不羁。 而她站在全校面前演讲,意气风发。 现在居然反过来了。 主持人问:“作为京华大学射击队的特聘教练,好多次都邀请你来参加,可是你始终没有来,这次为什么来参加?” “因为一个人。”谢西逾笑了笑,回答。 她的心脏深处忍不住一阵狂跳,好像所有的时光和岁月都消磨过后,守得云开见月明,他终于回到了她的身边。 顾溪不敢想,他这些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就像以前那些混乱的人生,他要多么拼劲全力,才能身披荣光的站在她面前,不卑不亢。 “我虽然学习不好,可是我媳妇学习好。”谢西逾笑了笑,眉峰挑动,“她是个学霸,比我厉害多了。” “你有女朋友了啊,是谁?” “嗯。”谢西逾说,“京华的研究生,但她脸皮薄,我要征得她同意才能告诉你们。” 何煦忍不住吐槽:“拿好几块金牌了,家里的产业也做的不错,这还不够厉害啊。还要厉害到什么程度才能说厉害啊。” 毕业典礼结束,顾溪带着黑色的硕士帽站在学校名人雕像前,一个导师组的硕士生,聚在一起拍毕业照。 三。 二。 一。 …… 大家欢笑着,高高跳起,同时抛掷起帽子。宽大的衣袖偏飞,鲜活的面孔挂着微笑。 咔嚓——画面定格。 这时,有人匆匆经过,说了句:“顾溪,有人找你。” 顾溪要捡起地上的帽子,她直起弯下的腰,视线往上抬。两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她看见了一双黑色的运动鞋,停在她的帽子前。 男人弯腰,顺手拾起帽子,往她脑袋上扣住,大掌无意间擦过她的耳尖,轻飘飘的,带着点掌心的炙热。 “还好还来得及,没迟到。”他勾勾唇,嗓音倦懒。 顾溪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方向望。 谢西逾低低懒笑,嗓音有些疲惫倦懒,却像是小钩子似的勾人,“毕业快乐,顾溪。” 第53章 有声 这句毕业快乐,周围人一下子沸腾起来。 帽子扣在脑袋上遮住了眼前的视线,顾溪伸了伸手,将帽子给扶正,然后抬眼看过去。 阳光正好。 雕像,绿草坪,时钟,教学楼。 一切井然有序,像细腻的暖阳,炙热却不滚烫,灼热扫下来,洒在身上。 周围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他沉着手臂,松松垮垮的勾住她的脖颈,两人贴的很近。 顾溪微微仰起头,目光如水澄澈。 他低了低脑袋,朝她这边看了过来。因为身高差,看见了她耳侧白皙的皮肤,脸上细碎的绒毛,还有仰起脖子,露出来的一小点尖尖的下颌。 他气息渐靠近,突然“啊”了一声。 顾溪脸红了红,轻踮起脚。 “顾溪!”不远处有个同学跑过来,脖子上缠着相机,他举起拿在手里的摄像机。 她慌张的站稳,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 顾溪揉了揉脸,红晕推了些,她把帽子往下拉了拉遮住洒在脸上的阳光。 “咱们新传1班陈梅华导师组的,拍张毕业合照,在博雅广场的喷泉那里,你快点来。” 顾溪的脸颊烧红一片,只低头说了声“好”。 他松垮的套着一件t恤,耳骨上一粒黑色的耳钉,阳光融融,熠熠生辉。 漆黑浓稠的视线有些逼人。 顾溪抬头看他,视线刚看到下颌,就不敢往上直视了,只敢凝在他胸膛的位置,进退不是。 谢西逾被她这模样逗得不行,伸手捏了捏她脸颊边的肉。 却被她瞪了回去,“别闹。” 拿相机的同学的目光变得有些暧昧,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扫来扫去,“你快过来,马上就好,不耽误什么。” 顾溪红脸点点头。 拍完照回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这个班上本来有十多人,分别是陈梅华和另一个导师的学生,他们两个导师合作挺多的,所以有时候会混着学生带。但是顾溪跟另一个导师的时间并不多,总是跟在陈梅华身后。 陈梅华也过来了,还交代了她很多事情,问了问顾溪毕业的规划。顾溪读研期间成果丰硕,在班上也一直名列前茅,陈梅华对她还挺看中的。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顾溪想了想,如实回答道:“还没想好,今年的校招我也看了,暂时没有想去的报社。” “对了。”陈梅华突然想起什么,打开手机看了眼,然后对顾溪说,“我这边有个去出版社的机会,出版社那边呢,在跟我们学校要人,去了之后直接参加那边的内部招聘,你有这个意向吗?” 顾溪:“有。” 陈梅华清了清嗓子,抬头对她和蔼地笑笑:“这样吧,我把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你要有兴趣,找这个人就行了。” “我这边还有另外几个,一个是京日报社,还有一个是晨间早报,你都可以看看。” “谢谢老师。” 两个人一聊就聊到了下午四点钟。 这时,顾溪看了眼手表:“陈老师。” “怎么了。”陈梅华问,紧接着一笑,“哦哦,聊的时间太长了,那就不耽误你了,赶快去吧。” 顾溪“嗯”了一声,陈梅华平时和蔼可亲,比那些不近人情的导师要好得多,顾溪有是也庆幸她是个很幸运的人,遇到了这么好的老师,也遇到了很多好朋友,还遇到了谢西逾。 今日的阳光很充足。 恰逢毕业季,校园到处都是架着相机拍照的毕业生,有的在马路中间拍照,地上对了一地金黄的树叶,斑驳的阳光顺着树叶的缝隙,点点落下。 她告别陈梅华,来到校内的奶茶店前买了杯奶茶。 谢西逾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拎着摄像机架子的男生:“顾溪,来。” “和我拍张照?” 男生认出顾溪了:“啊哦,原来是顾学姐啊,我是京华摄影队的,社团在那儿搞活动呢,就被谢爷拎过来拍照了。” 顾溪实在佩服他的社交能力,和谁都聊得来。 两人站在一颗香樟树下,挨得很近,顾溪穿着硕士毕业服,头上戴着一顶大帽子,而谢西逾,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单手插兜,微微低头,视线落在她的脸蛋上。 咔嚓咔嚓连拍数张。 男生回放照片,不禁感慨:“俊男美女拍起来就是爽!哪个角度都帅都美!” 谢西逾淡笑着站在一边,拍拍他的肩膀:“加个微信。” 男生有点懵:“好…好。” “照片,发给我。” 他愣愣的挠了挠头:“我拍了三十多张,你要哪几张?” 顾溪眨了眨眼,看向他。 谢西逾淡淡瞥了眼,勾住她的脖子,头低下来,看着男生手里摄影机的屏幕。 这个姿势。 薄荷味钻入她的鼻腔。 过了会,谢西逾微勾唇角,“三十多张都要吧,我挑不出来哪个最好,每一张都挺好的。” 男生点了点头,说:“啊,好。” “辛苦你了。” “小事。” 男生走后。 顾溪拉住谢西逾的手,不解的询问:“怎么要这么多张。” 他笑笑,黑眸扫过来,“谁让你长得好看,每张我都不舍得不要。” 顾溪脸上又是一红,被他轻轻捏了几下脸,夏日炎热,热气怎么也散不掉了。 下午六点,校园。 两人散步到了图书馆背面的小树林。 “吃吗?” 谢西逾从口袋里拿出薄荷糖,绿色的铁盒,他抓在手中,指骨分明,晃了晃。 顾溪还记得以前他给她一粒薄荷糖,但她没有接受。 因为她口味偏甜,谢西逾经常买的这款薄荷糖,是国外的小众牌子,只有在进口超市的货架上才能买到,有一次顾溪好奇,买了草莓味的,可是依旧苦得不行。 贴着他的口袋,有轻微的响动声,她得手接着往上摸,坏心的摸进他的口袋。 触到了一只铁盒。 她拿了出来,果然是薄荷糖。 他特别喜欢这种淡凉淡凉的薄荷糖,润嗓子,不是很甜,有点苦味。 顾溪打开铁盒,从里面倒出一粒,放进嘴里,一股淡淡的凉味在舌尖蔓延开,好像也能接受。 她三两下就将糖给嚼碎。 “甜吗?”他故意捏了捏她的鼻尖,嘴角勾起笑意。 “你说呢。” 得到回应,他哑笑了声。 谢西逾看着她嫣红的唇,突然觉得有点渴,倾身覆过来:“我尝尝。” 距离很近,近到他的阴影遮盖住她的肩膀。 树上蝉鸣声时断时续,道路两边栽种着香樟树。午课放学时间,不时,学生骑着自行车穿过校园。 顾溪呼吸屏住。 两人一句话没说,视线就这么焦灼着。 却有着说不出来的默契。 顾溪的心跳声加快。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而后,他伸手揽过她的细腰。 细得一手握住。 掌心的温度隔着纤维制的衣料,源源不断的,传过来。 谢西逾低了低头,唇精准无误的捉住她的唇,不同于以往,着吻是轻柔的,绵密的。 齿间融着细碎的薄荷味。 顾溪尝着,竟有些甜。她被迫仰着脖子承受这个吻,腰上他的手移到了肩膀,渐渐到了耳后。他拨开她耳后的一缕碎发,吻落在那块白嫩的肌肤,轻轻啃咬。 她觉得痒,手抓了抓他的手臂。 男人在她耳畔笑了声,带着不同往日的沙哑,唇移到她的唇上,勾起舌,引着她慢慢的回应着。 时间过得很慢。 等到他餍足的离开她的唇,顾溪早被他亲得有些迷糊了。 薄荷糖早已碎掉,融化在齿间,还带着余温,顾溪再也不忍直视他口袋里的薄荷糖盒子了。 “抱会儿。” 嗓音磁哑。 顾溪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嗯?” 她反应有些迟钝,手还是不安分的往他腰上摸。瞬间,她的手被他牢牢地给抓住。 从腰上摘下来,谢西逾紧紧握住她的手,嗓音料带着有些沙哑,“别乱动。” 呼吸瞬间有点不平:“出了事,你可要对我负责。” 顾溪的脸瞬间红到耳后,余温久久不散,她后知后觉眨了眨眼,有点结巴的问了一句:“很难受吗?” “你说呢。”意味深长。 顾溪怔了一下,耳朵烫的不行。热气散不掉,她侧脸贴在他的肩膀上,没敢乱动了。 谢西逾低头瞥了瞥她。 女孩在他怀中静静的靠着,盯着他的下颌线发呆,乖到不行。他的心跳不知为何有些快,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六月毕业后,顾溪从京华宿舍搬到了林薇的单身公寓。 林薇近几年事业繁忙,公司的绩效一直挺好的,她本来就是京城本地人,在这里有三处房产,靠着收租也挣了不少钱。 和顾赟离婚后,顾溪能感到,林薇的生活快乐了很多,在婚姻里最难的是放手,最简单的也是。 像林薇现在这种状态,获得了最简单的快乐。 搬家这天,谢西逾在宿舍楼下接她。 顾溪的东西不多,只有两个行李箱,全都是衣服,她宿舍里很多东西都不要了,要么送给学妹,要么就当废品给扔掉。 下楼时,何煦靠在扶手边打趣:“溪溪,你们这是要同居了吗?” 顾溪摇了摇头:“没,我回我家的房子住。” “真的啊。”何煦替谢西逾感到可惜,“你家谢爷铁定想你搬到他那儿住,这在宿舍楼下等好久了啊,那么帅的一个人,六楼的学妹全到走廊上看他了。” 谢西逾的确想让她去他那儿住,他家房子是好几层的,就他一个人,空着,房间又多。 但顾溪没同意。 她暂时还不想那么早同居,有点不好意思,而且家里还有些事情没解决,她还没和林薇说和他交往的事。 何煦听完,张了张嘴:“那谢西逾岂不是很不甘心。” “嗯?” “他看上去就是想和你住的人。” 顾溪笑了笑,将领口拉高了些,“是,但他拿我没办法。” 确实没办法。 所以那晚,他接吻的时候故意低头咬了咬她,很轻,但锁骨上留印儿了。 想到这里,顾溪就觉得脸上很烫。 女孩子们说说笑笑。 谢西逾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等着,车停在路边。 宿舍外有几根晾衣架。 顾溪和何煦走下来,正在收洗好的被褥。 他视线怔了怔,树下,一道耀眼的光从罅隙里透出来,好像这样就能消弭漫长的岁月。 没上前去。 “嗯。”就听顾溪在说,“初中就认识了,但他可能那时不认识我吧。” “……” 何煦接过被子,将枕头放在被子上,不禁问道:“如果谢西逾高中毕业和你告白,你会答应他吗。” “我不清楚。” 他隐在树下在那儿站了会,房间里又静了下来,传来楼道里拖拉行李箱的沙沙声。 女生声音柔软温柔,却像暴雨敲打玻璃窗,砸进他心底—— “那时我喜欢他好久,谁也不敢告诉。” 第54章 有声 顾溪整理好被子,把被子给塞在大袋子里,和何煦一人左一个右一个大包,下了楼。 黄昏时期,光线昏暗,天边大团大团的火烧云吞吐着一只太阳,像是晕染的颜料。 何煦收完衣服,坐在宿舍里休息,她爸妈开车来接她回家,还要等一会才能到。 何煦从楼下的售货机顺了瓶冰水,也递给顾溪一瓶,顾溪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宿舍。 隔着一条马路的教学楼的玻璃处,又一块反光的玻璃,光线很是刺眼,何煦走到窗户边,将窗帘拉上 “你和谢西逾在一起了,舒佳凌不得气死。”何煦忍不住吐槽,“我这阵子都没听过舒佳凌的消息了,她是不是和男朋友分手了?” 顾溪拧开矿泉水瓶盖,杯壁一滴一滴的落下水来,她点了点头:“嗯。” 何煦:“她那个男朋友是射击队的,我觉得她俩相处不长,因为谢西逾和她男友是一个队的,而且她追了谢西逾那么久,就算谢爷从来没理过他,她男朋友怎么可能不介意啊。” “还真是。” 顾溪轻轻笑了笑,说道:“上次在运动馆碰到她了,去年。” “怎么样。” “我没和她说话,就是远远的看到了,也没打招呼。”顾溪说,“看她的样子,似乎真的是被我给气到了。” 何煦忍不住大笑起来,竖起大拇指,“牛的。” 那次之后,顾溪再没了舒佳凌的消息。 至于舒佳凌和常旌的事情,她也不想过多过问,没有那个兴致。但是,那天舒佳凌对谢西逾说了什么话,顾溪到现在也不知道。 她不是不想知道。 只是她相信他。 因为在漫长的岁月里,再也没有比“相信”二字,更加难得的事情了。 谢西逾等顾溪下楼,是半小时后了。 她拖着两个超大寸的行李箱下了楼,树荫下,男人斜斜的靠着树,懒散抄兜站着。 “谢西逾。”顾溪冲着他笑了笑,招了招手,“我来了。” “嗯。” 谢西逾没说什么话,站着眼神暗了暗,帮她把行李搬上楼后,他忍不住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这么久没见了,不和你男朋友同居?住几天?” 顾溪家就在京华不远的地方,带的东西不是很多,家里是林薇以前在市中心上班买的单身公寓,日用品什么的都有。 她撇了撇嘴,拒绝了他:“不要。” “溪溪。” “你求我也没用。”顾溪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谢西逾盯着她看了几秒,觉得好笑,他鼻腔里一声哼笑,把人给抱在怀里:“我没求你啊。” “我在诱/惑你。” 顾溪:“……” 她挣脱开他的怀抱,男人笑意更耀眼,顾溪捏了一下他的肩膀,“反正,你求我没用的。” “行吧。”谢西逾没再说什么话逗她了,“你晚上给我发信息,我等你。” 刚到家。 顾溪洗了个澡,打开行李箱整理东西,这时,电话在手里响了一下,她抬手接通。 姜颜的声音从电话里冒了出来。 “溪溪,毕业快乐,你最近还在京城吗?” 顾溪用毛巾擦了把头发,然后说:“在的。” “呜呜呜,那我来投靠你好不好,我在我那边待不下去了,尴尬疯了!!” 姜颜欲哭无泪。 顾溪顿了几秒,没再问她为什么会突然过来找她,“行啊。” 姜颜自己就住在京城,家里人帮她在三环买了房子。姜颜大学学的是广告设计专业,在一所普通本科,三年前毕业后就留在京城,开了一家网络设计店。 店里的生意一直不错,她运气好,自从和盛风分手后,事业运就一直提挺不错的,近年来姜颜甚至还回新荷开了个分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姜颜暂时不想透露,顾溪也便不问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溪点了个小龙虾外卖,姜颜喝了点酒,终于忍不住将她的事情透露出来。 “就是,盛风又回来找我了。” 姜颜吸了吸鼻子,被辣的嘴唇有些麻,她抽了张抽纸,擦干净嘴角的辣油。 顾溪震惊了:“啊?” 她摸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菠萝啤,滋啦一声打开瓶盖,噼里啪啦的气泡砸向铁皮瓶身。 见她手上全是辣油,带着手套挺不方便的,顾溪把姜颜的那罐也给打开:“他怎么又回来找你了?” 姜颜接过,仰起脖子,灌了口啤酒:“这事说来话长,我和盛风不是分手了吗,最近他和现在的女友分了,又回头来找我了。” 姜颜其实心底还挺难受的。 但是对于盛风,她是一点儿感情也没有了,只怪当初她自己眼瞎,除了这个就没有其他的感情了。 “你说他来找我,我一开始是想他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后来今年五一我回了新荷,在那里又碰到盛风了。” 盛风好像变了一个人,又好像没变,照样无所事事又吊儿郎当的模样,听说他在学校里成绩并不是很好,整体逃课翘课去网吧通宵打游戏。 和以前校队篮球队长。 判然不同。 两个人。 盛风家里挺有钱,在新荷当地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富二代,家业从新荷开到了广东那边。 在一起那段时间,姜颜听了无数次,盛风对于未来的规划,在恋爱的初期她觉得没有什么,后来才发现,他的人生当中并没有她。 他对她说过:“颜颜,你长得很好看,带出去呢也有面子,我也很舍不得你。” 后来,姜颜终于认清了现实,那就是盛风身边根本不缺女人,她的漂亮在他眼里不值一提,年少他或许只是玩玩,便接受了她的告白,顺理成章的和她在一起了。 “那后来呢?”顾溪问,“你遇到盛风后,他纠缠你了?” “那倒没有。” 姜颜哼了声,啤酒瓶渐渐见底:“我那次不是在新荷见到他的吗,九中附近,林如延也在,和我一起的。” 顾溪没做声。 她记得不久前姜颜和她说过,林如延已经不理姜颜很久了。 她推测。 很有可能是从这件事后,林如延才不理姜颜的。 姜颜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继续说:“那天,盛风确实想要纠缠我,跟我走了好一段路,然后林如延揍了他。” 顾溪:“啊?” “两个人都去了警察局调解。”姜颜顿了顿,补充道:“林如延他呢,后来走出警察局向我告白了。” “我拒绝了。” 空气中格外沉寂,屋内开了空调,姜颜摘下手套,洗了洗手,将桌上的垃圾清理干净。 顾溪低头看了几眼手机,谢西逾给她发来一段语音,应该是问她有没有安全到家。她没有点,而是将手机放在一边倒扣着,问:“为什么啊。” “……” 姜颜揉了揉下撇的唇角,苦笑道:“我真的没有勇气在步入另一段恋情了,况且,他从高中开始就喜欢我,是我一直不知道的事情。” 月色很美,十六楼的月光透着薄薄的窗纱洒进来,像极了地上的凹清水,澄澈透明。 灯一亮。 晚餐过后,顾溪给谢西逾打了个电话,手机里嘟嘟几声,对方没有接。 顾溪便发了条微信过去:[我到家了。] 十几分钟后,顾溪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有手机信息声响起。 谢西逾:[嗯。] 谢西逾:[刚才在洗澡。] 她匆匆回了声“好”,想起来她还没刷牙,要把手机放下,手机却震动几下。 姜颜坐在靠近阳台边的沙发上,看了过来:“溪溪,你手机响了!” 手机震动声止不住。 她看两眼,脸蓦地红了。 屏幕上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无意中带些缱绻和肆意的味道:[来我家?] 顾溪低头,目光从电视屏幕上挪下来:[姜颜住在我家,等明天我来你家找你吧。] 谢西逾:[她怎么不去找林如延?] 顾溪:[他不是不理姜颜吗。] 谢西逾:[呵,谁知道那小子怎么想的。] 顾溪敏锐的嗅到一丝八卦的味道。 直觉告诉她,谢西逾应该是知道什么,所以才会这么说。他和林如延的关系一向不错。 [想知道么?] 他似乎清楚她好奇什么,发过来一句话一下子抓住了顾溪的心。 顾溪打字:[想!] 隔了好几秒,对面没有任何动静,顾溪抱着手机来到卧室,关上了电视机。 她这间单身公寓比一般的单人间要大很多,厨房客厅卫生间,主卧次卧都有,姜颜今天就睡次卧。 顾溪关上卧室的门,没吵到姜颜。 她的视线重新投落在手机上。谢西逾给她发来一条语音,她将手机音量调大,放了出来—— “想听就来我家。” 顾溪:“……” 又让她来他家。 这是过不去的坎儿了! 他怎么总是想她去他家住! 她暂时还真没有这个打算,一方面还没告诉林薇她和他交往,另一方面姜颜现在住在她家里。 就在顾溪想想非非时,弹窗又弹出一条消息。 谢西逾:[女朋友,开个视频。] 顾溪连忙打开手机上的视频通话,刚打开,就看见对面男人拿手机怼着脸,一副散漫又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发丝湿漉漉的,抓了把额间的碎发,浑身水汽,笼得黑眸像是蒙了层雾,那般深邃。 直截了当,似能看透人心。 顾溪脸顿时红了个彻底。 也太犯规了吧。 “溪溪。”谢西逾突然问,“你喜欢我吗?” 顾溪看了看他,只看了几秒面颊就烧起来,她视线不知往哪儿瞟才好,语气小声道:“当然喜欢呀。” 她有些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男人将摄像头放远了点,只松松的围了条浴巾,上半身一/丝/不/挂,肌肉线条感非常明显。 下一秒,谢西逾轻笑了声,哑意从喉间涤荡出来,带着濒临失控的意味:“高中也喜欢?” 第55章 有声 谢西逾的嗓音有点哑。 落地窗前月光斜斜的洒下来,不时,黑夜乌云滚动,遮住十五的月亮。 男人身形峻拔,落在她眼前又是一道阴影,他薄唇抿得直且紧,不说话的时候,沉默且寂静,也围绕着无形的气场。 顾溪没敢动,视线偏移手机屏幕,略显不自在的揉了揉鼻子:“你说什么。” 一道浓稠黑沉的视线朝她投过来。 “高中。”谢西逾去捞了条毛巾擦干头发,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眼皮半撩半闭的,整个人一个大写的懒散,“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是不是喜欢我。 顾溪在心里回了个是。 准确来说,她确实比任何人都先一步喜欢上了他,可是这些事情,她从来不和任何人提起。 因为没胆量。 也因为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高中时代的暗恋中,比起一个大胆的表白者,她更擅长于当一只小鸵鸟,把自己藏起来是她最擅长的事。 暗恋这种事,看一眼就喜欢上了,怎么能说得清呢。 顾溪不想和他讨论这个话题,两个人在一起就好了,现在她又更重要的事情想要问:“你最近几个月,过得还好吗?” “还行。” “你父母……” “谈他们做什么。”谢西逾眸色暗了暗,而后,轻笑着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和宠溺,“溪溪。” 顾溪的心一下子悬起来。 就听他沉着嗓音开口,像是润过黑夜的低磁,“我等你。” “和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有多喜欢我。” 心跳声一声响于一声,几乎快要跳到嗓子眼。房间里的冷气呜呜吹着,却吹不散她脸上腾腾的热气。 她抬抬手,摁灭了壁灯。 黑暗中,手指绞住被子一角,闷闷地说了声“好”。 会有那么一天。 一大早,姜颜外出跑步,顾溪起床后在厨房里找了面条,下了两碗鸡蛋葱油面。 抽油烟机乌拉乌拉的响着。 顾溪抬手打开灯,白雾在昏黄的亮光中,更加显眼。 这么多年,顾溪其实不太会做饭。 以往在学校里,三餐都是在食堂或者点外卖解决的,姜颜凑过来在她肩上嗅了嗅,“溪溪,你做的面条有点淡。” 顾溪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哦,你加点盐。” “你第一次做饭吗?”姜颜忍不住问。 顾溪点了点头,走到厨房李把盐给拿出来:“是啊。” “哇!”姜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眼里弥散笑意,“我这么幸运,溪溪第一次做饭就给我吃,你家谢西逾估计还没吃上呢。” 顾溪笑了笑,说:“是,我厨艺拙劣,就不在他面前显摆了。” 姜颜起身倒了半勺盐,将盐放回厨房里,然后用筷子在面条里搅拌了一下,味道要好很多。 碗渐渐见底,汤也喝干净了。 姜颜擦擦嘴,眯起眼笑道:“这怎么能是显摆呢,这叫作,爱啊。” “……” 她说的有点快,顾溪没听清。 她愣了愣:“什么爱。” 姜颜:“……” 这叫作,爱。 额。 很难不让人多想。 姜颜自己还真没发现,反倒是顾溪无意之中没听清,空气中一丝诡异的寂静,两个人都些许尴尬。 “溪溪,想不到你是这种人,我可没和你开车啊。” “……”顾溪不好意思的撇了撇头,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肩膀,“我也没有,你刚才说的太快了,我没听清。” 姜颜见她也懂了,便忍着没再打趣:“吃晚饭了,我下去散会儿步。” 刚打开门,姜颜脚步一顿。 顾溪探了探头,走到玄关处,问:“怎么了?” 姜颜站在门外,有些束手无措的模样:“你怎么来了。” 林如延冷冷的哼笑一声:“我不能来?” 姜颜:“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林如延“啊”了一声,“不是我多管闲事,你妈问我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了半天才找到这里。” “……”姜颜觉得奇怪,“那你怎么找过来的。” 林如延举起手机,轻笑了声,“你朋友圈发了个定位啊。” 姜颜这才想起,她刚来顾溪家时拍了张阳台光线的照片发在朋友圈,估计是忘了关定位,所以被林如延给看见了。 “怎么了,朋友圈我不能看啊。”林如延见她委屈,觉得挺好笑,忍不住说,“你小时候穿开裆裤尿裤子的事情,我还记得呢。” 姜颜毫不留情的反击:“那可比不上你,六岁了睡床上还能尿床,中午醒来就在那儿哭,整个楼栋都被你吵醒了。” 林如延:“……” 顿了顿,她接着补充,嘴角扬起得意的微笑:“你你你,你上小学一年级还尿裤子了,那次是数学课,全班女同学都在笑话你。” “是谁周末和我一起去公园,走到一半突然想去厕所,结果没忍住……”林如延轻哼了声,接着补充一句,“好像是初中吧。” 姜颜涨了红了脸,叫嚣着要捂住他的臭嘴:“你闭嘴!” 顾溪不太想听他们童年的这些糗事,这段对话毫无内容和涵养,除了滤镜在她眼前碎了一次又一次,没有任何作用。 她打开电视机,音量调了个20,换了体育频道看电视里的运动员滑冰。 姜颜气不打一处来,连说话都有些更咽:“你……” “你你你——”姜颜一生气就容易结巴,气不打一处来,“你二十四岁了还没谈过女朋友,单身狗!祝你单身一辈子!” 林如延:“谁说我没有女朋友的。” 姜颜:“你有了?” 林如延眼撇过来,黑眸垂着,黯了黯,“这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 林如延到沙发旁边坐下,翘着二郎腿,揉了揉眉心,“姜颜,你能不能好好和我说话。” 姜颜不服气,一大早上明明是他先过来找她吵的,他不来找她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凭什么他要她好好说话? 什么人啊。 刚说喜欢她,现在就像个老妈子似的找过来了。 姜颜哼了一声,语气有点欠打:“那你求我啊。” 林如延看过来:“求你。” 姜颜:“……” 她服了。 林如延这个家伙就是个没脸没皮脾气还大的人,她费什么口舌和他说这些。 想到这里,姜颜有些生气:“林如延,你态度好一点,好好说话。” “不能啊。”林如延笑了笑,语气很欠打,“你求我啊。 “……” 姜颜没有在顾溪家休息太久,她工作室还有些事情,工作日就跑去工作室忙了。至于林如延,除了上次外,再没找过她。 这天,谢西逾寻着空档,去了一趟顾溪这里。 他对于她家的情况略有了解,但是知道的不多。顾溪很少在他面前谈一些家庭和父母的事情,至于高中,谢西逾能看出来,那时顾溪过得并不快乐。 她内向文静,什么话都不愿意多说,是班上的好学生,可是她的朋友并不多,只有两三个,可是很交心。 “姜颜今晚出去和客户一起吃饭了,不再我家里住。”顾溪说,看向他眨了眨眼,“要不,你今晚留下来和我一起吃个饭?” 谢西逾顿了几秒,舔了舔唇笑道,“就吃个饭啊。” “嗯?”她这声嗯带了点调皮的味道。 谢西逾忍不住把人给揽到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不收留我一晚?” “……” 顾溪抓起沙发上的抱枕,往他肩膀上轻打了一下,“你想的美。” “嗯。”他凑过来,黑眸沉沉噙着笑,“我想的是挺美。” 被他这么一撩拨,顾溪的脸又烫了烫,她将他推到房间里,谢西逾顺从着她往房间里走。 他转身,挑了挑眉,手肘撑在门框边:“这是要留我住一晚了?” “不是。”顾溪摇了摇头,神色格外认真:“你就在我房间里待一会儿,免得打扰我做饭。” “做饭?” “是啊,今天晚上我做饭给你吃。” 姜颜做饭手艺不错,一来她大学在外面租房子,都是自己做饭的;二来也挺喜欢搞各种花样。 顾溪这段时间跟在她后面学了不少,今天便想要露一手。 “你在书房等我吧。” “好。” 谢西逾听罢,找了处沙发坐下,懒洋洋的,没有再说些什么了,只是眉梢微微一挑,“我等着。” 书房。 东西很乱很杂。 她的行李箱堆放在角落,最上面是一本相册,下面压着一些大学的参考书和专业书。 “这个相册可以看吗?”书房里,谢西逾看了两眼觉得无聊,走到厨房看顾溪的情况,“油不要烧热,用冷油炒葱花,葱就不会焦了。” 顾溪闷闷的:“哦。” 然后把锅里炒成炭黑色的葱倒掉。 把锅给洗了一遍。 谢西逾还是有点不放心,走过来看了看,没看几眼,就被她推到厨房外:“你不是说等着吗?那就等我吧。” “行。”谢西逾无奈,回头,问道,“你房间里的相册,我可以看吗?” 顾溪扭头看他:“什么相册。” “放在一堆书最上面的那个。” 顾溪想起来,好像是她高中到大学期间的照片,到没有什么不能看的。 她点了点头:“可以啊。” 谢西逾这才走到卧室里。 相册里的照片全是她二十岁左右拍的,时期集中在10、11年这段时期。有她第一次去庆西读书时拍的照片,也有她大学毕业的照片,还有高中毕业的。 他随手翻阅。 操场前的。 国旗下的。 跨年,誓师会,毕业典礼…… 女孩不是很爱拍照的一个人,尽管长相干净又清纯,可是相册里很多照片都是合照,还有很多是景色。她单独的照片并不多,里面甚至还有几张单调的黑白证件照。 合照里总是很多人,但并不妨碍他一眼就在人群里找到她。 从书页里掉出一本拆了线的本子,谢西逾捡起来看了看,本子上的字迹很旧,好多页隐隐翻着黄色。 那是她的日记本。 薄薄一本,每一页的字并不多,但很工整,也很清秀,写得端端正正,就像她这个人。 谢西逾一怔。 刚想合上,字迹迎面而来,早已雀跃的跳到他的眼前。谢西逾不由得重重顿了顿,眼皮上一股酸涩。 第一页。 2005年9月30日,多云 开学第一个月,我知道他姓谢,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谢西逾。他和我同年级不同班,他在三楼,我在五楼。五楼却也流传着他的传闻。那么耀眼的存在,世界好像都是他的。 2005年7月12日 我想站在光荣榜的最顶端,你抬头就能看见的位置。 …… 第二页。 2006年9月30日 那时我没想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毕业后他就不见了,我最后一次遇见他,男生站在初中部一楼办公室外和校长合影,手捧着崭新的奖杯,胸前挂着全国青年运动会射击金奖,穿蓝白春季校服,比校长还要搞一个头,男生昳丽的轮廓融进阳光里,耀眼到把光也捎来了。 …… 第三页。只有四行。 2008年7月1日 搬家。 2008年8月31日 我又遇见他了。 第四页。只有两行。 2009年6月3日 高考加油。目标是庆大。 …… 第五页。 第六页 第七页。 其余的文字都是关于他的事。 2009年8月8日 谢西逾,生日快乐。 …… 2010年8月8日 生日快乐。 …… 2011年8月8日 生日快乐。 …… …… 日期到这里就断了。 过了三年,她才重新提笔。 2014年8月8日 生日快乐,谢西逾。 高中毕业我给你写了留言册,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可我却还记得,对了,今晚我的梦就是关于这一段回忆的。 我写。 “那年夏天风很盛,蝉鸣很轻,暗恋是这世间最轰烈的事,可你根本不看我。幸好,你不知道我偷偷喜欢了你多少年。” 还有一句。 “谢西逾,祝你金榜题名。” 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生日快乐。今晚我又梦到高中的你了,是不是平行世界,我还在苦苦暗恋着你呢。 空白。 空白。 空白。 …… 直到日记本的最后一页,谢西逾看见了潦草的三行字。这是一个少女青春的终结,也为暗恋画上悲情的句号。 “我想告诉你。” “我喜欢你。” “可我的喜欢到此为止了。” 第56章 有声 谢西逾合上本子,捏住本子一角的手有点颤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头有点沉,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腿敞着。 信息太多,他要花时间好好消化。 他重新打开那个相册,反倒前面她念高中时的照片,一页一页的仔细看,仔细回想着那个时候顾溪是什么样的。 每一页他都看得很仔细,好像这样就能不错过那些时光,但是时光中的记忆他早已记得不太清晰了,只能模模糊糊地回想以前的顾溪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的女孩,会喜欢那个时候的他,从他的耀眼到坠落,但也只是默默的喜欢着。 是什么样的呢。 在他的记忆里,顾溪一直是个很乖很文静的女孩。 有多乖呢。 谢西逾想。 认真完成作业,在班上被老师当众表扬,一步一步从光荣榜的中游升到了上游,学习优异。 好像光芒从来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她在哪里,哪里就是光的焦点。 所以在他的眼里,她和别的女生都不一样,尽管大家都认为她是个普普通通,打扮平凡的女孩,可是谢西逾不觉得,他觉得她是特殊的存在。 不可接近的,不能过分亲密的,特殊的存在。 那时谢西逾和祁荆结下了梁子,对她敬而远之,但是可是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她吸引。 可少年不知道,有个词叫做“心动”。 还有个词,叫做“错过”。 他那时对一切都毫不在意,浑浑噩噩无所事事,没有任何在乎的人,在学校里人人喊打。 所以,他和她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对于任何喜欢都报以怀疑,从来不会因为什么人而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厨房里。 顾溪摘下围裙,将做好的葱花蘑菇鸡蛋汤端上桌,除了这个汤,她还做了几道菜,清蒸鲈鱼,酸辣土豆丝,清炒白菜等等家常菜。 两人用完餐,正好姜颜应酬回来了。 顾溪披了件单衣,去楼下送谢西逾。 开车来的,车牌号是xy0808,他的生日,顾溪朝着路灯边望了望,恰好对上一双分明的眉眼。 男人懒洋洋地靠在车边。 单手插兜,一双黑凌凌的眸里深邃不可测,穿黑色的外套,衣服敞着,锁骨分明,颈部线条分明,一路下滑,埋入圆衣领。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闲闲地往上抛着手机玩。 “溪溪。” 女生穿着一件宽松的白t恤,浅蓝色的牛仔短裤,衣摆松松的扎进腰里。 谢西逾有点忍不住,舔了舔唇,她侧面睫毛卷翘,上下轻扫着,像是浓密的小刷子似的。 “过来。”他嗓音有点哑。 顾溪走了过去,刚走到靠近他身边的位置,男人抬了抬手,将胳膊绕在她的肩膀上,头微微低,唇覆在她唇上,很烫。 过了半秒,顾溪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亲了,她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红晕隐在夜色里:“你干嘛突然亲我。” “就是突然想了。” 谢西逾轻声笑了下,抬手,将她脸侧的碎发别在耳后,“我想起来,你好像没和我说过你。” 顾溪瞥了瞥眼,说了句:“你不是看过我的相册?那里几乎是我高中和大学所有的照片了。” “初中呢?”他问。 “初中……”顾溪思索了一会儿,这些记忆在她的脑海里已经很遥远了,可是她仍然记得很清楚,特别是关于他的部分,“初中,在京城,我其实没什么改变啊,就和高中差不多。” 蓦地,说完这句话。 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目光中既有几分打量,也有探究。 谢西逾看了她几秒,接着视线垂落,就这么错开。 顾溪暗暗松了口气。 可没想到,他的目光又投了过来,饶有兴趣地盯住她的脸,好像能够直面人心:“我们初中认识,嗯,然后呢。” “你对我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你可能不知道,初中我见过你的。”顾溪勾起唇角,倒是毫不介意的说着,“你初中和高中其实差不多,性格还是那样儿,我记得你第一次得奖,站在教学楼前和校领导拍照,拍完照就把金牌给扔了,有女生在操场草坪捡到,后来送给学校展览室了。” 谢西逾轻嗤一声:“那玩意儿又不值钱。” 他靠的有点近,身上淡淡的烟草香味,涌入她的鼻腔。 顾溪眼中弥散着笑意:“是啊,所以你脾气没变过。” “那时我不知道,以后会拿很多很多金牌,还有大大小小的奖杯。”他将车门打开,车上放着轻松的纯音乐,谢西逾抬手关了,打开车里的灯,沉着沙哑。 “都是因为你拿的,因为你改变的。” 顾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雷贯耳,她摁住脉搏,血液也在热闹的沸腾着。 为了她而改变。 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站在她的面前,把她拥入怀中,语气轻柔的对她说。 为了她。 他认真的盯住她的眼睛,黑夜中眼神微了下:“我追你时,你怎么想的?” 顾溪懵懵地。 她是怎么想的。 她顿了顿,钻进他的怀抱:“我第一反应是不切实际,第二反应是你脑子撞坏了。” “……” 顿了顿,顾溪思考了一会儿,微微翘起唇角,最后,轻声细语的评价,一字一顿:“像做梦一样,美梦成真的那种感觉。” “难过,有点想哭。”她如实承认。 整颗心脏又酸又涨。 “是我不好。” 谢西逾搂住她的肩膀,下颌枕在她的肩上,黑眸一片漆黑,盯住她上扬的唇角,轻声说,“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哭了。” 晚上十一点,顾溪和姜颜晚上去龙虾店吃夜宵。 这家龙虾店是当地的有名美食,上过好几个美食纪录片和美食综艺节目。 所以每天,人气维持在爆火的状态,不仅有当地人前来觅食,还有很多外地人来打卡。店里灯火昏暗,座无虚席,没有位置她们坐下。这类小摊贩下午五点出来一直开到凌晨三点。 姜颜和店老板认识,老板上了盘龙虾,还专门和姜颜唠嗑了几句。 老板走后,姜颜指了指他:“你别看他其貌不扬,今年都开上法拉利了。这店子一年赚的钱比我们这些打工人多多了。” 顾溪戴上塑料手套,剥开一只龙虾:“是啊。” “对了。”姜颜忍不住问道,低头抿了一口酸梅汤,“你最近找到工作了吗?” 顾溪将虾壳放在盘子里,顿了顿,说了句:“嗯,我给一家报社投了简历,近期正好是招聘期,好多报社在招人,估计下个星期接过应该会出来把。” 姜颜举起酸梅汤:“那就祝你早日找到工作!” “祝我早日找到工作。”顾溪也将手边的酸梅汤给举起来,杯壁靠着杯壁,碰了一下。 吃完夜宵,马路对面的商场还没关门。 顾溪和姜颜走到马路对面,进了商场,在一楼服饰那块儿逛了逛,然后进了f1楼左手边的厕所。 旁边就是个清吧。 这个商场没有名字,准确的来说就是一处店铺云集的商业楼,所以清吧开在商场外,还是两层的。 从外面看里面一片漆黑,黑蓝色的光闪烁不定,门口站着几个店员,手里拿着酒品单,正在招揽生意。 “常旌?” 顾溪经过门口,看见扶着墙的一个男人,穿着便服,看上去身形斜仄,没什么精力。 姜颜奇怪:“那是谁啊,你认识吗?” 顾溪点了点头:“认识,他是谢西逾的同事。” “哦。”姜颜多看了几眼,皱了皱眉,“他是不是要去厕所吐,酒喝多了吧……我们要上去帮帮他吗?把他送到洗手间什么的。” 顾溪张了张嘴。 常旌喝了点酒,浑身一股酒气,眼睛眯了眯,然后抬头看向顾溪,“顾溪?” “你最近还好吗?” “好啊。” 兴许觉得尴尬,常旌揉了揉鼻子,抱歉地说:“你知道厕所在哪儿吗?” “在那边。”顾溪用手指了个方向。 两人无话。 顾溪心里感慨万千。 听说常旌和夏冬打架那事儿闹得挺大的,最后还要谢西逾出面摆平。此事过后,常旌被调到庆西队了,当了庆西队二队的陪练,明升暗降。 顾溪停在洗手间外,常旌站在女厕所门口抽烟,身影消瘦,她有些怕,刚想给谢西逾打个电话。 常旌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我吧,从前还挺不服气的。” “你说说,那个小子,比我小了两岁,凭什么一直抢我的风头,他不就是个巷子边生长的混混吗?” “后来,谢西逾把我揍服了。” “……” “队里没谁敢说他的坏话,都只在私下里偷偷说,可是他的成绩却愈发耀眼,一步一步从那个没人看好的狼崽子,成长为有血有肉的少年冠军。” “没有人知道他付出了多少,他是个天才,也有着比天才更加超乎常人的耐力和努力。” “我时常想,这样的男人,能被什么人给制服。”常旌笑了一声,露出森然一口白牙。 顾溪眨了眨眼,放下手机:“所以呢?” “你也知道他挺优秀,特别是以前夺冠的年份,每次比完赛都有人追着找他要签名,因为他的身边总不缺女人,更不缺主动送上门来的女人,可他却对谁都不屑一顾。”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说完,自嘲地轻笑了声:“说不嫉妒是假的,我女朋友也因为追他才和我在一起,是个男人都会嫉妒啊。” 顾溪默默的听完,抬起眼:“你错了,常旌。” 常旌缓缓抬头,眼神中迷茫未散。 “从前他就是天之骄子了啊,他初中一直是年级第一,如果不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原本,射击只是他从小到大的爱好。”顾溪认真的看向他,退了几步远离他身上难闻的酒精味,又说,“他从小到大都是天才,都是普通人仰望的存在。” “仰望?”常旌呵了一声,“我听说谢西逾追了你好久,他今天的成就有一部分是为了能和你门当户对,你现在怎么又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溪没说话,轻叹一口气,她扯了扯嘴唇:“为什么不是我先喜欢他的呢。” 常旌这下傻了。 也是,她自始至终没透露过她对谢西逾的感情。 顾溪一字一句,很轻地说:“他没喜欢我之前,我早就暗恋他好多年了。” 年少不仅有篮球场,做不完的试卷,以及单车,那些反复的告诫,告诫自己不要再喜欢他了。因为暗恋无声,不值得。 长夜漫漫,可她还是整整暗恋了他九年。 第57章 有声 翌日,顾溪动身去报社,陈梅华引荐的,位于京城市中心的商业区,地价过百万。 这是一家报刊类新媒体出版社,主打的是体育金融这一块的板块,顾溪大学期间辅修了金融,也有一定的实习经验,所以这天便收到邮件,前去试一试。 面试总共有二十个人,进三个。 顾溪折腾了半个上午加一下午的时间,到各个部门面试,递交简历,翻来覆去的个人陈述,终于结束了。 说起来她心里也没有底。竞争这个岗位的毕业生有很多,其中不乏海外名校的学生,也有很多经验丰富的记者。 报社在市中心的一处写字楼,顾溪面试完从那里走了出来,街道上车水马龙,车流不息。 突然,包里的手机振动了几下。 顾溪站在路边接通,是谢西逾给她打过来的,他“喂”了一声,然后问道:“晚上有空,来队里吗?一起吃个饭?” 顾溪说了声“好”,问:“在哪?” “还在原来的老地方,这次几个分队的队员和教练都来了。”谢西逾轻笑了笑,安慰道:“你也别紧张啊,我们就吃个饭。” “好。”顾溪答应道。 饭局在队里的食堂。 顾溪早就听说他们食堂伙食很不错,因为和京华大学离得很近,而且京华射击队就在大学校内,时常能听到学生们吐槽学校的食堂饭菜还不如隔壁射击队的。 这次听说是庆功宴,但是上次运动会的成绩并不是很好,李林立不让队里大办,所以大家私下将庆功宴在食堂办了,和食堂的师傅提前商量好了。 一进到队里,大家对她都很熟悉了,遇到认识的人亲切的和她打了声招呼。 “顾溪姐。”夏冬积极的朝她招了招手,夏天炎热,尽管室内开了空调,可是运动后热气久而不散,“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顾溪朝他笑了下。 夏冬见她来了,心也放了下来:“姐,多亏你来了,你也听说了吧,我们这次队里一个奖牌也没拿,成绩最好的郑海也只是第五名而已。” 顾溪自从结束在体育报社的实习后,对于就不太关注了,但她来之前听说是庆功宴也做了功课。 夏冬愣住了:“我还真没想到你回来,不过顾溪姐,你来了也挺好,不然谢爷那个脾气,是真的会把我们给弄死的。” 顾溪觉得好笑:“有这么凶吗?” “有有有。”夏冬头点的像是拨浪鼓,“你可不知道,以前谢爷的名在我们队里都是不敢提的存在,他简直就是魔鬼训练,各种体能测试,我们背地里都说门边那条狗看了他都怕。” 顾溪吃惊了:“这么可怕啊。” “没事儿。”她说,“他要对你们怎么样,我来挡着。” 夏冬顿时喜笑颜开:“晚上就靠你这句话了,顾溪姐!” 哪知到了晚上,小伙子们一个一个都喝的大醉,队里明令禁止忌口的东西,所以有些东西厨房不能上。 一顿晚饭大家从七点吃到了十一点。 夏冬特地找她来拍了个合照,他今天不能喝酒,所以喝了很多汽水。拍完合照,他难得发了一条微博。 顾溪没吃太多,酒倒是喝了不少,头有点晕乎乎的。谢西逾是队里的牌面,只有他一个人带了家属过来,敬了一圈儿酒,他酒量大倒是没有醉。 回头看坐在最中间那桌的顾溪,桌面已经由清洁阿姨整理干净了,小姑娘趴在桌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翻阅着手机。肩膀瘦削,从后面看,垂落在背后的黑发如瀑,末梢打着卷儿。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 顾溪泪眼婆娑地打了个哈欠,抬头看过来,眼尾带着薄红,被酒精催的。 谢西逾没急着走过去,斜斜地靠在门口的位置,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就见对面的女孩愣了,伸手学着他的动作摸了摸眼角。 谢西逾突然想笑。 他没再迟疑,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去,定定地站在她的身后,弯腰,在她后耳侧轻声呢喃:“溪溪,你眼尾怎么是红的。” 顾溪身上有股红酒的味道。 眼尾是红的。 就像哭过了一样。 她回头懵懵地看向他,又打了个哈欠,语气黏黏的,不自觉带了点撒娇的意味:“酒喝多了。” “那我们回家,嗯?”他轻声问,嗓音很温柔。 直到来到他家里,坐在松软的沙发上,顾溪才发觉好像有什么事不对劲。 回家是没错,但好像不是回她家啊? 谢西逾倒是很自在,微微侧着脑袋,递过来一碗煮好的醒酒汤:“喝了,醒酒的。” 顾溪乖乖的接过来喝了。 谢西逾发现,她喝了点酒,完全是另一种很懵的状态,但还有意识,就好像任由他摆布似的。 好不容易等到她来他家,他干脆将卧室门一关,脚尖抵着门板。顾溪坐在床边发呆,脸上布着惹人的红晕,满脸都写着不高兴,皱着眉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然后用手指了一下他。 指尖莹白纤细,指甲盖都是粉的,细长浓密的睫毛跟着垂了垂,颤了几下。 谢西逾低头“操”了一声,喉结上下滚动。 顾溪抬头,懵懵的看向他,然后又烦躁的揉了揉脑袋,头发被她给抓乱了。 “你算算,你几天没理我了,嗯?”他唇角一抹笑,语气放低,“你算算啊,宝贝。” 对于这事儿,顾溪一向不是很热衷。她承认谢西逾会顾及她的想法,每次都很温柔,必定会抱她去浴室,可是好几次她都睡到中午才醒,起来腰酸背痛的。 她正值毕业后一个月,每天都在找工作,姜颜还住在她家里。她定下来迷迷糊糊的想了想,好像确实有点冷落他了。 被那声“宝贝”叫得心动不已。 她踮起脚,在他下颌亲了一下,唇瓣摩擦过细碎的胡渣,有点疼,“奖励你一个吻。” 谢西逾摸了摸下巴,略微侧着脑袋看她,“就一个?” 他也喝了点酒,但一点儿醉意也没有,说话带着些鼻音,笑从喉间涤荡出来。 顾溪不解的歪了一下头,“还要?” “你说呢。”谢西逾压着心底的一股燥意,勾着唇看向她,“再亲我几下。” 女孩身子侧过来,主动将胳膊挂住他的脖子,然后唇贴向他的唇。谢西逾忍着没动,身子僵住了。她吻的很生涩,也学着他的样子,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清纯,生涩。 往往最勾人。 他“嘶”地一声倒吸一口气。就在她离开他的唇时,谢西逾眼神暗了暗,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把她带到身前,更深的吻了下去。 这个吻很不温柔,鼻息交缠。他重重的撬开她的牙关,吮吸了一下,发出声响,空气里带着无限的暧昧与激烈。 顾溪感觉快要呼吸不畅了,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但是被他吻的更狠,手只能紧紧抓住他肩膀的衣料。 过了会,谢西逾松开她的唇,吻一路向下,呼吸带着滚烫,“今晚,留宿。” “……” “等会儿,我给姜颜打个电话。”顾溪缓了会儿,避开他落在颈子上的亲吻,伸手挡住他的脸。 谢西逾没亲到。 他重重的啧了声,懒懒的看过来。 然后敞腿坐在沙发上,拦腰把人给抱到腿上,“给你五分钟,打电话。” 顾溪抬头看了眼钟,腿下有点不舒服,她挪了挪,“五分钟不够,万一电话没打通呢。” “行,”他难得松了口,“你多打几个。” 顾溪拨通姜颜的电话,醉了记忆力也出现了问题,电话号码拨错了好几次。 酒精作祟,她好几次都没输对。 谢西逾看笑了,手掐了一下她的脸,“要不就不打了?” “反正我明天要送你回去的。” 哪知女孩看了他几秒,神色迷茫,然后迎着身,吻住他的唇瓣。 谢西逾被她弄的呼吸都有些急促,气息完全乱了,大腿肌肉绷紧,过了会才从她的唇瓣上离开,他指尖捏紧她的下巴,一点一点往上抬,对上她迷离的眼神,他哑笑着说:“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顾溪伸手拦住他凑过来的脸,指尖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我要打电话,你别打扰我。” 谢西逾:“……” 完全是一个自说自话的状态。 “行。”他气笑了,手往前一伸,把手机够了过来,“你打。” 顾溪狐疑地瞥了他两眼,在他怀里找个了舒服的位置,一边摁电话号码,嘴里一边呢喃着,以防摁错。 终于接通了,对面的姜颜问:“喂?” “颜颜,是我。”顾溪说道,伸手挡住谢西逾凑过来的唇,说,“我今晚就不回来了。” “你用谁的电话打的?这号码我差点就给挂了。” “我……” 姜颜听后,没给顾溪说话的机会,说:“行,我今晚也不回来,我妈我爸找我来了,都怪林如延那个家伙,我跟你说啊,他……” 姜颜滔滔不绝的和顾溪诉苦,顾溪这边已经没有了声音。 姜颜顿了几秒,问道:“溪溪,你还在听吗?” “对了,我还没问问你今晚在哪啊,要注意安全哦。” “……” 顾溪早就被亲的说不出来话,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子上,姜颜的声音不断从手机里传来。 衣服松松的挂在脖子上,男人低着头,唇从沿着锁骨一直往下,遇到障碍,然后就没移开。 她身上有种红酒的甜味,惹人迷醉。 下一秒,谢西逾轻笑了声,笑音沙哑低磁,摁断电话前对着那边说了一句,“在我家。” “她会注意安全的。” 第58章 有声 顾溪意识到谢西逾说了些什么时,已经晚了。 姜颜意味深长地“噢”了声,声音里毫不掩饰的揶揄。 飞快的说了句“不打扰了”,然后就挂断了电话,语气怎么听怎么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嘟嘟嘟。 电话响了几声,谢西逾皱了皱眉,摁下关屏键,然后将手机放在一边。 顾溪这下才要清醒点了,挣扎着想要从他的腿上下来。 心跳得很大声。 她愣愣的抬起眼,看着他的下颌,睫毛也跟着颤了颤。 “你……” 张了张嘴,半天却没说出来一句话。 谢西逾和她对视了半秒,轻笑着啧了声,伸手拢着她白皙的耳廓。 鼻息间男性荷尔蒙的味道逼近,带着点红酒的醇香。顾溪微微一愣,而后睁大了眼睛。 谢西逾盯她看了看。 然后,手指捻着衣摆下缘,然后,轻轻往上一掀,就将那件单薄的上衣给脱掉了,他又低啧了啧,随手扔在沙发上。 男人的肌肉有力却并不过分贲张,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眼瞳深邃乌黑,就这么直直的看过来,视线低垂。 他咬了下牙,眼底浮现出欲色,指尖跟着轻轻拂过她的脸侧。 两人身上都有红酒味。 但并不浓郁,反倒是一种似有若无的味道。 气若游丝。 相互交缠着气息。 浴室里。 水声哗啦哗啦响起,她迷迷糊糊的,睫毛上挂着水珠,打湿的眼睫上下轻轻扫动着。 过了半秒,才反应过来,开嗓却是哑着的,声音软的不像话,又软有轻,还带着点哼哼:“去卧室。” 沉稳有力的手臂抱着她的腰,全身上下都是暖融融的,揉碎了那些断断续续的话。 谢西逾的唇贴近她的耳侧,好整以暇的,掀了掀眼:“去哪儿?” “去……”顾溪话还没说完。 就被他给打断了,他声音低磁轻柔,懒洋洋的:“乖。” 他低低的轻笑起来:“这里更方便。” 嗓音低沉磁哑。 涤荡过喉咙间。 剩下的时间过得飞快,顾溪始终迷糊犯困,等睁开眼后,窗外刺眼的阳光传到她的眼中。 她掀开被子,揉了揉眼睛。 这次男人躺在她身边,贴住她的身子,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将她给摁在床上,“再睡会。” 周围是薄荷味沐浴露的味道,还有一丝皂角的香味。 顾溪被他抱在怀里,无奈之下只好重新躺下,所幸今天她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她的视线正好在他锁骨的位置。 男人的锁骨骨骼分明,浅浅的一凹,脉络和走向都十分清楚,肌肉若隐若现。 往下。 顾溪的目光一顿。 脱口而出就问了出来:“什么时候纹的?” 他锁骨下有一道很浅的疤痕,大概五厘米左右,褐色的。疤痕下是一道黑色的纹身,gxxxy。 顾溪以为那时他只是随口一提。 没想到真的将她和他的名字文在了身上。 她的心狂跳了好几声,指尖忍不住触了下那道疤痕,轻声问:“疼吗?” 他呼吸有些不稳,摁住她的手,舔了舔唇:“嗯?” 谢西逾低了低头,黑眸深邃,深不见底:“你问什么疼不疼。” 顾溪抬起眼,迎着身往他下颌角上轻啄一下,“两个。” “这里,和这里。” 她指的是疤痕和纹身。 “疤痕是初中的事了。”他认真思考了下,然后舌顶左腮,低声“啧”了下,开口说道,“初中跟人在巷子里打架。” 那时一度曾是他最不愿回忆的时光。 外表光鲜亮丽的男生,也有不愿意所有人发现的昏暗面。 谢西逾轻轻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又没有和你说过我的家庭,我爸和我妈的事情。” “我爸一生做的唯一一件错事,就是私自挪用公司的资金,最后被人给举报了,入狱五年。” “我妈和我爸的关系并不算好,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因为家里的关系,在那个年代一度被称为郎才女貌。”谢西逾将她往怀里搂了一点,“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我妈梁懿出轨了。” 顾溪轻轻“嗯”了声,伸手搂住他的腰。 其实以前她见过梁懿。 初中家长会的时候。 按理来说,家长会一般在班级里,在班级开家长会前,先要在学校的大会堂里开一个年级的家长会。 顾溪那天值日,很晚才走。 也就是这时,她看见了梁懿。 女人穿得华丽端庄,一身贵气,看上去就像是被教养的很好的大小姐,从小养尊处优,看上去不是很好接近,长得很漂亮。那时她想,谢西逾的眉眼那块其实很像梁懿,轮廓立体又分明。 但是她并不知道,梁懿会是这样一个人。她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同时又掌控欲很强的人,就像那个时候,她出轨后,为了避免丑闻传播没面子,专门跑去谢西逾的队里闹。 而那时谢逡因为挪用公款而入狱,谢西逾无法逃脱她的掌控。 一来二去,把他逼到了遥远的小城,新荷市。 这在以前他想都不敢想。 黯淡又荒唐。 一个少年,从耀眼到坠落,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堕落真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轻松就做到了,日子浑浑噩噩的过。 所以从泥泞里爬出来,去摘天边的月亮,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那些无人在意的漫长岁月里,如果没有顾溪的那句祝福,祝他“金榜题名”,他可能根本不会回头。 “纹身,就在西北那边,没有打麻药,纹得有点疼。”谢西逾勾了勾唇,毫不在意地说,“当时没有感觉,后来我发现我是那种感觉迟钝的神经,一个小时后就开始疼了。” 顾溪轻轻说道:“我那次和你不一样,打了麻药还是疼。” 谢西逾顿了几秒,盯住她的侧脸,睫毛卷翘,忽闪忽闪的,他突然懒笑道:“怪不得,这么怕疼啊。” “没弄几下,就喊疼了。” “……”顾溪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光脚从床上站了起来,抓住床头的一只枕头蒙住他的脸。 谢西逾摁住她的手腕,顺势坐在床边,柔软的被褥下陷一块,他仰起头看她。 她的脚直接踩在他的腿上,“你乱说什么啊?” “嗯?”男人半分含笑的抬了抬眼,语气吊儿郎当的,懒笑,“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顿了顿,他舔着唇接了句。 “还总要喝水。” “真有那么累吗。” 顾溪抿了抿唇,鼻腔里哼了一声,将枕头松开,坐在他旁边,瞪了他一眼:“有。” 倒也不是累,而是困,又累又困就变成了很累。 想到这里她免不了打了个哈欠。 谢西逾勾了勾唇,好整以暇:“那再来一次?” 顾溪怀疑男人开了荤是不是真的就是这副德行了,什么事儿都能想到那上面去。 幸亏当时没答应和他同居。 她从床上站起来,穿鞋走下床,撇了撇嘴:“这几天你别碰我了。” “嗯。”谢西逾嗓子有点哑,牵着她的一只手放在膝盖上,轮流捏着她的每一根手指,乐此不疲,似乎能玩很久。 麻意顺着指尖蔓延。 顾溪想把手抽回来,被制止了。 他低了低眸,乌黑的眼瞳又深了一重,握着她的手语气有点低,“那能摸吗?” “……” “不能碰。”谢西逾声音压得很低,语气格外温柔,唇角上翘,懒散的勾着,“能摸吗?” 顾溪:“……” 她瞪了瞪他,面色绯红低声骂了句“流/氓”,穿好衣服匆匆往厨房里走。 身后传来他的大笑声。 她的脸更红了。 屋内空气有点稀薄,窗户开了一条缝儿。米白色的窗帘似有若无的卷过他们这边一角,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她起身喝了口水。 踩着拖鞋走,有点急,手挨着柜子,不小心碰到了金属制的物品,砸在手背上闷闷的疼。 脸上的热气没有消散。 这时,她看见了书房柜子上的大大小小的奖牌的证书,以前她没有来过这里,所以不知道他原来获得过这么多奖。 一只占地面积有她家两个书房那么大的柜子,透着木质的香味,最上一排用玻璃格子封着,但不难看见里面耀眼的金。 顾溪怔了怔。 他的履历闪闪发光。 世界锦标赛射击大会金牌 全国运动会50米气步/枪全国金奖 京华射击队年度十佳“最佳教练奖” 温哥华青年射击俱乐部荣誉金牌 …… “你知道吗?” 他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肩膀懒洋洋的靠在书架上,“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顾溪的心脏被揪了一下。 他轻声说,嗓音低磁缓慢:“那时,我想要站在你身后,不卑不亢。” 顾溪听着眼眶发红。 咬了咬唇,克制住泪流的冲动,鼻腔里的酸涩却不减。 再多的奖抵不过她的一句金玉良言,无论重来多少次谢西逾还会义无反顾的走向他的身边。 不关天气,不关季节,不管有多远。 她是多么幸运,能够遇见谢西逾,遇见青春中的那些真诚的人。 因为这个世界上,很多离别就是永别,那些不敢的,胆怯的,从未说出口的话,都将化作缄默无言。 她没有那个勇气在青春说出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暗恋着,但是长大成人后,他来找她了。 一生那么长,四季有太多离别,和分离,庆幸的是他们仍旧是他们。 寻寻觅觅,他们终究还是在不同的路上相遇了。 “我爱你。” 谢西逾静静地看着她,嗓音从喉间涤荡出来,磁哑低沉,却异常清晰坚定,“你的喜欢我来负责,所以,不会到此为止。” 第59章 有声 谢西逾今晚去总队开会了。 听说关于是西北射击队选地问题的会议,这个射击队刚刚成立,挂名挨着西北那边的一所信息技术大学,队员只有不到六个人,其中一个还没转正,队伍建设仍旧是个问题。 顾溪其实对这一块儿并不了解,尽管她实习过体育栏目的记者,可是队内部的事她也没有渠道知晓。 队里很重视谢西逾,而李林立指导京华射击队多年,队里的几个小伙子都仰仗他,很难抽身。西北射击队那块就交由谢西逾管理,算是教练一把手。 西北队里有几个刺头小伙子,整天不知道好好训练,觉得没希望去总队有点自生自灭的意思。 那次吃饭时,顾溪偶尔听说过。 估计他开会也因为这事儿。 大概到了晚上八点钟,顾溪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自己家。 她家距离谢西逾家有点远,一个在京城三环开外,一个在市中心,光打车就要将近一个小时的路。 顾溪刚走到玄关处。 常旌打了个电话来:“喂,顾溪,你现在方便过来吗?” 顾溪不知道常旌为什么会有她的电话,她咬了咬唇,问道:“什么事?” 常旌语气有些焦急,电话背景音里还有一些刺啦刺啦的杂音,他开口还没组织好语言,电话就被李林立给夺去了:“我来说!” 李林立夺过电话:“溪溪啊,你赶快过来,谢西逾和人打架了。” 顾溪听得心里猛跳了一下,手不自觉攥紧电话,“好。”顿了顿,她飞快的补充一句:“我马上就来。” 车停在了京华旁边的大楼前。 门外有保安执勤,对于来往的陌生人查的很严,但李林立打过招呼了,顾溪往里走,保安没拦。 顾溪往里面看过去。 谢西逾侧着脸,睫毛敛着,天色完全黑下来,室内开着一盏微弱的灯光,他的目光落在某个角落,眼中一片复杂和沉暗。 夏冬站在一旁,抬手:“嘘” 顾溪点了点头,只是默默的站在他身后。 没有过去。 男人的背影站的笔直,穿着一件黑色衬衣,袖口在胳膊上折了几道,露出手臂分明清楚的脉络,随着动作青筋时隐时现。 他耳后碎发蓬松,刚好在脖颈以上,以下的肌肤白皙细腻。可下颌角紧绷,脸也是沉的。 他咧嘴,眼神狠戾,喜怒不辨。 顾溪隐约看见他身前一段距离,地板上仰面摊着一个中年男子,手捂住膝盖,嗷嗷直叫。 走近看了看。 中年男子有点眼熟,她也想不清楚在哪里见过了。谢西逾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底晦涩,像漆黑的黑夜。 “刘光韬,你是不是觉得,我像梁懿一样好拿捏?”他轻笑起来,伸出脚踩了一脚他的手背,刘光韬疼的叫唤,谢西逾眼底晦暗不明,“所以,才三番五次来找我要钱。” 旁边的人围成一圈,自从隔他们四米远,顾溪也是第一次看见谢西逾生这么大的气。 他生气的时候有点可怕,眸色幽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唇瓣抿紧,周围的气压立刻骤降。 刘光韬脸上浮现一丝慌乱,但嘴上仍不饶人:“你,你有什么了不起!” “你这小子,不是多亏了我吗,要不是我帮你找了陈燎你舅舅,那你有机会住在许阿姨家里吗,这叫作知恩图报,懂不懂?” “知恩图报?”谢西逾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光影顺着他分明的棱角晃动着,舌顶了顶腮,笑道,“那时,是我妈找到陈燎的,和你没有一点儿关系,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去新荷市,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吗?” 腿又被他踹了一脚。 “那时我在京城上学,我爸入狱,而你和梁懿还有你的继女住在新荷,我在京城读了一个月的书,你和梁懿,三番五次来学校,来队里闹,最后我被劝退了。” “只能跟着你去新荷。” 当时,被发配偏远小城并不是谢西逾的本愿。 但少年没有任何办法,迫于家庭的压力,他只好被迫来到了这里。 来到了新荷,刘光韬和梁懿对他完全是一个不管不顾的状态,没有给他任何的住所,连家也很少给他进,后来是陈燎发现了他。 帮谢西逾办了入学手续,还联系了在新荷的许老太,让她收留他一段时间。 那段日子,是阴沟般的生活,谢西逾至今不愿去回想。 刘光韬吃痛地皱起眉,用手揉着腿,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时,旁边的人群里有几个小队员过来劝架,谢西逾抬了一下手,示意他们不要过来。 周围人左看看右看看。 没一人上前。 刘光韬趁机说:“西逾啊,不是我来找你,是我们实在没有什么钱,全都用于你妈妈的治疗了,你妹妹有没有收入,全家就靠你了。” 接着,他摸了摸下巴痞痞的笑了:“家?” 他轻笑着说出来,双手插袋,“什么是家,你告诉我啊。” 足尖重重的捻过他的手背。 “痛!”刘光韬大叫一声。 抽着手,却又再度被他踩住。 谢西逾的眼底浮现一抹戾气,眼尾微红,“你告诉我啊。” “什么是家。” 刘光韬被打的眼泪直流,一句话说不出来,怕被揍,举起手连连告饶。 他身上没有任何一处伤口,只是腿上落了些淤青,谢西逾专门挑疼的地方下手,冷冷的睇了一圈儿。 众人远远观望。 空气凝滞。 谢西逾踹了他最后一脚,轻嗤一声,“现在知道了?” “从今往后别来找我,出现一次我揍一次。”他揪起他的头发,“还有,别被我发现你跟踪我女朋友,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他说着,摁住刘光韬的头皮,这次周围的人上前把谢西逾架开,几个大小伙儿肌肉发达,谢西逾再厉害也架不住几个人的力气。 李林立被叫了过来,看见眼前的情况急了,他多少知道一点谢西逾家里的事情,可是面前的这个情况,揍人是一件挺严肃的事情,何况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李林立:“夏冬,郑海,你们送这个刘叔叔去医院。” 夏冬和郑海立刻听令。 谢西逾抹了抹唇,“放心,没给人打出问题来了,这家伙怕疼,在那装呢。” 李林立大吼一声:“我允许你说话了吗,给我在墙边罚站,没我的允许离开。” 谢西逾低啧了声,双手抄兜吊儿郎当的靠在墙边,神情冷漠,有些懒散。 周围许多人聚在一块儿。 顾溪站在那里,隔着人群,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她,所以她没动,只是远远地看着。 李林立隔着人群,和她对视了一眼。 顾溪抬抬头。 远远地,谢西逾瞥了两眼李林立,然后走过去说,“抱歉啊,出去抽个烟。” “嘴痒。” “……” “你是想气死我吧。”李林立嘴上说着,脾气很冲,但到底没怎么样,“去吧,快去快回。” 说完,男人裹了件单衣,夜晚有点凉,他闲闲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拐到室外。 室外的草坪前,夏冬送完刘光韬去医院,看见蹲在墙角抽烟的谢西逾。 夏冬吃惊,觉得很奇怪:“我不是让常旌哥把嫂子叫过来了吗?她人呢?” 谢西逾松松的叼住烟:“她在啊?” 郑海说道:“在啊,当时你打人时,我们就想着把她叫过来了,但是手机都被收了,所以拜托常旌哥叫过来的。” 谢西逾吸了几口,“操”了一声,将烟头丢进垃圾桶,然后就往馆里走。 果不其然,李林立站在那里,正在和顾溪说话。 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时点头符合,鼻尖有点红,抿着唇像是在极力抑制鼻腔的酸意。 李林立话没说完,突然伸手指了指她背后:“你看那是谁?” 谢西逾飞快的朝着她走过去,每一步都跨的很大,生怕走长了一点,他就见不到她了。只是一个上午没见,他却觉得好久没见了。 顾溪抬了抬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渍,声音有点哑,“谢西逾。” 他在她面前站定。 只用了几秒。 顾溪心脏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过去发生过的一切,可她还是无法释然也无法忘怀,那么多苦难怎么能轻易忘记。 “以后别打架了。”她说。 谢西逾的心脏仿佛被揉了一下,笑道:“好。” 她吸了吸鼻子,鼻尖一酸,终于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嗓音黏黏腻腻的,轻得不行。 谢西逾淡淡的睇了眼身边的李林立。 李林立瞪了回去:“跟我无关啊,我刚才就和人家解释了一下你和你继父的过节,以及他怎么来找你要钱的。” 李林立说完,抬脚便走了。 边走还边摇摇头。 泪像泄洪的闸口,开了就没法关,湿漉漉的。顾溪自诩是个不会轻易落泪的人,可是现在忍不住了。 “你以前,是不是,很辛苦啊……” 她没办法想那些生活,他是如何度过的,“你那个继父,是不是对你很不好……还有你的妈妈,甚至身边的同学……” 一颗流星的陨落只需十秒。 流言蜚语。 厌恶,便足够。 所以那句祝福,对于他来说多么珍贵,是深不可测的黑夜之中,将他拉向光明的一双手,也像是灯,指引者。 星河流转,那些久而未闻的爱意,今日更胜明朝。 谢西逾没有说话,而是用指腹轻柔的擦过她的脸颊,擦干那些泪痕,轻声说:“我不是还有你吗?” 他压低嗓音,声音低沉从喉间滑过,“还有你陪我啊。” 顾溪是个胆小鬼,可她的暗恋从来不是无人知晓。 而是在欲言又止的字里行间。 藏在那句“金榜题名”。 藏在“夏天”,“风”和“蝉鸣”里,还有那些字迹潦草的试卷上。 直到某天,天光大亮,他和全世界站在她身后。 第60章 有声 顾溪听到了谢西逾说的那句话,眼泪落得更凶了。 她刚要抬手抹抹眼泪,他的唇就抵住她的唇瓣,毫不客气的侵了下来。 谢西逾的身躯挡住昏暗的灯光,微微俯身,覆唇过来堵住她所有的酸涩和感动,化作呜咽和暧昧。 不时传来室内队员走动的声音,窸窸窣窣,拖着影子嬉闹,落在顾溪耳朵里却像是另一个世界。 而她所在的这个世界。 只有灯光,体温,薄荷味,以及他。 她小幅度的仰起脖子,闭上眼睛,尝试着手攀上他的脖子。指尖刚触及他后颈处的肌肤,顾溪忍不住“呀”了一声。 男人的手抵住她的后背,用力抱紧,像是要把怀里的人揉碎似的,吻也更加深。 空气里传来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连风也没有。 街道,风声,树梢声,一切都很静。 他缓缓的沿着她衣服的下摆,往上,触及一片柔软稚嫩的肌肤。顾溪闷哼了一声,睁开眼看了看他。 她皮肤白,很容易就红了。 身上有种清纯勾人的感觉,也有一种很安静很无辜的感觉,不说话的时候显得特别乖,不知道有多吸引人。 谢西逾的眼中一片笑意,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你别这样。”顾溪轻声开口,嗓音像是润过水一样,“会被人发现。” 谢西逾轻嗤了声,指尖温热,贴着一处打转儿:“没人会发现。” 顾溪再次哼了一下,下意识紧紧抿住唇,但被他折磨得不轻,有些声音还是不受克制的溢出。 “……” 她抬了抬眼,目光有些迷离和他正对上,放大的瞳孔似乎在问‘为什么’。 头顶传来几声笑痕。 炙热的温度却没散。 “他们啊。”谢西逾垂了垂眸,懒洋洋地扫过她发烫的脸颊,低头亲了一口,“有你男朋友在,没有人有胆子来打扰我们。” 顾溪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了。 她和谢西逾在路口分别,谢西逾想把顾溪送回楼下,但被她给制止了。 “不用。”顾溪抬了抬眼,眼中弥漫着笑意,“我们这块儿治安还不错,小区里好多人散步呢。” 谢西逾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说:“好吧。” “我就在这里看着你进去。” 顾溪踮起脚,在他侧脸亲了一下,“嗯。” 刚要起身离开,被他牵住手掌,拉回来又是一顿亲。 到了最后,顾溪轻轻喘着气儿,伸手抵住他的唇,炙热的呼吸扫在她的掌心,蹭得有点痒。 谢西逾低笑了声,声音压得很轻,电流顺着指腹蔓延开来,伸手揉了揉她发红发热的耳廓。 他的笑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 视线微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地勾了勾唇,“不亲了?” 两个人靠的有点近,空间狭小,不时有遛狗和散步的人来来回回走动,还有小孩拿着泡泡枪嬉笑着跑过。 谢西逾指尖勾起顾溪的外套拉链,将拉链用力拉上,鼻腔里的气息温热的撒过来。 他摁住她的后脑勺,弯腰,和她平时,不知怎么的轻啧了声,“不亲了。” 自问自答。 顾溪被他弄得有点懵,双眼圆圆地瞪着,夜里有些冷,她将拉链往上又扯了扯。 他喉间溢出一声笑,声音低沉,在窄小的空间和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连带着胸膛细微震动:“再亲,你今天晚上就别想回去了。” 顾溪的视线缓缓上移,脸红得像一颗柿子,可在漆黑的夜晚看得并不清晰。 他的指尖在她脸上掐了把,没松开。 她低低的“噢”了一声,打掉他的爪子,然后像防狼一样退开一米远,远远的和他打招呼,“我走了。” 谢西逾点了点头,站在她身后目送。 直到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嘴角勾着笑意没下来过。 到了楼下。 顾溪从包里找出钥匙,门外传来钥匙挤压门锁的响动声。握着钥匙转了几圈,还没打开,屋内的人就先把门给打开了。 心跳有点快,头皮绷的发麻。 姜颜开了门,举手无措的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顾溪觉得奇怪,平复了下心跳,抬眼问了句:“怎么了?” 姜颜弯腰从柜子里拿出拖鞋给她,然后低声说:“你妈找来了,我给她倒了杯水,现在在客厅里坐着呢。” 顾溪几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哦。” 她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理了理,然后套上拖鞋往家里走。 家里陈设简单,家具都是新的,地面每周打扫两次,挺干净的。 客厅里。 林薇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她穿戴整齐,右手带着翠玉镯子,妆容精致,保养得当。 姜颜小声在顾溪耳边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妈呢,看上去挺严肃的。” “她知道你住在我家吗?”姜颜问。 顾溪轻点了点头:“知道,我和她说过。” “那我就放心了,我就说她看见我一点也不吃惊呢。”姜颜说道,担忧地问,“你和谢西逾的事情呢?” 顾溪顿了几秒,勾着的唇角有些僵硬:“她知道我谈恋爱了,但不知道对方是谁。” “哦。” 顾溪的视线投向沙发。 恰好和林薇对上。 顾溪扯了扯唇,走过去:“妈。” 林薇淡淡地“嗯”了句:“晚饭吃了吗?” “吃了。”顾溪说。 林薇抬头看了看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下次晚上早点回来,你一个女孩外面危险。” “知道了。” 顾溪其实不太会和林薇相处。 按理说,这么多年林薇照顾她从初中到高中,顾溪应该和林薇更熟一点才对,可是不论是林薇还是顾赟,她都没有那么熟,不像别的孩子对待父母那样,无话不谈。 她和林薇始终有距离感。 这种距离感随着她年岁的增长而愈渐增大,首先是从相亲开始的,林薇总是乐此不疲给她介绍相亲对象,顾溪对此不满,每次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辞。 然后是生活,林薇不仅对顾溪找对象这件事严格把关,也爱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平日里在商场上买件衣服,稍显单薄的吊带,林薇必定要嫌弃露得太多。 顾溪不想和她聊下去。 林薇换了个姿势,左腿压在右腿上,掀起眼看了看顾溪:“你过年见到你爸了吗?” “见到了。” “嗯。”林薇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声音很静,“他过得怎么样。” 顾溪说:“挺好的。” 接下来两人便无话。 林薇清了清喉咙,将电视调成静音,问道:“你最近怎么样,未来打算在哪里工作?” 顾溪倒了杯水,低声说:“打算去报社,已经参加招聘了,如果录取会给我发邮件的。” “行。”林薇点了点头,在学习和工作上,她对顾溪一向很放心,“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林薇没有在家里停留太长的时间,顾溪高三那年就不和林薇一起住了,除了放假别的时间都在学校或者别的地方,两人并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可聊。 姜颜将顾溪拉到一边,偷偷说:“溪溪,你妈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你说啊。” “是吗?”顾溪疑惑地问。 姜颜点头如捣蒜:“你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明显是想和你说什么事,但是又不确定应不应该说。” 顾溪沉默了。 姜颜推了推她:“你到客厅里去,或许你妈看见你,就把事儿给说了呢,有些事情还是敞开了说好,敞开天窗说亮话,这会是最好的。” 林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顾溪从房间走出来了,关上电视。顾溪坐在沙发上,抬手又将电视给打开了。 林薇看了看她,没说什么,母女俩就一直看电视。 电视里放的是每晚八点档准时播放的综艺节目,放着烂大街的,熟悉的,冷门的一些歌曲,邀请嘉宾来猜歌。 顾溪才出来两首,一首《七里香》,一首《看得最远的地方》,她听歌虽然不多,可是对听过的歌很熟悉,听了个开头就猜出来了。 电视里的嘉宾也猜出来了,笑声不断,顾溪闲吵。 和姜颜在家的时候,她们看电视的次数都不多,偶尔看看时下热门的电视剧,除此之外电视机一般都是闲置的。 顾溪忍不住起身:“妈,你今晚在我这里留夜吗?” 林薇抬了抬头,又摇了摇:“不啊,我一会儿还要回去的,开车来的,停的是临时停车点。” “好,你晚上回去小心点,夜路不好开。” 顾溪将手机放在茶几上,走到厨房倒了杯热水,热水有些烫,她放在料理台上凉了会儿。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顾溪急忙将厨房门打开,接通电话,是谢西逾打过来的,问她有没有回到家。 顾溪低声说了几句,就将电话给挂了。 抬头。 对上林薇略显复杂的视线。 林薇叹了口气,突然问道:“听声音,是你的那个男朋友吧?” 顾溪没想掩饰什么,点了点头:“嗯。” 林薇迟疑了一下:“叫什么。” “谢西逾。”顾溪回答,也不知怎么的,心突突跳了几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之前和你说过的。” “你爸爸知道吗?” “知道的。” 林薇问:“他家住哪儿?” “京城。” “具体一点。” “京城市中心,恒远华府。” “哦,那里啊。”林薇对京城的环境很清楚,顾溪说个地名她大概就知道了,“是他的房子吗?” 顾溪说:“是。” “你是他第几任女朋友?”林薇问。 “他只和我谈过。”顾溪有些哭笑不得,“妈,你查人家户口呢。” “……” 林薇起身,披上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然后回头,不疾不徐地说:“明天我休息,约他出来吃个饭?” 第61章 有声 第二天早上十点,阳光斜斜地从窗外透过,咖啡厅刚开门,里面没有什么人,咖啡机呜呜的发出工作的声响。 气温有点冷,顾溪裹紧外套,林薇就坐在她旁边,她第一次觉得有些紧张。 谢西逾来的准时,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气温骤降。他带了把干净的黑伞,坐在顾溪和林薇对面的位置。 “阿姨好。”他说。 林薇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下一秒,垂眼看着菜单,“点些什么?溪溪,你先。” 顾溪应了一声,然后将菜单接了过来。 服务员过来了。 顾溪和他确认:“两杯冰美式,一杯生椰拿铁。” 服务员面露难色:“小姐,这边店刚开,生椰拿铁还没有做,估计要等到中午十一点钟。” 顾溪想了想,说:“那就也换成冰美式。” “行。”服务员拿起笔,收走了菜单:“最后和您确认一遍,三杯冰美式对吗?” “嗯。” 不一会儿咖啡就送上来了。 林薇接过,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谢西逾。 她其实略有耳闻,毕竟以前是出了点成绩的运动员,多多少少都有听说过,网上他的信息很多,各种新闻更是层出不穷。 一年半内包揽所有比赛金牌的大满贯选手,曾经是一个不可一世天才,更是差点堕入深渊的天才。 谢西逾是个很狂妄且自负的人,夺冠前学习成绩不太好,而且中途休过学,也转过学,高中属于上课不来学校的那种差生。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怎么样,却招小姑娘喜欢,身边根本不缺大把喜欢他的女孩。 混。 招摇。 不是什么好人。 这是林薇看到网上这些信息后的第一反应。 可是见了谢西逾本人,林薇开始怀疑之前在网上看过的一些新闻了。 那双漆黑的眼睛不染一丝情感,又冷又淡,唯独看向顾溪时整个人的刺才收敛起来,懒洋洋地掀起眼,眼皮上拉出一道很窄的褶皱,显得深情又撩人。 不笑的时候气压很低,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眉骨比较高,眉和上眼的距离较窄,给人一种很凶的感觉。 笑起来,眼型略显狭长,眼尾微微上扬,漫不经心带点痞气。 林薇做过心理准备,她这么多年阅人无数,几乎第一眼就能将人给看穿。看见谢西逾深不可测的视线,她还是愣了一下,竟然没第一眼就见他的动机洞察出来。 林薇抿了口咖啡,将长柄勺取下,开门见山直入主题:“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顾溪刚想说话,谢西逾抬眼和她对视,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他声音平稳清晰,低沉又有力:“我和溪溪是同学。” “高中同学?这个我听说过。” “嗯。” 林薇说:“溪溪跟我说上高中那会儿我其实见过你,在什么商场,好像是放假的时候的事情了,但我没印象了。” “我和她初中也是一个学校的。” 话音刚落,这次轮到林薇吃惊了,她拧了一下眉,视线投向顾溪:“初中也是一个学校的?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妈,这不重要。”顾溪撇了撇嘴。 谢西逾没和林薇说太多话,不论是曾经还是过去的那些交集,都几乎等于零。他和顾溪的妈妈今天是第一次见,对方明显带着偏见的目光看他。 这是他见到林薇第一眼就发现的事。 但顾溪似乎没有察觉,总是找着话题,看见谈话走向不对又会把话题给拉回来。 “听说你父母都去世了,身边还有别的亲人吗?”林薇眯起眼,问题问得很犀利。 顾溪一听,立刻说:“妈。” 谢西逾轻笑了笑,并不介意:“没有了。” “若说还有的别的亲人,那只有您女儿了。” 林薇一时无言,垂头,搅动着手里的咖啡搅拌勺:“你和溪溪是怎么认识的?” “高中。” “高中那会儿就在一起了?” 谢西逾摇了摇头:“没有。” 林薇若有所思:“那是初中就在一起了?” 顾溪:“……” 顾溪觉得再问下去,她快要炸了。 她低低的冒了个音,扯住林薇的袖子:“妈,你别乱猜,我不都和你解释清楚了吗,我和谢西逾是去年才在一起的,之前虽然有交集,可是都不熟。” 林薇的视线眯起,冷声问道:“所以是突然就喜欢上了?男人比女人善变,一个男人对你好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他可能这一年对你好,过两年又对别的人好。” 明明是休闲的咖啡厅,顾溪却有些心累,天气有点凉,后颈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林薇完全不听她的。 顾溪脱了外套挂在椅背后面,抬眼轻瞪了一眼谢西逾。 谢西逾抬头,对上她的视线,挑眼勾唇:“您或许因为以前的事情,或许因为别的什么事,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我不同,我的世界很小,只能放下她一个人相伴一生。” “这九年里,我的终点,都和顾溪有关,我的所有奖项和金牌,都是为了追上她。喜欢她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他说,“您可以放心把她交给我。” 顾溪不知道林薇有没有被说服。 临走之前,林薇去结账,咖啡厅的店员查阅单号,和她说:“女士,刚才有位姓谢的先生已经结过账了。” 林薇只好走出咖啡厅, 车停在路边,她透过车窗远远的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一个女孩,笑起来两颊梨窝浅浅,恬静又柔软,像是融化的淡奶油。 而她身侧站着身材高大的男人,比她高了不少,他侧身弯腰,认真的听她说话。下颌线条凌厉,鼻梁透着光聚焦一点透明的光源,高挺且直。 林薇第一次在顾溪脸上看见这样的笑容。 她一瞬间有些愣,怔愣地想上一次看见顾溪发自内心的笑是什么时候,似乎是她初中时带她去游乐场,除此之外,很少看见顾溪开心的表情。 顾溪不是个轻易显露情绪的人。 内敛的女孩,青春期未曾脱口而出的告白,终于在这一刻美梦成真,窥见天光。 林薇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顾溪初中时的一篇周记,第三篇周记里写了一个男孩子。 夺金奖。 穿蓝白色春季校服。 站在校门口和领导一起合照。 少年意气风发,耀眼到光都不曾从他身上离开。 林薇那时怀疑,真的有这么个人吗,但顾溪写得实在太过真情实感,林薇还真信了,至少顾溪又早恋的倾向。于是她就把这篇周记当成顾溪早恋的证据,对她进行了一次教育。 “妈。”那天晚上,顾溪给林薇打了个电话,“以前我在周记里和日记里写的那个男生,是他。” “我用了一整个青春期思他,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么幸运,所以我很荣幸。” 周末,京北露天射击场,顾溪第一次看谢西逾训练。 谢西逾从京华射击队掉到了西北射击队,算是一个重大的人事变动,身边的工作环境也有很大的改变。只不过这段时间西北和京华射击队两个队伍都在京城中心体育馆训练,所以他暂时不需要去西北。 所以近期,都是他带着两个队伍一起训练,队里的教练很多,但是像他这样能治得那群小伙子服服帖帖的很少。 顾溪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这会儿阳光不是很烈,空气却很燥热。 夏冬和郑海他们几个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架红色的遮阳棚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看得津津有味。 夏冬拍了拍大腿:“我靠!牛!” “这一枪也太爽了,真不愧是谢爷啊,心理素质和我们就是不一样。”郑海竖起大拇指。 “我他妈服了!牛掰!!” “哪天让谢爷教教我们呗,怎么做到的这种心理状态。” 顾溪好奇的凑过去瞧了瞧,才发现他们正在看谢西逾五、六年前的视频。 视频里观众的尖叫声掀翻天。 “谢爷万岁!谢爷永远的神!!!” “谢西逾,十环!” “卧槽,这天赋技能全拉满了!怎么长得还这么帅!!” “谢西逾是第一名!” “……” 顾溪还记得她曾看过他的比赛视频,但现场目睹他参加比赛的机会几乎没有。 她看过他第一场比赛,是一段视频。 至今记得很清楚。 那是高三刚开学后的一个星期。 盛夏阳光照耀,光景正好,少年依旧带着光。 他的声音,他的枪声,他的笔袋,还有只属于他的喝彩与尖叫,只存在于一段有一段视频里。 而她隔着屏幕,把他获得的一个又一个第一名记在了心底。 后来,无数次考试,顾溪的排名又升了十个名次,陈如庆直接在他们班夸奖顾溪进步飞速,高考越发临近,班上考试的气氛越来越浓。 连蒋水丽都放下面子,主动去问姜颜一道她怎么也不会做的数学题。 顾溪开学前把手机扔在宿舍,宿管阿姨把她的手机放在抽屉里,手机被锁在抽屉里好几个星期,直到新春三月初顾溪才充上电重新开机。 直到现在。 顾溪不再是那个,会因为他的一句话,瞬间天堂或地狱的女孩;谢西逾也不再是街头巷口,那个人人喊打人人怒骂的少年。 他们都为了彼此,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 视频播放完,一句“愿山河繁盛,我爱的人岁岁平安”收尾,少年消失在镜头前。 郑海看得意犹未尽:“顾溪,你看这句话,十九岁的谢爷祝你岁岁平安呢。” 夏冬张了张嘴:“啊?” “你傻啊!”郑海猛拍了一下他的头,“‘我爱的人’,不就是顾溪吗?” 顾溪低了低头,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谢西逾穿戴整齐走了出来,白皙的指尖勾着一只护目镜,另一手随意的抓着枪/柄,垂眸。 夏冬一时有些愣:“今天谢爷和咱们一起训练啊?” 话音刚落,队员们七嘴八舌。 “太棒了吧!” “要不谢教练和我们一起比赛吧!!” “好主意,谢爷也加入我们,和我们来一场比赛!” “靠,这也太刺激了!” 郑海挑了挑眉,搞事地提议:“这样,最后赢的人,顾溪请他吃顿饭,怎么样?” “我要吃自助海鲜大餐!”夏冬附和道。 顾溪没想到比赛还能扯上她,她微翕唇瓣,刚要说话:“我——” “行。”谢西逾轻笑着同意了。 响起一片激烈又热烈的欢呼声。 顾溪抬抬头。 射击场上,男人穿着蓝白相间的训练服,少年感和成熟荷尔蒙交接的禁欲感初现,腰腹紧绷且窄,埋在衣料下的肌肉纹理若隐若现。 薄薄的虎口白皙漂亮,合住粗糙的手掌心。 分明的腕骨微微向上凹,“咔嚓”活动了下关节。 碧绿的草茵,湛蓝的天,还有蝉鸣声。 他单手稍抬,牙咬开手套,将额间的护目镜扯了下来,勾唇低声道:“我想为你赢一次。” 第62章 有声 “你们谁要上场!”夏冬看热闹不嫌事大。 正值下午,骄阳并不炎热,绿茵葳蕤,地表温度却干燥升腾,水汽瞬间蒸发。 这块射击场和外面的操场相连,只不过是封闭的,不允许外来游客或大学生进入。 但看台高的地方是一片平台,只有一面墙隔着,围墙低矮。 午后学生们放了学,有几个穿校服的影儿在墙边晃荡。 斜斜地投在地面,折了三道。 “冬哥,你先上给我们做个表率呗。” “是啊,上次比赛冬哥在我们队里成绩最好,当然要第一个上啦。” “年轻人不要害怕啊,多发挥发挥!” “这也是积累比赛经验嘛。” 郑海也站了出来:“我来组织,当裁判员,保证公平公正!” “好家伙,郑海队长都出面当裁判员了,你们还不好好表现表现。”夏冬起哄道,“你们这群小子,平日里瞎闹比谁都换,怎么现在遇到比赛就怂了?” 其中一个小队员挠了挠头:“这不是怕谢爷吗。” “谢爷有什么好怕的!”夏冬感叹道,“谢爷罚跑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怕了?还和他呛。” 小队员顿时红了脸。 比赛共分为2组,每组五发,限时4分10秒的射击,一共24发。 十二发射击结束后将淘汰排名最靠后的参赛者,此后每两发射击淘汰一位成绩最低的参赛者,直到全部结束后按照成绩排名决出冠军。 小伙子们起哄得热火朝天,到了真正上场的时候都不敢上了,面露迟疑。 郑海是裁判,除了夏冬一名选手外,还缺五名选手。 夏冬站了出来,给枪上了几发子弹:“那我就做个表率了,还有谁要上场!” “我!” “我也要!” 场子顿时热络了起来。 队医提着医药箱过来了,他看了眼谢西逾的手腕,说道:“半年没练枪了,你这手腕估计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他摸着枪有些陌生。 但平时训练,有时也会给年轻的队员示范动作。 谢西逾脸上不动声色,指节错落扣着,活动了下腕骨:“手生了。” 队医笑了笑:“哪能啊,您的水平放在国内也是顶尖了。” 谢西逾勾唇,没说话。 场外的休息区,站着正在热身的队员,脚边各自放着些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 队医穿着白大褂,和副主教练一起轮流叮嘱队员身上的伤。平时训练,比赛,带伤上场的很多,他们这个职业最忌讳的就是受伤,上场前一定要做好准备。 热身结束。 六个男生站在射击赛道边。 这会阳光不是很热烈,工作人员过来清场,无关的人都在看台的位置。 李林立从侧面走了过来,戴了顶遮阳帽,帽檐是黑色的。 他和郑海对视了一眼,后者挑了挑眉毛。李林立抬眼看了看场上的情况,问身边的郑海:“这是什么情况?” 郑海说:“没什么,就是这场比赛谢爷也要加入。” 李林立轻嗤了声,不屑一顾:“这小子就没个正经,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掺和什么,他就没有一刻让我省心过。” “也不大吧。”郑海说道,愣了愣,“谢爷今年多大了来着,二十七吧。” 李林立语气幽幽:“一把老骨头了。” “我像他二十七/八岁的时候,都已经功成名就,光荣退役了。” 郑海“啊”了一声,有些犹豫地说:“谢爷也已经退役好多年了啊。” 李林立有些无语:“你不懂。” 虽然嘴上这么说,李林立的目光还是投向了比赛场地。 谢西逾站在绿茵场,身高腿长,指节松松的贴着枪扣,指尖修长白皙。男人的眼底萦绕这松散的倦意,薄唇紧密,视线漫不经心的投向不远处,微微蹙着眉。 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可是目光很坚定。 抬手将护目镜戴上,折了几道的袖口拉下。 顾溪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认真的模样。 李林立撇了撇嘴,喉咙间发出一声嗤:“这小子,认真起来还挺像话。” 郑海接话:“毕竟是曾经破纪录的实力。” 毕竟多年没有正儿八经比过赛,前两枪过后,谢西逾排在第五名。 夏冬依旧保持着第一的水准,但到底比不上大赛时那般聚精会神,放了点水,可还是排在第一。和第二名的比分咬的很紧。 同时,三四/五名的分数胶着不下。 郑海盯着计分大屏幕上闪动的比分,忍不住说道:“谢爷不会落后吧,我觉得他的实力不至于啊,平时和我们一起训练时,比我准率还要高。” “还没进入状态呢。”李林立哼了一声,眯了眯眼,“等着吧。” 赛程到了后半段,谢西逾发挥稳定,渐渐到了第三名,和后面一名拉开了距离。 李林立交给顾溪一张出入证:“你帮我去门外接送水员进来,好吗,大概三箱矿泉水。” “好。”顾溪点了点头,接过了。 李林立说:“辛苦你了。” 送水员搬进来三大箱怡宝,透明塑料包装封裹着,每箱都有二十瓶矿泉水。 顾溪撕开塑料包装,拿了出了一瓶矿泉水。 她抬眼看了看比分,大屏幕上,比赛已经到了最后一轮,谢西逾的分数目前排在第二位,和第一名夏冬距离不远。 夏冬明显提起了精神,状态和比赛刚开始完全不一样了。 比分咬的很紧。 赛场上传来一阵欢呼。 “啪”一声枪响。 尘埃落定。 赛场一片寂静。 接着。 屏幕分数亮起。 谢西逾排在第一。 赛场外的欢呼声震耳欲聋,掌声热烈冲上云霄。 六个赛道,谢西逾站在第三道,中间的位置。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投落在草地上,似一颗挺拔的松。 “卧槽!!牛逼!谢爷也太牛了吧!” “他这个成绩,当年怎么会退役啊,李教练怎么放他退役的?” “夏冬哥难了啊,谢爷最后一枪发挥的十分完美,他真的是越到比赛后半场,状态越好啊。” “谢爷是第一!” 夏冬最后一枪失误了,他有些懊恼的蹲在地面,谢西逾走过来,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肩膀。 肩膀上落了些重量。 面前的少年猛地一惊。 夏冬仰起脸:“哥。” 谢西逾不知何时站他身前,视线散漫,脸上丝毫不见任何神色,从这个角度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夏冬,不错,继续努力。”谢西逾勾唇,声音平稳清晰,“胜不骄败不馁。” 夏冬像打了鸡血似的站起来,抬手,恭敬地敬了个礼:“是!我知道了,谢教练!” 顾溪将矿泉水抓在手里,瓶身有些凉,她突然有点口渴,但拧了好几次没拧开。 她用力捏紧瓶盖,掌心有些滑,只好将矿泉水瓶放在大腿上,弓着四指搓着掌心,接着将瓶身拿起。 突然,身前出现一道乌黑的阴影。 笼下来,将她整个人给罩住。 谢西逾不动声色的站在她面前。 顾溪抬抬眼。 他懒散的笑着,微微弯了点腰,目光直直的和她对上,根根分明的鸦睫带了点水汽,湿漉漉的,在阳光下。 十分耀眼。 令人移不开眼。 顾溪有点愣,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找她了,人群的欢呼声响在身后,她怔怔的抬了抬头,“你……” 谢西逾薄唇轻勾,嘴角掀起弧度,舔了舔唇:“渴了。” 背景是射击场,蓝天白云,男人穿蓝白相间的队服,黑发,皮肤白皙,眉峰挺拔。 他指节轻叩,从她头顶抽走她手里的水,啪嗒一声拧开瓶盖,仰起脖颈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 肩颈线条绷直,分明且诱人。 很甜。 谢西逾抹了抹嘴角的水渍,挑眼看她。 顾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在狂跳,紧缩着。 身后跑过一大群放声开怀大笑的少年,各自打打闹闹,乱作一团。 有男生嘴里吹着口哨。 背影笔直如挺拔的白杨,风吹过树梢,捎来他身上淡淡的烟味。 谢西逾喝完水后,斜斜的叼了根烟,微仰着头,白雾中透出一点猩红。 见她来了,他松散的笑着,“啊”了一声。 顾溪突然想起了他身上纹身的图案,在比较隐秘的位置,黑色的,他们姓名的字母。 这一瞬,她突然有跑向他的冲动。 他将烟夹在手里,半秒后,碾灭了地上的烟头。然后朝她走来。 一道低沉磁哑的声音响在耳边。 “顾溪。”谢西逾叫她的名字,念得缱绻柔软,“我是不是还没和你作过自我介绍。” “嗯?”顾溪一愣。 好像是没有。 从相遇,到分别,再到相遇,他们总是经历了无数次的离别。 不知道下一次相见是什么时候。 顾溪不禁想起了在书里读过的一句话,要将每一次分别当做最后一次,因为你永远猜不出是不是永别。 可是她不会把和他的分别当做最后一次,因为现在她知道了。 无论她在哪里,谢西逾都会来找她。 他笑了笑,声音缓缓:“以前我总是会想,有朝一日,我能有资格和你做自我介绍。” “现在,有这个资格了。” 顾溪顿了顿,浑身像是被钉在原地似的,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渍,她吸吸鼻子:“你一直有资格的。” 谢西逾低下头,食指拂过她的下颌,接着神色认真又严肃:“正式自我介绍一下。” 天很蓝,云朵很白,阳光格外灿烂。 张扬的,不羁的,是意气风发的。 漆黑的眼无比认真。 好像世界的昏暗,再也吞噬不了曾经少年的光芒。 迎着光。 朝她走来。 谢西逾敛去散漫的神色,步步逼近,直到出现在她的面前,很近的地方,鞋面压住草尖,他无比郑重地抬手,视线紧锁,向她敬了个礼—— “西北射击队特聘总教练谢西逾,编号01476x,凯旋而来,请多指教。” 有声 翌日,顾溪收到了京北报社的邮件。 她应聘的这家报社是京城最大的一所,堪称行业内的指向标,也属于铁饭碗那一类。 收到邮件的当天,顾溪去体检。 体检全程很严格,手机上交给医护工作者,顾溪的编号是66号,一路体检下来她一直用的是编号,姓名不能透露给医生护士。顾溪前面的小姑娘血压有些高,一直降不下来,紧张得走来走去。 前面的小姑娘血压一直飙到一百七,怎么也将不下来。穿白大褂的医生叹了口气,将听诊器摘下来。 “抱歉,你等五天后来复查吧。” 她的表情看上去很沮丧:“复查?” “对,复查结果没问题就能入职了,有问题就不行。回家调整心态,也可以提前来医院做一次检查。”医生说。 顾溪就站在后面看着,心跟着也有些紧张起来。 “66号,进去做胸部ct。” 顾溪跟着进去了。 过了几天结果下来,京北报社的聘用书也下来了,所幸一切正常。 林如延打电话来,邀请姜颜小聚。 姜颜怎么说都不愿意再见到他,最后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将地点定在了谢西逾家。 一是因为谢西逾要去西北射击队带教,时间一个多星期,去之前刚好约着林如延聚餐;而是大家都在,不是只有两个人,姜颜也不会觉得尴尬。 姜颜打了个电话给顾溪:“溪溪,你猜最后怎么办,最后定在谢西逾家里见面了,我真是搞不懂林如延,我们俩相安无事不是挺好的,非要聚会。” “他想见你啊。”顾溪笑了笑,说道。 “想见个鬼!”姜颜撇嘴:“你可别打趣我了,我姜颜长这么大不知道身上有什么优点,林如延居然高中就喜欢我了,拜托!我俩可是穿着一个裤衩子长大的。” “现在我一和他见面就尴尬,林如延那个家伙不知道怎么想的。” 顿了顿,姜颜有些难受,吸了吸鼻子:“你还记不记得,高中时我经常去看盛风的篮球赛?” 顾溪说:“记得。” 盛风是高中校篮球队队长,高三那年在全校都很有名,喜欢他的女生也有很多。 姜颜曾经在烟花表演时和盛风告白。 但是盛风没同意。 高考后,盛风却对姜颜动了心,两个人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姜颜和盛风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心意相通,一个是执念,另一个是玩玩看的心思。 姜颜托着腮,有些无奈:“暗恋太苦了,这是我青春仅有的一次暗恋,可惜结局是be。” 顾溪静静的看了看姜颜,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可是姜颜总是很乐观,顾溪有时会想,如果她是姜颜,她可能不能做到这么释然。 顾溪叹了口气。 姜颜抬了抬唇角,仰头喝了口汽水。 “盛风和高三别的班的男生一起打篮球赛,经常碰到林如延班上的篮球队,可是我每次都给盛风和盛风的队伍加油。现在的情况就是,我当场打我自己的脸。” “这叫我怎么面对林如延啊。” 话音刚落,顾溪往街边看了眼。 不远处停着一辆汽车,就在那个瞬间。 车门开了。 林如延从车上下来,没什么表情。他披了件蓝色外套,帽檐压得有点低,黑色的碎发压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皮肤很白,有些拽拽的样子,抬脚踢了踢路边的石子,不屑一顾。 帽檐下的黑眸漆黑不见底。 顾溪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见姜颜怔住了,话到嘴边只是张了张口,喉头滚动几下,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姜颜反射性后退了一步。 有些错愕。 他全都听见了? 她眨了眨眼,唇瓣翕动了几下。 林如延轻哼了一声,不疾不徐朝她身边走过,指尖掀起帽檐,将棒球帽扣在她脑袋上。 “姜颜。” 一双眼睛清棱棱的。 他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仿佛刚才的压抑只是错觉。 “你错过我,到底是为了要遇见谁啊。” - 林如延没有再纠缠,姜颜也回工作室了。 第二天,林如延和姜颜都没来。顾溪早就见怪不怪,她给姜颜打了通电话,姜颜对她说她最近因为工作的事情,飞到港城了。 林如延接着打了个电话给谢西逾:“谢哥,你问问顾溪,见到姜颜了吗?” 谢西逾挑了一下眉,顾溪摇了摇头,他好整以暇:“没有。” “哦,那让她帮我留意留意。”林如延说道,叹了口气,“麻烦了。” 电话挂断。 顾溪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们到底怎么了?姜颜怎么总是躲着林如延啊,以前她不是这样的。” “吵架了。”谢西逾淡声说。 顾溪疑惑:“啊?” 谢西逾弯唇,低头凑近,脸偏向一侧:“亲一口,就告诉你。” 傍晚去公园散步,这是小区外的一家公园,常有很多人来散步,这个点人却并不多。 等到走到暗一点的地方,顾溪才勾住他的小拇指,脚踮起来,莹白的脖颈拉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一触即离的吻。 “你告诉我。”她说。 周围传来数道脚步声,顾溪立刻松开他的手,快步走到前面。走了一米远停下来,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谢西逾。 男人黑沉的眸中弥漫着笑意,舔了舔唇,空气中暧昧的热度没散,他细微的磨了磨牙。 果然还想着这事儿。 几步走到她身边。 谢西逾轻笑了笑:“林如延刚入学庆大的时候,在学校论坛发了个帖子,被姜颜发现了。” 顾溪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姜颜确实没有和她说过,她想了想,问:“所以,姜颜发现了这个帖子,直到林如延一直喜欢她,所以才会这样?” “嗯。”谢西逾的目光锁住她的脸,没过几秒,顾溪的脸上浮现出心虚的表情,指尖掠过她的脸蛋,突然问:“你不是也发过帖子?08,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我。”他伸手揉了揉她红彤彤的耳朵,低声问道,“为什么。” 他的生日是8月8日。 他的球衣是8号。 所有关于他的一切,都通过08这个数字连接起来,顾溪想和他有点联系,她自欺欺人的联系也好。 至少,她不是他世界里的过客,她会留下那么点儿念想。 更因为。 她在新荷再次遇见他那天是2008年8月28日。 顾溪踮起脚,在他脸侧啄了一下,莞尔笑道:“因为是你。” - 中午,顾溪和何煦约着在商业街一家烤肉店吃饭。 路途有些远,正值中午下班高峰期,公交车上拥挤异常。京城的司机开车都比较快,踩刹车时又快又狠,人一会儿往前一会儿又往后。 顾溪下了车,有点晕车,脸色不是很好,后背涔涔地冒着冷汗。 “溪溪,怎么感觉你没精打采的?”何煦向来直来直往,一旦有困惑绝不会憋在心里,“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顾溪还真算了算日期,脸红了一下,坚定地说:“没有。” 何煦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 顾溪喝了口水,缓了缓:“我只是晕车了。” “不过我看谢爷那样,就像是一个很强势的人,他是不是有点凶啊。” “也没有吧。”顾溪顿了顿,回答,“他挺温柔的。” 何煦:“……” 也就你觉得温柔吧。 这个世界上能说出谢西逾温柔的人,恐怕就只有顾溪了。 何煦吐槽:“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顾溪眨了眨眼,抱着何煦的手臂撒娇:“因为我喜欢他啊。” “是是是。”被塞了满嘴狗粮的单身狗连连点头,无语的看了她一眼,“我早就知道了。” 两人走出商场,何煦坐地铁离开,刚离开一会儿,顾溪的面前停着一辆车。 顾溪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谢西逾刚从队里回来,穿这件短黑t恤。 顾溪偷偷的瞥了眼他。 男人嘴角的笑意没下来过,薄唇微微上扬,整个人连头发丝儿都是愉悦的。 很少见到他这幅模样。 顾溪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什么。”谢西逾凑近她,侧着脑袋盯着她的耳朵看了几秒,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见到你高兴。” “安全带系好。” 顾溪毫无头绪的系上安全带,他每天都能见到她,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她的目光悄悄的往他侧脸探了一下。 睫毛轻眨了眨。 奇怪。 谢西逾手搭在方向盘上,袖子往上一截,露出白皙的手腕和精致的腕表。头发长了一截,黑发细碎地搭在额前,额头、眉眼却一览无余,身上的少年气很干净。 视线往下移了一点。 男人的喉结微突,突出诱人的弧度,在车窗光影的变换下愈发清晰。皂角和薄荷味传来,夹杂着些许淡淡的烟味。 谢西逾挑了下眉。 他早就注意到她的视线了。薄唇勾着,没有戳破。 车停在了家门口。 刹车时,视线对上,他黑眸弯弯,瞳孔里倒影着她的影子。 顾溪怔了怔。 红着脸瞬间收回目光,头垂下来,指尖揪着裤子口袋边的线头,就像是做了亏心事的小孩。 只听见他轻笑了几声,喉间滑动一阵,漆黑的眼紧锁住她,“看够了?” 顾溪下意识:“嗯。” 下一秒,她的脸涨的通红,意识到说了什么,整个人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儿,眼睫不住的乱颤。 谢西逾单手解开她的安全带,笑意在唇角漾开,“嗯?” 顾溪抬头眨了眨眼,决定装傻来躲过他探究的视线,她下意识抿了一下唇,“啊。” 一通对话十分无厘头。 顾溪将安全带放好,欲拉开车门下车。 谢西逾俯身,勾着唇笑了笑,大腿往她的腿上靠了靠,身子贴了过来:“顾溪。” 他侧着头,下颌线条锋利显眼,唇跟着吻了过来,轻轻的厮磨着她的唇瓣,呼吸透过胸腔,在耳边放大,一下又一下。 顾溪稍稍瞪大了双眼,睫毛睫毛颤动一下,白皙的指尖抓住车座,指甲因过于用力而泛白。 她没敢动。 被迫承受着他带着欲的吻。 第一次接吻时他小心翼翼又温柔,直到这么多次后,总能游刃有余地找到她的敏感点。黑眸沉沉,好几次差点把她吻得掉眼泪,脖子有些酸。 他的大掌揽过她颈后的一小块肌肤,指尖找到一处支撑点。 摁着没松开。 …… 车缓缓开到地下车库,车库里的灯有些暗。 四周没有什么车辆。 谢西逾将车门打开,女孩身上只盖着一件黑色的单衣,男士外套披在她身上有些大,衣摆向下将大腿包裹住。 呼吸均匀。 他唇角向上轻挑,将人从车里抱出来。 顾溪醒来后,躺在他家里的床上,除了头有些沉外,腰酸背痛睡得很不舒服。 她抬眼看了看墙上悬挂的钟,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 “你做噩梦了。” 嗓音低沉带着笑意。 手却不是很安分,贴着她的脊柱往上滑。 炙热的体温贴上来,顾溪脸红了。敏锐的感官瞬间放大,好像精神力高度紧张集中,细小的动静汇成一串电流,又痒又麻。 谢西逾坐在她床边,柔软的被褥下陷一块,他长腿一勾,压在她的腿上。 顾溪抬手,在他耳朵上轻轻揉了揉:“洗澡。” “乖,再等等,就抱你去洗澡。” 小姑娘刚睡醒,人有些懒。 黏糊糊的,也乖。 她手掌撑在床上,弯着没动,掀开被子的时候有些困难,脚往上踢才把被子给踢开。 然后微微俯身,过去亲他。 谢西逾“啊”了一身,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乖,别咬。” 顾溪坐着没动,收回向前靠的上半身,一双眼睛黑澄澄的,隐隐约约有光亮,像是盛满了星空的夜。 谢西逾舔了舔唇,喉咙有点痒:“刚才梦到了什么?” 顾溪愣了几秒,回答道:“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他的手臂伸过来,她没躲,瞬间被他圈在怀里,一抬眼就能够看见他直白的目光,还有眼底尚未消散的笑意。 两个人贴的很近,彼此的体温也很暖。 顾溪靠在他肩上,闭了闭眼:“小时候我住在京城的四合院,后来到了初中,邻居住着的大爷大妈总问我,我的爸爸妈妈是不是离婚了,那时我不相信。” 短短两个钟头。 她梦到了曾经的少年时代。 四合院里,那些邻居的议论。 每次放学背着书包下课,顾溪总能听见,大概是觉得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那些大人总是在她耳边说着坏话,从来不掩盖什么。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她都懂了。 或许那时还听不懂,但是听了过后记在心里,长大也懂了。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秘密,瞒着所有人的暗恋,她清楚地记得。 谢西逾在她头顶揉了揉,手臂的力度收紧了些。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初中,你穿着校服,站在校门口那个雕塑的台阶上,手举着奖杯,和一群校领导合照。人群中我第一眼就看见了你,个子很高,眉眼懒散,站在那里一副松散闲适的模样。” “那时我就知道,我毫不起眼,和你完全不是一类人。后来初中升高中,陆陆续续听到一些关于你的消息。” 谢西逾挑了下眉,突然问道:“比如呢?” 顾溪顿了顿,挪过去环住他的腰,然后小声说:“家庭。” 她抬了抬眼,伸手在他腰上挠了一下,瘪着嘴有些不高兴。困意倒是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心底一种无言的酸涩感。 “后来我转学,去了新荷,我没想到会再次遇见你。” 她说,“那是我刚进班第一天,你坐在我的后排,趴在桌子上睡觉,一只手压在后脑勺。这是我时隔两年再次遇见你,那个时候,也没有忘记。” ——这个世界上许多离别就是永远,她从来不敢奢想能和他再次相遇。 谢西逾搂着她,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一言不发。 顾溪说了很多,那些他知道的、不知道的事,还有那些关于十七岁的少女的心事。 高三那年,顾溪像世上所有听话懂事骨子里叛逆的乖乖女那样,暗恋九中谁也不敢招惹的混不吝。 少年本是天之骄子,却因家道中落被发配偏远小镇。偏执、狂妄、痞气,人人喊打,前途一片昏暗。 她的心事暗无天日,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够窥见天光。 所以,高考结束后谢西逾才看见了那张毕业留言簿上的字——“那年夏天蝉鸣很轻,风很盛,暗恋是这世间最轰烈的事,可你根本不看我。幸好,你并不知道我偷偷喜欢了你多少年。谢西逾,祝你金榜题名。” 他不知道的是,顾溪早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暗恋了他好多年。 而他,在错过后,花了数年才发现她暗恋过他的踪迹。 过了一会儿,谢西逾轻笑几声,胸膛细微震动:“那天我醒来,看见了你,穿校服扎着马尾辫,表情有些慌张,所以问了‘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说着,谢西逾突然低啧一声,有些懂了。 他懒笑:“这是我第一次见你。” 那年是2008年,夏天,在新荷。 - 十八岁的少年懒散的靠在小巷边,衣摆扎进深色牛仔裤里,体态修长,一根烟无比娴熟的叼在唇边。 离经叛道又痞懒。 勾着唇角说:“没兴趣。” 她又像从前那样,只一眼就从人群中看见了他。 光影飞快变换。 十六岁的少年捧着奖杯,身形拓跋,蓝白校服,黑裤,站在校门口的台阶上合照。 人群中。 光芒耀眼,独一无二。 女生背着书包匆匆经过,皮肤白皙,马尾辫轻轻扫在肩膀上,扫过不知不觉脚步放慢。 夏风很盛,蝉鸣很轻。阳光热烈,洒在脸上微烫。她回过神,抬头眨了下眼,差点和少年的视线正对上。 她飞快地低下头,而他散漫地收回视线。 两人目光错开。 这是故事的开始。 =正文完= 番外 谢西逾出差回来那天,顾溪正好在新荷的姑姑家。 两人就这么错过了,也没见着面。 她想着马上就要回去了,就没给他打电话,哪知赶飞机那天,正好起了台风。顾溪买的那趟航班被迫停机,从新荷到京城的火车也没有票了。 所以,顾溪比预期晚了一点儿到京城。 到京城后,她便直接来到谢西逾家里。 行李箱有些沉,书包也重的很。顾溪下了出租车后一直往小区里面走,也没给他打电话。 谢西逾刚洗完澡,身上挂着条浴巾,浴袍松松散散的系了根腰带。脖后压出一撮黑色的碎发,湿漉漉的凝着水珠。 倚靠在门边,整个人显得有点懒。 眸中黑得有些复杂,喜怒不辨。 看清楚她的脸,他垂眼,伸手,将她的行李箱单手拎进来。顾溪低低地冒了个音:“别……”着急。 没说完这句话,腰际一沉,男人弯着手臂,小臂勾住她的腰,轻轻一带就把她带进室内。 只听“砰”地一声,门被关上了。 顾溪整个人有些晕,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他给抵在门板上,背脊钻心的凉。 她仰头,对进一双黑沉的眸,顾溪开了口,嗓音有些哑:“谢西逾……” 肩膀上落了些重量,谢西逾弯腰,眼中明暗忽灭,脑袋枕在她的肩。 抵着颈窝上,他的呼吸有些沉。 一下一下的,从鼻腔里哼着。 顾溪这才意识到,谢西逾似乎情绪有点低。 她稍微后退了一些,背却重重的砸在了门板上。顾溪闷哼一声:“你怎么了?” 空气里沉静了一下。 接着,她听见了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又低沉。 “溪溪。”谢西逾抿着薄唇,侧了侧头,细微地磨了一下牙,炙热的唇贴上她的颈。 “怎么不给我发消息?”他垂了垂眼,视线盯着她瓷白的脖颈,牙咬了上去,“我发消息也不回。” “……”顾溪赶路太着急,坐车时有些晕车,所以没有看手机,她僵了一下。 不知道是被他咬的,还是心虚的。 顾溪张了张口:“我……” 只听男人呼吸沉重,啧了一声站直,四目相对,黑眸沉沉。 他往后稍微退了一点,手抵在她脑袋一侧的门上,头虚虚的悬在她肩窝的上方,没说话。 互相看了一会儿。 顾溪悄悄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眨了眨:“我忘记了。” 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 谢西逾抿抿薄唇,勾唇角勾起一丝弧度,视线复杂的看着她,自嘲地笑了笑,有些无奈:“你知不知道……” 他的嗓音润过水似的,有点哑。 顾溪手脚发烫,不知道该往哪儿搁。 她只想起,他漆黑的眸色,以及微微颤抖的语音。他好像从未有这一刻如此的脆弱。 谢西逾沉默着,半晌开了口:“有架从新荷飞往京城的航班遇难了,我以为是你坐的那架。” “我没有坐飞机回来啊。”顾溪眨了眨眼,盯住他锋利的下颌线,“我坐火车回京城的。” “……” 对视了几眼。 顾溪立刻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了,以及,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 原来他以为她搭了那架出事故的飞机了吗。 谢西逾头低低侧过来,嗓音也低低的:“幸好。” 身上带着清晰的皂角味和清冽的松木香,他一根手指伸过来,修长的指尖擦过她的下颌,捏住她的下巴。 低头咬住她的嘴唇,舌头伸了进来。 顾溪心跳漏了一拍,一时有些懵,她眨了眨眼睫,她的视线穿过他的肩侧,投向墙上悬挂的时钟,然后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心跳。 有些快。 她刚晃了晃神,手腕被他给抓住。 然后被带向他的肩膀。 “嗯?”男人冒了个音,有些沙哑,懒笑,“接吻要专心啊。” - 去民政局领证那天是个周末。 顾溪拿着手里那本红红的本,仍旧有些恍惚。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好像她读高中,还是一眨眼之前的事。 “走吧。”谢西逾单肩披上外套,耳侧后夹了根烟,显得痞气又俊。 出了民政局,顾溪和谢西逾回了家。 她在京城报社工作,报社的地点里谢西逾家十分近,林薇也不再提出明显的反对。所以这个月月初,顾溪就搬到了谢西逾家里。 窗边养了一束雏菊。 她很爱在阳台上养许多花花草草,家里多了一个人,变化很大,仿佛多出了不少生活气息。 下楼遇到小区门口的门卫。 门卫大叔检查了一下顾溪的门禁卡,惊讶道:“这家住户经常看见他一个人在小区散步,没想到你住这里啊。” “是。”顾溪笑着点了点头,说:“我刚和他结婚。” 门卫愣了一下,随后也笑了笑:“新婚快乐。” - 七八月份的时候,谢西逾前往西北训练队指导训练。 顾溪刚好回新荷参加表哥祁荆家小孩的三岁生日宴,宴会办了两桌酒席,很简单,请的都是认识的人。 谢西逾赶来时已是夜里十一点。 顾溪没住在姑姑家里,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家宾馆。 夜里灯光有些暗,顾溪开了门,谢西逾站在门外,身边放着行李箱。 他走了进来,啪嗒一声关上了背后墙面的灯。 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了个不轻,顾溪猛地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腰被瞬间拖住。 屋内没有光线,谢西逾垂眸看着她,将她往上抱了一点儿,带点鼻音:“嗯?” 顾溪搂住他的脖子,手臂紧紧抱住:“再抱一会儿。” 谢西逾直接将她抱到床上,床面弹了几下,她仰头,视线状似不经意地和他对上。 男人喉结微突,黑暗里眸光微亮。 “睡不着?” 顾溪顿了顿。 她低头,又轻轻的点了点:“嗯。” 确实睡不着。 知道他今晚会来新荷后,就睡不着了。 这会儿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小幅度的仰起脖子,清棱棱的眸盯着他看。 “你工作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谢西逾垂了垂眼,回答:“今年下半年要去国外比赛了,我带队,在九月底。” “累吗?” “还好。”谢西逾勾唇笑了笑,懒声道,“不累。” 顾溪和他对视几秒,指尖捏住床单,撇了撇唇:“骗人。” 怎么会不累。 她其实算是一个不太喜欢出差的人,大学实习期间跟着记者团一起去过各地采访,那时就累的不行,一趟远门要休息半天才能缓过来。 他这种强度的训练,既要管别人,还要带队训练。 不累就怪了。 “我们出去散散步?”谢西逾修长的指尖勾起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捏了捏她的侧脸,突然问。 “好。” 虽说是散步,但这个点正儿八经出门散步的人很少,大多都是出门吃夜宵的人。 经过一片夜市。 再穿过一条马路,对面是一所学校。 上面的校名写“新荷市第九中学”。 顾溪走过学校的矮墙,也看见了散漫的靠在墙边的谢西逾。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她回过头。 谢西逾套着条黑色的牛仔裤,单手抄兜,斜斜的靠在墙角边,指尖夹着一根烟。 火光明灭不定。 顾溪突然想,好像高中时,她也是这样,与他隔着一定的距离站着,远远的看着他。 谢西逾笑了笑,下巴微微仰起,默了默,他说:“还记得这里吗?” 顾溪点了点头。 他忽的勾唇,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就没松开。叼在嘴里的烟轻晃了一下,拿了下来。 黑灯瞎火的,顾溪却从他的眸中看到了光。 他步步朝她走来,每走一步。 他们间的距离就缩短一步。 谢西逾垂了垂眸,无比郑重地,承诺。 “我爱你。” 你是我的人生之光,庆幸与你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