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原是我的救赎》 引 日落时分,咿咿呀呀的民族唱腔与着柔美的霞光从远及近。 是背着药篓的小老头儿,慢悠悠的准备下山。 许是这山路已走的十分纯熟了,小老头儿压根就没给脚下的路给予丝毫目光,半阖着眼眸,走得是轻松愉快。 果然老天就是看不惯人过得太好了。 小老头儿走了这么多年的山路,终于惨遭滑铁卢,一个打滑就跌了下来。 “哎呦,我这把老骨头啊!是谁这么不道德,乱丢东西!”小老儿头张嘴就是一番抱怨,手一撑打算站起来,余光一扫,借着半闭的霞光就是一声惊讶,“这是哪来的小娃娃?怎的如此狼狈?” 蓬头垢面,衣衫尽碎,血迹斑斑,只一眼便叫人心颤。 伸手一探,还有鼻息,能活! “小娃娃,得亏你走了运碰上我,不然你这小命就交代在这了。”说着,小老头儿小心抱起那害得他跌倒的孩子,趁着暮光往山下走去,嘴里还轻声嘟囔,“这小娃娃怪轻的,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 暮色四合,小老头儿给这七八岁大的孩子换了身衣裳,略擦了擦身,随意对付了两口,坐在床边看着他,便是一声喟叹。 瞧着这孩子短时间不会醒来的样子,小老头儿起身拍拍屁股翻身上床就是呼呼大睡。 这一觉醒来就是天光大亮。 “哎呀!我怎么一觉睡到现在了,得去集市了。”小老头儿一睁眼就瞬间清醒,登时便从床上弹跳起来,身子骨似乎格外健壮。 连胃都来不及填充,背起药篓就是疾跑,门外扬起一阵干黄的沙,引得低哑的干咳声阵阵响起。 等到他从集市心满意足的回来,才想起来自己昨夜顺手捡了个孩子。 推开门,入目便是安安静静抱膝坐在床上的小男孩,不发一言,似是与这分隔开了一片独有的天地。 小老头儿试图引起这孩子的注意,便干咳了两声。 男孩没反应,他又咳了两声,一声更比一声高,却是如石子入水,了无生息。 小老头儿察觉到了这孩子的孤僻,也不强求,只道:“老朽昨晚下山路上捡到的你,这一身伤给敷了些草药,也能好的快些。娃儿且先安心住下。” 而后,小老头儿浑浊不失清明的眼神看了看男孩,一声微不可见的轻叹落下,转身离去。 木门“吱呀”的关上,房间里只剩下透过窗格映射进来的破碎光线,称的龟缩在床边的男孩格格不入。 未几,小老头儿端着粗粥小菜又进来,也不说话,只放下了吃食。 木门再一次合上,令人心惊的吞食声隔着门响了起来,当真是饿狠了。 此后几日,男孩与小老头儿皆是这般,只是小老头儿经常自顾自的说话。 于是从小老头儿和附近人交流的只言片语中,男孩了解到一些事情。 小老头儿姓姬,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老大夫。从前还是宫里头的御医,因着性子过于跳脱,被宫里头贵人看不惯,寻了个由头给撵了出来。 京城也不好混,这才回了老家,当个闲散的赤脚大夫。 这里是昇国临近艮国的地域,再翻几座山头,就能进入女权当道的艮国。 今日离他逃跑已过去了大半个月,也许安全了。 只是他猜错了,暂时的风平浪静是因为更大的海难即将来临了。 那天是十五,圆月当空,月光倾泻下来,被指挥躲起来的男孩清楚的看到了小老头儿的可怖死状。 引来了这群人,是他的错,他愧对小老头儿的善良。 非亲非故,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保护着男孩。 八月十五的月光终于还是将男孩心底的阴霾缓缓照亮,轻轻驱散。 他的眼底有了几分光明,即使还有大片的阴暗积聚着。 跪在小老头儿身旁,郑重的磕了磕头,趁着透亮的月光,拣了几样用的到的东西,出了院子。 一把火烧亮了整片夜空,背着光被挡在阴影里的面庞悄然有晶莹落下,落在地上,很快没了痕迹。 火,是最适合毁尸灭迹的作案工具了,一把火下去,道是什么,都焚了个干干净净,分毫不剩。 在慢慢长大的路上,男孩,好容易开朗了些许的性子又渐渐沉了下来。 他在列国游历,踏着凡尘的喜怒哀惧成长着。 就如他那时,在与昇国相隔几座山峦的艮国境内,目睹了滔天巨焰吞噬连绵房屋的少女也在不久后惨遭灭门,自此孑然一身,却沉默的不发一言,眼眸似是那深不可见的万丈深渊。 ------题外话------ 新人新文求收藏求点击(????) 听人说,把杨迪代入小老头儿,会特别搞笑 第一章 原来雪,这般温度 天气渐冷,北地的雪洋洋洒洒的落下,如鹅毛般纷飞于腊月里。 乾国是目前屹立着的最强国,也是最靠近北方的国度。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是乾国最标准的写照,一年里只有四个月不到的时间没有雪,土生土长的乾国人早已习惯了这恶劣的气候,却苦了前来祝寿的其他国家的来宾。 哒哒的马蹄声在傍晚时分的旷野荒原响起,是一队人在赶路。 今日已是腊月十二,十四便是乾国国君五十大寿,无外乎赶路如此之急。 这队人骑着皮毛纯色的大宛马,眼神锐利,明显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当是出自军中,正是来自东南沿海艮国的队伍。 为首的乃是女权艮国当朝四公主姜醒,姜醒其人除容貌妍丽,知书达理外,更是手握重兵,乃天地间不世出的人才。 只是可惜,姜醒年少白发,凶名赫赫,今已年过十八,艮帝仍未曾为其择夫。 据艮国民间传言寥寥,有说姜醒自请终身不婚,惟愿沙场征战永守艮国边境的;有说艮帝不愿姜醒为情所惑,故不曾令其婚配的;更有传姜醒有磨镜之好。 千奇百怪,真真是比那民间说书人的话本子还精彩。 而艮国适龄的未婚宗室女也只余姜醒一人,其余公主县主等皆已婚配,倘若他国有和亲之意,艮帝许是只得放人。 “殿下,还有六十里就到乾国国都,可要稍作歇息么?”白袍银甲的副将俭日扬声询问。 俭日跟随姜醒数年,深知她不是那种因为气象而改变计划的人,但这一路日夜兼程,目的地近在眼前,倒是不必加急赶路了。 因着冬日,白昼极短,荒原之上,连畜牧的牧民都赶着牲畜归家,只恐夜色将之吞噬,迷失方向。 而天空中仅剩的几点云彩,更是让牧民的动作加快不少。 “原地休整一刻钟,今夜必须到达乾都。”瞧着远处的几点残云,姜醒面色冷漠,眉宇透出一股凌厉,压得人不敢轻易放肆。 * 朱红漆,琉璃瓦,相辅相成了金碧辉煌的乾国皇宫,其耀眼程度是夜间都一眼可见。 一骑马小兵扬着马鞭,疾跑到宫门口,下马知会宫门守卫后,又迈开步子一路飞奔至乾帝殿前。 御前大太监一出一进,小兵入门叩拜:“禀皇上,艮国四公主与其亲卫已于两刻钟前抵达都城,现已进入驿馆修整。姜四公主言今日夜深不便进宫叨扰,改日定前来拜见皇上。” 将过五十大寿的乾帝保养极好,似是未被北方的风沙磋磨过一般,显得年朗非凡。 只见他手中狼毫随心而动,不过片刻,一幅书法现于眼前,一笔一划无不透着他的野心。 乾帝搁下手中狼毫,示意小兵退下,自己则观着眼前书法,道:“艮国姜未眠,她倒是真的敢。” 艮国姜醒公主,字未眠,是艮国唯一取了字的公主。 未眠,即醒,倒是同义。 方才小兵传的,是改日,而非明日。钦天监昨日夜观过天象,称后日必然天降甘霖,届时百姓定会游街以表达内心的激动喜悦,而向来宽以待民的乾帝,绝不会派兵制止这般活动。 那她姜醒又如何能穿过三条大街到达皇宫,这样一来,入宫面见乾帝便只能在腊月十四的寿宴上,她这算盘打得倒是极好。 一般人可想不到,更不敢掐着这样的时间点。 另外八国,乃至艮国出使的队伍都已在数日前分批到达,唯这姜醒竟是在这亥子交替之时,寿宴前日到达,自可当得乾帝一句“敢”。 大太监低眉顺眼,不曾接上乾帝的话。 “朕记得,姜未眠尚未婚配?”乾帝忽而又来了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打得人措手不及。 幸而大太监御前侍候经验丰富,十分自然的接了下来:“是的,皇上。姜四公主今年已满十八,至今仍未婚配。至于缘由,民间传出了数十个版本,老奴以为,皆不可信。” “不可信?”乾帝直起身来拢了拢衣袖,斜了大太监一眼,“须知假亦真时真亦假,民间流言众多,即便没有真相,也会有最接近事实的存在。王福,你老了啊!” 王福只恭敬地低着头,应下了乾帝的话。 倏地,乾帝甩了把衣袖,略有些愤愤:“朕懒得同你讲,你这一天天的,愈发寡言,怎么在御前伺候的倒是越老越回去了是吧?罢了,替朕更衣。” 王福应了声,走上前轻手轻脚的侍候乾帝就寝。 * 次日一早,天方吐露鱼肚白,便有雨声缓缓响起,由轻及重,由远及近,传入了姜醒的耳畔。 作为在军营生活数年的人,哪怕才睡了两个时辰,仍旧在寅时过半雷打不动的起床了。 片刻功夫穿衣洗漱,便在堂前扎起了马步,俭日等一干亲卫亦然。 待一轮基本功下来,天已蒙蒙亮,简单沐浴后在北方冻雨的衬托下用了早膳,几位先姜醒赶到乾国的大臣前来拜见。 儒将户部尚书兰琦和郧国公玉早生:“见过公主殿下。” 姜醒坐在主位上,浅淡一声“免礼”传来后,二人便左右分坐。 这是姜醒多年来的习惯,若非特殊,她不会拦着硬是让人站着同她讲话。 她有自己的想法,没必要从这种地方体现出她的高人一等,从军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多是阶级观念淡化了的。 “二位大人早我几日到达,可探出些什么?”姜醒一手搭在案几上,目光扫视坐下两人。 年至半百的兰琦尚书随即道:“乾国这一代的皇子公主与其几位叔伯之间,似有不浅龃龉。 在臣来时那日,乾四皇子乾之源与宗室亲王乾平发生了冲突,就在东街菜场。派去的人回禀,两人散去时乾之源被划伤了脸,乾平扭断了手腕。乾之源边走还边唾骂乾平,暗线称二人也不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闹成这般了。” “其后乾帝的双生女则是明晃晃的遣了侍卫,追着乾平亲王满街行刺,仿是以此为乐,着实令人心骇。”玉早生补充一句,复又道,“为探真假,臣派了人寻访百姓,跟踪他们,情况属实。倘是做戏,未免太过。” 姜醒眸色浅淡,似是对乾平叔侄几人的闹剧并无看法,只示意兰琦继续。 “几日前,乾帝父辈的皇叔乾庆往旷野驯马,不慎从马背摔落,伤了腿。作案之人极为张狂,证据留的明明白白,便是谋害!据查,动手之人当是三皇子乾之沛,此人性情乖张放肆,行事风格丝毫不懂收敛,乾帝不知罚过他多少次,仍旧我行我素。”兰琦又道。 言罢,呷一口茶,视线扫向对面岿然不动的郧国公,那意思明晃晃的——你来说。 不能让她一个人把事情都讲完了,而玉早生旁观不发一言。 接收到兰琦讯息的玉早生从善如流:“还有一事,殿下想来听到些风声。就在昨日,宫中突然传出消息,乾帝意欲为两位皇子择妃,非只是乾国内,还有几分和亲的意思在里边。” 三皇子乾之沛与四皇子乾之源是同年生,待明年春日即可行加冠之礼,却已是婚配之龄。 “国公的意思是这和亲会落到我头上?”姜醒的语气淡的可以,仿佛对这问题的答案并不在意,只是随口一问。 “不错。”郧国公接话,“虽说我国在十国中的总体实力偏下,但艮国地处东南沿海,海外贸易发达,虽以南与镇国相邻,西与坤国相隔,但坤镇两国与我国边境时常有地震发生,倘艮国借机北上兑国,坤镇未必愿意派兵驰援。更不论我国还有善于用兵的殿下您。 至于西北方向的昇国,虽不受地震影响,但乾国的和亲之人不止一位,大可将一名额给了昇国,以换其战时不助兑国,况且乾昇本就数代交好,臣以为昇国不助兑国的可能极大。届时兑国孤掌难鸣,于乾国而言,便是少了一个巨大的威胁,其十国之首的地位更加稳固。” 闻言,姜醒反诘:“且不说日后战争局势的变化,便只论这和亲一事。国公亦言,有几分和亲的意思,当世最强国并不需要和亲来巩固政权或是增加争储的筹码。 况乾帝膝下只有两位成年皇子,若是都用于和亲,何人有资格继位?虽说他正值壮年,但除了那仅七岁的六皇子外,乾宫已有六年未有新的血脉降世,甚至连怀孕也无,两位不觉得奇怪么?” 兰琦皱了皱眉,有些试探的问:“殿下的意思是乾帝他……没了生育能力?可这,是谁做的?倒是好胆。” 玉早生想了想,接话:“无怪乎几年前传出乾宫莫名死了不少妃嫔之事,这么说来,这几年乾帝的选秀确实都像是走个面子场。不过,还是不能尽信。万一这乾国皇室都在装,就是想骗过天下人,那可不妙。” “无碍,明日入乾宫,我会派人亲自去探。哪怕是假的,也要它变成真的。”姜醒的眼底暗光闪过,透着一丝狠厉。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闭口不言,毕竟姜醒的性子,连艮帝的面子都不卖。 民间流传的数个关于姜醒不婚的版本,真相却在其内。 姜醒本身不愿与人婚配,且艮帝也不让她婚配,至于原因,怕是只有二人自己清楚,旁人不好多言,更是不敢多言。 重赏重罚是姜醒一贯追求的,按理说极端的赏罚容易引起士兵哗变,手下的人不忠,但姜醒手下的兵,却真正践行了何为军令如山。 许是形成了鲜明对比的缘故,反对姜醒的人,倒是对艮帝的迂回作风十分推崇,忠心不二。 “二位大人还有事么?若无,今日便到这吧。”姜醒拂了拂袖子,转身去了他处。 户部尚书与郧国公行礼:“臣告退。” 二人并排出去,压低了声音,还在低声说着。 玉早生轻叹:“四殿下的性子越发狠了,她,当不得那位置啊。” 兰琦一巴掌拍了玉早生拢着袖子的小臂:“闭嘴,这种事情是你我能谈论的么?你信不信四殿下收到消息,扬手一剑劈了你。胆子这么大!” 玉早生瞪了她一眼:“怎的还不让我说实话了?你真是胆子越发的小了,跟你的年纪反着来哈!四殿下确实手眼通天,但她未婚便当不得!只要不是其余几位殿下出了事,四殿下也只是四殿下。” 兰琦反瞪回去:“你果然也是个傻的,四殿下都十八了,早已到了婚龄,她不婚的缘由,别人不知道,你个老不死也不知道么?” 数年前,那时姜醒不过十一二岁,却登时一夜白头,太医院用尽法子束手无策。 她便进御书房当着兰琦玉早生等几位老臣的面告知艮帝,她因生了华发,不欲婚配。 为证决心,她于殿前跪了一昼夜求了旨意,当日便离宫去了艮北边境,直到今年春闱才归。 自从姜醒得领军队开始,艮帝便彻底不打算让姜醒即位储君了。她在军中的威信太盛,且她的性子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发狠绝。 时隔六七年再见到姜醒,兰琦玉早生这等年及半百的老臣,都被她身上几乎难以化开的煞气震慑,一时都有些后悔当年劝艮帝放她去了艮北。 忆起当年事情的始末,玉早生扯了扯嘴角,不欲多言。 * “殿下。”俭日行至后院,见到姜醒正对着个小火盆烤火。 “走了?”姜醒搓了搓手。 俭日点头;“但二位大人说……” “她们说什么,我不欲知,亦无这必要。”打断俭日的话,姜醒神色不虞。 “是,殿下。” 倏而,有晶晶雪亮的飘了进来,落在姜醒的手背上,眨眼就化了,下雪了。 姜醒站起来,走到廊下伸手去接,有丝丝冷意划开,沁入了皮肤。 她抬头看着飘在空中的漫天大雪:“原来雪,这般温度。” ------题外话------ 新人新文求收藏求点击(*^▽^*) 第二章 孤欲求娶 生在艮国,气候温暖,是见不到雪的,哪怕是艮北边境,也只会在冬日里有片刻的细碎飘扬,还未飘落便已化了。 晨起时分,至多能看见凝在帐篷上的点点冰晶,除此别无他物。 所以姜醒,是不曾见过雪的。而她一路上大概是与雪无缘,竟未曾碰上一场雪,不禁令人喟叹。 纷纷扬扬的大雪在空中随意飘荡,落了地也不化水,倒是一点一点的积了起来,给没了颜色的庭院绿植平添了装束。 直到午时,雪仍在下,亦不曾小去。 看这架势,可能要下到傍晚了。正好省了往乾宫一趟。 姜醒想着,用了午膳后,便在书房擦拭佩剑,阅览书籍。 窗外的鹅毛大雪,衬的窗内岁月静好。 * 次日一早,大雪停了,云空一片晴朗,看起来着实祥瑞。 午后,各国使臣纷纷换上正装,带上贺寿礼,乘着马车入了乾宫。 姜醒的白发哪怕是在这银装素裹的时刻,也十分瞩目,所幸她早让人跟着兰琦进宫,如此半道离去,也减些注意。 乾帝的五十大寿,各国使臣及随同入宫的仆从便有百来人,加之乾国的宗室皇亲,朝堂臣子与家眷,零零总总也有个三五百人,还是除去四品下的官宦之后,若加之站岗的数百禁卫和服侍的宫女,人数更甚。 寿宴开始前,各国使臣皆是不动声色的你来我往着,平静的表面下打着道道机锋。 你刺我激进,我嘲你愚昧;你辱我百姓,我讽你国君。 皮笑肉不笑的,很快便到了开宴时分,众人纷纷落座,乾帝披风踏雪而来。 明黄色的绣龙袍下,掩着纹刺大漠苍鹰的图腾的躯体。 乾国是信奉大漠苍鹰的民族,每个大漠苍鹰的虔诚信徒,无论男女,身上必然纹刺着大漠苍鹰,以昭示心中崇高的信仰。 正是这种豪放的北方气概,才使得乾国皇室人也能不顾脸面当众在东街菜场发生冲突,还不息事宁人。 从这点看,乾国皇室简直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标准写照。 但并不是,乾国先祖马背上打下了疆土,一代代继位的帝王虽然豪放不羁,却没有损失分毫疆域,不少帝王甚至还扩大了乾国地界,树立起十国之首的威望。 这从此次乾帝五十大寿各国派遣使臣的规模窥见一斑。 “参见皇上。” “见过乾帝。” “哈哈,诸位免礼,都坐吧。”乾帝爽朗地笑着,瞧着分外俊朗,富有阳刚之气,起码表面看着如此。 但,乾帝到底是怎样的人,懂的都懂。 乾帝扬开衣摆坐下,道:“诸位使臣远道而来,辛苦了。朕,先敬诸位一杯,谢过诸位不远万里来此。” 说着,他拿起王福刚为他斟上酒的酒杯,一饮而尽,一举一动尽显北方汉子的豪爽气概。 “乾帝客气了。”出声的是与乾国一贯交好的昇国使臣,将近四十岁道琼丞相。 别听这名字像是个女子,道琼丞相确乃实实在在的男子,还是少见的文武双全之人,当年也是风流满昇都的大好男儿。 “好,开宴!”乾帝笑得开怀,确实应该高兴,毕竟今日过寿。 然后便是一贯的流程,向乾帝贺寿献礼,从诸国使臣开始,到本国皇室宗亲,再到大臣们。 而其中必然穿插着男男女女的献艺,以推动宴会的火热氛围。 使臣们呈上的贺寿礼,无一不是奇珍异宝,令人耳目一新的同时,又有些审美疲劳。 年年都有寿礼呈上,无论国内外,总是些鲜有人见的,但总归还是千篇一律的,也就是面子过不过的去而已。 光是献贺寿礼一项,就用去了一个多时辰。 完后进入下一项,便是在座众人基本都得到消息的联姻一事。 乾帝放下手中酒杯,道:“今日除了是朕的寿宴外,朕还打算在今日为朕的子女择良人而配。” 一时间,席间暗潮涌动,终于来了,这才是真正目的吧。 其实乾帝意欲联姻的消息,是各国使臣到达到达乾都后才隐隐传出的风声,得到消息后已经来不及传讯回国,但并不妨碍各国朝堂对此已有猜测,故派出的使臣都是带着帝王们已准备好的筹码来的。 九国使臣,有皇室宗亲,一品大臣,连适龄和亲之人都有出现。 昇国较为特殊,仅有道琼丞相一人出使,众人推测,也许是两国暗地里早已达成了协议。 艮国不似昇国那般,关注度却也不低,是一品大臣加皇室公主的组合,可前来的公主是四公主姜醒便着实令人遐想不已。 毕竟以姜醒的身份,怎么看,艮帝都是不会同意她远嫁和亲的,招婿倒是有可能,只是姜醒的名声令人犹疑不决。 “诸位也都知道,朕的两双儿女皆已到了成婚的年纪,正好趁着今日的良机,无论是在座哪一位青年才俊、如花美眷,只要与朕的儿女两厢情愿,朕都愿意让他们喜结连理!”乾帝再度举起杯饮下。 乾帝喝了,在座的自然不能不喝,纷纷举杯。 但乾国是北方国度,宫宴上的酒自然也是饱含了大漠风情的浓烈呛口。 几杯下肚,不少南方使臣已然微醺,还有人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不过也有人清楚自己不太喝得这烈酒,故而每回举杯均只抿一小口,浅尝辄止。 未开宴前,诸国青年佳人都已男女分地对其他国家的人各自有了些许了解,这场宴会倒是正好,也算是促进了各国联姻。 将各国的势力搅浑,使得他日战场兵戎相见时,无助无阻是不少帝王心中的想法。 毕竟能打的起来的仗,总是有几分胜算的。 南北人多少是不太一样的,所以多是南人与南人联姻,北人与北人联姻,但也不是绝对,南北联姻存在却不多。 如巽国上代长公主便曾远嫁乾国,坎国亲王也曾迎娶艮国郡主。 如今宴上,还未有人发言,前些日子的街市冲突与坠马事件已然将乾国公主皇子摆到了明面上,这般性子,众人还需深思。 即使与他国有嫁娶之意,以不可此时先行提出,下了乾国面子,平白恼了乾帝,败了印象。 但联姻一事,看的是国家与国家间的联合,以便将利益最大化。 故巽国荣恩伯率先出声:“乾帝陛下,我国陛下特别严明要同贵国联姻。犬子陆巡意欲求娶六公主殿下,不知乾帝陛下,德妃娘娘,六公主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口,在座众人,不少面露惊诧。 乾国六、七两位公主乾欢乾乐是为德妃所出的一对双生女,原本同性双生视为不详,应当在出生时便杀死。 但因二位公主出生时数日连绵的暴雪骤停,艳阳普照,视为祥瑞之兆,这才免于一死,且晋了德妃位分。 因此乾欢乾乐自幼娇养,无视礼法,尤以乾欢为甚,动辄执鞭伤人,实为乾都第一凶恶女子。 而巽国荣恩伯长公子陆巡文雅谦逊,人品更是赞不绝口,便是尚那等知书识礼的世家贵女也可,怎是这粗鄙悍妇能嫁的的? 这也无怪乎众人惊异荣恩伯为其长子求取乾欢,只在心中暗道,皇室贵女果真不愁嫁啊!连这般形象之人,亦有人争相求取,只是可惜了荣恩伯府的陆巡,不仅家有悍妇,更是再不得进入巽国朝堂中心。 大多数人都是这般想法,也有人想着,陆巡这般走运,娶到乾国公主,只要乾国屹立不倒,荣恩伯府几十年内必然不会败落。 席中之人想法各异,只是陆巡娶了乾欢,到底是谁走运,也没几人知道真相。 听得荣恩伯的求取之言,乾帝只是点了点头,偏过头询问德妃,又问乾欢想法。 片刻后,乾帝仍是同意了这场婚事,道来年二月成婚。 有乾欢陆巡的婚事开场,诸国使臣放松了许多,觥筹交错间又是几个国家的联姻达成。 当然也不乏未曾参与联姻的国家,坎艮二国便是。 坎国是因毗邻乾国,又连着荒漠与北海,地处偏僻,早与乾国交好,已无联姻必要。 至于艮国,则更为简单,皇室除姜醒外未有适龄之人,艮都世家子弟又多已定亲,或是未至婚龄,关键就是,艮帝没有联姻的想法。 倘若越过艮帝私自为艮都世家子弟定下姻缘,兰琦玉早生指不定怎么受艮帝冷眼,便宜行事也不是这般便宜行事的。 只是,艮国仅有的姜醒终究还是被人找上门了。 即使她的名声并不好,即使她满头白发,但,姜醒能力以卓越到令人可以忽视这些。 “孤欲求娶艮国姜醒公主为太子妃,不知公主殿下意下如何?”兑国太子兑淇的一句话,将这场宴会引入了新的高潮。 第三章 孤有个猜想 兑淇倒是单刀直入,简单干脆。 他在艮国的探子传过一个消息回来,疑似艮帝给了姜醒自主择婿的权利。 因为并没有宣扬出去,传回时便不大肯定,但也不妨碍兑淇提出联姻一事。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酒杯,目光死死锁定着姜醒,在等她的答案,哪怕答案似乎早已经注定了。 姜醒在艮北边境度过六七载,与兑国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数十场,粉碎了不知多少次兑国南下之梦,梁子早就结下了。 她应下这门婚事的概率根本就是微乎其微,兑淇是在说什么无意义的话。 但在座的无论老少都对姜醒的回答十分感兴趣,连渐渐沉下的夜都阻挡不了众人激动的八卦内心。 “兑太子,你疯了么?”姜醒抬起头,平静的与兑淇对视。 听到姜醒说的,几个小辈没忍住露出了诡异的表情,想笑不能笑,只能憋着的苦样子。 这可是一国太子啊,虽然不是自己国家的,但是,咳咳,还是要给面子的,忍住忍住,千万得忍住! 倒是四五十岁的臣子们,虽然料到姜醒不会答应,却也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说话。这要是刚一点,兑国完全可以借此开战,挥师南下,再战艮北。 不少人觉着,觉得姜醒这话,有失分寸了,这不是给艮国招致无妄之灾么? 被这样嘲讽,兑淇会生气的吧?小辈们都在想,还低着头默默减少存在感。 “公主,孤没疯,孤是认真的。”兑淇的眸色渐深,“还请你好好考虑下。” 别说年轻的世家子弟了,就连过了半生的人,都有些震惊兑淇能说出这么“丢脸”的话。 要知道,兑淇是兑国皇后嫡出的子嗣,身份贵重,更是少年时便展现了出色政治天赋,是名副其实的少年英才,天下多少女子趋之若鹜的存在。 却在这样重大的场合求娶一个大龄公主,反被嘲讽就算了,他还不肯放弃,简直是,令人扼腕。 “我杀了你兑国多少将士,求娶我,兑太子有何颜面面对死在我手上的亡魂,有何颜面见兑国百姓,又有何颜面跪列祖列宗。说句不好听的,兑太子这是不孝。”姜醒说的平淡,眼眸更淡,“而我,身负兵权,根本是没可能嫁往他国的,这种现实,太子在执迷不悟什么?完全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没错,握着兵权的姜醒,无论如何都是不可以离开艮国的,她的婚姻会将她彻底束缚,而她放弃婚姻,未尝没有这一层考虑在。 兑淇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笑得有些落拓:“公主何必顾左右而言其他。孤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公主……” “兑太子,我不会嫁你。”姜醒应的干脆,也不在乎兑淇得到她的回答后是什么心情,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们毕竟立场不同。 上首的乾帝看这情形的走势渐渐偏离,想着反正自己儿女的婚事也都搞定了,忙干咳了两声,吸引了众人注意,称自己有些累了,先行离席,让众人随意。 乾帝一走,情况又发生了改变,订了婚约又在场的男男女女相继离席,交流感情去了,有相熟之人的也纷纷离去,剩下的都是围观姜醒兑淇事件的后续。 只是,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这件事起码在当下,已经没有后续。 姜醒无视了周遭的异样眼光,径自离席了,留下兰琦和玉早生应对这一群上了年纪的虎豹豺狼。 姜醒走后,兑淇也跟着走了,年经的少男少女们注定得不到这八卦了。 * 长长的宫道上,穿着得体的白发女子缓步走着,不疾不徐,每一步都是黑夜里的暗杀者动手的理由。 因为参加宴会,她穿的略有些繁琐,虽然四下无人,她也没有谨守礼仪走得四平八稳,但看起来,她的步子确然有些乱,许是这些的缘故,毕竟穿了六七年的靴子,乍一换,确实不好适应。 而她自几月前回到艮都之后,穿着也是不经管束,怎么舒服怎么来,如此想来,她的脚当是被磨得厉害。 “嗒-嗒-嗒-”鞋子踏在宫道的声音渐响,刺客的手慢慢搭上了另一侧的刀柄。 姜醒走进了包围圈,就是现在! 利刃出鞘,寒光乍现。 月光反照下,刀刃的光芒,映到了人的面庞,乃至划过眼睑,溢出了几不可闻的杀气。 姜醒带着软剑和短匕,先出手的是短匕。 刀刃相接,锋芒毕露,星火四溅。 外裳随手丢开,被划成碎片,恍惚间遮挡了刹那的视线。 登时血花四溅,晕染宫墙。 听到打斗的声音,远远跟着姜醒的兑淇,迅速赶来,袖中暗器袭来,便是几个刺客轰然倒地。 旋即抽出袖中剑直逼上前,剑光掠过,尸体横陈。 不消片刻,刺客便被杀了个七七八八,余下几人见情势不妙,趁着暂时的阴云蔽月,遁逃了。 待乾宫的禁军巡逻卫队到此时,看到的便是立在幽长宫道中间,踏着刺客尸体的两人。 沐着月光的白发正装女子太有标志性,兑淇勾勒了金线的袍子也足以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巡逻的卫队长指了人去乾帝跟前禀报,自己忙硬着头皮向前行礼:“艮四公主,兑太子安好。此事是我们疏忽了,所幸……” “本宫对你们的防卫能力,表示怀疑。”姜醒单刀直入,很是直接,并不打算给巡逻的禁军卫队留面子。 闻言,卫队长的面色一僵,任谁说自己的能力不行,总不是愉快的。 也亏得兑淇比姜醒会做人,打了个圆场:“刺客来得很快,没察觉到也属正常,卫队长不必自责。” 卫队长面色稍缓:“太子殿下客气了,方才末将已着人去禀告皇上了。还请两位移步。”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念叨着,这刺客也许就是冲着姜醒去的,兑太子保不定是被牵连的,但要是皇上追究的话,巡逻卫队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 被巡逻卫队长派到御书房的巡逻小兵,经通传后疾禀:“皇上,艮国四公主与兑国太子于皇宫北门宫道遭遇刺客暗杀。” 刚到御书房不久,打算批几本奏折就歇息的乾帝:“现下情况如何?” 小兵回道:“属下来时,艮四公主与兑太子已经将刺客反杀。” 乾帝有些震惊的点了点头,放下奏折,“这么说,他们马上就要来朕这里了?” 小兵不答话,乾帝挥手示意他退下,瞥了眼王福:“这事你怎么看?” “老奴不知。”王福垂着脑袋,半弓着身子,“但老奴以为,能避开宫中禁军巡逻而行刺杀之事的,不是知道禁军巡逻时间的就是有资格调动禁军之人。这般想来,皇宫危矣,皇上危矣!” 还不待乾帝推测,王福的小徒弟进来通传姜醒与兑淇到了的事情,将乾帝的思绪打断。 “让他们进来。”乾帝从沉思中挣脱,坐到龙椅上,“另外,去把兑国和艮国的使臣都叫过来,要快!” “嗻。”小太监出去御书房,传了姜醒兑淇与巡逻卫队长进去,便往宫宴方向撒开了脚丫子跑。 进入御书房,上首便坐着乾帝,此刻他正看着奏折,但心思似是没放在上边。 “见过乾帝。”两人行了礼,直起身来。 乾帝见状,自知理屈,道:“让二位受惊了,此事是朕的皇宫禁军守卫不当。” “乾帝客气了,此事当是冲着本宫来的,与禁军无干。”姜醒出声,说辞却与方才同巡逻卫队长的截然不同,“对牵连兑太子,也深感抱歉。” 这番说辞使得乾帝。兑淇与卫队长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三人的眼底是相似又迥异的情绪。 震惊,探究,疑惑,思索。 “本宫离席后打算沿来时路返回,走到距宫门还有两处拐角的地方,便遇上了刺客,足有数十人,也不知是谁派来的。大概是想在乾宫杀了我,嫁祸乾帝吧。”姜醒平静的陈述了刺杀之前的状况,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讲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与刺客动上手没多久,兑太子就来了。缠斗不久后,刺客借阴云蔽日逃离。我无意去追,此时巡逻禁军也到了。” 听姜醒讲完,乾帝便将探究的目光投向了卫队长。 察觉到乾帝的意思,卫队长忙道:“属下等确然是听到打斗声后,迅速赶去。到达现场时,刺客也尽数倒地,至于是否有刺客逃离,属下不知。” “这样的话,兑太子怎么说?”乾帝又锁定了兑淇。 兑淇轻笑了两声:“乾帝,孤有个猜想,你可别介意。” 第四章 姜醒会遇刺 “哦?兑太子是想说禁军统领设计还是朕亲自下令?”乾帝猜到了兑淇的想法,并直白的袒露了出来。 卫队长一脸震惊的看着兑淇,很是不敢相信兑淇能有此猜疑,毕竟这是在乾国的地界,今日还是乾帝五十大寿。 这般猜疑,可以说是很冒犯乾帝了。 兑淇拱了拱手:“乾帝英明,孤确有这般猜想,只是略有不同。孤认为,是禁军统领受乾帝的命令所为。” 旋即又笑开了:“只是这样低级的刺客,也不知是派来作甚?孤方才可是看见公主解决他们毫不费力的。想来哪怕孤不曾赶到,公主也不过多费些力气罢了。公主觉得呢?” “确实不过尔尔。”姜醒应道,“只是希望乾帝能查出刺客到底是何人指使?届时乾帝若不好动手,本宫自己来也可。” 兑淇与姜醒你一言我一语,倒让这御书房的局面陷入了僵持,不过转折很快便出现了。 艮国兑国的使臣到了。 乾帝心里松了一口气,一面宣使臣进来,一面又让巡逻卫队长退下。 玉早生没有猜错,他心里确实是想联合艮昇二国吞并兑国的,此时必不能与姜醒闹得太僵,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就不妙了。 艮国使臣是户部尚书兰琦和郧国公玉早生,而兑国使臣则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国师莫之流。 兑国国师莫之流,容颜绝世,才华出众,年仅十六便登顶兑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如今三十六未婚,仍是兑国无数少女少妇的梦中情人。 正是因为莫之流登顶权力巅峰的年纪过小,且容貌过于具有欺骗性,才使得街头巷尾有莫之流是兑帝男宠的风言风语乱传, 到现在二十年了,流言也不曾泯灭,甚至每每莫之流有大动作,百姓茶余饭后总能谈及他跟兑帝的三两事。 只是流言归流言,莫之流本身的能力确然不可小觑。 二十年前他为何拿下国师宝座,便是对兑淇的降生进行了完整的预言。 在凛冬降临前开始孕育,出生当日兑国连日暴雨骤停,干涸数月的母亲河淇水泛滥,为干枯已久的庄稼带来充足养分,使得当年兑国庄稼大丰收。 兑帝喜不自胜,为之赐名淇,并封莫之流为国师。 自此,兑淇便与莫之流有了捆绑,其后数道预言更使得两人密不可分,而兑帝竟也毫不怀疑两人暗中勾结,意图篡位。 此次莫之流作为使臣与兑淇一道出使乾国,众人虽未曾想到,但是想想二人的关系,也没有多惊异。 “见过乾帝。”兰琦玉早生莫之流三人对乾帝行礼。 王福将姜醒兑淇于宫门遇刺一事讲与三位听,因他不知个中情况,基本就是把姜醒原本讲的复述了一遍。 兑淇还补了几句话进去,使得情节更加连贯流畅。 尔后,玉早生先蹙着眉询问:“公主可是对行刺之人有所猜测?” 可当她接收到姜醒的眼神,她就知道这个问题是多余的。 姜醒独来独往惯了,几乎不与朝堂中人打什么交道,有什么事情也都自己思考解决,这种别人询问,试图帮忙的行为在她看来,未免太过碍事。 于是玉早生抿着唇,保持了沉默。 兰琦知道玉早生算是吃了个排头,便不问姜醒,转而问起乾帝的想法。 可乾帝又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莫之流。 莫之流倒是没有推辞,他手中的折扇抵着鼻子,缓笑出声:“其实艮四公主会出事,算是在在下的意料之中。只是在下原本以为公主会在宫宴出事,这样也方便被嫁祸。刺杀,倒是没有想到。” 站在他旁边的兑淇看了他一眼,知道莫之流说的半真半假,毕竟他的原话不是这样的。 —— 前夜,兑国驿馆,兑淇书房 “这次艮国的使臣团里,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莫之流搭着椅子手臂,架着二郎腿,一副好不风流的模样。 兑淇手握毛笔,泼墨如雨:“您是说谁?” “艮四,姜醒。”莫之流嘴角勾起,一字一句。 不出所料,兑淇失态了,手中毛笔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来,丹青在优劣一线间徘徊。 顺着晕开的墨迹,兑淇浅浅勾勒几笔,又是一幅优秀的丹青作品。 “是她啊,”兑淇直起半弯下的腰,搁下笔,轻笑,“倒是出人意料。她不是才回朝么?艮帝怎么会派她来?” 莫之流拔腿放下,手拄着脑袋:“我怎么知道,多半是有什么需要她做的事情吧?也许是让她联姻也说不定……” “不可能!”兑淇突然打断他,神色不虞。 半晌没人说话,兑淇这才反应过来,莫之流是在打趣他,他也知道姜醒几乎不可能联姻乾国的,说这话只是想满足下他个人的恶趣味。 “哈哈哈哈……”莫之流拍着大腿笑起来,“太子呀,你这辈子是栽在姜醒身上了吧?我就随便说说,你这反应,太过了吧?” 瞧见兑淇面色不善的看着他,莫之流做了个缝嘴的动作,示意这个话题跳过,然后挑起另一个话题。 “不过姜醒此行怕是危险重重。”莫之流正色道,“据我推测,后日的宫宴,不简单。姜醒定会在乾宫遇刺。” “不是在宫宴?”兑淇看着他,要一个答案。 莫之流摇摇头,扣着自己下巴:“不会是宫宴。应当是她离宫时在宫道上,会遭遇刺杀。若是在宫宴,扰了乾帝寿宴,他一定会大肆调查。届时幕后之人必然不好清理首尾。” 兑淇沉思着,莫之流瞥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胡思乱想:“就算是乾帝也不会在宫宴下手的。姜醒固然重要,这是乾帝自己寿宴,他还打着其他目的呢?他怕是还想着联手艮昇以灭兑,动了姜醒,得不偿失。” “可若是不被察觉,或者嫁祸到我国,不照样能达到目的么?”兑淇反问,“反正我后日一直跟着她便是了。” 闻言,莫之流瞪大了眼睛:“太子你是不是疯魔了,兑艮多少年的死敌啊,你喜欢上姜醒已经是大逆不道了,你还想把这事儿捅给天下人都知道么?到时候你让人怎么想你? 都在心里耻笑你,耻笑我兑国太子是艮国姜醒的舔狗么?你这样让陛下怎么在各国帝王面前抬得起头啊?” “还请国师放心,孤有分寸的。”兑淇认真说道。 —— 有分寸?你有个屁的分寸啊? 在莫之流听到兑淇对姜醒说话开始,就开始手抖,等到他听完兑淇的求婚,差点没忍住拿手里的酒杯砸他! 这就是所谓的分寸? 莫之流的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心里无比想要把兑淇绑起来揍一顿。 乱说话,让你乱说话,也不看看场合! 但是生气归生气,还是没有当众下了兑淇的面子。 自己苦苦咬牙艰难的撑到了乾帝的内侍来找他。 “是吗?”乾帝看了看莫之流,“朕以为国师会觉得公主……” “乾帝,这终究只是你以为。”莫之流分毫不给乾帝面子,半开着的眼仿佛透着丝丝缕缕的杀气。 心下一惊,乾帝后知后觉的想发火,但这毕竟不是自家臣子。 而乾国虽有十国之首的盛名,但兑国后来居上,未必不能与之一战,故而,乾帝心里还是忌惮兑国的。 大晚上的在乾宫御书房拉扯个没完,着实令人生厌,尤其是姜醒这种不喜与人打交道的更甚。 她行了一礼:“乾帝,本宫有些乏了,刺客一事便交给贵国了,本宫相信贵国的查案效率。” 言罢,睨了兰琦和玉早生,先行一步。 理解了姜醒意思的两人,也迅速拱手告辞,口中一番相信乾国的好话云云。 方才转过身,连莫之流和兑淇都一同称累离去,徒留乾帝在御书房被气笑了。 * “哎!兰尚书,郧国公,等等在下!咱们一道出宫吧!”莫之流在后面大喊,声音足够御书房前的值班侍卫听得清清楚楚。 ------题外话------ 今天花钱买了教训,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o(╥﹏╥)o 第五章 果然是真的 兰琦玉早生一听见莫之流那夺命般的声音,撒开步子走的更快了。 那巴不得不顾仪态跑起来的样子,倒是显得莫之流像是匹要吃了她们的饿狼。 但莫之流原本也没打算追上兰琦玉早生,只是想逗逗她们。 他的步子渐渐放慢了下来,手里那把折扇敲了一下兑淇的肩头,指着远去两人,有些语重心长:“看到了吧?这才是兑艮的人遇上后,真正该有的反应,不是撕扯起来,就是避之唯恐不及。 你的那般作为,很快会传回国内,御史台和几位皇子不会放过这个攻讦你的机会。你跟姜醒根本是不可能的,注定你死我活,好好想想吧!” 顿住的兑淇看着缓缓走在他前头的莫之流,启唇:“那要是……” “嗯?”莫之流回过头看他。 “没什么。”兑淇的神色掩在了皎洁的月光下,晦暗莫名,感觉很是落寞。 莫之流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但没说话,转过头停在原地等兑淇跟上。 兑淇走出了往常的速度,看起来没有丝毫异样。 那要是……我或者她放弃身份,我们还有可能么?应该是没有的,因为我们……是连放弃自己身份的资格都没有的可怜人啊…… * 这边的兰琦玉早生因为走得快,得以与姜醒共乘一辆马车回去。 “殿下,刺客……您怎么看?”一上车,玉早生就按耐不住的问了。 听到玉早生的话,兰琦忍不住扶额。 公主之所以说自己乏了回驿馆,都是托词啊,她只是不想再就刺客这种小事再跟人无谓的掰扯下去。老姐妹,你怎么这么不上道啊?这么些年的饭都白吃了么? 然而兰琦心里的吐槽,玉早生无从得知,她还睁着眼睛,一点看不出年过半百的精神不济。 “乾帝参与其中。”姜醒随口就道。 “什么?!”这次不光时候玉早生,连兰琦都出声了,毕竟姜醒说的确实令人震惊。 好歹两人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声音没有放出来,没靠近马车的人约莫是听不见的,至于那些内力深厚的就未必了。 兰琦不由得试探道:“殿下是怎么发觉是乾帝那老东西的?” 玉早生也聚精会神的等着姜醒解惑。 “我说的是,乾帝参与其中,幕后黑手并不是他,但是最终得利的,应该就是他,或者说是乾国,我不觉得有其他人。”姜醒揉了揉额角,开口解释。 “乾帝都没有动怒,破绽显而易见。只有在兑淇怀疑他的时候,他才发火了,其实也是虚的,欲盖弥彰,也不知他这皇位是怎么安然坐了这么久。是辅政大臣太能耐,还是手足兄弟太草包。”姜醒很少会开口讽刺人,今晚倒是不忌,张嘴就是一通嘲。 倒是惊的玉早生都不敢说话了,只有兰琦问:“那幕后黑手是谁?” “刺客的招数是江湖的野路子。”姜醒只留了这么一句话,便阖上眼假寐,显然是不想多说了。 但她最后给的这句话,已经足够兰琦玉早生得知幕后黑手的身份了。 用的江湖路数,还跟乾帝有所勾结,答案已然明了。 是罗生门,至于是罗生门的谁,却是不得而知。 这个十年前崛起在乾兑昇离坎五国边境的江湖组织,一入世便在乾国扎根,而后缓慢向其他各国侵入,培植势力,并整合了各国杂乱的各路势力。 不过短短两三年的时间,罗生门便在各国都设有分部,其影响力甚至大到可以影响朝堂政局。 究其原因乃是各国最初对江湖组织的轻视,致使罗生门抓住时机迅速壮大,待到各国皇帝注意到它,想要毁掉时为时已晚,除了合作便是于朝堂自断臂膀方可清扫大半势力。 但目前并无哪位帝王有此魄力。 毕竟此时若被他国抓住时机,唯有绝处逢生,不若必将湮灭于历史的尘埃,消弭于世间。 “门主。”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几个男人向一个隐在夜色中的人躬身行礼。 透着清亮的月光,也只能看见那人的唇很薄,颜色很浅,浅的有些苍白。 这是罗生门门主,一个被病痛缠身的男人。 “既然回来了就先下去休息吧。”那人的声音有些哑,许是服药所致。 “咳咳……”帕子捂着唇咳了几声,另一只手不由得下意识抓紧了椅子的扶手,真是很痛苦。 有人出声:“门主早些休息,我等告退。” 旋即几人略一拱手,形如鬼魅般消失于被月色笼罩的庭院里。 短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一身青衫短打,身上穿着的袄子看起来单薄又廉价,个高人瘦,瞧着没几两肉的样子。 “门主!”来人压低了声音,在门主的耳畔说着,“刺杀失败,姜醒无恙。” 任由来人添了些柴,使得火盆烧得旺了些,驱散开几分寒意。 “我已知。”门主搁了帕子,伸出手去烘烤,以攫取些许暖意,“在我意料之中。若她们真的伤到姜醒,我反而觉得意外。” 门主缩回手摆弄了几下,抚平了袖子的褶皱:“如姜醒那样实力的人,这批人要么活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 “那门主的意思是?”来人蹲在门主的下手边,低头添着柴。 “还是差强人意。”门主轻叹了口气,“只是损失的弟兄,皇帝不该给些赔偿么?” 来人低垂着头:“门主说的是。” 火炉里的干柴烧出轻微的响声,在冰冷的冬夜里,显得这座院子尤为孤寂。 * 子夜时分,姜醒等人才回到驿馆,今晚的事情确实繁多了些。 走进姜醒的书房,诗月已等在这里了,她是今晚进入乾帝后宫的探查的人。 看到姜醒等人进来,关上门后,她道:“殿下要奴所查之事,奴已尽数查清。” “事实是?” “您之猜测,果然是真的。乾帝已无生育能力。”诗月垂首回答。 听此,玉早生不由抽了抽嘴角,心下直觉姜醒着实雷厉风行,昨日才提起的事情,今日就有了结果。 但这确实是好事,况且也确实没必要拖着,速战速决方为上策。 “殿下打算如何?”兰琦抬眼看了看姜醒。 “混淆视听,借刀杀人。”八个字将姜醒的想法概括。 两人都是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油条了,这八个字已足够她们粗粗脑补出一套计划。 但当她们正摩拳擦掌准备吩咐人动手时,姜醒却说:“这事我做,两位大人不必插手。” “殿下?”玉早生疑惑,追问她,“那您准备什么时候开始?” 察觉到玉早生的想法,姜醒淡淡看着她:“国公放心,此事不会与你与艮国有分毫关系。至于具体,恕我不欲告知。” “殿下英明。”兰琦拱手,而后拽了拽玉早生的袖子,示意她别说话,又道,“臣等告退。夜深了,殿下也早些休息。” 旋即拉着玉早生走进了茫茫夜色中。 “你为何这么就拉着我出来?我还有事不曾得知。”玉早生将袖子猛地一抽,语气有些不满。 兰琦摇了摇头,解释道:“你未去过艮北军营,自然不知四殿下乃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且极为厌恶他人置喙她的事。你方才若是再问下去,我可不能保证你还能安然回去含饴弄孙。” “你是说?殿下她会……”玉早生对着脖子比了一个一个手势。 兰琦点头,面上表情极为认真严肃,半点不似作假。 玉早生活了大半辈子,此时也不禁心神发颤,估摸是想起了有关姜醒的传言。 “兰琦,你老实告诉我,那些关于四殿下的传言,到底有几分可信?我也方便打算着好好做人,免得哪天得罪了四殿下,什么时候去见的阎王都不知道。”玉早生的话里难免多了些许的敬畏,看来是怕了姜醒的那些传言。 玉早生想知道,兰琦却不告诉她,只是在慢慢又开始飘起的雪里静静的走着,一连串的脚印,由浅及深,又渐渐被更大的风雪掩埋。 * 当腊月十五清晨的阳光洒到大地上的时候,乾都又是银装素裹,昨夜后半夜的那场雪也不小,是以晨起看到的便是天地一片苍茫雪白。 姜醒早早又进了乾宫,声称刺客未被捉拿,希望多留一段时间。 乾帝理亏,自是应下,还请姜醒暂住于温泉别院作为补偿。 回到驿馆,姜醒就让人简单收拾东西,等兰琦玉早生离开后便搬到乾宫的温泉别院去。 诸国使臣看起来都安分的可以,仿佛他们真的只是来贺寿一样,其实谁又是表里如一呢? 譬如这边的坎国使臣已经暗中策划了一场刺杀,只等待时机恰好的那一刻。 而乾帝也乔装一番悄然出了宫。 ------题外话------ 某人问我存稿有多少,说要超过我。 人这么自信,大概是终于不卡了 是时候见识一下传说中的时速六千了(*^▽^*) 第六章 姜醒还能活着么 雪地湿滑,马车极为难行。 所幸雨后初晴,乾国百姓趁着大好晴日扫了门前的雪,这才方便了一些。 马车离了宫城后,穿过几条大街,又是七拐八绕的进了巷子。 等到日头明显换了位置,一身商客打扮的乾帝才从马车上下来,进入了一座院子。 与街头巷尾的大团残雪不同,院子里倒是宽敞明亮,干干净净,显然是有人仔细扫了雪,这也能看出院子主人的御下能力。 乾帝看起来是早已来过这里了,轻车熟路的,拐到哪条廊下,该进哪间屋子都是一清二楚的。 院子的主人也是早就料到乾帝会登门。 还未踏进屋子,就已闻到了袅袅的清茶香。 等着乾帝的人,就坐在软垫上,旁边烧着火盆,一侧的案几上摆着刚泡上的苦清茶。 他正对着门外的雪景,品茶赏景。 “门主当真是料事如神。”乾帝进门便是一通嘲讽,“连朕何时会登门都算的一清二楚。那门主怎不知你派去的刺客会有去无回?” “皇上不必动怒,此间结果在下早已明了。”男人偏过头示意乾帝饮茶。 只有背影还不觉,但这色彩浅淡的唇加上低哑的嗓音,倒是让人一眼就看出这人便是行刺姜醒的幕后黑手,罗生门主。 乾帝随手拿起茶杯,牛嚼牡丹般吞咽了下去,而后重重一放:“门主既早知结果,为何还派出刺客,使得朕平白受人猜疑?” “平白受人猜疑?”门主挽着袖子又沏出两杯茶来,言语间略带嘲讽,“皇上没有参与么?怎么叫平白受人猜疑了?至于派刺客一事,难道不是您之所愿?此事的结果不也如您所想么?又有何好气愤的呢?” 门主将茶水凑近唇,微微吹了吹:“况且,损失的人是我罗生门的,就算被查,线索也直指罗生门,与您没有任何干系,您这一大早急匆匆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在乾帝听来,这就是明晃晃的嘲讽。 乾帝的嘴角被气得发颤,但暂时还忍得,不曾暴怒:“结果是如朕所愿,但朕当初说的是什么,朕是要自己完完整整的从这件事里摘出去,完完整整,门主听不懂么? 你看看你做的是什么事?姜醒倒是没怀疑到朕头上,倒是那多管闲事的兑国太子怀疑上朕了,怎么办?你就说朕要怎么办?” 门主缓缓呷了一口清茶:“艮四公主确实不曾怀疑皇上,因为她很确定皇上参与了这次刺杀。至于那兑国太子……” “你说什么?你说姜醒已经知道朕就是……简直混账!”乾帝怒吼了一声,猛地就把手中的茶杯掷了出去。 只听见“啪”地一声,茶杯摔在门外的石板路上,碎了。 门主的眼神也不由的一凉,眼底掠过了杀气。 “你是怎么办事的?居然让姜醒知道了。这就是你罗生门的能耐么?”乾帝愤怒地指责门主,企图把一切失误都推给门主,自己不染纤尘。 “呵。”门主不轻不重的放下茶杯,与乾帝对视,“皇上要搞清楚一件事,在下并非你的仆从,也不是你朝堂上可以肆意辱骂的臣子。我们是合作关系,或者说得再明白一点,是您,单方面需要在下,需要罗生门,而不是罗生门非得倚靠着您。 您没有看清楚事情的本质,作为一个帝王,您简直太失败。古人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您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您这样,我可不方便好好辅佐您成为一代明君,流芳百世的。” “你!”乾帝显然是被拿住了软肋,连气势都弱了几分。 “皇上还是不要想的太多,毕竟这些都与您无关。”门主的嘴角扬起了微微的浅笑,“想太多的话,万一让人忍不住……就不好了,您说,是吧?” 门主的笑轻轻浅浅的,看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可只有如乾帝一般位于人前,方知就连一旁的火盆都无法将此人加诸的刺骨寒意驱除。 罗生门主此人,不可深交。 他擅长借势崛起,壮大后便会反手毁去借势之人,斩草除根,立足更深。 受此人钳制六七年,乾帝深知他的手段,今日竟然因为姜醒一时上头而忘了他的手段,着实愚昧。 “皇上消消气。正事还没谈呢!可别再耽误下去了,免得有人注意到您的行踪,小心啊。”门主的声音放低,听起来有如跗骨之蛆令人胆战心惊。 乾帝微颤着手,接过门主新沏上的一杯清茶,透过茶水的温度渐渐缓过僵硬的神经。 恶魔!这个家伙果然是个恶魔! 乾帝不太敢直视门主的眼神,里面包容了太过复杂的东西,连他这样年岁的人都看得不甚真切。 但有时候他又忍不住会想,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使得这个弱冠的青年变成这般深不可测的模样。 当茶水的温热褪去,乾帝终是回过神来。 “朕……”乾帝微低着头,注视着杯中倒映出来的自己,两鬓生白,“朕将城北郊外的温泉别院借给姜醒暂住了,在朕没有给她答复前,她都不会离去。你,打算怎么做?” “温泉别院啊,那可是个好地方。皇上,英明。”门主敛着眼眸,嘴角勾起,似笑非笑,极为渗人。 诡异的气氛只出现了片刻,但乾帝也没胆子继续待下去了 说是聊正事,其实也就是听罗生门主的意见,他匆匆听完,逃也似的回宫了。 “门主。”乾帝走后,一个平民装扮,面相普通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廊下。 罗生门主轻轻摇了摇盛着苦清茶的杯子,声线低哑:“都听见了?” “听见了。” “那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是,门主。”中年男人略一颔首,而后离去。 送走乾帝后,青衫短打,个子高瘦的青年出现了。 他往门主身前的火盆里添了些柴火,肉眼可见那将要熄灭的火苗慢慢又长大了。 “青妄,你觉得这次,未眠还能活着么?”门主半靠着案几,眼神顺着门外的素白,不知飘去了何处。 高瘦青年青妄只是沉默,他不说话,作为一个追随了罗生门主十多年的信徒,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该说话,因为门主的话,只是随口的戏言,门主并不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门主只是借此自我警醒而已。 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未眠,你这次可也要活下来啊!我很期待见到你的那一天呢! * 姜醒书房 诗月快步推门而入:“殿下,确实是罗生门主所为。” 因为对诗月带来的答案早已有了推测,所以真正知道时,姜醒还能波澜不惊。 只见她拿着洁白的帕子,轻轻擦拭着昨夜沐光饮血的短匕,眼中未有丝毫情绪。 待到她将擦净的短匕收入鞘中,抬首去看诗月,便道:“那家伙太闲了,给他找点事情,省的一直盯着本宫。” 诗月躬身:“属下明白。” 门又合上了,那把短匕再度出鞘,姜醒细细打量着单薄锋利的刃,唇角竟扬起了一丝浅淡的,嗜血的微笑。 祝你好运啊!果然还是得早日见面呢,背后耍阴招的家伙。 * 又过了几日,这天是难得的大晴日,正适合远行。 各国使团纷纷进宫告辞,推脱了乾帝的劝留后,踏上归国的旅程。 而因刺杀一事暂时滞留乾国的姜醒和她的亲卫队,则移居城北郊外的温泉别院。 “殿下保重,臣等先回去了。”兰琦在驿馆前同姜醒拉扯。 毕竟同朝为官几十年,玉早生当然明白兰琦光天化日之下与姜醒掰扯的目的。 于是,一贯靠着嘴皮子溜得御史台没法弹劾的郧国公大人,明目张胆的开始了她的长篇大论。 她叽里呱啦的讲了半个时辰,等到周边的八国使臣团基本都走完了,方才歇了下来,瞅了瞅姜醒,试探着饮了一盏茶润润她干了的喉咙。 发现姜醒不曾有动怒的迹象,玉早生登时就放了一百万个心,与兰琦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 可当她俩刚想吩咐车夫启程,却听见了兑国兑淇太子同姜醒的说话声。 ------题外话------ 今天回来的时候,遇到一个骑电动自行车的人,跟不知道“让道”俩字怎么写一样 上坡的电瓶车道是可以容纳两辆车并行的 人都跟在她后边鸣喇叭了,还摇摇晃晃的不让,一大叔语气不佳的说了一句让开,就让了 后边一个从工地回来的叔叔没说话,就晃来晃去的一直没让,喇叭鸣了大半条坡道,跟没听见一样 我搁后边看她背影都知道,人大概是摆个不屑脸,无声的“啧” 第七章 这味道,有些熟悉(一更)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兑淇这家伙居然敢当众搭讪我国公主?! 先前是乾帝寿宴也就罢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情况?他怎么敢的呀?真当我玉早生已经走了啊?简直可恶! 这般想着,郧国公还没坐热乎的屁股立马就抬了起来,准备掀开车帘,让兑国太子好好感受下艮国朝臣对当朝公主的强烈维护之情。 各国但凡在朝有点资历的,都知道艮国郧国公的三寸不烂之舌,几十年间舌战各国大儒,从无败绩,绝对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御史台都不敢轻易上折子弹劾,就怕被盯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不来台,得不偿失。 但是,满腔怒气无处释放的玉早生没能掀开车帘。 因为兰琦尚书没给她这个机会。 兰琦摁住了玉早生的手腕,,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她不要冲动,先听听兑国太子想说什么也不迟。 玉早生这才愤愤的撤回了手,不轻不重的又坐了回去。 两人端坐在马车内,丝毫看不出打算偷听车外的对话的样子。 “艮四公主,”兑淇试探着开口,神情颇有些忐忑,“孤对你是真心的,还请你仔细考虑一下好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混账太子果然没安好心,他就是对四殿下图谋不轨! 玉早生眉飞色舞的,面部表情极为丰富,也亏得是兰琦早就习惯了,否则一般人一定会被她这变戏法一样的表情给吓傻掉。 兰琦无声的叹了口气,手搭在了玉早生的肩上,意图明显,要她冷静,镇定! 车内人的情绪激动得已经可以掀翻马车顶了,而车外的姜醒仍是那番冷淡的模样。 “兑太子,本宫说过,我们没可能的,”姜醒侧过身来,注视着兑淇,“就算你不在乎逝去的英魂,兑国的百姓,和皇室的列祖列宗了。只要本宫还在意,我们就没有可能。” 太棒了,不愧是四殿下!连拒绝的理由都这么正经,我看那混账太子还怎么下去! 玉早生的表情变化得愈加丰富了,兰琦就只是静静的听着,静静地看着,也不知内心作何感想。 姜醒说完,转身就打算上马。她打算同艮国使团一道离开驿馆。 一道出城是不可能了,使团南下回国,姜醒则是要出北门往温泉别院。 “姜未眠!”兑淇压抑着喊了一声,姜醒的手搭在马鞍上,停下动作,在等他的后半句。 但迟迟等不到兑淇要说的话,姜醒耐心耗尽,翻身上马。 “孤,愿意等到你不在意的那天。到那时,还希望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兑淇的声线有轻微的发颤,他极力在掩饰自己的脆弱和卑微。 到了此时此刻,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姜醒面前早已卑微到了尘埃里,但是他仍想要维持住最后那可笑的尊严。 或者说没最后再给自己一分镜花水月的希望,让自己还可以将这份恋慕深深地镌刻到自己的血肉里,灵魂里。 他在心里,最后再给自己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让自己可以不像个没了归处的可怜虫一样,变成行尸走肉。 这就是兑国高高在上的皇太子啊,是被兑国国师亲手送上皇太子宝座的人,原来,他也不过是世间众多痴儿的其中一个罢了。 坐在马上的姜醒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的,但她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句客套话都省了去。 她把他们之间的界线划分的明明白白的,丝毫没有逾越的可能。 这无疑又给兑淇的心上,添了一道新疤,只是姜醒,根本不在意。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是姜醒和她的亲卫队往城北去了。 轻装简行的样子,正如她孑然一身的来。 稍稍挽起的白发在空中飞舞,正如它的主人一样自由、洒脱、随性自在。 驿馆,倒也不负它驿馆的名头了。 “启程吧。”兰琦对马车夫说。 “如此情形,你可满意了?”兰琦斜了玉早生一眼。 玉早生不由一噎,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安安静静的随兰琦一道回国。 不多时,艮国驿馆的门前,便只站着孤零零的兑国太子。 远远望去,格外寂寥,一如当年他们初见时那样。 “人都已经走远了,你还想站到什么时候去?我的皇太子殿下。”莫之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兑淇的面前,姿容绝色,语气却是饱含着深沉的无奈。 “启程吧。”兑淇的声音有些哑,不难听出内里的无限低沉。 * 打马行过北街的坊市,在冰雪的冷寂中,阵阵清苦的茶香四溢,弥漫了小半条街。 鼻尖嗅到茶叶的淡淡清苦味,姜醒的眉头不禁皱了皱。 她驱停马,细细的品闻那丝丝缕缕的清苦滋味儿。 倏地,她略带嘲讽的出声:“这味道,着实有些熟悉呢!” “殿下?”俭日往前一步,显然他也察觉到茶叶的味道有异。 “本宫且等着看,他到底会以什么方式出现在本宫面前。”姜醒的唇角微微勾起,神情漠然又诡秘。 “啪!” 马鞭抽打的声音的由近及远,一队人马也很快消失不见。 而茶楼的雅间里,有人品着苦清茶,浅浅的笑着。 “未眠,我是必然不会辜负你的。” * “殿下,户部尚书和郧国公已安然离开乾都。”诗心汇报道。 端坐在案桌旁一目十行的姜醒点头,忽而又道:“让诗月查一下这座温泉别院附近,都有些什么地方。另外,你点本宫亲兵的半数人,亲自送尚书和国公离开乾国。” “是,殿下。”诗心应下,却不曾退下。 姜醒抬头,看着诗心:“你还有事?” “殿下,”诗心突然跪下,“请您三思。您的亲兵本就只有十六人,派出半数,诗月又不在,您的身边便只余七人。殿下……” “本宫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你要做的,只是听从本宫的命令,明白吗?”姜醒的性子很淡,连教训手下,都没有什么情绪。 僭越的抬头,瞥见姜醒漠然的眼神,诗心周身一颤,登时便明白了自己的错处:“属下知错,属下告退。” 望着诗心离去的背影,姜醒想着,七个人,不多不少,倒是正好。 * 几日后夜幕低垂,长夜无月。 而温泉别院内,姜醒的七位亲兵有五位守在门外,剩下两位是女性,在房内守候。 他们周身紧绷,表情严肃,眼神锐利如斯,直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今夜,注定不眠。 弯月被遮住了,圆月后月光消失,姜醒今晚必然真气紊乱,甚至走火入魔。 她主修的功法,性属阴;辅修的功法,却属阳,因此满月过后的第一个无月之夜,她必然受到功法反噬。 而她之所以会答应乾帝转移至温泉别院,自然是有温泉可缓解疼痛的缘由在。 房内,姜醒只着中衣便下了水。 不过须臾,她的额间就已经沁出了细细密密的薄汗,鬓角微红,唇间发白,形容可怜,如雨打海棠。 时间缓缓流逝,房间里的烛光,明了又暗,暗了又明,已不知点了几盏。 子时,最是晦暗,功法的反噬也最为严重,防卫的难度系数自然是最大。 烛火幽幽晃动间,有浅淡香味飘来,站如松柏的亲兵在眼中双影重叠分离时,悠悠倒下。 “这就是姜醒所谓的铁血亲卫?简直不堪一击,这么点劣质迷香就放倒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那么自大的名头。”有数名黑衣夜行者,自房檐上落下,领头的那个看如此简单便解决了亲卫,不由得言语鄙夷,顺带着伸脚去踹了踹人,似乎这便能凸显他的能力一般。 推开房间的门,里边的两个人也都被放倒了,领头之人心里一阵洋洋得意。 只要杀了姜醒,传回去他的名头不是更上一层楼? 心里越是做着美好的梦,下手的动作越是不会慢。 只见他拿刀,举起,挥下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带犹豫。 然而刃尖反射的亮光恰好将意识混沌的姜醒惊醒。 ------题外话------ 其实,这才是郧国公(玉早生)的真面目,直接给我人都笑傻了o(n_n)o哈哈~ 第八章 无涯,未眠(二更) 她下意识的就扬起一把温泉水甩了出去。 领头的黑衣人一时不备,花了眼,挥空了刀。 而姜醒当即就趁着片刻机会,自温泉中回旋而上,又溅开大半水花,湿了一众黑衣人,紧接着破窗而出。 若非她没有出手见血,黑衣人都怀疑她不曾受制于功法的反噬。 “追!”反应过来的领头人一声令下,一众人紧随其后。 但没人注意到,走在最后的黑衣人,没有跟上去。 * 赤着足,衣衫单薄的姜醒跑的不快,可是利用地形和她擅长的反跟踪,还是几次甩开了这群黑衣人。 “老大,没找到。” “这边也没有。” “没找到人。” “老大……” 林间的空地上,黑衣人头子听着手下带回来的消息,面巾下的脸色愈加阴晴不定。 “给我找!她只是个没了内力的女人,一定要找到她,杀了她!”黑衣人头子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眼神里弥漫着浓重的杀气。 “老大!快看!”有人大喊一声。 头子偏过头定睛一看,是姜醒! 他抬起手腕,另一只手轻轻一扣,轻疾的弩箭“嗖”地射了出去。 远处的纯白人影轻微晃动,但他们知道,这是弩箭射中了! “给我追!”黑衣人头子又露出了那种志在必得的表情,似乎姜醒的命已私探囊取物般容易得到。 黑衣人们涌向了姜醒所在的地方,落在最后的黑衣人又倒下了几个,但没人发现。 天寒地冻,伤口的血易凝结,这是好事,只是皮肤破开了口子,寒气更容易入体,这就不是什么好迹象了。 有人想到了这点,于是黑衣人减少的速度突然就增加了。 姜醒逃出林子,来到一片旷地,这里有一座落雪的院子,它就建在结冰的湖泊上面,看起来遗世而独立。 姜醒是被抚琴声吸引过来的,与曲子无关,她是单纯被抚琴的人吸引过来的。 这种抚琴的手法,多年来,她只见到过一次,也只知道一个人。 ——罗生门主。 今夜的一切,都是一场豪赌。 显然,她赌赢了。 察觉到体内真气渐渐平顺下来,内力恢复。 姜醒反手就拔掉了肩上的弩箭,顺手一箭就结果了追上来的黑衣人头子。 她的步子走的有点慢,不疾不徐,却难掩绰约风姿。 踏着新雪,她走上了扫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木桥上的路。 傍晚才落了雪,现在就有了扫开雪的路。 这条路,怎么来的,答案显而易见了。 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姜醒才慢慢悠悠的走进了半阖上的透着烛光的房门前。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姜醒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门。 而后,门“吱呀”一声就开了,映入眼帘的就是灯火阑珊处,烛影明灭间,坐在古琴后,正面对着姜醒的端方君子。 “原来是你啊,”姜醒的反应很是平淡,无悲无喜,无惊无怒,仿佛她一点不在意眼前这个人,就是与她多次交锋而不落于下风的罗生门主,“姬尘。” 罗生门主,本名姬尘。 “呵呵。”姬尘轻笑了两声,伸手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苦清茶与她,“别这样,你知道怎么称呼我的,未眠?” 见姬尘倒了茶,她上前几步,自他的案几一侧执起那杯苦清茶,对照着灯火轻轻摆弄:“你说,这杯茶里是不是让你下了什么东西啊?也许是那种我喝一口就没命的那种?是么,无涯?” 姬尘,字无涯。 “未眠怎么这么想我,”姬尘又倒了一杯给自己,抿了一口,“你看,我可有异样?” 姜醒注视着姬尘,眸中叠影重重,明暗交杂:“我并不在意你会不会在杯中下药,而非茶中,最多不过同归于尽罢了。” 两人对视的间隙,又是几个回合的交锋。 姬尘的笑容放大了些许:“未眠公主神机妙算,想来现在这一批刺客已尽数被斩杀了。” 姜醒的亲卫不曾被迷香放倒,他们都是按照顶尖刺客的要求培养出的亲卫,是以这批黑衣人才根本不知道情况就已去见了阎王。 “不及无涯门主,对人下手,连上等迷香都用不起,这等劣质玩意儿,倒是刺鼻之极。”姜醒反讽一句,顺势坐在了一侧软座上。 “这不是知道你有谋划嘛,还可以省点银子给未眠买茶吃不是?况且这不是还帮你考验了你那几个亲卫的忠诚么?”姬尘熟稔的语气仿佛他们真的是无话不谈的知己一般。 但双方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层假象而已。 他们可都想着怎么杀死对面那个披着人皮的人面兽心的禽兽呢! 姜醒的亲卫就在庭院外围守着,姬尘不敢动手;姬尘在茶里下了药,姜醒不能动手。 “也就你这般不要脸的,才说得出这种违心的话。罗生门在巽国的分支,每年都有当地上等的苦清茶叶上供。你的待遇可是比各国皇帝都要好,省下来的银子不知道干什么龌龊勾当去了。”姜醒摸着茶杯,缓缓饮下,但茶,已然凉了。 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了几下琴弦,他的声线似乎也随着琴声清雅了不少:“说起来,未眠还不知道那批刺客是谁派来的吧?” “我知道乾宫里的那一批是你的人。”姜醒避开姬尘挑起的话头。 “刺客是坎国使团留下的。” “乾帝参与了乾宫的刺杀。” “关于你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乾帝受制于你,他是你的傀儡。”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始终游离在两个话头,不曾相交。 “铮——” 突的刺耳琴声截断了两人的短暂交锋。 “未眠,”姬尘将煮好的新茶取下,示意姜醒递杯沏茶,“那场大火烧毁了连绵的树木,烤焦了十数亩的土地,亲人背井离乡、天人永隔,你还记得吗?未眠?” 姜醒握着茶杯的手指忽的一紧,眸中惊现的浓烈杀气又被压下,她摩挲着茶杯,终是接下了姬尘的话。 “你知道啊,我以为除了他们无人知晓呢!”她自嘲的笑了,“怎么,告诉我这件事,是想要挟我么?” 姬尘的话,说的很简洁,如果姜醒忘记了,她根本就不会反应过来姬尘在说什么。 但她记得,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那天夕阳正好。 她记得,那天有人血溅瓦墙。 她记得,那天月光下阴冷的眼眸。 她记得,那天滔天的火焰吞噬了一切。 她记得,她什么都记得,点点滴滴的细节,一丝一毫都不敢忘记。 她很怕,她怕她自己忘记了,那样的话,她就是没有归途的人了。 即使常常在噩梦中惊醒,额间冷汗涔涔,辗转无法入眠。 她没有忘记,她不敢忘记。 她始终记得自己是谁,她不敢放纵自己沉湎,这是她以“未眠”为字的真正含义。 只是她不曾想到,姬尘居然会知道。 ------题外话------ 待会儿还有 第九章 你敛下的一切会让自己受伤(三更) —— 当下正是夏日里雨水最多的时候,也是疫病的高发时刻。 艮北军营的将士深知如何有效预防,但耐不住仍有例外。 今年的连日潮湿天气,使得军营里得了疫病的人竟有了上百之数。 军营里的大夫都不敢久待于此,来去匆匆,甚至没几个人愿意来的。 身为主将,姜醒知道在这段时间里,兑国的攻势会极度猛烈,发起进攻的次数也将倍增,年年都是如此。 她所要做的,除了鼓舞士气,振奋人心外,还必须找到愿意进入军营的大夫。 所以,她一大早就孤身驾马离了军营,一路往市镇疾驰。 雨水连绵,天气潮热不已,知了都潜伏在树上扯着嗓子不停歇的叫着。 姜醒身下的马似是也受到影响,变得极端烦躁。 瞧见附近有几间茅草屋舍,她干脆翻身下马,打算问问附近是否有游医,毕竟这时候确实鲜少有大夫愿意搭上性命进入军营。 林中的水洼不少,姜醒的靴子踩在上面,溅起小半身泥水。 在军营里久了,她的步子也富有节奏感,听起来极为悦耳。 走得近了才发现,茅草屋舍的一侧有小片池塘养着可入药的植兽,正间垂着青碧竹帘,掩着人,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姜醒不加掩饰的脚步声早被人听见了。 主人家缓缓的卷起竹帘,视野渐渐开阔,视线对上的瞬间,姜醒承认自己有被对方令人惊艳的容色和从容温和的笑晃到眼睛。 哪怕是左眼附近有道一寸长的伤疤都未有损伤他的容貌。 失神间,听见有人拱手道:“草民见过将军。” 回神后,她不问是如何被认出来的,答案显而易见,满头青丝尽是雪色,身着军中装束的妙龄女子,除艮四公主姜醒外,不做他想。 “免礼,敢问这附近可有游医到此。”言语中,姜醒的姿态平易近人,很能博得人的好感。 她扫视过周围,有药炉子在煎药,这个不是个大夫就是病人。 男人伸手倒了一杯茶,推了推轮椅,靠近了些姜醒递茶与她:“还请殿下勿要嫌弃茶水粗陋。 草民不才,也是一名游医,虽腿脚不便,但愿随殿下往军营。” 这是位身有残疾的游医,他的心胸宽广。 姜醒下了第一定论。 伸手接过茶,杯中水的温度正是合适,但姜醒只是拿在手里,她深深的看着那人,问:“我如何相信你一个出现在荒郊野外,毛遂自荐之人?” “那将军如何相信自己找到的其他游医呢?”男人不答反问,与姜醒对视的眼神清明澄澈,分毫未有变化。 他内心坦荡,不惧怀疑,确有几分可信。 姜醒下了第二定论。 “先生看我这般久,可看出些什么?”姜醒又问了一句,不出意外,这应当是她最后想问的一句。 男人执起一旁放着的蒲扇,轻轻扇了扇火,启唇回道:“草民观将军面色微微泛白,气息略有不稳,想来是昨夜体内真气紊乱所致,这应当与将军修习的功法有关。” “啪”地一声,姜醒手中的粗瓷杯碎了,她的手心被划伤,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半个手掌,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 男人立时搁下蒲扇,取出柜格里的金疮药和纱布,打算替姜醒包扎。 姜醒从善如流,在他包扎的时候说:“先生有扁鹊之能,姜醒还请先生一入军营。” 她这是将姿态放低了,她从不会这般做的,定然有诈! 男人心里这样想着,说出口的话却不是这样。 “姬尘多谢将军信任,”姬尘说着,收了金疮药和纱布,取了一套银针,“这便可以启程了。” 看姬尘如此简单的收拾,甚至连药炉子的火都不熄,姜醒的心里又掠过重重猜测,嘴角几不可察的勾了勾。 她不在意引狼入室,只在意,狼不肯入室。 “只是将军,草民的腿……”姬尘仿佛此时才想起自己腿脚不便,面上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姜醒看着姬尘,目光有些居高临下:“你若不介意,可与我共乘一骑。只是这马背上的颠簸之苦,你可受得?” “将军放心,草民受得。”姬尘信誓旦旦。 闻言,姜醒屈指吹出一声口哨,她的坐骑跑了过来,一派安静的模样。 她摸摸马儿的脑袋,心下肯定方才马的异状定然与姬尘有关。 姜醒翻身上马,行至姬尘旁边,对他伸出手来。 姬尘搭上她的手,一个用力他就坐到了姜醒的身后。 顺着姬尘的目光,姜醒看到那把轮椅,她道:“军营有能工巧匠,可为你做一把轮椅,先生不必忧心。” 姬尘点头称是,在姜醒骑着马启程时环上了她的腰际:“草民冒犯了。” 嘴上说着无碍,但姜醒骑马的速度显然慢了不少,当是不适应背后有人环着她的腰。 “将军,草民能否不称您为将军?” “随你。” “那草民便称呼你未眠可好?” “可。” “那未眠叫我无涯可好?” “无涯。” “那……” “你再多话,我便将你丢下去!” 姜醒似略有不满,姬尘登时就安静了,嘴角挂起了一抹清浅的笑,又渐渐变得深沉难以捉摸。 万般皆虚妄,唯有你是真。 —— “未眠怎么这么想我?我说明此事只是希望你勿要因我当初没有救人而责怪于我。”姬尘的笑容浅淡又明灿,看着很是温暖。 姜醒知道,这都是假的,姬尘才不是这样的人。 但她竟至此方才明白为何姬尘从来只称呼她“将军”“未眠”。 因为姬尘从来都知道,姜醒是“假”,未眠才是“真”。 那是多年前的真相,她不是姜醒,她只是一个因为姜醒而家破人亡的艮国平民,那场火毁了她的一切,还重塑了她的未来。 从此她便不是她,她成了姜醒,艮国的四公主,只有自己取的小字未眠一直在提醒她,她是个失了面目的人,是个早该死去的人。 她是个罪人。 “我不怪你,”姜醒压抑着久违的情绪,不肯放松,“你救不了他们。” 姬尘忽而叹息一声:“别这样收敛着,你该知道,终有一天你敛下的一切会让自己受伤。” 不知道姜醒听进去了多少,但在姬尘看不见的方向,她的眸中,光影重重,纷繁交错。 “你不是圣人,你救不了任何人,”姜醒深吸一口气,在案几上搁下了空置的茶杯,“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无涯,医者不能自医,别再为难自己。” 留下这句话,姜醒终于转身,房门打开,她毅然决然投入了不知何时又起的风雪之中。 姬无涯,我很感谢你做的一切,无论最终目的是什么,总归是你让我能短暂感受到在失去亲人之后的家人般的温暖。 就像你透露我会真气紊乱的事情,却没有暴露子时后过一刻钟,我的内力就会开始恢复,恢复后必要见血,不若便会发狂。 你说的固然没错,但我不需要。真真假假的世间百态,我已然厌倦了,你明明只需记得我们殊途同归,根本无需多想的。 疯子,别当自己太高尚了,我会杀了你的。 屋内,眼见姜醒快步离去,杯中的茶水渐渐凉透,姬尘忽然笑了,疯癫又张狂,开怀又迷茫。 姜未眠,你从未用心了解过我,你又怎知我在为难自己。 虽然我们是相同的人,但你总是这样,非要区分出我们的不同,非要拒绝承认怎样的你都是自己,非要把自己跟世界都隔离开来。 这样想来,也许你满头青丝尽成雪的原因便在这里了。 * 回到温泉别院,七名亲卫已将房间收拾干净,劣质迷香和黑衣人的尸体都已不复存在。 白雪落在白发上,不细看是没有踪迹的。 甚至她白净的面容都与雪融为一体,看起来,分明的圣洁感油然而生。 “殿下。”八名亲卫行礼,方才赶赴回来的诗月为姜醒披上了大氅。 进入烧了地龙的房间里,她的面色才渐渐红润,有了些许人气。 立在一侧,诗月汇报着她查到的一些东西。 ------题外话------ 别走,还有 害 第十章 四妹不考虑考虑么(四更) “往北去有座高山,乾国人称为阿明山,意为靠近海神,别院内的温泉便是由阿明山引来。阿明山有个传说,摘取阿明珠者可得北海神明护佑,而阿明珠又只会在夏时出现,这一传说使得阿明山的人流一直络绎不绝,而此处正是途经阿明山的要道,殿下,您的安全容易出现意外。 至于您方才停留的庭院,那是‘阿明山的心脏’,附近的人一直坚信,征服小栗院的人,便是阿明山的主人,而小栗院在五年前有了主人,但未曾有人真正见过他。只有远远见过一眼的人说,‘主人家似乎是个瘸子’。” 姜醒接过新泡的茶,顿了顿,后又呷了一口;“阿明珠是什么东西?” 诗月摇了摇头:“属下不知,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有阿明珠的存在,也许只是以讹传讹也不一定。” “那……小栗院呢?”姜醒搁下茶盏。 她感觉自己进去时并未有何异样,不曾想竟然会有这样的传闻存在,不知是否与姬尘有什么关系? “是百年前的一位机关大师亲自督造了小栗院,据说是为了守望阿明珠。附近的人都知道,小栗院内机关重重,因此没几人敢擅入小栗院,就怕一不小心丢了小命。”诗月细细说明。 姜醒示意诗月先暂停,她自己思索了片刻,而后又问:“其他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回殿下,没有,其他都是寻常之地。” 姜醒垂眸,须臾便道:“传信给诗心,让她送尚书国公离开后,改道坎国使团,给他们领头的一点教训。顺便,告诉他们出了内奸。” “是,殿下。” * 翌日,姜醒进宫,声称艮帝千里急书,要她立即回国。 对于刺客一事,她将全权委托于乾帝,抓到人后如何处置她也不会插手。 乾帝其实也不想姜醒会留下来参加乾国的国宴,便欣然应允。 其实她原本就没有打算参加乾国国宴,甚至算好的时间,是大年初一恰好赶到艮北军营。 但艮帝派人加急传书,要求姜醒务必回国参加国宴,无奈她便只得回来。 姜醒一出宫,就带着人自南门出了乾都,一路南下狂奔。 当日是腊月二十四,若行陆路,即使快马加鞭,没有半个月也到不了艮国。 所以她打算赶至乾兑边境处的大运河,改换水路,一路直穿过兑国和艮北边境,再换陆路,再需一日便可抵达艮都。 但即使这样,仍需十天才能回到艮都,所以错过艮都国宴是必然的,所幸姜醒不在乎。 可她觉得奇怪的是,艮帝的传书在这样尴尬的时间,到达她的手里,无论怎样安排时间,她都只能参加上元宫宴,既然如此,为何要让她马上启程回国。 姜醒察觉到了,是有什么阴谋,就是不知道这局是谁设下的了,当真好胆! 不过不管是谁设下的局,最终目的想来都是她手里的艮北兵权。 姜醒倒是不在乎兵权不兵权的,但她很是无法忍受被人算计。 所以,她已经准备好回国后大开杀戒了,没人阻止的了她,即使是艮帝。 * 大年初二亥时正,姜醒及其亲卫共计十七人抵达艮都。 东北城门守卫甚是严密,甚至有些过度紧张,见到姜醒一行人,更是有种惊弓之鸟的姿态。 “殿下,守卫不对劲。”诗心报上名号后,对着姜醒压低声音。 姜醒敛了敛眸子,一把扯下头上的帷帽,露出在夜晚都清晰可见的雪白长发。 “打开城门让本宫进去,否则后果你们承担不起。”她用内力扩散出来的声音,混着深夜的冷,给人一种刺骨寒意。 城墙上的守备正副队长,面色冷峻,泛着极端的烦躁。 毕竟姜醒的名声确实毁誉参半,战功显赫,艮北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军中声望如日中天;但她同时嗜杀又残忍,手段毒辣,不给人留分毫余地,令人敬而远之。 此时姜醒已然现身,自报姓名,如若不让她进城,指不定她会用什么手段强行进入;可若放了她进城,万一坏了二殿下的计划,岂非得不偿失。 守备队长的心里很矛盾,不知如何是好,一面惧怕杀神一般的姜醒,一面又支持夺嫡极有胜算的姜荇。 时间流逝的很快,姜醒的耐心逼近了临界点,守备队长的额间冷汗密布,更突显了他的紧张。 正当他咬咬牙,做出最后决定,打算宣布时,姜荇出现了。 “四妹回来了。”姜荇便是那种人未至,声先行的人儿。 她的笑声轻快爽朗,使人完全感受不到她是那等敢于参与夺嫡的阴险之人。 “原本想着,四妹该是二更时分到的。但皇姐心有戚戚,迫切想见到四妹,便早了半个时辰过来。没成想,四妹竟然亥时便到了,这可真是一段微妙的缘分呐!四妹觉得呢?” 姜醒的白发在夜里,随风肆意舞动,很是醒目猖獗,更衬得她的冷漠狠绝。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缘分可言,譬如你现在不让我进城。”姜醒言语间的冷漠疏离很是明显,摆明了不给姜荇面子。 “咳,四妹说笑了,皇姐怎么会不让你进城,这都是误会。”姜荇掩饰性的笑了笑,挥手示意人开城门,让姜醒进来。 骑在马上,姜醒眉目冷淡,语气里的质问显而易见:“我记得京城的防卫不是你的人,怎么开不开城门还要听你的命令?” 虽早已料到姜醒不会给她面子,但当真正直面姜醒质问时,她还是有一瞬的心虚,也不是谁都能忍受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的。 “四妹啊,具体情况母皇在信里不是说了么?”姜荇试图缓解当前的局面,顺便挽回一下自己在下属面前的威严。 城门被打开,路障也移开了,一眼望去还可以看到街市的繁华热闹,处处彰显着过年的欢乐。 “我想听你说,不若我不介意为这份喜庆添砖加瓦。”姜醒看着城门另一头的人群,飞舞的白发遮掩了她的脸颊,使人看不真切她的神情。 一个储君,必然得是爱民如子之人,否则无法服众,如果她今晚真的任由姜醒杀了这些人,一旦消息传出去,她此生便与皇位无缘! 这是威胁! 还是一个姜荇不得不受着的威胁,姜醒她,确实能说到做到! 眼见安抚不成,姜荇不得不说了实话。 “今晚,大姐和三妹在宫中对峙,势要决出一个储君来,我作为不参与夺嫡的人,只能在她们争斗时,尽全力保证皇城的安全,并假借母皇名义向你发了书,便是希望你可以及时回来阻止今日之事。” 对于姜荇的措辞,姜醒似乎是相信了,她打马进入城门后,又听见姜荇在城门上最后说的话。 “大姐和三妹的对峙很快会见分晓,届时无论谁胜谁负,都是两败俱伤。与我一道坐享渔利,将她们的朝堂势力尽握,将她们压倒在脚下,这是多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四妹不考虑考虑么?” 第十一章 臣请罪(一更) 姜荇在等姜醒的回答。 但众人却只听见“咻”地破风声传来,银光程亮的匕首擦过姜荇的耳际,钉在了背后的城墙上,而垂落的一缕黑发上漂染了星点血色,顺着她的肩袖滑落,被风吹到了城墙下,停留在了姜醒的战马身前。 “没什么好考虑的,但你最好不是主谋,否则,你会知道后果。”姜醒冷冷的睨了姜荇一眼,转而带人迅速略过北边街市,直奔皇宫而去。 看着姜醒远去的背影,姜荇伸手揩去了耳垂已经凝固的血迹,极易让人喜爱的面目含着笑,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旋即,她恍惚是想到了什么,便从城墙跃下,上马也往皇宫方向去。 姜醒有一种预感,皇宫出事了,姜荇方才是在提醒她。 多年来,姜荇寡居公主府,足不出户, 外界传言大多是驸马身死,二公主心里受了情伤,不愿再与外界交往,甚至有了出家的想法。 而真正的原因是,姜荇忍受不了驸马强烈到病态的占有欲,一场暗杀就送走了他,自此姜荇安静的寡居在公主府,享受着从未有过的安宁。 驸马去世,姜荇与驸马家族的利益牵扯链断裂,她甚至不必费尽心思考虑夺嫡,着实是自由自在,其心甚悦。 至于暗杀的刺客,是姜荇特意寻了姜醒借的,下手的是诗心。 而彼时姜荇正在厨房帮工,连第一目击人都不是,况且那座别院更是才搬进去,姜荇都不敢单独行走,怕失了方向,更遑论是派遣刺客了,是以她有充分的理由摆脱嫌疑人的身份。 虽说刺客都会自己侦查地势地形,以求快准稳,但下人们都相信姜荇做的表面功夫,夫妻二人你侬我侬,如胶似漆,谁又能怀疑到姜荇的头上? 不得不说,姜荇好算计。 无论她是否真正退出了夺嫡之争,当下都可以作壁上观,看姐妹自相残杀,你死我活。 * 长街上人流众多,姜醒等人干脆弃马,轻功飞檐走壁,灯火掩映下,雪白的流光缎上下舞动,又是一道奇观。 大半个时辰的飞奔,他们来到了皇宫门口。 果不其然,正是两方人马成对峙之势,但两方的主子都不在宫外。 姜醒眉目稍敛,自屋顶落下,守着皇宫的侍卫听见声响,立刻下意识就将手中兵器对准姜醒。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面前站着的是谁?”诗心上前半步,喊出口的话颇有些凶恶。 方才只听得声响,未见到人,这下倒是有时间看个清楚。 这一行人,为首的是一名穿着黑衣简装,白发飞扬的的年轻女子。 白发的年轻女子,周身还裹挟着凛冽杀气。 这太具有标志性了,普天之下,唯有艮四姜醒。 一众侍卫下意识退了一步,后心有余悸行礼:“见过四殿下。” “本宫要进去。”姜醒的嗓音又淡又冷,比冬日的潮冷天气更使人恐惧。 放在平时,他们一定不会拦着姜醒,但是今日,众人相一对视,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意思。 ——拦! 他们的坚决和勇气确实令人佩服,但,这是他们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察觉到不会被放行的姜醒,拔出腰间软剑,扬手就是人命陨落。 “本宫要进去。”姜醒又一次开口。 但是,即使已经瑟瑟发抖的侍卫们,仍旧不肯让道。 姜醒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只听得她的嘴边溢出一声冷嘲,挥剑而下,眸中一片冷沉。 十六名亲卫也顺势拔剑,如暗夜鬼魅收割人命。 过年的大好日子里,终究还是血染宫墙,徒增杀孽。 姜荇骑马赶到时,看到的便是地上倒了一片的皇宫侍卫,血流成河,仿如人间炼狱,而踏着尸首走过去的姜醒,长发无风自动,手中软剑还有未曾凝固的鲜血缓缓滴落。 这一幕,不可谓不震撼心灵,避世许久的姜荇险些就从马上摔了下来,所幸缰绳抓得紧紧的,才不曾失了态。 “二姐来了啊,”姜醒偏了偏头,冷白的面上好像溅了几点猩红,显得有些狰狞,“二姐觉得今夜之事,是大姐之过,还是三姐之错呢?” 随着姜醒的话说出口,姜荇只感觉到周身的压迫感愈发的重了,她知道,这是姜醒在给她机会,让她选择。 姜芙,姜莉今晚必得有一人受姜醒之剑,生死勿论。 姜荇的红唇在夜里看起来像是失了血色,她颤抖的吐出了几句话:“三妹,是三妹不愿等到你回国,怕你危及她唾手可得的储君之位。” “我知道了。哦,对了,二姐如果想看看她临死前的模样,可要快点啊。”姜醒吐气如兰,声线幽幽凉凉,令人不寒而栗。 恍然间,她好像看到了姜醒微微翘起的嘴角,满溢着嗜血的罪恶。 回神之后,她才发现宫门口只剩下了她一个大活人。 连马都不曾下,直接策马狂奔向御书房,她们,大概就是在那里了。 * 御书房内,大公主姜芙与三公主姜莉确实正在艮帝面前对质,周围还站着几位须发斑白的两朝乃至三朝元老, 她们都想要储君之位,为此明里暗里已经争过不知道多少回了,现下这般,是最明目张胆的一次。 情况确实严峻,但不是姜醒设想中的逼宫,只是也所差无几了。 “参见陛下。”御书房的门突然打开,姜醒裹挟着寒风的冷意闯了进来,直冻得御书房里的人一哆嗦。 回过神来后,众人看向姜醒,脸上或是震惊,或是忌惮,或是不满。 也只有艮帝无视了姜醒脸上的血迹和身上未褪的煞气,甚至都不在意姜醒持剑进入御书房,笑得很是温婉:“未眠回来了?免礼吧!” 又是这样!姜醒一回来,母皇就消气了,姜醒就那么好么?她如果要储君之位,母皇是不是一道诏旨就下来了?姜醒,简直可恶啊! 姜莉因为心里嫉妒,面上难免有些不合时宜的扭曲姿态,显得她原本就不甚美貌的容颜更加难以入目。 站在另一边的姜芙看到姜莉这幅样子,突然就失去了跟她竞争储君的兴趣。 姜莉的格局太小了,仅仅因为姜醒就能气成这样,如此小家子气,跟她争简直就是降低了自己的格调。 总归这样的人,母皇是看不上眼的,况且……她还不知轻重的居然招惹了姜醒,依着姜醒的性子,也许,她以后再也不用见到姜莉了。 姜芙这样想着,面上却也没表露出来。 她很清楚,姜醒最是厌恶别人拿她做筏子。 “四殿下。”几位元老虽有些不情愿,仍是谨守礼法向姜醒见礼。 毕竟如姜醒这般名声的人,在她们眼里,不仅是有辱斯文,更是不服管教。 而现下这样未曾收拾,无视身上浓郁的血腥气直接进入御书房这等朝堂重地,她们真不知是该说姜醒桀骜不驯,无视礼法,还是艮帝太过溺宠姜醒,这才使得她如此肆意妄为。 “诸位大人安好。”破天荒的,姜醒问候了几位元老。 可这并没有让几位元老心情舒畅,反而是心里面更加忐忑不安。 谁见过一向冷漠孤高的人会突然愿意向人问候的,这其中定然有诈! 几位元老如是想着,心里边七上八下,愈发不宁。 “四妹,你怎么就这么进御书房了?浑身上下这么浓重的的血腥味儿也不怕熏着了母皇?”姜醒还未起身,姜莉率先就发难了。 本就看不爽姜醒,直接连假惺惺的表象都不愿做了。 姜莉对于姜醒的厌恶,艮国朝堂,有目共睹,诸臣也深表理解。 但,对于姜醒不曾完成礼数,却被姜莉打断一事,不仅是元老们眉间微蹙,意在指责姜莉越俎代庖,甚至是艮帝都收敛了表情,冷漠视下。 “哧——” 姜醒用实际行动答复了姜莉,手中匕首入腹就是她的答案。 “噗——” 姜莉腹部被刺,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满是鲜红的嘴张张合合,不知想说些什么。 而周边的几位元老登时便被吓得不敢吱声,她们突然懂了,为何方才姜醒会问候她们,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呢! 那些传闻,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我日夜兼程南归,宫门被拦,是大姐和三姐你的人。我强闯宫门,直入御书房,是为了告诉你——这辈子,你与储君无缘了……”姜醒趁势贴近姜莉的耳侧,轻声耳语,“下辈子,再努力吧!只不过,别再来招惹我了。” 说着,她无视姜莉惊恐的眼神,一把拔出了匕首,鲜血喷射出来,将御书房的地毯染得殷红。 “御前见血,臣请罪。”一手软剑一手短匕的姜醒,跪了下来,弃械领罪。 第十二章 朕不会逼迫于你(二更) 当着艮帝的面将匕首捅进姜莉的身体,还能面不改色下跪请罪的,艮国上下也只能找出一个姜醒了。 若是武将,当叹一声——不愧是镇守艮北边境之人,够胆! 但现场所在的,皆是文臣,她们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看向姜醒的目光是恐惧加上斥责。 御前见血,是重罪,但依着艮帝对姜醒的恩宠,多半不会重罚,极有可能只是轻轻揭过。 思及此,几位元老的面色不佳,想着反正姜芙姜莉的争斗已经结束,今晚必然没她们的事情了,也不想再看见姜醒,纷纷行礼告退。 而姜芙,想来是十分感谢姜醒的。 毕竟姜莉死了;姜荇闭门不出,远离尘世;姜醒又有无法沾染政权的限制。 那么储君之位,对她而言,已是探囊取物般简单了。 心下愉悦之余,她也知,此时不该打扰艮帝与姜醒,也识趣的退下了。 而御书房外,骑马奔来的正是面色发白的姜荇。 她几乎是摔下的马,步子不稳,跌跌撞撞的朝姜芙走了过来。 “三,三妹呢?”姜荇的手紧紧的抓着姜芙的袖子,仿佛这就是她生命的最后救赎。 姜荇的瞳仁在御书房光亮的照耀下,水光潋滟,满目的期盼似是要溢出。 姜芙愣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姜荇的手背,目光投向小太监刚收拾好的,被白布掩着的姜莉尸体。 “三妹去了,你该想到的。”姜芙盯着姜荇的眼睛,透过它们,恍然发现了什么真相。 “二妹,节哀吧!”姜芙就站着,支撑着姜荇脆弱的摇摇欲坠的身心。 她大概猜到了,姜荇是在姜醒面前选择了她,所以姜莉才死的。 而姜荇又是多年不曾出府的,显然对姜醒的了解不够,这才有些精神恍惚,想来等姜荇缓过来了,心里就会对姜醒留下一层不可磨灭的阴影了,届时,怕是会更加安静。 那她呢?姜醒应是很快就会离朝,她还是安分点吧,免得招惹了姜醒,得不偿失。 * 待姜芙与各位大臣都退出御书房后,艮帝同姜醒之间的气氛才产生了变化。 “陛下。”姜醒略一颔首。 却见艮帝随意挥了挥手:“不必如此,你是朕的女儿,起来吧,把剑跟匕首都收好。” “礼不可废。”姜醒的神情淡淡,不见情绪。 姜醒的疏离,终是让艮帝叹了叹气:“你还是不肯承认朕是你的母亲么?” “臣永远都是陛下的子民。”姜醒避重就轻。 艮帝端起一旁摆着的早已凉透的茶水,昂首猛灌了一口。 片刻后,她道:“朕知道,你在怪朕。若不是朕,你不会是今天这副样子,也许早已成家,相夫教子。” “陛下多虑了,臣不曾怪陛下,亦不敢怪陛下。若无陛下,便无臣的今日,臣对陛下感恩戴德。”姜醒双手交叠于腹前,标准的呈现了宫廷礼仪。 看着仪态优雅完美的姜醒,艮帝不由神伤:“她去了有,有十多年了吧?” “十一年。”姜醒回道。 “十一年了,时间过的可真快。”艮帝直勾勾的看着姜醒,仿佛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如果她还活着,是不是也会同你一般,潇洒恣意,醉卧沙场?”艮帝的语气里满是眷恋和感慨。 但姜醒直来直往惯了,不会同艮帝兜圈子,于是她说:“殿下应当会谨守宫规律例,留于都城,参与夺嫡,不死不休。” 史书上没有记载这一辈有夭折的皇子公主,但确有一位公主早夭,其人行四,正是“姜醒”。 姜醒不是公主,她是平民之女,是公主的伴读,她们自记事便生活在一起了,可以说除了自己,就是对方最熟悉自己了。 因为他国密探联合,一直生活在行宫的嫡出四公主夭折,姜醒被要挟假冒四公主,进入皇宫作为卧底。 毕竟熟悉的人扮演起来,才最是得心应手啊。 姜醒的话无疑是给了艮帝一耳光,狠狠地将她从虚幻中拍醒,现实里已经没有艮帝口中的“她”了。 姜四已去,活着的是姜醒。 “是啊,”艮帝抿了抿嘴角,“未眠说得对,她不是你,你也终究不是她。 所以,小四已经去了,你不要再离朕远去了,朕……” “陛下还有几位殿下。”姜醒淡淡提醒,疏离之意再明显不过。 此话一出,只听见艮帝挥手摔了茶盏的声音,和她急促的喘息声。 “他们怎么能与小四比,怎么能与你比?” 应是察觉到自己过于激动了,她想要缓过气来,却没成功:“他们都不是中宫所出,怎么能?怎么可以?” “中宫殿下是您所杀,您大可不必如此。” 姜醒的一句话,道出了艮国后宫不为人知的秘辛。 ——去母留子。 但凡生下孩子的妃嫔,都会在孩子没有记事能力前相继死亡,这成了艮宫的一个谜,这其实是艮帝派人下的手,也是艮国皇室百年的传统。 为的就是保证皇子公主不为母所惑与亲兄弟姊妹联合夺嫡的惨事发生。 但宫女太监们总是在听到的传闻中添加自己的“独特见解”。 于是以讹传讹之下,艮宫的妃嫔都不敢再生育子嗣,就怕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了。 哪怕是诊断出有孕的妃嫔都以各种方式小产,多年下来,仅有的四位公主和两位皇子竟都已成年,其后却再无宫廷血脉降生。 此事传得便愈加邪乎了。 “姜醒!”艮帝终于还是吼了姜醒,“朕赐你‘醒’字为名,不是要你顶撞朕的,你明白吗?” 姜醒愈加冷淡的话语,还是激怒了艮帝,可她原本就是这般打算的。 她要艮帝严惩她。 “陛下,臣毁坏殿下的声誉,请您降罪。”姜醒敛下眼眸,声线喑哑。 姜醒的意思很简单,她现在顶着姜四的名头,所行之事却尽是惹人恐惧,无端污了姜四的名声,对于宠爱姜四的艮帝来说,她请罪,应当会被重罚。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让艮帝怔了怔,忽而面上微怒,她的手紧紧抓着蟠龙金椅的把手,眼神死死盯着姜醒。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艮帝压抑着,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平常一样,“朕说了,小四是小四,你是你,你还不明白吗?” 姜醒跪在铺了毯子的地面上,后背笔直,容色浅淡,不发一言。 这是在无声的回答艮帝。 这是在沉默的反抗艮帝。 并不宽大的御书房里,地龙烧着,愈发显得这里逼仄狭小,令人窒息。 “姜醒,你有没有良心?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能在整座都城横着走?啊?”艮帝的额间,青筋暴起,她被气的狠了,“你明明什么都知道的,你现在做这些事,说这些话,你想做什么?你又想做什么?你告诉朕啊!” 任由艮帝发作,姜醒只是跪着,不说话,也不做什么。 而这放在艮帝眼里,就是恃宠生娇的表现! 姜四去世,姜醒成了她的替身,也承受了艮帝对姜四所有的疼与宠,所以她才能在艮国嚣张的肆无忌惮,连杀个人都只是顺手而为。 但因着艮帝的关系,直教众生敢怒而不敢言。 看着姜醒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样子,艮帝突然就气笑了,她说:“你就是故意的。你在激怒朕,你想得到什么?” 被察觉到意图的姜醒,慢慢将头抬起,冷淡的眼睛直视着艮帝:“臣无可奉告,还请陛下降罪。” “你告诉朕,否则,”艮帝从龙椅前站了起来,双手撑桌,身体微微前倾,“否则朕现在就下诏赐婚,未眠知道的,郧国公家的公子等你多年了,不若朕就遂了他的愿如何?” 艮帝在威胁姜醒,用姜醒的婚事威胁她。 姜醒不愿成婚,她就用这事威胁姜醒。 可是艮帝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姜醒说:“陛下英明。既如此,臣明日便命人传出,昔日臣于战场重伤,已丧失生育能力的言论。还请陛下……”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艮帝手边的砚台就被砸落在姜醒的脚边,再看艮帝几欲喷火的表情,就该知道,她被气得不轻。 “朕今日,不想再看见你了,你滚!给朕滚!滚回你的府里去,好好思过!无诏不得出府!” “臣告退。”姜醒撤开交叠的双手,磕了一个头,而后收起了软剑短匕。 就在姜醒转身要离去时,艮帝微哑的嗓音突然传来:“但你既然一心想要朕降罪于你。那就出去受五十大板,再滚回你的府里去。” 饶是气愤,艮帝还是给姜醒留了余地。 五十大板,按姜醒的身体,用不了多久伤就会好全了。 “臣遵旨。”姜醒微侧了侧身,半礼后开门出去,留下艮帝一人在灯下黯然神伤。 怎地如此逼朕啊,你明明知道,朕不会逼迫于你的。 未眠,你怎么与朕渐行渐远了?未眠…… 第十三章 未眠,她很好(三更) 姜醒从御书房出来就吩咐御前侍卫行刑。 还是用的年前她特地从艮北带回来的沉水木,浸水增重,触肉尽是内伤。 “啪——”“啪——”“啪——” 板子拍打的钝闷声响不绝于耳,御书房前侍候的宫女太监和侍卫,看的又是心惊,又是震撼。 他们从没想过,姜醒有一天居然会被按在御书房前挨板子。 艮帝怎么舍得的啊,这不是她的心头宠吗? 同样围观了这一幕的,还有姜芙姜荇和姜醒的亲卫队,前者的眼神晦暗复杂,不辨缘由,后者则心如止水,静候姜醒受刑结束。 行刑的侍卫不太敢下手,所以行刑也快,不到一刻钟就结束了。 当姜醒缓缓走过姜芙姜荇身旁时,她还清晰的用肉眼看见姜荇有些微颤的身体。 想来,是被姜醒的手段吓到了。 毕竟是从小生活在都城的人,不曾见过这样血腥暴力的场面,本质上还是一个单纯不谙世事的双十少女。 “四,四妹。”姜荇现在遇见姜醒的害怕程度简直与几个时辰前在都城们口重逢的判若两人。 姜醒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有点弧度,好似是想对着姜荇表达什么。 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眼前一晃,一个踉跄往前摔了过去。 幸而姜荇下意识伸手拽住了她,否则定是脸面朝下,损了容颜。 姜醒昏倒了,在御书房前。 姜芙立时大喊,命人快传太医。 纵然御书房前空旷,她的声音还是被艮帝听见。 艮帝命人将姜醒就近挪至御书房她的休息处。 普天之下,能有此殊荣的,大概也只有姜醒一人了。 连姜芙和姜荇看她的眼神都有些讳莫如深。 虽然是大年初二深夜时分,宫中也是有轮值太医的。 因着姜醒的特殊,前去传太医的小太监竟让姜醒的亲卫带着太医在宫道上策马狂奔,着实扰了不少人歇息。 太医很快到了,艮帝连行礼都让人免去了,速速给姜醒把脉。 两相对比之下,才死去没多久的姜莉就好像是捡来的,艮帝根本没关心过她。 不过也是,姜莉那样的性子,艮帝应当早有耳闻了,可能只是不想管。 今次许就是借了姜醒的手,除掉一个并无大用的女儿罢了。 若是如此,倒是不得不叹一声,狠心! 虎毒尚且不食子,艮帝如此作为,怕是……会寒了诸多朝臣的心。 “未眠情况如何了?”太医把脉时,面色骤然变化,惹得艮帝担忧不已。 方才把完了脉,艮帝就问,一副很是迫切的样子。 太医什么东西都没收,只略擦了擦额间并不存在的虚汗,有些斟酌的开口:“回皇上,四殿下的脉象极其紊乱,若是常人早已筋脉寸断,可四殿下……不知四殿下因何如此,臣不才,还请皇上宣其他同僚一同探脉。” 今晚轮值的太医,论其医术,在太医院是可以排的上号的,但总归各人擅长的方面不同,是以她说的也没错。 艮帝眉间一皱,看起来极度烦躁,当即就命人去把太医院的太医连夜宣进宫来,要快! 只是,姜醒的十六亲卫却阻拦了要去宣太医的小太监们。 “你们什么意思?是想造反么?”艮帝的语气不佳,显然是烦躁到极点了。 先是被姜醒顶撞,现下又被她的亲卫忤逆,任谁都不会有好心情的。 连姜芙姜荇看着都觉得奇怪,毕竟能成为亲卫,想来是极度忠心之人,怎么拦着不让人救姜醒呢? “陛下稍安,殿下无碍。”诗月连忙回答。 艮帝却是不信诗月:“什么无碍?太医说了,未眠的脉象紊乱,如何能无碍?给朕让开,别耽误工夫!” 十六亲卫霎时齐齐跪下,惊了在场的几人。 诗月缓了缓,解释道:“殿下只是因连日奔波劳累,宫门前开了杀戒,加之受了仗刑,一时精力不济方才昏迷。” “可若只是……” “在此之前,殿下刚遭遇一场刺杀,还不曾恢复便收到陛下的加急传书。殿下是负伤赶路,不利于伤势恢复……望陛下恕罪!”诗月的话,短促却条理分明,后又重重的一磕头。 * “去查查未眠的亲卫是什么情况?”艮帝走到御书房外的拐角处,冷声吩咐。 暗卫的影子略过,消失在夜幕里。 艮帝的手背在身后,缩在衣袖里面,手指轻轻搭着手背,她的眼神落在东边日出的方向,廊下的灯火照在她的面庞,明明灭灭,恍然映出了她早已忘记的过去。 忽的,有厚重大氅盖上她的肩膀。 “陛下别在外面站着,冬日里最是容易着风寒,您又不喜那苦药,还是进去吧。” 来人是御前大总管珊玉,算是自小同艮帝一块长大的, “珊玉,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艮帝的眼神有些许的迷茫和不知所措。 珊玉仔细为艮帝搭好了大氅,反问:“陛下为何觉得自己错了?” “未眠她……是朕将她变成这样的。”艮帝的心里不由有些难受,语气里还藏着难捱的伤悲,“如果不是朕,她……” “如果不是陛下,四殿下早已命丧黄泉。”珊玉接了话,“是您给了四殿下新生,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没有您,就没有四殿下。 您不该感到愧疚和苦闷的,您应该为过去的自己所做下的决定而感到自豪,应该为今日的四殿下感到骄傲,无论四殿下到底经历了什么您不知道的,那都是她自己选择要经历的苦难。您要这么说的话,现在的四殿下难道不是光华璀璨么?” 她坚定铿锵的语气令艮帝不由侧目。 珊玉的眼睛里有光,是可以透过去看到过去的,那惨烈的,本该遗忘的过去。 倏地,艮帝就笑了,美目流转,隐在眼眶里微闪的光一如流星划过,转瞬即逝,顾盼生辉。 “你说得对!未眠,她很好。” * 在初三的熹微晨光在天边闪现时,姜醒的亲卫带着她赶回了公主府。 艮帝没有拦着,经过昨晚的事情,她知道自己再无法插手姜醒的未来了。 姜醒的生命里,原本就没有一个她的存在,是时候她也该顺应冥冥之中的指引,退出姜醒的生命了。 姜醒,毕竟是一个独立的,自由的个体,她不属于这里啊! 巳时正,姜醒醒过来了。 床前留守着诗心:“殿下,您醒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趴在床上的姜醒,伸手揉了揉额头,头有点痛。 “已经巳时了,殿下昏迷了将近四个时辰。”诗心倒了一杯水。 姜醒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期间有什么事情发生吗?”姜醒搁下空了的杯子,微合双眼。 诗心看着姜醒,颇有些犹豫:“陛下传了太医给您诊脉,已经发现您的脉象有异。” “还有呢?”姜醒没有明显反应,想来是已经料到她在御书房前昏倒的后续事件了。 “御书房遭遇刺客,三殿下意外身亡。”诗心说着皇宫传出的消息,面色有淡淡的微嘲,“今早得知此事的三殿下一党,当即便有人入宫,请求彻查此事。但当知晓昨夜殿下闯宫之后,纷纷离宫回府,就怕被您知道自己同三殿下有关,顺手就杀了。 如此便可知,昨夜三殿下与大殿下在御书房的对峙,当是瞒着她的党羽暗中进行的。” 听着诗心讲话,姜醒动了动,大概是想侧个身,换个姿势,她身子僵了。 但又不可以大动,毕竟先前那五十下板子确实实打实,她定然是要养些日子了,也免得出去吓唬艮都的达官显贵和朝臣百姓们。 在过年的喜悦里提心吊胆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关于本宫的事情,没有?”姜醒忍着疼痛挪了挪身体。 诗心没有回话,姜醒便瞥了瞥她,发现了诗心纠结又带着阴郁的神情。 “别想了,”姜醒又趴在枕头上不动了,“无非又是那些话,本宫是问,陛下有没有对我有其他处置?” 第十四章 老东西,你怎么还这么能说呢(一更) 诗心垂下了头,不说话。 姜醒这就知道了,大概没什么好消息,只是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她无所谓。 “陛下密旨,等殿下伤好之后,即刻启程回艮北,无召不得回京。” 原来诗心犹豫是因为姜醒被艮帝驱逐,但这个才十五六岁的少女是真的不知道,她的殿下根本不在乎艮都,她的视线就不曾为艮都停留。 “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姜醒又恢复了那般无悲无喜的模样,如同高高在上的神佛,冷眼看着世间的欢悲离合。 诗心离开姜醒的房间,迎面就撞上了俭日。 “不要用你的想法去揣测殿下,你根本不明白殿下的心。”俭日一把抓住诗心的手臂,言语间的冷漠显而易见。 诗心挣了一下,没挣脱,干脆放弃。 她偏过头,很是执拗的看着俭日:“什么想法,什么揣测?我怎么就不明白殿下了?你觉得你就清楚么?” “作为下属,本就不该擅自猜测殿下的想法,是你僭越了。”俭日实话实说,神情认真。 “殿下殿下,你一口一句殿下。怎么?你是在提醒自己还是在提醒我们?”诗心死死盯着俭日,步步紧逼,“你觉得你嘴里喊着殿下,就真的是殿下了么?实情到底是什么,我们不是都很清楚么?你在装什么?!有必要吗?” 正视诗心的双眼,俭日看见里面氤氲着风暴,那是诗心即将发狂的前兆。 心头一凛,俭日松开抓着诗心的手,退开一步,给诗心留足了路。 诗心向前走了两步又顿住:“我知道我跟你们不一样,但你们不该怀疑我对殿下的忠心。也许你们是比我明白殿下心里想做什么,可是你们……又何尝不是在逼她?” 说完,诗心也没有回头去看怔愣的俭日,迈开步子走着,很快便离了回廊,只留下一个孤寂的俭日,倚柱沉思。 * 正月初十,乾国,小栗院 屋里烧了火盆,姬尘靠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 窗外的风不小,火盆子微微窜头的小火苗东倒西歪,几近熄灭。 急促的脚步声从廊上传来,是青妄披戴着室外的风雪进来了。 他走到姬尘面前,呈上刚收到的传书。 姬尘把书搁下,接过信封,打开来一目十行。 看完就笑了,有如春风拂面。 信里是讲的姜醒回到艮国那日发生的事情。 传信的人显然很懂姬尘的想法,笔墨着重写了姜醒的所作所为,当然她受罚一事也没漏掉。 只是姬尘将它略掉了,就像姜醒也不在乎这顿板子一样。 “未眠,”姬尘阖着眼睛,想着想着就敛了笑,睁开眼时,眉目似海般深邃,“青妄,把消息放出去吧。另外,派一批人去杀她,总得知道这顿板笞能给她造成些什么影响。” “是。”青妄颔首。 姬尘推着轮椅,缓缓行至火盆边,伸手丢了信件进去,垂眸看着纸张一点一点被火舌吞噬,化作飞灰。 冬日的雪,总是要掩埋些什么的。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的白茫茫,心里不由藏了些愉悦。 * 正月十三,艮都 兰琦和玉早生紧赶慢赶的,还是赶在了上元国宴前回到了艮都。 “还是我国好啊,那劳什子乾国太北边儿了,几乎天天下雪,想出个门都难。”玉早生的马车驶到了国公府,她一边下车,一遍不停地说着,“夫人你是不知道啊,感觉就是太冷了,我这把老骨头怎么遭得起这种罪?回头得跟陛下说说,不能再去了。再去保不定我就回不来了。哎呦,我这老寒腿啊……” 得亏着国公夫人深知玉早生的性子,也能受得住她的一路碎碎念,换个其他人也许早就耳朵起茧子了,要不怎么一直传玉早生跟她夫人是真爱,伉俪情深呢! 从府门口一直说到府里的大堂上,玉早生接过下人奉上的茶水,润润嗓子,国公夫人终于逮到了讲话的机会:“你这趟出门两月有余,府中一切……” “府中一切,自是安好的。”玉早生把空了大半的茶盏放回托盘,忙不迭的就接了国公夫人的话,“那些什么大事小事的,你定然处理的游刃有余,我一点不担心,这回去都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的。夫人,我信你的。” 玉早生说着说着就与国公夫人越挨越近,大堂基本都没了下人,都是太懂了啊! 每回国公外出回来,碎碎念一长串,说白了就是想要夫人好好关心她没有夫人的生活是多么难捱。 她就是想让国公夫人感受到她每次公事外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悲伤情绪。 虽然这么些年,玉早生也没外出过几次,就是每次外出都是两三个月起步。 这次去乾国能两个多月回来都是意外,像她八九年前那次去,差点没被暴风雪给埋了,愣生生去了差不多四个月才回来。 一回来就告了大半个月的假,艮帝也是体谅她的辛苦,爽快同意了。 而这次,她要是想告假,艮帝定然是不同意的。 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了,但是经历了姜醒回国后那一系列的事情,艮帝可能都不想听见她碎碎念。 所以她只需要上朝,并且保持沉默! 不然不能保证艮帝一看到她就想到姜醒,然后给她冠个钦差的名头,到时候又得离京,又得跟她的夫人两地分离。 哎,真是悲伤。 “国公爷。”堂下管家轻声叫他,“国公爷。” 发觉叫了几声玉早生都没理他之后,管家偏过头,对上门的客人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将军,您看这……要不改日再来?”管家斟酌着提议。 但将军却是忽的一笑,而后就在管家惊恐的眼神中大喊:“玉早生,我来看你了!” 这一声,气势如虹,只能说不愧是军中退下来的。 堂上的玉早生被惊的一哆嗦,恍惚间一把被国公夫人推了开,待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孤身一人站在堂上,面前几丈开外就是害得她如此的罪魁祸首。 “姜荣,你混账!”玉早生下意识就骂出了口。 可她骂完才反应过来,这人她没资格骂,便如鹌鹑一样缩了缩脖子,大概是想要姜荣忘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吧。 可才缩了一下,她又硬气的伸长了脖子,毕竟也是跟这一辈最杰出的军事人才姜醒一起出使了乾国的人,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可以了。 姜荣,姓姜,确实是个皇亲国戚,只是挺边缘的。 他与当今艮帝是一辈人,是关系较远的宗室子,若不是投身沙场赚得一番功业,皇室怕是早没了他这号人。 而且,他是个男儿,在女权当道的艮国,他能出头,绝对是实力足够硬,不若早被言官御史抨击,怎么还能混成现在这样还不错的样子。 “你骂我?你居然敢骂我了?”姜荣抬步进了堂内,寻了个位置很是随意的就坐了下来,“玉早生,你怎么突然就硬气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是不是让邪祟上身了?要不我出点银子,让夫人给你找个江湖老道,做做法事驱驱邪?” 玉早生听这话,就很生气,刚才气,现在更气了。 “你就是特地赶来气我的吧?老东西,你怎么还这么能说呢?你这嘴皮子这么利索,怎么当初想不开当了武将啊?你要当个文臣,说不定都没御史台什么事儿了。”玉早生气鼓鼓的走到上首坐下,眼睛了藏着满腔无处发泄的的怒火。 她也只能跟姜荣互相骂几句了,本来就是一把老骨头了,还跟人武将打架?现实么?她可是要长命百岁的,不能让人给打的损了寿命。 倏地,玉早生猛地拍了一下桌:“你说,你是不是特地挑了今天来的?你就是故意的是吧?” 第十五章 儿啊,放弃吧(二更) 闻言,姜荣忍不住就笑出了声:“不是,我说,你这自恋的毛病倒是一点儿没变啊。什么叫我特地挑了今天来的,你可想太多了。” “我也是前几天刚到京城的好吧?知道你今天回来,想着来看看你,还特地派了人在你国公府门前守着,你到了就去报信给我,我也好坐马车来看你。”姜荣如是补充。 本来这听起来像是个恳切的友人在表达自己的关心。 但是玉早生偏不这么觉得:“你都这么说了,还不是特地挑了今天?老东西就会给自己找借口!” “行了,我今天来又不是跟你吵架的,我是来谈正事的。”姜荣忽然正色道。 见此,玉早生也知道没必要继续骂骂咧咧了,挥手就让下人奉了两盏茶上来。 姜荣仰头牛饮的行为,玉早生早就不想再说他了,每次说完还是这样,有什么用呢? 姜荣放下茶盏,展开正题:“我知道你这次出使了乾国,四殿下也在其列,我是想问问,你觉得四殿下怎么样?” 玉早生一愣,手持茶盏的动作顿了顿,又若无其事的搁下:“什么怎么样?你要是问四殿下,该去找兰琦,她比我清楚。” 姜荣摇摇头:“正是因为兰琦比你了解四殿下太多了,所以才不能问。她这样的,看四殿下早已是带上主观印象了,不好评判。” 玉早生冷嗤一声:“你就是不想见到兰琦吧?就瞎整些破烂理由。” 不待姜荣反驳,玉早生便说:“四殿下不好评判。” 姜荣点点头,示意玉早生继续,他听着。 翻了个白眼后,玉早生为她的观点罗列依据:“去年四殿下就回来了,但因为鲜少在人前出现,大家就一直相信民间那些传言,这些传言,真假掺半。 首先四殿下的主观思想很强,她的亲卫可以做到令行禁止,她不会允许别人对她的事情指手画脚,是个绝对的掌控者。再者,四殿下有完备的情报网,包括安插密探,仅仅一个参加乾国宫宴的时间,她的人探出了乾宫的密辛,怎么做到的我不清楚,但从这点可以看出什么,你也是军中过来的,不是不懂。” 能探出宫廷秘辛,不是在深宫有足够密集的情报网,就是审讯手段强悍,或是其他手段过硬。 但不管是其中哪一点,在异国有这样的能力延伸,都足以令世人震惊。 “四殿下,是否堪当?”姜荣给玉早生递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却见玉早生肯定的摇了摇头:“我还没讲完。四殿下本身手段狠辣且嗜杀这一点是真的,你没见过她不知道。我在四殿下的眼里,看到的只有对天下的漠然,我看不到她的家国情怀和天下大义,仁慈,一点没有。 她在艮北随心所欲了这么些年,到底是什么性子,我们都不清楚。但我的想法,四殿下,不合适。” 姜荣沉思片刻,转而深沉的点了点头。 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自然心满意足却也忧心忡忡的离开了郧国公府。 而玉早生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尊大佛,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正打算去找国公夫人,毕竟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该用膳了。 她二十岁的小儿子却出现在了这里。 一看到他,玉早生的面色就不善起来。 这混账儿子!喜欢上谁不好,偏喜欢上了四殿下,这可吃苦了吧! 原本按着郧国公府的地位,他嫁给姜醒也算是门当户对,只是可惜—— 姜醒看不上他,艮帝也不同意。 然后她这混账儿子就一直拖着不肯订婚,时常在国公夫人面前讨巧卖乖,别给他订婚! 也拖了这几年,可再这么下去,她儿子都成老男人了,那些同龄人们,孩子都生了几个了。 何必呢?求一个好事多磨么? “儿啊,放弃吧!”玉早生先发制人,一张老脸尽是无奈,“四殿下你是等不到的,别等了。” “我不,我可以的,娘你信我。”玉家小五倔强的梗着脖子,通红了半张脸。 玉早生叹了口气,脾气就上来了,伸过手去,然后一把拧住她家小五的耳朵,怼着吼:“我说了,你等不到的!要是没有证据,我至于跟你下最后通牒吗?” 随后松了手,整整衣冠:“我不是在劝你,我是在告诉你事实。以前没有跟四殿下接触过,还能容许你想想,但这次乾国之行。我就在这清楚明白的告诉你——你没可能!谁都没可能的。” 前半段话打击的玉家小五心都凉了,最后一句话还是给了他几分薄面的。 他不行,也不会有人行,大家都一样。 看见小儿子微妙的表情,玉早生晃荡着就走了。 * 翌日一早,兰琦和玉早生进宫,汇报了此次在乾国发生的事。 虽说兑国兑淇求娶姜醒一事,早已如长了双翼一般天下皆知,但听当时在场的人讲,与市井流言总是有些不同的。 不同之处,简直大了去了,市井的版本五花八门,难辨真假。 得知兑淇意欲求娶姜醒时,艮帝是极度愤怒的,无论站在哪个立场。 但当兰琦说明当时姜醒只回了兑淇两句话,劝阻,拒婚之后,她又平静了下来,只是内心无比唾弃兑国这种没有事先商议,就随意求婚的行为。 若是姜醒的性子软和一点,怕是就只能兰琦玉早生来当这个恶人了。 然后又讲到她们离开乾都那日,听到的兑淇对姜醒所说的一番肺腑之言。 不由引得艮帝一声喟叹,声称若兑艮关系不是这般僵硬,也许她就答应了。 只要兑淇不从太子之位下来,兑艮之盟,定是稳若泰山。 可是她答应也没用,姜醒不同意,说什么都不可能的。 没见前段时间她拿姜醒的婚事威胁姜醒都没用么? 姜醒,太冷情了。 * 正月十五,上元宫宴开始了。 艮国的习俗,十四的与民同庆,十五的上元宫宴。 就是为了让官家公子小姐们既可以享受街市的热闹繁华,又可以感受宫宴的花团锦簇。 这是除夕宴后的第一场宴会,身在京城的四品上官员及家眷与皇亲国戚,基本都在席上。 无故不得缺席,像姜醒这种身在京城却借伤缺席的,不用多想,定会成为各位官家夫人公子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是姜醒被当作谈资很多年了,多这一次不多,少也不少,早就无所谓了。 果不其然,艮帝离席之后,他们就叽叽喳喳的讨论开了。 明明都知道姜醒缺席的原因,非要说什么艮帝厌弃了她,不让她参加。 话里话外的肯定语气好像他们说的就是事实一样,不过都是些无知之人的胡言乱语罢了。 “他们这么说话,殿下不生气么?”珊玉总管领着姜醒路过宫宴的场所,还是听到了不少对姜醒的诋毁的。 当真是胆大包天了,这可是在宫里! “有什么关系?嘴长在他们身上。” 原来姜醒已然可以下地走路了,她只是懒得出门,不想参加宫宴,疲于应对这些场面上的人。 才会让外界以为,艮帝下手很重,姜醒到现在还不能下床。 “殿下说的是。”珊玉赞了一声后,二人就不说话了,只一路沉默着往御书房去。 “诶,玉五你看看那是谁?”姜荣家的公子扯了扯玉家小五的袖子,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在夜晚也顶着晃眼的满头白发之人。 看背影,那是个女子。 玉家小五被拉的偏过头去,他本来很是伤心的,玉早生给了他一个太过沉重的打击,他今晚颇有些借酒消愁的意思。 但是眼前一晃,三千雪划过,酒立刻就醒了。 “四殿下。”玉家小五一把推开姜荣家的公子,撒开步子追了上去。 第十六章 此去,便是放逐(三更) “什么啊,”被推开的姜荣家的公子,揉揉自己的肩膀,嘟囔着:“什么四殿下,哪里有四殿下……四,四殿下?!” 反应过来的姜荣家的公子,立刻去找他爹和玉早生,先前就被提醒过要看住玉家小五,他怎么就忘了呢? 这下完了,要糟糕! 暗自唾弃一声,赶忙去找人了。 * 而这边的玉家小五,终于在拐进御书房的门口,追上了姜醒。 “四,四殿下。”玉家小五因为跑的太急,呼吸有些急促。 姜醒和珊玉都注意到他了,珊玉给姜醒示意她先进去了,在御书房门口等姜醒。 姜醒点头,后又偏过头去看玉家小五,眼眸浅淡,不泻情绪。 “见过四殿下。”玉家小五拱手行礼。 这是他第一次和姜醒靠的那么近,很是手足无措。 “有事?”姜醒的声色很浅,仿佛和空中悬挂的圆月倾泻下的光一样。 不熟悉她的人,会误以为她柔和,事实上,只是感受不到她的疏离而已。 “我……四殿下,我……我喜欢…你…”玉家小五的手在有些厚实的衣袖里,不住地抓挠着,他语无伦次的想表达自己对姜醒的恋慕。 但他说完之后,姜醒没有接话,显得环境过于安静了。 “殿下?您……” “本宫知道了。”姜醒应了一声,给人一种遥远的感觉。 只是傻傻的玉家小五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姜醒是对他有一点点感觉的,心里不住的雀跃,面上染了红晕,不知是否因为方才饮酒又吹风。 “那殿下有没有……” “见过四殿下。”玉家小五的话还没有说完,郧国公的声音就从宫道那头传了过来,在这样的夜里,虽然有月光和宫灯,但还是不得不佩服郧国公的眼力。 被打断说话,玉家小五略带不满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来的人除了玉早生还有姜荣和姜荣方才被玉家小五推开的儿子。 玉早生迈开步子匆匆赶了过来:“殿下,犬子失礼,殿下恕罪。” “无碍。”姜醒的眉目在月光的映照下,总是不甚真实,让姜荣父子都为之呼吸一滞。 姜醒的容貌,确实无可挑剔。 “若是无事,本宫就告辞了。”姜醒的语气添了一丝漠然,是她无意再无谓的与人纠缠。 玉家小五一听就急了,他还没有表达完他对姜醒的恋慕,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但打孩子总是为人父母的本能,玉早生给她小儿子来了那么几下,又请御前的小太监帮忙送他出宫门。 “臣告退。” “四殿下是要进御书房么?臣也是,不若一道?”姜荣把儿子派回宫宴,自己则是提出同行的邀约。 姜醒瞥了他一眼,抬脚跨入宫门:“将军随意。” 话落,姜荣一愣,忽又笑了,他毕竟是唯一一个男性朝臣,被认出来很正常。 “殿下见陛下是要做什么?” “将军该知,与你无关。” “你这样就不对了,放在宗室角度,我与陛下是平辈,你怎么这么说话?” 姜醒没有理他,却是径自进了御书房,反而是打算一道进去的姜荣被拦了下来。 “不都是没有通传么?怎么她就进去了?”姜荣问门口的小太监。 “若无御书房要事,四殿下可不用通传。”小太监低眉顺眼。 闻言,姜荣怔了半晌,只得在御书房外静候传召,心下还对姜醒的荣宠一番感叹。 * “未眠来了。”艮帝此时正端坐在棋盘前研究棋局,听见推门声,就知道姜醒到了。 “参见陛下。”姜醒的礼数向来齐全,不落口舌。 但在艮帝眼里,这是她们不亲近的表现。 艮帝落了颗子,示意姜醒到对面坐下,与她来一把。 在这种事情上,姜醒都会顺着艮帝。 落子空当,姜醒说:“臣过几日就启程回艮北。” 艮帝手中一顿,又落了子:“这么早?伤好全了?” “于行程无碍。”姜醒接上艮帝的话。 “那你可知,朕为何现下叫珊玉传你入宫?”艮帝又杀了姜醒一片子。 姜醒眼都不眨,落子颇显随意。 “臣不敢妄加揣测。” 就是这样,平淡,漠然,姜醒仿佛从不曾入世,她就像是个化外之人。 看到棋盘上的胜利曙光后,艮帝突然丢了棋子:“你的脉象如此,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 姜醒正打算搪塞两句,艮帝又补充道:“就当是与朕说一次实话,未眠。” “折寿。”放下棋子,姜醒坦白了事实。 在不知道事实前,她想要真相;知道事实后,她又难受,何必呢? 将棋子放回棋篓子,姜醒与艮帝对视:“陛下不必忧心,臣自有分寸。” 艮帝的眼睫微颤,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了沉默。 “此去,便是放逐。”艮帝认真的看着姜醒,“你做好准备了么?去了,也许就回不来了。我们之间……怕是再不复见。” 姜醒发现了艮帝眼角微闪的晶珠,从座位上起身,对着艮帝直直跪了下去。 “臣,拜别陛下。” 这一跪,是谢艮帝给她十一年公主之身,是还艮帝养育她数年,是尽姜四未完之孝。 这一跪,是结束了过去,开始了未来,她的抱负即将展开。 只道此别后,山高水远,姜醒应是再也不会回到艮都,毕竟她本就不该属于这里。 “走吧,离去那日也不要再来见朕了。”艮帝阖上了眼睛,微湿的眼角昭示着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未眠知道了,未眠什么都知道了。 艮帝的暗卫查到了未眠十六亲卫的事情,原来不是十六亲卫,果然是二十四亲卫。 但是她早已派出去了八个人,所以自现于人前开始,众人知道的,都是十六亲卫,而非二十四。 二十四,是那个令艮帝每每想起,都会发颤的数字。 二十四,那是艮帝年少时的噩梦,那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那双流火的眼眸,和那个榴花盛开的初夏。 * 姜醒走了,回艮北了,确实如艮帝所想,走的悄无声息。 她是在深夜走的,那夜无月,真气暴动,归于消弭后一行人出了城。 城门的守卫不敢再拦她了,是以她走的很容易。 出了城,离开艮都,皇位的争夺战就只留下姜芙姜荇。 而郧国公家的小五,还是没能把他心里对姜醒的思慕说出来,想来国公夫人很快就要给他定亲了。 北上的路途并不远,两三日便能到,毕竟国家也不大。 十个国家都不大,连这片天地也不大。 姜醒并不急着赶路,她要借的刀,要杀的人都已经安排上了,差的,只是时间。 她晃悠悠的把途径过的罗生门的门店都逛了一遍,绫罗绸缎,脂粉钗环,熔金锻铁,茶楼医馆,罗生门几乎所有产业都有涉猎,这还只是艮国,不过也难怪姬尘富甲天下了。 进了最后的市镇,这是姜醒庇佑下安泰的市镇。 虽也是水乡,但生活的风貌与艮都地区不尽相同。 随处可见的就是乔装低调的过路商旅和敢于刺探敌情潜伏下来的兑国探子。 姜醒对这些探子,抱着挺无所谓的态度。 她军营里的秘密不会藏在这里,探子在这里只要不伤人,她也随他们去,就当多一个户头,多几个人生活好了。 这座市镇的小桥流水之景浓郁,经济发达,很难想象不是国家的政治中心,而只是一个边陲小城。 兰琦昔日来到这里时,还不是如今欣欣向荣的模样,这位极有远见的户部尚书,当时便预测了,这座市镇的未来。 事实也确然如她所料,它的经济发展正在向艮都靠近。 驾马穿过这座小市镇,经过遇到姬尘的药庐,再行一个多时辰,她就到达了生活了六年的边境军营。 那个养着十万兵士的军营就掩映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里。 第十七章 再见,仍是刀兵相见(四更) 时间过得很快,距离姜醒回到艮北,已有月余。 这天,诗月进了姜醒的主帐。 “主上,营里的粮饷不够了。” 自从离开艮都,十六亲卫都改口称姜醒主上,不在艮都,不循艮规。 面对姜醒看向他的眼神,诗月硬着头皮解释:“年前您不在艮北,不知道陛下未曾将一年的军饷发完整。属下都是方才伙头那边清点粮食数目发现不对,这才上报的。” “剩下的粮饷还能撑多久?”姜醒直接问了最关键的问题。 “十天。” 听到这个数字,姜醒不由神色一凛。 “主上,怎么办?”诗月的面上浮现出一层担忧。 “军营还能拨出多少银两?”姜醒又问。 诗月之前拨了算盘算了一下:“银两还能购置一个月的粮饷,可是……” “足够了。”姜醒打断诗月,到桌前执笔写了纸条,熏火后,装进竹筒,绑上信鸽,往北放飞。“先拨出银两购置半个月的粮食,其余静待后续。” 姜醒说完,又去看地图。 但诗月又凑了过去,姜醒眼看着地图,嘴上却问:“怎么?” “附近市镇购买不到那么多的粮食。”诗月回道。 姜醒倏地转过了身,眼神一厉,诗月险些不敢讲话。 “正月里,昇国因去年灾荒粮食减产一事,粮饷不足,便趁着您不在军营,往附近市镇劫掠了不少粮食。据派去的人汇报,足有上万石。” 艮北边境,正北有兑国,偏西方向还有昇国,三国交集,日子不好过。 十万人的军队,万石粮食能撑十天,上万石还不知道能过几个十天。 况且此处虽属战火交集之地,但极适宜耕种屯粮,附近市镇到底有多少屯粮,连姜醒都不清楚。 “万石?”姜醒忽而笑了,看的诗月一阵头皮发麻。 “去将我不在时,那几个副将叫过来。” 姜醒的声音沉了下来,沉的发凉,似乎都能感受到数月前乾国的风雪寒冷。 一炷香的时间,三个副将都过来了。 都是三四十岁的样子,许是这处的风水养人。 光是看着,她们都是温婉的良家子模样。 “见过殿下。”她们拱手行礼,两人看起来却有些漫不经心,大概是不太看得起姜醒吧。 哪怕姜醒在艮北六年,军中声望如日中天,可这两个副将,刺头仍是刺头。 往常是姜醒懒得管她们,但今时今日,不由得她不管! “月前附近市镇粮食被掠和年前粮饷未拨够数目之事,为何不上报?” 她们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突如其来的威压却迫的她们立时便跪了下来。 威压强势,额间冷汗密布,甚至被压得说不出话来。 主帐的帘子掀起又放下,是姜醒接过诗心泡的茶水啜饮,敛了些威压。 她们感受到身上的威压轻了些,可以说出话来了。 当是这段时日没了姜醒在上头压着,自在惯了,连姜醒都回来了,还不知收敛,大约是想着她很快会被召回京城吧! 届时这艮北军营还不是她们说了算。 原本她们五年前就熬到上一任主将卸甲了,没成想六年前姜醒异军突起,竟然顺势接替了老主将的位置,仍然压着她们。 她们可熬不到姜醒退任卸甲了。 必须得想办法逼得姜醒不得不离开艮北,否则她们如何能兴风作浪。 “回殿下,粮食被掠和粮饷押运到营时,您并不在艮北,而您并无确切行踪透露,故而未曾上报。”姜醒左手边的刺头低眉顺眼,微垂下的头掩着她暗光浮过的眼眸。 “月前,本将已然归营,又为何不上报?”姜醒追问。 “那时殿下才回,诸事缠身,末将等不敢上报,恐扰了殿下清净。”左手边那刺头又回道。 姜醒右手边的刺头,见她的同僚一一答上了姜醒的问话,有些洋洋得意,嘴角不期然就扬了起来,是肉眼可见的愉悦。 “是么?”姜醒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刹那间便是短匕出手。 破风声一掠而过,空中两缕发丝悠悠飘荡。 两人顿时面色一变。 她们跪的位置间隔两拳,头与头的距离更是相距甚远。 可姜醒一出手,就断了两人的发。 这不仅说明她能找到及其刁钻的角度出手,更是说明她的内力深厚,一般人都察觉不到她的内力波动。 她右手边的刺头,好似有被吓到,周身微微发颤。 至于左手边那个,低垂着的眉眼,氤氲着几乎破空而出的风暴。 “殿下恕罪。此事是末将的错,没有第一时间上报,末将甘愿领罚。” 营帐里正沉默着,压抑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见,而一直不发一言的第三位副将终于露头。 “你觉得是你的错?那你认为自己该如何弥补这个缺口?剩下的粮饷可只能支撑不到十天了。”姜醒的语气淡了下去,姿态却变得悠闲起来。 “不到十天?!”右手边的刺头猛地抬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可是之前马副将说还能吃一个月的。” 诗月这时肯定了姜醒的话:“梁副将,方才伙头向我禀报,声称库房的粮食最多只有十天的量。不知马副将如何得出的能吃一个月的结果,如此算法,还请马副将不吝赐教。” 诗月的话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梁陈玉分明怒火中烧。 “你先前明明说还可以撑一个多月的,你说还能等到四殿下被召回京城,朝廷批粮饷下来的,怎么就只能吃十天了?” 她有些激动,更是伸出手直接揪着马倩马副将的衣领子,紧紧不放,眼里泛起了缕缕红血丝。 “梁陈玉,你不要激动,殿下还在呢,此事自有殿下圣明裁决。”姜醒左手边那个名叫蓝茹的副将劝了梁陈玉一句。 只是她嘴上劝着,可背在梁陈玉身后的她,却面上含笑。 那光明正大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不怕被姜醒注意到。 但当她转过头看到姜醒漠然的看着她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眼神时,唇角倏地一僵,手指略有些无措的乱动。 而听进去蓝茹劝解的梁陈玉,则是一把推开手里的马倩,神情有些愤愤。 被推倒的马倩却不发一言,只是默默的跪着。 “所以你们到底谁来为粮饷不足一事负责?”上首的姜醒适时出声,将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 * 兑国南部山峦,三国交界地带 绵延起伏的丘陵里,隐藏了上千兑国的士兵,他们打算趁艮国的视线都集中在昇国劫粮一事上时,发起奇袭。 但如今姜醒已然回营,奇袭成功的可能性降低,所以士兵们的内心极为忐忑。 “太子殿下,已经探到艮国的几个副将都进了艮四公主的主帐,无人指挥,正是奇袭的大好时机。” 任谁都难以想象,兑国派出的哨兵,竟然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 可就是这个具有欺骗性的少年,近几年带回了艮北数条重要消息,若不是姜醒部署得当,想来艮北防线已破,兑国已趁势南下,直取艮都。 穿着简装的兑淇,趴伏在山上,遥望着掩映在山林里的艮北军营,心中喟叹不已。 再见时,竟仍是刀兵相见! ------题外话------ 从左到右,面对姜醒:蓝茹,梁陈玉,马倩 第十八章 只有你一人了(五更) 姜醒的话,戳中了核心,粮饷不足一事,谁来负责? 在艮国,粮饷不足,未曾上报,与粮饷失窃,看守不利同罪,判五十鞭笞,罚一年军饷。 三人看起来都不想为此担罪,但三人都有罪,无非轻重不同罢了。 正当她们心里想法来回变动,纠结之际。 主帐外爆发了士兵的拼杀声,兑国的奇袭,开始了。 听士兵的喊叫声,损失应当不小。 姜醒还端坐在上首时,梁陈玉已经着急上火。 “殿下,”梁陈玉将手拱了起来,看向姜醒的眼睛里明显摆放着悲戚,“末将愿承担营内粮饷不足未曾上报的罪责,还请殿下即刻派人抵御外来的袭击。” 即使是平日里再刺头和不服管教,她终究是怀揣着一颗报国的赤子之心,到了这种关头,是勇于舍身为人的。 “五十鞭笞,罚俸一年,你可想好了?”看着梁陈玉,姜醒淡淡发问。 “是,末将领罚,还请殿下……” “将她们拿下!” 怔愣间,诗心诗月就已制住了马倩和蓝茹,梁陈玉看着现场发生的事情,着实有些茫然。 “敢问殿下,缘何拿下末将?哪怕您是主将,也不能随意抓我们,您总是要服众的。”蓝茹睁不开诗心的力道,便直接质问姜醒。 此时,姜醒起身,一步步走到蓝茹面前,手中的书折挑起蓝茹的下巴。 “缘何?通敌卖国够不够?蓝副将军?”姜醒的声音不大,但也足够整个主帐的人听清楚了。 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落实了的话,蓝茹难逃斩立决。 姜醒的话,确实镇住了梁陈玉,但蓝茹却是避开书折,佯作狂笑,倏地反问,“殿下是不是对在乾国被兑国太子求娶一事耿耿于怀,否则怎么都給末将扣上这种……” “这种什么?怎么不说了。” 蓝茹突然收声不说话了,她下意识暴露了自己。 “本将可从未说过你通的敌国,是兑国,还是昇国,你怎么就自己说出来了呢?嗯?这么受不得刺激的么?”姜醒的唇畔半隐着嘲讽,她是故意激蓝茹的。 “至于你,马副将,”转换了目标,姜醒从梁陈玉面前走过,居高临下的看着马倩。 随后伸手就把书折拍在了马倩的脸上,显出红色的印子来。 “你自己说,肚子里的孽种怎么办?杀,还是留?本将给你抉择的机会,就当念在你也曾为艮国尽忠多年。” 浅浅淡淡的如春水潺潺的嗓音,说出来的却是令人如坠冰窖的话,就像是掌管审判的神明,一面温和,一面残酷,是最矛盾的存在。 “殿下,我……末将,末将知罪,愿受军法,但请您留孩子一命。”马倩的眼眶忽的红了,她不是没有想过万一孩子的事情暴露了会怎么样。 但像现在这样,当着同僚的面,被上司揭穿是没有想过的。 她以为,该是心细的蓝茹可能发现的,却不成想,竟然被姜醒发现了。 马倩绝望的闭上了双眼,朝着姜醒重重磕了三个头。 “殿下,请留孩子一命,孩子是无辜的。” 几个呼吸间的反转显然令梁陈玉有些懵逼。 她朝夕相处,一起共事的两个同僚居然通敌卖国,从军十余年,她从没有一天受到过那么大的震撼。 原来只是她的能力限制了她的想象,而不是她的想象,宽宥了这个世界。 “去母留子?你可是打的一副好算盘。”姜醒淡淡的嗤了一声,“这孽种的爹,不是一般人吧,不然怎么惹得你,拼了命也要保住这个孽种?是老来子,是不是?” “你……”马倩看姜醒的眼神变了,惊异,恐惧,战栗。 她的猜测太准了,她都没有派人去查,她是不是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知道,她…… 从马倩的眼睛里有了别样的情绪开始,姜醒就知道了,孽种是谁的,虽然有些难以置信, 但是答案呼之欲出了。 对着马倩比了几个口型,诗心诗月便将蓝茹马倩押了下去,主帐里登时就只余姜醒和梁陈玉。 “殿下……” 梁陈玉的嘴唇微微翕动,咬字不甚清晰。 姜醒又坐在了上首位置,她抽了一份未看过的书折。 “现在只剩你一个人了,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寂静的主账里听见“咚咚咚”的磕头声响起,停下后,梁陈玉说:“末将愿领军法,但请殿下指挥将士们退敌!” 侧过书折,姜醒睨了梁陈玉,她问:“听见了么?” 主帐外撤退的烟火弹一闪而过,但梁陈玉却将它的声音捕捉到手。 兑国,撤退了。 这场奇袭根本没持续多久,不然怎么能叫奇袭呢? “粮饷一事,本将已有打算,梁副将不必担忧,只需要好好练兵,以待来日。你看到了,军营里只有你一个副将了。”姜醒如是说着,拿起书折,继续看了起来。 “殿下!”梁陈玉忠心实意的磕了头,起身走出主帐去清点伤亡人数。 所以她没看到,帐门落下时,姜醒嘴角噙着的淡淡的诡秘的笑意。 * 这日天光正好,姬尘刚好在茶楼看账本。 白鸽在后院盘旋,降落在姬尘伸出的手臂上。 他解下上面绑着的竹筒,打开来。 泛着淡淡竹墨香的纸上,只有寥寥几字 --缺银购粮。 连个落款都没有,他却知道是谁的传书。 只有艮北的市镇才会产出这种带着竹墨香的,微微泛青的纸和墨。 而姜醒的字迹又是如此特别,整个字看起来被框在框子里,其实收笔尽显随意淡然。 是她被磨平棱角前,隐下的锋芒。 姬尘捏了捏纸张的边缘,触手摩挲质感,他忽的就笑了。 姜醒果然还是姜醒。 他一手拄着脑袋,偏着头,看着纸张上的墨迹渐渐混杂,糅成几团不规则的黑点。 这才是真正的验证传书之人身份的方法。 姜醒会将要传的书信,用特制的熏香熏过,再装进同样熏过香的竹筒,以此让打开后的书信在半炷香到一炷香的时间里,混杂掉墨迹,无法辨别字迹。 姬尘随意把纸揉作一团,丢进屋里的火盆,见火舌吞噬。 “青妄。”姬尘扬声喊道。 有人推门进来:“门主。” 声音不对。 姬尘偏过头去看,是罗寻,在他不在时代以罗生门决策的人。 “青妄不在?算了,你也一样。”姬尘自言自语,后又道,“我要暂时离开乾国,这里你管着。若是乾帝来了,直说我不在便是。” “是。”罗寻躬身行礼。 “另外,立刻备车,我现在就出发。”姬尘的眉目倏地冷冽。 ------题外话------ 我昨天又吞了一章(第十六章),真是抱歉(?_?) 第十九章 确有我儿的消息么 姬尘南下的事情,姜醒是不知道的。 但她知道一件事——姬尘又派了人来刺杀她! 面前这批人,乔装作附近山上的土匪,为首之人确然一副凶神恶煞模样。 甚至周身附带的气场都改了过来,瞧着不像是职业杀手了。 姜醒此行,是打算前往昇国,目的有二。 其一,调查出昇国前来劫去的粮食到底有多少。 其二,见见马倩通敌卖国的对象。 她给自己定的时间很紧,半月内需得回来,故而轻装简行,只带了含诗月在内的六名亲卫。 他们遇上的山匪是在昇国边境靠艮国的一座风景秀美的山上占山为王。 这山距离国境线不远,容易出事,也容易发财,说白了就是一场豪赌。 但这世道,不赌一赌,搏一搏,难道就这么放任自己沦作刍狗,饥寒交迫的死去么? 破天荒的,这次刺杀的人居然对着姜醒说出了强盗的惯用措辞——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主上,看着不像是姬先生派来的人。”诗月附耳低语。 但无论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都是妨碍她的前进的绊脚石。 姜醒眉目冷凝,看起来不是很有耐心的样子。 但是对面的山匪头子瞧着更没有耐心。 他恶声恶气的开口:“喂!有没有听见老子说话,让你们给钱,否则小命就给留在这儿吧!” 其实当姜醒发觉他们身上的内力波动时,就已经确定这不是姬尘派来的刺客了。 姬尘派的刺客都是懂的隐藏内力波动的,起码不会像这批人一样明显,还情绪外露。 倏而,姜醒道:“接我一招,给你钱。” 山匪头子愣神间,姜醒已然拔剑出手,利剑腰身柔软,剑身透亮,映射出山匪头子的络腮胡脸。 所幸山匪头子的反应不慢,姜醒软剑掠来时,及时抽出短刀相抗。 姜醒的内力深厚,按理应压对方一筹,但山匪头子的短刀是以精铁锻造,强硬程度更胜软剑,加之他本身身强体壮且有内力傍身,这一过招,竟是势均力敌。 刀剑相接,火花四溅。 说一招便是一招,姜醒收手,山匪头子也不寻事再上。 但他说的话,难免江湖豪气。 “姑娘好身手,想来你身后的几位也非凡俗之辈。今日便作我等败了,姑娘请吧!” 姜醒略一点头,驾马离去,只有一名亲卫暂留了下来。 原本姜醒想的是了结了此人性命,留些银子以作买命钱。 可经过这么一遭,她改主意了。 她要拿下这群人。 人品不差,言而有信,若非乱世,定是一方著名侠士。 放在往日,再贵重的人品,都不能让姜醒侧目,只是这次她在昇国的目的不纯,不能暴露了她的人,得用他人。 因着姜醒的发色太过出众,以至于她一直围着头巾,假作是昇国东南偏南的民族。 一路快马奔驰,终是在落日之际赶到了昇国的边境大城,洑水。 入城之后,百姓生活如姜醒所料,与艮北边境的市镇无法相比。 经济发展确实不差,但贫富差距严重,穷人衣不蔽体,富人丝绸帛缕。 这才是乱世的百姓该有的样子。 双眼无神,麻木空洞,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不住在街上游荡。 对此情形,他们改变不了,也就将之无视,或者说,见得多了,就没有感觉了,心都凉了,还怎么会又同情产生呢? 才打了几间房,还没上楼就听见酒楼外的大街上发生了暴乱。 事情很简单,就是一个富家子下了马车打算去酒楼吃点东西,而跑出来的一个乞丐却不小心揩脏了他的锦衣玉袍。 富家子命下人将他活活打死,仗着有钱无恶不作的富家子这一行为,终于还是犯了众怒。 一时间,众人蜂拥而上,无论男女老少,皆是扑向他们,伸手掠夺着什么。 整条大街乱了起来,被围堵的水泄不通,根本就没办法通行。 对此,姜醒甚至连靠街的窗户都不曾打开。 这种无谓的事情在她十八年的生命里,早已遇到过不只一次了。 就连圣人都管不过来,更遑论是她。 不插手,冷眼旁观是她唯一能做的。 隔着窗户,姜醒都能听见,暴乱愈演愈烈了。 参与的人越多,涉及的民众越广,镇压所花费的时间才越多。 这场暴乱持续了三四个时辰才停歇,而屋内的姜醒早已歇息了。 天明后,姜醒派了三个人去查探昇东南的军营粮草实况,另外三个人则是随她去见那个男人——长恩侯。 * 昇国的长恩侯府祖上荣光,自上一代开始败落,没有足够杰出的人才守住家业,致使长恩侯府的朝廷地位步步下降,现在已是连方才两代,甚至朝堂新秀都可以将之无视了。 袭爵的长恩侯自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便在十多年前投笔从戎,亲赴沙场建功立业,以求光复祖上荣光。 长恩侯虽没有多大的才能,但依靠着不大不小的军功守住长恩侯府百年的荣光也是不成问题的。 而从军多年,长恩侯心里最是思念自己的原配妻子和幼时便夭亡的嫡长子。 是以,姜醒就是借了他们的名义,把长恩侯约了出来。 她不曾提及单刀赴宴这种极具警觉性的词汇,但长恩侯却是极为上道的只带了一个长随。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姜醒特地将赴会地点选在了罗生门的酒楼产业,可能就是想让人听到些什么吧! 巳时正,长恩侯准时赴会。 进入二楼的包间,里面坐着的是一个包着头巾的女子,她的身后还站着一女两男,当是她的随从。 那个女子的眉目浅淡,周身的气质宛如化外之人一般缥缈,令人不由心生敬意。 “姑娘,”长恩侯不曾落座,只是在门口处询问,“可是姑娘传书与我?” 言语、行为无一不体现了他的君子仪态。 倒真像是亲生父子。 姜醒看着长恩侯,心中略过一句。 “正是我们主上的书信,侯爷请上座。”诗月引了长恩侯入席,斟上一杯酒。 长恩侯示意自己不饮,但看向姜醒的目光却是饱含着火热。 他想要矜持些,让对方看起来没有那么着急忙慌的样子,也好维持一下他长恩侯的颜面。 只是看着姜醒的面色他就知道,若自己不主动询问,姜醒可以一直沉默到饭席结束。 “敢问姑娘,可确有我儿的消息吗?” ------题外话------ 莫得存稿了,然后就,,害 懂的都懂 第二十章 恭喜侯爷 姜醒没有直接回答长恩侯的话,但她取出茶叶亲手煮了一壶苦清茶。 为长恩侯倒上一杯后,她道:“这是他唯一饮用的茶,侯爷不妨试试。” 言罢,自己也倒了一杯,执杯啜饮。 长恩侯见此,拿起面前的那杯茶,略一品尝。 苦清茶正如它的名字,入口无味,细品又觉苦涩,入喉才知回味无穷。 “好茶。”长恩侯面色复杂的赞叹了一句。 他知道,能品用如此好茶之人,定不会在意区区一个长恩侯的爵位。 可他作为一个父亲,除了这个爵位,再没什么可以给他的儿子了。 “敢问姑娘,是如何确定那就是我儿的?” 长恩侯还是不信,他打心底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儿子如此出色的,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无能。就像他既思念原配妻子,又厌恶她的光彩照人一样。 姜醒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用很淡的语气说:“我如何确定是我的事,你信与不信是你的事;我愿意告诉你是我的事,你是否再去找寻他是你的事。” 一番话使得长恩侯的面色愈加复杂,他斟酌着问:“不知道姑娘可知我儿现在何处?” “乾国,都城。”姜醒看着他,认真地回答。 虽然姬尘已经南下,但没有七八日是离不开乾国的,故而姜醒并未说错,确在乾国,只是已离了都城而已。 木凳摩擦地板的“喀嚓”声响起,是长恩侯突然站了起来。 发觉自己的动作有些大了,他又慢慢坐了回去,嘴上还说着抱歉的话。 “当年他丢失的时候,侯爷不曾派人去找么?”姜醒垂眸看着杯中的倒影,似是无意的发问。 长恩侯的面色忽的一僵,而后开始自我感动式的说法—— “二十年前我夫人生产时,我正被同僚拉去吃酒,回来之后便被告知夫人生了。但夫人难产,孩子生了,她也撒手人寰,没多久,连孩子也死了。我很难过,便去投军,想要麻痹自己。在军营时,有天家中送来书信,称我的长子不曾夭亡,当年是被我的妾室算计了。可当我得了假回去时,她们又说我的长子伤了人跑了,我派人寻了好久,杳无音信。我想着,长子可能没了,就在祠堂给他立了牌位,着人上香供奉。” 听着长恩侯的字字句句,姜醒的面色冷淡,只是眼底偶尔略过似有若无的讥讽。 倘若她不知道真相,也许真就被这个惯会演戏的男人给骗了。 真是可笑! 不过,她并不关心长恩侯是如何处理姬尘所谓的“身后事”的,她只是将这件事情当做了一个引子。 用最容易的方法,最不会令人起疑的方式将长恩侯约了出来。 “侯爷很在乎自己的孩儿呢。”姜醒状似无意的称赞了他。 “是啊。”但当意料之中的被长恩侯接了话时,姜醒终于深刻的认识到长恩侯府没落的原因。 ”听说侯爷有了个未出世的孩儿,还未曾恭喜侯爷。”姜醒趁势提到了马倩肚子里的孩子,她想知道长恩侯是什么态度。 ------题外话------ 电脑坏了,就这么点,对不起Σ(?Д?」)」 明天看看有没时间修电脑 啊! 日子也太难过了! 第二十一章 他会不会回来 虽然这个孩子在理论上是不容于世的存在,但若是可以发挥最大的作用,姜醒并不介意留他一命。 所谓没有意义的事物就不该存留于世间莫过于此。 长恩侯的面色一变,看起来有些僵硬。 他原本在桌上放着的手,渐渐收了回去,缩在袖子里面。 旋即干咳两声以掩饰尴尬。 “姑娘误会了,本侯的妾室里并未有人怀了身子。”他一边说着,眼神还有微微地虚晃,“姑娘的消息是打哪儿得来的?想来是出错了。” “是么?”姜醒的手指轻轻打着茶杯外壁,看似无声实则有声。。 长恩侯接不上姜醒的问题,只能故作淡定的又倒了一杯茶,拿起又放下。 看着长恩侯的动作,姜醒的提示更进一步。 “听说艮北军营有位副将有了身孕,前些日子被艮四公主发现,已经下狱了。按照艮四公主的手段,这位副将想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姜醒冷淡的一字一句,都凸显了长恩侯的心虚和不安,额间冷汗微沁,面色浮白,嘴唇微颤。 “侯爷觉得这位副将的孩子该死么?”姜醒的语气愈发淡了。 听在长恩侯的耳畔,像是远在天边,寻不着边际。 长恩侯伸出袖子擦了擦汗,又干笑两声:“姑娘说笑了,没有谁是该死的,只是可惜这个世道容不得人。” “侯爷说的是。”姜醒执起茶杯,朝长恩侯微微示意。 可正当长恩侯打算顺坡下驴。 姜醒又说:“就像你的那位长子,就险些命丧黄泉啊,如今也不过是堪堪捡回一条命来。” 长恩侯捏着茶杯的手不由得一紧,他又紧张了。 姜醒的话总是说一半,他的心情也随之跌宕起伏。 察觉到长恩侯的面色有异,姜醒故作关切:“侯爷是在担心你的长子么?侯爷放心,他自是无碍的。” 长恩侯正打算饮一口茶,缓缓自己骤变的情绪,却又听见姜醒的后半句话。 “只是不利于行罢了。” “啪”地一声,茶杯摔了,长恩侯的手一滑。 而姜醒只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嘴角略带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的意味:“很意外么?我以为侯爷早就对自己儿子的残疾视若无睹了,毕竟你继室的儿子,也不利于行不是么?” 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和自己心里知道却隐藏着,是不一样的感觉。 被人这么明晃晃的说出这种事实,长恩侯只感觉一耳光打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一时间,长恩侯的心里百转千回。 他得到长子消息后,原本是想要长子回来袭爵的,就算不能光耀门楣,也总是能保留住长恩侯府的爵位。 这是他相继两个儿子身残后,不得已下定决心去寻找可能会活着的长子。 至于马倩肚子里的孩子,那只是个意外。 他并不期待那个孩子,但总归是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的。 无论男女,既然是他的子嗣,总是得发挥出些什么作用,不能白白生在了长恩侯府,享尽荣华。 再一回想,他又想到了长子身上。 这苦清茶的品阶如此之高,来历定然非同寻常,可它却是长子唯一饮泡的茶水,说明了什么? 他的长子,绝不是一般人! 思及此处,长恩侯的面色又慢慢缓了过来。 “姑娘可知,我儿他,他会不会回来?” 长恩侯迫切追问的样子,可真像是某种欲求不满的畜生。 姜醒甚至都不愿再看他一眼,咯眼的慌。 “他说,从他离开那片土地开始,他再不会回去。” 抬眼看着窗外的凄风冷雨,姜醒随口便说。 但这样的话,是无法令长恩侯死心的。 “那姑娘能否,”长恩侯带着试探,却很是急迫的询问,“能否代我转告他,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闻言,姜醒睨了他一眼,忽而嘴角就挂起了嘲讽:“大丈夫一言九鼎,侯爷是觉得他只是个腿脚不便的废人么?这般没有诚意。” 姜醒的话,好似实在提点他什么,但她其实是想表达自己对长恩侯的看法。 愚昧、无知、不得变通。 “姑娘,我……” “侯爷请。” 长恩侯还想再说些什么,诗月已然准备送客。 略近于姜醒的人,大多或觉得性子这么淡的姜醒,想必是个好脾气的。 其实不然,姜醒的脾气算不得好,甚至暴躁起来尸山血海尽由她所铸。 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姜醒再一次嘲讽长恩侯时,诗月就注意到了。 她的主上不愿再跟长恩侯交流下去了,姜醒已经失去耐心了。 一般人遇上主人家的送客,也是会趁机给自己找到台阶安稳下来的,只是到了长恩侯的身上。 他显然并不在乎这么点脸面,也许早就丢光不在意了。 在长恩侯走出包间之前,姜醒还是给他留了最后一句话—— “他说自己死前,是看着月的。希望没人会占了他的月。” 姜醒的话,说得很是玄乎,听得人半蒙半醒的。 长恩侯只想表达自己什么都没有听懂的残酷现实,但无人可做他的知己,了解他的想法。 长恩侯走后,姜醒微垂着眸子,注视着杯中的自己,仿佛能透过倒影看见头巾下的白雪长发。 “主上,您来见长恩侯的消息很快会到姬先生的手里,您有什么打算么?”诗心轻声问道。 不错,那个双腿不良于行的姬尘就是长恩侯的长子,是少年背离故乡青年不愿归去的年轻人。 苦清茶的淡香渐渐在屋内弥漫开来,姜醒的指尖微动。 便瞧见门外人影闪过,是酒楼的前台记账人士。 ”收到我传书时,他定会南下,依着他的脚程,此时并未出乾国。按罗生门的传讯速度,他很快会知道我在昇国,届时必然改道。那时候他应当是在兑国的运河口岸,准备登船。”姜醒如是推测,“传信给在兑国的人,杀姬尘。总要还回来的,不能让他一直派人杀我,而我却任由他杀。” ------题外话------ 电脑修好了,但今天很晚了,看明天应该有时间的丫子,补补吧 第二十二章 终于要开始了 “可是主上明明告诉长恩侯说姬先生不会再进入昇国,那姬先生又为何会改道?”诗月对姜醒的话感到疑惑。 闻言,姜醒放下已至唇畔的茶杯:“因为他知道我会在这个节点派人去杀他,改道不过顺势而为。此间事了,我已然离开昇国,他便可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南下,说不定他还会比我先到军营。” 姜醒的解释虽然有些绕,但诗月是明白了。 聪明人相交就是这么复杂,我能猜到你的下一步,你也知道我接下来怎么做。 而对待这种人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化繁为简,化元归一,从最开始的地方用最直接的方式。 只是姜醒和姬尘都知道这般做法,故此他们的交锋,往往随口就来,随性而作,从不在乎结果,总归什么样的结果都是意料之中的。 即使某一次不经意间的下令,换来的是对方死亡的消息。 两人大概也只是怔愣一下,再叹一句——他去了。 而后迅速整合对方的势力与自己的合并,推动他们的殊途同归。 个中过程如何从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要的只是最后的结局是他们心中所愿而已。 姜醒带着人回了客栈,留下分毫未动的一桌子菜。 那十几道菜看起来只是摆样子而已,其实不然。 姜醒偶尔会对穷人泛起点子同情,就像现在。 她点那么多菜,自己却不吃,是她知道这家酒楼会把未曾动过几筷子的饭菜赠与附近的穷苦人家,让他们得以暂时的温饱。 目前,她也救不了他们更多了。 天下分裂,十国争霸! 谁不想要这天下之主的宝座? 在兵荒马乱的流年里,受苦受难的平民百姓,又怎么入得了那些达官贵人,官场朝臣的眼呢? 饿殍遍地,白骨累累,都是罪孽深重的欲望啊! * 日暮时分,前去探昇东南军营的亲卫回来了。 彼时,姜醒就落座在靠着窗边的塌上,看着窗外的凄凄风雨里的人来人往。 推开门一眼望过去,竟莫名显得落寞。 “主上。”三人行礼。 在房间里听到了人声,姜醒失了焦距的眼睛才慢慢回神。 “情况如何?” 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更淡了,像是要与窗外的风雨融为一体,就此化归天外一般。 “昇东南的军营里,并不缺少粮食。”其中一名亲卫硬着头皮开口,“但算上他们先前在艮北市镇劫掠的,军营里共有十万余石粮食。” “十万余石?”姜醒的头偏了过来,配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庞,却是有些可怖的苍凉之意。 “这么说,军营是被声东击西了?”姜醒的声线凝视了几分,不再那么虚无。 亲卫没有回答,姜醒看着面前的亲卫,忽而勾起嘴角,似是嘲讽的笑了笑。 旋即又冷声命令:“去收拾一下,我艮北的粮食,就是吃不到,也不能为他人做了嫁衣。” “是。” * 入夜后,几人驾马疾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抵达昇东南临近艮北的军营。 军营灯火通明,随处可见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来来往往。 巡逻的密集度很高,没有鬼都不信。 姜醒的意思是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是喜欢声东击西么?那就接着吧! 昇东南的军营里设了好几处粮仓,且都相距甚远。 故而姜醒点了三个轻功最好的绕到军营的粮仓背面作为三批暗处,另外三人则与她一道在明处,随意制造混乱,必要时首先全身而退。 “来人啊!有人闯军营!快来人!” 将近子夜时分,姜醒与一名亲卫装作潜伏的样子,却明晃晃的动起手来。 匕首横在脖颈大动脉,用力一划,鲜血喷射。 巡逻士兵发现的极为轻巧,火把一照就发现了人。 有人骤然大喊起来,更多则是搭箭弯弓,准备射杀几个胆大妄为的贼人。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两个贼人竟是艺高人胆大,冒着箭雨俯冲,夺过人手里的火把,向着粮仓掷了出去。 因为泼了油的缘故,粮仓外部触火即燃。 领头的人忙分出半数士兵去救火,另一半则是面露凶相,手中兵器就要指着来人动手。 可就在这时候,另一边的天空忽有信号弹升空,是军营的求救信号。 那边的粮仓也起火了。 姜醒眉目微动,趁他们被吸引了注意力,往力量薄弱的方向拔剑突围。 “不好,贼子要逃!” 有人惊呼一声,但回头去只能看到两人的背影、他们离去时丢下的火折子和恍惚间看见的随风飘散开来的在火光映照下的白发。 “将军,贼人跑了。”巡逻的士兵队长俯首上报此事。 却见他口中的将军只是将将眯着眼盯着人离开的方向,微微失神。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巡逻队长又喊了那将军一遍,总算是把他的意识招了回来。 可将军仍然不说话,只是已经发颤的面皮足以说明他的愤怒。 收回恶狠狠盯着姜醒背影的眼神,将军派了更多人去救火,务必保护粮草。 若要开战,没有粮草,实为寸步难行。 虽然此时已接近三月,但仍旧干燥的天气使得火势一旦蔓延开来就难以遏制。 两处起火的粮仓,用了一个多时辰,才看看护住。 可还不待手下人汇报粮食损失,第三处粮仓也着了火! 将军的胡子气的一翘一翘的,又匆匆指了一堆人去灭火。 火灭之后,士兵们都是灰头土脸的,几乎看不出来原本的面貌了。 将军也是累的想要扑倒床上就睡了。 只是这件事还有后续。 在诸多士兵依然准备好就寝时,又是几通信号弹升空,不过这次不是粮仓起火,而是出现了刺客! 他们匆忙穿戴好赶过去,看到的却是横七竖八的同僚尸首,有人白衣执剑,飘然立于其中。 剑刃处缓缓滴着血,殷红色的血液竟还是让那人的衣袍不染纤尘。 红与白的鲜明对比,刺激了士兵们。 他们骨子里深藏的血性在这一刻纷纷都激发了出来。 紧紧握着手里的刀剑,向前冲了上去。 却见几道剑气挥舞间,前排的士兵尸首分离,白衣人也趁势而退。 遍地狼藉,满地残红。 心里憋着一股子气的士兵只得放下手中的兵器,开始收敛弟兄们的尸身。 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但这次士兵们只是坐在营帐里,也不睡。 睡不着,气都被气醒了,怎么睡的过去。 但总有人昏昏欲睡的,此时最怕的就是,信号弹升空和军营里有人大喊。 这般境况便是入睡了的士兵最惨。 连甲胄都来不及穿戴,就得拿着兵器往信号弹发出的地方赶。 这般来来回回几次,不有人不身心俱疲。 再大的气性都给磨得没了脾气。 晨光熹微,姜醒和她的亲卫就站在军营不远处的一座山坡上,看着一片不堪的军营,面色不虞。 “主上,有人插手了。”诗月附到姜醒身侧低声禀报。 迎着初升的的朝阳,姜醒的面色微微透亮,又显出几分虚幻。 捕捉到附近山头出现的残影,姜醒转身离去。 “巽国荣恩伯府,陆巡。” —— “艮四公主安好。”有人白衣浅笑,半隐于暮色火光悄然走来。 “陆巡。” 姜醒不曾见过陆巡,却能一眼认出他来,不仅得益于她强大的情报网,与她精确的分析推断也有极大关系。 陆巡走到姜醒的面前,低低赞叹:“公主好眼力。” “缘何出手?”姜醒微微垂眸,看着陆巡方才出手引起的混乱,淡淡出声。 “原因无他,只觉有趣。”陆巡的视线顺着姜醒的看过去,透着火光的眸子里寒影悠悠,尽是冷沉。 闻言,姜醒抬眸看向远处仍旧乌黑无光的天边,言语间未见情绪:“世子也是有故事的人。” “怎么,公主不好奇吗?”陆巡收回视线,打量着目光所及的姜醒。 光影明灭间,方才惊觉她不似人间真实。 姜醒终于愿施舍半分目光与他,只是微侧的脸总是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活得久一些,不好么?” 声音渐冷,姜醒倏地提气远去,只余陆巡留在原地一脸愕然。 姜醒没有问,为何本该在巽国与乾欢成亲的人会出现在昇国境内。 虽然去岁乾帝声称二月完婚,而今已是二月底,但乾欢仍未抵达巽国。 她的探子好像是说,乾欢二月二龙抬头的后一日便已出发,怎么算,乾欢都是该到巽国了,可陆巡还能这般慢悠悠的在昇国晃荡,要知道乾巽之间是隔着离昇坤的。 乾欢未达巽国,而陆巡在昇国,那乾欢定是也在昇国,可她这么做,是想要逃婚么? 陆巡回过神来后,径自感叹:“这分裂了许久的天下,终于要开始了,它的统一进程。” ------题外话------ 还记得那个在对话里出现过的荣恩伯的世子,陆巡公子么? 其实他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ps:被我爸笑死了,他说要跟我抽签洗碗,然后我妹做了签,他中了,说我妹给我透签。接着他自己洗签,又来一次,还是他,然后没话讲洗碗去了^_^ 第二十三章 姬先生回来了 姜醒对昇东南军营的报复持续了大半个夜晚。 在东方的晨光能够将归途照亮之后,他们启程回艮北,半点不在乎昇东南军营的将士们是如何跳脚的愤懑。 她又花了几日处理善后,便在某日晨起时分出发,一路快马加鞭,在次日的日落时分总算是赶上了回营。 姜醒入营便看见马倩跪在了她的的营帐前,周围还不时有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的声音对着她。 把马缰绳丢给一旁的的小兵,姜醒快步走进了营帐,半分余光都没有施舍给马倩。 马倩看见姜醒回来了,但她不敢动,怀着孕还老老实实的跪在账外,这是风险极高的。 她如此作为的目的,显而易见,是在逼姜醒就范。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竟然还是这样的一副脑子。 这种人到底是怎么混到的艮北军营的副将位置,诗心表示非常怀疑。 “主上。”诗心进入营帐,汇报这几日军营发生的事情,末了还补上一句,“马倩原本说自己是来请求您宽恕的,可她如今这副架势,主上,属下还是将她押下去吧。” 姜醒翻开案几上的书册,垂眸淡淡道:“不用,毕竟营里这么多人都看到了。让她进来吧,免得真的小产了。” 对于姜醒突如其来的仁慈,诗心惊讶的同时,心里更多是对马倩的嘲讽。 外界从来没有传出过姜醒仁慈的言论,因为一开始她就是以手段狠辣立世的,她广为人知的名声里,除却年轻有为,少年英才这几个标签,余下的尽是诋毁之词。 姜醒是有过仁慈的,但是那种仁慈,是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就连她的亲卫都不愿接受她的来之不易的仁慈,由此可见端倪了。 得知姜醒让她进去,马倩面上显出笑意的同时,心下却是鄙夷。 什么杀伐果断的巾帼将领,也不过是一个惧于流言蜚语的女子罢了,自己不过是在帐外跪了一些时候,就害怕的让自己进去,想来也知道,定是不敢对自己做什么。 马倩想的理所当然,一时忘形之下,飘飘然的表情就带进了营帐里,所幸姜醒并未看着她。 姜醒的眼神太可怕了。 马倩心有余悸的想着。 “见过……” “跪下。” 马倩故作姿态的礼仪还没有尽到,就被姜醒一声喝令吓的跪了下去。 “殿下,属下……” 姜醒搁下手中堪堪看完的书册,一脸冷淡的看着马倩。 “前些日子,本宫约见了长恩侯。” 短短一句话,就让马倩怔愣在原地,她的眼神里,透着惊讶,担忧,还有微不可查的欣喜雀跃。 大概是觉得姜醒是为了她才去约见的长恩侯吧。 未免过于自大了。 但马倩的愉悦还没有到达心底,姜醒下一句话就让她如坠冰窖。 “长恩侯的意思,是他要他还在世的嫡长子回去继承家业。对于你肚子里的孩子,他只字未提。”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马倩突然大叫起来,孕妇本就情绪容易激动,她又受这一遭刺激,整个人忽的看起来就有些癫狂。 “殿下,殿下!”她跪行到姜醒的案桌前,深深咽了口口水,而后有些压抑的问,“殿下,殿下您是不是在骗我?殿下,殿下我知道我错了。殿下别骗我,殿下。他说他不会抛弃我的,殿下?” 面对马倩分外期待的眼神,姜醒没有给出什么幻想,她就只这么看着淡淡的马倩,答案已然明了。 不存在什么抛不抛弃的说法,因为长恩侯根本不记得马倩这个人。 他不敢记得。 “殿下……”得到答案的马倩顿时有些心灰意冷,她的手从案桌滑落,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有些失神。 姜醒又抽了下一本书册来看,随口就说:“你想清楚,你们之间的纽带就是这个孩子吧,连孩子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那你还在挣扎什么?” 伸手磨了两下墨,姜醒提笔又落下,书册上印下了她的零星字迹。 “长恩侯需要的是有足够能力光复侯府的儿子,而不是一个不知男女的胎盘。” 姜醒的话,说的真实。 长恩侯自己也确实是念着姬尘的,比起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确然是姬尘更加可靠。 这便是姜醒留下的仁慈,告诉马倩事情的真相,至于这真相对她来说是喜是悲,并不在姜醒的考虑范围。 她只是打算看看得了真相的马倩会如何抉择。 若马倩选择留下孩子,她会判处马倩通敌斩立决,一尸两命,绝不手软。 若马倩选择杀了孩子,她也不会有什么欣喜,只是军中不会少一个能打仗的将领罢了。 在这纷争的乱世里,如果没办法让孩子安然长大,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让孩子出生,睁开眼就看到这满目疮痍的世间。 如此艰难,汝心何安? 营帐里灯火幽幽,诗月送了饭菜又端走,夜色深了。 诗心端来了两碗汤药,摆在马倩的面前。 面对马倩疑惑的眼神,诗心解释道:“这两碗,左手边是堕胎药,右手边是安胎药,你可以自己选,这是最后的恩典。无论你选了什么,都不会有影响。” 影响什么,诗心没说,但是马倩知道。 再怎么样,她也是从普通人一步一个脚印奋斗到现在的。 “罪臣谢殿下恩典。” 马倩盯着面前的两碗药,最终下定决心,伸手端起手边的汤药,仰头灌了下去。 转而摆正身子,朝着姜醒深深一拜:“还请殿下饶恕罪臣的家人,来世罪臣定然忠心不二,绝不通敌。” 她们都清楚的,姜醒不会留下马倩的性命。 说什么堕胎药安胎药的都是幌子,这两碗都是药到命除的的东西。 只是马倩大概是不甘心吧,她仰头躺在地上死亡时,眼睛还死死盯着西边的昇国,是死不瞑目啊。 身下的一滩血迹渐渐蔓延,染红了铺着的地毯,无比刺目。 “拖下去,让人……葬了吧。” 这是姜醒多年来第一次犹豫着做下的决定。 诚然马倩通敌叛国,但她被姜醒揭穿时,是求的保孩子。 而这一次,哪怕长恩侯不认这个孩子了,她还是要留下这个孩子,她端起的要碗是右手边的,是所谓的“安胎药”,这是她的态度。 姜醒不明白,都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了,为何还要保下这个孩子,明明长恩侯都这般作为了。 是每个母亲都这样,还是她只是打算借此算计姜醒一道。 是为了什么呢? 忽而姜醒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两下。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想的呢? 于她而言,总是无关的。 * 草长莺飞,冰雪消融都是北边国家会出现的景象。 对于南国而言,最明显的就是大雁向北飞了,春天来了。 姬尘,也来了。 不同于大雁的北飞,姬尘是南下来的。 他挑的日子也很是称景,春光明媚,人间正好。 他的马车在军营门口被了拦下来。 可当驻守的士兵看到马车里坐的是姬尘后,就放了行,满面笑意的。 更有甚者则是直接上了哨台,大喊—— 姬先生回来了!姬先生回来了! ------题外话------ 对了,前面那章补了个尾巴,略有改动 第二十四章 我没有营帐了 早在几年前,姬尘就以游医的身份进入过艮北军营。 因他医术高超,为人又很是和善,没有架子,平易近人,很快便在军营混了脸熟,上到副将千户,下至伙头哨兵,没一个不夸他、不喜欢他的。 区区不利于行根本不会对他给大家的印象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如果说姜醒是军营的标杆,是军规律例的代表,那姬尘就是闲散时感受到的令人倍感舒畅的拂面春风。 姬尘在艮北军营的名声确实很好,就是因为太好了,才惹得有的人看不惯他要对他下手。 但那些人都没成功,不是被姜醒抓到了,就是让姬尘自己处理了。 总归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姜醒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同他发狠。 那是因为在姜醒眼里,能被替代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人,而姬尘目前还无人可以替代,这才由得他在军营里胡来。 哨兵的大喊,姜醒听到了。 军营里久违的热闹,姜醒注意到了。 姬尘掀开营帐帘子进来,姜醒也察觉到了。 “数月不见,未眠可念我?” 轮椅轮子的车轱辘声由远及近的响了起来,一同在姜醒耳边出现的还有姬尘干爽中含着喜悦的声音。 姜醒放下书册,抬眸看着姬尘:“念了,念你的银钱。” 这是实话,姜醒确实需要姬尘的银钱购买粮食,她并不想这十万士兵在边境因为没粮食而饿死,他们对她来说还有用处。 姬尘的轮椅一直到姜醒的案桌前才停下,他伸出手往怀里探了探,取出一沓厚厚的银票来。 “你去见他了?”把银票递出去的同时,姬尘突然发问。 姜醒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去接那一沓银票,而后收回视线:“你不是知道么?还有什么好问的。” 闻言,姬尘倒是噎了一下,旋即又笑:“就是问问,毕竟确实挺想知道你怎么会去见他的,一个通敌的副将可不值得你这么做。” “你的手下没报给你么?我派人说知道他长子的消息。”姜醒的情绪平和了下来,与三月前在乾国同姬尘针锋相对时完全不一样。 姬尘拢在袖子里的手在听到姜醒的回答时不由一紧,喉间一时有些干痒。 正在此时诗心呈了两杯茶过来,姬尘顺势拿起他的那一杯饮了两口。 苦清茶对姬尘而言也许当真有奇效吧。 虽说诗心泡的让他觉得不如自己泡的,但总归是有的喝了。 他这一路只想着赶路了,都没机会好好煮个茶。 “手下人没听到这茬,你也没暴露给他听吧?”姬尘低低的笑了起来,“不过这样的话,我们扯平了。你是谁,我是谁。” 说到这里,姬尘无意间看了眼姜醒,却见姜醒深深的看着他。 “怎么?”姬尘抬手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 姜醒偏开眼,冷淡自持:“没有。” 瞧见姜醒这般模样,姬尘稍稍收敛了他的笑,故作严肃:“说来这次你的人,毁了我一件衣服,你打算怎么赔我,未眠?” “衣服毁了?”姜醒的视线回到姬尘身上,扫视了下,“是毁成这样了么?” 随着她的说话声响起,内力推动下,姜醒打算直接撕开姬尘的外袍。 而姬尘似有所觉,内里暗暗用劲,竟没有让姜醒瞬时撕了他的外袍。 两股深厚的内力交锋,人自岿然不动,可物件就不一样了。 两人中间案桌上的笔墨纸砚皆被吹落到营帐各个角落,茶盏触地即碎,灯火剧烈晃动,仿佛再多用一分力气就能灭了烛光。 他们的发丝飞扬,眼睛却迥然注视着对方,这是一场正面的内力交锋。 营帐里头“乒乒乓乓”的声响很容易就传出去,有的士兵听着这声音,笑得无比猥琐;有的则是一脸担忧的表情。 显然两拨人心中所想并不一致。 营帐里的两人,愈发用力,在风势之下,愈加清冽的眼神更是透出不死不休的架势。 最终,这场内力的交锋,以营帐被震作碎布片而告终。 他们这场交锋比之往常,更加拼命,以营帐为中心的几丈内都是遍地狼藉的糟心模样。 “未眠……” “无涯,我没有营帐了。”姜醒陈述了一个事实,一个残酷的事实。 因为一些原因,艮北军营是没有多余的营帐的,所以说,姜醒今晚不是睡在树上,就是睡在地上,还是直接接触的那种。 “啊,我……” 明明是姜醒先动的手,但她先发制人,就显得这件事像是姬尘的错。 连一贯把姬尘当自家后生看待的伙头千户们,都向他投来了不赞许的眼光。 一时之间,姬尘只得无奈的笑笑,然后让人去他的马车里去把他事先准备好的营帐给取出来。 所幸生活在军营里的人对搭营帐这种事情有充足的经验,故而没多久,姜醒就进到了她的新营帐里。 姬尘跟着推轮椅进去,还几乎肯定的说:“你是嫌弃原来的营帐破旧了,想找个由头换新吧?” “是,确实想换新了。”姜醒倒是承认了这个小小的想法。 闻言,姬尘只是无奈笑了笑。 恐怕姜醒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偶然间会有的孩子气的想法,大概是她缺少的童年的体现。 而姬尘能发现,还纵着她,不也是变相的体现了他凄苦的过去吗? “未眠,”姬尘突然喊了姜醒一声。 姜醒偏过头来看他。 “我离开乾国时已经安排下去了,现下各地百姓约莫都已经骚乱起来。” 姬尘把乾国的事情顺口提了一嘴,是让姜醒可以得到第一手的消息,改善一下心情。 是的,姜醒的心绪不佳,不然她不会用这么大内力与姬尘动手,她心里是有底的,定然是情绪不佳所致。 果不其然,从姬尘处得到好消息的姜醒,一下午都没再找他的茬,基本上就是独自一人待在营帐里头。 偶有的几次出门也不过是猛地想起自己的职责,去巡个营而已。 平和的日子一直到次日午后,乾国百姓暴乱的消息传到了这里。 ------题外话------ 我才发现无涯,乌鸦 不过确实可以这么理解无涯,他太难了 但乌鸦先生,他就是个双标狗,对比一下前面跟乾帝的对手戏就知道了 第二十五章 苦难时尝过的味道 当时姜醒正在新换的营帐里,翻看记录军中要务的册子,和一些需要她处理的批文。 梁陈玉掀开她营帐的帘子匆匆走了进来,直到对上姜醒淡漠的眼神,她才发现自己一急竟是没了规矩,连通报都不曾,直接闯进了姜醒的营帐。 若是姜醒想因此治罪于她,也是占理的。 思及此处,她一时头皮发麻,当即请罪:“殿下恕罪,属下未经通报就闯了进来。” “无碍,”姜醒移开了眼神,“梁副将进来是想说什么?” 听见姜醒的问题,梁陈玉一拍脑门:“是这样,殿下。刚收到的消息,乾国各地百姓发生了暴乱。” 原来平时的梁陈玉是这样带着点小迷糊的人。 “本将知道。”姜醒接了她的话,,让梁陈玉不至于自说自话。 “那殿下,什么!殿下您知道?!”梁陈玉一惊一乍的,声音高得有些刺耳。 故而她得了姜醒一记冷淡的眼神后,忙示意自己错了,微垂下了头。 然后很是小心翼翼的问:“殿下您是怎么知道的?” 说完快速又把头低下,像是鹌鹑一样,稍一抬头一个问题:“那殿下您打算怎么做?” 姜醒现在有些后悔杀了马倩。 她以前从没发现梁陈玉居然是这么跳脱的性子,也不知道这六年是梁陈玉伪装的好,还是她自己粗心大意了。 不过也许正好,军营里有个这样的副将,还可以与底层士兵更加紧密,少些摩擦和龃龉。 但,梁陈玉这样的还是少在她面前出现的好。 免得她,哪天失手就…… 这样想着,姜醒不由伸手揉了揉眉心。 “这是朝臣应该考虑的,与我们没有关系。等到朝堂出了结论再说吧。” “是,殿下。”梁陈玉略一瑟缩,转身出了营帐。 走的时候还自己打嘴巴子。 叫你多嘴,叫你多话,殿下面前也这么造作,哪天我要是被殿下杀了,都是你的错。叫你多嘴,叫你多话…… 虽然梁陈玉压低了声音,在旁人听起来像是碎碎念,但如姜醒,却是听了个清楚。 她抬眼看了看梁陈玉远去的背影,手里的批文忽的显得枯燥了。 “未眠觉得梁副将怎么样?” 愣神间,姬尘低哑却干爽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竟然已经在案桌旁边了!而自己没有发现! 姜醒收回飘远的思绪,还是平素那副寡然的模样。 “于我而言,聒噪了。” 这七个字让姬尘险些笑出声来,只是姜醒的后半句又补了上去。 “但她的父母,当是待她很好。” 这半句让姬尘还未出现的笑又收了回去。 姜醒这话是什么意思,姬尘很清楚。 表面上的意思可以忽略,她只是在暗讽他们过去的刀光剑影,硬生生将他们塑造成了如今这般样子。 姬尘没办法接话,姜醒知道的,他们都一样。 所幸姜醒绕过了这个话题。 “乾国,现在是什么情况?” “嗯?”姬尘迟疑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道,“我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的。” 姜醒合上批文,注视着他。 “方才刚收到的消息,各地百姓暴动后,乾都百姓也在几日前发生动乱,乾之源意外身亡,乾之沛从马上摔下来,到现在还没醒过来。那些个宗室亲王都还没有动静,可乾都的动乱被镇压了下来。出手的人,是乾欢。” 姬尘提到乾欢时,脸色晦暗莫名,想来是他的人没有探到乾欢的消息所致。 “前些日子,我在昇东南的军营外,见到了陆巡。”姜醒提起了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荣恩伯府世子。 姬尘一怔,眉间微蹙:“乾欢的准驸马?他在昇国……难怪啊。” 得了关键线索的姬尘恍然大悟,旋即又低低的笑起来:“这下有意思了。乾国可是有好戏看了。” 姜醒取出一套新的茶具,仔细的摆弄着,她很少煮茶,总归也是不挑的,奈何姬尘却正好相反。 瞧见姜醒的动作,他推着轮椅靠的离案桌更近了些,伸手接过姜醒手中的茶具,打算自己动作。 明明姜醒煮的茶味道也不差,但他就是偏爱自己动手,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手里空了茶具,姜醒便把两侧的批文和一些册子都挪开些,方便姬尘施展。 “未眠,你这样的行为,会让我误会我们的关系的。”姬尘倏而出生调笑着。 但姜醒手下动作不停,口中说着:“你随意。” 这样无谓的言语,对双方而言,都是无伤大雅的,习惯了。 等姬尘煮茶的步骤走到了结尾,低头看着批文的姜醒忽然说:“陆巡进入乾国的话,乾国的内乱派别又会多一个了,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你不是更满意么?”姬尘煮完茶,倒了一杯,放在姜醒面前,正正中央,看起来是为了打断姜醒看批文的进程。 如姬尘所料,姜醒确实合上了批文,搁置到一边,拿起茶杯啜饮。 她抬眼看着姬尘:“也许更浪费时间也不一定。” “那派人插手,提前就好了。”姬尘微微吹凉手中的苦清茶,缓缓入口,顺喉而下,穿过肺腑,暖了半边身子。 “不嫌麻烦么?”姜醒放下茶杯,一语双关。 她意指姬尘亲自煮茶和派人插手乾国内乱两件事。 姬尘饮尽手中的茶水,明灿的笑了起来:“怎会?我的荣幸。” 姜醒看着姬尘的眼睛,望不到他的眼底,她就知道,这种话果然是随口的戏言。 而姬尘看姜醒的眼睛,只有雾茫茫的一片,他便觉得,姜醒只是顺口一问。 “为什么?”姜醒将空了杯子捏在手里。 “什么?”姬尘一愣,仿是没听清姜醒说的话。 “为什么你只饮苦清茶?”姜醒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呵,”反应过来的姬尘浅笑一声,“未眠想知道?” 察觉到姬尘眼里的半分认真,姜醒搁了茶杯,眼底一片清明的与他对视。 “你若不想说,便罢了。” 这话并不是以退为进,是说真的,姜醒不会用这种语言套路,起码在他们的交流之间,姜醒没有用过。 “其实很简单。”姬尘边说,便又为姜醒倒了一杯,“苦难时候尝过的味道,是终身莫敢忘的。” 这话讲的很迷,除了姜醒怕是也没什么人能明白了。 姬尘的意思是他曾在艰难的时候,饮过苦清茶,印象深刻,也就习惯了,再饮不进去其他了。 听起来好像很平常的事情,怎么会养成习惯? 姜醒清楚的,他们口中的艰难是真的艰难,是生死边缘徘徊着的吧。 那样养成的习惯,是很难纠正的,她也有这样的习惯。 只是日子久了,姜醒都忘了这是习惯,而把它当作了自己原本生命的一部分。 凝着杯中的自己,还要再过多久呢? 还要再过多久才可以不再思虑这些繁复的事情,真正潇洒自由,随性自在呢? ------题外话------ 就直接卡文了,三个小时,就,,茫然 第二十六章 尊师重道的年轻人 如姜醒姬尘所料,乾国百姓暴乱一事传到他国后,各国纷纷在早朝提及此事。 而谈论的内容,无非就是乾国百姓暴乱之事未来的走向,此事会对乾国造成什么影响,能否借机在此事上做点文章。谋取利益之类的。 这都是各国的朝臣需要思索的事情。 大略的事情若是再细化下去,就是趁火打劫可行的话,应如何做?打劫多少比较合适诸如此类想法。 如兑国的朝堂就因此事争吵不休,现下已是第三天了,再不出结果,兑帝头发都得全白了。 户部尚书率先出列,手持户牖行礼后发表看法:“启奏皇上,臣以为乾国百姓暴乱时,我国不应着急出手,首先应该知晓百姓暴乱的诱因,届时再作打算。倘若急于动手,反而会给坎离等国以坐享渔利的可趁之机。” 兑帝点点头,表示同意户部尚书的看法,可还不待兑帝说两句,国舅就对户部尚书的话,进行了反驳。 “户部尚书此言差矣。百姓为何会发生暴乱,其诱因无非就是那几个,朝廷赋税过重,天灾爆发,粮食颗粒无收。如今正值开春,定然不是收成原因;而赋税是要到五月才上缴的,想来也不是,如此必定是天灾了。 既已确定是天灾,何须再多想,就此项进行攻击,定能重创乾国!” 国舅的话说的铿锵有力,无端给人一种信服的感觉。 一时间倒也吸引了一众朝臣的支持。 正当他面露得意微笑,一副骄傲模样时,年轻的吏部侍郎让他面色一僵。 “启奏陛下,据探子最新传来的消息,乾国的百姓暴乱是因为传出乾帝已无生育能力,而他又打算将皇位传给性子暴戾的三皇子乾之沛,在百姓心中素有贤名的贤亲王还因入宫劝诫,遭到了乾之沛的报复,从马上摔落断了一条腿。民怨沸腾下,加之有心人挑拨,乾国百姓这才发生了暴乱。” “哦?是这样么?”珠帘后的兑帝看向了吏部侍郎。 “简直胡说八道。”国舅突然一声怒喝,“你这都是打哪得来的消息,怎么本官就从未听说过此事,贤亲王是摔断了腿,可你是怎么知道是遭到的乾之沛的报复,而不是他自己不小心呢?” “皇上,”国舅转身朝兑帝拱手,“臣以为,吏部侍郎的消息不可信。” 瞧着国舅锋芒毕露的样子,在场的朝臣心里都颇有些怨言,这有些太不知轻重了,没见皇上都还没说什么吗? 他这越俎代庖跳出来的样子,分明丑态毕露,任谁见了都觉得是在败坏太子殿下的名声。 这也难怪一直传言说太子殿下与国舅爷的关系并不好,生生的娘舅硬是给逼成了仇人。 看着国舅的过激行为,上首的兑帝面露不悦,幸有珠帘遮挡,朝臣不得见其天颜,这才免了几分祸事。 但兑帝也懒得说他,只是摆了摆手,又让吏部侍郎解释一下自己的话。 “回皇上,是吏部早年安插的探子回报的。为了辨别真伪,微臣还令乾国的各地的探子都报了一份,从而得出这个结果。但,为确保万无一失,微臣认为还应再派人查探一番,绝不可草率就下了定论。” 吏部侍郎的话似意有所指,至于在暗讽谁,在场的聪明人都是猜得到的。 “既然卿如此说了,那朕会着人前去细查的。”兑帝点点头,显然对吏部侍郎这样缜密的心思很是满意。 而一旁的国舅发觉自己的议论被忽视了,面色一变往前一步就想说话。 “舅舅。” 一道清爽干净的声音在国舅的侧前方响起,顺声望去,正是金冠玉带,清俊温然的兑淇太子。 兑淇是正宫皇后所出的中宫嫡子,又有国师莫之流的预言作笺子,这才方一出生便被尊为皇太子。 如今朝堂之上,称国舅一声“舅舅”已然是给足了脸面。 须知皇室无父子,朝堂唯君臣。 原本兑淇应直呼国舅官名的。 “舅舅先前信誓旦旦,不若此次先针对乾国现状,提出一些可行的建议,也方便日后探子回报时,措手不及。”兑淇言笑晏晏的模样,笑意却不达眼底。 闻言,国舅略一皱眉,看向兑淇的目光有些不满,觉得这个太子外甥是在拆自己的台。 但还不待国舅出言反驳,兑帝就率先出声:“太子言之有理。诸卿可就此提出些想法,但要切记不可辱没了我泱泱兑国的大国风范。” 在兑帝看不见的方向,兑淇嘲讽的勾了勾嘴角。 他知道兑帝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如何借机发动战争,才能不被天下诟病,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他这无利不早起的性子,在当年莫之流预言兑淇降生时便已经充分体现了。 “遵旨。” 随着朝臣的一声应诺,争吵了三日的兑国朝堂终于暂时安静了下来,转而奏报其他。 兑帝见下首一片其乐融融的样子,喜上心头,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笑的连眼角的纹路都是那么清晰。 下了朝,朝臣三三两两的结伴走着。 “殿下,太子殿下。”年迈的户部尚书提着有些繁复衣摆,小跑着追上了走在前头的兑淇。 “老师小心。” 兑淇及时转过身来,一把扶住了险些栽倒在地的户部尚书。 因兑淇幼时,户部尚书曾任太子太傅,故而兑淇有此一称。 “谢殿下。” 户部尚书稳住身形后,略一整了整衣冠,与兑淇并排走着。 “老师唤我可是有事?” “没事就不能叫住你了吗?”户部尚书把户牖拢到袖子里,双手搭着。 “自然可以。” 在户部尚书的面前,兑淇所展现的就是一个尊师重道的年轻人模样。 他的个子比垂垂老矣的户部尚书要高上许多,为了能仔细听老尚书说话,他会微微前倾躬身,更靠近老尚书些,俨然一个谦卑的学子。 但这落在旁人的眼里,就不一定是这样看法了。 “国舅爷,您看。太子殿下方才在朝堂上那么不给您面子,一点血缘关系都不顾。现在却在户部尚书那老头子面前曲意逢迎,真是不孝啊。” 谄媚在国舅面前的官员如是说道。 国舅瞥了这个官员一眼,而后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他不是不觉得兑淇下了他的面子,但这再怎么样也能算作是家务事,岂能容得旁人置喙。 倘若真信了这人,怕是甥舅离心的日子也不远了。 至于这人,不是真的谄媚,就是参与夺嫡的皇子的手下。 这般明显,还真把他当做傻子来看了吗? 愚蠢! “殿下啊,老臣是想问问你在乾国发生的事情。”户部尚书微叹着,幽幽开口。 第二十七章 追逐不为结局,而是铭记 户部尚书一说完,兑淇的面色立刻就不自然了,显然他也清楚自己在乾国都干了些什么。 “老师,孤……” 兑淇想要说什么解释一下。 却见户部尚书随意的摆了摆手。 “老头子就是单纯问问,满足一下好奇心,没别的意思,殿下勿要多想。” 户部尚书的面色和善,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老头子很好奇,殿下是怎么看上的艮国姜醒?老臣虽不曾见过她,但她的名声却是如雷贯耳的,”户部尚书慢慢的走着,沙哑的声音饱含着感慨,“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殿下怎么会对这样的女子侧目呢?” “怎么对她侧目的吗?”兑淇的唇齿轻碾着这句话,眉目骤然清新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愉快又难以忘怀的事情。 忽而,他道:“孤第一次见到她时,确如老师所说的那样,手起刀落,杀伐果断,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人。孤遥遥望着她时,甚至都感觉不到她身上有充斥着半分活人的气息。 但是老师,你知道么?我见过她将手中的粮食赠给饥民,据说那时艮北军营也无粮饷了,那应当是她手中最后的食物。她的亲卫也劝她不要把粮食给出去,她活着远比这个饥民更有价值。 可是她毫不犹豫就把粮食给了出去,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她苍白冰冷的面孔就停驻在了我的心里,原来她不是没有感情,只是战场之上,不容留情而已。” 显然姜醒在兑淇心里留下的印象深刻,不若他也不会多年念念不忘,甚至能在乾帝寿宴是干出当众求娶敌国公主的荒唐事来。 兑淇的意识渐渐回笼,他偏过头就看到户部尚书有些复杂的神情。 “老师?” 户部尚书看着他,胸中似有百般情绪无处宣泄,只得郁结于心。 “固然你说的姜醒是个良善之人,但你改变不了世人对她的固有看法。” “是,所以我不曾想要改变。”兑淇的神色变得有些忧郁,“其实我当初也想过,为何她会有这样的名声流传在世,她怎么能接受自己是这般恶毒的名声?甚至在我国边城,她的名字竟可以令小儿止啼。老师,孤……不明白。” 听着兑淇一边讲着他对姜醒的印象,一边略有感伤,户部尚书的手缓缓从袖中伸出,轻轻在兑淇的肩上拍了两下,以示抚慰。 “听你讲了这些,老头子算是懂了。你看上的姑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师?” 面对兑淇满怀希冀的眼神,户部尚书却只是摇摇头,用他饱经沧桑的语气说:“别的,老头子都没办法告诉你,只一点,你们是注定没有可能的。艮四公主的心性,你比她不得。 诚然她在外的名声总是贬多于褒,但不可否认她确实是个军事奇才,于用兵一道建树奇高。如有可能,老头子自是希望你可以将她娶回来的。” 顿了顿,他又说:“但殿下,你们不是一类人,没可能的。” 没可能的。 没可能的。 又是这句话,昔日莫之流也是这句话将兑淇狠狠的打击了,而今兑淇的恩师户部尚书也这么说。 兑淇原本就难捱的心情,更加心酸了。 “当日你回国后,为什么那么多的朝臣攻讦弹劾你,你以为只是因为你的逾矩吗?他们是怕,是恐惧!姜醒的恣意妄为足以与她的心狠手辣齐名,他们是惧怕若姜醒真有一日嫁到了兑国,做了你的太子妃,乃至母仪天下。他们,朝不保夕啊。” 户部尚书的话,极深,极有意义,极语重心长,他似是要把这后半生的全部心血通通都交托到恍惚陷在情爱之间的皇太子身上。 “老头子不反对你追逐你心中所想的。只是殿下切记,有些事情,不是追逐了就会有结果,而是追逐了才会更加铭记。人这一生没有追逐过什么,又怎么能甘心平淡着过完一生呢?”户部尚书的面色变得慈爱而柔和,像是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晨光。 “殿下,您在乾国已然追逐过了,也为了艮四公主多次奔赴边境,该放下了。您该收回您的目光,将之投注的真正需要的地方去了,老臣,言尽于此。” 户部尚书朝着兑淇深深一礼,转而慢慢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老师,谢谢您为我解惑。” 被落下的兑淇对着走路有些许颤颤巍巍的户部尚书行了学生礼。 他还是感谢这位年过六旬的老尚书教会他的一切。 为子之道,为臣之道,御下之道,和为君之道。 户部尚书当是笃定了他会成为下一任帝王吧,不然怎么连为君之道都传授了,不过作为皇太子,为君之道似乎也是必修课。 兑淇站在朝堂前的广场上,一直看着户部尚书晃悠悠的出了宫门,才转过身回了东宫。 * 三月开春,南方的国家都已经鸟语花香,青叶碧藤。 而位于大陆最北部,接壤北海的乾国,也不过是少了几分风雪而已,大片地域仍旧是银装素裹,白雪覆面。 数日前,市井开始传出流言,乾帝多年无子是因为失去了生育能力,而他打算立为太子的人选只有嚣张轻狂的四皇子乾之源和喜怒无常的三皇子乾之沛,竟没有考虑过贤亲王等人。 加之有心人挑拨,称无论乾之源还是乾之沛即位都会是暴政,都不会给百姓好日子过的。 百姓在世,求的是什么,无非幸福安康而已。 连简简单单的日子都不给,那这帝王在位做什么? 借着百姓上交的赋税在皇宫里整日贪图享乐吗? 简直不知所谓。 * 乾都北街,乾欢公主府 这座公主府的主人,在上个月初三那天,穿上似火的嫁衣,离了都城,去了南方。 可就在十日前的傍晚,她又是一身烈焰的红衣,强势镇压了国内的百姓暴乱,将整个国度的老少都给予会心一击。 如骄阳一样明媚,似天火一般骄傲,她是天之骄女,她有那个与生俱来的资格。 在将天下芸芸众生蒙蔽数年之后,这颗蒙尘的明珠终于绽放了她原本的光彩,惊艳了世人。 “殿下,陆公子来了。” 第二十八章 直接过来接你 侍女匆匆进门禀报陆巡的到来。 当然想要询问乾欢是否见陆巡时,陆巡已然无视那扇隔绝内外的门,径自走了进来。 侍女一愣,登时就垂下了头。 倒是乾欢身边的宫廷女官站了出来:“陆公子,您未经允许,这样直接闯入公主的闺房,于理不合,更是有碍公主声誉。还请立刻陆公子出去!” “呵呵。” 应和女官的是陆巡低低的笑声。 “这位女官是不是忘了,在下是六公主的驸马。” 女官一怔,后又面色一肃:“陆公子还请自重,您与公主还未成婚,不该以驸马自居。” “那有什么?若非出现这场意外,公主已是在下的世子妃了。”陆巡的应答颇为随意,“难道在乾国,也有婚期将近的未婚夫妻不得相见的说法么?” “你!”女官被陆巡堵住了话头,一时不得其解。 陆巡说的没错,在信奉大漠苍鹰的乾国,因其豪放的民生之气,是没有南方国家才有的婚期将近的未婚夫妻不得见的说法的。 反而乾国的习俗是崇尚未婚夫妻婚前培养感情,可以多见。 “你们都下去,留陆巡一个就够了。” 一道听起来明媚骄纵的声音从珠帘后传出来,正是乾欢。 “可是公主……”女官还想再说些什么。 “我说下去!” “是,公主。”伴随乾欢的似呵斥、微不满的话语传入她的耳畔,女官只得躬身退下,临走前还狠狠剜了陆巡一眼。 “哈哈哈……”陆巡被女官那记警告的眼神逗笑了,想着屋内也就一个乾欢,便不顾仪态的捧腹大笑起来。 倏地,一道破风声自珠帘后裹挟凌厉而来。 慢了半步的陆巡只得伸手去接,以内力护手,左手抓着的赫然就是一截鞭子。 解了困局之后,如烫手山芋一般,他迅速松开了手,只见那截鞭子如蛇般灵动,被收了回去。 “公主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德妃娘娘没派人教你南方女子的礼仪么?”陆巡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印有红痕的左手掌,是来不及抵挡所致。 “呵!”一声冷笑传了出来,随之响起靴子着地的声音,“你若是对我不满,大可不必娶我。本公主就是终身不嫁,也懒得学你们南地女子那扭扭捏捏的做派,瞧着平白倒人胃口。” 珠帘晃动,是骄阳般明媚的如花面容。 娇艳似火,照的整间屋子都亮堂了几分。 “公主误会了,在下可不是这个意思。”陆巡眉宇间难掩无奈。 乾欢睨了他一眼,把玩着手中的鹿皮鞭子,面上尽是不屑:“我才不在乎你到底什么意思,只是吧……” “什么?”陆巡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乾欢又甩出了一记鞭子。 “本公主最讨厌穿白衣服的人了,自以为仙气飘飘,出尘绝艳,实则看起来就是个病秧子,让人看见就来气!” 陆巡今天又穿了一件白色长衫,背对着窗外,仿佛是要与那堆砌满地的新雪融为一体一样。 躲闪不及,陆巡新换上的白衫硬是让乾欢的鞭子打碎了下摆。 见此,乾欢撇撇嘴:“这样看着倒是顺眼多了。破破烂烂的也比一身白看得舒服,免得我以为自己撞见了鬼。” 陆巡还没来得及惋惜自己的新衣衫不能再穿,就听见乾欢说的话,又是被嫌弃的扎了心窝子。 “公主,在下……” “你若是以后还想在我面前晃悠的话,最好别穿白衣服了,不若本公主见一次毁一次。”乾欢挑着眉,一双美目半隐戾气,“不过呢,要是哪次手上没有把握,抽到了什么不合适的位置,那就是你自作孽了。” 乾欢的话说的随意,陆巡听着背后就是冷汗涔涔,一双眼睛不安分的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公主,在下觉得,你这样对你的未婚夫是不是不太好啊?毕竟……” 陆巡小心翼翼的想要给自己争取些什么,这幅姿态与前些日子在昇国境内同姜醒交流的恍如两人。 “你若是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来。”乾欢突然松了口。 陆巡也松了口气,正打算争取下婚后的人权,却听见乾欢没说完的下半句话。 “只要你觉得你提的意见,本公主会采纳,你说多少本公主都不在乎。” 这话一出口,陆巡的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他感觉自己已经看到婚后丧失人权、夫纲不振的悲惨日子了。 他什么都不担心,就是人家会拿他当茶余饭后的谈资都已经没所谓了,唯一担心的就是乾欢不跟他回去成亲。 这要是让人知道,素来文雅谦逊,人品贵重的荣恩伯陆巡世子还有这么卑微的一面,可不得笑掉大牙了。 瞧着陆巡丧气的样子,乾欢不由得就被逗笑了。 “驸马。”她唤了陆巡一声,后想想他俩还未成婚,又觉得不妥,便改成了,“准驸马。” 陆巡亮了一瞬的眼眸,随着乾欢称呼的改变,又黯淡了下来。 而这点变化自然是没有逃过乾欢的双眼。 她把鞭子随手丢到一旁的桌上,双手背在身后,走到了陆巡跟前,抬头看着他,笑意很是促狭:“你很想我这么称呼你么?驸马?” “如果公主愿意的话,在下……” “准驸马。” 乾欢脸上的笑更深了几分,应当是真的开心吧。 看到乾欢脸上明媚的笑容,陆巡也跟着浅浅笑了起来。 忽而,乾欢收了笑意,一脸严肃。 “你是怎么知道我故意拖慢行程,打算回国的?” 话题转的太快,陆巡猝不及防的愣了一下。 “啊?乾帝一开始只说是二月,未曾言明具体时间,所以我一直以为是月中才启程的,可是你初三就启程了。而且一路走走停停的,感觉上不太对,我想着干脆就直接过来接你好了。”陆巡说着倒是神秘莫测的笑了下,“不过你应该不知道。 我路过昇国东南军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 “艮国姜醒,是吗?”乾欢歪了歪头,轻笑。 “你知道?”陆巡有些惊讶。 乾欢撇撇嘴:“我到昇国算早的,虽然是在北方一带,但是昇国这群人干了什么还是打听到了。说起来这群人还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趁着姜醒不在的时候抢粮,是不是太久没打仗了,一个个都忘了姜醒什么性子。 就她那睚眦必报的,烧了昇东南军营的粮食都还算轻的,真是活该,不仅抢来的粮食没了,连原有的粮食都让姜醒给烧了个大半。” “原来是这样,我走得急,倒是没注意姜醒为何要烧昇东南军营的粮食。”陆巡点点头,一副刚明白的样子。 “不过驸马,你怎么还多管闲事呢?” 乾欢看着他,似笑非笑。 ------题外话------ 寻欢(循环)cp已上线,成功卡死我 是的,没错! 文雅谦逊,人品优良的陆公子他就是个莫得人权的妻管严 啊,今天又是姜醒在配角对话里出现的一天 ps:姜醒跟乾欢认识(*^▽^*) 第二十九章 救我 面对陆巡装傻充愣的样子,乾欢只得说:“我收到了姜醒的传信,你还去昇东南军营走了一遭。姜醒觉得,你很闲,太闲了。” 乾欢的眉眼半敛着笑意,看起来竟有几分宠溺。 陆巡猛地抬起头,看向乾欢的目光难掩震惊。“你认识姜醒?是那种交谈过的认识?” “怎么?”乾欢挑了挑眉,“很难以置信吗?” “是啊,倒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有的交集。毕竟没听说过她除去年那一次有离开过艮国,而你也一直都在乾都的不是吗?”陆巡的脸色有些不善起来。 乾欢坐到一侧的软榻上,曲起腿,手搭在上面,侧过脸来看陆巡。 “消息再灵通的人都有被蒙蔽的时候,更何况你一个巽国人,打探北地的消息,罗生门都不一定有这能耐。”乾欢淡淡嗤了一声。 陆巡不由一噎,竟是不知如何反驳。 又听见乾欢说:“不过你不知道也正常,据我所知,姜醒来乾国是走的罗生门的路子。消息捂得不可谓不严实。” “罗生门封锁的消息?”陆巡又是一副震惊的样子,随即自言自语,“我竟然不知道这事,是谁做的?” “驸马,你在说什么?”乾欢忽然叫他。 陆巡没听清乾欢如何称呼的他,就随口而出:“没什么。” 连乾欢称他驸马都不曾反应过来,定然有鬼! 乾欢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 直到陆巡发现,还有些心虚,只是面上不显。 “怎么了,公主?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陆巡摸摸自己的脸,看起来很是茫然。 “没什么。”她嘴上这样说着,脸上的嘲弄分明更深了,“只是觉得你甚是有趣,倒是有别于一般人。” 陆巡不由一怔,显然不敢相信这是乾欢能说出来的话。 正当他准备说什么时,乾欢却突然下了逐客令,要他出去。 陆巡不明白乾欢怎么变脸这么快。 但乾欢哪能容得他弄明白这个,弄明白那个,当即就是一顿鞭子强行送他出了门去。 房门“啪”的一声就关了上去。 陆巡站在门外,背后是银装素裹的寥寥雪景和侍女女官等人。 他一转过头就看见了刚才想赶他出门的女官,脸上挂着的洋洋得意的笑容。 看起来是对陆巡被乾欢赶出来一事,极为满意。 陆巡看见这个女官就没好脸色,面无表情就在乾欢房间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看样子是要守着乾欢出门。 见此,女官的脸色又不好了,整张脸直接垮了下来,双目射出不满且怨怼的光芒。 而陆巡则是直接阖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才懒得看这老女人! 至于独自待在屋内的乾欢,则是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盒子。 将她刚拿到不久的一卷字条放了进去,里面还有一封几年前的旧信。 这两者都是姜醒的笔迹,只是可惜,现在上面只有残墨,分好看不出原本的字样了。 她没有说谎,她与姜醒确实认识,姑且还能算得上过命的交情。 —— 那时她正是年少轻狂,自觉无人可比,于是带着一队侍卫和暗卫,驾着马就离了乾都,一路东去。 她没有见过海。 她想去看海。 乾国两面邻海,北海虽距乾都更近,但有阿明山阻挡,更逢夏日,数种聚居在此的猛兽出现觅食,极为危险。 而往东海虽路途更遥,一路却都是城镇,倒是安全不少。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乾欢毅然决然踏上了东行的旅途。 在经过七天的走走停停之后,她抵达了目的地,东海海岸。 原本怀抱着的欢欣雀跃在看到大海的那一刻瞬间消失。 传闻中广阔无垠,碧色翻涌的海怎么会是她眼前这番模样? 浮冰零落,深沉的泼墨的蓝像是要把人吞噬一般。 很是苦恼的她晚上就没有回去客栈,满是幽怨的盯着夜幕下更显黑沉的海洋,直勾勾的看着,好似是要把海看出一个窟窿来。 乾欢没有来过海边,自然不知道月引潮汐的说法。 子时正,圆月高悬,柔和的光芒洒落,为海岸上的她平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远方海水涌动,浮冰流转的速度明显加快,是潮汐要来了。 可岸上半眯着眼的乾欢却浑然未觉危险即将靠近,还是一副惬意的姿态。 两炷香后,海水剧烈的起伏终于引起了乾欢的注意。 远处阴沉沉的,看起来极为唬人。 乾欢的心跳都慢了半拍。 三更天,涨潮了。 乾欢没太感觉到潮汐,只是当上涨的海潮没过坐在海滩上的她的臀部时方才惊觉。 海水的波动极不稳定。 乾欢方才一站起来,就被海浪冲击的力道给掀的一屁股坐在海滩上。 彼时,海潮已然没过了她的后腰。 乾欢怕了,但她不敢站起来,就怕又被海浪冲倒,这回可不一定保证海潮只没过腰际。 她只能大声呼喊,祈求她的侍卫或是暗卫能听见她的呼救,将她救起。 可是她注定要失望了。 在她没发觉的时候,她的侍卫和暗卫皆已命丧黄泉。 此时她无法等人来救,而她又已经冷沉的海水冻得发僵,身子几乎动弹不得,这下子只能听天由命了。 也许明早阳光照下来,渔民发现她时,她已经是一具浮尸了。 乾欢心有戚戚的想着,心里头一阵哀伤。 终归是她太过自大,这才有了如今的结果。 海潮没过了她的胸部,她的颈部,只余头部了,等到头部都被淹没,她大概就要死了。 倏地,有刀刃的反照的月光映上她的眼睛。 有人! 等死的乾欢蓦地睁开了双眼,随即而来的是一道温热的,喷射出来的鲜血。 她的脸上,有了半分温度。 “扑通”一声响起,是人入水的声音。 那是个死人,还是刚死的。 乾欢清晰的看见那人入水处有别样的颜色在海面扩散开来,应当是血。 下一刻,她又看到了一个人。 顺着海潮自北漂来的人。 在月光的照耀下,她能看见来人笔挺的身姿和在海风中自在飞扬的一头白发,亮眼的令人心弦微颤。 最吸引她的,是来人左手倒握的短匕,还在缓缓滴着血,坠入大海,消融。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朝着来人用尽最后气力大喊:“救我!” ------题外话------ 最近更得挺少,挺忙的,头发都掉光了(⊙︿⊙) 第三十章 你是谁 其实她以为的大声不过是低哑的几不可闻的嘶吼,一般人是听不见的,更遑论还有海潮汹涌的摇晃声干扰听觉。 乾欢的身体忽然被海浪猛的一下冲撞,不自主的向后仰去,她想着,这回必死了。 却听见靴子踏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旋即她整个人就从海里被捞了起来,落在来人所在的一叶扁舟上。 乾国地处陆地的最北端,,哪怕是夏日里也是凉意袭人,何况现下是月朗星稀的深夜,周围浮冰四散。 乾欢刚从海里出来,又被海风吹着,冻得直哆嗦,牙齿不住地打颤。 小舟在海面上飘荡,随海浪起伏而上下摇晃左右颠簸。 乾欢不明白,为何不靠岸。 没多久,她就懂了。 她面对着海岸,所以能清楚看到有人出海了。 这种天气怎么会有人出海? 渔民是决计不会的,那是谁? 那几叶扁舟渐渐靠近了,远光照耀着,乾欢看清了。 是一群蒙面的黑衣人。 是,杀手! 他们冲着谁来的? 她? 还是那个白发的人。 乾欢抖动的更厉害了,她很是后悔自己这么任性就来东海了,甚至没有给乾帝和德妃留下讯息,万一自己就这么死了,茫茫大海,谁知道呢? 一时间,她的心里变得死寂起来,仿佛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听之任之了。 黑衣人越靠越近了,乾欢已然闭上了眼睛,她不想看到刀光掠来的样子,不想自己的死状过于恐怖,即使不会有人发现她的尸身。 她听见了海的声音,听见了浪潮的声音,听见了风的声音,似乎还有利器入肉的声音,可唯独没有听见她自己被刺伤后闷哼的声音。 也许是被海水冻的失去知觉了吧。 她这样想着。 渐渐将自己的五觉封闭,准备好去往一个新的世界。 倏地,她的鼻翼翕动,竟是闻见了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儿。 大概是她的血或是白发人的血吧。 她这样猜测。 可是,血腥味儿越来越浓了,她感觉自己可能会窒息,下意识就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海洋,远处是海岸,海上还有几叶无人的扁舟和几块浮冰,扁舟看起来有点眼熟。 是……是刚才的黑衣人的,可是他们人呢? 乾欢的眸光向下,月光映照着海和浮冰,那浮冰上叨叨喷溅形成的血迹红的刺目,红的她心神不宁。 “你安全了。” 有人说话了,声音从她的侧后方传过来。 那道声音极为特殊,空灵飘渺,竟不似人间所有;清冷淡然,犹如九天坠落的月中仙。 简短四个字,乾欢立刻就明白了。 那群黑衣人都死在了白发人的手上,在她闭上眼的时候,血溅浮冰,尸沉汪洋。 “你是谁?” 剧烈的心里斗争后,乾欢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她想知道对方是谁,只想知道这个,其他的一切突然变得不重要了。 “姜醒。” —— “姜醒。” 乾欢的唇齿轻碾着这两个字,而后缓缓的笑了,明媚的脸上难得出现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咚咚”地敲门声响了起来。 “公主,城东的百姓又闹起来了。”女官在门外禀报。 屋内的乾欢一顿,腰间别上鞭子,顺手扯了衣架子上的火狐披风,拉开门,边系着披风的绳子,便快步向外走去。 门口台阶坐着的陆巡和一侧站着的侍女连忙跟上。 “传我令,让侍卫迅速集合到都城东门口。” “是。” “等等!” 得了命令的侍卫还没来得及传令,又被乾欢一声喝住了。 侍卫停下步子,转过身来。 他在等乾欢的指令。 “公主,怎么不走了?”女官询问道,声音里难掩急促之意。 陆巡瞧着,嘴角微微扬起,隐约可见似有若无的嘲弄。 顿住脚步的乾欢,偏过头看着女官,骤然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啪”地一声清脆,就是在这落了雪的庭院也甚是分明。 “公主……” “啪。” 女官捂着自己半边被打的脸,正想问乾欢为何打她,猝不及防又是一巴掌落在了另外半边脸上。 紧接着就是她的膝盖被乾欢猛地一踢! 一时吃痛就支撑不住跪了下去。 旁边站着的陆巡面色莫测变幻,想来是对这两巴掌和那一脚感同身受。 “刁奴,你可知罪?” 乾欢的面色冷了下来,直教人不敢与之对视。 周围的人都被这一转折震惊到,纷纷垂下头去。 “奴婢不知犯了何罪,还请殿下示下。”女官字字铿锵。 她跪在扫了雪的石板上,膝盖冻得痛,冻得发麻,冻得没了知觉。 “示下?”乾欢冷笑一声,“城东百姓暴乱且不说你是如何这么快得知的,就单单此事缘何要禀给本公主?上有父皇宗亲,下有丞相百官。本公主一介女子,既无威信,又无人手,安能越俎代庖,插手此事?你这是想让本公主受御史弹劾还是父皇教训,心思如此歹毒。” 乾欢字字珠玑,乍一听着实很有道理,一众侍女侍卫就这么信了。 倒只留陆巡一个人清醒。 “公主……” 女官想辩解什么,却被乾欢一脚踹在了胸口,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驸马觉得如此罪奴应当如何处置?” 陆巡原本搭了双臂,正作壁上观,却不防这把火烧到了他的身上。 他道:“在下不知乾国律法如何?只是若在巽国,此等罪奴当以杖杀。” “那便依驸马所言,动手!” 乾欢的侍卫得令后当即就将女官堵了嘴拖了下去。 隔着院墙,都还能听见女官的惨叫声。 “你,去叫一队人,跟我走!”乾欢改了先前的指令,后又偏头看陆巡,“陆公子还是先请回吧,我这府邸太小,容不下你。” 望着乾欢离去的飒然背影,陆巡不由发出低低的无奈的笑声。 倒真是……有用叫驸马,无碍陆公子。 * 乾都城东 乾欢赶到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烂菜叶鸡蛋壳石头块四散在大街上,半条街上的百姓都聚集在这里。 可他们皆是形容狼狈,活像是上街游行的罪犯。 一身烈焰色,干净整洁的乾欢一行人就显得格格不入。 其实,百姓暴乱还有一个原因,粮食没了。 ------题外话------ 姜醒和乾欢的相遇还没完,但是现在不放了,再放就剧透了 过命的交情可不止这样 ps:超级感谢完菜的两张推荐票和匿名的睡美人的小仙女的评论,感觉到自己不是独角戏了 第三十一章 可一不可再 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乾国各地的百姓,纷纷家中失窃或是田中越冬粮食被破坏。 这与乾帝不再能生育和传位乾之源乾之沛一事相辅相引。 流言渐渐变成了因为乾帝,百姓即将陷入饥荒。 对于粮食本就稀缺的乾国来说,一旦陷入饥荒,那将不是短短几年就能扭转的局面,甚至要亏损十数年的国力。 乾欢的脸色逐渐冷了下来,不仅是对眼前情形的愤懑,还有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显然受姜醒影响不浅,自觉可以拯救国家百姓,即使姜醒从没有那么高远的想法。 “你们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乾欢的眉宇间透着烦躁,随即就扯下腰间的鞭子,狠狠挥了过去。 略粗的破风声传入众人耳畔,晃神间,鞭子就落到了几方人马中间,扬起纷飞的雪花,如刚下一般落在他们的发上身上,白了衣衫。 “乾欢,你别以为自己是皇室之女,公主之身,我们就不敢动你。” 有一满脸横肉,半边脸爬着狰狞蜈蚣疤痕的中年男人吼道。 其余人原本见乾欢出现,有些瑟缩,毕竟她恶名昭著,也不敢随意惹她。 但有人带头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直到在场的人大多都被那中年男人蛊惑,起来反抗乾欢。 局面渐渐无法控制了。 * 兑国皇宫 御前大太监匆匆往御书房去,才进去没有半盏茶的时间又出来。 他让自己的小徒弟去宫门口把等在那里的男子领进来,要快! 小太监半低着头小跑起来。 所幸御书房到宫门口距离不远,他们来的也快。 大太监带着这名男子又进了御书房。 “见过兑帝。”男子躬身一礼,复又笔直站着。 御座上的兑帝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男子也非常人,只一手负于身后,由得兑帝打量。 俄而,兑帝忽的大笑起来。 “好,是个不错的男儿。不愧是离国的少年英才,是只有离国风水才养的出的这等才气。” “兑帝谬赞了,在下已许久不曾回故国了。多年兑国的生活也让在下受益匪浅。”男子顺势赞了兑国一通,博了兑帝满脸的喜悦,也使得兑帝眼底的风暴酝酿愈发密集。 没有一个帝王会愿意听见他国密探说自己在他的国家待了多久,这等于告诉他,他国家的官员有多无知和愚蠢。 倏地,兑帝收了笑,面目看起来严肃。 “你说你是离国密使,如何证明啊?” 兑帝的变脸并没有给男子造成什么负担,他看起来还是那么沉着。 男子微微一笑,自怀中取出一枚令牌并一封密信交由大太监呈上。 兑帝扫了眼令牌,又拆开密信,一眼就看见了末端的离帝私印。 阅后,兑帝搁下信纸,示意大太监将令牌转还给男子。 “密信,朕已阅过了。朕相信你的密使身份,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男子动了动眉,道:“希望兑帝尽快能给出答复,毕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种时机,可一不可再。” * 乾国的百姓暴乱已然压不住了,乾欢甚至直接被暴起的百姓打伤,堪堪伤了容貌。 当日的消息传回艮北时,姜醒正与诸位军中能人在校场比试。 说是比试,其实不过是姜醒单方面的碾压,实力悬殊还是太大。 “未眠。” 当几个军侯相继战败后,早已到达观战的姬尘终于出声。 练武台上的姜醒也早就觉察到了姬尘的到来。 听见姬尘的轻唤,姜醒收了势,却在转身望他的同时,迅速出手! 一股内劲翻涌,猛冲向姬尘。 裹挟着练武场上的尘土,迷茫了视线,混淆了感官知觉。 周边围着的士兵都被逼退了数米。 只姬尘似乎早已知道姜醒定然不会安分,早已准备好了接招。 那团沙尘愈加近了。 姬尘搁在两腿上的手倏地抬起,汇聚内力于左手,适时推出。 受到两方内力猛烈的冲撞,沙尘立刻散了开来,轻的漂浮在空中,重的缓缓坠落。 原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可两人仍是极有默契的在沙尘散去半数后,再度动作! 这回不是一击收手了,而是如先前姬尘回来那日一般,是比持久的。 两人僵持了片刻,最终因为内力输出的加强,导致风沙席卷周围。 这本没有什么,只是若这般浑厚的内力球炸开,周围一片的士兵都会受伤,乃至直接死亡。 那样原本就缺人的艮北军营一定会缺少士兵。 而这并不是他们所愿的。 想到这里,两人才施施然收了手中的内力。 狂风过境,沙尘散落,退开的一众士兵又都聚集了起来。 将士们对眼前的一幕没有太大的惊讶,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这般情形。 六年走来,也早该习惯了不是吗? 当然也是因为姜醒跟姬尘从不避讳他们,多数时候都是光明正大的在练武场,或是如先前那样掩在营帐里,却仍能从营帐的波动发现他们的比拼。 踏着漂浮在半空的沙尘,有人推着姬尘的轮椅走近了。 姜醒也理了理衣衫,缓步朝姬尘走过去。 “未眠可会怪我化解了你的招数?”姬尘的面上含笑,是衬着春日里的清风拂面。 附近的将士看到的是姬尘干爽充满生命气息的笑容,而正对着他的姜醒看到的却是他微干的唇,苍白的脸,和眼窝下隐藏着的淡淡乌青。 “你昨夜一夜没睡?” 姜醒避开了姬尘所问,她根据自己的猜测问了出来。 可还不待姬尘回答,周围的热心将士们已经你一言我一语的关心起来。 “姬先生,您要不要紧?” “姬先生,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殿下这里有我们呢!” “就是,姬先生,快回去休息。” “姬先生…” “姬先生…” 将士们都是顺着姜醒的话往下讲的,可以看出,她们对姜醒的绝对信任。 而且她们说的话,可以说是三句不离姜醒,看样子是觉得姜醒跟姬尘是一定会在一起的。 如果有人问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那么她们会回答—— ------题外话------ 不行了,巨困,回头找补,(。?_?。)?i’msorry~ 第三十二章 趁虚而入 “殿下的性子冷冷清清的,可是她那次出营却带回来一个男人,还是坐在她的后边回来的。甚至那个男人还胆大妄为的直呼殿下的小字,殿下都不曾气愤,可见这男人在殿下心里是不同的。” “若是想以姬先生的伤残之身来诟病他配不上殿下,那说出这种话来的人,定然是没有了解过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反正你们这些不知道实情的人,是不会明白在我们心里为什么只有姬先生能配得上殿下的。” “如果把殿下比作不会融化的寒冰,那姬先生一定是传说中靠近寒冰却仍旧发散光热的星火。” 姬尘愣了一下,后又浅浅笑开:“未眠是在关心我么?” 姜醒微扯了扯嘴角:“我想看看你可能什么时候,会死。” 这话说的挺伤人的,周围的将士看着姜醒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虽说姬尘姜醒经常斗起来,但终归不曾让人知道。 他们之间的斗争总是拼上了性命的,跟阎王擦肩。 是以突然间听到姜醒这般说话,众人都是一愣。 姬尘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知道的,姜醒在说什么。 他也明白,姜醒的心里想的什么。 “未眠,我有事同你讲。我们去营帐吧。” 姬尘说着,示意推他过来的小兵,将他推回营帐。 周围的将士已然让出来一条路,方便姬尘离去。 姜醒见状,眸子闪了闪,抬脚跟了上去。 “好好练!不若来日与昇国交手,如何报他们抢我艮北民粮之仇?”姜醒的声音不高,却能清晰的穿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在挑动她们的战意,几个月没有打仗的士兵是不会有战意的,即使是有,也早已被枯燥无味的军营生活消弭了。 “是!殿下!” 军营里骤然响声震天,这便是姜醒在艮北六年,所积攒下来的威望。 她说的话,哪怕再简短,也可以让艮北的将士们,斗志昂扬。 “敢问殿下,与昇国的战役大概什么时候开始?”梁陈玉上前半步,抱拳行礼。 姜醒的步子顿了顿,她偏过头,眉目淡然:“快的话,四月底;慢的话,五月初。” 话落,姜醒继续往营帐方向走去。 姜醒的推测向来极准,这是作为一名领军者必须要会的,而姜醒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姜醒的耳力极好,她听见了她走后,梁陈玉说:“都听见殿下所说的了吗?最早下月末就要开战,你们现在是能不能准备了?能不能练起来?能不能在这次战役中取得胜利?能不能报了昇国抢我艮北民粮的仇?!” “能!能!能!”练武场的将士们扯开嗓子高声的呼喊响彻云霄,甚至军营门口的哨兵都听见了。 梁陈玉其实得到消息,姜醒先前去昇国已然毁了昇东南军营七七八八的粮草,可以说昇国这回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是,姜醒毁的是姜醒毁的,她们打的仗,是她们的报复,是为艮北民众的守护。 这口气,不能只单单姜醒出了,艮北军营的将士们更得出气。 她们之中大多数都是土生土长的艮北人,自己的家乡亲人的粮食被掠,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梁陈玉是懂的,将士们的心里憋着一口气。 姜醒也是明白梁陈玉的价值的,这才是她留下梁陈玉的真正原因,而不是什么所谓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对于姜醒而言,没有价值的,没什么值得她的仁慈。 玉早生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觉得姜醒不堪帝位,当然事实本就如此,无可辩驳。 * 主帐 小兵把姬尘推回来,就出去了。 姜醒回来看到的就是姬尘面对着她的座位,移开了书册用办张案桌缓缓煮茶的一幕。 “你想告诉我的是乾国的消息么?” 姜醒一掀开帘帐进来,脱口而出就是这么一句话。 姬尘没有回答。 担当姜醒走到她的案桌前时,却看到一封罗生门密信。 她看了姬尘一眼,正打算伸手去拿,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的一杯压着密信的苦清茶挡下了。 姜醒冲着姬尘轻挑了挑眉,意思很简单,既放在她的位置为何不给看? 只见姬尘缓缓收回手,比了个手势,示意姜醒品茶。 姜醒扯了扯嘴嗤笑一声,仍旧伸手去拿那杯茶,浅抿一口后搁下。 又去拿那封密信,这次姬尘没有拦着她。 “你每次煮茶都是这个味道,何苦执意让我一品?” 姜醒一边拆信浏览,一边说道。 但姬尘并未停下手中动作,直到他也抿了一口茶。 “总归没什么坏处,你且当是我的习惯吧。” 习惯?什么时候让我喝你煮的茶竟成了你的习惯了? 姜醒的眸光清浅,只眼底似有流光闪烁。 “乾国的内乱是快了?” 阅完信后,姜醒淡淡看着姬尘品茶。 察觉到姜醒的目光,姬尘仍是慢悠悠的让手中的茶杯空了下去。 “原本已经开始了的,”姬尘抬首回视姜醒,弯了弯唇,“托乾欢公主的福,晚了这些时日。” “百姓突然动乱本就使人生疑,若短时间里内乱又爆发,难免会控制不住局势,叫人平白钻了空子。” 姜醒将手中的信纸移至烛火上,见火舌席卷,信纸成灰。 空了的茶杯又被姬尘倒上了茶,他说:“还有一事,我不曾告诉未眠。” 姜醒坐了下来,往没有看过的批文探去,随手取了一本,瞥了姬尘一眼就翻开书册看了起来。 那一眼就是让姬尘说,她听着。 将近六年,总不会连这都不明白的。 “巽国陆巡,是我的人。” 姜醒的目光倏地一顿,抬了抬眼:“罗生门在巽国的堂主?” “是他。”姬尘点头,承认了姜醒的话。 “难怪你手下不曾上报此事,自己人的行踪捂的倒是严实。”姜醒的嘴角微微有了嘲弄之意。 “未眠,此事是我的疏忽,我在此向你赔个不是。”姬尘以茶代酒就想敬姜醒一杯。 只是他看见姜醒嘴角的嘲弄深了些许。 “未眠?” “你说,陆巡不在巽国,副堂主是不是可以趁虚而入,独揽大权?” ------题外话------ 我一直在想,姜醒跟姬尘的对手戏,就是换个场景喝茶喝茶再喝茶 我闺蜜都说,怎么这俩一直在喝茶 我,,我也不知道,就大概,,反正喝茶也是伏笔,emmmm ps:我朋友打暑假工遇到个很无语的店,招人的时候工资写的2500--2800,实际上一天八个小时半七十块钱都不到,这样算起来一个月2100都没有(广西居然还有一个小时不到十块钱的(ΩДΩ)) 人七月做完觉得太累了,说不做了(这可不是什么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经理居然说暑假工就是要做到八月底的,还说老板娘说,要么做到八月底要么就算自离没工资,简直没话讲,又不是合同工,居然还有这样强买强卖的,直接震惊我 她说,之前还有个男孩子做了半个月不做了,老板娘本来都没想发工资的,结果人说他姐姐朋友干律师的,分分钟就发工资了。我都给整笑了,这波欺软怕硬我就只能说666 人经理还特别硬气的说劳管局工商局尽管告,他不怕,真的是可以顶礼膜拜了,咋这么能呢 题外话写的挺长,不好意思占了各位阅读的时间(>人<;)对不起 要是码字有这速度,日更一万还是梦么? 第三十三章 竖子,简直可恶 闻言,姬尘哑然失笑。 “你说得是,堂主不在,副堂主暂代堂主之位可,代行堂主之职亦可。只是未眠是想让你的副堂主自己动手,还是我传个讯?” 罗生门是姬尘的罗生门,各国的堂主自然是他的人,只是副堂主却是姜醒的人,是姜醒二十四亲卫之中抽出的八人,组成除乾艮之外的兑坤离坎昇峙震巽八国的副堂主。 其实原本是没有副堂主的,是姬尘与姜醒交易后,亲自为了姜醒而设下的。 “总是要服众的,你一传讯,副堂主暂替了堂主之位,代行其职。知道的,是说堂主不在巽国;不知道的,还当是我的人越俎代庖,趁陆巡不备,强夺其位。” 姜醒迅速阅完批文,将之分类。 姬尘就手捧苦清茶,双目微微含笑,稍稍侧头看着姜醒处理军中要务的认真模样。 其实认不认真是看不出来的,姜醒的性子淡,情绪更是不甚明显。 只是每年春末至初秋,小半年的时间两人都在军营,几乎日日得见,更遑论姬尘是唯一一个可以不经通报直闯姜醒营帐的人,这一来二去的,加之两人心细如发,很快就熟悉了。 生活里的细枝末节和两人不经意间透露出的怪癖,早已经被刻在自己和对方的生命里。 所以说,离你生活最近的人,是会发现你的优劣习惯喜好的。 姬尘和姜醒就是这样的。 姬尘可以从姜醒淡然的表情里,读出她想表达的,能理解姜醒的想法。 姜醒亦然。 堆积如山的批文很快被批阅完,不知是该说批文的内容简单,还是姜醒的个人能力卓越。 与此同时,姬尘也恰好将他煮的一壶茶饮尽。 他又一次搁下了茶杯,幽幽道:“我先前带了不少银钱过来,瞧着是还能支撑三四个月的粮饷开支。” 对于姬尘的话,姜醒不曾理会。 她唤了诗月进来,令其传讯身在巽国作为罗生门分堂副堂主的那名亲卫,既然陆巡不在巽国,那就把能做的都做了。 趁机架空陆巡,未必就不是架空了姬尘。 看着姜醒吩咐了诗月,听到诗月亲自放飞信鸽传讯。 姬尘却是全程没有惊讶,没有担忧,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姜醒自然也知道此事传讯必然功亏一篑,但她的目的并不只是陆巡的权利,这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显然姬尘也明白姜醒想做什么,这才没什么负面的情绪。 “三四个月,足矣。”姜醒侧目看向姬尘。 “呵。”姬尘轻笑着拢了拢袖子,“未眠知道的,我不会无厘头的购粮,总不能让兑昇的人趁机防火烧了。” 收回了目光,姜醒又翻开书册阅览,而对面的姬尘则是心血来潮要伸手去夺姜醒手中的书册。 察觉到姬尘意图的姜醒眉间一蹙,猛地收手—— 姬尘扑了个空,却不气馁,又伸手多次抢夺。 “你做什么?” 姜醒左手拿着书册,不住的躲闪着。 她的问题并没有被回答,但心里也是有了八九不离十的猜测,一时间看着姬尘的目光竟是有些复杂。 * 四月初,乾国的百姓动乱愈演愈烈,可乾帝不曾有什么实质性的应急措施,只是随意吩咐了两句,派了京畿的守卫拱卫都城安全,同时镇压都城动乱。 实施不从者就地处斩的不智手段。 几日后,贤王乾庆入宫。 他上书乾帝,意在乾帝能够下旨开仓放粮,并安抚百姓。 可乾帝在失去姬尘的暗中指挥后,对于政务大事的处理,颇有些力不从心。 他根本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贤王,作为一个帝王该有的能力才智他没有,但是猜忌多疑倒是继承了个十成十。 唯有到了此时此刻,乾帝方才明白,他这些年的顺风顺水,根本没有他的一丝半点功劳。 前半生是先帝为其亲选的辅政大臣,近几年是干掉那几个辅政大臣的姬尘接手了乾帝的后半生。 没了辅政大臣跟姬尘,他根本一无是处。 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 御桌上摆着的是乾欢这段时间在乾国各地所行之事背后的巨大非议。 足有厚厚的一沓。 乾帝其实很欣慰,心里却很是难受。 作为他的女儿,公主之尊,原本已经成亲,可以远离这些纷争,只需好好在那一亩三分地里经营着,日后相夫教子。 可是如果乾国境地不善,乾欢的处境也不会美好。 乾欢那样的性子,怎么耐得住巽国的后宅妇人啊! 正想着,御前大太监王福来报,贤王在御书房外求见。 乾帝的眉头皱了起来,面上有了几分不耐,随口便道:“就说朕身体不适,不便见他。” 王福退出去后,乾帝越想越恼怒,凭什么姬尘就这么不发一言的离开了乾国,而他只能这么憋屈的龟缩在御书房里,连他的贤王叔都不敢宣见。 “竖子,简直可恶!” 这般骂着,他却没注意他的贤王叔已经进了御书房。 “皇上在骂谁?” 突然在乾帝的一侧响起了贤王的声音。 “嚯!”乾帝的屁股虚弹了一下,他伸手拍拍自己的胸口,正打算开口呵斥,猝不及防却看到了贤王,蓦地一愣,刚到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打小他就比较怵这个王叔,虽然冠着“贤”字封号,但着实是个暴烈性子,是传统的大漠儿郎样子。 “贤王叔,你,怎么进来了?朕不是说身体不适,不便见您吗?” 乾帝的眼神略有飘忽,他不敢抬头看贤王,他心里很虚。 甚至都没意识到贤王居然胆大到直接擅闯御书房。 “砰”地一声,贤王猛地抄起御桌上的几本奏折就砸在了乾帝面前。 乾帝下意识就瑟缩了一下。 “皇上不如给您的老王叔解释解释,您口中的竖子是谁?您又是为何称病不见老臣?” 七十余岁的老贤王,语气低沉冷冽,听起来中气十足,是个老当益壮的。 观之面向,横眉冷对,似金刚怒目;须发斑白,仍是精神矍铄;纵横的沟壑更是凸显了古稀之年的岁月经历。 “朕……” ------题外话------ 今天骑电瓶车回来,又是一个不可描述的场景 这回不是上坡,是平路,前边儿俩电瓶车 鸣了一下喇叭,让开了一辆 过去跟人并排,又鸣了三下喇叭,愣是没点反应 我看到了,左手拿着手机,低着头眼睛盯着看呢 然后直接就喊了:“能不能让开一下?” 那位中年阿姨说了啥前半句没听清,我估摸应该是——一只手怎么让开啊? 当时就很无语,骑电瓶车不要看手机这是常识吧?还一只手怎么让开?是我让你一只手骑电瓶车的么? 居然还能这么理直气壮?(ΩДΩ) 第三十四章 联军,进攻 乾帝不知该如何开口,向贤王解释姬尘的事情。 但他自小就对贤王发憷,这个时候怎么也硬气不起来。 身旁就是气势逼人的贤王,另一边虽然可以逃离,只是躲得了一时,躲不开一世。 贤王虽然上了年纪,但是不会轻易罢休的性子却是半点没变。 乾帝的内心很是忐忑,他感觉自己只要把这个事实讲出来,他就能被贤王当场生吞了,可不讲的话,他还是难逃“一死”。 于是在他做了片刻的鹌鹑后,终于还是妥协了。 不若他相信贤王是绝对敢无视帝威,抄起手边的东西对他出手的。 “王叔还请不要激动,朕将一切都告诉您。” 乾帝伸手摸到御桌上的那盏几乎凉透的茶水,哆嗦着手拿起,仰头一饮而尽,算作是壮了壮胆。 而后开始同贤王讲述罗生门,讲姬尘,将他的半生无能通通讲了出来。 当乾帝把事情讲了个七七八八,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而此时,贤王的脸色已不同于初时听到乾帝所讲时那般变幻莫测,气冲头顶。 他的心已然平静了下来。 “所以说,面对如今乾国的局面,你根本束手无策是吗?” 贤王的声音听起来略有些低沉,这对于乾帝来说,简直就是惊雷在耳边炸响。 他的身体骤然一僵,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旋即,他便听见贤王显而易见的叹息声。 “王叔?”他大着胆子开口。 贤王又是一口气叹了出来:“皇上,老臣力不从心了。” 乾帝忽的一怔,他还没反应过来贤王的意思,就见贤王单膝跪地。 “王叔,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乾帝立时一慌,赶忙弯下腰伸手去搀扶他早已年迈的老王叔。 熟料,贤王竟是一把将其推开,眉宇间尽是刚毅和坚韧,以及可以海纳百川的胸襟气魄。 “皇上,老臣自知多年来在民间,贤名过胜,以至于如今百姓不识君王的局面。老臣,自是知道此事的分量,也明白这种局面所带来的后果。原本老臣不甚在意,只以为这般作为可以增加王族的威望,可以让百姓更加信服。可到了现在,老臣方才明了,只有个人是代替不了家族的,反而会因为对比,让家族更失了民心。 皇上,老臣以为臣之过,足以死刑,还请皇上,降罪!” 话及最后,贤王颔首向乾帝报以大漠苍鹰的信徒最高的崇敬礼。 甚至在乾帝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猛地碰向了御桌的桌角。 一时间,血流满面,殷红染开了他的衣袍,明黄色被玷污了,乾帝的眉目不自然的一抖。 “王叔?” 他很是不敢相信,方才还在听他讲他的半生的威严王叔,此时竟然果敢自尽,王叔是为了什么,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乾帝很迷惘,很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就好像一眨眼他就是五十的中年人了,白长了年岁,而无能力。 数月前过完五十大寿的乾帝,感觉自己就像个软弱无知的黄口小儿一般,有种莫名想要落泪的感觉。 “侄儿,我去后,一身名望……尽落王族,你……你勿要再受外人控制……切记我族的今日是源自祖先的血汗,莫要……莫要辜负了……” 贤王奄奄一息着说完,手终是垂了下来,乾帝也如那幼稚还提一般,哭了出来。 太医没有来,也根本来不及,乾帝被贤王的行为震惊,以至于不记得太医可以传召一事。 总归,年至古稀的的乾国目前最高龄的宗室王爷,贤王在这个开了春的四月,去了,御书房自杀。 虽然贤王所积聚多年的声望尽数落于王族,但朝臣却对此事分作两派,各执一词。 而乾帝的无能也在此时暴露无遗。 他的堂兄弟趁机占据朝堂,瓜分势力,乾国陷入内乱。 * 兑国的探子在乾国来来回回几趟,得到的消息基本一致。 而离国的携有离帝密信的密探头子,皇子离平之更是在兑帝直接联系,与之相谈。 双方得到的消息暂时互通后,趁着乾国内乱的东风,终于在四月三十这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一道对乾国的边境挥师。 ------题外话------ 先这样吧,接下来一个礼拜估计也没多少(>人<;) 第三十五章 攘内必先安外 兑离两国联手,一同进攻乾国一事,最先收到消息的,不是乾国朝堂,而是远在艮北军中的姜醒和姬尘。 “乾国内乱爆发,兑离已经趁势动手。” 这次姬尘难得没有在泡茶,而是坐在营帐一侧的矮榻上,自己对下自己。 手边除了两筐棋篓子,就只有自乾国而来的传书。 不出所料,上面果然是乾国内乱和兑离分别于乾国南部、西南部发动攻击的事情。 其实乾兑离坎四国是有交界地带的,但为了防止坎国担忧边境安全,而与乾国一道出兵对战兑离的情况发生。 兑离特地决定两国于乾西南和乾南分开进攻,撕开两处口子后,再行会师,形成一路联军,直捣乾都。 在这场战役还不曾打响时,军事奇才姜醒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局面。 并且她认为两国统帅之人必然采用以老带新的方式,主帅是声望极高的老将,副帅会是兑离这几年来崭露头角的新秀人物。 譬如兑国,国舅之子,曹鑫;国师莫之流直系师弟,莫秦越。 离国,兵马大元帅侄子,元汤(shang);前年新科武状元,刘逸云等后起之秀,都有可能成为此次战役的主力将军,分领队伍。 姜醒走进营帐时,听到的就是姬尘说的乾兑离的情况。 如今已然开战了。 “乾兑离国内现在是什么情况?”姜醒行至姬尘侧面,垂首观局。 姬尘抬首看一眼姜醒,浅浅笑了起来,旋即伸手执棋,落子。 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望去,黑子落下,局势反转,原本已现颓势的黑子出现曙光,反杀白子一片。 姜醒微眯一下眼睛,而后了然,黑子是乾国,白子是兑离联军。 乾国的局势会发生变化。 “如今兑离已联合进军,乾国布防不及,西南与正南两地的边城必失。”一边说着,姜醒走向了营帐另一边的军事地图前,修长手指点向上面的地址,“但乾国毕竟是十国之首,军事实力不容小觑。” “不错,而且这场内乱短期内并不会影响乾国的朝局变化。”姬尘转动轮椅,慢慢跟上姜醒,他也看到了姜醒手指之处,“以我多年在乾国的所得知到的,乾国王族有一个特点。本族人的争斗无论多么激烈,总是不让外人插手的,不若定然惹得双方联手对付外人。大概,这就是攘内必先安外?” 姬尘说着,轻笑出声,语气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姜醒不由得神色微暗。 “无涯。”姜醒突然唤了姬尘一声,引得他侧目。 眼神交汇,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些许自己陌生又熟悉的东西。 “再唤我一次,未眠。” 姬尘敛去了笑意,看着姜醒的双眸里盛满了盈盈期盼,仿佛是碎了大片繁星掺入其中,波光闪闪。 “无涯,”姜醒从善如流,收回侧向姬尘的目光,放至军事地图,“乾国是北地,生活苦寒,他们原是游牧民族,骨子里定然保存了原先的传统习惯,擅长平原作战。” 她的手指弯曲,点在了西南与南部之间的那座小城上。 “渠城,是鲜有的隶属乾国的非平原城池,几乎四面环山,易攻难守。若乾国不想失去这座看似不必要,实则很重要的城池,必然要派一位足以创新,且少现于人前的新将。” 姬尘对于用兵军事的事情,不是很懂,可这并不妨碍他仔细听姜醒如何分析战局。 是的,若不是姬尘在这里,姜醒根本也不会怎么看军事地图。 她是知道姬尘不懂,和政治与军事的联动关系,才给姬尘分析的。 姬尘,是个政治家。 总不能因为她没给姬尘分析而导致姬尘出现错误判断,最终导致结果偏离他们的预想。 姬尘看着姜醒认真的侧脸,是她为了他的证明。 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有了些味道。 “为何要派遣新将,不会无法服众么?” 直到姜醒瞥了他一眼,姬尘才知道收敛,顺势问出了他想要知道的问题的答案。 疑问出口,却只见姜醒对着姬尘一侧的面庞鼓了鼓。 她,是在笑么? 第三十六章 未眠胜了 姬尘还在因姜醒微微鼓起的脸而失神,姜醒就已经自顾自的讲了起来,以至于姜醒说到了最后一句,姬尘才反应过来。 “未眠,我……” 迎着姜醒浅淡的表情,姬尘竟是第一次有了一种名为窘迫的情绪。 “抱歉,未眠,可以请你再说一遍么?” 也是第一次,姬尘在姜醒的脸上看到了明晃晃的微嘲。 以及,他似乎看见了姜醒眼睛里潜藏着的微妙笑意。 “咻——” “无涯,你若无意,大可不必在此与我虚耗光阴。” 姜醒袖中剑出鞘,剑身寒芒轻泛,透亮泽光,直抵姬尘咽喉。 “不,只是未料今日倒是我的荣幸。” 姬尘注视着姜醒,笑了起来。 一贯而言,现于人前的姜醒用的都是短匕和软剑,但除姬尘外,几乎无人知晓,她的袖中藏了一把中剑,那是她最擅长的。 短匕和软剑都是伪装,这把中剑才是重中之重。 姬尘毫不在意的笑着:“既然剑已出鞘,倒是可以趁此向未眠讨教几分的。” 说着,姬尘周身内力涌动,倏地就震开了那把中剑,同时调动轮椅的轮子后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而姜醒顺势旋了一下剑,立时攻势接上,逼近姬尘。 姬尘没有可以格挡的兵器,只得隔空取了两个棋篓子,用里面的黑白棋子与姜醒对击。 棋篓子率先被抛出,意图打断姜醒的攻势。 姬尘打的好算盘,无论格挡还是闪避,姜醒必然落后于他。 可是姜醒是两只手皆灵活的。 一手内力震碎棋篓子,另手挥剑出击,逼得姬尘连甩数枚棋子。 而后又是控制轮椅挪位,同时抛出数枚棋子攻击。 只见姜醒以剑为轴,内力化盾,欺身而上。 棋子似乱雨纷飞,中剑又是利刃,迅速便破开了姬尘的防御。 风动,烛火晃。 风停,烛火熄。 这场短暂的交锋并没有持续很久,而是很快以姜醒被划伤颈侧,姬尘落一缕墨发告终。 “呵呵,”姬尘轻轻在姜醒鼻侧吐息,“未眠胜了。” 两人的距离极近。 姬尘的唇贴在姜醒的耳边,而姜醒的执剑的手穿过姬尘的肩膀上方,就搭在了他的背后。 姜醒的手臂顺势一勾,姬尘登时就离她更近。 四目相对,含笑双眸与清冷双眼却能擦出星点火花照亮已然陷入黑暗的营帐。 “你藏拙了。”姜醒陈述这话,眉宇淡然。 就要收剑起身时,却被姬尘拉住了手臂。 营帐太黑,看不清人,姜醒说话就会略多于平时,毕竟眼神交流用不上。 “怎么?” 姜醒从善如流,没有强行收回她的剑。 于是她还保持着半弯腰,倾身向前,借力于姬尘的姿势。 “我想未眠,现在为我重新解惑。”姬尘的嘴里冒出合着此情此景几乎算是轻浮的话来。 “不怕我一剑杀了你么?”姜醒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晦暗。 “起码你现在不会的。” 姬尘的话,说的肯定,似乎一点不在乎姜醒手中利刃顷刻便能让他人头落地。 沉默一瞬,姜醒道:“服众并非是新将首要考虑的,此次战役他们是要积累军功,静待日后将军中将士的愤懑一并引燃,一击即灭。届时收服军中将士不过一场擂台的功夫,不费吹灰之力。” “我若不曾记错,未眠也是如此做法吧?”姬尘撤下抓着姜醒的手,靠向了椅背。 没了束缚,中剑也被姜醒收回,她居高临下:“无涯倒是很了解我的过去。” “这是自然,除了未眠,还未有人能令我这般费心。”姬尘的面上漫着无声的笑意,看起来竟是有几分温柔缱绻。 “兑离为数代姻亲,可离国皇子深入兑国化身密探多年,今朝暴露,会造成什么影响?” 第三十七章 渠城,不能丢 姜醒口中的离国皇子是那个手持密信和令牌出现在兑国皇宫与兑帝商谈之人,就是离国皇子,离平之。 ??离平之是离帝宠妃所生,因宫妃的下作手段,他的母亲难产离世,只留下了身体不大好的他。 ??所以离平之在少年时期就离开了离国,在没有定下终点之前,途游北方各国,也算与姬尘有异曲同工之处。 ??他也是离国四位成年皇子中唯一一个不在离国长大,未入朝堂,在本国没有分毫势力的皇子。 原本离帝并不想让他离开,他还太小了。 可是离帝又不愿意看见他,这样会让离帝想起难产去世的宠妃,犹豫许久后,终于还是同意了离平之的想法,但也暗中派了一批人跟着他。 于是,未满十岁的离国四皇子孤身离开了离国,对外则称他因身体不好挪去南边的行宫休养。 而离帝也在宠妃离世后,再不曾纳过新人,无论离国朝堂百官如何上书请旨扩充后宫,离帝都以自己已有四位皇子的理由反对将之驳回。 离帝对离平之一直持放养态度,若非几年前突然收到来自离平之的书信,他都想不起自己还有个仍活在世上的四皇子。 “影响么?”姬尘拨弄了几下自己散乱的袖子,慢慢收起了笑意,“就首要而言,自然是两国之间的数代姻亲纽带出现裂痕。兑国朝堂开始对离国有意见,毕竟离国安排了这么庞大的情报网在其中,而他们居然不知道。而离国朝堂则是开始想起这个母妃早亡,少年时就去行宫休养的孱弱皇子,开始正视起他是否值得自己站队。成年皇子,总是要参与夺嫡的不是么?” 听着姬尘讲,姜醒伸手去摸了火折子,在营帐里重新点了烛火,黑暗褪去,只余孤影。 蓦然回首,两人对望,竟是眼底都藏了一分莫名的情绪。 他们的衣着都有些乱,是切磋过后该有的样子。 对视后又错开,姜醒收了火折子,去翻出姬尘早先就给她备下的乾国地形图。 “你觉得离平之会回国参与夺嫡么?” 姜醒低头摊开乾国地形图,看了起来。 轮椅移动的声音不高不低,传进姜醒的耳朵里,不吵不噪,恰到好处。 伴着轮子转动的声音,姬尘干爽的声音也和了进去。 “那未眠怎么看?” “我不了解离平之。可只他现身亲自与兑帝商谈一事,我觉得,他会参与。”姜醒面色不变,仍是垂眸看着地形图,也不在意姬尘推着轮椅靠近了她,“狼子野心的人,怎会屈居一个密探身份?” 倏地抬头,姜醒在姬尘的眼里看到了她要的答案。 * 乾国南部,渠城 渠城的名字是有由来的,据说是因为一处艰难开挖的沟渠,救了乾国开国帝王的命,令之可以有机会逆转败局,建国后才为之更名为“渠城”。 而渠城的历代城主都是早先开挖沟渠那群人的后人,代代相传。 几日前,兑离联合进军的消息传来时,才从叔伯手中接过城主之位的年轻人就开始锁起了眉头。 自小在渠城长大,对乾国南部边境的形势非常了解的他,很清楚的知道,兑离的大军在破了两处边城后,没几日就会兵发渠城。 乾国内乱,自顾不暇,而依着渠城的地理位置和城中守军,胜算不大。 可胜算不大也要想办法守住,他知道一旦渠城失守,乾国南部便会被撕开一道口子,几乎可以长驱直入乾国腹地,届时情况便会恶化,难以逆转。 渠城,不能丢! 是以,他在收到兑离进攻的消息时,便已快马传书给东南边陲的守城将领,宁周。 第三十八章 忠义两难全 宁周算是乾国年轻一辈的将领,如今年方二十四,驻守在乾国的东南边陲大城,浸提。 他是在十四岁入的军营,那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看着文弱,给人一种读书人的秀气,所以军营里老是有人想把他揍趴下,让他滚出军营。 只是没人能想到宁周能迅速积攒军功升迁,在当年的小兵还在练武场摸爬滚打连个屯长都没捞到的时候,他已经是可以镇守一方,调兵遣将的将军了。 彼时,他将将十八。 渠城曲城主与宁周算是少年相识的故旧,是以此次与宁周一封书信,才能迅速得到回应。 据说宁周收到曲城主的求援书信时,面色凝重。 一则,他不能擅离职守;二则,他不能放任好友的故里被侵。 忠义两难全。 他在朝里有些人脉,知道如今朝堂已经斗起来了,上位者甚至无暇顾及边疆祸患。 明明内斗何时都可以,偏偏却赶上了边疆的外敌入侵。 还是自身的利益要高于家国大义吗? 在沉思一夜后,宁周写了一份折子快马上呈天听,主要写明他的擅离职守原因,和渠城的重要性,随即嘱咐了几名副将与浸提城主便驾马往西而去。 宁周估计此时兑国还没有攻破南部边城,但也快了。 快马加鞭愣是第二日深夜抵达了渠城。 “宁兄!” 见到宁周的曲城主简直喜极而泣。 他太清楚自己根本没有领兵的能耐,如此战机必然要清外援。 思来想去唯有他的至交好友宁周有答应的可能。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其实不止往宁周处去了书信,周边的守城将领都有去过书信,但都杳无音信。 毕竟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渠城就是个烫手山芋,而且乾帝未下旨意,谁愿意吃力不讨好呢?到时候说不定平白挨一顿骂,没有功劳就算了,连苦劳都不给算。 曲城主也不是不信任渠城的守城将领,只是他太清楚,渠城的守城将领守不住渠城,若是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西南和南部还有两座边境城池作为第一道壁障,怎么打都到不了渠城。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 乾国内乱,已经站队的朝堂臣子纷纷关心起自己的利益,而忽视了外侮,甚至是武将们都有些失了大漠苍鹰的男儿血性。 “贤弟。” 宁周看见深夜还守在城门口等他的曲城主,迅速下了马,与曲城主哥俩儿好的姿势进了城。 “兄长快马而来,想来不曾用膳,我着人给你备了宵夜,不如用点?” “不必不必,粗人糙习惯了,受不得这些,一顿饭而已,路上啃过干粮了。” 宁周的性子豪爽,是个正宗的北方汉子,除了身材看着不怎么像。 “干粮怎么能跟宵夜比?兄长还是用些吧。” “弟弟如此盛情,愚兄便却之不恭了。” * 兑离攻势猛烈,而乾国的守城将领似乎力不从心,于是相继在五月十四和十七攻破两处边城。 两国的挂帅之人皆是国内成名已久的老将,已官至太尉。 而主力军方面,兑国来的是国师莫之流直系师弟,莫秦越;离国则是前年的新科武状元,刘逸云。 二人皆是少有领军机会的少年英才。 莫秦越的成名战算是特殊的,是在兑国与艮国交界处,堪堪与姜醒战成平手,要知道彼时姜醒已然一统艮北,力压兑昇两国军队,威压赫赫。 莫秦越当年一战能得平手已是不易。 刘逸云倒是中规中矩的,没参加过什么大的战役,头上也就顶个武状元的名头,是以离国不服他的人远多于兑国不服莫秦越的人。 背景与能力,缺一不可。 拿着瞭望镜向南可以看到兑国军队已经开始翻越山头,不日便可整军攻打渠城。 渠城,没几天太平日子了。 看见宁周凝重的神情,曲城主的拳头紧了紧,问道:“不然还是将百姓先迁走疏散?” ------题外话------ 还有两天就忙完了,争取11号恢复日更两千 第三十九章 传信 乾都,六公主府 乾欢收到了来自边境的急报,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兑离双双攻破西南与南部的边城,如今已整军往渠城而去。 原本她逃婚未嫁已是出格,但陆巡来此,百官也只当俩人换了个地方培养感情,不好说什么。 可她是女儿身,无法参与朝堂政事,但即便如此,她亦知道乾国政局不稳,边境不定。 乾帝的能耐,她从当年与姜醒在东海时,就已经从姜醒口中得知,原本的将信将疑还是在她的观察中发现了端倪。 时常乔装出宫,一般不会正面回答朝臣的问题,鲜少私下接见朝臣。 一般都是丞相铺路,他直接走的。 初时,乾欢确实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原来如此无能,只是后来想通了,也便接受了。 她只要自己有能力,便不会像他的父亲那样,只能依赖他人,像是个傀儡。 朝堂上斗得如火如荼的,乾欢却懒得在意他们,反正会有一个结果的,迟早的而已。 不过,边境确实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她无兵无权,如何能做得? “驸马怎么看?” 瞥见一侧软塌上瘫着不动的陆巡,乾欢拿着书信走过去直接拍他脸上。 原本正昏昏欲睡的陆巡忽的被拍醒,眼神里还有些迷茫。 “啊?啊。” 他扯下脸上扑着的纸张,就看见了半弯着腰的乾欢正眼神不善的盯着他,愣是给陆巡吓一激灵! 他一抹脸,支着身体坐起来,嘴上说着公主稍安勿躁,眼睛也直直扫视了边境的书信。 没一会儿他就抬首看着乾欢。 “怎么了?”乾欢直起腰,“看我做什么,看信啊!” “看完了。”陆巡扒拉着信,对着乾欢露出一个过渡到青年的温然微笑。 乾欢一时被陆巡的笑晃得愣了下,然后恶狠狠的说:“我是问你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你什么都不说,光看我是怎么回事?” “你好看啊。”陆巡回答的没脸没皮的。 乾欢先是脸一红,后又气的瞪了他一眼,然后一把抢回那张纸往书桌那边走。 “哎,公主?公主!” 陆巡望着乾欢的背影喊着,发现乾欢不肯回头,就瘪瘪嘴,撤了身上的毛皮毯子,整了整仪容,打算去跟乾欢好好说道说道。 看着镜子,他微叹一口气,终究还是自己作的。 * 艮国,艮北军营 “渠城危矣。” 从信鸽上取下的字条上只有四个字,简洁明了。 姬尘念了出来,传入姜醒的耳畔。 “意料之中。”姜醒侧目看了姬尘一眼,抬步出了营帐。 帘子掀起又落下,残风拖着动。 姜醒没有看见,姬尘的另一只手里攥着一封传信。 待营帐只余姬尘后,他将信打开来看,这是艮国皇都的消息。 浏览着,姬尘的眸子越发如泼墨一般黑的透彻。 当最后一字阅尽,姬尘的嘴角更是直接掀起一抹诡笑。 他的手缓缓捏紧了那张薄薄的纸,又慢慢松开,最后轻轻拿起靠近烛火。 火舌缭绕,席卷,化作灰烬。 那张纸上写了什么,姬尘不打算告诉姜醒,消息迟早会再一次传来的。 这封传信是姜醒的消息渠道来的,是姬尘恰好收下了而已,而姜醒也不知道。 “这种事情,简直是在浪费你生命啊,未眠。” 独留一人的营帐里响起姬尘阴恻恻的笑声,只是无人听见。 “青妄。” 高瘦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姬尘与他耳语几句后,又出去了,正好与姜醒擦肩。 “未眠。” 姬尘的脸上换了一副表情,又是姜醒熟悉的干爽,像是个假人。 “你接了我的信?”姜醒一进来就提到这件事。 她知道了。 姬尘于是很是爽快的点头,没什么辩解之词。 “信里写了什么?”姜醒又问。 姬尘早已准备好了措辞:“艮帝希望你回去一趟,她的大寿要到了。” 闻言,姜醒落笔的手一顿,倒是抬眼看了看姬尘,嘴角微微有点弧度,看起来像是嘲弄。 “知道了。” * 乾国,渠城 曲城主的提议,让宁周不免再度沉思,这个想法他之前是有过的,可是…… ------题外话------ 明天过后就是可以暂时赖床的时候了(*^▽^*) 第四十章 民心不稳 可是未必行得通。 宁周还是叹了气,眉间掩着化不开的忧愁。 “宁兄,怎么了?是此法不可行吗?” 曲城主还是涉世未深,不太懂宁周缘何叹气。 只见宁周摇了摇头:“贤弟可知,如今局面才是最不可将百姓迁走。” “为何?” 宁周望着远处山头黑压压的一片,缓缓移动着。 “为何?”宁周不由嗤笑一声,“因为国乱了。家国本一体,国乱了,小家又怎能避免?” 听着宁周的话,曲城主还是一脸迷茫,他懂得不多,一直以为只要渠城民众安居乐业,外侮战争会一概远离的。 而今战局僵硬,战争正一步步逼近,活在安和乡里的曲城主束手无策。 “贤弟,国家没有凝聚力,士兵没有斗志,没了士气,仗是没法打的。同样,失了民心,百姓又怎么会在乎,高坐在金銮殿上的人到底是哪个国家的呢?” 宁周又解释了一番,这次曲城主是似懂非懂的样子了。 “百姓不能迁走。原本因为乾国内乱一事,已然民心不稳。而边境两城已破,倘若此时又将百姓迁走,且不论能将百姓迁往何处,有哪座城池的城主愿意收留他们。就说百姓方得知自己要远离故土时,心中是何感想?”宁周的表情愈发的嘲弄,“他们为何要远离故土? 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甚至什么都没做。可是他们却要背井离乡,为什么?凭什么?!” “宁兄……”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乾国乱了,朝局不稳,敌国借此趁虚而入,而两座边城被轻松攻下,更是助长了敌方的士气。我们,这些百姓的守护者,未战先退,是会寒了百姓的心的!” 长长的一段话,个中道理由浅入深,曲城主听了个明明白白。 瞥见远处密集的一团黑色,那是兑国或是离国的军队。 他的周身开始发出微颤,无能之时又是懊恼,为何当初他自己不好好学习用兵练武之道,现在只能沦落到当个拖油瓶。 忽的,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宁周的脸上稍缓。 只听得道:“如果离国的前锋主将是那个人的话,那渠城还可以再守一段时间。” 曲城主挠挠头,秉着不知道就请教的内核思想,张嘴就问“那个人是谁?” “武状元,刘逸云。” * 远处群山怀抱,离国的军队险些在其中迷了方向。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在通常一望无际的北方国度,居然能有如此多的山峦,其中更是隐着一座可以称之为,乾国最后门户的渠城。 天晚将至日暮,五月过半,暮间时候早已推迟,是以离国军队直至戌时方才开始安营扎寨。 主帐是搭的最早最快最好的,里面就是刘逸云和诸位副将在商讨战况,而负责掠阵的老将则是留在了打下的那座城里,过几日便会赶来汇合。 作为一个寒门上来的武人,为了能在离国朝堂迅速出头,必然得有足够厚重的军功或是惊人的经历。 后者已然不是他所可以得到的,便只能选择前者了。 老将没来的最大好处,就在这里了。 作为军中的最高将领,刘逸云可以调动此次十万人里的除特殊士兵外的所有人,他必然是要趁着老将军不在时,在最快的速度下,创造足以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绩,成败就在此刻了。 刘逸云站在舆图前,垂眸盯着某处,心下百转千回。 第四十一章 进攻 “将军。”一位张姓副将首先开口道,“属下以为,继平城后,此次攻打渠城应当一鼓作气,乘胜追击!” 平城就是乾国西南方向的那座于五月十四被离国攻破的边城。 “将军,渠城距平城更近,且我军攻破平城的时间比兑国破吉城要早三日。我军进度比兑军快。渠城更是成为两军争抢之处,谁夺下渠城,谁在这次战争中就会占据主导。将军,我们不能等!将军!” 又是一位副将提出想法,也是站在率先对渠城发起进攻的观点。 反观主方向的刘逸云,只是垂眸看着舆图,不发一言,任由下首的诸位副将吵得不可开交。 忽的,一个一直没有存在感,保持沉默的四十来岁的副将说:“诸位大可不必争论下去了,现下决定是否发起进攻的是刘将军。若是刘将军迟迟没有计划,诸位还可以等梁太尉来了,再请示梁太尉的意见。” 梁太尉就是这次离国进攻乾国的挂帅之人,今已年近花甲,仍未退出朝堂,愿为离国鞠躬尽瘁。 “尤副将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本将不能带领我军拿下渠城么?” 刘逸云的神色一变,锐利的眼神猛地看向尤副将,似是被激了性子。 其实这也正常,作为一个武状元,比他名次不如的榜眼探花,乃至后一届的状元或早已奔赴战场,得以建功立业;或入宫廷朝堂,得赚功名利禄。 唯有他,今时今日才是真真正正的上了战场,有了可以赚得声名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他这个犄角旮旯里的武状元是怎么被离帝想起来的,但他真真正正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个可以报销国家的英才人物。 “自然不是。”尤副将扯了扯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些,“属下是希望可以尽快结束这场战事。希望,叶落之前,我军就可以返回故乡。” 就算看见尤副将的脸上露出真诚的表情,刘逸云的脸色仍然不是很好。 是以他自然没有看见尤副将另一边隐在阴影中的脸是什么表情。 营帐里头的声音挺吵的,距离营帐近的士兵都听得见里面的吵吵嚷嚷,就是不大听得清楚内容。 伙头兵很快送来了众人的晚饭,草草用完后,刘逸云终于做出了决定。 趁着兑国的军队还在行进,明日一早便整军攻城!各位副将务必都传达到每个士兵。 对此,不是没有人提出异议的。 他们的意思是,士兵才刚刚结束平城的战役,有快速行军两日,需要休息。直接开战会影响士兵的身体状况,不利于日后的战争。 而刘逸云的反驳则是,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渠城守将万万不会料到他们才驻扎了营地就整军攻城。 这回是没有争论几个来回的。 刘逸云是主将,在梁太尉不在时,只有他才能决定在什么时候攻城?到底应该如何攻城? 众人心里想着也没法,干脆由了刘逸云去,总归吃了败仗这责备是落不到他们头上的。 一行人零零散散的走出了营帐。 刘逸云偶尔能听见有人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为什么不等到太尉大人赶来后再行决定等诸如此类否定刘逸云的话。 营帐里头很快只剩下刘逸云了。 他的神色在晃动的烛光下,有些莫名,旋即他迈开步子,也出了主帐。 * 渠城,城楼 曲城主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口齿不清的问:“宁兄,为何这个时辰上城楼啊?是有什么变故吗?” 当下是天蒙蒙亮,寅时四刻,五更天左右,是人最困的时候。 宁周有些冷淡的点了点头:“若我所料不错,刘逸云为领军主将的话,那半个时辰内离军定然整军攻城。” “什么?”曲城主登时就被宁周的话吓得一个激灵,“半个时辰!宁兄没在说笑吧?” 宁周侧了侧脸看向曲城主:“贤弟觉得呢?” 曲城主看见宁周的脸上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立时就清醒了过来。 “那,怎么办?” “等。”宁周的视线往西看去,远处的丛林还是一片安静祥和,没有痕迹。 曲城主战战兢兢的,陪同宁周站在城楼上等着。 五月过半,南方的天早已回暖,北方仍是差点,更别说临近北海的乾国,曲城主身上可还穿着厚重的大毛衣衫。 “贤弟不如还是先回去吧?此处我看着便好。” 察觉到曲城主的不妥,出于挚友的关心,宁周让曲城主先回去。 曲城主似要点头,却又很快摇摇头:“我毕竟是城主,总要守着这方渠城的百姓,不能让宁兄替我。兄长能来助我守城,我已是感激不尽了。兄长不必忧心,我若是撑不住了,自然会先去休息的。” 闻言,宁周也便不劝了,曲城主什么性子,他知道的。 于是两人便同城楼上的士兵一道等着,东边的天空一点点的变色,大地一点点被照亮。 忽的,西边丛林深处号角声响起。 是离军集结进军的讯号,果然被宁周猜中了,这样一来,离军的主事人确实就是刘逸云了。 “啊?嗯?怎么了?” 双手拢在袖子里,双眼朦胧的曲城主立刻就被吓醒了,眼角还含着零星几点泪花,看起来很是喜气。 “离军进攻了。” 宁周的表情压了下来,虽有些凝重,但看起来却不是很紧张,感觉游刃有余。 “啊,那我让他们做好准备,打起精神来?”曲城主正打算通知到个人,就被宁周叫住了。 “不用,我昨夜傍晚已经吩咐过了,半个时辰前,他们刚轮了班。” 曲城主顺势看了看周围站着的士兵,好像,确实是不一样的面孔,只能说宁周确实是个有才之人啊,连这都想到了。 天渐渐亮了,西边丛林里冲出来一群士兵,黑色甲胄,红棕色腰带,正是离军的士兵装扮。 磨得锃亮的长枪尖端,在微透的日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足显其锐利。 而后地动山摇,丛林里有什么在沉沉的挪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题外话------ 开始打仗了,不会写,躺尸ing 第四十二章 战败 城楼上的众人顺着声响看过去,是重型投石车。 曲城主和宁周的呼吸不由一窒。 重型投石车一般适用于平原和开阔的战场,如渠城这般地理位置,用重型投石车,威力其实发挥不了实际的一半。 但重型投石车也不会辜负自己的名号,它造成的伤害仍然可观。 方出丛林,离军就往投石车上面搬了一块巨石,立即投射出去。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那块被投射出去的巨石撞上了城墙,堪堪擦着了瞭望口。 倘若再高些,就会越过瞭望口台,直直投上城楼或是直接进去外城范围。 届时伤的可不仅仅是百姓的肉体,还有他们的信仰,他们的守护神大漠苍鹰放弃他们了吗? 曲城主的眉间皱起,显然是开始担心场上的局势变化。 毕竟他们确实没有料到离军居然会拿出重型投石车来对付渠城。 莫非,是打算速战速决吗? 宁周的面色也有一瞬的凝重,但很快又舒缓了过来。 在战场上想打得快,一般而言是策略,意在让对方乱了阵脚。 可有些将领的想打得快,却是在于自己不擅长持久的拉扯战。 刘逸云虽然在平城一战中不曾担任指挥进攻的将领,但他是前锋主将,算是先锋营的一员。 除统帅军队外,战场上领兵杀敌和平时处事做人也是能体现一个人的品性的。 刘逸云此人,虽少现于人前,可平城一战已足够宁周对他的性子有个大致了解了。 沉稳有余,心性不够,还是激进暴躁。 原本宁周心中还是有些担忧,刘逸云可能假作冒进,只是如今重型投石车的出现,却不由得他不信了。 将不合时宜的武器用在这种地方,不是冒进是什么? “都不要惊慌!投石车的射程有限,上不来城墙。大家做好先前安排的事情就可以了。” 宁周一边冷静的发号施令,一边让曲城主去一边休息,还随时关注城墙下离军的情况,堪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典范。 城下的离军在投了几枚投石后,后撤投石车,步兵向前推进,几十人推着一辆捆绑着大木桩的车子紧随其后。 梯子搭上城墙,动作快的士兵已经开始爬梯了,又快又高。 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就是在这里体现的。 越在上面的士兵,被丢下的石头砸的越惨。 从上面掉下来砸自己人就算了,还能连带着一起掉下来,重物落地,骨折伤个身体或是一命呜呼都是轻的,重的就是伤了身体治不好一辈子就只能拖着残躯在床上度日如年。 渠城的守城士兵们准备充足,往下丢的不是石块就是废渣滓,用完了还直接伸出木棍打。 朝阳从东方海平线渐渐升起,照耀大地,也照出了渠城守城将士们满脸的细密汗珠。 而攻城的离军也是疲惫不堪,连爬梯的进度都明显减慢了。 刘逸云在后方看的面上一片平静,心下却是万分着急。 偏生尤副将还在一旁刺激他。 “将军的时机选的不妥当啊,属下看着当下战局着实不妙。” 刘逸云没有理他,只是专注的盯着渠城的城墙看。 “果然还是应该等梁太尉来了之后,再请教梁太尉的意见的。刘将军,冒进了啊。” 尤副将也不在意刘逸云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的讲着,他知道刘逸云一定听到且听进去了。 但是接下来的命令到底怎么下,主动权仍然握在刘逸云手里。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观战局情况,离军士气低落。 刘逸云若不想落个骂名的收场,那他必然得要—— “传令下去,收兵!” 颇有些恨恨的声音,在尤副将的耳边响起。 而后离军鸣金收兵。 这场奇袭,以离军失败损失惨重而告终。 城楼上的曲城主听见离军收兵的号角吹响时,一时竟热泪盈眶,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宁兄,小弟在此多谢你的相助了。若不是你前来援助,怕是渠城都撑不过这场袭击。你是渠城的救星。” “多谢宁将军。”城楼上无论是否受伤的士兵们都随着曲城主一道感谢宁周,他在这第一场战役里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他值得众位将士的衷心感谢。 “各位谬赞了。”宁周不骄不躁,面上是平易近人的表情,“这次守城成功,还是仰赖各位上下一心,团结抗击离军。不过这只是第一次,还希望各位不要被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要时刻保持清醒,以便迎接离军下一次的进攻!” “是!” * 离军营帐 刘逸云与诸位主张奇袭的副将很是气急败坏的进了营帐。 ------题外话------ 明天补个尾,今天先睡了,(|3[▓▓]晚安 第四十三章 未时离开 “失败了,居然失败了!” 昨日率先提出乘胜追击的张副将很是愤怒,一脸的不爽。 其他人的心理里自然也是不爽的,知识只是都没有明显的表露出来,而刘逸云则是保持着他一贯的表面作风,看起来莫名沉稳,似乎他并没有被这场战役的失败影响到,仿佛这场战役对他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不足挂齿。 可事实上,他把这场战役的成败看得很重。 因为这是他独立指挥的第一场战事,成则一步登天,败则让他原本就不够响亮的声望泯于尘埃。 结果已然呈现,他败了。 倘若下一次他再无法指挥离军取得一场胜利,那么他会从将军的职位上退下,贬职,再不会有机会可以升迁。 “是啊,怎么失败了呢?”尤副将阴阳怪气的开口,“明明之前平城的战局没有如此艰难的,怎么怎么今天就败了呢?原因到底出在哪里?” 尤副将的语气里意有所指,明眼人都清楚他在说谁。 刘逸云也自知理亏,没有搭腔,他在想其他的事情。 这边的尤副将又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这话匣子开了就关不上了。 “诸位都还记得不吧?我昨日就说了,刘将军完全可以等梁太尉来了之后,再请太尉大人决定进攻方向和策略。可是咱们刘将军呢?偏生以为自己是个武状元就可以带着大家拿下渠城,也不想想,渠城是那么好拿的吗?” 讲到一半,尤副将还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诸位怕是都被蒙蔽了双眼了。来之前是什么消息都没有打探过吧?渠城的新城主,他跟乾国驻守在乾国驻守在浸提城的少年成名的将领宁周关系匪浅。依我看呐,这次功败垂成的原因,八成就是渠城的城楼上有宁周坐镇!” “什么?宁周?” “驻守在浸提的宁周怎么会来这?” “可若不是宁周来了,渠城的城主也没法指挥渠城的几千守军挡住我军的攻势啊。” 刘逸云还在上首的位置站着,数位围在舆图旁边的就着尤副将方才话里提到的宁周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穿过重重人群,刘逸云的视线锁定了尤副将。 可尤副将丝毫不在意他,十分坦然且面带挑衅的与之对视,还隐隐有嘲讽的意思。 刘逸云的表情慢慢变得有些阴鸷,看向尤副将的目光开始不善起来。 * 艮国,艮北军营 姬尘拆开刚送来的信件,迅速浏览完后告诉姜醒乾兑离三国战争的进展。 “几日前兑离攻下乾国边境平吉两城后,已双双向渠城发兵。离国的梁太尉留守平城,由担任前锋主将的刘逸云领兵奔赴渠城。因渠城距离平城较近,前日八万离军已抵达渠城西边的丛林,而驻守于浸提城的宁周比离军更早一日到达。” 姜醒停下手中的动作:“如此说来,若刘逸云动作快的话,今日定然已攻打过渠城,不过他不会成功的。” “不错,宁周算是年少成名,从传闻来看,就是放眼十国,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能打赢他的人都屈指可数。他算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物了。”姬尘不由感叹,随即又道,“不过他自是不能与未眠相比的,未眠的名字在十国是比他要响亮的。” “名声自然也比宁周更响亮。”姜醒淡淡的扫了姬尘一眼。 姬尘一噎,场面一时尴尬极了。 所幸只是一瞬,姬尘就笑开了,姜醒也移开了视线。 将信件销毁后,姬尘看着姜醒,浅浅的笑着,而后慢慢收起了笑容。 “未眠,我要去渠城了。” “什么时候启程?”姜醒头也不抬。 “如果可以,未时再走。”姬尘的语气里缠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姜醒终于又抬了头,但还是那般淡漠的表情,只眉间似是微蹙。 她好像是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说出口的与原先想说的并不一样。 “那便未时吧。” 现在不过辰时一刻,距未时还有将近三个时辰。 姬尘该给军营中的将士们做的防疫工作前几日就做的差不多了,可他一直拖到今日才提出要离开,不免有些奇怪。 但姜醒和军中将士也不甚在意,毕竟相识多年,虽然姬尘不是艮国人。 出了姜醒的营帐,青妄推着姬尘慢慢往姬尘的营帐移动。 “青妄,你觉得我为何同未眠说,未时离开?” 姬尘的手拢在薄薄的春衫里,没让人看见他在做什么。 青妄板着的一张脸,微有松缓,他道:“主上自有谋划,属下不敢妄加揣测。” “呵呵,”姬尘闻言便笑了,有些散了这初夏的热意,“倒也不必如此,我再问你,你怎么看?” 青妄陷入沉思,直到他推着姬尘进了营帐才回答。 “属下以为,您是想看看姜四公主稍后的打算,以便于在乾国时作出相应的行动,得以让您心中所念尽早实现。” “是么?”姬尘喃喃自语,眼神焦距失去,后又自嘲的笑开了,“希望如此。” 放在以前的话,兴许青妄就猜中了,但是乾国一遇后,他们之间大概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就连姬尘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直觉了。 姬尘最终没有如他所言等到未时,午时方过后,他就带着青妄离开军营,一路北上。 他甚至没有同姜醒再告别,只是用了午饭而已。 姜醒自然也没有来寻他,她在军营的练武场上与人过招。 这是姜醒的习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找人过招。 她知道在军营里没人能打得过她,有时候会不用双手或双脚,或是以一打多尽量促成两边战力的均衡。 只是姜醒的武功路数极杂,从没有谁可以成功防守进攻,一般而言也只是几个回合的事情。 这种碾压式的打法,相对而言会对输的一方造成心理上的阴影,从而使之丧失斗志。 但因为很早他们就认识到双方的差距,不少人还能从中汲取教训提升自己,是以同姜醒过招成了艮北军营的香饽饽。 早已经发展了成了抽签啊,小赌啊,战场比人头啊之类的先决条件决定下次谁上。 这样看来,姜醒在艮北军中的声望确实如日中天,连艮帝,姬尘都无法望其项背。 如果继续下去,识将不识帝便会是艮北军营的最真实描写。 “主上,姬先生走了。” 趁着姜醒稍作休息的空档,诗月上前禀报。 没人注意到她的瞳孔微缩,眨眼又释然。 诗月的耳边只有一句,知道了的残音在回响。 * 过了三日,离国梁太尉抵达离军在渠城外的驻扎营地。 这是一位须发斑白的花甲老人,他身着甲胄,伸出黑翎的头盔夹在腋下,精神矍铄,老当益壮。 “见过太尉大人。” 梁太尉迈开步子走进来的时候,营帐里的众人纷纷转身行礼。 “各位都不用拘束啊,老夫不是来责备你们的。” 出乎意料的,梁太尉很好说话,面上还是和善的笑容,看起来没有因为前几日的渠城失误而愤怒。 他走过刘逸云身侧时,还伸手拍了拍刘逸云的肩背,这不是责怪,而是一种对后辈的激励,希望他努力研习兵书,用心思考全局,横纵都不能落下,提升自己以便更好地为国家效力。 “先前各位一抵达渠城就发起进攻的事情,本将知道了。”梁太尉的开头很是简单,也没什么其他想法,却仍是惹得帐内一些副将,垂头丧气,气急败坏。 梁太尉将他们都看在眼里,也不出言刺激,而是按照自己的逻辑继续讲着。 ------题外话------ 快十一点了,准备睡觉,晚安了 ps:想在评论区看到留言,好难啊 第四十四章 朝堂援助 “老夫知道各位,想来是对第一次对渠城的战役就失败这件事,心有不满。觉得是时机不对,是对手不对,甚至是领军的人不对。” 梁太尉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众人几乎齐刷刷的看向刘逸云。 他们清楚的看见了刘逸云脸上的表情,不是显而易见的愤怒和不甘,但也所差无几。 可见刘逸云对这场败仗也不是全然不在意的。 “咳咳,”梁太尉又出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不过老夫想要告诉你们的是,一场战役的成败并不是在于个人,而在于全体。诚然将领的指挥能力占了大头,但也并不是唯一的因素。前几日鸣金收兵时,大家是什么心情,老夫都是清楚的。 不过是一场败仗,代表不了什么的。在场的各位也都是战场上搏杀出来的英才,怎么到今日突然就没法接受自己会战败的事实了?胜败乃兵家常事。” 梁太尉说完,营帐里就陷入了沉默。 “太尉大人说得对,这段时日是我们太过自负了。半个月拿下平城却兵败渠城一事,无疑给了我们一个警告。”尤副将率先附和道,“乾国虽然陷入内乱,但底子还在,我们不能因为一场顺利的战事而忘记乾国到底是十国之首的地位。” 有一就有二,紧接着各位副将纷纷出言表示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等等。 一时间,营帐里的气氛融洽的无法插入其他。 很快,梁太尉就示意众人退下,只留下了刘逸云一人谈话。 “你觉得三日前攻打渠城一事,错在何处?或是说,你认识到此战何处不足?倘若再战一次,你可是能赢?”梁太尉一连发出三问,眼神锐利,尽显锋芒。 刘逸云显然是已经反思过,脱口而出就是答案。 “错在激进,自负。我不应在未曾调查渠城守将的情况下,贸然发动进攻,此战得败,不仅打击了我军士气,更是失去了我国千百大好男儿。”刘逸云的情绪是愤愤的,回答的却是平静,应当是已经接受当下的事实了,“宁周,我与他不共戴天!” “好,这才是我大漠儿郎的风范。那就用你的头脑,拿出你的实力,给营内的将士,给国内的百姓,给天下的民众看看,让他们知道,你不是一个虚有其表的武状元。你是可以带领士兵取得胜利的优秀的将军!” 梁太尉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是那种看着自己国家成长起来的后辈可以为国家做出巨大贡献的愉悦。 离国与坎国位于西北内陆,素有大漠南离北坎的说法。 由北部荒漠隔开,东边的尽头处是乾国地界,南部以下为坎国地域。坎国的西部同时也接壤无人翻越的大涪陵雪山。 而离国地域狭长,最东边与最西边由南北向看,包揽了昇峙的地域,西边位于大涪陵雪山的山脚,东边则是与乾兑坎交界,形成四足鼎立。 坎离地处这样的不利的环境,在十国争霸中还能排在中间位置,着实不易。 * 五月底,姬尘回到了乾国,只是他没有继续北上,而是暂留在了渠城。 原本渠城因为乾兑离战事已经准备闭城。 但曲城主考虑到百姓的生活需要,在同宁周经过深刻商讨后决定,每隔三日的寅时到午时打开北城门两个时辰以供渠城百姓的物品交换,商品流通。 其实这样的做法,是需要承担很大风险的,毕竟不能保证不会有兑离的探子间谍混进来,只是不得不这样做。 北方的粮食终究不多,尤以乾国为甚,最北端的几座城池遇上极端天气甚至可以紧闭房门数日不出,就算是平日里也是银装素裹,茫茫一片。 所幸这次,渠城的境遇有了更好的转机。 乾国的朝内虽然因为内乱而吵得不可开交,但好歹没有失了理智。 在宁周的折子送达御书房之后,乾帝力排万难将这件事放在了早朝征求意见。 难以想象,这种时候分裂成两派的乾国朝堂突然放下怨怼,和平的发表了对渠城的防御工事相关看法。 少数朝臣以为,宁周此举算作擅离职守,应当立即治罪,严惩不贷,此外派出合适的将领前往渠城以抗外侮。 多数朝臣以为,宁周此举情有可原,应当免去宁周之罪,允许宁周暂留渠城援助守城,并派遣兵将十万并渠城原有的两万人以抗兑离的二十万联军。 更有朝臣递进称,十二万士兵不足以对抗兑离二十万联军,必须再加三万人。 而称十二万就有足够的朝臣则是列出几点予以反驳。 其一,乾国地处北方,人口不多,再抽三万人,会削弱都城的防护,为都城带来极大风险。 其二,兑离是联军,固然称作联军,但事实上两军一直分开行动,并未整合。就算是两军整合,谁人挂帅,谁人指挥都要经过一番争议,完全可以趁此发起反攻。 其三,宁周本人的军事才能卓越,十四岁入军营,十八岁独当一面,他在乾国已算的是声名鹊起。 一时之间,竟无人可以出言相悖。 片刻后,有人就其三点进行辩驳。 第一,削弱都城防护是不该,但若是连渠城都未守住,届时兑离士气高涨,再多的人都守不住都城。 第二,兑离既然相继发动战争,必然早已经过商谈,分开行动可以是策略,即使准备整合,挂帅领兵之人也当早有决断,而非如此拖拉。 第三,正因宁周年少成名,才会使人忘了宁周自驻守浸提后少有战事经手,也许他早已不是当年惊才绝艳,头脑灵活的少年将军。 而无论两派人马如何争论,使朝堂分裂的两位宗室王爷居然出奇一致的同意为渠城增兵十万。 威压之下,岂容乾帝有其他想法,只得颁下圣旨同意此事。 事毕后,乾国朝堂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斗。 * 南地早已入了夏,而北地才将将可以脱下棉衫。 是以姬尘一路北上,一路增衣。 当他抵达渠城时,原先在艮北穿的春衫早被换下,穿着的是三月去到艮北时的开春绒衣。 第四十五章 曲城主与姬先生 许是对北地的不适应,姬尘被寒风吹袭时,居然还伸手掩袖捂住口鼻干咳几声。 “主上?您可要开几贴药煎服休息?”青妄看见姬尘微微泛白的面庞,出声询问。 是了,姬尘自己就是个大夫,他当年便是以游医的身份结识的姜醒,这才进入的艮北军营。 虽然姬尘的医术大多是传自那个善心的姬老头儿留下的几本医书,但他有多年的行医经验在,医术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然他怕是早已被姜醒赶出艮北军营了。 姜醒,不留无用之人。 “不必。”姬尘放下袖子,压下自己的喉间的难受,故作泰然的煮完了茶。 而后倒茶饮用一气呵成。 姬尘搁下手中的空杯,抬眼看了看窗外飘着的凄冷的冻雨:“青妄,你说这么多年下的雨,除了养护庄稼,能不能洗清了多年犯下的罪孽?” “哈,也许只能洗去先辈们流下的鲜血吧?”不等青妄思考,姬尘就自嘲的笑开了,“清凌凌的雨水怎么可能将那些深重的罪孽洗掉呢?怎么都开始白日做梦了。” 站在姬尘身后的青妄沉默的不发一言,但眼中分明藏着熊熊的业火,只消将它引出来,便可成燎原之势,焚烧天地。 姬尘就坐在靠近这个院子的房间里,静静的听着雨打在水洼,打在屋檐的声音,宁静心神,平静思绪。 原本他是不打算用午间膳食的,但是不巧,他的院子里来了一位客人。 “姬先生,姬先生?”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年轻的音色里包含着成熟的味道,情绪虽然饱满,却隐有疲惫。 姬尘听到这样的走路节奏就已经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是渠城的曲城主,年纪轻轻就接任了渠城城主的那个青年。 “见过城主。”姬尘原本放在双膝上的手抬起,缓缓拱手揖了个礼,上身也随之前倾。 “哎,姬先生不必在意这些虚礼,我是来讨杯茶喝的。” 曲城主拐进院子,就看到了窗边坐着的姬尘,随即快速朝他走来。 “礼不可废,在下还想在渠城好好开茶楼,必然得与城主大人打好关系。” 姬尘淡淡的笑着,藏着的疏离感几不可见。 曲城主接过姬尘为他倒上的一杯苦清茶,浅浅啜饮一口,闭眼享受。 “好茶啊,姬先生所开的茶楼里都是些我未品过的好茶。未曾品用过姬先生的茶时,我都不知自己竟是这般孤陋寡闻。” 话里话外,曲城主都对姬尘充满赞美之意,面上也是欣赏的紧。 “城主谬赞了,还是城主的消息灵通。在下适才抵达渠城不到一个时辰,您便来了。”姬尘打了个马虎眼儿,避开了曲城主的称赞。 姬尘的院子坐落在渠城南,从北门进出到城南,若驾用马车也需要半个多时辰,大约六刻钟的时间,而在一个时辰不到在的两刻钟时间里,曲城主赶到了姬尘的院子,这消息不可谓不灵通。 “那不是。”曲城主随意摆了摆手,“消息不是我的人上报的,是我的义兄发现告诉我的。” “城主的义兄?”姬尘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启唇问,“那想来也是少年英才式的人物,在下应当是听说过他的吧?” 听见姬尘夸赞宁周,曲城主的脸上露出有荣与焉的笑,他说:“姬先生常年在各国行走,想来也是听说过他的。我义兄,是驻守在乾国东南浸提城的将军,他叫宁周。” “原来是宁周将军。”姬尘的脸上是恍然大悟和几分仰慕,“在下确实知道宁周将军。几年前,宁将军在浸提城的第一战,在下还有幸远远地看到过。” “真的吗?”曲城主突然激动起来,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 他的眼睛里隐着熠熠的光芒,瞧着很是喜悦的模样。 “我义兄刚开始在浸提打仗那几个月,都是与我一道的。真的不是我自夸,我义兄的兵法谋略,用兵技巧,那绝对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物啊。你都不知道那个时候兑国边境的军队有多恨他,他太强了你知道吗?” 姬尘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这一行为无疑又增加了曲城主对他的好感,想来他在渠城行商会更加方便的。 “那城主是如何看待艮国姜醒的呢?” 正说到兴致高的地方,姬尘忽的提到了另一个人,这不免有些扫兴。 不过曲城主算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倒也没想太多,只是实事求是的回答了姬尘的问题。 “艮四公主吗?”曲城主想了想,说,“我听传言都是说她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什么的,尽是些说她不好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判断,但是我义兄说,这些的大前提是她能征服她的军队,她能战胜战场上的对手。如果艮四公主吃的是败仗的话,哪里还有机会对他国的囚徒做些不人道的事情呢? 况且一直传的都是她对兑昇的败将做什么,而没有对她的手下做什么。据说她在艮北的地界,是很受百姓爱戴的好将军。” “城主是这么认为的吗?”姬尘显然是对曲城主的回答感到讶然,“那城主设想过有一天宁将军与艮国姜醒交战的成败吗?” “啊?”曲城主被姬尘的问题惊异到了,他挠挠头,很是奇怪,“怎么会有这一天呢?乾国和艮国中间可是还隔着一个兑国的,他们怎么会有机会交手呢?除非是艮四公主嫁往兑国,可是她不是已经拒绝了兑国太子的求娶了吗?她都十九了啊,还没有定亲,想来就是艮帝不愿她成亲吧。” 姜醒出生在五月初,五月末的今时,她已是十九过一月的人了。 “不过要是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我想,义兄应该会很激动。同样是领军方面的翘楚人物,难得交手,大概是惺惺相惜吧。诶?这么一说,我义兄是不是有可能博得艮四公主的芳心,然后把她娶回家啊?” “不可能的。”姬尘像是被刺激到了,言语果断中又带着尖利的刺。 而曲城主还沉浸在自己的假想中,压根没注意到姬尘说了什么。 等到他反应过来姬尘说了什么的时候,又用一种近乎诡异的眼神打量着姬尘。 第四十六章 莫秦越 “姬先生,你怎么了?” 曲城主的语气里杂糅了许多,疑惑,愕然,不解。 他正等着姬尘的回答,但没有等到。 姬尘只说:“无事,是我情绪不太对。抱歉城主,今日可能无法再接待您了,还请见谅。” 虽然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曲城主还想不到那么深的地方去。 他只是单纯以为,姬尘是从其他地方刚回来就碰上渠城爆发战乱,心情极度不美好而已。 “不碍事的,”曲城主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既然姬先生今日心绪不佳,那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姬先生。” “城主慢走。青妄,送城主。”姬尘的面上还挂着得体中略显勉强的笑容。 而曲城主自以为自己早些离开是对姬尘好,是以出院子的一段路走得飞快,几乎只能能看见他衣衫下摆的残影。 院子的门被重新关上,空荡荡的,除了姬尘,就是青妄。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姬尘喃喃地说着,又是自嘲的笑了起来,“未眠……” 未眠怎么会成亲呢? 是在开玩笑吧! 我们这样的人注定只能孑然一身啊。 未眠,不要让我失望。 * 梁太尉自平城来到渠城外的离军营地后,乾离两军开始相安无事的度日。 倒是兑国的军队在攻下吉城之后,先是全军整肃了两日,后又因考虑到将士的状态,一路缓行,这才紧赶慢赶的,赶在了姬尘的前几日抵达渠城。 相比之离军,兑军的军风更为干脆开放,治军虽然宽松,但也都是建立在众人自觉的前提之上的。 更别提这回兑军的主帅张太尉和主力将军莫秦越,还是这种军风军纪的实在拥护者。 这可不就加重了兑军将士的松泛之气。 不过军纪军风宽松归宽松,兑国的将士们打起仗来也是丝毫不含糊的。 该爆发就爆发,该打仗进军就打仗进军,而且是真真实践了军令如山这一条,并不存在离军里如尤副将这般会挑刺的人。 即使有,说话也不至于那样阴阳怪气,比之离军,兑军反而更像是出身自大漠的男儿,不过所差无几,兑军也都是北方的将士,豪爽自然也是刻在了骨子里的。 瞧着这边的兑军,用手车推来了数坛好酒,每个将士的手里都是一口大海碗。 有士兵来回穿梭在篝火营帐,一一为众人满上。 “哈哈,果然是好酒。”一高高壮壮,看着分外结实的男人仰头牛饮一口,后猛地一甩头,发出真诚的喟叹。 旁边的兄弟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由打趣道:“张老三,按你这喝法,再好的美酒都让你给糟蹋了,咱弟兄们还喝什么啊?” “是啊,杨屯长说得对啊,张老三你可不能这么个喝法。”旁边又有人附和道。 几个人说了话,就见张老三很是难为情的摸了摸头,露出独有的北方汉子的憨憨的笑。 “真是不好意思啊,俺习惯了,俺一定改,一定改啊。” 正说着,张老三直接端起他面前的大海碗,一饮而尽。 “但是改也不是现在改是吧?”杨屯长又调趣了他。 话落,周边的士兵们也跟着笑了。 军营的笑声是最具有感染力的,远处的莫秦越听着,手里的酒似乎也更加香醇了。 “秦越小子,”裹挟着岁月经历的厚重声音从他的后面响起,须发半白的中年男人出现了,是兑军北攻的主帅,张太尉。 “太尉大人。”莫秦越放下手中的酒碗,侧过身就行了一礼。 莫秦越没有站起来,而是坐着行的礼。 张太尉见状就笑了:“你这小子,连行个礼都这么敷衍了事,老夫不值得你站起来做个揖了?” “太傅大人,为我兑国戎马半生,劳苦功高,自然是当得的。”莫秦越出口就是一句好话,还笑咪咪的,让张太尉看了怎么都气不起来。 “你这混球,净说些好听话来糊弄我老头子,就跟你那师兄一个性子。”张太尉嘴上骂着,脸上可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分明是被莫秦越给逗乐了。 张太尉说的也确实没错,莫秦越同莫之流的性子实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能说不愧是直系同门师兄弟了。 “我哪有啊,太尉大人冤枉我了,我这说的明明就是大实话。”莫秦越说着,还配合的做了一个鬼脸,看起来像是个半大的孩子。 莫秦越还有三个月才及冠,可不就是个孩子嘛。 张太尉在莫秦越的对面坐了下来,抬眼看了看他,问:“你这次算是远离你师兄独自远行了,可有什么不适应?” “这有什么不适应的?太尉大人多虑了,我可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怎么离开了师兄就不能活了吗?当然是可以的。”莫秦越的哼哼两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哈哈,”张太尉笑了起来,“就你这副孩子模样,得亏出发前你师兄特地上门拜托老夫好好关照于你,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莫秦越的脸上明显有了不满。 张太尉只笑着摇摇头,不说话。 这种藏头露尾的方式,显然就是莫秦越的弱点。 他走到张太尉的旁边,可这劲儿扒拉着张太尉的衣服,大有你不说我就不松手的架势,摆明了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 张太尉又被莫秦越逗得笑开了。 他想把自己的衣袖从莫秦越手里扯回来,没扯动。 于是神色一肃:“你不松开老夫的衣服,老夫就不告诉你了。老夫还要专门写信给国师,质问他怎么会有这么闹腾的师弟,这简直是丢光了他的脸。” “哼!不说就不说,你不说我还不乐意听了。”莫秦越一把丢开了张太尉的衣袖,塌着一张俊脸就跑了出去。 “哎,秦越小子,秦越小子!你回来啊,老夫告诉你,告诉你还不行吗?”张太尉显然没有料到莫秦越居然直接甩手就跑了,一时手足无措,只得在后边大声喊着。 但是莫秦越早就跑远了,哪还听得见呢? 一时间,张太尉只能摇头低叹。 * 艮北军营 诗月匆匆进入姜醒的营帐:“主上,都城急报。” ------题外话------ 秦越小可爱上线了o(n_n)o哈哈~ 莫秦越超级可爱的说,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来着 一边写一边笑(*^▽^*) 第四十七章 不会背离 正伏在案上的姜醒闻言抬起头,搁下笔。 诗月快步上前将手中的加急信呈上。 姜醒接过,拆开,浏览。 阅后将信件随意丢到一边,眸色淡淡,似无情绪。 而诗月拿起姜醒弃如敝屣的信,看完后微讶:“主上,坤国要派人与您联姻,来使已经与陛下商讨数日了。” —— “你接了我的信?信里写了什么?” “艮帝希望你回去一趟,她的大寿要到了。” —— 姜醒突然想起数日前她那封被姬尘接下的信。 姬尘说艮帝寿宴,要她回去。 这明显是个谎言,他不知道她同艮帝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 艮帝是不会特地来信要她回去参加寿宴的。 姬尘隐瞒了那封信的真实内容。 当初姜醒没什么好在意的,也便没有戳穿他。 可是如今嘛,关乎到她的终身大事。 虽然姜醒知道艮帝不会同意坤国的联姻,但是姬尘不告诉她信的内容是什么这有点不太寻常,出乎了她的意料。 多年来,他们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但是相互信任的合作还是进行过不少次的。 哪怕双方都曾因为对方在生死线上游走。 “陛下可有什么讯息传过来?” 从回忆里脱离,姜醒理智的问道。 诗月摇头,于是姜醒就知道了,这件事与她无关了,艮帝会为她处理好的。 “若无事便退下吧。”姜醒说着,执起墨笔,又继续处理她的公务。 * 艮国皇宫 艮帝才令人送走坤国的使臣,便瘫倒在了御座上。 “陛下。”珊玉大总管才会到御书房里,就看见艮帝不注重仪态的样子,不免轻唤了一声,要她注意形象。 可是艮帝深知珊玉的脾气,她不会拿自己怎么样的,也就随性而为了,毕竟这样的机会确实不多。 “他们走了?”艮帝眼睛都不抬的问。 珊玉刚想点头,忽的想起艮帝连眼睛都合上了,压根看不见她的动作,便直接开口。 “走了。可奴瞧着他们的想法是一定要与四殿下联姻了。” “想得倒挺美的。”艮帝冷哼一声,直直的坐了起来,流转的眉目中透着显而易见的薄怒,“他们也不想想自己有那个资格娶朕的未眠吗?” “不过是一个皇子,庸庸碌碌,无能之极。且不说前面还有个兑国皇太子对朕的未眠虎视眈眈,就谈近的,户部尚书家的小五可还等着未眠呢!”艮帝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坤国皇子的不屑,提起他们时的语气非常之差,“远嫁他坤国,未眠能得到什么?什么都得不到,还平白没了自由和兵权,如那困在笼中不得飞的金丝雀一般。 这怎么看,朕的未眠都是血亏啊。” 艮帝对姜醒的感情确实不一般,一口一个朕的未眠,半分不遮掩她对姜醒的偏爱。 “这,陛下,倘若四殿下真的远嫁去了坤国,其实处境也未必就如您想的这般差。”珊玉想了想,站在中间的立场上,算是给坤国辩解了几句。 “处境不差,难道还好吗?”艮帝气的柳眉倒立,“坤国那是什么地方,整个就是一四不像!男权不男权,女权不女权的,男女皆可坐皇位,皆有继承权,倒是不辜负他们所崇敬的龟不龟蛇不蛇的玄武。” “陛下!”珊玉感觉自己要被艮帝的心大气到,“当心隔墙有耳。” “隔什么墙?朕要是在自己的皇宫里都不敢说真话,朕当这皇帝还有什么意思,朕又不是个傀儡。不就是综合实力紧随乾兑的第三嘛,真当朕怕了他不成?”艮帝越想越气,越说越气,最后本想喝口水压压气,结果却气得险些摔了杯盏。 “什么东西?不就是是个使臣嘛,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要是来的是他坤国的百官之首,正统的皇室宗亲,朕还给点面子。现在?你看看这都什么人,连个正二品的都没有的杂牌官员,也好意思派来出使我国?坤帝哪里来的脸?” 艮帝一句接一句的骂着,发泄着,珊玉自知无法制止住艮帝了,也就由着她去,总归能等到她发泄够的时候。 虽然艮帝说的一大长串,有理没理的都占一半,比如男女皆可坐皇位,皆有继承权这点,不就是男女地位平等的象征吗? 而正二品都没有的杂牌官员这一说法,也不甚严谨,坤国这次派来出使的官员毕竟也算是个皇亲国戚,皇后的父亲,国丈的身份也算是有面儿。 毕竟坤国是想为正统嫡出的皇子坤允其求娶姜醒。 等到艮帝终于没话讲了的时候,珊玉也算是得了空闲发表她的中立看法。 “其实陛下明明想到过,四殿下不可能永远留在艮国的。既然如此,您其实可以就此放手,让坤国成为四殿下下一个征服的地方。四殿下的实力,您是知道的。她能拿下艮北,必然也可以收服坤国。因为那是四殿下,那是可以征服天地之人的后代。” “陛下,放手吧。奴知道您不满艮坤联姻,但四殿下十八未嫁,连亲事都不曾定下,已然遭受了天下的诟病,若是这次再拒绝坤国的联姻……您让坤国怎么想,您又让世人如何看待四殿下?” 艮帝知道,珊玉的话说的不无道理。 甚至是姜醒十八未婚之事,她偶尔微服私访时也是能听到几句的。 艮都的百姓对姜醒实在是又爱戴又恐惧。 姜醒驻守艮北边境六年,数次抵御了兑昇的进犯,保证了艮北一方太平,也维护了艮都的安宁。 但同时她的恶名也随之扩散开来,是她的恶名远远高于她的赞美。勿说他国,便是艮国都有父母爷奶是用姜醒的名字令小儿深夜止啼的。 姜醒留在史书上的名声,注定毁誉参半,甚至毁大于誉。 艮帝对此是难以接受的,但姜醒似乎并不在意,毕竟这些事情确实都是出自她的手,这没什么好辩驳的。 沉思许久,艮帝道:“珊玉,你忘了吗?未眠十八未嫁的原因不在于朕,而是未眠自己亲口对朕说要留在艮国,留在姜氏,不会背离的。” ------题外话------ 艮帝陛下解锁了新的技能(* ̄︶ ̄) 第四十八章 贬为庶人 是的,那年凄风苦雨,姜醒长跪于御书房外,兰绮玉早生等人都曾见证了她远去都城的决心。 那时候,姜醒骤然白发的事情还未被天下所知。 是以兰绮玉早生见到御书房外的姜醒时,都被震惊了。 十一二岁的少女,正是花季,却如耄耋老人一般,三千青丝尽成雪。 那是第一次,她们在一个少女的身上、眼里看到了历经岁月的沧桑。 她的周身没有一点儿人间烟火气,她们甚至感受不到她对生命的渴望,她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没有表情,没有情绪。 不,还是有的! 她很坚决的要离开皇宫,离开艮都,前往边境从军。 那个时候没有人明白为什么姜醒要离开,为什么要去军营战场那样残酷的地方。 后来,她们懂了。 在姜醒的第一场胜战消息传来的时候,在姜醒攻下敌方城池的时候,在姜醒对战俘施以酷刑的时候,在姜醒的名声逐渐为天下所知的时候…… 一桩桩一件件的战事,一场场不复往昔的争斗。 她们懂了。 姜醒不是个该活在政治斗争里的人,她天生就是要驰骋疆场的。 战场的血腥和不近人情也曾让艮帝有过深深的担忧,甚至派出兰绮作为钦差亲自观察姜醒的生活。 一旦不好,她会立刻下旨勒令姜醒返朝!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兰绮一趟去往艮北三个月,归来后的上报竟是如此。 “臣认为,四殿下没有必要返回都城。在臣去艮北的三个月里,臣见识到了艮北百姓的生活。他们勉强可以果腹,取暖,生活,但他们告诉臣,在数月之前,他们甚至会因没有粮食而饿死,冬日里穿着的也只是打了补丁仍旧遮挡不了寒风的破衣,房屋颓圮,饱受连年战乱的苦难。可是没人知道,没人体会,没人为他们改变这样的生活。” “这是四殿下的功勋。她改变了艮北百姓的生活,老有所养,少有所依,壮有所用,艮北的百姓感觉得到,穷苦贫困的生活慢慢的离他们远去。陛下,您不会知道,艮北的百姓有多么爱戴四殿下,他们有多么拥护她。说句冒犯的话,他们也许不识君,但定然识得四殿下。” “臣刚到艮北的时候,连续十来天没有见到四殿下。臣很疑惑,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是老将军告诉臣,四殿下去打仗了,去为艮北的百姓谋福祉了。臣不知道为什么老将军会让年少的四殿下单独领兵,臣就问老将军。 老将军说,她从没见过如此有能耐的后辈,四殿下是她平生仅见的优秀,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艮北,乃至艮国光明的未来。 臣又问老将军如何看待四殿下的名声。老将军却是直接哈哈大笑,她说‘千秋功过随后人书写,我们只需做好当下的自己。’老将军对四殿下赞不绝口,直言艮北需要她,离不开她。” “是以陛下,臣请旨,让四殿下留在艮北吧!臣看得出来,四殿下很适应那里,百姓和士兵也都能接受她。” 当时的艮帝是什么心情,复杂、欣慰又心疼。 她不想姜醒在政治的倾轧里挣扎,也不想姜醒在战场的血腥里徘徊,可是没有选择了。 犹豫许久后,艮帝放下,她同意姜醒留在艮北,这一留就到了姜醒十八才归朝。 如今,姜醒即将十九了。 “是,陛下,当初亲口说出这话的是四殿下,可是您相信的是当初的四殿下还是您自己呢?”珊玉反问道。 艮帝被珊玉堵住了话头,没法接话。 又见珊玉叹了一口气,眉宇微锁:“其实陛下,选择将四殿下放逐的是您啊。已被放逐的皇室之人,怎么能再享受皇室身份带来的便利呢?您说,是吧?” 短短的几句话,艮帝茅塞顿开,她可以废除姜醒的公主身份,如此一来,坤国若是还想联姻,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官员的子女了,毕竟姜醒是皇室的最后一个未婚之人。 而寡居已久的姜荇,艮帝认为以坤国的傲气,定然不会选择失了丈夫的姜荇,最终联姻能不能成还是两说呢! 艮帝提笔正打算下旨,在此之前,她问珊玉:“你不是支持未眠联姻的吗?为何现在又给朕出谋留下她?” 珊玉微微一笑:“支持联姻是为了让四殿下可以有更加便利的环境,可若是四殿下本人并不需要,奴的想法不过是耳旁风。或是陛下当真觉得奴的想法可行的话,陛下便不会如此犹豫了。奴是忠于艮国,前提是,奴忠于陛下。” * 次日一早,早朝还未开始,众位官员将将赶到殿上。 艮帝就宣布了这个决定,为了减少百官的争吵,她甚至已经把圣旨已经发出去了,绝无更改的可能。 艮帝用的理由很是牵强,是姜醒的名声太恶,累及了艮国皇室,为了杜绝这等不利影响,她决定将剥夺姜醒皇室公主的身份,贬为庶人,入艮北户籍。 纵观以往,这种剥夺皇室身份的圣旨上一定会有一条,永远不得入京,但这份旨意却没有,不免让人猜测纷纷。 本以为这下不会有人问及姜醒了,兰绮却是出列了。 “陛下,臣以为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您大可不必如此做法。” 兰绮口中的此事指的是什么事,百官大都清楚。 近期艮帝寿宴,唯有坤国来使的联姻最让艮帝头疼。 众人都清楚,艮帝与坤国来使拖了这么久,大抵是不会同意姜醒的婚事了,只是在想如何拒绝比较不损伤两国的颜面。 她们也都在绞尽脑汁,毕竟这可是一个搏出头的好机会。 只是没想到,艮帝的这一动作让这个机会就这么没了,没了。 多少人欲哭无泪啊。 “不必了,再拖下去,朕不舒服,坤国使团心里想来也不会爽利。就这样,干脆一点。朕已将姜醒,姜未眠逐出皇室,若是坤国还打算联姻,便只能从诸位大臣的儿女里择一了。诸位看着办吧。” 事已至此,兰绮心知已无法挽回什么了,便干脆先开起了朝会。 * 而这边暂住在驿馆的坤国使团,得知这个消息后直接气得摔了杯子。 ------题外话------ 恢复2000字的更新,开心到飞起来(*^▽^*) 第四十九章 致歉 “可恶啊,艮帝就这么看不上我们坤国吗?就算把唯一的未婚公主贬为庶人都不肯同意联姻,果然是个狠人。”坤国使团的领头人坤帝的老丈人咬牙切齿。 而这次原本拟定的的要与姜醒联姻的皇子坤允其则没什么大的反应。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外公在旁边发脾气,自顾自的阅览手中的书本。 那是一本在艮都买的游记。 因为坤国的特殊继承制度,皇室子女未经诏令不得离开坤国,所以向往天地山川风光的坤允其只能从书中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聊以自我慰藉。 只是越是了解,就越是迫切的想要一览其貌。 这便是他答应坤帝的条件。 娶姜醒,就可以去游山玩水。 一心想着山川大地的坤允其压根不在乎姜醒是谁,也没有想过他娶了姜醒会发生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要离开坤国,去看一切他没看过的风景,见识一切他没见识过的人文。 这边的国丈看见坤允其我自岿然不动的抓着本游记在看,又是怒从心起。 大步上前一把抢过,撕成两半丢到地上,还恶狠狠的踩了几脚泄愤。 坤允其是个极具书卷气且温和的男子,看见国丈的行为,他只是皱了皱眉,不生气,也没有什么难听的话说出来。 从这里就看得出,他的性子是多么的温吞。 可他不去招人,却不代表人不来招他。 国丈踹开脚边被撕成两半的游记之后,直勾勾的盯着坤允其,出口就是难听的话。 “废物!皇上是叫你来联姻的,不是叫你来看游记的。现在艮帝下达旨意,将姜醒贬为庶人,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代表你这趟就白来了,走的时候还要盯着艮国人异样的眼光,你知道吗?没有用的东西,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一个外孙呢!” 坤允其张了张嘴,看起来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出来,把话咽进了肚子里,任由国丈气急败坏。 “不行,必须得想个法子。这趟不能白来。”国丈喃喃自语,随即快步走了出去。 大厅上还剩下坤允其一个人,他缓缓起身,将被撕成两半的游记捡了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尘和脏印,瞧着不影响他的阅读后,又翻回到他原本看到的地方,继续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半点没有他被人家变相拒婚的羞恼和烦闷。 * 这边愤愤出了驿馆的国丈,想着找交际甚广、人脉遍地的户部尚书兰绮求助。 可还不待她的马车赶出来,奉了艮帝旨意前来的兰绮就到了这里。 “兰尚书。”国丈很是迫切地迎了上去。 而兰绮的面色有轻微的冷淡疏离,她示意国丈先进驿馆。 一刻钟后,两人在国丈院子里的亭子里坐了下来。 兰绮都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国丈就已经着急说话了。 “为什么艮帝陛下突然就下旨把艮四公主贬为庶人了?昨日不是还谈的好好的吗?” 因为陛下一开始就没打算联姻啊。 兰绮眼观鼻子耳观心,静默片刻道:“缘由圣旨里都写明了,你也是看到了的。四殿下,不,庶人姜醒因为名声恶臭,陛下唯恐累及皇室子弟,特下令将其贬作庶人,从此与艮国皇室再无瓜葛。” “可是为什么早不贬晚不贬,偏偏挑在了这个时候贬?”国丈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急躁,兰绮甚至都从他的话里听出一股颐气指使的味道来。 兰绮不禁皱起了眉,看起来对国丈的话很是不满。 是以她说出口的话也没有那么热切:“坤国丈大人,注意你的情绪,本官近日来这里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向贵国致歉的,不是来听齐王殿下发牢骚的。” 注意到自己的说话不太对,国丈正打算解释一番:“不,兰尚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听本王解释……” “既然坤国丈大人没有打算接受我国歉意的意思,那本官就只好如此转达您的意思给我国陛下知道了。”兰绮的话说的生硬,她鲜少这样说话。 说着,也没等到坤国的侍从上杯茶,就起身打算离开。 她的姿态很是决绝,国丈甚至觉得自己拦不住她。 “尚书大人这就走了吗?您不是来代替艮帝陛下致歉的吗?莫非这就是艮国表达歉意的方式吗?” 兰绮方才走到拐角,就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即她的面前就出现了这个人。 金冠玉带,一看就是皇室子弟的模样。 兰绮确定这就是从未在坤艮谈及联姻时出现过的坤国选定的联姻对象,坤国三皇子,坤允其。 “坤三皇子?”兰绮试探却带着肯定唤了这一声出来。 “兰尚书。”看完了游记过来的坤允其应着,还对着她作了一礼,兰绮同时还了回来。 “三皇子殿下此言差矣。明明是您的外祖父不肯听本官致歉,一面摆出架子来质问缘何庶人姜醒无法联姻,一面又发泄自己的情绪。本官并非坤国人,没有义务要承受坤国丈大人的怒火。”兰绮条理分明,头头是道。 “你胡说!”国丈一时气急,就吼了出来,“分明是你……” 坤允其还来不及说话,就已经让国丈抢占先机。 兰绮闻言,挑了挑眉看她:“坤国丈可要讲点道理,就冲您方才这一句,可就是本官占着理的。三皇子殿下也听见了不是吗?” 国丈还想说什么,却被坤允其拦了下来。 他脸上挂着笑:“此事确是外祖父的不是,在下先在这里陪个不是了。那不知兰尚书对贵国艮四公主无法联姻一事如何表达歉意?可不要像方才那样,这可是有损两国邦交的。” “陛下得知三皇子殿下酷爱游记本子,特命人将平老书房里藏着的孤本换了来,由本官转交给三皇子殿下,以示歉意。” 兰绮这时便将衣袖里掩着的,由蓝布包裹着的几本书拿出来交给坤允其。 坤允其倒是面目含笑的接过,可国丈的心情就不是那么美丽了。 他很想把这几本书毁了,但是坤允其显然不会答应。 看在坤允其算是没有辱没了坤国颜面的份上,国丈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反正回去后,坤帝还是会做点什么的。 这般想着,国丈的心情好了起来,脸上都挂着笑了。 对面的兰绮正打算告辞,却突然下意识往后一仰,躲过了一道暗器。 ------题外话------ 放出我的存稿?(?>?<?)? 新出场的皇子殿下也是凄凄惨惨戚戚的 我,接收刀片的,就,没人给我寄啊 第五十章 行刺 暗器钉在了兰绮身后的地上,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慑人的寒光。 国丈和坤允其都是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刺客居然在艮都驿馆光天化日的行刺,是当驿馆没人了,还是觉得艮都的守卫太没有挑战性了,如此乱来。 而兰绮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忽的一暗,神情有异。 如她所料,紧接着就是一阵暗器如乱雨纷飞。 所幸三人都有点身手,勉强可以躲开。 但也只是勉强没伤到人,衣衫发髻什么的根本是散的散,破的破,直接一团乱。 国丈和坤允其虽然一边躲着暗器,一边喊着:“来人!有刺客!” 可是偌大的驿馆里根本没有护卫出现,原本艮国的驻兵和坤国使团自带的侍从护卫,一个都没有出现。 国丈和坤允其的变得晦暗不明,兰绮则是皱起了眉,径自向边缘退去。 暗器雨竟也是从善如流,没有再往兰绮攻击,只是对准了坤允其叔侄二人。 察觉到兰绮已经被排除在攻击的范围之外,国丈立刻大喊:“兰尚书,快去喊人来!快去!快啊!” 国丈喊得很是撕心裂肺,但兰绮只是站在远处,静静看着他们,一动不动。 国丈一时怒从心起,口不择言:“兰绮,你这个毒妇!是不是你们艮国不满联姻一事,特地派了人杀我们?艮国人都是歹毒的心肠啊,最毒妇人心呐!” 任由国丈如何拼命用力的唾骂兰绮,她都始终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步子未动,手甚至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 而这时候,坤允其发现了兰绮不动的原因。 兰绮的背后,有人! “外祖父,别喊了。兰尚书是被人挟持了。”坤允其一面朝国丈说着,一面旋身转了方向。 他绕到了兰绮的一侧,果不其然! 有一个身材矮小的蒙面人拿着匕首就抵在兰绮的后腰处。 “你们想要什么?是要银子吗?要多少?”坤允其躲闪着暗器,朝兰绮身后的黑衣人喊道。 忽的,坤允其看见兰绮一副惊恐的表情,示意他快退开。 可是坤允其并没有理解兰绮的意思,他晚了一步。 所以那个黑衣人,趁势猛冲上前,举起手中的匕首就插进了坤允其的胸膛。 旁边的国丈看到这一幕,略一晃神,一柄暗器射中了,紧接着又是一大波暗器插进了他的身体。 脚步一晃,国丈自胸腔里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他的眼睛还直勾勾的盯着坤允其看,但身体已然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暗器从射中国丈后就停止了,空旷的庭院里,站着蒙面人和兰绮,国丈死了,坤允其倒地不起。 “这是你们主子的目的?杀了坤国国丈和坤三皇子,是打算嫁祸艮国吗?” 周遭没有别人,兰绮干脆单刀直入。 “不,尚书大人。主上的意思是留坤允其一命,给他留点终身不可治愈的伤就好。至于这个老头,”黑衣人顿了顿,“主上没有特别说明,既然如此那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吧!” 话及最后,黑衣人甚至笑出了声,粗嘎的嗓音配着癫狂的笑声,使得兰绮的脑门一抽一抽的疼。 “而且主上也没打算嫁祸艮国,主上这回可是派人送了信给坤帝的,特地告诉坤帝,他的老丈人回不来了。只是呢,”黑衣人蒙在黑布下的脸明显有了嘲讽的神情。 兰绮不满他说话到一半的表现,怒道:“只是什么?把话说清楚!” “只是坤帝一定不会对外说明是罗生门杀的老头,伤的坤三,至于原因是什么,尚书大人浸淫朝堂多年,想必不会不知道吧?哈哈……” 黑衣人后退几步,收了笑,语气冰凉:“尚书大人还是尽早给坤三皇子找大夫吧?虽然我下手是有分寸,但耐不得时间久了,伤重不治,届时艮国可是什么都说不清了。最后提醒一句,坤三皇子还是活着为妙。” 话落,黑衣人转身,驾起轻功离去,留下兰绮在原地面色冷沉。 * “快!都快点!” 紧张的氛围在坤允其暂住的院落里蔓延开来。 兰绮在叫人传了太医,把坤允其抬到床上之后一直没有离开。 她就站在院子里,等着坤艮两国的太医联手抢救坤允其的性命。 甚至没有来得及进宫前去汇报这件事。 太医们进去已经半个时辰了,各色药材取用,煎制,吞服。 日头即将西下,才终于有太医擦着额头的细汗走了出来。 “情况如何?”兰绮的声音传进了这位太医的耳朵,沙哑又阴凉,恍如鬼魅。 太医显然被吓了一跳,他拍拍自己的胸脯,缓了缓,给兰绮见礼。 “尚书大人无需忧心,三皇子殿下已经熬过最艰难的时候了,只要醒来,便一切无碍。”太医说的话比较中肯,一般太医都会这么说,以确保万一出了意外,不至于牵连自己。 “本官知道了,严太医和几位太医院的太医都先回去休息吧,此处自有坤国的随行太医照看着。”兰绮随口接了一句,“本官还要进宫向陛下禀明此事,就不与你多说了。” “尚书大人请。”严太医做了个手势,示意兰绮先行。 兰绮点头,转身便走。 上了马车后,她的思绪便开始回转,一直到她几年前奉命前去艮北查看姜醒的生活。 —— 那夜是灯火摇曳,她难得见到了数月不见的姜醒。 彼时老将军还没有卸甲归田,姜醒就坐在老将军的下首,安静的不说话,一点不融入庆功宴的氛围里。 姜醒只是偶尔饮一杯酒,尝一口菜,始终淡淡的,没有分毫上瘾之意。 散宴时已是三更天,众人都是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游荡回营帐。 只姜醒一人,步伐稳当,利落干脆。 兰绮对进入军营的姜醒感到好奇,她一路尾随着姜醒。 姜醒走到了营外一条河边,抬眸看着远处无光的荒野,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风掠过,几丛草晃动了一下。 兰绮发现有什么不对。 紧接着就是一群黑衣人从林中,自水里突然现身—— ------题外话------ emmm 未眠又在回忆里出场了\(^o^)/~ 第五十一章 四殿下 手中短刀长剑,匕首暗器都冲着一个人来。 躲在树后面的兰绮没想到只是跟着姜醒出来,就能遇见姜醒被刺杀。 她想去找人护驾,可是她一走就不知道情况。 也许没过多久姜醒就成了一具尸体,军营的士兵根本来不及救驾;也许军营的士兵烂醉如泥,根本没法起来,更遑论拿起兵器。 一时间,兰绮的脑子里杂乱不堪,但她的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姜醒看。 随着月色倾斜,兰绮的表情从担忧,变成震惊,又是难以置信,最后是松了一口气。 她瞧见姜醒已经就着河水开始清洗剑上的血迹了,便走了出来。 这一出来,就糟糕了! 又一波刺客从林中掠出来,眼疾手快的领头人率先抓住了兰绮作为人质,打算要挟姜醒。 饶是兰绮见惯了大风大浪,也被这一行为给惊到了。 用不熟悉的臣子要挟军营里的公主,怕是脑子出了问题。 “姜醒,你若是不想我手里的女人死的话,就丢掉那把剑,乖乖走过来受死。”刺客头子大声喊道。 一般情况下,被挟持了的人质,不是喊着救他,就是让人放弃他。 可是兰绮居然沉着的闭着嘴,没有说话。 她只是坚毅的看着姜醒的背影。 姜醒将剑上血迹洗净,起身侧眸看了过来。 兰绮能感受到挟持她的人,身上的肌肉变得紧绷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是在战栗还是备战? 疑惑间,就听见姜醒干脆的将手中抢来的长剑一把丢进了河里,顺着水流远去了的声音。 然后定睛一看,姜醒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近了。 十二三岁的少女,身子骨还未长开,容颜还是稚嫩,却已能从其中窥到日后的容华。 她背着月光走来,柔和的薄纱笼罩着她如雪的长发,在那双清冷无意的眼睛注视中,会心生一种亵渎月下仙人的错觉。 这样的姜醒,太假了。 距离少了一半了,姜醒还在走着,步步稳当,不偏不倚。 兰绮已经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了,她惊恐的看着姜醒,示意她快跑! 没了老骨头兰绮,姜醒还有逃脱的机会。 可是姜醒没有理解她的意思,或者说她理解了,只是不想这么做。 毕竟是艮帝疼宠的小女儿,有些骄纵的小脾气,再正常不过了。 兰绮已经绝望了,她准备闭上双眼,不看眼前的一幕,总归她今日是要与姜醒一起把命留在这里了。 但就在合上眼的刹那,她听见利刃的破风声在耳边响起。 身后的人动了,不是向前,而是退后,来不及思考她就被一股力道抓得往前一倾身,下意识睁开了眼。 然后她便看见了足以震慑她半生的场景。 柔长的软剑一曲一直,一挡一划,招式如星华缭乱,软剑的锋芒四射,伴着飞溅出来的殷红鲜血,在月光下闪着罪恶的冷光。 兰绮受不住的后退了两步,靠近了河岸边,更为聚精会神的盯着姜醒的出招。 狠、绝、快。 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一点多余的招式。 正因为太入迷了,所以兰绮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了她。 等她发现时,黑衣人已经举起手中的长剑打算给她致命一击。 兰绮惊得又退了两步,避开了那一下纵劈,但脚下一滑,身体后仰,即将跌入水流湍急的河里。 却见姜醒回身软剑一抽,拉着兰绮的腰就将她带了回来,她自己则因躲闪不当而挨了一剑。 后肩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很快流了出来。 离她最近的兰绮第一个嗅到血腥味。 “四殿下?!” 姜醒没有理会她,只一手将她护在身后,另一手执剑杀人。 软剑的曲长在这方面就占足了优势,借力打力,拉扯收割。 虽然姜醒受了伤,动作有些慢,但兰绮仍旧见证了一场视觉盛宴。 最后的最后,她看到的是披戴着柔和月芒而归的清冷少女。 姜醒这次好像是不打算清洗剑身了,软剑还在不住地滴着血,一滴一滴,没入干萎的枯草丛,赤红夺目,夺人心神。 “走吧。” 兰绮不知何时入了神,只在听到姜醒那一句似风似雪的缥缈之语时,骤然回神。 “四殿下,您的伤还是得赶快处理一下。”兰绮看见了姜醒肩头触目惊心的长口子。 “尚书大人不必忧心,只是小伤,无碍的。” 姜醒的话说的异常冷淡,没什么温度,像是在重复谁说过的话一样。 “可是四殿下……” “尚书大人不妨问问是谁派来的人想杀我?” 兰绮还想说什么,可姜醒却迅速转移了话题。 这个话题也成功吸引了兰绮的注意。 “四殿下知道是谁?”兰绮有些疑惑,姜醒居然知道。 “当然。”姜醒启唇,肯定作答,勾起诡笑,伸手就掷出了一把短匕。 一道闷哼声在林中传出。 “四殿下?!”兰绮又被震惊了。 旋即便见姜醒出声:“如果罗生门主认为派人杀我很有意思的话,尽管来。若不尽早,想杀我的人将来只会更多,一批一批的,我会认不出哪一批是罗生门的人的。” 罗生门主?是罗生门的人要杀四殿下?怎么回事?四殿下哪里惹到他了,派人杀四殿下,果然嚣张! 姜醒说完,抬步往军营的方向走去。 发现兰绮没有跟上来,她停下步子,侧眸:“尚书大人?回营了。” “啊?是,四殿下。”兰绮不经脑子就应了一句,接着也跟了上去。 “四殿下,您还是传大夫处理一下伤口吧?” “无事,习惯了。” “四殿下是被罗生门主派人刺杀多次了吗?不然怎么……” “对,可能嫌罗生门门徒太多了。” “那四殿下可还有受过伤?” “都过去了。” “四殿下……那您今晚走到这里是刻意的吗”? “总不能让喝醉了的士兵无辜被杀。” “四殿下,您很好。” “嗯,也许。” —— “尚书大人,到宫门口了。”仆从在马车外喊道。 兰绮从记忆里抽离,回神时才发现自己的眼角变得湿润了,她的唇齿轻碾:“四殿下……” ------题外话------ 少时未眠横跨了整章内容 所以兰尚书就是这么对未眠印象深刻的(*^▽^*) 第五十二章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兰绮进宫快,离宫也快,算上脚程,她拢共在御书房面见艮帝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黄昏落日时分,兰绮就坐着马车又来到了坤国使团暂住的驿馆。 此时,坤允其刚醒不久。 他正靠坐在床头,借着灯火之光,在心内游览天地的山川风光。 “三皇子殿下。” 直到兰绮的到来才将他的神游打断。 坤允其收起游记,苍白的脸上含着脆弱的笑:“兰尚书?坐吧!” 兰绮从善如流。 她坐下后,就听见坤允其问:“兰尚书可否告诉在下,刺客是何人?” 闻言,兰绮微讶,后又释然,毕竟是发现她被挟持了的人,洞察力自非常人所能比拟。 “三皇子真的想知道吗?”兰绮认真的看着坤允其,阅尽时间的眼睛里是深不可测。 坤允其迎上兰绮的目光,语气很是肯定:“这是自然,在下从不说笑。” 之间兰绮微叹了口气,道:“是罗生门的人。” “罗生门?”饶是坤允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仍然被这个答案所冲击到,“罗生门为何要加害于在下与在下的外祖父?” 顿了顿,他略一思索,问:“是为了搅黄坤艮联姻吗?同时嫁祸艮国?” 本以为会得到肯定答案,但兰绮却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未必与三皇子口中的猜测没有关联。” 坤允其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后又追问:“在下可以知道兰尚书是如何知道行刺之人是罗生门所派吗?” “如何知道?”兰绮重复咬着四个字,眉宇舒展,“那是另一件事,三皇子殿下想要知道?” “还请兰尚书不吝赐教。”坤允其说着,还朝兰绮作了一礼。 是个虚心求教的后辈,坤国的未来不会差了。 兰绮如是想着。 兰绮于是把多年前在艮北遇到姜醒被刺杀的事情给他说了一遍,但是略去了时间地点。 这几年来,她不止一次去过艮北,而艮北军营的附近也不止有一条河流。 她如此说法,坤允其最终也只能将之当作一个寻常故事来听便罢了。 “不愧是在天下都声名鹊起的艮四公主。” 熟料,坤允其听完兰绮口中的故事,却是赞了一句姜醒。 兰绮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有了变化。 坤允其干咳两声,面色微微涨红,他有些艰难的开口:“恕在下冒犯一问。倘若艮四公主不曾被贬为庶人,逐出皇室,兰尚书是否支持艮四公主为君?” 坤允其说的是为君,而非夺嫡,说明他很确定兰绮一定是站在姜醒身后的。 话音落下,兰绮抬眼看了坤允其一眼,然后笑了,这笑里有什么? 自嘲、苦闷、释然,种种情绪交错繁杂,难以辨别。 就在坤允其觉得兰绮不会回答的时候,她说话了。 “无论她是否拥有皇室的身份,我都认可她的才华。”兰绮做了个表情,使法令纹更深了些许,“她独一无二,不可比拟。” 因为姜醒已经被贬为庶人,所以兰绮以“她”代替姜醒,她并不愿直呼姜醒的姓名,这是对她的不尊重。 起码兰绮如此认为。 而兰绮这两句话又说的如此圆滑。 其实也不圆滑,可是不懂的人仍然不懂,明白的人自然明白而已。 坤允其就是个明白人,他面露苦涩后笑,对着兰绮又是一礼:“多谢兰尚书为在下解惑。” 兰绮受了此礼,接着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不便久留。三皇子好生静养,你受的伤终归还是不轻的。” “那在下就不送了,兰尚书慢走。”坤允其的面上微微含笑。 待到坤允其确保兰绮离开后开始陷入沉思。 兰绮给的消息是罗生门要伤他,而不是杀。而兰绮口中的姜醒明显跟罗生门有脱不开的关系,甚至是刚才兰绮最后的回答——认可姜醒的才华。 姜醒什么方面的才华,兰绮没有明说,可是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兰绮认可姜醒的一切。 这样的话,会更加能解释兰绮守着坤允其生死的原因。 她不想姜醒再背一条骂名。 只是姜醒此人,着实诡异。 坤允其想着,眸底掠过暗光。 * 当珊玉带着艮帝圣旨到达艮北时,已经过去了三日。 从这也可以看出艮帝的想法,若是真心想要废黜姜醒,大可令珊玉快马加鞭,只消两日便到,何必多花那一日时间。 珊玉持有艮帝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就进到了姜醒处理军务的营帐里。 帘帐被掀开,她一抬头就看见手持着明黄色圣旨的珊玉。 许是想到了什么,姜醒没有问,只是起身打算接旨。 “四殿下,请接旨。”珊玉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姜醒,眉间微颤。 偌大的营帐里只有姜醒跟珊玉。 姜醒抬眼看了看珊玉,直挺挺跪了下去。 珊玉打开圣旨,抑扬顿挫的念了起来。 前面都还没什么,直到那句“废黜皇室身份,贬为庶人”出口,姜醒的眼睫才轻颤了下,后继续听珊玉宣读完圣旨,叩首谢恩。 “臣,领旨。” 珊玉看着面前淡定接过圣旨的姜醒,面色复杂。 “四殿下。”她没忍住还是唤了一声。 姜醒垂着眸子,声音是一般大小,语气是淡淡的:“大总管说错了,在下只是个驻守在艮北的将军,不是你口中的四殿下。” “那,还请将军当做奴方才口误了。”珊玉的情绪沉了下来,旋即又道,“将军不要怨怪陛下,将您废黜的想法是奴提出的,倘若您……”要责怪,便责怪奴吧! “大总管多虑了。”姜醒转过身,往他的座位走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下只是一介布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耳,怎敢责怪于陛下?” 闻言,珊玉叹了口气,她是听出来了,姜醒根本不在乎她的身份,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否则她根本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姜醒之所以当着珊玉的面这么说,也是知道珊玉也清楚她不是皇室血脉的知情人。 “将军……” “既然在下已经不是皇室中人,那坤艮联姻一事,也便与在下无关了吧?” ------题外话------ 说明一下,本书基本所有的武官职采用秦朝制度 国尉(太尉)——护军都尉——上卿(前后左右将)——副将(裨将)——都尉(五千人)——军侯(一千兵)——五百主——百将——屯长(五十人)——什长(十人)——伍长(五人) 第五十三章 信 姜醒突然提及此事,珊玉不禁一愣。 “联姻是皇室的事情,在下如今已是庶民,再如何挑拣,坤国也不会选择在下吧?一个边境守将而已,怎么看得上眼?大总管觉得呢?”姜醒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要处理的军务,继续批阅。 姜醒的语气很淡,透着漠不关心的冷,也没有显而易见的欢,珊玉一时摸不准姜醒心里的想法。 说起来,艮帝是将姜醒废黜为庶人,但她并没有收回姜醒的兵权,反而是给一直没有官名的姜醒安了一个正二品的上卿左将军名头。 艮帝很清楚,若是连姜醒的兵权都给剥夺了,那姜醒大概就要面临各国的递出的橄榄枝和追杀了。 得不到,就毁掉! “是,左将军不会再被联姻坤艮一事捆绑了。”珊玉回道,她还补充一句,“其实若圣旨晚一日颁布,都会直接作罢的。” 珊玉指的是什么,姜醒清楚。 坤国国丈死在了艮都,坤三皇子重伤抢救,虽然及时救了回来,但也落下了不可治愈的心疾。 发生了这等事情,联姻根本不可能再继续进行下去,若借势而为,姜醒本可以不被废黜皇室身份。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抑或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珊玉没有再听到姜醒的回答,她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姜醒不喜人聒噪,割人舌头一事她是做过的。 虽然珊玉是御前大总管,但依着艮帝对姜醒的宠爱,也不过是轻拿轻放罢了。 “左将军,奴还奉了陛下旨意,须得留在军营三日。”珊玉适时说明了艮帝的要求,她知道姜醒不会拒绝的。 这些年来,这对母女就是这般相处,不越过对方的底线,一切随意。 姜醒搁下手中的书折,看着珊玉:“大总管尽管找人为你安排便是,不必告诉我。” “是。”珊玉低着头退下,正好与进来汇报的诗月擦肩而过。 她顺势看了诗月一眼,侧脸有些眼熟,有什么影子在她脑里一闪而过,她没有抓住,也就先算了。 “主上,事情有结果了。”诗月将手中查出来的东西呈上。 姜醒接过几张薄薄的纸,垂眸看了起来。 上面详细记录了坤国几位重臣和坤帝的密谈内容。 姜醒看完,随手放下,道:“将这东西装起来,送到……那个还在艮都的那个皇子手里。” 姜醒说话时顿了一下,因为她不知道那个坤国派来要跟她联姻的皇子名叫什么,排行几何,可见她对此事不在意到了极点。 “是,主上。”诗月应了一声,后从案桌的一侧翻出一纸信封,将之装入,密封好,离开营帐准备去送信。 “诗月,你亲自去送。”姜醒补上一句。 “属下明白。” * 坤允其受的伤不会影响他的行动,只是偶尔会发作,惹得他心口疼痛难忍,状若西施。 可坤允其重伤,国丈身死一事确实成为了横在坤艮两国之间联姻的沟壑。 这场联姻必然不会成功。 国丈没了,坤允其就成了坤国使团的主心骨。 他向艮帝上书,申明要带着国丈的尸身回国一事。 艮帝虽说不满坤艮联姻,但也理解坤国国丈身亡,而作为外孙的坤允其急忙带着他回国入殓,举办丧仪。 故而她爽快地同意了,还特地派了一队人护送坤允其等人离开艮国。 六月中旬,坤国使团离开了艮都,一路西行回国。 即使路上多出来艮国护送的百十来人,坤国使团的人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一点不在意有旁人“监视”。 这段路程两国人一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默不作声的前进。 直到使团到达了两国的边境。 艮帝派出的护送队伍与坤国使团分道扬镳,坤国边城也来了一队护卫为使团保驾护航。 “多谢诸位一路相送,还请替本皇子向贵国皇帝陛下转达谢意。”坤允其笑的坦然大气,让原本想因为坤国使团怀疑刺客是艮国人一事与坤允其找茬都没法。 护卫队长只得应下,而后准备带人往都城赶。 这边的坤允其也正打算随着坤国边城的护卫回国,却听见北边方向传来马蹄踢踏的声音,响,快! 这个阵仗使得坤艮两队护卫都是绷紧了神经,就怕来人图谋不轨。 但近了才发现,这是一个骑着马的年轻女子,除了看起来是个练家子之外,没什么特别之处。 来人正是奉了姜醒命令前来的诗月。 而正当坤国使团和护卫收回目光,打算离开时,就听见了艮国的护卫齐声一喊:“见过军侯大人!” 军侯?哪路军侯,怎么会出现在坤艮边境?还单枪匹马的,定然是有什么阴谋? 坤国使团护卫如是猜测。 但艮国护卫却不是这么想,领头的队长上前,向停下马来的诗月问道:“军侯大人是要打哪儿去?可是需要帮忙吗?” 诚然姜醒在艮北之外的地界,名声都不美好,但她手下的亲卫与艮都武官的关系倒是处的都不错。 诗月也随姜醒征战多年,身上攒着不知数量的军功,只担个军侯之位还算是屈就了她。 “不必,是我自己的事,你们若是着急,可以先回去。”诗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软和,显得平易近人。 她下了马,顶着四周打量的目光,朝坤允其一行人走来。 直到坤国的侍卫拦住了她方才停下。 诗月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信外没有墨迹,一片光洁。 她道:“三皇子殿下,奉主上之命,前来送一封信,还请您亲自拆阅。” 坤允其看她的目光略显不解,还隐有陌生,只是仍旧支使人去接了信来。 “你的主子是谁?”坤允其接过信,感受到里面确实只有信纸。 诗月微抬下颚,认真回道:“艮北,姜醒。” 姜醒? 听到这个名字,坤允其一时错愕,险些反应不及。 姜醒已被废成庶人,但仍是在艮北领兵,是以“艮北,姜醒”一言并无差错。 坤允其收了信,试探着问道:“左将军为何派你送信给我?” 诗月只是笑笑,不说话。 及她上马欲走时,偏过头说:“三皇子殿下看完,记得毁尸灭迹。” 话落,诗月打马离去,而坤允其则是周身一震,手更是捏紧了那封信。 第五十四章 真相 空旷的边境很快就只剩下坤国的使团和护卫。 坤允其手里捏着那封信,一动不动的不知想些什么。 “殿下?”有随从终于上前,问,“何时启程?” “现在吧。”坤允其回过神来,随口便道。 于是一群人迎着夕阳落日,进入了坤艮边境的边城,挼求。 晚间,坤允其用了饭后,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拆开了诗月送来的信。 多年来,坤艮也没有多太平,但比之兑艮,兑昇,艮昇倒是好上许多,因为坤艮的边界线是划在地震带上的。 两国的边城时常遭到地震的伤害,因着天灾,反而少了许多人祸,两地的百姓甚至还往来通商,交流经济文化。 除去地震,生活其实称得上是幸福美满,安逸潇洒。 原本作为一个他国皇子是不该相信原敌国公主谴人送来的信的,尤其两人还是曾经的联姻双方,甚至都没有见过面。 但坤允其从游记上看到艮北的人文风貌变化,在兰绮的口中听到了她对姜醒的称赞,自艮帝的生活细节里体会到她对姜醒的宠爱,还有就是他觉得一个虚假的人是不会有笑的温暖的手下的。 他在诗月的笑容里感受到了一丝温暖,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所以,他愿意相信一次这个素未谋面,却名满天下的艮北姜醒。 信被打开,里面折叠放着几张纸,摊开来,细细阅读。 坤允其没有想到信纸上居然是这个内容,他其实原本也没有猜测过里面会写什么,但这,终归还是挑战了他的心态。 几张薄薄的纸上,记录的是坤帝和几位朝堂重臣的密谋计划。 从中可以看出,坤允其,是个弃子! 大致意思是这样,为了援助离国与乾国之间的战事,让离国与兑国联手进军的同时,占据优势主导地位,坤国决定牵制艮国。 而联姻是最好最快捷的方式。 艮国的唯一人选就是姜醒,那么从坤国的三位皇子中挑一位就成了难题。 而当他们分析完利弊之后,一一罗列诸位皇子的优劣,最后决定选择三皇子坤允其。 其实这场联姻的成败根本不重要,因为他们考虑好了下一步。 如果联姻成功,那么寄情于山川大地的坤允其必然退出朝堂,夺嫡之争减少竞争的同时,作为他皇子妃的姜醒必然得放弃艮国兵权,对抗兑昇;且还不能继续留在坤国,无法培植势力,插手坤国诸事。 这就相当于废了姜醒,断了艮帝一臂。 如果联姻失败,那么坤国就会借由颜面扫地引发战争,东进攻打艮国,拖着艮国无法给予乾国各个方面的援助,同时坤允其会被废弃。 而在这场争斗中,坤允其是否活着并不重要,倘若他死了,反而给了坤国以更加充分的理由发动这场没有意义是战争。 至于为什么坤国要如此帮助兑离,那是因为乾兑离的战争爆发,坤国没法从中分一杯羹,但坤帝收到了野心勃勃的离帝派人送来的密信。 信上是离帝表示愿以爱女离平心的婚姻为媒介,若是坤国在战事上给予离国最大援助,促使离国在战事中占主导地位以至击败乾国,届时离国将割让南部四城给坤国,并赠予千匹宝马作为谢礼。 虽然离国标出打算赠送的四座城池都位于地震带上,但是离国本国就是被地震带穿过的国家。 坤帝自信离国都可以治理好几近分裂的国家,没道理自己治理不好。 这一来二去的谈了几回,也就同意了离帝的想法。 于是坤帝与几位朝堂重臣在短短几天内拟定了这样的一个计划。 坤允其就是这个计划中的重要成分,至于领头的国丈,其实只是顺带,毕竟坤帝确实看他老丈人不顺眼多年了。 这次若是运气好,他老丈人还能多活几年,若是运气不好,那就只能永别了。 事实证明,坤国国丈确实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刻,他死了。 坤允其重伤。 坤帝将会启动第二套计划,对艮国发起进攻! 虽然看到了自己难以置信的东西,但坤允其还是压着震惊将信看完了。 而后几乎是颤着手烧毁的这几张纸。 这个晚上,他几乎失眠。 至于信中内容的真假,坤允其几乎是没有了怀疑的必要。 因为他次日早起就在挼求的城主府大堂上见到了坤帝的御前大总管。 大总管是带着圣旨来的。 坤允其一并跪下了,迷迷糊糊的听大总管宣读完圣旨,他的精神有些恍惚不定。 “三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大总管掐着嗓子喊坤允其。 当他稍微打起了精神来时,就听见大总管说:“三皇子殿下,这回您可要好好看着啊。艮国拒绝了联姻,国丈爷还死在了艮国,陛下气不可遏,决定发兵攻打艮国。十万将士明日就能到了。” 发兵攻打艮国。 十万将士明日就能到了。 这两句话一直在坤允其的耳边打转,直将他逼得没了冷静。 偏生大总管还在他耳边絮叨着:“您这可是大殊荣啊,就为了您,陛下发兵攻打艮国,前无古人,杂家就先在这恭喜三皇子殿下了。若是来日殿下……可别忘了奴才啊……” 坤允其一时失了分寸,给了大总管一脚,直接将他踹翻在地,而后面色阴沉又不管不顾的回了他的房间,一把将门甩上,像是个闹情绪的小瓜娃子。 门窗未开,房间里一片阴暗,坤允其就坐在侧边的软榻上,脸色黑沉的像是要滴出水来。 在他的心里,天平已经向一侧倾斜了。 他相信姜醒的那封信更甚坤帝的说辞。 原先在坤都,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坤帝厌恶他,坤后不满他,连朝堂的诸多臣子都对他摇头叹息。 他几乎是坤国朝堂最为反面的人物。 但是突然,坤帝找到他,说是他去联姻娶到艮国姜醒就可以满足他的愿望,退出朝堂,离开坤国,游山玩水,拥抱天地。 当时他的心里很是雀跃,以为坤帝终于理解他的情怀了,可谁知道,这就是一场以愿望为名的赤裸裸的骗局! 一切都是假的。 坤允其想着,突然就笑了起来。 ------题外话------ 没法实现愿望的三皇子殿下即将黑化,让我们恭喜坤国的夺嫡之争变得更加激烈(* ̄︶ ̄) 第五十五章 将军怎么了 笑得一声比一声大,听起来一声比一声寂寥、落寞,一声比一声心如死灰。 笑到后来,他虽然收了收自己的笑声,但仍是不经意间牵动了未曾好全的伤口,惹得一阵急促的干咳从喉间逸出。 听得人揪心的疼,而他本人更是疼痛难忍,几乎想要当场去死。 但他只是狠狠的抓着胸口的衣服,即使是瘫倒在了软榻上,也仍旧在与病痛纠缠,满脸涨红,颈间青筋暴起。 坤允其显然痛苦到了极致。 背部拱起,双腿收缩弯到胸腹,全身都在不住的颤抖着,战栗着。 额间冷汗不断沁出,细细密密,面色渐渐苍白起来。 坤允其没有喊出声来,他径自在忍耐着,所以也根本没有人知道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半个时辰,也许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也许更久。 反正当坤允其缓过气来的时候,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毕竟是六月的天气,怎么都是说不准的。 坤允其先是借着软塌起身,后又借助他物慢慢站起来,缓缓挪动到窗边,轻轻打开一条缝隙,探眼望去。 远处天空,黑云翻滚,正是雷阵雨即将来临的前兆。 坤允其苍白的唇畔扬起浅浅的笑,有些诡秘的阴森感。 他的嘴角微微翕动,听不见声音,不知道在说什么。 * 艮北军营 姜醒又走上了练武场。 周边一众士兵高声欢呼,声音洪亮,直击云霄。 姜醒有大半个月没上练武场检查了,这次一来,不仅是抽查士兵们的操练情况,更是来试试个别有特技傍身之人的身手是否长进。 艮北军营是艮国最混乱的,男女老少都有,高矮胖瘦也都不缺。 这是在老将军退下发展起来的。 因为陆续有几位朝臣来过艮北,发现了军营的情况,还曾因此上报过艮帝。 此事甚至在朝堂被公开讨论,那时候朝堂分作了三派站队。 一派支持姜醒,声称战场变幻莫测,若要出其不意的攻打敌方,获得胜利,必然要采用未在战场实施过的新战略,军营体制多元化,未尝不可。 这一派多为武将,熟知战场形势之变幻。 一派反对姜醒,称其行为出格,原本姜醒的名声就在十国之间不甚美好,甚至称得上是极差,现在还在军营里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着实是,,顽劣不堪! 这一派则以文臣居多, 最后一派保持中立,表示愿意看这些人在战场上的发挥的作用,届时再行决定他们的去留,以及是否批判姜醒。 没过多久,姜醒就率兵先后与兑昇打了大大小小的七八次仗,完胜。 而那些不被朝臣们看好的男女老少,高矮胖瘦更是在战场上发挥了不一般的作用。 用事实来说话,姜醒很好地践行了这一点。 首先,与姜醒对阵的是一个善舞的女子,看起来弱柳扶风的,实则袖中暗藏乾坤。 “殿,不,左将军,属下开始了。”那女子险些说错了话,幸好及时纠正,才不至于在练武场旁观的珊玉出言训斥,但珊玉仍然蹙起了眉。 所幸女子的注意已经不在她的身上了。 所有人都看着场中的情况。 女子不会轻功,只是身量较轻,在进艮北军营前,是以跳掌中舞闻名的。 所以姜醒训练她的,便是借助身量轻巧的优势,于袖中藏纳暗器,出其不意的攻击敌方软处。 这算是一个比较阴险的打法了,但战场之上,胜者为王。 只有胜利者才书写手段是否阴险。 女子轻轻一跃,袖中纱抛散开来,掩了姜醒视线,随即她抓住时机,又掷出袖中暗器。 周遭众人皆是睁大双眼,翘首以待,而珊玉未曾见过这边情况,更是大了眼睛,想要知道结果。 至于结果,结果自然是没有悬念的,姜醒胜了。 在薄纱掩住视线前,她就看到女子所在的方位,并推测出了女子可能会抛掷暗器的位置方向。 如此一来,躲避便是硬功夫。 姜醒借势而起,化掌为刀,一记横劈。 纱帛撕裂,女子也被内力震了出去,翻倒在一边的沙坑里。 有相熟的人赶紧去将她搀扶起来。 跟姜醒切磋真不是说笑的,确实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重伤。 女子显然是做足了准备,放暗器之前还调整了自己的体态,甚至切磋前还找人帮忙将沙坑刨了刨,以方便她减少落地的重力,减轻这次会受的伤。 “不要想太多,顺势出手即可,多想多错。”姜醒走到女子的面前,开口指导。 寥寥的几句话,不过十几个字,女子却如饮甘霖一般,神色动容,瞧着似要美人落泪。 “柳娘子,你可别哭啊,咱们哥几个最怕你眼眶红了,跟前几日被猎到的野兔子一样,最是性野。” 得亏一侧的年轻小哥忽的来了一句欠打的话,柳娘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方才收了眼泪回去。 众人见此,哈哈大笑。 接着,他们看见姜醒又走到了中心位置,微抬下颚。 显然,是要下一个上场。 众人讶然,因平日里姜醒断不会接连抽人,而是会先查看过先前之人的改正,怎么今日……有些古怪啊。 士兵们暗传眼神,又赶忙了原先抽好的下一人过去。 等到这人也结束之后,他们看见姜醒再一次走到了中心位置。 这…… 饶是觉得异样,但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姜醒被废黜皇室身份之后,心情不大好,想发泄一下。 于是接二连三的派人上去了。 到后来,姜醒连一对一都给改成了一对多,声称——减少麻烦。 但这次的切磋还是从午前持续到了晚饭时分。 “啪!” 当最后一人也落入沙坑里,姜醒拍了拍衣袖,将身上所粘带的沙尘尽数拍去后,自顾自转身,走了。 这回是什么话也没留下,也不稍微解释下她今日异常的原因,虽然她从来没有解释过这种类似的事情。 众人将目光投向了俭日,希望这位“天子近臣”可以给个答案,但俭日确实一手握拳,干咳一声,扫了众人一眼,也走了。 偌大的练武场上只有一众被姜醒打惨了的男女老少面面相觑。 “左将军到底怎么了?”有人问。 “不会是因为姬先生吧?”柳娘子随口接了一句。 然后她就接受到了众人看着她,灼热十分的眼神。 逼得她只能讪讪地笑着。 第五十六章 挼求挼送 其实柳娘子的猜测不无道理。 因为她的猜测,也是营里大部分人的猜测。 姜醒十二岁进入艮北军营,十三岁将姬尘作为游医带回。 此后每一年的春末到秋初,姬尘几乎都停留在艮北,明面上说是给士兵们防治疫病什么的,实际上士兵们总是觉得两人关系不同寻常。 十三岁的姜醒,十五岁的姬尘,正是少年情窦初开,风华初显时。 姜醒虽是少年白头,但她治下有道,战功显赫。 而姬尘虽然不良于行,可是如玉君子,医术卓绝。 两人看着相差万里,实则又是相配不已。 很多人都知道,老将军还田是在姜醒十三岁的初秋时分。 彼时老将军已经见过姬尘了,那个待人温和知礼,笑容温暖的少年人。 她私底下跟一些将要还田的老兵围在饭桌旁讨论过,毕竟是冷清的姜醒第一次带人回军营,还是个少年人,老将军必然得给予十二万分的关注。 那顿饭用的很是热火朝天。 老将军与诸多老兵一道罗列了姜醒姬尘的优劣之处,然后算配,居然正合适! 更巧的是,里面还有会看面相的老人,声称他们极有夫妻相。 当时好像是,老将军猛的一拍桌子,激动地狠灌了一海碗酒下肚,两眼笑得只剩下一条缝,醉了还不自知。 也亏得这酒是艮北自酿的谷梁酒,不烈不伤身,不若不用等到明日,当晚姜醒就能把姬尘拔进老将军的营帐里去。 老将军与艮帝不一样,她是真的单纯的只喜欢姜醒这个人,无关身份,无关能力。 艮帝是被太多东西羁绊住了,所以她对姜醒的宠爱不纯,总是夹杂了些无法描述的东西。 老将军自年少上了战场,就没下来过,直到人老了,知道自己带不动兵了,打不了仗了,恰巧当时又有姜醒横空出世,也便顺应了老天的呼唤,往艮帝御案上递了一封折子,表示要卸甲归田了,决定将艮北的兵权交由姜醒。 诚然当时艮帝很想让姜醒回来,但老将军最后的心愿也不能不考虑。 何况姜醒是老将军认定了的艮北接班人。 这么多年来,是唯一一个。 最终艮帝还是同意了。 九月初九重阳节当日,艮帝的圣旨到达艮北军营。 老将军得偿所愿,他满脸欢笑的告别了营里的一众士兵姜醒和姬尘。 最后还与姜醒单独谈了心,表示她这一辈子未婚,都尽数奉献给了国家,老来还能见到一个称心的小女娃,着实不易,希望姜醒可以顺从本心做自己,事事如意,事事顺遂。 姜醒很久没与人正面打过交道了,老将军的热切,她不知该如何回应,最后的记忆,大概就是老将军粗糙布满了茧子和老年斑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慢慢的给她讲着,过去,现在,将来。 一晃眼,她们都快六年没见了。 姜醒偶尔会想起老将军,那是个性子温和,处事却果断的花白了头发的老太太。 * 说是明日就是明日,六月廿一日,午时刚过,从坤国内地指派而来的十万兵士抵达挼求城,领兵的是坤国战功彪炳的中年将军,齐建民。 齐建民与皇后母族齐家算是近亲,与一贯提携与他的已故国丈,关系更是不错。 如今坤帝派了齐建民带领这支十万人的军队,不可谓不精心算计。 坤允其对坤帝的不满开始发芽,是以他在午后见到坤帝派来的齐建民和那些打仗的副将时,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伤后在艮都休养了两日,从艮都到边境走了四五日。 而他重伤,国丈身亡的消息传回坤都也需要五日,调兵遣将,派兵前来边境赶路便需三四日。 可是这十万兵士几乎与他前后不及一日便抵达挼求城,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十万将士坤早就开始准备了! 坤帝从一开始就是做好了坤允其联姻失败,兵发艮国的准备! 多可笑? 亏得国丈还为了坤艮的联姻成功劳心劳力,数次与兰绮打着交道,多次进入艮国皇宫与艮帝斡旋。 即使知道联姻成功的可能性渺茫,还是拖着上了年纪的残躯为国为家。 可是他死后,坤帝立刻借着他身死异乡的名义对艮国发动战争,其实却连国丈的身后事都只是表面关心过。 这一举动,着实更寒了坤允其的心。 坤允其面色不善的离开了暂住的城主府,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百姓们大多得到了坤帝将要发兵艮国的消息,他们议论纷纷。 只是内容却让坤允其止不住驻足去听。 “皇上要对艮国用兵了,说是因为国丈死在了艮都,三皇子重伤,意欲责备艮国护卫不力。” “啊?怎么还扯上这事了?不过打仗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可就惨了。” “可不是嘛,这些年仗打得少,我们跟挼送城的百姓经济来往,口袋都有银子了。” “按我说挼求挼送本就是一体的,奈何分到了两个国家,要是不打仗吧,我们两边的百姓都还友好相处,可这一打,唉!” “说的是啊,我前两年去那边做了点小本生意,说到自己是挼求人,他们别提多友好了。” “怎么就打仗了呢?又要变成食不果腹的贫苦人家了,这些年挼求挼送往来频繁,好容易才让生活好了点儿的。” “挼送百姓这么好,艮国人应该也不至于做出刺杀这种事啊。” “哎,悄悄跟你们说,艮国好像是被冤枉的,是嫁祸到他们头上的,就是看不惯坤艮和平。” “怎么说?怎么说?给我们讲讲。” …… 听了大半,坤允其慢慢走开了,那小富商口中的真相哪有他知道的真。 嫁祸是真嫁祸,冤枉也是真冤枉。 至于到底是借刀杀人,还是原本就蛇鼠一窝,谁在乎呢? 过程有不重要,都是只在意结果的人。 这样想着,坤允其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讥笑。 * 要说动作,齐建民是真的快。 午后才到的挼求,晚饭前就将士兵全部整合列队完毕,只等时机一到,就能立刻出兵。 齐建民是这么想的,但是他终究想错了一件事。 ------题外话------ 昨晚打开电脑,发现电脑又出问题了e=(′o`*))) 然后在我某个群里说我只能用笔记本继续操作之后,我看见隔壁某氪金选手发了——哈哈哈 她这两天会看这章的,我就笑:早上打开台式,电脑它又没问题了(* ̄︶ ̄) 第五十七章 出走 挼求的百姓不会同意齐建民对挼送用兵。 这一点是个很奇怪的地方。 挼求的百姓哪座城池都不在乎,只在乎“一母同胎”的挼送,虽然两座城池分属于两个国度,甚至中间还间隔着一条地震带。 但这分毫不曾影响挼求挼送两城人民的友好睦邻关系。 甚至因为自然使他们分隔两地,反而让关系更加紧密。 经济文化的交流,让这两座边境的城市迅速发展。 短短的几年和平,竟然就衍生出了如此完备的生产,营销,售卖,和谋利机能。 两边的商人互相通商交流,交换意见,共同努力,一起进步;而没有那么庞大资金的农民手工业者们则是依赖自己的技能在两边混开。 常来常往的人都能在彼此的摊头找到对方,家住何方,有几口人,家庭境况都是耳熟能详,算不得是什么隐私的东西。 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还能离开挼求挼送,自己单干去? 那多年的人脉积攒可不就等于是报废了重来嘛,谁会愿意呢! 所以说,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齐建民的计划,首先要解决的挡箭牌就是面前那一众堵在城门口的男女老少。 他为了解决这个患口,前前后后派了好几拨人去宣传贴榜,但收效甚微。 贴上的红榜没多久就会被撕下来,宣传的士兵亲卫们还没有走进,就挨了百姓们的白眼,然后吃了闭门羹。 这种事情又不能上报坤帝,坤帝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管。 最多腹诽,兵都给你了,结果打不了仗,那就不是朕的问题,而是卿你的问题了。 最后还得自己解决。 齐建民很苦恼这件事,他毕竟只是个武将,带兵打仗可以,去跟城里的百姓解释这种比毛线团还复杂的事情—— 怕是百姓们还没懂,他自己就已经倒下了。 累倒的。 于是齐建民便想着要去求助坤允其,毕竟也是个皇子,不至于窝囊到这种计策都想不出来吧。 这样想着,齐建民就大步往坤允其的房间走去。 是的,因为坤艮将要起战,坤允其便没有回去坤都,而是直接留在了挼求,也许是打算观看这场仗是怎么打的。 但是齐建民大概是运气不大好,坤允其并没有在房间里。 问过下人后,他才知道,早两天坤允其就已经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离开挼求了。 至于去向,没人知道。 齐建民气的狠砸了几下门泄气,而后又召集了手底下的副将,商讨对策。 毕竟他只是个将军,哪有什么资格管到皇子头上。 * 至于离开了挼求的坤允其去了哪里呢? 他直接去了对家,挼送城。 与戒备森严,巡逻众多的挼求城不一样,挼送多年来守卫还是那样,看起来松松散散的,没什么人,实际上大多都是乔装在城门附近,摆摊来往。 与这几日人气减少的挼求城对比,挼送的经济情况并没有退步,只是少了不少的挼送商人而已。 由此可见,艮帝并不甚在乎坤艮会因为国丈坤允其二人的事情而发动战争。 也不知道是她心大还是自信挼送的防御力量足够充足。 才能使他不将综合国力排行第三的坤国放在眼里。 说是说的综合国力,但各国,尤其是军事力量的差距其实明朗。 坤国作为曾经的女权国,如今的男女平等国度,只是军事力量略差于乾兑才屈居于第三,其他政治经济方面都算得上是各国前列。 而昇艮亦然,同样是因为是女权国家,女子的力量较之男子要差,才在综合国力的排行里处于六七两个位置。 坤艮的经济实力是足够强大的,居于十国前列。 尤其两国的挼求挼送两城,经济互相发展,几乎填平了因为临近地震带所造成的经济损失。 而坤国与西南部的巽国,西偏北部的峙国,更是联合发展经济,互相拉动经济经济增长。 至于艮国,东临海域有渔业发展,北部更是有姜醒亲自安排,艮北的泛竹墨清香的纸墨有文人雅士附庸风雅,自成风流写意之感。 比起坤国,坤允其其实更喜艮国。 许是二十年都在坤国长大的原因,他对坤国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树,都已经倦了。 再加上前段时间坤帝的所作所为,坤允其对坤国就是大失所望,甚至起了永不再回坤国的心思。 反正就算是在坤国,也无人关心,无人在意。 总归还是天地间的山水草木不会辜负他的半生情怀。 在挼送的西城门前抬头,看着新上了墨色的“挼送”二字,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明明一个月前进入挼送城时,感觉还不是这样的。 也许,是心境不一样了。 一个月前,坤允其是满怀希冀来的,他就一直期待着坤帝应允他的,退出朝堂,游山玩水。 而现在,他是怀抱愧疚与歉意,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 他就想着,找一个地方,让他自己平复心境,或是远离这些纷争。 曾经,大概是有过那么一瞬,他是想剃度出家的。 只是……罢了。 坤允其拽了拽马缰绳,进了挼送城。 随意寻了间靠近城门的客栈,包了两个晚上。 晚间,他靠在街边的窗户旁,感受着大街上吹来的热风和街市上的繁华。 半眯着眼,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一手拿着酒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面色微醺,颇有些可爱。 便是半醉的缘故,坤允其在城门边的二楼客栈,微探出头,随意四望。 城楼上的巡逻站岗士兵,还是那副姿态,身子笔挺;人数也没什么变化,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但他看到了大街上的贩夫走卒们,端的是一股子洒脱豪气,竟不像是个南方人,倒是与那北边的汉子有些异曲同工。 却又有些不一样,偶尔会抬头张望,那不是看客人的眼神,倒像是,像是乔装打扮的巡城护卫,或者说,他们更像是他国的刺客,密探! 恍神间,坤允其的酒突然就醒了。 挼送很危险! 这是他的第一直觉。 第五十八章 巧遇 作为一个皇室子弟,对于危险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哪怕他其实从没有用上过,因为他对兄弟姐妹造不成什么威胁,他们也便少与他,甚至不与他打交道。 所以根本也没派过人去试探和杀他。 一打小就爱看各地自然风貌游记,无视兄弟姐妹们的示好拉拢,一头钻进皇家的藏书阁和坤都大大小小的书店里,就为了看与各地的山川有关联的书籍。 长公主曾问他,为何看这些庸人看的东西?这会降低他身为地处皇子的格调。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胸有沟壑,什么书籍都无法影响自我;心性不定,终究难成大器。 话了,他大概是想到自己这话说的不太恰当,为了消除长公主对他参与夺嫡的疑虑,补上一句。 皇姐放心,我既不加入你的阵营,也定然不会去到其他人的阵营。我用夺嫡之位发誓,我只是想饱览世间美好风光,无意于坤国储君之位。庸弟先预祝皇姐心想事成,得偿夙愿。 这是多么美好的祝词,少年时的坤允其确实是这般想法的。 坤长公主坤玉斗,在姜醒不曾出现在世人的眼光之前,一直是他们津津乐道的存在,各种溢美之词,数不胜数,尽是往她身上套去。 私下里也有人在猜测,坤国这一辈谁能赢得夺嫡战争,拿下储君之位,登顶坤帝宝座。 呼声最高的是坤长公主坤玉斗,坤大皇子坤允译,其次便是坤二公主坤玉凝和坤四皇子坤允寺,唯独坤二皇子坤允其无人问津,甚至有人说,除非坤二皇子脱胎换骨了,否则不可能干掉前面的兄弟姐妹,拿下储君之位。 诚然那人说的没错,也大可不必闹得太多人知道。 但是风头太盛,还是传入了坤帝坤后的耳朵里,那人最后没了点儿消息,估计就是死了吧。 这能有什么办法,嘴上不把门儿,找死啊。 坤国皇室这一辈总共五位皇子公主长大成年,但参与朝政,参加夺嫡的只有四位。 坤允其嘛,每每被提及总是个反面形象。 至于现在,众人提起他,就会说一句—— 就是那个艮帝不惜废黜姜醒皇室身份,也不愿意将姜醒嫁给他的废物吗? 流言恶意,伤人最是无形。 明明是一个国家的人,偏偏用上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天家的皇室贵胄,毕竟,天家皇室还有一个最大的作用,谈资。 好的谈资,坏的谈资,搞笑的谈资,愤怒的谈资。 都离不开高高在上的皇室宗亲。 坤允其想到自己在出挼求城的时候,还有人在谈论他被艮国的姜醒看不上眼,配不上人家的血汗战功。 彼时坤允其也想过,自己确实是配不上姜醒的,相同的皇室身份,姜醒却比他受宠。 十二岁的年纪,自己还在翻找孤本,阅览游记,姜醒却已经上了战场,拼死搏杀。 当姜醒恶名满天下的时候,自己还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 这样想着,坤允其倒是自嘲的笑了。 也解了自己许久的烦闷不甘。 是以,他喝了酒,打算大醉一场。 却没想到,能意外发现这一幕。 坤允其现在手里拿酒瓶子的手都是有点颤抖的,所幸他还有点担心自己的小命会不保,总算是有什么能吸引他的注意了。 坤允其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将视线放出窗外查看。 来回几次后,终于确定,那些密探刺客什么的,都与他无关。 他们是在找其他人。 * 至于他们到底在找谁,次日一早,坤允其就有了答案。 他早起饭后在城门附近散步,碰上了一个穿着明丽鹅黄色衣衫的少女,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 坤允其怀疑是自己猜错了对方的年纪,这年头十五六岁还能在外边这么自由,不受定亲困扰的女子,可没几个。 那个女子的衣衫首饰看起来不差,眉眼间的灵动劲儿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得出来的。 难怪会有那么多乔装打扮出来的人,暗中窥伺。 想必就是因为她了。 坤允其这般想着,前进的步子也没有停下,自顾自的继续散步。 而那女子原先是四处张望,在瞧见了坤允其之后就是立刻狂奔向他。 甚至还偷袭——从坤允其的后面直接跳到了他的背上。 而坤允其一时不察,让一姑娘跳到了他的背上,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那个女子却是很淡定的把手围住了坤允其的脖子,牢牢扣住以保证自己不会被甩下去,也是很有想法了。 好在坤允其也是有几分基本功底子在的,及时稳住了身形,让自己不至于一摔两命,也恰到好处的制止了暗处观察的几人出现、。 坤允其稳住身形后,微微屈膝让那姑娘的脚可以触碰到地。 “姑娘,可以从在下的背上下来吗?” 诚然状态不佳,但坤允其还是维持了自己应有的风度,用语礼貌,令人舒适。 这是他多年来浸**籍游记所自成一派的淡淡书卷气息。 “啊?哥哥我可不可以不下来,哥哥能背着我走一段吗?” 坤允其背上那名女子说话了,声音软软糯糯,听起来心都化了,就是她的话,说的有点不太讲道理。 你跟人家非亲非故的第一次见面,跳人家背上还不算,还让人背你一段儿? 这脑回路,不太正常啊。 很显然,坤允其也被这女子说的话震惊到了,一时哑然。 当他反应过来后,女子已经调整好姿势,就等着坤允其背着她,一路向前。 “姑娘,你快下来吧,这于理不合,让人瞧见了可不好。” 坤允其尝试着讲道理,但那姑娘油盐不进。 “我不!瞧见就瞧见吧,随便他们怎么想,反正我就不下来。”女子冷哼了一声,还抱得更紧了。 坤允其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竟是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女子抱着他的脖子晃动了好几次,很是奇怪的问:“哥哥你为什么不走啊,停在原地不动是什么意思?” 坤允其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讲道理:“我不能背你走。姑娘你四肢健全,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这样的做法是让我们双方都很为难的。” 第五十九章 挼送,知汎 “嗯?”黄衣女子疑惑的出了声,而后追问,“那哥哥你定亲了吗?” 语不惊人死不休。 坤允其被问得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便道:“这是在下的私事,不便告诉姑娘。还望姑娘能够……呃。” 原来是女子在坤允其的背上颠了一下自己,让自己更往上趴在了坤允其的背上。 “那你不说的话,我就默认你没有定亲了。哥哥,”女子笑嘻嘻的说,“那你看我都趴你背上了,哥哥要不要娶我,我也没有定亲。” “你!”坤允其立刻站直了身,强行将女子从背上扒拉下来。 一脸愠怒的盯着险些被他拽倒在地的她。 而隐在暗处的人,见此情形,差点就冲了出来。 所幸还有点理智,知道不能轻易出现,尤其还是在坤允其的面前。 “怎么了?哥哥你干什么这么用力?很痛的。”女子捏着自己发红的一圈手腕,面露委屈,嘟囔着说话。 一时间,坤允其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片刻后,他仍是想不到该如何说话,索性直接甩袖而走。 这在他二十余年的生命里,是头一遭这般没有道理,不讲礼仪。 看到坤允其走了,女子先是疑惑,后又不解,还是想不通。 她干脆就追了上去。 走在坤允其的旁边,她时而眨眨眼,吐吐舌头,做个笑脸,说些可爱的话来博得坤允其的关注。 然而坤允其一直半冷着脸,目不斜视的走着。 可这并没有办法阻止眼角的余光里出现女子的身影。 于是坤允其的脸色更冷淡了,脚下的步伐也愈发快了。 女子秉着一不做二不休的想法,又一次跳上了坤允其的背。 这回,她学聪明了,双手抱紧坤允其的脖子,双腿啧牢牢盘在他的腰间,任凭坤允其如何用力,都没法将她扯下来。 最后,坤允其直接就放弃了。 但在他深呼吸平复心绪的时候,他的心脏突然开始抽痛。 “砰!” “砰!” “砰!” 疼得坤允其使不上力,径自就瘫软在地,连带着女子也一起摔倒在地。 女子正想说什么,一坐起来却发现坤允其捂着他的胸口位置,身体蜷缩起来,面色惨白,正是极度痛苦的样子。 她立刻就改了到嘴边的话:“哥哥,哥哥?哥哥你怎么样?” 可是坤允其像是没听到她在呼唤他,仍旧是捂着胸口,一脸痛苦之相。 女子一时没了法子,毕竟她自己一个人也没办法将一个成年男子挪动。 正是面露苦恼之色,忽而想起她是有人跟着的。 于是抬头四处张望,寻找跟着她的人的踪迹。 好在那些人大概是知道女子在寻他们,便主动现身了。 见女子目光隐有警惕,袖口一开,让她瞧见了手腕处的刺青,这才使得女子放下了警惕之心。 又忙道:“你们把他带回客栈,再去找个大夫来。” “小姐,您不能带他回去。”领头的一个青衫男子道。 “为什么不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倒是说说怎么不能了?”女子瞪他一眼。 青衫男子的面容整肃,一字一句:“无论出于什么心理,都不能。” “你,哼!”女子一时语噎,扯了扯嘴角,不去看他。 而坤允其难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陷入了昏迷。 “哎!哥哥,哥哥!”女子摇了摇坤允其的身体,没能将他摇醒。 她终究还是同青衫男子纠缠了片刻,最后拿出坤允其的人身价值才迫的他们将坤允其带了回去。 至于大夫,他们这波人里有人是会些岐黄之术的。 女子见他把完脉,匆忙询问:“情况怎么样?” * 焦头烂额的忙活了前前后后,齐建民总算有机会可以攻打挼送了。 他没有解决挼求百姓的问题,但他绕了道,避开挼求的百姓,直接攻打挼送。 因着原先他想着摆平挼求的百姓,是以耽误了不少时间。 而今没了这个顾虑,方才畅快。 七月初七,齐建民挥兵十万,于挼送城西南门发动首次进攻。 即大陆历三百二十年七月初七,坤国派兵十万进攻艮国,坤艮战起。 挼送的瞭望台上,是挼送的城主远远看着,是马蹄踏着扬起一片尘沙的土地,疾驰而来,银甲在阳光下闪着迫人的光芒。 低头看去,挼送的城门已经关上了,百姓疏散完毕。 城门外,一片肃杀之气蔓延。 城门内,百姓四散游走,走街串巷,仍无半分紧张之意。 一时之间,竟不知是百姓们心大,还是挼送官府的宣传不够到位。 亦或是挼送与挼求的百姓之间的关系已经好到不信对方会对自己来真的了。 挼送城门口一里开外,银甲列阵,亮光浮现,一众士兵身姿笔挺,已经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这才是对待战争的真正态度。 齐建民吩咐了人去叫阵,派出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瞧着气壮如牛。 城楼上的挼送城主放下了手中有助于远望的物什,嘴角微扬,表情看起来,竟然是有些恶劣的质感。 他招了个人过来,稍稍侧了脸,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晨光打在挼送城主的侧脸上,平白给人一种罪恶又圣洁的感觉。 是以,来人一时看了呆去。 直到挼送城主缓缓靠近他,他看见了挼送城主面上那愈加明艳的笑才猛地回过神来。 “回城主,都备下了。”那人低下了头,不敢看知汎的脸。 没办法,知汎的脸,确实很具有迷惑性,莫说是来往于挼求挼送的商旅百姓们,就是走过大江南北的人,看见知汎的脸,也说不出什么诋毁的话来。 棱角模糊,雌雄莫辨,亦真亦假,亦正亦邪。 知汎的脸就与姜醒的声音是一个道理,不真实,不像是人间可以拥有的。 “那,”知汎忽然轻笑一声,愉悦的勾起嘴角,语调轻快,“动手吧。” “不男不女的东西怎么配碰我们挼送的城门呢?” 他的语气又骤然阴狠下来,吓得那人迅速告退,执行知汎的原定计划。 城楼的看台上又只剩知汎了,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远望的物什,眉目清然,笑容温然,又是一副不似存在于人间的模样。 “希望可以久一点啊,别让我失望呢。” 知汎低低地笑着。 ------题外话------ 致力于写出一个成功的病娇小疯子,为此奋斗了两个小时,希望是成功的知汎 第六十章 爆 远处,齐建民看挼送的城楼上只有零散的几个巡逻兵和站岗的人,心下莫名有些不安。 他对挼送城主的了解不多,姓甚名谁,年岁几何,擅长什么的一概不清楚。 也不是他不去打探,是流传出来的版本太多,不好分辨。 只有一点,无可辩驳。 挼送城主的那张脸,是真的绝。 面庞没有明显的棱角,很是流畅,面上一双桃花眼跃然其上,不笑时灿若桃花一眼惊艳,一笑便是惑人心魄,如星芒似碎月倒映其上。 再一敛起嘴角,眼尾上挑,无端给那张圣洁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妖异之感,逼得人倒吸凉气,直觉此人危险。 而且挼送城主还敢光明正大的恃美行凶。 一般人有他美貌的一半,都是唯恐人伤到一分一毫,保护措施做得齐全。 也就是他了,晨起清水略一扑面,布巾稍一吸了水,就出门了。 顶着天赐的容颜,招摇过市,明艳的笑几乎全程都在其上,引人注意,分明轻而易举。 已经有太多人被知汎的美貌影响了生活,但他自己还浑然未觉,或是他早就知道了,就是不想收敛而已。 毕竟是艮国数城里唯一一个男性城主,与姜荣一样算是个例了。 也不是没有人上书,称知汎这样招摇的行为不合时宜,影响太大。 但艮帝只问了一句,挼送城的经济实力是否排到了末位? 上书的人登时就不说话了,因为挼送城有钱,非常有钱。 每年上交赋税最积极,交的还经常超额,国库能够这般充盈,跟挼送上交的高额赋税不无关系。 户部尚书兰绮曾这样断言:若是没有知汎城主,挼送城的经济不会发展的这么快。虽说美色祸人,但不可否认,有美色在旁,心神俱悦,生产生活的效率可以提的很高。 没有人反驳兰绮的话,兰绮劳苦功高。 她自入官场三五年后,每年都在各地出任钦差,苦累的差活,她去,没人愿去的偏远之地,她去。 可以说,兰绮三十来年的官场生活,足有二十多年是在艮都外的,用脚踏遍艮国的每一寸土地的人,只有她。 是以,朝中有兰绮支持的知汎,在边境自然是更加嚣张了。 以前还会收敛点儿,近几年来,一身红衣,手持折扇,走街串巷,四处游荡。 仿佛他的城主府只是个摆设。 晨光熹微时出府,非得夕阳落日才归,有时甚至是夜半圆月高悬。 很多人也都怀疑过,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抽空处理的要务,难道挼送已经自主到没有需要上报的军政要务了吗?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不若知汎一日日的出府游荡还能不受御史台攻讦,是兰绮真的能一手遮天吗? 不可能的。 * “砰!” 一声巨响冲天而起,拉回了齐建民的注意力。 定睛一看,是他派出去叫阵的壮硕男子,被状似鞭炮的物什炸开,血肉模糊,已然不见人样。 而那物什炸开所波及到的还不止周遭的数人,连几十米开外的士兵都有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怎么回事?”齐建民的面色阴沉下来。 “末将这就去看看。”一名副将应声,立刻打着马前去查探。 片刻后回来,副将拱手:“回将军,是个不知名的武器,在地下爆出来的,似乎是早先就埋下的东西,威力很大,周边的二三十人或死或重伤。” 副将说着,齐建民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挼送人,如此阴险!” 倏地,远处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其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嚣张。 “哈哈哈,感觉怎么样啊?不男不女的东西们,这可是最新研制出来的,是不是觉得很荣幸啊?” 直到这时,齐建民方才明白为何挼送的城楼上驻守巡逻的士兵这么少,因为有威力足够的大的武器。 十万坤国士兵大多都被激怒了,脸上明显的愤慨。 循声望去,那人大约就站在城楼的顶端处,一身红衣,足以晃到众人的眼里去。 是挼求城主,知汎。 “王八羔子。我呸!”有老兵啐了一口,面上尽是对知汎的不屑。 “将军,请求攻城。”有位副将忍无可忍,一张蓄了胡子的脸上尽是愤懑。 齐建民没有直接回答,他抬眼遥望挼送城楼,穿着红衣的知汎很是张扬,他上了瞭望口,又跳下去,再换一个,来来回回,明目张胆的挑衅。 甚至,知汎直接在城墙和瞭望口上走起了平衡木,来回跳跃走动。 这幅嚣张姿态摆明了是在十万坤国将士的底线上来回横跳。 太多人对他咬牙切齿了,巴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如果可以的话。 齐建民还在思索,但知汎已然做出了更为过分的行为。 他让人往城楼下丢鞭炮,一串一串的,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毫不意外地,又拉到了一波仇恨。 这次,坤国的士兵更想杀了他了。 但是方才的物什威力太大,而齐建民有没有真正发出攻城讯号,他们只得在心里憋着一股气。 可是这股气,终究还是没等到他们发泄。 齐建民宣布,全军撤退! 于是鸣金收兵,十万士兵饱含愤怒、怨怼等诸多情绪,后撤至挼送城十六里处,挼求城六里处,安营。 除去他们之外,最不高兴的怕是当属挼送的城主知汎了。 发现坤国撤退之后,他还很是不满的皱了皱眉,吩咐人又丢了几个没取名字的物什出去,是用的简易投石车投出去的。 所以便在士兵的中心位置炸开,死伤一片。 坤国的士兵双目充血,满眼通红,激动的生命都仿佛开始燃烧起来。 但,齐建民的命令是撤退,撤退! 诚然一时之气很重要,总归军令如山,不可忤逆。 他们撤退的速度更快了,偶有的几个逞一时之气的,也死在了爆破的余波里。 横七竖八的的尸体就倒在了挼送城的西南门外,硝烟还在不住的弥漫,可以窥见这场几乎可以称作是单方面屠杀的战役,对坤国而言是多么的不友好。 而挼送的城主,心情也不是很美妙。 “嘁,这就跑了,东西都还没用几个呢!” ------题外话------ 知汎他emmm就是酱紫滴 至于兰绮尚书,牛逼轰轰,老臣当之无愧的 ps:开学快乐! 第六十一章 来信 知汎坐在城墙上,一腿曲起,一手搭在上面,侧过了脸,看着落荒而逃的坤国士兵,稍稍扯出一抹笑,眼底尽是不屑和鄙视。 “城主!坤国撤军了!”一个士兵激动的喊道。 却见知汎很是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啊,城主看到了,真是废物。” 知汎的语气无疑是给士兵泼了一盆冷水。 城主一点都不在乎坤国是否撤兵吗?为什么? 士兵心里想着,看知汎的眼神带上了些许探究的意味。 正是出神间,他没注意到知汎将头偏了过来,看他的眼神不似寻常。 “怎么?城主美得让你移不开眼睛吗?”知汎不带半点情绪的声音在士兵的耳畔响起,惊得士兵看知汎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惶恐。 “属下知错,城主赎罪。” 士兵当即就跪了下来。 笑话,不快点认罪,等着城主跟自己单挑吗? 城主什么实力,自己什么实力。 士兵表示自己并不想在床榻上躺几个月。 “行吧,”知汎从城墙上跳下来,红色衣摆飞扬,“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城主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斤斤计较了。” “不过呢!” 知汎忽然蹲下来,逼视着士兵,这着实给他吓得不轻。 “城,城主您说。” “呵呵,”知汎轻笑两声,又站了起来,“不过下次可别再盯着城主看了,城主是会生气的,记住了吗?” 知汎的手在士兵的肩上拍了两下,嘴角挂着无声的笑,走开了。 发现知汎离开后,士兵几乎是半瘫倒在地上跪着,他不住的深呼吸,感受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知汎此人,太可怕。 虽则貌美,性则恶矣。 * 这边下了城楼的知汎,立刻命人打开了城门,允许城内外人员流通。 从此处便可窥见他的猖狂,任谁打退了敌军一波进攻,都不会立刻开城门的。 甚至姜醒,宁周都会掂量掂量。 而知汎的这一行为,恰好是他自负的证明,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来,又何尝不是一种挑衅呢? 齐建民派出的侦察兵发现挼送城西南门早已大开时,气得狠锤了身旁的树。 簌簌几声,落下的不是树叶,而是蜘蛛知了这等附着在树上的虫豸。 知汎心情颇好的走在大街上,随手还跟两侧的商贩打打招呼,一派好不亲民的模样。 而无论是商贩还是过路百姓,皆是对他回以礼貌性的笑意。 在挼送城,知汎确实是那百姓爱戴的青天大老爷,虽然他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二十七了。 将近饭点,知汎随意走走看看,接过几个小贩递上的小食,踏着轻松的步子,边吃边往挼送的驻军地走去。 路上,他遇到了前来送信的人,那封信来自北边。 彼时,知汎已然用完了小食,腹中略有饱意,也便有那心情看这封北地的信。 说是北地的信,也不尽然。 写信的人,是兑国太子,兑淇。 * 坤国的临时军营里,众人皆是义愤填膺。 不需细看就可以发现他们脸上的愤怒。 反观是齐建民较为内敛,只是面色有些阴沉而已。 这次收兵,齐建民没有召开会议,但几位副将自发性的来到了主帐。 “将军。” “将军。” “将军。” “你们怎么看待这次攻城的失败。”齐建民看着他们,眸底暗潮汹涌。 几位副将面面相觑,有人回答:“是我们没有提前打探好,竟不知道挼送城有这样的秘密武器。” “挼送城主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老子迟早要活剐了他!”有人暴怒。 “不男不女?”齐建民眉间皱起,追问,“你见过挼送城主?” 那名愤懑的副将回答,“去过挼送的人,基本都是能够见到他的。穿着大红色的衣服,走街串巷,没一点一城之主该有的沉稳。” “你见过他,那你了解他吗?”齐建民一针见血,堵得副将说不出话来。 旋即他又道:“本将知道你们对今日如丧家之犬被追堵一事很不满,但若是挼送城主没有这个能力,不满愤怒的就该是挼送的人了。” “方才季副将也说了,基本上谁都能见到他,但是见是见到了,光是看着也觉得他不务正业,那你们谁了解他了?”齐建民顿了顿,又继续说,“艮北的领军人物是姜醒,她锋芒毕露,光芒太盛,是以很多人便会忽略了艮国的其他城主。像我,就是完全不了解这个挼送城主。” 齐建民自嘲地笑了笑,又说:“去过挼送的人大多都见过挼送城主吧,可是民间可有传出关于挼送城主的只言片语呢?什么都没有,那说明了什么,你们不会不清楚吧?” “不瞒各位,我在今日发动进攻之前,曾派人潜入挼送打探了小半个月,结果是什么,”齐建民摊手,“什么都没有,尽是些民间传烂了的东西。挼送城主的生活轨迹,只有他早出晚归;他的饮食习惯,百姓商贩送什么都吃,还都是大庭广众在大街上吃的;平素喜好,也就多年不变的穿着红衣和日日出门了。 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挼送城主将挼送打造得可谓是固若金汤啊。” “将军。” 齐建民摆了摆手:“我呢,只有一句话,这次攻打挼送是场持久战,短期内,打不下来的。你们,也都不要太自信了。” 这是,外头又进来一个副将:“启禀将军,今次攻城,死亡三百二十一人,重伤一百六十六人,轻伤五百一十四人。” “听见了吗?短短几个时辰,挼送兵不血刃毁了我军近千人。”齐建民疲惫的揉了揉眉心,“诸位都先下去吧。好好想想我们这回要怎么打仗。十万士兵不能都成了挼送新武器的亡魂。” “是,将军。” 诸位副将几乎没有开口的机会,好话坏话全让齐建民一人说尽了,还不知所以就让他给赶出了营帐。 索性大老爷们儿就是干脆,也不纠结这点儿事儿,四散御下去了,留下齐建民一人在营帐里埋头苦恼。 * 挼送客栈里,坤允其悠悠转醒。 ------题外话------ 应评论区的小可爱之想,放一下小淇子(的侧影),咳 第六十二章 斗 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在他昏过去之前同他争闹的女子。 现在她正坐在他的床边,手拄着脑袋,像是睡过去了。 坤允其没有将她叫醒的打算,他只是侧过头看着她。 眼神清澈,没有任何多余想法。 片刻后,他闭上眼,开始思索一些事。 想通后,倏地睁开眼,恰巧对上了女子看她的双眼。 这次她没有无理取闹,安安静静的坐在坐在了坤允其的床边,望着他的双眼如含秋水,仿佛一眼便可以入心。 坤允其下意识便偏过了头去,也不知道为什么。 女子起身去倒了一杯茶水。 “哥哥,你醒了,喝杯水吧。” 女子递过茶杯的手无言的停在空中,显得有些尴尬。 正当她准备将手收回时,坤允其从被下伸出手,接过了茶杯,另一手支撑自己半起,仰头饮尽。 “多谢姑娘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坤允其坐了起来,倚靠在床后的挡板上,对着女子微微笑起。 若是没有笑,女子大概还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在之前还对她排斥甚至抗拒的人,一觉醒来便没有了先前的情绪,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一时间,女子打量坤允其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连原本想问他的身体是否感觉有好转都抛在了一边。 “哥哥,你……不排斥我了吗?” 犹豫一会儿,她最终还是问出口。 但她脸上的游移不定却早已落入了坤允其的眼里。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 坤允其的回答,很完美。 只是他所想表达的意思仍是被女子理解了,是否排斥排在了她对他的恩情之后,因为她对他有恩,所以可以不计较这些。 “是吗?”女子的眼眸忽然就暗了下去,语气里难掩低落。 坤允其打量着她,旋即开口:“当然,在下云起,冒昧请问姑娘的名姓。” “啊?啊,”女子的眼睛又起了点点星光,“我,我叫平心,安平的平,这个心。” 平心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处。 坤允其侧了侧眼,应声:“好的,平心姑娘。” “嗯?云起哥哥你怎么还唤我姑娘?”平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起来平添了几分纯真。 “那,平心?”坤允其试探着问道。 “不要,”平心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忽的提议,“不然云起哥哥唤我心儿吧?反正你看我都叫你云起哥哥了嘛。” 平心无疑是在家里被疼宠的姑娘,连撒个娇都是孩子气的模样。 没有被撒娇这种感受的坤允其,自是难当其威力,无奈只得应承了下来。 “云起哥哥你太好了。”平心高兴地笑开了。 她自然是不知道坤允其在得知她的名字时,展开的思考。 不消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就想通了。 坤允其并不是傻子,也不是不聪明,他只是早先一直沉浸山水而已。 用一下脑子思考,很快的。 将事情串联起来,平心将他带回了这间客栈,这个房间。 挼送出现的的密探、刺客。 坤国答应离国牵制艮国所得到的利益。 平心的身份,几乎是昭然若揭。 “心儿,”坤允其倏地出声,“我记得你说你没有定亲。” “啊,”平心愣了一下,下意识回道,“是啊,怎么了?难道云起哥哥你想通了,打算娶我吗?” 想到后面,平心又是显而易见的高兴,双眼笑得弯了起来,很是可爱。 没有,定亲? 坤允其怔了下,又问:“心儿家里人不管你的婚事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定亲?” 平心一听这话,就又睁大了眼睛:“云起哥哥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嫌弃我是老姑娘了?我明明才及笄没多久。” “咳咳,没有,你误会了。”坤允其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诶?那云起哥哥的意思是要跟我定亲吗?”平心忽然反应过来,双眼笑成一条缝,分明笑进了人心里去。 坤允其被晃了眼,一时间竟是没有注意到自己被平心一把抱住了。 他甚至还僵硬的伸出手,似乎是要回抱平心。 但猝不及防平心一把又推开了坤允其,她的双脚架上榻,手肘抵着腿,手掌捧着脸,一脸欢愉的看着坤允其。 平心的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星芒一样,璀璨纷繁。 “是,我想跟你定亲,但是你的父母没关系吗?”坤允其前脚应下,后脚便问出了致命问题。 平心的脸蓦地一僵,显而易见,这也更证实了坤允其心中的猜测。 “如果不行的话……” “可以,当然可以!”平心满脸都是自信,“必然是可以的。” 坤允其闻言,像是相信了平心所言,也笑开了。 两人理所当然就忘记了坤允其才刚醒,还算是半个病号的事情,各自心怀鬼胎的笑着。 * 知汎走在路上就看完了兑淇给他的信。 信里首先对坤艮联姻失败后的可能性提出猜想,认为坤国可能攻打艮国,请知汎一定注意坤国动向。 再者便是他以个人的身份向知汎表示问候,希望知汎有机会可以去兑国,或是艮北,让二人得以再见。 最后是对知汎的统率能力表示欣赏,祝愿知汎一直顺利。 在看完信之后,知汎的脸上就一直挂着笑,一路上看见的人都是避退三舍,有点渗人啊。 知汎几乎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笑容呢。 原因不是信件本身,而是信的时间。 兑都到挼送的信,最多四五日便可到了。 不说别的,光是坤国的十万将士抵达挼求就已经十余日,可是兑淇给他的信上,仍是推测坤国可能发兵,说明这封信定然是在五月下旬发出的。 那中间多出来的时间是怎么回事?这封信去哪里了?被谁拦截了? 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但知汎最恨别人阻挠他了,虽然这信件看起来并没有被拆开过。 但他的心情还是显而易见的不美丽。 是以知汎这一路上都是深到渗人的笑容挂在嘴边,逼得路上遇见的百姓们都不敢出声同这位往日平易近人的挼送城主打招呼。 一进挼送驻军的驻扎地,就有人上前禀报。 “城主,有人要见您。” ------题外话------ 坤允其和平心口头定亲是双方都存了算计的,这不是进展太快 ps:开学快乐! 第六十三章 你是谁 “见我?”知汎挑了挑眉,唇间的笑意不由更深了几分。 他饱含兴致的跟着前来禀报的士兵去见来客。 帘帐掀起又放下,隔绝了营帐外的热浪侵袭,享受到丝丝冰凉。 知汎饶有趣味的走向那个背对着他站着的女子。 一步,两步,三步。 知汎认出来她是谁了。 于是他从她的侧边穿过,行至案桌前,抬首问道:“左将军怎么来我这儿了?驻军将领擅离领地可是重罪,左将军不会不知道吧?” 显而易见的,姜醒从知汎的脸上看见了幸灾乐祸,甚至是几分居高临下。 毕竟姜醒是被废黜的庶人,而知汎则是高高在上的挼送城主。 在知汎眼里,一个上卿左将军的名号根本就是虚名罢了。 “我来此,自是有事要与挼送城主探讨,至于我擅离艮北一事,就不劳城主费心了。”姜醒淡淡说着,面上没有丝毫慌乱。 “左将军不怕本城主一道折子呈上去,陛下降罪于你吗?你现下可是今非昔比了。”知汎笑着,隐约可窥见几分嘲弄。 本以为姜醒还会同他讲这无意义的话,但她却是避开了这个话头。 “坤三皇子已经来到挼送的事情,你知道的吧?” “这是自然。”知汎斜睨着姜醒,随口回道。 “我要他安全回到挼求。”姜醒道。 一句话,引得知汎眯了眯眼,他注意到了,姜醒说的是回到挼求,而非离开挼送。 这说明,坤允其在边境地带会遭遇危险,不过…… 知汎收了笑意,坐姿却是随意了几分:“我为何要答应你?何况坤三皇子跟你也没有关系吧,你这么巴巴的从艮北过来,是什么意思?” 霎时间,知汎余光一瞄,似是看到了姜醒微扯的嘴角,他还揉揉眼睛,怕自己看错了。 “你不需要知道,只要让坤三安然会去挼求便可。”姜醒的面上还是一派淡然,惊得知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呵。”知汎半倚着将军椅的把手,笑了一声,又用他半掩着浓重雾霾的桃花眼看姜醒。 “左将军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却要我帮忙,那我不是血亏吗?你说是吧?” “你想知道什么?”姜醒确定知汎定是要知道她的计划的,否则必然不会出手,而这,一开始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全部。”知汎摆正了坐姿,定定的望着姜醒。 这番狮子大开口的姿态,倒是可以明了知汎的霸道性子了。 姜醒大致知道他,自然也是不在意全盘托出的。 将近半刻钟的时间过去,姜醒停了下来,她说完了。 只见知汎摸摸下颚,雌雄莫辩的脸上漾出了一抹明艳的笑意,足以惑人心神。 “左将军,好计策啊!这么些人,居然都可以被一网打尽。”知汎拍了拍手,但面上的笑怎么看怎么带着嘲弄。 “挼送城主,可明了了?”姜醒的眼睛似没有焦距的看着他。 但知汎却平白从中感受到了凛冽杀气。 他轻笑两声:“这是自然,本城主怎么能辜负左将军的细心谋划呢?这终归还是件对我艮国好的事情不是吗?” 姜醒瞥了知汎一眼,只暗道,此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更上一层楼了。 知汎又不是艮国人,忠心为艮国?骗鬼去吧。 “左将军可还有事?”许是察觉到姜醒的眸光有异,知汎冷淡的语调里不乏不耐。 分明是卸磨杀驴啊,从姜醒这里拿到一些情报后便这番作为。 “无事,告辞。” 简简单单四个字后,姜醒转身离去。 而坐在将军椅上,没有坐相的知汎则是冷冷的盯着姜醒远去的背影,不知想些什么。 * 当日傍晚,知汎亲自前往姜醒暂住的客栈。 是的,客栈。 知汎连一个住的地方都不给姜醒。 知汎算是对姜醒无感的那种人,或是说,知汎只关注挼送城,其他的一切都不是他生命的东西。 出于某些原因,知汎晚饭后出门会换上他嫌弃的白衫。 他喜爱红色,红色是火焰的颜色,是鲜血的颜色,是生命的颜色。 穿着红色的衣服,他就可以告诉自己—— 他的生命仍然在燃烧。 他仍然站在阳光下。 他,还是个人。 换上白衫的话,知汎会克制,隐忍,他看过日头,他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 虽然是不确定性,但他不在乎。 姜醒带来的情报太有用了不是吗? 北城门附近的一家客栈,知汎光明正大的走了进来。 小二余光一瞥就看到了他,不在意的偏回了头,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将头偏了会来。 定睛一看! 是城主!可是不像啊,城主不是只穿红衣吗?就算是参与邻里乡亲的丧事,他最多换上暗红色的衣服,怎么突然穿起了白衣? 小二把手中的抹布往肩上顺势一搭,半弓着腰跑了过去,展开笑颜:“城主大人您来了,是要吃饭吗?” “不是哦,我是来找人的。”白衣的知汎笑了起来,桃花眼弯成月牙儿,在被知了的吵闹声打破的寂静夜晚,竟然能让人莫名的平静。 许是知汎太奇怪了,小二一时没注意,竟让知汎径自上了楼去。 发现之后,也只是挠挠后脑勺,自言自语:“城主今晚是怎么了?怎么怪怪的,算了,不管他。” 知汎上了二楼之后,抬步就往他的目的地走去,楼道的尽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姜醒会有这样的住宿习惯,明明在楼道尽头,最容易身陷囹吾。 反正早些年姜醒来挼送都是住的这间房,也许是这个房间的问题吧。 知汎走到门前,一反常态的敲了敲门,在听到门内姜醒的回话之后,才推开门走了进去,还顺手将门关上。 这种事情放在平素是不可能的,可是今晚,着实诡异。 在听见敲门的声音时,姜醒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知汎这人,从来没敲过她的门,都是直接闯的。 而且,他今晚还把门关上了,这么董礼? 不对劲。 于是,在知汎出现姜醒的视线范围内时,他就收到了姜醒微冷的视线打量。 随之而来的是她遥似云中月的声音:“你是谁?” 第六十四章 知汎,知泛 白衣的知汎与白日着一身红衣的知汎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他的眼神干净清澈,眼瞳黑白分明,笑着的时候,就像一颗小太阳一般温暖,再加上那张天使般纯净的面孔,让人很难不生出好感。 只是冷情如姜醒,却是皱眉打量他,总觉得知汎现在不正常。 她早就来过挼送,见到知汎总是一袭红衣摇曳,是个随心所欲不讲道理的小疯子,可挼送的平民百姓居然出奇的喜欢他,爱戴拥护他,就像艮北的百姓也爱戴拥护姜醒一样。 红衣是他手染鲜血无数,背负深重罪孽的最好体现。 包括午后见到知汎时,亦是红衣加身,态度不甚友好,冷冷淡淡的。 与寻常人相比,知汎似乎格外不喜她,且毫不遮掩。 今日,态度虽是好了些,却也谈不上友好。 往常他们都讲不了几句话的,知汎甚至没几句就开始各种明嘲暗讽,语气恶劣,还在各种地方给她使绊子。 而今晚的知汎尤其诡异。 不仅换下了他惯穿的红衣,还知道敲门了,太奇怪了。 姜醒抬眼看着知汎,在等他的回答。 “左将军,你好,我是知泛。”知泛抿着唇笑,手背在背后,略微有些紧张的搅着手指。 “知汎?”姜醒难得蹙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如何证明?” 于是知泛将午后二人的对话大致复述了一遍,才打消了姜醒大半的疑虑。 姜醒的眼帘微掩,问:“不知知汎城主入夜见我,可是有何要事?” 这话正中下怀,知泛上前几步,与姜醒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而后开口:“我来是想起正午时分收到的一份信,是从兑国来的,可是我看写信的时间明显是半个多月前,便来问问左将军可是知道缘由?” 一开始,姜醒注意到的不是知泛的说的话,而是知泛所站的位置。 且不说知汎的性子是不会让自己有坐着的机会而舍弃的,光是知泛现在所站的位置,不远不近,一举一动均彰显着良好的礼仪,这是他平日里,不可能遵守的规矩。 知汎,不对劲。 姜醒心里的疑虑又添了回来。 听完知泛的疑问,姜醒眸底闪动,她听出来知泛在给她下套了。 艮北是姜醒的地盘,信件过道必然是经过盘查的,姜醒不可能不知道,除非信件没有经过艮北,而是绕道坤昇了。 绕道坤昇的话,确实需要更多时间,花费半个月也无可厚非。 但兑淇这封信,上面写的内容是有些分量的,兑淇绝不可能让这封信走远路。 是以,这信必然是走的艮北。 那为何会延迟,姜醒定然是知道缘由的。 只是看她愿不愿意坦诚了。 “我知道。” 姜醒正面迎上了知泛,目光不偏不倚,不见一点心虚。 “那,左将军可以告诉我吗?”知泛朝姜醒拱手,目光真挚,脸上是全然的疑惑。 知泛脸上接连出现的笑容很是纯真,不同于平时或是嘲弄,或是不屑。 姜醒深觉不对劲。 知汎不对劲,衣服换了,性子也会换的吗? 所幸她并没有久留挼送的打算,而且她与知汎也只是利益往来罢了。 知汎到底什么样子,与她无关,只要不在她还在挼送时别出什么幺蛾子。 姜醒一切都随了知汎去。 “知汎城主那封兑国来的信,是我命人扣下的。”姜醒实话实说。 “为什么呢?是出于什么原因呀?” 直到现在,知泛的脸上还是挂着笑,真诚到纯粹,没有杂质。 姜醒不认为是伪装,这明明就是换了一个人的样子。 她在眼前的知泛眼里没有看到任何负面的情绪,只有最纯的疑惑,就像是,就像是个孩子一样。 “是因为兑淇在乾国宫宴当众求娶你的事,让你不满了吗?” 姜醒还没来得及说话,知泛就自顾自接了一句,然后又接了一句。 “可是兑淇人挺好的,你怎么不喜欢他啊?虽然他那样做,确实有点让你下不来台,但是你也不用这样恼羞成怒,扣了他给我的信吧?” 话才说完,一把剑就已经架在了知泛的颈项上。 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剑身泛起了丝丝瘆人的寒意。 “你不是知汎,你是谁?” 姜醒一如鬼魅般随软剑转换位置,她站在知泛的身后,靠近门的地方。 “我是知泛啊,怎么了吗,为什么要用剑对着我?”知汎一脸莫名其妙,“你能不能先把剑放下来,这样子很危险的。” “你不是知汎。”姜醒无视了知泛的后半句话,将剑搭的更靠近了知泛的颈项。 “啊?左将军何出此问?”知泛一边说,一边小幅度地动了动脖子,试图远离那柄闪着寒光的软剑,却很快被姜醒所察觉,将那柄软剑往他颈项上更逼近了些。 知泛身体一僵,不敢再继续有什么动作。 姜醒冷嗤一声,“知汎那疯子,可不会像你这样。” “啊……看来左将军是误会了,我的确是知泛,不过此知泛非彼知汎。”知泛满脸无辜,不过姜醒在他身后看不到就是了。 “哦?是吗?”姜醒虽这样说着,却没有把软剑收起来。 “嗯嗯,知汎是我哥哥,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啊,我最喜欢哥哥了。”知泛脸上满是被认可的高兴,顺带在姜醒面前吹了一把自己的哥哥,“不过,左将军,你能否先把剑放下再说话。” 姜醒眉间微动,却是将手中软剑收了回去。 知泛弯弯了眉眼,走到旁边的墨笔旁,抬手写下了两个名字。 知汎,知泛。 随后,他在“知泛”这两个字上画了个圈。 “我叫知泛。”知泛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满脸认真严肃地说,“左将军可要记住我啊。” 姜醒走近看到了他写的字。 原来不光是性子相异,连写的字都差那么多。 知汎性子恶劣,写的字也偏带着疯子的魔性,在能看懂的基础上,像极了鬼画符。 而知泛的性子乖顺不少,像是听话懂事的孩子,写的一手正楷,端的是干净漂亮,是典型的的乖孩子字样。 “知汎,知泛。”姜醒拾起那张纸,打量一眼,唇齿轻碾。 而后将它当着知泛的面融进烛火,焚作灰烬。 “嘻嘻,左将军相信我了吗?”知泛歪了歪脑袋,笑眯眯的看着姜醒,“你还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呢。” “信了。”姜醒侧目看了看他,又收回视线,没有问知汎跟知泛是什么关系。 她走到最开始的矮几旁坐着。 知泛亦步亦趋的跟上,嘴里还在问:“那左将军为何要扣下兑淇给我的信啊?是因为兑淇在乾国宫宴当众求娶你的事,让你不满了吗?” 第六十五章 二次进攻 “城主,这是我的私事。”姜醒把拒绝放在了话里,明明白白的。 知泛的笑容忽的一僵,微垂下眼帘,眸子仿佛失去了光彩。 “知道了。” “城主还有其他事么?若无,我要安歇了。” 姜醒下了逐客令。 知泛也没有理由继续与她纠缠,只得拱手告辞。 但他却在要搭上门的门插时,顿了下:“左将军若是不急着回去,不妨留下来一观。” 观什么? 知汎没有明说,就已经走了出去,还恪守礼仪的带上了门。 而门内的姜醒,在侧目扫了眼地上那些许灰烬后,收回视线,准备就寝。 * 艮国,渠城 “兄长,这都快一个月了,怎么兑离都没有动静?他们是想跟我们死耗吗?这怎么耗得起啊!” 曲城主登上城楼远眺,却只能看见西边的离军和南边的兑军起灶炊饮的一幕,瞧不见两军有半点攻打渠城的意思。 他的心里有些火急火燎的,很是烦厌兑离这样拖拖拉拉的打法,一点没有北方汉子该有的豪爽,简直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宁周适才放下手中远眺的物什,沉吟道:“这是一种战术,是打的心理战。贤弟若是忍受不得,就不要在意了,为兄试探便可。” 曲城主侧过脸打量着宁周,皱起的眉头松开,又狠狠地叹了口气。 “可是兄长,京城那边来的十万人朝廷并没有另外拨粮饷,不能这样坐吃山空啊。否则兑离不动手,士兵也能被活活饿死。” “别担心,”宁周又抬手,用眼睛抵着那物什四处张望,顺口又道,“兑离按捺不住的,最晚后日,刘逸云就会发兵,而离军主帅不会阻止他的。” “真的吗?” 曲城主一脸惊讶的看着宁周,哪怕是在漆黑夜幕的笼罩下,他的晶亮眼眸也可以很快被捕捉到。 宁周的手下垂,搭在城墙的瞭望口,不免有些失神。 “兄长所言,我必深信不疑,这就着人准备上。” 曲城主的惊讶很快转作了对宁周的信任,他没多想就下去城楼了,独留宁周一人感受夜晚的凛冽寒风。 “呼——” 宁周在曲城主离开后也叹了口气,最后,他的眸子锁定了西边的离军驻扎营地。 * 白日,阴云密布,不见天光。 知泛早早就起来了,用过早膳出了府往南。 他今早打算去挼送的城南逛逛。 知泛不是知汎,但他们的生活习性属实没有差别,都是早起巡城一日,入夜才归。 走到半路,知泛停下步子,盯着身上的白衣看。 最后终于妥协,折道回去将外衫换成了暗红。 因着耽误了时间,是以知泛抵达城东的时间比平素晚了大半个时辰,还惹得周遭的大爷婶子们打趣儿。 “城主今儿来晚了?” “城主是不是藏了个女娇娥啊?” “城主今儿怎么不说话?” “城主是想说亲事了吗?” …… 从街头到街尾,知泛一直保持着他的微笑,虽然今日天气不甚美好,但他的笑意却像是能驱散空中的阴霾一样。 知泛一路都在与百姓们打招呼,寒暄,礼貌周到。 惹得一部分人都以为是坤国发兵的缘故,才让他们的城主变得有些反常。 但也有不少人可以接受知泛突然的反差。 以前,确实知泛偶尔会变成这样子,感觉,其实没什么感觉。 毕竟知汎的性子本来就比较难以捉摸,怎么变都不会让百姓觉得太出格。 就是偶尔的转变会让人猝不及防罢了,其实没什么大的不一样。 晨起洗漱完,知泛就直奔城南,而坤允其和平心就住在西南城门附近,怎么看都有点不太对劲。 知泛很少骑马。 如果不出城,他便会整日步行,巡城。 可比他安排的巡城卫队认真多了。 一城之主做到他这份上,仁至义尽,若这样还受不得百姓的爱戴拥护。 那就是百姓猪油蒙了心,他早就卸任了不干了,就没必要继续。 所幸大家都是一起付出,收获的相等的回报。 挼送的进步不是一个人可以造就的。 知汎走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到城南。 路上,他还受了一个老大爷的小吃,在茶摊喝了一碗解腻。 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城人还因为老大爷给知泛白吃白喝跟他吵了起来。 但很快就被周围的乡里乡亲辩驳倒了。 知道知泛是城主后,外城人仍然犟着脖子:“城主怎么了?城主就可以白吃白喝吗?你们挼送就是这样欺负外城人的吗?” 旁边伞摊子的婶子就被气笑了,她拿出气势:“这位小哥,看你这样就知道第一次来我们挼送城吧?这样,我们大家伙儿也不想跟你掰扯。今儿话就放这儿了!我们城主就是可以在挼送城里白吃白喝的,这是咱愿意宠着,你要是看不惯的话……” 婶子用手指了指最近的西南门。 “你就出去吧,挼送城呢,供不起你这樽大佛!” “诶,对啊,出城去吧!” “挼送城不太公平的,走吧走吧!” “别在这儿待着了,反正你看我们这儿不大爽利哈!” 附近的摊主百姓你一眼我一语的,让人连话茬儿都接不上。 外城的年轻人登时就被气得头顶冒烟儿,没什么威胁力的瞪了周边众人一眼,跑了。 一众人见此不由笑了个满怀。 知泛到了城南后,又一路往西,目的地显然就是西南城门,走的这么绕,也是为了巡城观察一下百姓生活。 帮助姜醒是一码事,观察百姓过的日子好差更为重要。 他的根基是在挼送,而非艮北。 帮了是道义,不帮也不损失什么。 虽然姜醒要他帮忙这事儿,算是互利共赢的。 于是又用了小半个时辰后,知泛抵达了西南的城门处。 城门大开着,往来商旅百姓络绎不绝,好似一点没把昨日坤国的进攻当回事儿。 毕竟昨日,确实是雷声大雨点小。 众人都没什么感觉,实在是知汎的安排太妥当了。 * 巳时正,离军在刘逸云的指挥下,兵分两路,分别于西城门和西北边上的山峦发动二次进攻。 第六十六章 优势 这次进攻是刘逸云深思熟虑了一个多月的结果。 自五月中下旬战败开始,他就潜心研究了渠城西边的地势,模拟了数次后,制定了这一套计划。 前日告诉梁太尉,寻求他的意见时,梁太尉只告诉他,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其他任何实质性的建议都没有。 刘逸云也没法从梁太尉的口中知道他这个计划的胜率如何。 但总的来说,他还是对自己很自信的。 现在都知道渠城的守将是宁周了,宁周在十国之间都是颇负盛名的年轻将领。 如果能在宁周的防守下,攻破渠城,那么可想而知,刘逸云可以得到多少的名和利,加官进爵根本不在话下。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刘逸云确定了两边需要派出的士兵数量以及统率人氏。 巳时正,正式发兵。 * “主上,离军攻城了。”青妄汇报如今的战况。 姬尘坐在轮椅上,抬头看了看东边天空,嘴角漾开一抹笑来。 旋即闭上双眼,问:“近日未眠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姑娘派诗月给即将回国的坤国三皇子送了封信,但坤国三皇子只在边城挼求待了几日,几日后便离开了坤国去了挼送城。” “这么说,未眠给他的信有问题?”姬尘随口便道。 “属下不敢妄加揣测。” 姬尘的手指点了点轮椅的把手,沉吟道:“那封信应该是写了坤艮联姻的真正目的。” “对了,为什么这次的消息传来的这么晚?坤三回国是上个月的事情吧?”姬尘突然追问。 青妄愕然,垂头道:“属下不知,也许堂主知道缘由。” 青妄口中的堂主是坤国的罗生门堂主。 听见他提及罗生门的堂主,姬尘缓缓张开了双眼,偏过头来:“青妄,消息停滞了。你说堂主是不是有错?” 抬眼触及姬尘的目光,立即又低下头去:“属下失职。但副堂主也不曾将消息传来。” “是么?”姬尘的手臂搭上轮椅把手。 “副堂主是给我递了消息的,她说,堂主被坤帝禁足了,整座府邸都让禁军给围了。可是这么多年都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被禁足了?坤堂主也不是什么喜好出头之人。” “这……” “你去坤国看看,发生了什么?”姬尘理了理袍子的褶皱。 青妄一愣,而后便道:“是,属下立即启程,主上还请万事小心。” 话落,青妄当即退下,去牵马匹。 借着院里的亭子遮挡烈日的姬尘,也调转了轮椅的方向,出了亭子。 上了长廊后,姬尘又侧目看了看天,轻笑:“这一场仗可要打上不短的日子了。” * 发现了离军兵分两路的曲城主,提着衣摆,“噔噔噔”跑得飞快。 上了城楼后,平素缺乏锻炼的他,直接扶着城墙气喘吁吁。 “兄,兄长,”他连说话都变成了气声,亦步亦趋的走到宁周身旁,“兄长,离军分了另一支队伍,在西北的山上,准备直接俯冲。” “我知道。”宁周逡巡着城外离军的排兵布阵。 曲城主突然愣住,他以为自己好歹能给宁周提供些力所能及的帮助,结果宁周根本不需要他,心下不由有些黯然。 “现下贤弟去看看将士们的状态,如果都可以的话,一刻钟后令赵钱两位副将率军迎战,孙李二位则是领军抵御西北的离军,其余人留守渠城,以防生变,随时支援。”宁周的视线仍在城外,但他是对着曲城主说的话。 “好!我这就去。”曲城主应的很快,像是怕宁周反悔一样,拔腿就往城下军营跑。 不得不说,宁周与曲城主确实是多年的交情。 宁周清楚的知道,在曲城主的地盘上,如果一味是宁周在出力,那曲城主的心里一定会不平衡。 宁周给了曲城主一个发挥作用的计会,曲城主觉得自己是可以为渠城做出贡献的,也便不会自我质疑了。 * 两刻钟不到的时间,离军已然兵临城下。 乌压压的人头攒动,到与天空一方晴日成了对比。 诚然宁周不愿正面与离军交战,但也不得不派兵迎战。 城墙之上,更加不易防御。 离军抵达时,宁周原先安排好的孙李两位副将已分别率领三万将士在渠城门下严阵以待。 军容整肃。 按照刘逸云的安排,十万军分作七三,七万攻城门,三万自西北俯冲。 渠城外的七万军是由刘逸云亲自统帅,梁太尉作壁上观,以掠阵姿态出现。 待看到渠城下的乾军时,刘逸云嗤笑:“乾国朝堂居然真的派了援军过来。” “但是派再多的人也没用!渠城,我势必要拿下!” “传令下去,步兵向前推进,骑兵冲击,弓箭手压阵。” 军令下达,离军阵势变幻,孔武有力的士兵们以盾牌格挡前方,而后有秩序的分列有骑兵冲出。 孙李两位副将是随朝堂援军一道来的,他俩是多年的老搭档了。 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 是以,他们的组合算是无往不利。 昔年也是镇守乾国北地的好手,只是这几年被调往了乾都地区,战场上便鲜少再见到他们了。 而今兑离发动进攻,朝堂竟是将这二人一同派了出来,已是足够说明抗击兑离的决心。 战前,宁周未给二人讲过如何打法,毕竟默契由在。 他只是说了刘逸云可能的发兵方式,令二人早做准备。 不出所料,刘逸云的进军手法已是被宁周摸透了,孙李二人已确定了战法。 步兵推进,骑兵俯冲,弓箭手压阵。 二人对视一眼,分率两万向两翼延展形成半包围圈,后迂回干掉离军后排弓箭手。 而趁离军自乱阵脚之时,渠城门下剩下的两万士兵径直冲击。 因着离军前排是骑兵,占据高地优势,是以,余下的两万兵手中多数为砍刀,朴刀。 目的是及时下蹲砍断砍伤马腿,使离军失去骑兵优势。 渠城门前,两军战况焦灼。 乾军虽在人数上少于离军一万人,但战术上又颇占优势。 离军虽是由刘逸云亲自上战场指挥,但终究经验不足,略占下风。 宁周高立于城楼之上,冷眼垂下,静观战局,直到一只白鸽自东边飞来。 第六十七章 可甘心了 察觉到白鸽飞来的方向时,宁周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大致猜测。 果不其然,当他看完白鸽带来的传信。 一声长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兑国趁宁周远赴渠城,胡乱寻了个由头,向浸提发兵了。 虽说浸提的副将大多没有太好的领军能力,无法与一直攻打浸提的兑国老将相抗衡。 所幸浸提城外有一早退朝堂的老将,昔年在乾国朝堂也是颇负盛名。 宁周在月前离开浸提时,已经给老将军去信。 若是万不得已之时,相信老将军会出手相救。 只是那个时候,浸提的情况定然不会乐观了。 忧愁总算还是爬上了这位年轻将领的眉梢。 宁周的拳头紧紧攥着,后又慢慢松开。 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应该相信老将军不会置浸提百姓和乾国安全不顾的。 想到这里,宁周的目光又重新回到城前的战场上。 孙李二位副将不愧是多年的老搭档,布阵手法纯熟老练,尽显老将风范。 反观离军,刘逸云领兵经验不足。 梁太尉虽有心要培养他,但不过是心急吃热豆腐的效果。 一眼望去,不仅是战术上的压制,就是心理上孙李二位副将都是给离军造成了极大的压迫感。 离军的阵型有些稳不住了。 宁周没有继续看下去,他下了城楼,往西北的方向去。 比起孙李,他似乎更加担心赵钱二位副将。 * 挼送西南城门处 知泛手提着月牙白的衣摆跨过了客栈的门。 小二一看见知泛,立即就小跑过去问他要什么。 知泛弯了弯眉眼,尽显亲近。 “不用,我是来寻人的,去忙你的吧。” 虽然觉得知泛看起来有些奇怪。 但小二仍是口中说着“好嘞,城主您要想吃啥就喊小的啊”跑远了。 知泛站在大堂的中央,巡视一圈,不曾找到姜醒所说之人。 于是上了二楼。 整座挼送的情报都瞒不过知泛,他自然是知道要见的人是在哪个房间的。 “咚咚咚——” 他敲响了一间上房的门。 里面的人动作忽的一顿。 须臾门就开了,正是坤允其。 门外站在身穿月牙白袍子的少年。 桃花眼,娃娃脸,加上他原本就白皙的肤色,瞧着确实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小弟弟有什么事吗?”坤允其的嘴角挂起了一抹温和的笑。 “小弟弟?”知泛眨巴了两下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更像是少年人了。 他的眉眼弯了起来,笑的无害又可爱,太容易入人心灵。 “我叫知泛,这位哥哥可以让我进去吗?” 知泛?! 虽不曾见过挼送城主,但他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 容貌,手段,行为,性子,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与常人不同。 坤允其不知知泛为何突然造访,但这毕竟是知泛的地盘,况且知泛都来了,也不好不让人进去。 他侧了侧身,请知泛进了来,而后随手关上了门。 自从关上门,坤允其就有点自我怀疑。 他若是没有记错的话,知泛是比他要年长的,可是他方才唤了知泛弟弟。 真的是想想误会就大了。 但是确实是知泛这一身穿的太能令人误解了,谁见了不觉得他是个未成年。 总是下意识就忽视了他头上的发冠。 “云起哥哥,这个弟弟是谁啊?” 平心声音如天雷在坤允其的耳边炸响。 他的注意力瞬间被拉了回来。 “心儿,这是知泛城主,挼送的城主,不是什么弟弟。”坤允其大步迈到平心身侧,纠正他的认知。 “挼送城主?”平心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震惊,就像刚才的坤允其一样。 而一旁的知泛,在听到平心对知泛的称呼之后,一直挂在嘴角的笑深了深,仿佛是料到了什么。 他极具礼数的朝平心一礼。 “你真的是挼送城主吗?”平心回了一礼,打量着知泛。 “如假包换哦。”知泛说着,还稍稍歪了下头。 平心登时就微微红了脸,太可爱了,简直要犯罪。 所幸坤允其及时打断了知泛继续发放他的魅力,这才解救了平心。 “不知挼送城主来此是有何事?” 坤允其没有怀疑知泛身份的真假。 他早年就听说过挼送城主的威名了。 就坤国而言,名声最广的是杀伐果断的姜醒,但传闻最多的,必定是挼送的城主知泛。 其中一点,挼送固若金汤,各方刺客密探从一开始就是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的。 传言虽不可尽信,但不知为何。 坤允其今日一见到知泛,就觉得传言非虚。 知泛十四岁便接下了挼送城主的重担,朝中争议巨大,彼时艮帝以挼送老城主遗愿为由,同意知泛担任挼送城主,但要绩效来打脸朝堂众臣。 事实证明,艮帝识人雅量,不会因为知泛的小小年纪就轻视了他。 知泛交出了一份令朝堂众臣都足以闭嘴的答卷。 他赶在姜醒之前,为艮国年轻一辈的崛起打下了良好的开端。 只是这样声名鹊起的挼送城主,怎么看起来,这么,年少可爱? 不会是靠这张脸征服全城百姓的吧? 坤允其不由怀疑。 “本城主是来告诉,这位公子,应尽早启程离开挼送。”知泛说话断着句,但哪怕是拖着又让人狠不下心去说他什么。 只能叹一句,美色误人。 这是坤允其的房间,平心是从她的房间里过来的。 “哦?不知挼送城主这是何意?是要驱逐在下的意思吗?”坤允其定定的看着知泛。 知泛摇了摇头:“并无此意。只是想要告诉公子,你若是再在挼送拖延下去,就无法回去了。有人让我问一句,这样的自由,你可甘心了?” 知泛的神情变得正经起来,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在,连一贯跳脱的平心都不插话了,让坤允其安静思考。 其实知泛说的话,算是正中坤允其的心。 外祖父死在艮国,是因为坤帝的计划里就有这么一环,他一开始就被算计了。 诚然他与外祖一家并不算亲近,但这种做法,哪里还有什么父子亲情。 他离开坤国无人拦阻,怕也是受了坤帝同意,但他不能保证自己周围是否还与坤帝的耳目时时监视着。 这样的自由,知泛问他,可甘心了? “自然是,不甘心的。” 第六十八章 护送 坤允其回答的时候,声音不似平常,是有些低沉的压抑。 “云起哥哥……” 平心看坤允其的目光里杂糅了许多情绪,化不开。 “既然不甘心的话,那就回去吧。你不是也早就想好了吗?”知泛浅浅的笑着,像是撑开了窗外的一片浓云。 “城主倒是清楚。”坤允其应着,眸底可见异色翻涌。 被坤允其嘲讽了,知泛却是好脾气的没有说话。 坤允其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平心却入了心。 片刻后,坤允其看向知泛。 “城主建议何时离去?” 知泛椅着柱子:“随时都可。” “不过……云起公子。” “怎么?” “本城主须得同你一道入城。” 坤允其眉间皱起:“城主何意?” 知泛眉眼弯弯:“我答应了人,要护送公子回去。” “是谁?” 坤允其突然戒备心起。 还不待知泛回答,平心却忽然说:“云起哥哥要回家了吗?心儿是不是可以一起去?心儿也想一起。” 原本安静的没了存在感的平心语出惊人。 知泛调笑:“这位,是公子的未婚妻吗?” 平心登时红了脸,躲到了坤允其的身后去。 坤允其也没有反驳,倒是侧了侧身,近乎认真的看着平心:“会带你一起的。” 而后看向知泛,正色道:“确实是在下的未婚妻。不过城主还未告诉我,是谁请城主送我回去的。” 知泛笑笑,没有说话。 “不方便告知吗?” “是个姑娘哦。” 知泛最后透露出一点。 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坤允其就开始怀疑了。 平心,坤玉宁,坤玉斗,或者兰绮? 但兰绮已然上了年纪,不能称作是姑娘。 只是传言中知泛性子恶劣,谁知道他口中的姑娘是不是真的姑娘呢。 “谢城主告知。”坤允其作了一礼,“那城主稍作等候,在下这便收拾东西吧。” “心儿也去收拾一下,我们稍后就走,可以吗?” “好,云起哥哥等等我,我很快的。” 平心说着,提起裙摆就往外跑去。 旋即坤允其也往房间的一侧去简单收拾几件衣服。 知泛的目光跟着他转。 “三皇子什么时候有的未婚妻?是怎么瞒得密不透风的?我记得你可是孤身一人来的挼送。” 知泛的言语间半是调笑,半是无害。 坤允其手上动作一顿,又利索的收了几件衣服。 “城主本人不也同外界传言大相径庭吗?”坤允其转过身来,“行为,脾性哪点与传言相符了?” 知泛又是笑,只是这回将眼眯成了弯弯的缝线。 因为下一刻,平心就推开门跑了进来。 她的额间有微微沁出的细汗,还有紧急动作带来的轻喘。 “云……云起哥哥,我收拾好了。” 坤允其走到平心身旁,对知泛颔首:“城主请吧。” “云起公子先行。” 言语间,知泛很是客气。 原本以为什么都准备好了,下了客栈才知,原来知泛什么都没准备。 于是几人用了小半个时辰购置了马匹。 原是要购置马车的,但平心声称自己可以骑马,也就购了两匹马。 知泛他的马,是马贩子送的。 瞧见知泛心安理得的接过马缰,一脸坦然地上了马。 坤允其和平心相顾无言。 不管怎么样,终于有一点是与传言对上了号。 挼送城主知泛在挼送从不知银两为何物,与他而言,衣食住行皆是众人提供,一切都是免费的。 哪怕是前往艮都,也有人会为他安排好衣食住行。 所以另一种意义上,知泛其实是个,生活废物。 * 西南城门口 守城的士兵看见知泛与一对男女一道出城,着实奇怪。 知泛几乎没在这个点出过城,而且一贯独行,怎么这回却…… “见过城主。”城门下的卫队长肃然开口,“不知城主此时出城是打算作何?” 若依着往常,知泛定是恶声恶气:“本城主出个城怎么还要跟你报备了?” 但今日,知泛说:“受人之托,将他们送回去。” 不仅言语没有扎刺感,甚至还笑了。 卫队长从没见过知泛这张脸原来可以笑得那么亲和,而不是只能明艳又极具攻击力。 “啊,好的,”卫队长一时怔愣,清醒过来时不禁有些尴尬,“城主请,记得早点回来,长街的婶子做了新式的点心,您还没尝过。” “好,我会早些回来的。”知泛的嘴角扬起。 让卫队长甚至萌出了再生个儿子的想法,太乖太可爱了呀! 出了城门,坤允其和平心才真正认识到,外界传言非虚,而且还算是收敛了的。 这哪是城主啊,这城里的人完全是拿知泛当儿子养的! 知泛怕是都没有在城主府里吃过饭。 天天走街串巷的,顿顿都是城里大家伙接济的吧。 “城主。”坤允其看知泛的眼神有些复杂。 “怎么了?”知泛侧过脸看坤允其。 “没什么,”坤允其突然不说了,“就,城主很是得百姓的爱戴啊,感慨一下。” “那其实还是多谢百姓们担待我的。” 知泛说着,就笑了。 “不是要赶路吗?那就快些吧,尽量赶在日落前到达挼求。” 又说着,便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坤允其与平心对视一眼,相继抽动马鞭,跟了上去。 * 如姜醒所料,三人在路程过半时,遭遇了伏击。 是一群穿着粗布短打的虎壮男人,身侧大刀横亘,拦路在前。 坤允其武功平平,平心也只是会骑个马。 于是对抗这群人的重担就落在了脱去外披,白衣袭身的挼送城主身上。 雌雄莫辩的娃娃脸让他看起来,极为幼齿,很是无害。 但现实总是残酷。 挼送城主教会了他们,不能以貌取人。 知泛周身没有什么武器,但他随身带着知汎惯用撑场面的一纸折扇。 是以折扇便成了他手中饮血的利器。 身形柔软,体态轻盈。 知泛的杀人手法,说是血腥,其实更像是一场艺术的绽放。 他们从没见过有人是这样杀人的。 折扇随他的手劲旋动,血花溅开,落地成像。 白衣舞动,四下穿行。 一招一式看似花里胡哨,纷繁错杂,实则干脆利落,一击毙命。 坤允其和平心头一次看见这样似舞非舞的场面,不由愣住了。 ------题外话------ 打斗就各自脑补吧,说实在的我就不会 第六十九章 浸提 血珠四散,溅落在知泛的衣摆上,晕开成朵朵艳红色的花。 看上去,竟是分外妖冶。 折扇飞舞间,一个接一个的壮汉倒下,就与知泛被划碎开的红色外披一起。 最后,折扇在一个人提刀要砍向坤允其与平心时回旋过他的脖颈。 壮汉狰狞着面孔,轰然倒下。 于是,他们看到在他背后的知泛。 折扇半遮住知泛的脸,只露出他那双纯欲的桃花眼。 睫羽扇动间,知泛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狠绝之极。 折扇开合间,粘上的血迹尽落。 他踏着一群尸首走来。 弯起的眉眼,洒落血花的白衣,在夕阳的照耀下,让他看起来显得圣洁又罪恶。 坤允其二人下意识心神一颤。 直到知泛重新上马,笑出声来。 他们才真正意识到,挼送城主不愧是一城之主。 年纪轻轻稳坐城主之位,果然是有原因的。 如此高的武功,怕是同辈之中,难寻低手。 “云起公子,平心姑娘,快些走吧,日头西下了。” 知泛一提醒,二人拉紧马缰,扬起马鞭就跑了起来。 挼求城,似乎已近在眼前。 在经历了三波刺杀后,酉时六刻,三人抵达挼求。 他们算是赶了个巧,适逢挼求城主将要进城。 “裘城主。”知泛及时出声喊住了她,三人得以乘着她的东风一道进城。 * 挼求城主府 三十来岁的裘城主引着三人进了城主府,原本想嘟囔坤允其的她,因为知泛的打断转移了注意力。 “数月不见裘姐,看起来却是年轻了几分。”知泛的脸上是真诚又纯粹的笑容。 这样说出口的好话,惹得裘城主心花怒放。 说来也是巧了,裘城主年年都能见到知泛。 但她竟是从没有见到过知汎。 不得不叹一句,缘法如此。 坤允其意识到挼送挼求城主的关系非同寻常,见知泛给他拖住了裘城主。 也不掺和,拉着平心示意管家带他们去客房。 “欸,知泛弟弟这就是你会说话的地方了。你是不知道啊,我家那糟心老头子,一天天嫌弃我没有女人味儿,活的跟个糙汉一样,哪会夸我啊,不变着话来损我就不错了。” 裘城主难得遇上一个可以大吐苦水的人,自然不会藏着掖着。 说来也是感慨,裘城主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她口中的糟心老头子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的父亲。 知泛被裘城主逗笑了。 “裘姐可别这么说,老城主也是为了你好。” “什么为了我好,就是怕我太丑了,走出去丢了他的颜面。他什么想法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知泛不作应答,只是无声笑着。 “对了,知泛弟弟怎么同三皇子殿下一同来了?你还搞成这幅样子,”裘城主转了话头,打量知泛身上的点点血色,啧啧感叹,“不过你别说,这还挺好看的,倒是有点年轻人的样子了,这可比你那穿白衣的鬼样子好多了。” “是吗?”知泛问着,脚下仍是随裘城主往另一侧的厢房走。 挼求挼送的友好邦交允许两人在对方的府邸里,拥有一个独立的院子。 “可不是嘛,好太多了啊。啊,还有,那位姑娘是谁?怎么跟着三皇子……” 知泛的双眼又弯成了缝:“裘姐,你这么多问题,我怎么来得及答,一个个来行不?” “成啊,当然成了。但是你先把这身换了,都是血,瞧着也不甚吉利。” 裘城主拍了拍知泛的肩膀。 “裘姐说的是。”知泛侧眼扫了下肩膀,快步走向他的院落。 * 这边,安排好坤允其和平心的住所,管家走向了大堂。 恰巧与换了衣服迎面走来的知泛碰上。 知泛望了管家一眼,扯扯嘴角,笑的明艳非常,尤其那双淬满了星芒的眸子。 更是让管家下意识不敢直视,有种自惭形秽之感。 待知泛走远之后,管家疑惑地摸摸头,也跟了上去。 大堂上,晚膳已经安排好了。 裘城主就坐在一侧,等着沐浴完的知泛。 未几,身着红袍的知汎就到了。 弯月高悬,他根本连掩饰都懒得。 知汎就是知汎。 白衣是只有知泛才会穿的。 而他,是知汎,不是知泛。 从瞧见坐在大堂饭桌旁翻看账册的裘城主开始,知汎的脸上就出现了莫名的笑意。 “裘姐。” 知汎走上前去,同时唤了一声她。 但他念出口的感觉,与知泛相去甚远,身为城主,她几乎是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没穿外衫,一身红色袍子袭身。 裘城主下意识皱了眉,她不记得自己有让人给知泛准备过这样的衣服。 “知泛弟弟来了,先用饭吧,再晚就凉了。” 怀疑归怀疑,她还是没饿着知汎,招呼人坐下吃饭。 此时管家过来了。 “城主,三皇子殿下和那位姑娘的住处安排好了。” 听管家提到平心,裘城主停下筷子。 “对啊,那个姑娘是谁?知泛弟弟还没告诉我。” “那要看裘姐要知道什么答案了?” 知汎嘴角微勾,看起来有些许的邪气。 裘城主看知汎的眼神虽是隐有了几分戒备,可仍是要知汎口中的答案。 她看着他,等知汎的回答。 “坤三皇子说,那位叫做平心的姑娘是他的未婚妻。” 知汎的唇触到他刚拿起的酒杯时,顿住,又一饮而尽。 “什么?未婚妻?” 裘城主愕然:“那,你口中其他的答案呢?” “裘姐,”知汎放下酒杯,笑的诡魅,“坤三皇子并不希望他人知道呢,我虽是知道,但亦不能言明,裘姐,见谅。” 裘城主的手下,倏地一紧,盯着知汎:“你是谁?挼送城主人呢?” “哈哈哈。” 知汎朗声笑起,总归管家早已退下,他也不甚在意。 “裘姐,你可还记得外界对挼送城主的传闻吗?” * 乾国,浸提 兑国从昨日开始对浸提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原因就是守将宁周远在渠城,浸提如今没有一个有足够能力的副将可以凭一己之力守城。 他们基本可以说得上是,等不到宁周回来。 但短期之内,宁周都不会有机会回来。 浸提,危矣。 第七十章 拉扯 浸提城外,兑军自昨日傍晚发动袭击开始,整整十二个时辰一直未曾撤军。 兑军的多次战败,吸收了宁周的一些经验,比如说,车轮式联轴进攻。 将麾下士兵分作几派,一次派出一派或是两派发起进攻,剩下的休息,过几个时辰就换人上去,退下来的士兵休息。 昔日宁周曾以此法连退兑军三位主将,以此换得浸提近一年的安平。 此法最大特点就是需要的人数多,可以算是一种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方法。 是以宁周当年打完那几个月的仗后,虽然拿下了兑国两座城池,但浸提也是兵力空虚,几乎接不上防守。 而兑军更惨,兵力损失重大,数位领军将领战死沙场,东北疆土算是被宁周咬下了一块儿肉。 如今将将算是恢复了元气。 这不,为了报宁周的仇。 多次兵败浸提的罗松将军再次上书,请求主战发动进攻。 在罗列了一系列优势之后。 兑帝松口。 官至护军都尉的罗松亲领十五万兵马,皇太子兑淇随行鼓舞士气。 势要一扫年前颓势,一举拿下浸提! “罗都尉,现下情况如何?” 兑淇走进营帐,问正垂首看舆图的护军都尉。 罗松又看了几眼舆图,拱手道:“此次,我军绕开先前被宁周拿下的两座城池,率先攻打浸提。虽是会经受两线作战的困难,但殿下您看——” 兑淇的目光随着罗松的手指着舆图。 “属下调集了十五万兵马,于西侧一道攻击若素若米二城并上浸提。而您的表兄曹鑫小将军,则是另带了五万水军与东侧海面攻击若素与若米城。乾军不得南下,若要弃城,不是北上便是被斩于我兑国儿郎的刀下。” “而今形势,曹少将军的水军在东侧攻势猛烈,但也撑不了多久。宁周不在,只要尽快拿下浸提,我军便在乾国东南又撕开了一道口子,只要西进再拿下一城,乾国南部便已尽数陷落。北上拿下乾都,不过时间问题。” “届时,乾国破灭,我兑国便是天下至强国,谁与争锋!” 说到这里,罗松不由自信的笑了。 仿佛胜利,触手可得。 反观兑淇,没有那么轻率。 他觉得罗松把乾国想得太简单了。 诚然宁周远在渠城,但在没有宁周之前。 浸提仍然不曾被拿下,当时的守将是谁来着? 兑淇隐约记得是一个擅长水路双军的年近古稀的老将军。 可是姓甚名谁,竟是半点想不起来了。 “罗都尉,在宁周之前的浸提守将是谁?本宫不记得了。” 兑淇将自己的忘了的事情问了出来。 罗松一怔。 “宁周之前的浸提守将?” “是,本宫只隐约记得是个擅长水路双军的老将军。” 这确实不能怪兑淇。 宁周担任浸提守将已逾六年,担任副将也有一年多。 彼时兑淇常在艮北与兑南边境,对北边的战事关心其实不比南边。 况且,宁周姜醒出世早,少年英才的名气几乎压过迟暮的老将。 遗忘了他们属实正常。 罗松皱眉思索了片刻。 “臣记得那位老将军好像是姓汤。” “汤?” “对,那位将军大半生都是驻守浸提的,臣应当没有记错。” 罗松是在宁周成为正式浸提守将的半年前接手若素若米二城的。 原本应该是与老将军交过手,但当时老将军已经让宁周独自领兵。 所以他没有机会与年至花甲的老将军对阵。 可以说,他自被调到若素若米城,对手就一直是那个年轻的乾国英才。 宁周。 他是他近十年来的一个军事劲敌。 不打败他,罗松的心里怕是再难容下其他人了。 “汤,”兑淇踱步,“汤,汤……” “本宫想起来了!乾国的线人曾有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就隐居在浸提附近的一座山上。不出意外,那就是浸提原先的守将。” 罗松心神一凛:“殿下的意思是,那位老将军也许会出山,亲守浸提?” “未尝不可。但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兑淇沉吟片刻,“本宫会立刻派人前去调查此事。还请护军都尉也勿要放松警惕。” “谨遵殿下旨意。” * 渠城 宁周的担忧不无道理。 西北的山峦是渠城的士兵们从未踏足过的。 他们不熟悉地形,赵钱二位副将亦然。 本就兵力不比离军,最初便是节节败退的情况。 所幸宁周赶到的及时。 收拢士兵,根据地形展开相应的防御。 因为没有正面冲突,所以这场仗一直打了一天一夜仍在继续。 而西城门的七万离军则是白日攻城,傍晚收兵。 令人更想不透的,是兑军一直按兵不动。 十万兵马在吉城的战役里没有多少损失。 若说休整军队,早该够了。 但张太尉与莫秦越却一直不曾下令攻城,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甚至连兑国朝堂内部都不知道张太尉跟莫秦越打的什么主意。 渠城的乾离战役,浸提若素若米的乾兑战役,乃至坤艮的挼送战役都在持续。 直到八月半,这个阖家欢乐的日子里。 当晚,艮北七城相继对兑国南部发动了不同程度的进攻。 这一切的主导者,是被废去艮国皇室身份的上卿左将军,姜醒。 与一般人不一样,艮国的北部七城是艮帝当年就划给了姜醒的封地。 艮北的士兵是直接听命于姜醒而非艮帝的。 哪怕是在她被废黜之后,艮帝不曾收回封地,而她的意思就是艮北七城的边防仍然交由姜醒。 那么姜醒发动对兑国的战争,自然是无可厚非。 一向以手段狠辣闻名的姜醒,在六月被废黜之后,时隔两月,再一次以强势的姿态,闯进了天下百姓的眼里。 震惊了世人。 从没有过先例,哪一地方的驻守将领在没有经过帝王的允许之前,擅自打破和平局面,对外开战。 姜醒,就是先例。 而与姜醒一道进入百姓视线的,还有兑国国师的师弟,莫秦越。 他从渠城赶到兑南,再一次与姜醒在战场上相对。 第七十一章 震惊 这下,莫秦越与张太尉拖着迟迟不曾进攻渠城的事情,就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为了掩护莫秦越南下。 早在兑国朝堂决定趁宁周在渠城时拿下若素若米浸提三城时,就有人推测,姜醒会抓住这个时机,向兑国发动战争。 坤国暗中与兑离结盟,与艮国起战事,算是将之推到了乾国的阵营。 而乾昇两国交好,南下震国无义。 兑艮两国积怨已久,若要起战,必然是以姜醒为首攻打兑国最为有利。 是以,兑淇修书莫秦越,让莫秦越南下以抗姜醒,并一力承担兑帝可能的追责。 原因无他,莫秦越是少有的能与姜醒战成平手的才将。 其他将才自然也有,但姜醒的手段实力着实让人不太愿意对上她。 借力打力,善用一切地形优劣,甚至人性,任何阵法对上她几乎都是儿戏。 她似乎在阵法一道上极具天赋,破阵之迅速让对手都来不及变幻阵势,可是偏偏她从不用阵法对敌。 混合式打法,也是对上她的将领都头疼的重要因素。 这是一种自创的打法,考验的是全军的默契,而非只是各屯长副将。 一支军队化整为散,随意拼凑,在各方向进行攻击,情况有变时又重新化散,自主性极强,若没有大变故可以说是不需要依赖主将指挥的。 这也是姜醒时常会一次打开多场战争局面的原因。 老将们不愿损伤自己的身后名,新将领又没有足够灵活的头脑和充足的经验、勇气对上姜醒。 一来二去之下,莫秦越便成了最为合适的人选。 这个与莫之流一脉相承的青年人,居然可以看出姜醒麾下将士整散时偶有的突破口,从该处进行打击。 八月十五的夜,圆月高悬,本该欢乐团圆的日子里。 兑艮边境鲜血满地,尸横遍野。 拼杀声震耳欲聋。 刀光剑影在月光下醒目刺人。 除去艮北的总军十万外,余下七城分受姜醒手下十四位亲卫的指挥,在不同的时间段,用不同的打法向兑南五城进攻。 所幸莫秦越来的早,也有一些准备。 即使仍有兑国士兵因为八月十五日的特殊,没有进入状态。 总归一夜下来,兑军的损失不算惨重。 但仍能称得上一句措手不及。 是以当姜醒对兑南发起进攻的事情传到各国朝堂时,皆是震惊不已。 * 首当其冲便是艮国。 姜醒才被废黜皇室身份,朝堂上下都以为她会安分守己,好歹过这一阵风波。 谁料,风波是过去了。 现在于艮国而言,首要的事情是挼送的战事。 但姜醒,生生让艮国朝堂的目光转向了艮北。 于是就有朝臣出列—— “启奏陛下,臣以为,左将军未经皇命擅自进攻兑南一事,虽然有失天和,但确实给了兑国会心一击。趁兑国忙着北进,时机选的着实恰当。左将军不尊皇命一事,可以适当小惩大诫。” “陛下,坤国才对挼送城发起战争。左将军就在艮兑边境发动了战争,若此时震国进攻我国,我军将陷入三方作战的险境。臣以为,您应立即派人喝令左将军收兵,退守艮北边境,以防我军陷入三方作战。 …… “禀奏陛下,左将军北进的行为,臣以为当予以嘉奖。兑艮恩怨由来已久,加之有昇国在侧时而骚扰艮北。据说先前左将军领几人单枪直入昇东南军营,火烧粮草以报复昇国劫掠我艮北百姓一事,那左将军如今主动出击当是有迹可循。现下兑国北进,可以说是无暇顾及南方,左将军的做法恰恰告诉我们,一直被动的承受,在他国眼里,我国不是礼让,而是懦弱!是不堪!” 最后的话,出自郧国公玉早生之口。 她旧日虽然不支持姜醒为储,但对于姜醒的领军能力,却是极为认同的。 不谈姜醒那心狠手辣的名声,她的个人军事作战能力,放在这一辈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玉早生扫视了方才有说要批驳姜醒的大臣们,继续说:“左将军从军七年,统领艮北全军六年,其辉煌战绩便是昔日卸任的老将军都赞不绝口,她更是牢牢的镇守着艮北,多次逼的兑军易帅。若是她的决策,你们都有意见的话,不如与那些解甲归田的老将军们好好说道说道,看看谁更有道理?” 平素里玉早生都是和稀泥的存在,鲜少有过这么锋芒毕露的样子。 其实也只有同玉早生差不多年纪的老臣才知道。 她初入朝堂那几年,确实是少年意气,怼遍朝堂,被御史大夫弹劾早就家常便饭。 只是后来成了家,竟是收敛了不少,渐渐众人都忘记了。 郧国公玉早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艮帝也算是听说过玉早生的光辉事迹的,彼时她想着定要好好提拔这位敢怒敢言的朝堂新人。 但到她即位时,玉早生似乎不再是曾经的玉早生了,还一度令她十分失望。 而今日,艮帝仿佛是见到了她幼时故事里的那个不惧权势,不忧来日的少女。 下首的玉早生还在怼天怼地,浑然不知艮帝看着她轻轻地笑了。 直到玉早生发现兰绮看她的眼神充满了一言难尽。 她才尴尬的退回了她原本的位子上,可最后她还用眼神恐吓了周围一遭朝臣,吓得她们不敢与她对视。 一时间,朝上陷入了无言的沉默境地。 得亏兰绮出声了。 “陛下,您不需要担心震国会趁机攻打我国。” 兰绮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呈上。 “这是去岁左将军就从震帝手里拿到的交易书,只要艮北仍在,震帝便不会向北挥师。” 面对艮帝打量她的目光,兰绮解释说:“这是今早才由左将军的心腹送到臣的手上的。” 虽然兰绮的答案很合理,但艮帝心里就是不太爽。 敢情在姜醒眼里,兰绮比她更值得信任,是这么个意思吧? “如此,朕便放心了。”艮帝顿了顿,又道,“既然是郧国公提出来的嘉奖姜醒,那此次就由郧国公前往艮北,传达朕的旨意吧。” 刚刚才怼爽了人的玉早生面色一僵。 第七十二章 争论 玉早生表示:她并不想离开都城,她不想跟夫人分开啊。 虽说皇命难为,但她想借着方才怼遍全场气势,“婉拒”了艮帝。 正当她准备开口的时候,兰绮先说话了。 “陛下,臣以为,珊玉总管是前往艮北最合适的人选。以珊玉总管的身份,既可以说明陛下不曾弃了左将军,又能彰显皇恩浩荡。郧国公虽说也比较合适,但毕竟上了年纪,不适合奔波劳碌,况且国公爷的幼子还未定亲。” 艮帝看了看兰绮,又看了看玉早生,最后把视线放到了姜荣身上。 “兰尚书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便依你所言。” “谢陛下。”玉早生忙不迭就行礼谢恩,生怕人不知道她不愿揽这差事一样。 艮帝见此,扯了扯嘴角,又说:“虽说震国有约在先,但难保不会趁乱撕毁合约。姜荣,你即刻返回艮南,谨防震国。” “臣遵旨。” 姜荣领旨时,那欢欣的语气跟玉早生分明如出一辙。 他本就是艮南人,这旨意算是返乡,自然是心情愉悦的。 毕竟受艮帝忌惮,也有几年没回去了。 而提议让珊玉前往艮北的兰绮,听见艮帝让姜荣回艮南时,面色一沉。 微垂的脸上不知在想什么。 * 其次自然就是兑国。 原本打算中秋过后便告老的户部老尚书因为姜醒突然地发兵,仍然留在朝中。 “皇上,此次多亏了莫小将军及时赶到,不若兑南五城不保。老臣以为,现下应恕他擅自南下之罪。” 虽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但莫秦越这由北跨南,放弃渠城去兑南对上姜醒的做法,完全是能称得上胆大妄为了。 往重了说,那就是罔顾皇命,是杀头大罪。 老尚书一早就收到了兑淇的传信,知道他的打算。 是以现下早朝便先发制人,谋求主动。 原本像这种为武将求情的事情都是在朝武将做的,很少会有明事理的文官支持。 老尚书倒是非同一般。 一众朝臣暗中打量老尚书,似是没想到在他告老的关键时候,居然还跳出来,插手军情。 要知道一个弄不好,兑帝可能不会允许他告老。 而兑帝也眯了眯眼,神色状若不善。 “老尚书,莫秦越虽然成功挡住了姜醒的夜袭,但这算不得大功。朕不认为可以功过相抵,况功即是功,过便是过,安能相抵?如此做法,倘后人争相效仿,我兑国如何治下?” 老尚书又是一个拱手:“皇上所言极是。老臣是觉得如今莫小将军作为抵挡姜醒进攻兑南的主力,应将他擅离战场的过失暂时后移,起码不能在这个当口对莫小将军进行惩处,不若太易动摇军心。” 这个老狐狸,居然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简直可恶。 兑帝心里暗暗骂了老尚书几句。 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甚至还夸了夸老尚书。 而此时,不出众人所料,国舅果然又跳了出来。 “皇上,臣以为应立刻下旨降罪莫秦越,以儆效尤。” 对于国舅的行为,许多人都没法理解。 户部尚书是皇太子的恩师,算是默认了站在皇太子一党的。 而国舅,是皇后亲兄,太子嫡舅,理应也算是皇太子一党。 可是国舅在公开场合似乎格外不给户部尚书等太子党的人面子。 见面就呛声,也不在乎丢脸。 总是让人莫名同情兑淇有这样的一个嫡亲舅舅,着实很丢份儿。 也不是没有人跟国舅提及过此事,但他竟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变本加厉。 连自己的亲外甥,当朝皇太子都正面对上。 是以,便有人觉得国舅对兑淇不满。 更有甚者,觉得国舅可以被拉拢到其他皇子的阵营里,忙不迭的就对他伸出一些莫名的橄榄枝,还自以为高高在上。 其实,不知道是谁眼里的跳梁小丑罢了。 “国舅是什么缘由呢?让朕降罪莫秦越。” 兑帝好像格外喜欢国舅扰乱朝堂秩序,每回都非常给面子的让国舅抒发胸中的想法,就像现在。 第七十三章 军情 兑帝的手搭在龙椅的扶手上,身体微微前倾,看起来是一副认真倾听臣子言论的模范帝王样子,至于真实的他,谁知道呢。 一听到兑帝的应允,国舅就开始侃侃而谈。 说的头头是道,新进朝堂不了解局势的新人们,几乎是瞬时就被国舅给骗到了。 老尚书就是眼里看着,心里想着,嘴上却是不说。 “以上,便是臣以为的。” 国舅很快结了尾。 珠帘隔开了兑帝与一众朝臣,没有人能够看见兑帝脸上的表情,自然也没法推断兑帝到底在想什么。 虽说不能妄自揣测上意,但试问谁不会尝试揣测。 难道非要等到灾厄降临时,才想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谢主隆恩吗? 老尚书不欲同人争辩,他只是垂手静静的偏安一隅。 就是这样,就是这副样子。 国舅看着老尚书这一副卓然世外,恍然是要驾鹤西归的架势,心里头就堵的慌。 他偏过头,不再看老尚书。 随后各路朝臣发表了自己个人的看法,但都是偏向老尚书或是国舅的。 没有主见。 兑帝对面前的上百朝臣很是不满。 户部尚书与国舅确然是老资历的大臣了,更遑论户部尚书退任便是这段时间的事情,讨好他们,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至于国舅,飘忽不定,看起来对身处太子党极度不满。 既如此,还不如同户部尚书一道卸任了官职,颐养天年好了。 在经过半个多时辰的各抒己见后,兑帝最后仍然采用了老尚书的建议。 恩罚并施,将罚延期降下。 其实这算是违背了兑淇的初衷。 兑淇原本不想让莫秦越承担后果的。 莫秦越是莫之流的师弟,自他入朝之日起,已经被默认为太子一党。 兑淇遂了他们的愿,收了莫秦越,也打算好好关照他。 其实前两年的艮南一战,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 他原本并没有打算让手底下的人对上姜醒,不仅是他爱慕她,还有就是与姜醒战,代价太大,他手下的人,不该承受这么多。 因为老尚书的祖籍便是艮南,原本他也打算卸任后归故里。 兑帝正好如了老尚书的愿。 命老尚书带着他的旨意回去,对莫秦越宣完旨意后,便不需再回都城了。 留在故里,颐养天年便好。 老尚书于是谢恩,后又交出户牖,以示自己退出朝堂。 这日的朝堂反转,看的众位朝臣是一愣一愣的。 好像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德高望重的户部尚书就按照原计划告老了。 兑帝也不阻拦,还托他传道旨意。 是啊,托。 离了朝堂,老尚书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了,托之一字,甚妙。 下朝后众人依旧恍惚,感觉今日好像是在梦里上了个朝。 直到又过了几日,朝上收到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众人才如梦睡醒。 军报有两份,一份来自兑南,是说莫秦越不负兑帝与朝堂众臣的期望,堪堪与姜醒战成平手,暂时可以守卫兑南五城。 这是捷报。 另一份则是来自于兑北的若素与若米城。 是军情告急。 第七十四章 汤彭 罗松与曹鑫分两路进军,联手拿回了若素若米两城。 正当打算攻打浸提时,宁周之前的浸提守将,七旬老将汤彭回来了。 对于兑国而言,这无疑可以算是一个雪上加霜的消息。 西北有宁周凭一己之力反抗兑离,守护渠城,地形的劣势对他的影响微乎其微。 南边姜醒强势进攻,大军压境,莫秦越能抵挡多久还是两说。 至于东北,浸提虽失去宁周,但汤彭的回归又是一记重击。 西南的昇国又一贯与乾国交好,先前安于一侧,现下就不一定了,虽说往日时常与之联手进攻艮北,但总归是利益捆绑。 如今这么一个可得利益的机会,昇国应当会紧紧抓住。 兑国,陷入了极为危险的境地。 于是兑帝现在朝上开了一次大会,又急召诸位大臣于御书房一事。 晚间更是请莫之流观其天象,推测兑国江山的走向。 也许兑帝后悔莽撞出兵浸提,才使得兑国变成如今的模样。 而两日后,莫之流给出了天象的结论,这又是一道打击兑帝的利刃。 他说:“昨夜天象大异,星辉走向诡谲,恕臣学时浅薄,无法为皇上答疑解惑。” 莫之流自二十年前担任兑国国师,多年来从未有过如此模棱两可的答案。 这般一说,倘若不是个傻子,怕都是懂了。 而在兑帝苦心思考如何度过当下困境时,转机自然就来了。 乾国公主,乾欢与准驸马陆巡正式站队乾丰,在政治上力压另一方乾平,占据主动地位,但于亲情方面上,完全说得上是凉薄。 乾帝从名义上转变为了实际上的丧失实权。 究其原因是乾欢陆巡的站队。 原本的三足鼎立被打破,天平呈向一边倾倒。 是以,多年前与乾丰有过龃龉的汤彭老将军被强行剥夺领军身份,驱逐出了浸提,浸提的实力因而迅速下降。 兑国的罗松曹鑫抓住这次机会,完全巩固了若素若米二城的安防,并正式整合军队,准备一举拿下浸提。 没了王是族群,便是一盘散沙。 如今的浸提就是那盘散沙。 兑国的困境就如这样时来运转,解除了。 * 乾都,乾欢公主府 陆巡几乎是匆匆进的乾欢的书房,步履间的情绪外露的十分明显。 紧张,疑惑,还带着点微怒。 “咚咚咚!” 诚然陆巡心情不甚美好,但秉承着多年的自我素养,没有直接冲进去。 直到乾欢亲自开了门。 “你怎么站队了?”陆巡皱起了眉,言语间更多充斥着不解,而非不满。 由此可见,陆巡对乾欢的,更多的是包容。 乾欢走在陆巡前面,偏过头轻笑:“不可以吗?还是你觉得我应该做其他的事情。” 红唇皓齿,笑容明媚,半点都从笑容里看不出负面情绪,好似一点不在意陆巡的问话。 “可以。但,”陆巡顿了顿,“你不该在这个当口做这种事情,你明明知道你一旦这么做的话……” “嗯?怎么?” 陆巡突然停下说话,引得乾欢直直看着他,面露疑惑。 “一旦这么做的话,姜醒她就会有更大的困难。” 第七十五章 拜帖 “据我所知,以你跟姜醒的交情,你不会这么做。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我想不通原因。” 乾欢绕到书桌后,抬眼看他。 “我不想告诉你,不可以吗?” 她的脸上是有笑意的,但不达眼底,于陆巡而言,眼底的疏离感深深地刺伤了他。 脸上的笑意缓缓收起:“诚然你是本公主的准驸马,但你我二人目前也不过是未婚夫妻,哪怕是真到了亲密无间那一步。本公主也不必事事都向你报备。” 话音落下,一室寂静。 陆巡定定的看着乾欢,不说话。 乾欢则是一脸坦然的回望,毫不在意。 “你是为了你父皇,所以才不惜伤害姜醒,是吗?” * 坤都 距离坤允其带着平心回国已经一个月。 平心作为他未婚妻的消息自然也已传出,只是无人在意。 在这一个月内,他闭门不出,无论是坤帝坤后抑或是太后传召一律称病拒绝。 所有的访客皆被挡在门外。 他只是去了国丈的坟前祭拜了他冤死的外祖父,即使他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和谐,甚至还能称得上是恶劣。 但终归血浓于水。 是啊,血浓于水,坤帝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寒了他的心。 坤允其从没觉得皇族原来是这般先君臣后父子。 还是他目光短浅了。 他在府内的清池前八角亭里坐着发呆,平心手里就拿着鱼饵在逗鱼。 下人匆匆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帖子。 坤允其无意间瞥见下人手里的拜帖,头也不抬。 “拿去烧了,这等东西日后不必再拿到我眼前来。” 下人张开一半的嘴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注意到一侧的平心,想起她作为坤允其未婚妻的身份,三步上前便呈上了那封外挂低调的拜帖。 平心一时不察,失手打翻了饵料,全进了池子。 里边的各色鲤鱼争相夺食,好不热闹。 她的手虚虚一握,看起来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愤怒,可最终还是忍不住。 “你不知道我在逗鱼吗?你突然冲过来是什么意思?你是故意的吧?” 平心一贯是有大小姐脾气的,连面对坤允其都不会收敛,更遑论是区区一个下人而已。 “云起哥哥,你看他,搅了我的兴致,你罚他!” 从平心当下的行为看来,不会越俎代庖,她的家风还是严谨的。 至于她的骄纵,其实两者并不冲突。 下人其实注意到了平心对坤允其的称呼,但作为一个下人,还是高门大户府里的下人,有些事情就要烂在肚子里。 “好,都听心儿的。” 坤允其回过神来,偏过头注视着平心,嘴角有微微扬起的笑,还隐隐带着点纵容的意味。 平心看见跪在地上的下人,两股战战时,手里仍然紧紧抓着那封拜帖。 眼睛一眯,她说:“你把帖子留下,速速退下,今日便先饶了你大不敬的罪责。倘若下次再犯,便不会这般轻易躲过去了,你可明白?” “是,奴省的。”下人忙声应道,后扣走向前呈交拜帖,“奴先退下了,谢平心姑娘,谢主子。” 下人走后,平心在坤允其的一侧坐下来,打开了那封帖子。 入目第一行字就让平心下意识攥紧了手。 ------题外话------ 最近一段时间会减少更新数量,还请见谅 ̄□ ̄|| 第七十六章 她想做什么 上面写道:吾妹,吾奉命前来商议你的婚事。 至于后面,便是一些问候的话,想来帖子的主人很是清楚,这封帖子定然是平心所启,竟是在开头明目张胆如此问候。 这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拜帖,而是近乎威胁的话。 帖子的最后,落款,离平之。 是了,平心平之,挼送突然多出来的刺客密探,骄纵却不失涵养的性子。 平心的家世决然不差,她是离国唯一的公主,离平心。 是坤离交易的牺牲品。 她不愿意被当做棋子,被牺牲,所以她去到了艮国的挼送城,见到了同样愤慨命运不公的坤三皇子,坤允其。 平心想着先前的事情,陷入沉思,一时失了神。 也就没有注意到,坤允其拉开身形,看到了帖子上的内容。 落款的三个字,算是正中他的下怀,切实印证了他的猜测。 在挼送的时候,他就大概想到了,事实也确实如此,离国公主。 至于离平之,这个算是今年的乾兑战争导火索的人,饶是坤允其不知世事,也是有所耳闻的。 离平之要来坤国了。 坤允其看见平心的神色异常,眼底光影明灭,嘴角不由勾了起来。 * 兑艮边境 姜醒的攻势着实猛烈,若只是一对一,哪怕是三打三,莫秦越都还能接得住招。 但她一次开辟了七个战场,作为总帅,亲自指挥。 莫秦越虽年长于她,但资历却是比之不得。 故而这段时间,他几乎是被压着打。 地形的优势,气象的优势,也只能给他微薄的助力。 原来真的到了一个境界的时候,军队是可以忽视一切不可控因素的。 论起打仗,姜醒喜欢干脆,拖拖拉拉一贯不是她的作风。 手起刀落方能快意恩仇。 传统的战前叫阵,是不存在的。 这天,姜醒分别划了三万人和一万人在兑南的一座城两道门行攻城之举。 彼时莫秦越还因姜醒昨日的夜袭感到疲惫,在帅帐中歇息。 突如其来的号角吹响,莫秦越一个机灵间就醒了。 半带着迷糊,微眯着眼,他上了城楼。 扫视一眼,只有一万士兵的样子。 姜醒想来是将助力放在了另一边。 他想着,立刻就命人传讯另一处的守城将士注意严防死守。 而下城楼时的一个踉跄,让他忽然想到,姜醒的用兵手法是以诡谲著称的。 就是说,声东击西只是他的一个猜测,而不一定是姜醒真正的打算。 莫秦越猛地一拳打在了城墙上,破开了皮子,渗出斑斑血迹。 他俊秀年轻的容颜,此时布满了阴霾。 姜醒,到底什么打算? 他一边走得飞快,一边垂眸沉思。 分析透对方的性格和喜好,在战场上其实就成功了大半。 但令兑国众人头疼的事情是,姜醒好似没有情绪。 七年的军旅生涯,给姜醒的不是离家的思念,迫切的胜利,而是愈加看不透的用兵手法和冷清的性子。 兑淇爱恋姜醒多年,以前还能让姜醒侧目,年前示爱却是直接被当众羞辱。 数日前更是据说在未经皇命的情况下,发动战争。 艮北仿佛不再受艮帝所控了。 姜醒,她想做什么? 第七十七章 若水 莫秦越一下城楼,就上了马。 一扯马缰开始狂奔。 夏日的炎热早已散去,中秋后的凉意哪怕是在南方都足以沁骨,而兑艮边境是南北的分界线所在地。 秋风裹挟着刺骨的冷意迎面而来。 莫秦越感受到有如实质的风刃割划着脸庞,眼睛都不大睁得开。 面前一片茫茫之色,忽明忽暗,交错间仿佛醍醐灌顶。 莫秦越猛地一拉马缰。 他想通了! 姜醒这次是打算怎么攻城。 那两处的攻城士兵都是幌子,她真正的打算定是在接近兑国腹地的北城门撕开口子,长驱直入若水城,以此为媒一举拿下兑南五城。 她一定在若水城里安排了人,还不是近期安排的,起码往前数三四年。 姜醒! 如此心思,无怪乎在军事实力悬殊不小的当年,守住了艮北,让兑昇无法入艮北一步。 莫秦越眯了眯眼,用力一抽马屁股,绝尘而去。 其实,莫秦越猜对了,姜醒确实是这样的打算。 但若水北城门接近兑国腹地,是以攻城的人,定然不会有太多,至多千人,已是极限了。 莫秦越赶到北城门时,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百姓商旅来来往往,一片祥和宁静,不复东南两处城门的战火。 他驾着马游走,眉宇紧锁,总觉得眼前的安宁之下是一片疮痍的真相。 片刻后,他的直觉就应验了。 北城门突然遭遇爆炸,从上坠下的瓦砾石块数不胜数,不知砸死砸伤了多少人。 城门洞开,却没有人进来。 不好!他们早已经入城了! 这是姜醒给他的一个假象,让他以为自己可以赶得上,能够阻止她的计划。 北门的爆炸,其实是一个讯号,一个进攻的讯号。 若水,几乎已经失守了! 莫秦越一时沉痛非常,仅仅一念之差,原本可以守住的若水,濒临被破。 所幸他及时调整心态,放出烟火弹,调人看守北门,其余所有人分去东南两座城门抵御进攻! 快! 一定要快! 趁着城门未破,他们还有机会! 望山跑死马,莫秦越心下焦急,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到达东城门。 虽然若水城不大,但他抵达东城门时,战况已然惨烈。 硝烟和战火弥漫,随处都有伤员,除去老幼,男男女女都在努力。 不单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还有鼓舞士气,更是让自己和亲人们免受姜醒狠毒手段的摧残。 姜醒的恶名,在兑南是流传最广的。 她的成名战就是在这里,在若水城。 当年满目猩红,遍地鲜血,城南菜市场的血迹不知洗刷了多久。 那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的结束和姜醒罪孽的开端。 投石车又投了什么东西。 一触上城墙就炸开来,像是焰火,却又不是,威力巨大。 月前见过挼送单方面压制坤军进攻的商旅惊恐满面。 “那个东西,就是那个东西!挼送城就靠着这东西,轻而易举的退了坤军的进攻。它怎么在这里出现?不好了,不好了啊!若水必亡,必亡啊!” 莫秦越眼眸一厉,拔出随身的匕首就按在商旅的脖颈处。 “莫要再胡说八道,危言耸听。这只不过是一项新型的兵器罢了,没什么可怕的。你若是再敢动摇军心,本将定唯你是问!” 莫秦越的眼眸漆黑如墨,逼视间正是一阵浓郁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商旅的牙齿打着颤,不敢再多言。 他松开商旅,收回匕首,面色固然阴沉。 他知道,商旅说的没错。 他也听说了挼送逼退坤军的事情。 原先只当以讹传讹,夸大其词,现在看来,不得不防。 日头落下来了,夜幕低垂。 今夜是晦朔,无光。 艮军如潮水般很快退去。 若水,守得实在艰难。 走在长街上,四处都打着烛油灯,伤病之人无助的呻吟声在灯火的剪影下,显得单薄又无助。 “啊,嘶——老大夫你轻点儿,太疼了。” “治伤,必然是要疼的,皮外伤更甚,年轻人,忍着点吧!” “啊-——老大夫你是不是想杀了我,疼死我了。” 老大夫的摇头的影像落在了纱窗上,手下没停,还在包扎。 莫秦越想要离去,又听见老大夫说:“怎么样?打仗这么苦,你还要守着城门吗?” “这是自然!几年前我不在城中,这才幸免于难,今时今日我既在城中,必然要为父老乡亲尽一份绵薄之力,守住若水。如果可以,我真想拿下姜醒那娘儿们的项上人头,血祭死去的大家。” 老大夫又点了点头:“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事,你要努力啊。” 莫秦越看着纱窗上晃动的剪影,闪了闪眸子,转身远去。 是以,他不知道老大夫的后话。 “但是年轻人,人可以志存高远,却不能好高骛远,你可明白了?不过,还是下辈子吧!” “唔——” 一根银丝在烛光中敛去了寒芒,直到穿过了人的颈间,粘带上了血珠,才在烛光里被看见,被恐惧。 老大夫擦拭了那根银丝,血迹暂消。 口中却说着令人脊背生寒的话。 “血,可真是令人兴奋的东西呢!果然来这里,是对的。” 第七十八章 离平心 天光大亮,若水城满目疮痍。 艮军的火弹有的投入进了城里,产生过爆炸,房屋颓圮,其现状惨不忍睹。 莫秦越在昨日的教训后,起了个大早,巡视全城。 原来是夜色里看不真切,只有当白日里走在长街上,方才真正感受到艮军的狠毒,若水的凄惨。 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是这样吗? 姜醒也曾上位者,怎么不懂得黎民百姓之疾苦,为何发动战争? 为何要置百姓于不顾? 兑国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吗? 明明也是活生生一条性命,她何其忍心,他们何其残忍。 姜醒,我莫秦越与你不死不休! 在今天之前,他都不太将黎民放在心上,虽说承师命匡扶大道正义,但,何为正义? 是以,比起师命,他其实更愿意听从师兄莫之流的话。 莫之流一开始说的是——不要因为外界的一切影响了自己的心绪,人活一世,只需要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就好了。 彼时,他的观念界限不甚分明,只是顺着莫之流的意思活着。 入兑国朝堂,抗艮国姜醒,侵乾国土地。 而今,他懂了。 正义就是让天下黎民得享安乐,不再流离,吃饱穿暖,免受战争之苦。 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他的眼前——守住若水,拿下姜醒,结束兑艮战争。 * 坤都 先前就盛传离国使团即将到访,意在商议离国公主离平心与坤国皇子的联姻一事。 外界传的是商议,其实早已内定了。 坤国皇子的联姻人选,是坤允寺。 坤允其已是弃子,坤允译还要与坤玉斗坤玉凝争夺皇储之位,自然不能联姻。 恰巧坤允寺的身份,母亲是受宠的宫妃,外戚势弱,大可忽视,高不成低不就,最是适合不过了。 也不知道离国是什么打算,派出的使团成员是没有实权的一位皇室宗亲齐王和才回国不久,根基未定的皇子,离平之。 若说重视,怎么会派这两人前来;若说轻视,来的又都是皇室之人,没有一个朝堂臣子。 临近傍晚,齐王和离平之才到达坤都,一路风尘仆仆。 坤帝念之需要整顿,便将接风宴安排在了次日晚间,于坤宫的一座宫室举办。 而在开宴前,接到离平之信帖的离平心是要与之相见的。 地点自然是罗生门下属的一座院落。 时至月升,用暗色斗篷遮挡身形脸庞的离平心出现在了离平之信帖里留下的地址。 推开门,一侧八角亭里,离平之已等候多时。 “心儿来了。”离平之侧眸看她,眉目里似是盛满了兄长对幼妹的关爱。 离平之环视一圈,大步向前。 居高临下,面上倨傲之意若显。 “少废话,我们一开始说的可不是这样的。离平之,你什么意思?” 离平心是离国唯一的公主,是离帝心尖尖儿上疼宠的女儿。 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虽说不敬兄长,失了礼数,但总归是离帝多年纵出来的。 他们非但不能因此生气,甚至还有舔着脸面求她美言之人,不过她向来看不上罢了,都是些没脑子的。 她想要的,本就不是金银玉器,奇珍异宝。 那些个皇子皇孙拍个马屁都能拍在马腿上,也是没个眼力劲儿。 只是离平心没想到,那个几乎算是流浪在外的皇兄,居然能懂她心里所想,还在回国后的第二天就递上了他的诚意。 第七十九章 自由 离平之给出了离开离国的安全路线,是不会让离帝在短期内觉察到的。 作为交易,离平心需要在关键时候,替他稳固朝堂。 当时离平心怎么说的。 她问:“我不过是一个没有朝政大权的公主,如何替你稳固朝堂?” 于是她就拿到了离平之手里的一份名单,那是她安插在朝野的人。 彼时离平心险些要杀他灭口,幸而及时打住了。 “你什么意思?” 有着孱弱身体的离平之,面色仍是苍白,但说出的话却逾千斤。 “这份名单还是你的私有物,我送你离开这里,怎么样?” 她看着离平之亲手烧了那份名单,化作飞灰。 离平心睨着他:“你这么确定我没办法离开这里,而不是我刻意留在这里吗?” 离平之笑了:“我不知道你为何会留在这里,但我知道,我来了这里之后,你就算是自由了,对不对?” 离平之的心里有个猜测,是对离平心的猜测。 至于是否正确,端看离平心的回答。 不出意料,离平心答应了,就是验证了他的猜测是对的。 “皇兄,合作愉快。” 离平心嘴角扬起,一笑尽显天真烂漫。 —— “你的诚意,就是这样吗?离平之,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离平心小脸上尽是冷淡,有淡淡肃杀之气凝于其上。 离平之却只是轻摇了摇头:“心儿,你且听我把话说完,可否?” 旋即,他就从一旁的食盒里取出一碟糕点,那是离国宫廷不会有的食物。 离平心眉目微闪,抖开斗篷坐了下去。 “我暴露了你的行踪诚然是我食言于你,但你离开离都数月,怕是不知,齐王的野心与能力非同常人。我此次来到坤国,也是他一手安排的。”离平之如是说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离开离都,齐王的野心就按捺不住的暴露了,是吗?”离平心拾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正是这样。” “呵!”离平心嗤笑一声,擦了擦自己嘴角的糕点屑末,“如果这就是你的能力的话,我是会怀疑你到底有没有资格与我共事的。” 与我共事的……共事…… “还是说,你是故意让他得逞的,目的就是为了暴露我,隐藏你,是也不是?” 离平心的眼神是少有的锐利,锋芒毕露的模样令人几乎不敢直视,与先前在坤允其面前的刁蛮俏丽完全不同。 人,果真是有两面性的。 “心儿多虑了。”离平之脸上的笑愈加的深,更是毫不惧怕的对上了离平心的视线。 “我是知道齐王的,他还不足以与我相抗。这次的坤国之行确实是有我放纵的成分,但心儿,不破不立。自由,哪有如此简单,你说对吧?” 离平心不说话了,她面上的攻击性也渐渐褪去,但看着离平之的表情仍是微妙。 “所以呢,这次你就是打算用我的婚姻来做赌注,证明你的能力给我看吗?” “虽说这样的做法不太地道,但是心儿不也是愿意的吗?不若如此,你怎么能安心将离国的势力尽数交予我呢?” 对视间,离平心居然从离平之的眸底看见了汹涌的暗潮。 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轻笑一声,又拾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第八十章 遗孤 离平心没有与离平之待多久,但是在路上花了不少的时间,是以回到坤允其的住所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虽然她已经料到了回去会遇到坤允其,但确实不曾想到会在推开门的一刹那,看见坤允其站在深深庭院里幽幽的望着她。 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坤允其只是在看见她回来之后,不发一言。 满是沉默的转身回房。 离平心不由得一愣。 怎么会这样?那个寄情山水的青年怎么成了这样?不该是这样子的。 他原本不是应该性子温然,胸襟开阔,心有大千天地吗? 现在这算什么? 关上院门,落了门插。 离平心半张脸都是肃然,她急匆匆的去追坤允其,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就是在这大半个时辰里,生了什么变故吗? 她不会不知道的,一定有什么是不对的。 一路追到了坤允其的房门口。 离平心突然顿住脚步。 她大概明白过来了,为什么坤允其今晚这么反常。 坤允其的房间,近在眼前,于她而言却像是隔着天堑,。 她望而却步,不敢上前,只是在月光的映照下,能看见眼眸里的复杂情绪,杂糅了太多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立场,计划,决定,未来。 其实坤允其不知道,离平心是真的喜欢他,不是嘴上说说,也不是什么阴谋算计。 一开始,她与离平之就是互相算计的,是因为他,她才甘心入套,远遁坤艮。 坤允其于她而言,是一见钟情,只一眼,就入了心。 在她见到坤允其之前,心里只有一件事,是她的使命,并不断在为之努力。 在见到坤允其之后,她有了自己真正想要奋斗的目标,她想要他。 从来没有这么迫切的想要得到过什么。 但她不可能告诉离帝。 不说离帝不可能同意她嫁给这样的人,发挥不了一个公主应有的价值。 便说她没有理由向离帝胡诌嫁给坤允其的缘由。 离平心将自己的情窦初开埋藏在了心底,,不让任何人知晓。 在那之后,她的生活还是那样一成不变,只是多了一样。 会时时得到坤允其的消息。 在知道坤帝要让坤允其娶姜醒的时候,她险些明目张胆的出了离都,去找他。 所幸想起来,姜醒会拒了此事,而她也还有一桩所谓婚事背负在上。 就是因为那时她的动作太大,才被离平之察觉到了她的身份,达成了这一项称不上是平等的交易。 她想,她要去放纵一次,哪怕就只有短短数月,数日,甚至数个时辰。 身世的枷锁太紧了,勒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记得,那个人告诉过她,她们是生来就属于自由的,只是因为分裂,因为战争,失去了原本的家园。 作为遗孤,她要与同她一样身份的人,化去分裂的国家,让天下一统。 至于他们的家仇,从不曾强求过,也没有知道过。 在离开离国前,她终于忍不住想要知道,是哪个国家的战争,毁了她原本的家园。 所以,她去了信,要一个答案。 第八十一章 秋意 知道答案的人,除了最初将她送往离国成为离平心的人,就只剩下一个,那是她要追随的少主。 一直只在传闻中听到的那个人,她们从未谋面。 但她甘愿臣服于她的少主,那个历经了最多苦难的人。 离平心到达坤国挼求的时候,收到了少主的回信,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也知晓了少主的计划。 是需要耗费掉她整个青春的时长。 但在信中也写道:不耽误正事,她可以勇敢的,不在意世俗的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去做真正的自己,而不是披着离国公主外皮的离平心。 她从没有这样感恩过她的少主。 少主是这样的少主,她愿意为少主的计划,肝脑涂地。 因为不知前路,不识未来。 离平心与坤允其在挼送相遇了。 这是坤允其眼里的初见。 离平心想要迈开步子,想要敲响坤允其的房门,想要向他解释。 但她走不动,她的全身仿佛僵硬住了,只就这么定定的看着那扇门,望眼欲穿。 灯熄灭了。 离平心眸子里的光芒也熄灭了。 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四处透着深秋的寒意。 白霜爬上了树上的枝叶,染上了一层秋色,连离平心的身上都被渐染。 时间一点点过去,深秋的雾霾蓝在天空中掩映在院落里。 她轻轻的在呼吸,吐出的口气凝成了白雾。 在这座位于离都南面的坤国都城里,她提前感受到了冬日的寒冷。 眼睫上打着颤儿,结了星点儿霜白,离平心仿佛要睡过去了。 同离平之一样,她的身体也不是很好。 大概是当年被带到离国时水土不服落下的毛病。 “咚咚咚——” 四更天的打更声在长街上响起,她听见了。 在深秋时节,立于屋外数个时辰,离平心该到极限了。 眼睫愈发沉重,她的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最后两眼一抹黑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便是地龙火盆姜汤棉被环绕。 坤允其就坐在她的床边,守着她。 就像她在挼送的客栈里守着他一样。 离平心的心里忽然暖和起来,像是被姜汤暖了心肺。 她的眉目含着笑,想伸出手去逗他。 但还不待她动作,坤允其就像是做了噩梦,突然惊醒。 两人霎时四目相对,一惊慌失措,一愕然迷茫。 离平心下意识就把脸藏进了棉被里面,整个人被捂得严严实实的,不透一丝缝隙,这分明就是掩耳盗铃的举措。 “心儿,你醒了。” 最后是坤允其出声打破了这一局面。 离平心很是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去看他。 咕溜溜的眼睛打着转儿,叫人满眼都是可爱,哪里还能记得她当初的蛮不讲理和昨夜擅自出门的错处。 “云起哥哥。” 离平心说话很是小声,像是怕了坤允其一样。 坤允其强令自己从梦里清醒过来,恢复常态。 而后一手去拿床边微烫的姜汤,一手去拽离平心的被子。 “起来把姜汤先喝了,去去寒,”坤允其拽不动她的被子,就开始说教,“你说你也是的,晚间出门同我说一声便好了,还非要偷偷跑出去,害我担心半天。我看你这几个时辰的秋冻啊,是受的该,不听话,啊?” 第八十二章 秋深 深秋凉,凉不透若水城未亡人沸腾的热血。 他们在坚守,坚守着若水最后的倔强。 数年前被姜醒击破的城池,绝不能再重蹈当年的覆辙,不仅是一个耻辱,更是一个反面的教训。 兑南五城的门户不能被打开,否则以姜醒的能力,拿下兑南五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莫秦越高立于城墙之上,向南远眺。 白发的姜醒在一众戴着头盔的艮国士兵里是那么显眼。 那一片雪白,几乎是点燃了莫秦越心里仅有的愤怒情绪。 这算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姜醒。 人如其名,姜醒看起来永远是醒着的,因为他曾派去的一队刺客不曾回来,想来是已经丧命。 未几,莫秦越的双拳握紧,嘴唇紧抿,眼神散发着毫不掩饰的凶气。 艮军祭旗了。 泼洒的鲜血是用的先前的那批刺客,飞扬的军旗是用的他们的外皮。 刺目的鲜红溢散开来,城墙上能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红了眼眶,紧了双手。 浓烈的血腥味儿逐渐扩散,虽然城墙之上能嗅到的,也不过一点儿而已,但这就是在挑衅,在嚣张。 姜醒,如斯恶劣。 艮国的女子就是小人! 哪怕是隔着百千丈,莫秦越都能清楚看到姜醒脸上寡淡的神情。 他将之解读成:对此战的不屑与轻蔑。 对一个男人而言,这分明就是宣战。 莫秦越还没下令进攻或是守城。 艮军的号角就吹响了。 姜醒稳坐帅帐统领全局,俭日带领士兵上场拼杀。 若水没有这么多的兵力,根本是没办法正面迎击的。 莫秦越早就考虑到了迂回战略,他知道姜醒也会想到这一层。 是以,守住若水,真的很难。 如果没有更多的兵力,可以说若水城,必破。 无论若水上下再齐心,也不过螳臂当车。 艮军开始进攻了,莫秦越的心里惴惴不安,他知道姜醒的打法是有变化的,每一次都是不一样,没有规律可循。 对上姜醒,注定是一场异常艰难的战斗。 如他所想,姜醒又送上了一种崭新的打法,步兵队伍变换,骑兵借力俯冲回旋。 莫秦越打算的迂回战略根本派不上用场,场地的主动权已经被占了。 除了正面迎击,几乎无路可走。 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又是一个噩耗来临了。 艮军投射了挼送城首先使用的爆炸物什。 摧毁了若水城外的防御,甚至将城墙都炸出数个坑洞。 其威力,足以震惊世人。 * 艮军营帐 “主上,流火弹用尽了。”诗心汇报道。 姜醒垂眸又看了看手边拆开的一封密信,说道:“变换战略,速攻若水。他们的援军……要到了。” “是,主上。” 帅帐又只剩下姜醒一个人,她拾起那张薄薄的纸,上面仅寥寥几语。 落款人:秋深。 秋深原先是离国的堂主,但离平之回国,二人便交接了手头的事物,互换了身份。 秋深,现在是兑国的堂主。 这封密信算是示好。 她虽是姬尘的人,但初来兑国,根基未稳,还需要副堂主多多帮扶。 而副堂主是姜醒的人。 且姜醒一贯是在兑国的战争较多,她也需要给姜醒提供情报,让姜醒知道她来了,得以方便行事。 所以示好姜醒是她必然要做的事情。 信纸被姜醒捏在手里,她的眼色微轻,就想起了那个名叫秋深的女人模样。 三十出头,风情万种,媚眼如丝,是离都有名的胭脂铺子老板娘。 人美,手段好,行情也妙,打探情报更是一流。 在离都任谁见了都说不出她的不好。 唯一的错处,也就是——美貌,是最值得嫉妒的东西。 第八十三章 手札,插画 秋深给的情报是最近的时间,说明秋深现在就在若水城内。 再不济,她在传出密信之时还在若水。 姜醒的眼睫微颤,嘴角弧度清浅,也许是打算利用秋深身在若水的条件,内外夹击攻破若水,连灭兑南五城。 略一思索,她拿起手边的毛笔,蘸墨、落下。 寥寥几下收笔,折叠装起,命人送去秋深处。 收笔后起身,她从一边的书架上取出一本手札,那是看起来有些年代感的,已经翻了黄的手札。 封面和背面都是无字空白,没有任何标注。 只有翻开来之后,才出现了纷杂的字迹,但也没有署名作者。 是近似艮国语言的文字。 天下虽分作十个国家,但文字总有些不同。 这就是离平之七月半回的的离国,而秋深在八月底九月初才来到兑国的原因。 虽说离平之也曾周游各个国家,但他在文字书写方面却是不甚娴熟,可以说天赋点就没有点在这里。 但像坤允其这种热爱各国风土人情的,或是姬尘这样各国漂荡的,就差不多是十国的差异文字都会使用了。 姜醒不是全会,但兑昇坤艮震这几个相邻国家的文字,她也都是知道的。 会这些,也算是为了她的战事。 军营里不能没有看不懂他国文字的人,否则截获的情报就没有意义。 至于与姬尘的书信往来,自然是由得她随心所欲。 而与她的另外散在各国的八位亲卫,则是统一使用这本手札上出现的文字。 这是佟明岛的文字。 那是一座遗失在历史尘埃里的小岛。 曾经是一个可以称为世外桃源的存在。 姜醒逡巡着书页,一页一页翻的很快。 她早就看过了,连页脚都起了毛边,可见翻阅的频率有多高。 翻到一半,她顿住了。 那是佟明岛的场景画,是上了颜色的。 每每看到这张图,她总会停驻目光,敛去一切情绪,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可以一直看着它。 目光里略有空洞,缺失焦距,没有华彩。 曾有一次姬尘打断了她状似入定的状态。 姜醒居然生气了。 数年来,这是姬尘第一次感受到姜醒的怒火。 他一直以为姜醒是戒去情绪的人,世上早已没有可以牵动她情绪的东西。 却没料到,一本手札,一幅插图,就能让她怒火中烧。 但,也仅仅是这本手札,这幅插图。 在那之后,姬尘再没见过姜醒翻开这本手札,甚至书架上都换新了一批书籍。 手札里,藏着什么秘密。 姬尘如是觉得,他于是命人去查。 除了顺藤摸瓜查到姜醒不是艮国皇室公主之外,什么都没有查到。 线索被抹的很是巧妙,该有的有,不该有的都被剪除,根本探究不到下一步。 在姬尘还想继续的时候,他派出去的人被姜醒拦截了。 “我的事是我的事,你的事是你的事。我们只是盟友利益关系,你不插手我,我不插手你,很公平。所以,不要再派人去查我,否则我们大可恩断义绝,”姜醒居高临下,眼神微暗,“原本我们就不是一定需要彼此的,是吧?” 第八十四章 城破 “未眠。” 姬尘抬眼看姜醒,似乎是想从她的眼里看到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连当时被他打断入神插画的情绪都消失了。 姜醒又变成了那个利益至上的姜醒,无利不起早。 姬尘敛了敛眸子,说:“未眠,你我是殊途同归的,你不必如此与我针锋相对,我……” “我自是相信你的,所以这次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你会相信我的,是吧?” “无涯,只有这一次,你要记住了。” 姜醒的眉眼少见的露出了锋利的质感,给人的感觉很是心惊胆战。 这无疑是让姬尘更加确定那本手札,那幅画里,隐藏了什么秘密。 只是他亦如他自己所说,收了手。 他也有姜醒不知道的事情,没必要要求姜醒事实都告诉他。 为人处世之道,姬尘娴熟于心。 * 收到姜醒的信时,秋深还在若水。 彼时若水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事。 不是胜利,而是艮军退兵,勉强算作平局。 莫秦越立于城墙之上,面色不佳。 他不像那些百姓士兵一样激动,而是充满了担忧。 今日的这一场仗,看似是若水的人们守城成功了,其实主动权根本就是被姜醒牢牢的把控着。 进军撤军,皆在她的一言之中,若水困守于此,被动不已。 没过多久,就有士兵传来消息,朝堂派来了援兵。 不多,只有六万,但足以抵御姜醒一段时间,况且东北与浸提的战争局势转变,让兑国可以抽出手来,抵御姜醒的进攻。 在莫秦越得到援兵消息的那一刻,没有任何喜悦,反而是惊恐布满了他的眼眸。 他失算了! 才下城墙,他就得到消息,与若水相邻的曲水与群水城双双被攻破。 声东击西,姜醒运用的如此纯熟。 位于若水两翼的曲水群水被破,意味着若水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现在是真正的,拿下若水,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七万援军,不过是徒增了若水城的鲜血罢了。 * 秋深做了一副老大夫打扮,易容于她而言,早就是炉火纯青。 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她是个女子,甚至连声音都做了伪装,只有被掩在袖口下的手腕上套着的几圈雪白丝线潜藏有暴露她的危险。 那丝线不是别的,是源自大茯苓雪山极险之处才有的天蚕丝。 韧性极强,除做防御护甲外,亦是杀人利器。 断喉不见伤口。 秋深截了兑国援军将到的消息,让莫秦越失了算计,丢了曲水群水两城。 兑南的口子被打开了,若水亲水诺水城,陷入了真正危在旦夕的地步。 “mmmmm~” 秋深在医馆里还好心情的哼起了小曲儿。 血液是可以让她兴奋的东西,她这段时日的心情不可谓不美妙,杀人放火血流成河等等事情没少干。 暴戾一词,安在她的身上可是比姜醒合适多了。 这个看起来温婉知性的女子,才是真正的手上沾满了洗不掉的罪孽。 但她却是不以为意,人活一世,自然是快活就好。 如果同时认识知汎跟秋深,见过他们杀人的嗜血模样,大概会被他们如出一辙的作风惊讶到。 秋深跟知汎,这样无法联系到一起的人,却是这般一致。 缘分,可真是奇妙。 血腥味儿愈发重了。 伤员太多,大小医馆都充满了人,还有些大夫直接就带着工具去了城门处,随时救助伤员伤情。 虽然这样方便不少,但也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处境里,容易让本就需要大夫的若水城减少资源。 秋深漫不经心的将手中姜醒的字迹用烛火毁去,飞灰在她眼前湮灭。 幽幽的火焰映照着,她的眸子里尽是对生命的漠然。 她是罗生门的堂主,最不羁的堂主,杀了最多人的堂主。 置于任何一国的国法之下,她都是被判处死刑的存在。 但她安然的活着,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几乎无人知晓,她是怎么样的她。 姬尘是知道的,但他无意于约束秋深。 他知道,是否无辜是否该死,秋深自有评判的标准。 秋深也不过是一个理智到冷漠的女子而已。 今夜是半月夜,不残不整,秋深偏安一隅。 她晃悠悠的从后厅走出来,面对一室的伤员,进行处理包扎。 略去秋深的无情,她无疑是一个优秀的医者。 清洗上药包扎一气呵成,打的结不大不小,恰到好处,令人耳目一新。 打更声又响了,秋深忙活了许久,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伤患。 准备熄灯休息时,她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八十五章 归故里 暗紫色锦袍加身,满头长发以簪挽起,整个人拢在了暗色的斗篷之下。 不过一个抬头,就能看出与周围的格格不入。 他看起来是一个居住在九重华锦深处的人。 秋深低头收拾东西,不曾去看他。 因为脚步声早已暴露了来人的身份。 于她而言,那是太过熟悉的节奏。 秋深的半弯下来的身子慢慢挺起,那步调看起来是真的像是一个上了年纪,而身子骨还算硬朗的老大夫。 然后她顿住了,像是刚刚注意到又来了个人。 “你是什么情况,病了还是伤了?” 秋深把音色压低,九成九的人根本听不出什么端倪。 但来人偏就是那仅有的零点一成里的人。 衣摆随着他的行走轻晃,一直到秋深的身旁才停下。 “师妹。” * 渠城 自从莫秦越离开渠城战场,兑离的进攻节奏也慢了许多。 这并不是说梁太尉不作为,而是他一贯是缓攻作风,打不来激进那一套。 这么多年来,他慢悠悠的磨着,也是为兑国取得了不少的胜利,得以铸就兑国军事强国的威名。 五月打到九月,还是在兑离两军进攻的情况下,宁周凭着远少于两方的人马守住了渠城四个月。 这个与姜醒同期的乾国青年将军,终于有机会盖过姜醒的风头。 但姜醒先前在中秋团圆夜大举进攻兑南一事,还是让她再一次出现在了世人的眼光里,再一次以极差的形象。 一次又一次,姜醒的手段,让人不齿又感慨。 她总是会选一般人不会选的时间点开战,仗打的却光明磊落,但战后胜利时又会果断的狠下杀手。 姜醒,毁过于誉。 在各国民间,她甚至连一点称誉都不存在。 唯有艮北百姓,数年如一日的爱戴称赞她,仿佛看不见她的一点儿瑕疵。 至于宁周,浸提的百姓固然也是称赞他的。 可是大概因为浸提安宁太久了,他们反而没有那么觉得宁周有那么强的能力。 诚然大家也都尊敬他,却也是有不少人觉得宁周是承了汤彭老将军的光,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能力。 这次将近半年的守城举措,让一向少现于人前的宁周名望骤增。 尤其是九月中下旬这一场,正面进攻还破了离军的老牌阵法。 算是将兑离两军双双压制了。 兑离两军的主帅,张梁二位太尉都对这位二十余岁的年轻将军刮目相看了。 这是宁周的计划。 因为汤彭被乾国朝堂禁止进入军营,他不得不转换方向。 先决条件就是兑离不明渠城军队的数量,他以强攻姿态先行一步震慑住兑离,然后紧急赶回浸提守城。 星夜兼程,宁周几乎没怎么休息,就赶回了浸提。 深夜时分,浸提的城门开了,一人一骑很快进了城。 城门一关闭,宁周立刻就翻身下马,朝着立在一旁等他的耄耋老人行了两礼。 晚辈礼和军营的礼。 汤彭老将军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浸提城,就连卸甲归田了都是隐居在浸提城外的小山上,可见他对浸提的感情。 虽然他并不是浸提人,但这戎马大半生,他俨然已成为了一个浸提人。 他的根已是浸提了。 “老爷子,宁周回来了。” 第八十六章 坤副堂主 于宁周而言,汤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他幼时就没了家人,从军数载春秋,除去最早那一批战友,老将军是与他相伴最久之人,他从汤彭之处学到的,是他毕生收益。 没有汤彭就没有现在的宁周,是事实。 汤彭完全称得上是宁周的再生父母。 他想,无论再过多少年。 只要他还记得年少的过往。 就一定会想起有位年迈的老将军带着他,教习他,让他学会了处世立身道义,将自己的毕身所学悉数传授。 甚至让他成为了老将军的接班人,接下老将军手里的火炬,镇守浸提。 “回来了孩子?起来吧,可别对老头子行这么大礼,老头子现在就是个布衣平民,受不得将军的礼喽!” 汤彭调笑着说,伸手将宁周虚扶了起来。 还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自然流露着欣慰和骄傲。 “哪怕您是已经是个布衣,但您是长辈,还是受得晚辈礼的。” 数月来,宁周难得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也就只有在汤彭的面前,他才能放松一下自己吧。 退后汤彭小半步,两人相继上了马,去了汤彭在浸提城里的临时住处。 * 渠城 青妄才回到这里。 “属下幸不辱命,已得到了坤国的情报。” 姬尘随口就问:“发生了什么?” “先前坤帝与离帝进行交易,将坤三皇子作为弃子交出,准备以幼子坤允寺联姻离国公主。借此时机,坤国两位公主的朝斗骤然猛烈,坤二公主因略输坤长公主一筹,不得已导致了坤堂主的禁足罚俸。 坤长公主趁势迫击,坤堂主身陷囹圄,无法递出消息。而副堂主因坤离联姻一事被远派边境,鞭长莫及,只得传出其他消息以安人心。” 周遭安静下来,几乎能听见姬尘指腹轻打轮椅把手的声音。 倏地,他抬眼看向青妄:“坤副传出的消息是给我的,不是给坤国门徒的,这事你怎么看?” 姬尘一语就抓住了重心,坤副堂主是在给他交代,而不是坤国的门徒。 青妄不敢擅语,只是沉默。 后突然猜测:“许是想着自己的身份,打算暂替坤堂主的职位。” “哈?暂替?”姬尘被青妄的猜测逗笑了。 他的目光直直看着青妄。 “不对,不是这样的。” 姬尘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八位副堂主是未眠的人,他们只忠于未眠,入罗生门籍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这原本就是我与未眠的交易,那他们又何来的身份需要向我交代?至于暂替一说更是荒谬。” 他拢了拢身上的棉披,面上不无嘲讽之意。 “如果按照未眠的性子做推测,坤副传消息过来是为了未眠不会被动。罗生门在他眼里,不值一提,毕竟仅凭着他们的能力,要达到的最后目的,也不是太难。至多,呵,用掉十几二十年罢了。” 姬尘接过青妄泡的茶水,浅浅抿了一口。 “你还是没有能够纵观全局,你这样,我如何放心的下你?” 青妄当即跪下:“是属下让主上失望了,有负于主上多年的栽培。” 第八十七章 谈婚 “无碍,所幸我还活着,如此便好了。” 姬尘说话的语气里含着些许喟叹,似历经了数九寒冬的沧桑。 “主上勿要胡言,您定然能够长命百岁!” 青妄低垂着头,言语间尽是铿锵,但连他自己也不曾发现,他说话时那止不住的颤抖和怯懦。 “那就承青妄吉言了?” 带着轻微的调笑,姬尘应下了青妄的话,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也知道自己是罗生门的精神支柱。 垂下眼帘,他掩去了眸底的暗淡,举起杯子又抿了一口苦清茶。 无声的叹,在空气中晕散开来,绵绸、悠长。 * 坤国为离国举办的接风宴会,很快过去。 今日是单独为坤允寺与离平心的婚事辟的一场宴。 到场的人除了坤允其不在,有坤帝与坤国几位皇子公主和皇后,还有离国来的离平之和齐王。 离平心自然也是没有出现。 宴上先是歌舞升平,达到了宴会高潮时,进入了正题。 坤帝提到了坤允寺和离平心的婚事。 因为离平之一直保持沉默,是以齐王便成了明面上的主导。 他面上含笑:“坤帝以为这场婚事合适吗?” 虽不知齐王的话是何意,但在座的坤国众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面色变化。 最明显的莫过于当事人坤允寺。 原本他就不太愿意娶他国公主,做联姻的棋子,好不容易他愿意接受这个传说中离国唯一的公主成为他的妻子,却又被离国的皇亲质疑这场联姻。 即使没有明说是哪一方不合适,坤允寺也下意识认为是齐王在质疑他。 “齐王此言何意?是代表了离帝的意思吗?” 坤帝放下酒杯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 明眼人都察觉到了,他眼中的不悦。 偏生齐王还像是分毫未觉,自顾自的说着。 而在坤帝的不满达到了一个临界值时,齐王忽然闭口不言。 坤帝一问什么,他就偏头去看离平之,将所有的问题都抛给了他。 而离平之不愧是能在兑帝面前全身而退的人,语言能力出乎意料的强。 与此同时,坤帝的面色也愈加不善,他就像是当初的兑帝一样,不会想要这般优秀的青年才俊不属于自己的国家。 得不到,就毁掉! 最后,峰回路转。 离平之说:“坤帝,平之此来还有一事需要告知。” “哦,是何事?” 坤帝突然来了兴趣,离平之这样的铺垫,想来不是一般的事情。 他就等着看,离平之的口中到底能说出什么话来。 然后,所有人就都震惊的看着他,哑然一片。 “吾妹心儿,早已有心上人,月前已然与他定了终身,所以她与贵国四皇子的婚事须得作罢。” 坤国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齐王就先声夺人。 “你在胡说什么,心儿她明明还好好在宫里待着,哪有什么跟人私定终身的说法?离平之你是不是不想要坤离的联姻成功,故意挑拨离间?” 齐王的质问很是振振有词,要是不看他略微躲闪的眼神,众人也许就信了。 尤其是离平之,还一点儿不在意的拆了他的台。 “皇叔不要贼喊捉贼啊,您又不是不知道心儿她早就不在都城了。您这样隐瞒,会让父皇和坤国的诸位怀疑你的用心的。” 第八十八章 论嫁 离平之言笑晏晏,微扬的嘴角不乏嘲弄之意。 参与过政治斗争的都看出来了。 离平之,他是打着借刀杀人的主意。 用离平心的婚事,借以坤国的利剑,重伤齐王。 与这场联姻不相关的人,像两位公主也就作壁上观,闲看场面变化,前提是这场联姻不会改变坤国的朝局变化。 现下的情况虽说是朝着她们意料之外的情况发展,但发展是满意的。 搅黄了这场联姻,捍卫住现下的朝局。 坤玉斗坤玉凝坤允译三足鼎立的状况并不适合被打破。 坤帝摩挲着酒杯,没有说话,他在观局。 至于当事人坤允寺,他其实是个不太成熟的青少年。 年方十八,作为皇宫最小的皇子,被养的有些骄横。 先前也是好说歹说才忍了离平心。 这回嘛,必然是要爆发的。 “离四皇子,永宁公主在两国已经商定联姻之事的情况下,与人私定终身,这件事,贵国不应该给一个交代吗?” 坤允寺发难了。 离平心的封号就是永宁。 原本打算反诘离平之的齐王,就歇下心思,等着离平之的回答。 离平之自然是早做好了准备,对答如流。 “坤四皇子误会了,两国并未正式商定联姻,是以永宁的行为也只是算作出格,你这强行将之提到国家层面的说法,会让我国百姓以为你是在高攀我离国公主。” 离平之的身子是孱弱的,嘴巴确是尖利的。 一般人对上他也是讨不得好。 在兑国,他是在给兑帝面子。 与离平心说话,是给离平心所代表的势力面子。 而坤允寺,他能有什么?自己什么斤两自己还不知道吧?也敢在这种场合用这样的语气对话他国使臣。 离平之的话说的毫不留情。 说的重些,就是在打坤国的脸,扫坤帝的面子。 只是离平之并不在意,只要有足够的实力,再如何狂妄,周围的人只得忍着。 这不,坤帝也不反驳,也不知是打算暗戳戳的对离平之下手,还是在考验他幼子到底有多少能力。 结果自然是令他失望了。 坤允寺只会脸红脖子粗的蛮不讲理,寻找短处反攻,他根本不会这一套。 眼看着离平之面目含笑,状似无意的羞辱。 坤允寺只觉无地自容。 坤帝更是不想有这个儿子的存在。 “离四皇子此言差矣。” 最后的最后,坤长公主坤玉斗打了圆场。 “离四皇子,四弟的意思是,首先提出联姻的是离国,现在否决了联姻的又是离国。离国这般出尔反尔的态度,会让天下怀疑贵国皇室的信誉。” 坤玉斗不愧是在朝堂十数年的人。 这番话既摆脱了离平之的捆绑发言,又给他挖了一个坑。 若是承认了出尔反尔,那离国皇室的信誉将一落千丈,对外的经济贸易极有可能会陷入停滞。 若是不承认,那坤离联姻还是继续,坤允寺也只是损失了一点面子罢了。 一侧坐着的坤玉凝跟坤允译倒是没想到坤玉斗会出言相助,毕竟她们打的都是一样的主意,搅黄了这桩联姻。 坤玉斗的家国荣誉感有这么强吗? 坤玉斗的话让齐王的面色变得不善,而坤帝却是朝她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坤玉凝坤允译心里的警铃突然大作! 难道她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第八十九章 择婿 不是搅黄联姻,而是在坤帝面前得了她维护国家颜面的好感,在各项政事方面得可以得到便利。 坤玉斗,实在太对得起她的嫡公主身份。 哪怕年幼丧母,她的外家没法近距离与她接触,她仍然在幽幽的深宫里孤独的成长为了一个优秀的储君人选。 坤玉斗是坤国皇室担得起大任的后裔。 至于坤玉凝坤允译,虽然不乏自己努力的成分,但生母与外家的助力亦是必不可少。 如果不考虑外家专政的因素,坤玉斗无疑是最优的人选。 但稳固朝政,缺少外家的助力,就必须要求为帝者有足够的能力。 坤帝迟迟不立下储君的原因,撇开其他人,只论坤玉斗的话,就是在给她时间,让她成长到真正的独当一面。 “哈哈哈。”离平之笑了,难得的削去了他几分病弱的质感。 “离四皇子笑什么?” 坤玉斗看他的眼神,稍稍带上了凉意。 却见离平之放下手中的酒杯,抬眼看对面的坤国皇室众人。 “贵国应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联姻可以继续,但联姻的人选需要换一个。早前永宁就曾说,她是要自己择选夫婿的。” 离平之的话说的很明白了,换人。 那结合他之前所说,离平心有了心上人的事情。 离平心的爱人定然也是坤国皇室之人。 在适龄的皇子皇孙中算来,各家王府世子不是已婚就是订了婚约,那除去坤允寺的话,剩下的就只有—— 坤允其。 想到这里,在座的几人都将震惊目光投向了离平之,寻求他的一个答案。 尤其是坤允其的生母,正宫的皇后娘娘。 “诸位都知道答案了吧?永宁自己择选的夫婿,确然就是贵国的三皇子坤允其。” 离平之一派轻松淡然的样子,一点不在意自己暴露的事实。 “离四皇子,本宫想请问一下,你方才说永宁公主早已不在离都,那么按照四皇弟的行程,永宁公主起码在你回到离都之前就不在了,你是如何知道的永宁公主选择了四皇弟的,莫不是你与永宁公主私下有联系?或者说,本宫是不是可以大胆猜测,永宁公主如今就在坤国,在坤都,更甚至,她就在四皇弟的府内!” 坤玉斗下场之后,坤玉凝也不再作壁上观了。 她就离平心的行踪向离平之提出质疑。 将这场联姻的主动权又拉回了坤国一侧。 坤玉凝的猜测,又让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如今社会风气开放,但男女私相授受一事仍是被天下诟病的。 即使是平民百姓,都要施以小惩大诫,更遑论是两个皇族了。 古语有云: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 倘若离平心与坤允其真是如此作为了,那必然是要受了这罚的。 离平之知道坤玉凝所言为真,但他先前所说的已是违背了当初与离平心定下的交易之言,现下自然是不能再让事态偏离既定的轨道。 在离国的土地上,他要的东西,除了离平心,没有人可以助他。 哪怕是离帝也不行。 其实离平之不知道离平心来自哪里,归属于什么势力。 他只知道离平心是罗生门在离国的副堂主。 而罗生门在各国的副堂主都不是真正属于罗生门的,他们来自另一个势力,是因为门主姬尘与那个势力的头目合作了。 才会出现姬尘为那个势力另外辟开的八个副堂主的位置。 乾艮的正副堂主都是没有的,那就说明离平心真正效忠的人是在艮国。 离平之想着,嘴角的弧度也渐渐大了。 第九十章 缘法 “那二公主可是多虑了,”离平之一脸坦然的直视她,“永宁如今并不在贵国四皇子的府内。但按照她的脚程,不消几日便会抵达坤都了。” 这番回答滴水不漏,但也是避重就轻。 离平之并未提到离平心如今所在何处,虽然言辞中隐隐透露了他知道离平心的所在地,却也没有明说。 许是他想尽点这个名义兄长,或者是一个共事人的分理吧。 坤国在座的除了坤允寺这个傻傻不涉政事的不明白离平之说的话。 其他人,就算是久居深宫的皇后都听了个清楚明白。 离平之说的,不多不少,恰到好处,这才让坤国众人找不到点下手。 这次,他们的脑子清明非常,为什么离平之能在兑国全身而退,为什么这次坤离的联姻,离帝会派离平之前来。 离平之,有那个能力。 片刻后,坤帝发话了。 “虽然离四皇子都说了永宁公主与朕之三子私定了终身,但朕定是要知道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来人,去老三府里传他过来。” 坤帝看上去很重视这件事,派去的人是御前大太监,他的心腹。 大太监去后,宴上恢复了觥筹交错,却也不复之前那般。 他们个个儿心里都跟个明镜儿似的。 大太监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坤允其的住处。 因着坤允其没住在皇子府,是以来回用了将近一个时辰。 匆匆赶到宴上时,二人是裹挟着风霜而来的。 “参见父皇,参见母后,两位皇姐,大皇兄,四皇弟,齐王,离四皇子。” 赶路虽然急了些,但大太监还是告诉了他离国来的使臣是谁。 若是不说,按照坤允其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习惯,定是一个人都不认识的。 因为离平心的缘故,离平之对坤允其还是有所了解的。 胸中怀抱大千世界,热爱山水和风土人情,最想要走遍天下,感受不一样的人间百态,世俗魅力。 他对朝堂政治没有任何兴趣,不排斥不亲近,是难得的远离朝堂污秽之地的皇室子弟。 只从他的热爱来看,离平之是可以理解离平心心中对坤允其没由来的好感,和那不可言说的一见钟情的。 被困锁在一方天地的人,向往自由是多么正常而又美好的希冀。 至于坤允其到底是什么性子,离平心是否能与他磨合生活,这并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还有就是坤允其这次的坤艮联姻之行。 在坤艮边境摇摆,回到坤都的时间被推迟了大半个月。 一定有什么原因。 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离平心那时候也在坤艮边境,她会知道的。 她愿意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坤允其的面前,以她的身份,离平之并不觉得她是在意气用事,而应该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离平心的能力,或者说在他之前的两位离国正副堂主都是不一般的人。 皆为女子,却能暗掌朝堂与民间两处的大局。 分属与另外七国都不一样。 决策和魄力是足以令男子都自惭形秽的。 这样的离平心能看上坤允其,也是缘法。 离平之就看着立于殿中的坤允其,嘴角有微微的弧度划开。 第九十一章 坤后 上首的坤帝看着坤允其谦恭的模样,神色复杂。 他不能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是那等与人私定终身的不孝子。 但有他早先的违抗父命不入朝堂在前,坤帝倒是做足了心理准备。 “免礼吧。老三,离国的四皇子声称离国永宁公主与你私自定下了婚约,这件事情可是真的?” 坤帝的音色有些沉,像是在暗示些什么。 坤允其收了礼,立在殿中。 他先是看了坤帝一眼,又去看了坤后。 在清楚的解读了坤后眼中的情绪之后,他说:“儿臣确实与人私定了婚约,但那人是否为离国的永宁公主,儿臣不知。” “离四皇子,你可听见了?朕之三子并不认识永宁公主,你……” 坤允其的话才说完,就让坤帝一语定了音,着急忙慌的,是在隐藏什么吧。 “坤帝。” 离平之迎上坤帝的目光,面上微凉的笑意竟是让人看不出他身上的病意。 “贵国三皇子还没有讲完吧,不若让他讲完?”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回到了坤允其的身上。 他无视了坤后眼里的祈求,一字一句:“儿臣的确不知离国永宁公主,儿臣只知道,儿臣的未婚妻,名唤离平心。” 名唤离平心…… 离平心三字,一锤定音。 离国永宁公主,闺名平心。 事实摆在了众人眼前。 离国永宁公主与坤国的三皇子有了首尾。 双方都承认彼此的身份。 离帝同意离平心自选夫婿,她选了坤三坤允其;而坤允其作为原本坤帝棋盘上的弃子,也因为这场婚事,有了新的作用。 坤帝的眸中闪着暗光。 坤允其可以不被放弃了,那坤允寺的婚事也可以做新的文章。 坤帝是满意的,坤后却不这样想。 一开始她就是抗拒的。 她为什么一直表现出来厌恶坤允其,不是因为她不喜欢坤允其热爱山水的志向,而是想让他脱离政治朝堂,活得恣意潇洒。 齐家数代在朝,政治到底是如何的腐朽溃烂,身为齐家嫡女的她,一清二楚。 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踏上这样一条不归路,所以才从他还在腹中起,就在他耳畔吟诵山水风光的诗篇游记。 她想让她的儿子忘去烦忧,寄情山水。 她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她还是做了。 事实证明她所做的是有用的,坤允其真的成为了一个胸怀山水的坦荡君子。 只是坤艮联姻这件事,她其实是不知情的,心中更是忐忑。 联姻失败之后,她总觉得回来的坤允其不像从前了。 尤其他在那天进宫给她请安的时候,眼里没有明亮广阔的世界了,变得有些阴沉沉的,像是从云空坠落了深渊。 但是方才,她竟然在他的眼眸里看见了半丝清透的光亮。 是在他提到离平心的时候。 所以离平心到底与坤允其发生了什么? 坤允其这样一个恪守礼法的人,居然会与她私定了终身。 使他们共同经历了什么,还是离平心给了他什么,改变了他。 不过,无论是什么原因,坤后都是欣慰的,她希望她的孩子仍然是一个拥有开阔胸襟的坦然之人。 可是同时,她也是难过的,她的孩子原本应该娶一个平凡的女子,平淡又幸福和美的过完一生。 如今却,要娶了离平心。 也许他是喜欢离平心的,但离平心并不是个好的选择。 娶了离平心就代表着,他半只脚踏入了朝堂的污泥里。 娶了离平心就代表着,他有了一个崭新的身份,可以在离国横行的身份。 娶了离平心就代表着,代表着…… 他永远失去了他向往的自由…… 第九十二章 坤国堂主 如今所发生的的事情,还是与坤后所想的背道而驰。 她的儿子,借着坤艮联姻的事情,将会化入朝堂,会与她和他的初衷相背离。 明明,明明一切最开始都是好好的。 原本她都已经成功了的。 终究还是,造化弄人了。 殿上的人注意力都在坤允其的身上,自然也不会发现坤后的情绪变化。 坤玉斗坤玉凝坤允译甚至都做好了拉坤允其入伙的心理准备。 至于原本的当事人坤允寺,完全就失去了被人关注的资本,默默无闻。 场上的局势变化太快,齐王不敢多言,唯恐被人发现自己的真实面目,也就保持着一贯的吃喝,降低存在感。 而离平之,则是又把视线放到了坤允其的身上。 最初他是不理解离平心的,后来也便懂了。 于离平心而言,她需要的不是什么权力地位,荣耀风光,而仅仅只是一道可以为她照亮前路的烛光罢了。 她需要一道可以指引她的烛光。 不用太亮,不用太广,即使很微弱也可以。 离平心,在孤独的黑暗里,待的太久了,她累了。 她想,她是需要被治愈的。 于是,符合所有条件的坤允其,居然就按照她心中所想在她孤寂的生命里出现了。 但一个从云空坠入深渊的人,还能治愈一个藏在经久的黑暗之中的旅人吗? 离平之摸了摸酒杯的外围,微微笑开了。 上首坐着的坤帝终于发声。 他同意了坤允其与离平心的婚事。 至于婚期与流程,他还需要与齐王离平之慢慢商讨。 “父皇母后还有什么事吗?如若没有,二臣就先退下了。”坤允其忽的开口,再次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他们看着他,神情若有所思。 坤帝坤后没有说什么,以致于坤允其行了礼后转头就走。 一言不发的离了宫门,很快回到他和离平心住的小院子里。 不久后,坤允其和离平心的婚期在经过了多次拉扯,最终定在了来年开春三月底。 坤允其将要迎娶离国公主了,那他的吃穿用度必然不能寒酸了,免得他国笑话。 是以在离国使团离开的前几天,坤帝就赐下了一座新的皇子府邸。 里面的一应陈设都是崭新的物件,不存在转手的用法。 由此可见坤帝对这次联姻的重视。 * 联姻的事情告了一段落,坤国的朝政就重新提上了日程。 先前因为坤允其与艮国联姻失败的事情,夙国公遭到了政敌的陷害,不慎被禁足在了国公府内。 府外面重重士兵把手,堪称铜墙铁壁。 夙国公又不敢冒险,这才落了坤国的情报没送到姬尘手里。 彼时副堂主虎威将军驻守在坤国北部边界线上,鞭长莫及,就只能眼睁睁夙国公进了他人的圈套。 于是他立刻下令整合了罗生门手头的情报,挑拣了一些他认为有用的,通过密信传去乾国,让姬尘可以知道此事。 姬尘果然如他所料,派了心腹之人前来打探情况。 而虎威将军自然也是全盘托出,并无藏私。 因为他想知道,这个一直被诗月推崇的、艮北军营的姬大夫,到底有如何决断的魄力。 第九十三章 约见 早先一直是夙国公对接姬尘。 而虎威将军作为与离平心同属一派的人,自然对对接姬尘一事毫无经验。 他也表现的极为生疏,缺这少那的。 虽然名义上是罗生门在离国的副堂主,但虎威将军事实上是忠心于姜醒的下属,如此作为,倒也算是随性。 在了解姜醒的为人上,姬尘是绝对排的上号的。 是以,他是能理解虎威将军会这么做的原因。 大约,能称得上是一个警醒吧。 不要越界,两人只是单纯的利益合作关系。 姬尘自然也是如他所愿了。 与姜醒之间,仿若君子之交。 但像青妄这般与姬尘近身的人,早便转变了思想。 青妄很早时便觉得,他们的门主与艮北的将军有什么猫腻,二人之间的关系不像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单纯。 青妄少时便是跟着姬尘的,在没有遇上姬尘,在还没有家道中落之前,他也读过书,上过学堂。 他听见过教书的女先生曾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喜欢是棋逢对手,而爱是甘拜下风。 少时他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长大在看见姬尘姜醒的相处之后,他渐渐懂了。 姬尘姜醒的相处模式,就如同这句话一样。 至于是否真的产生了情愫。 青妄认为,起码他们相处起来不排斥,还隐隐愉快。 也许再过不久,姜醒和姬尘就不是现在的关系了。 * 婚期定下来了,若是按照婚俗,离平心自然得回去待嫁。 但离平心一贯不是这样的人,尤其是在接触了坤允其,还有了亲密的关系之后,她藏了多年的本性似乎被真正放了出来。 她本就是离帝疼宠的女儿,骄纵些也无人觉得奇怪。 至于说服离帝,这等美差自然是落到了离平之的肩上。 那天沐着晨光,离平心歪着脑袋,扯着诡笑看着他远去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彼时离平之觉得,他跟离平心倒是真算得上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关系。 分明是同流合污。 但是也没有什么大的干系。 离国的使团回国了,离平心顺理成章的住进了坤允其新的皇子府里,如鱼得水,闹腾得紧,索性坤允其一贯由着她胡闹,也不觉得有什么。 就是苦了新来的下人们,纷纷觉得自己的未来没有了光明。 试问有这样的小魔女,日子可怎生是好啊! * 离开坤都,一路北上。 坤国使团途径了十余里开外的驻北军营。 军营的领头人,是虎威将军。 离平之原是不知道这一层的,奈何坤国的政局动荡,两位堂主的身份在上层的堂主里皆已传开了。 离平之自然也是不例外。 原本他们二人分属两个主子,算是互不交集的。 但离平之与离平心的交集密切,而离平心日后也是要在坤国生活的,虽然可能只是暂时的一段时间。 于是两人的泥塑兄妹情就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离平心命人给虎威将军递了信,是用的离平心的名头。 如此作为,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夜色寂凉,离平之就坐在军营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的亭子里面。 月光照耀下,一个只着长衫,却满身英雄气的男人披戴着星月,踏露水而来。 第九十四章 虎威将军 虎威将军年近三十,生的不高,也没有那么壮硕,看起来其实与他的封号很是不搭。 他像是个儒生一样穿着长衫,许是气质的原因,竟让人看着只觉他高大挺拔,内心极具安全感。 离平之面上的表情,泄露了他的想法。 但他却不甚在意,毕竟是用的离平心的名头,以虎威跟离平心的关系,倒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离三皇子,怎么假借她的名义约我出来。你可知道你我二人见面一事若是被人瞧见了,与两国邦交并无益处。” 虎威率先说话,他的声线其实普通,但因久居军营,故而难免沉重之气。 而他口中的“她”,两人心知肚明,是离平心。 此时离平之亦回过神来。 他尽力让自己的面容看起来没有那么苍白,他以为军营中人想来不会喜欢男人那般病秧子的模样。 但显然,虎威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人。 “离三皇子不必勉强,你的情况,我是知道的。病根都落下了,随它吧。” 虎威说的话,让人听起来倒是觉得善解人意。 只是离平之却不那么想。 他想他的情况是被离平心告知虎威的。 这是离平心在还他不守约定的过错! “谢将军谅解。病弱之人原不该四处奔波劳心费神,还约见将军,倒是扰了将军安宁了。” 离平之的面色还是苍白,想来是与这般气候有着极大关系的。 虎威的眉梢皱起,声线骤冷:“我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对你礼遇。离三皇子怎么尽给我整些政治场上的弯弯绕绕。你若是不肯直言以待,今夜本将权当不曾见过你,日后自然也不会与你再有交集。” 果真是在军营里待了十余年的粗人,一怒竟是用上了他坤国虎威将军的自称。 虎威的脾性早已不复往昔那般温和,不,或许是战场的硝烟毁去了他曾经仅有的那份好脾气。 离平心没有告诉过他虎威是什么性子,是以一切都得离平之自己摸索。 况且原本他也没有打算来见虎威。 “将军且慢。” 离平之迅速从袖袋取出一瓶药,无水吞服了下去。 待缓过来后,他道:“将军如此爽朗,是我小人之心了。” 虎威冷哼一声,并未作答。 离平之吃了个冷落,也不尴尬,他问:“我今夜前来,是想知道贵主的计划。” 话音未落,离平之就收到了虎威冷睨着他的眼神。 他干笑两声,解释:“将军不要误会,我知将军即将接手她的势力,那将军想来是知道贵主计划的。你我将要共事,必得先要了解,以免冲撞了彼此。” 四下里突然安静起来,虎威不说话,尴尬蔓延开来。 片刻后,虎威开口。 “你所知不错,我之所以驻守在此,便是吾主暗中操作。她要嫁人了,吾主的意思便是让我与她交换。” 不知为何,离平之居然从虎威的语气里感觉到了空旷的寂寥之意,好似他已经历经了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她是个很惹人疼爱的孩子,我无法名正言顺的庆贺她的婚成,自然也便只有做些力所能及的让她欢愉的事情了。” 虎威提到的是离平心。 听着虎威口中说的话,离平之茫然了。 他是不知道罗生门八位副堂主到底是什么关系的。 原本以为是像八位堂主一样,互不认识,只是忠心为主罢了。 可听着虎威说的话,事情看来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最起码,离平心与虎威不是一般的关系。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离平之念从心起,忽然就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但虎威只是笑笑,不曾回答。 夜深了,离平之又开始咳。 虎威自然注意到了。 “若是无事了,离三皇子且先回去吧,你可不能出什么意外。” 他说的话,一语双关。 虎威,绝不是一个简单的粗人。 离平之心里想着,面上作了礼,先拂衣而去。 四面通风的亭子里,还剩虎威月下独酌。 “他走了,你不打算出来吗?” 话音落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有个人影从半人高的枯草里慢慢走了出来。 第九十五章 夙国公 是个穿着普通的女子,走近了,才发现是离平心。 她现在居然不在坤允其的府苑里,应是因为坤国朝堂都在关注坤允其的婚事,若是继续居于坤允其府中,这实在太过引人注目了。 “你觉得,他是为什么来找我?” 虎威侧着脸,去看离平心。 离平心缓步走上亭子:“你心里明明已经有了想法,现在又来问我作甚?” “哈?”虎威被逗笑了,“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看待你的这位,便宜兄长?” “便宜兄长”四个字被咬的很重,这是虎威想要强调的。 离平心蓦地逼近虎威,四目相对。 “你想什么呢?离平之是离平之,而我不是离平心,这样说,你懂了吧?” 她把声线压低,听起来难得没有骄纵之意。 “你是说真的吗?” 虎威的眼底似乎浮现了点点欣喜。 “啪”地一声,离平心一巴掌拍在了虎威的脑门上。 “你干什么?” 虎威一时不察,着了离平心的到,脑门一阵抽疼,还隐隐浮现了一道红印子,可见离平心下手不轻。 “痛了吗?” “清醒点没有?” “那你信不信我说的?” 离平心连着三问,像是个小炮仗一样迫击。 “信你,信你还不成吗?你这个小皮娃子,还敢对我动起手了啊,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尊敬兄长。” 虎威说着,趁着离平心还昂着个脖子,状若骄傲时起身,去逗弄她。 “啊哈,你离我远点,别逗我,你还是不是我阿哥了,离我远点!啊哈哈,哈哈……” 小山丘上飘荡着离平心放肆的笑声,也不知道远去的离平之是否听见了。 忽的,虎威收了动作,又坐下来。 他抬眼看着离平心,目光悠远,语气怅惘。 “阿妹,你说我们回得去吗?那里……好像太遥远了。” 阿哥阿妹,虎威和离平心原来是亲生的兄妹,无怪乎如此。 离平心确实被虎威突然转变的话题,怔愣到了。 她脸上的笑渐渐敛了起来:“虽然我自小就不在那里了,但是阿哥,你问问你自己,你还想回去吗?或者说,你想要去完成他们的遗愿吗?哪怕用尽全力,耗尽余生。” 诚然离平心说的话重了点,但虎威是早就做好准备了的。 便见他略一思索,而后眼神坚毅,言辞肯定。 “自然,我们生来就是要去实现祖辈的未尽梦想的。” 虽然这话听起来很是奇怪,连离平心的面上都有了几分古怪,但她没有打断他,她只是支持着他。 与她的一片白纸不同,虎威离开故乡是在他十来岁的时候,他早已会记事了,是以当初发生了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记得明明白白。 巨焰滔天,海潮涌动。 他失去了他的亲人和故乡。 永远。 * 坤国,夙国公府 两月前,姬尘收到的坤国消息由副堂主虎威将军代为传出,堂主夙国公出了意外。 夙国公为坤玉凝一派,因党派之争坤玉凝略输坤玉斗一筹,先是罚俸,后又禁足,时至今日被囚于这国公府内已有了两月。 隔几日就奉皇命前来观察夙国公生活的御前小太监都不想再来了。 这位夙国公大人,明明是个女子,偏偏是个落拓性子,又向来直言不讳。 这不? 被罚俸禁足的夙国公不仅没有颓丧或是谋筹东山再起,反而是一改往日的生活习性,开始养鱼赏花种小菜。 要是不认识她的人见了,可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闲散之人,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自由自在啊。 小太监就是被她的闲趣雅致生活刺激到了。 毕竟谁愿意在自己忙忙碌碌过日子的时候,一个过的潇洒自在的主儿问你一句:“要吃吗?怎么样?羡不羡慕我?这日子可真舒坦,不用上朝,赋闲在家了,个浪里个浪,浪里个浪,浪里个浪里个浪浪浪……” 小太监在御前的苦逼生活与这位在家养肉的夙国公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试问哪个小太监还愿意去看看这位夙国公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反省了? 我呸! 就是给这些打杂的人们眼红刺激的。 但是这种生活也是羡慕不来的,他们要是被禁足罚个俸禄啊,上头要是没有人。 得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要不怎么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啊。 人夙国公有没有靠山都是好日子啊! “唔~” 这是那位洒脱不羁的夙国公午睡醒了,在伸懒腰的讯号。 然后就可以看到,夙国公府里的小厮丫鬟手里端着东西,跑得那叫一个快啊! 第九十六章 朝斗 别看夙国公喜欢刺激御前来的小太监,但她对自己府上的人却是好的出奇。 像那些那些个珍品食材啥的,夙国公府的库房都是没有的,没办法,谁让刚到手没几天厨房的厨子就给做成菜肴了。 你说做就做了吧,味道自然是不错的。 但是吧,人夙国公对这种算是药膳的玩意儿不太感兴趣。 所以呢,这国公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尝过那些个珍品食材药材的。 也算得上是天底下独一份儿了。 至于其他银钱一类自是更不必说,月钱倒是不曾超出规制,只是一贯不缺金银的夙国公总是会逢年过节啥的发发红包。 至于红包里边放了多少数目,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夙国公待府里的下人们如此之好,是以这番夙国公虽然被软禁在府里,但手底下的人,干活热情仍然激昂。 甚至于盲目的相信,他们的国公爷可以东山再起。 这不?夙国公刚一睡醒发出了声音,手头无事的人,当即就去厨房端来了早就备下的家常小菜。 夙国公是个正宗的南方人,虽不嗜甜,口味也是稍稍偏甜的。 厨子在国公府多年了,也是早就摸透了夙国公的口味,做的菜也是出不了什么差错的。 所以就可以很明显的看到,那些下人根本就不看厨房里做了什么,只要是做了的,能吃的成品,眼都不眨直接上菜! 总归都是国公爷会吃的菜式,上什么也都不必计较。 人夙国公活得也是随意,从不要求每天吃什么,只要是南方菜就成了。 这也养成了夙国公府的厨子每天做饭烧菜都是按着自己的口味心情来的坏习惯。 “国公爷,这是老扎刚做好的糕点,您试试?” “国公爷,这是刚出锅的小吃,您尝一下?” “国公爷,这是……” “国公爷……” 丫鬟跟小厮层层叠叠,将夙国公团团环起来,竟是不见一点缝隙。 夙国公也是好脾气,人也不恼,还净做一些风流举止。 遑论丫鬟小厮,只要是端送了食物过来的,便是左一口右一口。 她就只端正的半躺在仰椅上,也不做什么,身上搁着一条毯子,微眯着眼,享受难得的午后日光。 而这般仙人似的小日子,自然是有人看不过去眼的。 前两日便有人写了奏折一封,洋洋洒洒上千字,细数了夙国公被禁足府中仍不知悔改,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些不堪之事。 彼时,坤允其刚刚踏入了朝堂。 他既需要崭露头角,又不能表现的太过聪慧,于是他做了这个出头鸟。 “不知右侍郎是如何得知夙国公禁足府中,未曾悔过还这般行事的?” 右侍郎被坤允其一句话就打断了思路。 “这,自然是听人说的……” “听人所言?右侍郎大人在朝为官半辈子,怎地听人凭空一席话,就信了呢?倘若本皇子在外听说了右侍郎的爱子与人有了什么,是否令郎就真的与人有了什么?” “三皇子殿下!您不可胡言呐!” 右侍郎突然面色惊恐,高呼出声。 “犬子虽无那高中科举的命,也不得容您这般胡乱抹黑吧!” 第九十七章 入局 “右侍郎也知道是胡乱抹黑啊?” 坤允其的眉眼沉了下去,黑黢黢的,瞧着竟是让人不敢逼视。 右侍郎的额间与鬓边开始沁出汗珠,明明已是深秋时节,他还是伸出手去擦拭了脸上出现的冷汗。 “可是本皇子就是道听途说的啊,真相到底如何,本皇子又怎么知道的呢?毕竟本皇子也不是住在右侍郎府上,日日与令郎朝夕相处的。所以本皇子也只是张了张嘴,向在场的各位说明一下本皇子所知道的事情而已。” 好话坏话都让坤允其说尽了,右侍郎根本没有反驳的机会。 他只能不住的摆弄他的朝服袖子,不断擦拭他的汗水。 右侍郎败下阵来了,一时间朝堂之上安静如鸡。 不少官员私下眼神互传,暗中交流起来。 片刻后,坤帝干咳两声。 “右侍郎可还有什么辩驳的?” “皇上……” 问是坤帝问的,打断也是他打断的。 他根本不给右侍郎说话的机会。 “朕这两个月来,也是时常派人去观察夙国公的言行,他们所汇报上来的情况,也并没有右侍郎你说的那般,不堪。” “可是皇上……” 右侍郎还想再说什么。 “怎么?你这是不相信朕说的话?还是觉得朕是在包庇夙国公?” 坤帝神色一厉,殿上之人纷纷高呼—— “皇上/父皇息怒。” 右侍郎立即陷入了尴尬的局面,他只得随了众人,口中亦是一句“皇上息怒”。 而在收到了坤允译给他递的眼神之后,右侍郎更是将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吏部右侍郎是坤允译一派的。 夙国公,是坤玉凝一派的。 今日之事,也许可以理解为是坤允译打算落井下石。 不过这下石也太晚了些吧。 如今坤帝对夙国公的不满也消了不少了,这时候提起夙国公的事情,无疑是在触怒坤帝的逆鳞。 也不知吏部右侍郎今日的行为是他自发,还是坤允译授意的。 若是坤允译授意的话,那他的储君之路也到此为止了。 竟是连点眼力劲儿都没了,眼睛是长到脑袋上头去了吗? 不过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 今日之事,意在试探,而非夙国公。 或是说试探是必须,若是可以,自然是要将夙国公也一并剪除了,断坤玉凝一条臂膀。 这试探,就是在试探坤允其。 他入得朝堂是身负坤离联姻大事,各方争储者对他又不甚熟悉,自然是要好好试探几番他的能力。 俗话说得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现下坤允其的作为,已经在场的三位夺嫡之人一个猜想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局。 谁做的,不是关键。 关键在于,坤允其为何会为夙国公发声。 从这件事上看,坤允其发声了,有两个直白原因,一个就是他的正义感太盛,见不得有人污蔑他人。 另一个就是单纯地心直口快,就事论事,想要一出风头。 再结合了坤允其说话的条理性,逻辑性可以推断,坤允其的行为是更倾向于他的正义感的。 但除这两个原因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坤允其看透了这是一个局,但他故意入了这个局。 方才的锋芒毕露不过是为了隐藏他真正的模样。 虽然这样的概率很小,但如果真是这样,那坤允其的心机不可谓是不深沉了。 第九十八章 列阵 坤玉斗三人如是想着,已经开始思考坤允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毕竟在坤允其的前二十年里,他只是个寄情山水的俗人。 那时的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出身皇室的皇子。 是以他们三人对他的了解不多。 不! 是所有人都不了解他,只知道他不爱朝堂,心系山川。 至于他的脾气秉性,一概不知。 在他们眼里,坤允其不与他们争夺储君之位,就没有资格值得他们付出心力去关注,总归日后随他去便是。 这就是皇室的争权夺利。 那一把蟠龙金漆宝座,其实就是堆叠着骨肉兄弟的白骨鲜血,步步而成。 其上,高处不胜寒。 * 坤国,挼送 距离坤国兵发挼送,已过两月。 原本还偶有挼送城民担忧几分,但这两月来,饶是坤国也有进攻趋势,却早已被挼送万民爱戴加身的知汎城主,扼杀在了摇篮里。 如今挼送人人都是笑容满面,全然将这场坤国的进攻当做了儿戏。 他们总是相信自己的眼光的。 百家养着的知汎城主,虽说性子恶劣了些,但行为能力从不曾叫他们失望过。 数年前,有人说,挼送太穷了,想要跟外界通商,以此来促进经济发展。 彼时知汎就将目光放在了坤国。 挼送的通货积压过多,艮国亦然,是以挼送的货物必须出国。 奏折太慢,简单的几句话也说不清楚,没办法准确表达他的意思,他便亲自骑着马奔赴艮都,向艮帝求来了对外通商的恩旨。 后又赶赴挼求,与挼求霍城主商讨通商的事情。 等霍城主同意后,快马前往坤都上禀坤帝。 一系列的流程,协商,通商要求下来之后,已是一个半月后。 这般用时,绝对称得上是短的,前无古人的名头,他是担得上了。 至于后无来者,未来的事情谁有说得准呢? 总归当下,挼送挼求的百姓是很幸福的,如果没有这场战争。 挼求与挼送的商贸往来不会断掉。 所幸多年来两城不止开辟了一条商路,在挼送挼求无法通商的时候,还可以向其他的地方进行商品流通。 这才使得当下两城的经济不曾停滞倒退,但多少还是有影响的。 挼送城楼上,知汎撩开衣服下摆坐在城墙上,手肘搭在膝盖,手背撑着下颚,一双略弯桃花眼泛着浅淡的光亮,配上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弧度。 看起来倒是平添了几分让人无法描述的气息。 若是非要找词汇来形容,那只能是变态二字,最为恰当了。 同样的表情,挂在知泛脸上那就是另一种感觉了。 要不城里的百姓怎么会说:“城主刚才笑了,好像贴心小棉袄呜呜……” “城主笑得有点奇怪,但是还是好可爱,好想揉脸啊啊啊啊……” “怎么会有城主这么可爱的孩子,这是骗生儿子吧。” 其实分辨知汎跟知泛,只需要看他们的那双桃花眼。 最直观的感受是什么,那个人就是谁。 日头从地平线上渐渐落下,暮光照在知汎的脸上,柔和了他的笑,明媚了这个苍凉的深秋,让人无端从心底起了温暖。 一个圆,在变化,直到成了一个点,只能隐约看见微光时,知汎听见了声音。 是地面震动的声音,是马蹄踏踏的声音。 用耳朵细听,是骑兵列阵的声音。 第九十九章 跳 知汎听着近来的声音,愈加响声震天。 月色朦胧,灯火葳蕤。 他脸上的笑容也愈加明艳动人。 天气开始干燥,空气中的水分减少,马蹄哒哒响着,已经能让尘土飞扬上一尺高。 夜里视物的可能性越来越低。 坤园的军队近了,知汎已经能透过半迷蒙的沙里看清来的人数目。 没有很多,仅仅三万不到的架势。 若是在姜醒没有来过接送前,他可能就直按命人抛掷火弹,爆裂坤军了。 但姜醒已经来过。 知汎于军事一道并不熟悉,是以他接受了姜醒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给他提供的军事策略。 诚然知汎觉得姜醒的计策挺浪费时间的,还耗脑子,更是要牺牲他本就不多的夜间休息时间。 但姜醒的军事威望,他却是信的。 何况姜醒,并没有理由欺骗他。 知汎居高临下,他垂眸看着城下的一团黑色,面上不合时宜的笑惑人的紧。 一道焰火升空,将一望无际的夜色轰然照亮。 还有挼送城里百姓的眼眸和心底,也一并亮起了微光。 “砰!砰!砰!” 鸣鼓的声音响起,众人只觉身躯一震,而后感慨。 于挼送而言,迎战的鸣鼓声已经是前世的声音了,他们被笼罩在挼送盛世的繁华里那么些年,一早便忘记了。 忘记他们的生命里,原来还存在着一种被他们抛弃了的东西,它叫战争。 南边的几个国家,是不吹号角的。 他们开战是擂鼓,擂鼓鼓舞士气,擂鼓传递讯息。 鼓声震天便是士气滔天。 挼送的鼓声是久违的声音。 是在刺激挼送百姓胸中渐凉的热血,让血液重新沸腾。 城外的三万坤军,列了队仗,还派出了人出来叫阵。 看的知汎嘴角一阵嘲讽。 叫阵这东西,不是早就过时了吗?坤军的主帅是谁来着?怕就是个老古板吧。 知汎抿了下唇,刚想抬手让人抛掷弹火轰炸坤军。 突然顿住了手。 他想起姜醒给出的谋略,想起姜醒先前从他手里拿走了一箩筐的弹火。 知汎心下一阵计较,干脆一撩袍角,上了城墙。 他又开始了平衡木的来回行走跳跃。 须知不论过去多少年,挑衅永远不会过时。 而且坤军掩在黑暗里,知汎暴露在火光之中,这是天然的一个缺口,最佳的射击角度,是知汎为坤军留出的一个陷阱。 他以身做饵,只为了引坤军动手。 他需要知道,三万骑兵里,有多少的弓箭手。 其实红色在火光下并不显眼,但月色还是为红色增添了几分注意。 终归是诱饵足够诱惑人,才使得坤军暴露了弓箭手。 坤军里隐藏的弓箭手暗暗搭起了弓箭,瞄准。 “咻——” 破风声响起,但没有逃过知汎的耳朵。 他轻而易举的躲过了那道飞矢。 随后紧接着的,是连续不断的箭矢,有如一场雨。 知汎侧过眼眸瞥见了箭雨,而后不带一丝犹豫的跳了下去。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火把一并熄灭,整齐划一,像是让大风一次吹灭了。 是以,坤军只看见知汎跳下去了,不知道他跳向了哪里。 第一百章 故旧 艮北军营 姜醒垂首观察地形,明明早已烂熟于心了,却还在细看,这般态度,倒也对得起她那在各国大将口中的称誉。 帘帐被掀开,又放下,诗月进来了。 “主上,坤军昨夜突袭挼送,知汎城主失踪。” “失踪了?” 姜醒抬眼看她,“那现下挼送情况如何?” ”知汎城主失踪的消息没有被封锁,是以挼送如今全民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可是无一人惊慌,该生活还是照样生活,他们看起夹很相信知汎城主。” “自然如此。”姜醒眸光微闪。 又立即行至案桌后,提笔寥寥几下,简略几字,尽显风骨。 折叠后她说:“将此信速传与秋深。” ”您是说秋娘子?”诗月惊疑。 不怪诗月讶异,姜醒一贯与罗生门的堂主并无牵扯,哪怕是她自己手下的八位副堂主也是极少联系。 此次她却说将这消息递给兑国堂主秋深,倒是不复往日了。 “是她,若我所料不错,秋深如今还在若水,你去,要快。” 姜醒眉目一凛,诗月接过信条子,当即退下。 帐中,姜醒的眼眸骤暗,似是有些不满。 若水城 秋深确实还停留在此。 但她马上启程要往兑都了,幸而传信的人来的及时。 打开信条子,上头的八个字映入眼帘— 知讯失踪,下落不明。 贬眼间,信条就化作了粉屑。 秋深的脸上杀气腾腾。 她先是去信给兑国副堂主,麻顺请之暂代她的职务,后又临时改变了行程,变道南下。 马鞭扬起,骏马长”嘶”一声,飞奔而去。 红衣的秋深在初升的朝阳晨光下醒目非常,初晨的薄凉在她的身上淋漓尽致。 秋深没有去想姜醒是如何得知她与知汎的关系,这不重要。 她只在乎知汎如今的情况。 知汎的安危,对她来说,很重要。 * 几乎是毫不停歇的,秋深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到了挼送。 一路上的关隘,姜醒都帮她一一剔除了。 她赶到挼送时,正是东方鱼肚白吐露之际。 一天一夜的时间,马匹都跑伤跑残了几匹。 她有城主府亲开的通关文牒,进入挼送实在不要太容易。 对于挼送城,她是熟悉的。 这是她的故乡,她出生的地方。 秋深,原来是个艮国人。 她一进城就直奔城主府。 门前下马,眉目肃然,城主府的下人们甚至不敢拦她。 她是第一个手持着知汎信物登门的人,自然也是唯一一个。 很久以前知汎就告诉过府里的下人,那时他是当着全府的人说的。 彼时他一身血色红衣,手中一块白玉无瑕。 “这是我的玉佩,你们都看清楚了。” 知汎举着那块团着秋字的玉佩在所有人面前一一带过。 “今日之后,这块玉佩就不会再出现在我身边了,我将会把它作为信物赠予我的一位故人,如果有一天有人拿着这块玉佩出现了,那她的话,大家记得要当做是我在发号施令哦。” 团着枫叶色的秋字的雪白玉佩,是秋深在城主府畅通无阻的理由。 她先是去了知汎的房间,打开他的衣柜看了看。 而后问起前夜坤军是进攻的哪座城门。 得到答案后她换了一身衣服,直奔那处。 秋深,是换的知泛的白衣,腰间绑了知汎的红腰带,发冠倒是随手拿的。 很快赶到西南城门。 秋深弃了马就上城楼。 从这头走到另一头,步履匆匆,美目尽是担忧。 砖瓦堆砌的城墙固然坚固,但箭矢亦能留下浅淡痕迹。 秋深是熟悉箭矢痕迹的,她打量着,确定了当夜知汎在城墙上所在的位置。 站到那里去。 她去看各个方向,又问了士兵当时的情况,于是在脑中勾画了场景。 站上城墙的人,是知汎。 而依着知汎的性子,他会这么做。 秋深在城墙上来回跳跃,步子,节奏,甚至一举一动和脸上的表情都与知汎完全重合,若不是所穿衣服不同,站岗的士兵都以为那站在城墙上的人,是他们的城主。 跳,跳,旋转,弯腰,跳,翻跟斗……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士兵正在感慨,一时不察,竟让秋深直接从城墙上,高高跃起—— 而后落下。 落在了瞭望台内侧。 这可是吓坏了驻守的士兵,他捂着自己的心口,正想上去一番说教。 却见秋深一脚踏了几下,地面开了口子,她直接掉了下去。 惊慌失措的士兵忙冲过去查看,可是那道口子又合了回去,哪里还有什么入口的痕迹,分明就是完整的地面。 观看了全过程的士兵,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知道城主去哪里了,但是不能声张。 他惊恐地捂着自己的嘴,强忍着眼泪,不敢说话。 * 至于落下来的秋深,踩着她的靴子,一路下滑,很快迎来了象征出口的刺目白光。 第一零一章 寻欢 秋深的武功不差,她稳稳落地。 入目便是一片荒芜。 这是很令人疑惑的事情。 在南方,基本不会有这么荒凉未开发的地界,何况她确定,这一定是在挼送附近,那就更奇怪了。 作为经济发达的一座城池,挼送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境况才是。 秋深敛下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环视四周,她能看见远方城池的影子,相似的建筑影子,应当是挼送挼求。 那她,现在应该是在坤艮交界处。 不过,她是在南还是北。 秋深不记得了。 那个入口先是转了几圈才一路弯折的朝着一个方向去的。 秋深的方向感不强,判断不出来。 正打算随意走一个方向时,她想起来影子可以判断方向。 蹲下来看矮草影子的方向。 她到城墙的时间,大概是辰时,影子朝西,西边是挼求。 所以,她的左手方向是挼送,右手是挼求,背后,是艮昇的交界。 * 兑园朝堂的圣谕到了。 不是什么嘉奖,是责备莫秦越护卫不力,险些丢了若水城。 而莫秦越早已料到会有这样一道前旨了。 他守护若水不力是事实,兑淇也不在朝野,国师莫之流更是不便插手朝政大事。 这场责备是必然的。 这道谕旨也一定有几位皇子的手笔在里面。 谁让他们疯了一样的渴望那把金镶的宝座呢。 原本大家的机会都是平等的,兑国不兴那等立嫡立长的传统,但莫之流生而为储,更是有国师作为倚仗,母族也是强大。 若不是有那样一个舅舅,他几乎无坚不摧,算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储君了。 为了朝兑淇的储君之位下手,他们决定优先对兑淇一党的官员下手。 尤其是在若水城与姜醒这一仗,他们根本就是笃定了莫秦越没有胜算。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他们为了拉下兑淇,竟然把希望放在了姜醒身上,若是往重了说,这是叛国罪。 论罪,当斩。 莫秦越接了谕旨,为显示他的悔过之心。 他还在军营外跪了下来,直直对着若水的方向。 北地的兑国更是罕见下起了雨。 深秋时节,连雨都是凉的。 拍打在脸上,冷冷的,没有温度。 这个孩子气还有些跳脱的少年人,竟是撑着在深秋的雨里生生跪了一个下午,然后撑不住的倒了下去。 一时间,军营里手忙脚乱。 在喂了一碗姜汤,军医又诊过脉后,主帐里团团围着的男人们都让军医赶了出去。 军医是莫之流的人,自然知道莫秦越的情况。 他看了看莫秦越,又叹了口气,半张脸上都是落寞。 没有一个大夫希望自己治不好一个病人,诚然他很想研究莫秦越的身体,但莫之流并不允许。 他其实连莫秦越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就只是按时把莫之流交给他的药让莫秦越服下,以延续他的生命。 原本都是好好的,就是这一回! 莫秦越糟蹋了自己的身体,让原本就不是很好的身体,垮了下去。 这一下,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其实他自己也很奇怪。 从脉象上看,莫秦越根本不是一个可以上战场的身体,可他外表看起来却是生龙活虎,上个战场完全不是个问题。 而且莫之流也是明显知道莫秦越的身体状况的,却一直隐瞒着,甚至还纵容莫秦越行军打仗,也不叫他休息。 军医掀开帘帐走了出去,面上不动声色,口中随意说着莫秦越身体无碍,只消休息几日便可清醒过来。 他还意思性的开了贴滋补的药方。 没人发现,他一回去就抄起毛笔唰唰写了起来。 完了马上传信回国师府,静候国师消息。 毕竟莫秦越的事情,他是真的不敢自己做主。 * 乾欢公主府 乾欢花了大代价养好了身上的伤,所幸北方气候寒凉,她的伤口才不至于发炎溃疡。 诚然她自己不觉得自己身上的伤有多么严重,但陆巡看起来却是很在意,忙前忙后的,只顾着乾欢的伤口,连他自己的身份都要忘了。 这不?陆巡离开巽国半年多,还是收到了一封来自巽国,他父亲的书信。 荣恩伯先是问了陆巡的近况,又说他离开府里大半年,家里人很想他,希望他可以尽快回来,最后就提到了他的婚事。 意思是说乾兑离三国打仗,乾国还陷入内乱,战胜外侮怕是力不从心,与乾国的联姻不知道还有没有价值,他应该尽快回来,而不是留在乾国让兑离误会荣恩伯府,误会巽国的立场。 陆巡很快看完了这封书信,捏着纸张的手看起来没用什么了力,如果忽略了他手背微凸的青筋的话。 “你在看什么?” 乾欢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高呼一声。 趁着陆巡不备,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书信。 “这里写了什么?我能看吗?”乾欢笑的明艳,语气里也不是强求。 “诶,”陆巡原本还想夺回来,但在触及乾欢的笑容时,他说,“你看吧,这也没什么不能看的。” 有打算过看那封书信的乾欢在感受到陆巡情绪里的落寞时,半收了笑,话里带着关心。 “你怎么了?是因为这封信吗?” 乾欢的笑像是烈日骄阳,从来都能驱散周围的阴霾,就像现在,她也散去了陆巡心上的阴霾一样。 第一零二章 南下 乾欢好似从没有被外界影响过她的笑容,还是像陆巡初见她的时候一样,发自内心,没有瑕疵。 他晃了神,嘴唇微微翕动,想要说什么。 乾欢已然明了。 她转身就将那封书信烧了,顷刻间便作了飞灰。 “怎么样?现在好点没有?” 陆巡愣住了,他没有想过乾欢会这么做。 他想,自己还是不够了解这个直白爽朗的乾国公主,他的未婚妻。 陆巡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看起来居然是不知所措的模样。 这就惹得乾欢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脑,满意的笑了。 “心情好了?好了就陪本公主去玩吧!” 乾欢一把拉起陆巡的手,拽着他出了门,迎接漫天的大雪。 “怎么样?这个雪下的大吗?”乾欢笑的得意,言语间还有几分骄傲。 陆巡愕然:“三月来的时候不是见过了吗?” 乾欢倏地顿住了笑:“你是不是傻?三月的雪已经不是初雪了,这一场,是初雪。是在告诉我们,马上入冬了。” 最后一句话,乾欢说的有些怅然。 是啊,冬天,又要来了。 可是南边的渠城浸提还在打仗,朝堂的内乱纷争不止,这个冬天,将是多么的寒冷啊。 陆巡察觉到乾欢渐渐凉下来的情绪。 他知道,她在难过。 因为这个冬天,注定会有太多的将士埋骨白雪,血染天地。 注定会有太多的家庭分崩离析。 她作为一个国家的公主,一个皇女,却改变不了这样的结果,她很难过。 这个笑容明媚的少女,她的胸中一直都藏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她是一个有大爱的人。 陆巡想通了!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可以不在乎荣恩伯府,甚至可以不在乎巽国的立场,但他希望,自己最起码可以陪着乾欢,陪着她度过这个最艰难的冬天。 虽然这样的想法,很自私,甚至有些罔顾人伦。 但,人本来就是自私的。 * 渠城 姬尘收到了一封信。 是巽国堂主的手写信件。 陆巡说,他会一直留在乾国,起码到来年开春,希望姬尘可以将乾国的事物暂时放下,前往其他国家。 陆巡是知道的,哪怕没有他,乾国也是有罗生门的主事人,可以让乾国仍然处于姬尘的掌控之中。 但他只是在表达他的态度,他仍是最初认识姬尘的那个陆巡,初衷不曾改变。 姬尘放下了手里的信,一手取了一杯苦清茶。 面色温和,浅浅啜饮。 看起来没有被陆巡的信影响到。 “青妄,备车,启程去……” “主上。” 青妄垂首站在姬尘侧后方,静听吩咐。 姬尘抬头看着窗外漫天飘扬的大雪,白茫茫的一片。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弯了弯嘴角。 “去艮北,换季容易得风寒。” “是,主上。” 青妄转身去准备车马,从他的步子可以明显看出,青妄是猜到了姬尘会说出口的话。 果不其然,正是艮北。 姬尘与姜醒在五月一别后,已经四个月没见了。 在往年,他们甚至可以一年只见一次,一次不过半月。 多的话,也不过是两三次,时间还不固定,所以完全称得上是聚少离多的。 不过这个词放在他们身上,也许不大合适。 相识六七年,他们的交情其实不过泛泛,或者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他们这样疏离又紧密的关系。 * 离国朝堂,离平之从坤国回来时,正好碰上早朝结束。 他原本想要回府去休息,却接到了离帝的旨意,要他立刻进宫。 于是他拖着疲累的身体,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往皇宫去。 第一零三章 父子 “四殿下,您来了。”御前总管迎了上来,面上带笑,不显谄媚。 离平之面色温和,回以半礼,一进一退,风度尽显。 ”皇上已在里面等您许久了,请吧。”御前总管半弯着腰,引着离平之进去。 “有劳总管。”离平之进去前,最后落了一句。 御前总管的腰弯得更低:“殿下客气了。” 门被推开,他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门被关上,他嘴角温然笑意似乎深了几许,又恢复自然,像是幻觉。 从兑国回来,离平之还只是个外来者,在朝堂上毫无根基,诚然他拿下了离平心手里的权利,但那些朝臣是否服他还是两说。 而秋深手里的势力也鲜少能插手朝政,只能是作辅助之用。 短短几步,离平之就看见了一侧御桌前正在批阅奏折的离帝。 “参见父皇。”离平之弯腰作礼,听来言语间毕恭毕敬,满是对君父的敬仰之情。 离帝的身体向来康泰,是以他从离平之来到御书房门前就已经知道了。 此时听见离平之的声音,他竟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事实上,离平之刚回离国没多久就因为旧疾发作而卧床静养,而等到他身体渐渐恢复能自如行动之后,离帝又派他去了坤国商谈坤离联姻的事情。 所以今时今日,此时此刻,这父子俩在间隔了十多年后才真正见面。 相顾无言,便是这对父子当下最好的写照。 离帝搁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去。 离平之拱着手,弯着腰,垂着头,极尽恭谨。 离帝忽然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是他的亲生儿子,却因为他不想因为那张与他爱妃极其相似的脸,而致使父子分离十余年,他想开口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话到嘴边,最后只化作了干瘪的一句——平身。 竟然是连一丝喟叹都说不出口了。 离平之慢慢直起了身子,他的容貌在离帝眼前一点一点显露。 情不自禁的,离帝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触摸什么,也许是他逝去的爱妃的姣好容颜。 “父皇。” 离平之简单吐露的两个字打碎了他的幻想,告诉他,斯人已逝,这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罢了。 离帝有些失望的收回了手,他的手落在御桌上,微微蜷缩。 这一行为被离平之注意到了,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仿佛刚才不过是他的随意一晃眼,并无大事。 在离帝的手收放几个来回之后,他终于在真正意义上说了第一句话。 “小四,朕……” 离帝纠结完了如何称呼他的幼子,又开始犹豫他应该说些什么。 离平之早已觉察到他的难处,但他不曾开口,只静默等着离帝说话。 在离平之心里,对离帝,总归还是有怨愤的。 “父皇若是无事的话,平之就先回去休息了。皇上知道的,平之生来身体孱弱,这段时间又是舟车劳顿的,如今有些疲累。” 说着,离平之还适时的展现了他的苍白脸色。 那张近似离平之生母的脸上气色不佳,离帝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他完全忘了自己到底为何要传唤离平之前来,只一心记挂那张爱妃的容颜上有了病色。 “那,你就先退下回去歇着吧。” 离帝说出这话时,神情的落寞清晰可见。 而后不待离平之应答,他又说:“小四的身体不大好,可需要朕派遣太医院的太医去给你瞧瞧?” 第一零四章 忠臣 “谢过父皇好意,但是不用了。”离平之面色平静的回答,“平之是什么身体,自己是清楚的。平之在外十多年,能看的名医游医尽数都试了个遍,若是有用,父皇现在看到的就不是这样的我了。” 他弯腰躬了一礼。 “平之先行告退了,父皇也要保重身体。” * 乾国朝堂 今日众臣就时局的变化如何应对展开激烈讨伦。 工部侍郎第一个说话。 “两位王爷,六公主。”工部侍郎似乎并不喜乾欢,他向乾欢行礼时的语气很是轻慢。 至于原因,众人心知肚明。 女子参政,堪当大耻,何况乾欢府里还住着她的未婚夫,荣恩伯府世子陆巡。 虽说塞外民族的乾国民风开放,但也还没到女子可以将未婚夫留宿在家中的先例。 未婚,终究还是未婚,始终是缺了一道名分。 更别说,陆巡是巽国人,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即使是民风开效的乾园人,也躲不过这八字箴言。 乾欢的性子骄纵,这种场合也是不忍的。 “工部侍郎,你最好能提出些有用的建议,否则休怪本公主治你一个大不敬的罪。” 她径自出列,打断工部侍郎的发言。 虽然乾帝倒下了,但乾欢仍旧气势凌人。 工部侍郎不敢触怒于她,乾欢的底气太足了。 他只得悻悻收敛,而后继续说。 “我国素来与坎国交好,坎国这次不曾出手相帮,有八成可能是离国下了重利,而坎国还顾念两国情分,这才保持了中立态度。但这是建立在我国形势尚可的情况下,是以我国必然要改变当前的局面。不若,极有可能遭到坎兑离三国围攻。” 朝众频频点头,表示认同工部侍郎的话。 “工部侍郎是年记大了吗?说话都找不到重点。让你第一个说话不是让你说一些废话的。” 乾欢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鞭子,语气冷然,饱含威胁之意。 工部侍郎的嘴角蓦地一僵,他今年将将四十,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可却被这个皇室公主这般嘲讽,心情着实不好。 “哈哈哈,“平王出声打了圆场,”工部侍郎铺垫甚好,本王想听听你接下来的话,你且继续吧。欢儿不过小孩子脾性,勿要同她一般见识了。” 平王这话,各人听来有各人的想法,但他既给了工部侍郎台阶下,又敲打了他。 至于乾欢,平王自是也在说她的,但如今二人同处一个阵营,乾欢也懒得揭穿他伪善的嘴脸。 只是冷哼一声,后就保持沉默不再言语。 平王也知道乾欢这是在下他面子,只是二人不过合作关亲,他还没那本事和勇气直接指责于她。 原本已经陷入尴尬境地的工部侍郎,幸而有平王的支持,这才继续有了面子讲下去。 “而昇国,虽然也与我国交好,但昇国的地理位置实在不佳。东临兑国,西接离国,昇国实际上并不适宜参与进三国混战,起码当前不合造。微臣以为,我等应将目光放在艮国之上。” 提到艮园,乾欢的眸光闪了闪,她下意识觉得工部侍郎的下一句话,会提到姜醒。 果不其然,工部侍郎说:”八日十五日,中秋团圆夜,艮国姜醒发兵兑国,攻其不备,使得兑艮的多年恩怨进一步被加深。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国不妨说服趁机与艮国结盟,联手先对付兑国。待解决兑国之后再应对离国。与此同时,我国也要稳定昇国,不能让昇国朝堂以为我国择艮国而弃昇国。” “啪一啪一帕一” 工部侍郎说了一长串,都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有单一且清脆的鼓掌声在朝上响起,而鼓掌之人,正是乾欢。 “工部侍郎大人可真是好计策啊,稳住昇国,结盟艮国,”乾欢在笑,笑意不达眼底,周身似乎还透着如雪的冷凛气息,“让你做一个小小的工部侍郎,倒真是屈就了人才,依本公主看,你这般谋略,便是当一个帝者,也毫不为过啊,工部侍郎大人觉得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工部侍郎更是匆忙跪下。 “臣惶恐。六公主,臣对乾国的忠心天地昭昭,日明可鉴!您,万万不能错失了忠臣呐!” 第一零五章 证据 “忠臣?” 乾欢看着他冷笑。 乾丰还在她身旁低低的喊了她一声,以示警告。 但乾欢根本不管他,她朝着工部侍郎走过去。 “是的,六公主。”工部侍郎将头高高抬起,很是自信的直视乾欢。 “工部侍郎,本公主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确定,你是忠臣吗?” 乾欢走到了工部侍郎的面前,垂下眸子,居高临下。 “工部侍郎,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你,记得好好把握。” 明艳的容颜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又像是能蛊惑人心。 乾欢说的笃定,原本不信她的乾平乾丰和一众朝臣纷纷起了怀疑,但也不是没有人相信工部侍郎的清白。 毕竟同朝为官多年,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而有的人相信工部侍郎,完全是因为不服乾欢。 “六公主,您平日里肆意妄为也就罢了,可是您怎么能在朝堂上随意污蔑忠臣呢?这可不是能让您一个女人家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 说这话的是一个在乾国朝堂为官多年,算是德高望重的一位老臣。 这位老臣开了口,就给工部侍郎拉回了一票信任度。 不过,乾欢倒是毫不在意,她就只盯着工部侍郎,在等他的答案。 “六公主……” 工部侍郎才开了个头,乾欢的表情就收了起来。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就是满满的漠视。 “既然工部侍郎无意承认,那你就是放弃这个机会了。” “六公主!” 老大臣很是不满,乾欢居然将他无视了,他再怎么样也是两朝老臣,也许即将连任三朝。 这么一声吼,乾欢似是终于注意到了老大臣。 她稍稍分了一丝注意力去关注他,但主要目光是在环视众臣。 只见她取出几张折叠起来的纸,缓缓打开来,将之递给了那位老大臣。 “您先请。” 这三个字,怕是乾欢说过的最有礼貌的话了。 老大臣憋着一股气,狠狠地抽走了乾欢手上的几张纸,眯起眼睛看了起来。 其余大臣,包括乾丰乾平都只能等他先看完。 而工部侍郎则是开始忐忑,他一面在担心乾欢是不是真的找到了证据证明,一面又告诉自己乾欢不过一个女子,没有那个能力。 但他的内心仍旧煎熬不安。 反观乾欢,一派淡定自若,云淡风轻,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 时间一点点过去,老大臣的周身开始颤抖,最终他简直忍不住要撕了手里的纸张。 但他最后的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于是他将手里的捏得有了褶皱的纸张随意拍在旁边一个人的身上,自己快步走到工部侍郎的面前,径自给了他一脚。 那怒目圆睁的样子,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被气得狠了。 而工部侍郎,早在老大臣的脚步声在在他耳边响起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他的结局。 原来,乾欢是真的有证据。 随后,乾平乾丰相继看完了那道证据,也是被气得不轻。 “难怪平城吉城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被攻破,原来是你这厮泄露了军事布防图!” 第一零六章 名声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他们都没有想到吉城与平城的失落居然是有内幕的,其实原本他们都已经接受了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一个结果的。 四个多月过去,没想到竟然出现了边城失守的真相。 乾国的人再如何少了血性,也终究是马背上打的天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更何况这次是还是边城的军事布防图泄露,情节严重。 在场的朝臣不是明显的面色恼怒,就是强压着一股气,一股想要对工部侍郎动手的气。 而在此时,工部侍郎做了最后的挣扎。 “六公主,这物证也有可能是你伪造的,如果你有人证的话……” “当然有,人证是吗?” 乾欢的笑意不达眼底,却莫名让人周身发寒。 “将人带上来吧。” 她的声音在殿上回响,众人也将视线投向了殿门口。 先出现的是陆巡,那个他们口中一直瞧不上的六公主的驸马。 毕竟陆巡一直住在乾欢的公主府上,这在乾国人看来就是没有男子气概,就是个倒插门的样子。 原本在外盛传的陆巡的美名,在他居于乾欢府上开始,寸寸崩塌。 众大臣的脸上开始露出失望的神情,也有大臣开始质疑乾欢拿出的证据是真是假。 但紧接着陆巡出现的,是被人押着的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上了殿,陆巡自觉走到了乾欢身侧,至于那个女人则是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女人的衣服还没有换过,她身上的伤口不多,是以可以轻易判断出她是一个宫廷女官的身份。 “六公主,这是……” 乾欢瞥了她一眼后,看向众人:“各位大人都注意到了吧,她身上穿着女官的衣服,此人正是本公主府上的女官。但是在本公主回到都城的那几日便发落了她,因为这个刁奴,是个奸细。” “原本当日是下的处死命令,但陆公子却说,事有隐情,也就先留了她的小命。得亏了留下她的命,不然也撬不出这么些东西。” 乾欢说话就说话,话里却还带上了一个陆巡,这无疑是在打众臣的脸面,也是在为陆巡正名。 陆巡,虽说是他国之人,但既然尚了她乾欢,就是正正经经的乾国六驸马。 他可以不参政,可以被人说没了傲骨,但不能让他没了该有的名声。 乾欢提到陆巡的时候,陆巡一直在看她,他的眼里藏了星星。 他好像,是真的很喜欢她。 乾欢看着工部侍郎,嘴上却是对着那个女官说的。 “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免得后半生过得不安宁。你在公主府里这么多年,本公主的手段也是知道的。” 乾欢这话确实是变相的威胁,但很有效。 女官很快就竹筒倒豆子一次性说了完,虽然说的不快,但好在众人都能听懂。 工部侍郎的身体在发颤了,女官每多说一句,他就更加紧张。 但到了最后,他已经彻底放松了,自暴自弃的,也没打算辩解,由着女官说。 他的事情确实被抖了个干净,通敌卖国的证据一应俱全,等待他的前路,必然光明不见,黑暗一片。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女官还抖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出来。 这件事与他无关,但是他也被震惊到了。 女官扯着嘶哑的喉咙,极其缓慢的说完了关于工部侍郎的事迹。 她算是工部侍郎埋在乾欢府里的心腹,知道的事情着实不少。 她说完后,喘了口气。 众臣都以为她说完了,她也确实说完了,但事情来了一个转折。 “话到这里,工部侍郎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不过罪奴有一个疑惑想请六公主为罪奴解答,希望六公主让罪奴死个明白。” 她说完,不待在场的人反应过来,就问:“罪奴想知道,您一个乾国公主是怎么同艮国的姜醒有这么良好的私交的?” 第一零七章 维护 这无疑又是一个重磅炸弹。 乾欢,与姜醒,两个根本没有交集的人,居然有私交?! 若说见过,也就只有在去岁乾帝的寿宴上,但当时两人也没说过什么话,甚至连打听都没有。 她们如果有交集,那一定不是明面上的。 一时间,他们看乾欢的眼神都不太对劲,隐隐掺杂进了防备,攻击。 “呵。” 有人突然笑了起来,在大殿里显得尤为清晰。 循着声音,找到源头。 是陆巡。 年迈的大臣眉间一皱,正想开口说什么。 陆巡却先他一步开口了。 “原来乾国的朝堂也是这样的吗?一碰上什么与利益相冲突的事情,都会把首当其冲的那个人给推出去。” 陆巡环视四周,眼神里的不屑和鄙夷清晰可见。 “这个工部侍郎是这样,刚肃清了政局的六公主也是这样。本世子觉得,应该重新看待生活在雪原的乾国之人了。你们一个个道貌岸然的样子,像极了那些中原人,偏偏又打着为国为家的正义旗号,我真是替你们不齿。” 陆巡难得这样显露锋芒,他这近半年的时间一直蜷居在乾欢公主府,存在感一度降到了最低。 如果不是乾欢入了朝堂,参与进政治问题,乾国的大臣根本都已经将他忘到了不知哪个角落里。 甚至市井对他的不善流言一度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他仍然安安静静的待在乾欢的府里,不出府门一步,就好像他聋了,哑了。 可现在陆巡突然在乾国朝堂出现,还一出声就是这样的做法,直接点满了乾国朝臣对他的怒气值。 诚然他说的是事实。 但是人,总是虚伪的,最后一层遮羞布被人撕下,谁能不难受呢? 于是他们将矛头转向了陆巡。 “陆世子,老夫是看在荣恩伯府的面上,才称呼你一句陆世子。可你莫要忘了,你现在是在乾国,这里是乾国的朝堂,你竟然如此放肆!” “不错,莫要以为自己担着一个公主驸马的身份就可以在这里这般不羁。须知一个公主驸马的名头并不代表什么。” “陆世子,老夫劝你最好还是收敛点吧,这里毕竟不是巽国,不是你的荣恩伯府,你不过是一个外来者而已。” 诸位老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单口相声说的一溜一溜的,直接就没给陆巡说话的机会。 “啪——” 清脆凌厉的鞭笞声在殿里响起。 顺势望去,正是眉眼间杀气毕露的乾欢。 “六公主……” 有位大臣想说什么,乾欢却不给他机会。 又是一鞭子狠狠抽在了地上,扬起微末粉尘。 “都说够了没有?” 乾欢的语气难得沉的发冷,明眼人都能感受到她的怒火。 早在乾欢二月底回到乾国开始,就有人看出来了。 乾欢,藏拙多年。 是老天有负于她,给了她一个女儿身。 凭着她的智慧谋略,若是一个男儿,储君之位必然属于她。 只是……罢了。 “怎么,你们很好奇吗?” 乾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有点邪气又透着冷漠的笑,看起来莫名渗人。 她一点一点把鞭子收了起来,他们只是呆呆看着她,不敢接话。 “没人说话了?都哑巴了吗?刚才不是还一个个群情激奋的,都在指责本公主的未婚夫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还是说,其实你们更好奇艮国姜醒与我的关系?是吗?诸位大人。” 第一零八章 不值得 乾欢的语气难得生冷,她的情绪似乎低的有些压抑了,这是从没有过的。 以前的乾欢总是将情绪外放,她的喜怒哀惧明眼人总是看得透彻的。 而如今,倒是看得不甚真切了。 乾欢好像还是原来的乾欢,但她也不再是原来的乾欢了。 朝臣们围在乾欢和陆巡的周边,面上的神情,最明显的无疑是胁迫。 他们好像是在要挟乾欢,可是这种想法很可笑。 他们能用什么要挟乾欢呢? 没有人回答的上来乾欢的问题。 或者说,没有人敢于回答,哪怕是乾丰和乾平。 乾欢的鞭子,就像是抽在了他们的心上,给他们狠狠的鞭笞了几下,慑人心魂,在心的深处留下了片刻的阴影。 “呵,”乾欢笑了,带着自嘲,隐喻讽刺,“诸位大人如果没有什么想问的话,本公主就先走了。至于这个罪臣的处置,各位大人商议便好,本公主就不插手了。” 说着,乾欢拉着陆巡的手,抬脚就打算离开。 “六公主。” 老大臣拦住了她。 乾欢把视线递到了老大臣,在等他的后续。 老大臣被乾欢看着很是心虚,但他还是说出口了。 “您可以解释一下,您与艮国姜醒的关系吗?” 其实这是一个私人问题,就算乾欢不想回答,也没人能逼她,毕竟从当下的情况看来,乾欢是完全占据了主动地位的。 这就从老大臣对乾欢敬称的变化也可以看出来。 老大臣说完了,乾欢的视线没有转移,她回答了老大臣。 只是答案简短。 “她救过我,是我的救命恩人。” 话一说完,她就看向那个女官,笑意冷冽。 “本公主倒是忘了,你早就跟着本公主了,知道这件事,也不足为奇。是不是当年我差点死了,也是有你的手笔在里面?” 女官周身颤抖,不敢言语。 而诸位大臣则是眼神复杂的看着她们。 谋杀皇室子弟原是死罪,但他们并不想像现在一样受制于乾欢。 是以尤为希望乾欢口中当年的杀人事件里,乾欢再也回不来。 虽然这么想,思想确实污秽,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区区一个皇室公主的命,在他们眼里其实不值一提,哪怕这位公主为国为民做的事确实造福了百姓。 一干人的心思藏得深,可并不妨碍乾欢的动作。 只听见乾欢冷嗤了一声:“若是你也掺和其中的话,那本公主倒是得谢谢你,倒是让我有机会认识了姜醒。” 听起来,她说这话,其实是悖论了,如果她的立场不明确的话。 两个几乎没有交集的国家,两国的公主却存在私交关系,还不是简单的私交,是救与被救的恩怨关系。 不对! 外界盛传,姜醒在去岁乾帝寿辰前从不曾到艮北边境线和艮国之外的地方去,乾欢自然也是没有离开过乾国的,那她们是如何结识的,这是一个疑点。 或者说,这就是一个突破口,可以借此要挟艮帝结盟的突破口。 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但姜醒擅离艮北,无疑是造成了艮北的空心局面,如果当时兑昇对艮北发起进攻,艮北甚至不一定能抵挡住。 姜醒这般行径,足以判罪。 在这种事情上,姜醒确实有错,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乾欢亦是有错。 她私自离开乾都,置自身安危于不顾,险些与生者天人永隔,这才导致了那场刺杀险些得手。 诸臣神色变幻,也许陆巡不知,可乾欢确实能清楚的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 无非就是那些龌龊思想。 环视四周,乾欢突然对朝堂没了兴趣。 她突然就明白了姜醒当时与她说过的话是什么意义。 原来,真的不值得。 在女权当道的国家里,姜醒都能觉得不值得,也无外乎在男权的国家里,乾欢会有此感悟了。 乾欢还没有放开陆巡的手,所以陆巡能明显感觉到乾欢的手在用力,她的情绪在喷涌,不过只有他和她知道罢了。 陆巡知道当前境地,他没法开解乾欢,于是他只能回握住乾欢的手,给她一点讯息,他还在陪着她。 他在给他一点心理上的支持。 被回握的乾欢,指尖下意识颤了颤,但她没有偏过头去看陆巡。 反而是拉起陆巡就往外走,这一次,再没人去阻拦她了。 这就是现实,跟姜醒挂上钩的人,不会被轻易审判。 那个年少以狠辣手段成名于天地的白发少女,将跟她有关之人的命运悉数改变。 * 乾欢公主府 ”陆巡,我要离开这里了。”乾欢站在陆巡面前,字字清晰。 ”离开?你要去哪里?” 陆巡感到不解,他直觉地认为乾欢告诉他这件事,不是一个好消息。 他总觉得乾欢当下的语气不太对,但他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 乾欢凑近了他,仰头笑着:“你去哪里,我去哪里啊。” 陆巡心里的疑惑变得更深了,他几乎已经确定乾欢是在骗他,但他不知道乾欢为什么会这么做? 明明乾帝还身陷囹圄,她怎么会安心的说要离开? 有什么线索从他脑中划过,他没来的及抓住。 他只记得他听见了一句“驸马”,就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第一零九章 重逢 艮国,挼送 秋深行进的速度很快,几乎没有停留。 原本需要一日的路程,她仅仅只用了半日不到便抵达了挼送的城门口,只不过她到达的是北城门,而不是她出发的西南城门。 这是很奇怪的路径,但秋深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奇怪。 作为一个幼年长在挼送的人,她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这样的挼送。 那条密道,不是城主的传承,就是知汎自己私下挖的。 秋深更偏向于前者。 知汎几乎日日与挼送百姓相见,根本是没有机会与挖密道的匠人暗线接触,再加上知汎他…… 可是,不对!也许真的是知汎挖的。 秋深倏地想到了一件事,让她觉得知汎有了挖密道的动机。 不过那件事…… 秋深的眸色忽的一深,眼底划过危险的光芒。 重新进入挼送时,已经入夜了,圆月高悬在夜空。 秋深感受到身上披洒下来的月光时,就预料到情况不好了。 月光,是一道劫难! 她提着气,走街串巷。 最后在城北的一条幽暗的巷子口,停了下来。 周围瓦房林立,月光打不进去,在巷子口看着,只觉一片幽深,那片扑面而来的冷足以刺痛人的心脏。 秋深深吸了几口气,做好心理建设,朝着巷子走了进去。 这条巷子很长,很深,甚至伸手不见五指。 巷子外的热闹纷繁,人来人往皆与这一处的冷寂划开了一条鲜明界限。 仿佛巷子口就是一条通往地府的入口。 也是奇怪,这么多年,居然没有人发现这里的玄机。 但,没有正好。 巷子走到了尽头,有一座围墙挡着,是死路。 不,是障眼法。 秋深借助两侧的墙,翻过了那座围墙。 这是一座残破的院子,枯木,败草,凋花,旧饰,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是经历了太多时间的摧残。 仅有的两间屋子里,也没有灯光,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秋深抬步上了台阶,她把步子放得很轻,哪怕是习武之人也不一定能听得真切。 “吱呀——” 她推开了一扇木门,空气中飘荡的粉尘迎面袭来。 秋深不躲不必,正面对上,任由粉尘侵入她的面颊。 她记得这里的布局。 那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秋深的步子放缓了,她知道知汎一定就在这里,她不能惊吓了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知汎突然会这样,但秋深不会放下他不管的。 相比之下,秋深觉得自己背负着的罗生门堂主不足为提,如果没有知汎的话,秋深也不会加入罗生门。 于秋深而言,家国大义并不是她生命的必要。 知汎是秋深最后的支撑。 没有人知道,离国的秋娘子看起来风情万种,笑得无忧无虑,但在那一年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她的内心早就冰凉了。 知汎,是她最后能抓住的过去。 屋子实在不大,很快她就已经走了半程,然后她停了下来。 “小知,小知?” 秋深开始呼唤他,实际上他们近在咫尺,只是隔着一道柜门。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压得柔和。 穿过耳膜,像极了记忆里的温暖。 “姐……姐。” 极其微弱的声音穿过柜门,被秋深听了去。 第一一零章 只有你了 是知汎的声音,秋深感觉时间一下子就到退回了多年以前。 也是这样子的日子里,她在还住着人的这座院子里,与知汎对话,改变知汎,让知汎可以正常的与人交流。 而今时光流转,他们重逢在了最初的地点。 “小知,我回来了。” “小知……” 秋深还没有说完,柜门就被一把推开,一具冰凉里微微透着温热的躯体,撞入了她的怀里,一如昨日。 冷气森森,侵扰着秋深。 “姐姐。” “小知。” 秋深轻轻拍在知汎的背上,似是安抚,似是释然。 知汎抱着秋深好一会儿才分开。 透着月光,秋深可以清晰看见,知汎的眼眶微红,面色苍白。 她用手去抚知汎泛着冷意的脸庞。 即使背着月光,知汎也可以看见秋深显露的温和面容,下意识地,知汎就笑了起来,是难得的温暖气息。 秋深觉得,她等这样的笑,等得太久了。 久到她都不记得,她是否曾在知汎的脸上见过这样温暖的笑,还是她的记忆里只是一个虚假臆想。 “小知怎么来这里了?” 秋深的面色温和,笑的明媚,像是能驱散周围的冷意。 知汎的身体蓦地一僵,他垂着头,低低的问:“姐姐,我是谁?” “你是谁?”秋深一愣,而后揉揉知汎的头,“你是小知啊,怎么了?” 得到这个答案,知汎慢慢的抬起头,直直看着秋深,再一次发问:“姐姐,我是问,我是谁?” 我是谁? 重音在秋深的脑子里重合,还有那双泛着微凉的眸子也像是穿透了时光,她那根将断微断的弦一下子就接了上去。 “你是知汎,也是知泛。” “姐姐,那我现在是谁?” “知泛,最初的你。” 秋深不假思索。 最初二字才是秋深话里的关键。 就像那句,如果你认识以前的我,就会理解现在的我。 时间过去那么多年,其实他们还是最初的单纯样子。 原来暴戾的小疯子是后来出现的知汎,就像秋深的翻脸一样,只是秋深还能保持自我,而知泛放任自流了。 最初的他们是那样温暖知意,柔和明媚。 “姐姐,你是我的姐姐。姐姐,我好想你啊。” 知泛猛地扑上去,抱住秋深的脖颈放声大哭了起来。 “没事的,没事啊,小知不哭,姐姐回来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红白交混,矛盾又和谐。 等到知泛止住了哭泣,秋深再去看他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小可爱,眼眶泛红,眼眸水润,秋深觉得自己要母爱泛滥了。 太可爱了叭! “姐姐是因为我失踪的消息传出去才回来的吗?” 知泛突然发问。 秋深笑的温和,一点不像在若水的模样。 “是啊,我可担心我的小知泛了,这不是一收到消息就回来找你了吗?” 说着,她还伸手去揉捏知泛的脸颊,显而易见的弹性十足。 “姐姐待我真好。” 知泛又扑进了秋深怀里,像是个无家可归的燕儿才找到母亲的恋家模样。 “小傻瓜,我只有你了啊,怎么能不待你好?” “对,我也只有姐姐了。” 在这一刻,他们不过就是分离之后,各自孤独的生活了十数年,弗一重逢的一对艰难的姐弟。 “姐姐,你的孩子呢?” 第一零一一章 姐姐,我想你了 知泛突然提到了这个话题,秋深的孩子。 原来当年他们认识的时候,秋深正怀着孕,她当时一脸的幸福,只等着那个孩子的降世,然后将之抚养长大。 诚然彼时秋深甚至都没有及笄,但她的周身早已泛着母爱的柔和光辉。 圣洁,柔和。 即使她们母子不被世人所承认,但好在还有秋深跟知泛在期待他的降生。 那个孩子不是真正的被世界所遗弃。 但在听到孩子二字时,秋深的面色一僵,甚至是颇为强硬地转移了话题。 ”小知,你为什么突然回到这里?” 秋深问得很轻声,像是怕惊了知泛。 知泛是什么样子的性子,不会有人比秋深更加了解了。 他是那样的敏感又排外,昔日将自己圈禁在一方天地里,不过是他的自我保护罢了。 秋深的答非所问,早就细腻到敏感的知泛就明了,孩子定然是出了什么意外,不若依照秋深的脾性,她不会变成那群颠狂的样子,甚至理智到冷血的接受了这样一个畸形的世界。 而知泛则是因为无法忍受,催生了知泛,将自己内心的情绪全部被红衣掩埋。 不过,正如秋深一直知道知泛的情况一样,知泛也一直没有断了秋深的消息。 他们姐弟就属于那种,我就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你生活的最真实写照。 亦苦亦甜。 但其实知泛还是那个知泛,是少年时模样。他知道秋深不想说,所以他来说。 曾经是秋深拉了他一把,他总是要还给秋深的。 他拉着秋深去到门外,两人坐在落满被叶又破碎不全的石阶上。 “姐姐知道,我是在城墙上消失的。” 知泛开了个头,秋深示意他继读,自己在听着。 “那夜坤军不足三万,却敢于奔袭,定然是在其它位置藏了伏击兵的,这是个诱饵。一旦我军出城,九成可能有去无回,作为城主,我不能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所以我就下了那条密道,打算看看城外的情况,但没成想……” 知泛说着说着,就靠到了秋深了的肩上,语气里掩着委屈。 “没成想,这条密道顺着城墙直接将我送到了艮异坤的边境,我来不及回去了。“知泛又抽了抽鼻子,”我想走回去的,但当时根本就不是入城的最佳时机,我不能回去。” 秋深摸了摸知泛的后脑勺,语气极尽温和:“小知长大了,你已经是挼送优秀的,可以独当一面的城主了,姐姐为你骄傲。” ”我知道什么时候进城最合适的。但我进去之后,也是这样的月光,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条巷子口……姐姐,我想你了。” 他慢慢的说着,恍惚间已然泪流满面。 这十多年里,姐弟分离,在那段苦难过后,就是无休止的思念,知泛的心里一直念着那个将他拉出黑夜,给了他一抔清亮月光的少女。 他们本不是血亲,却更甚于血亲。 秋深伸手将知泛拥入怀里,她的手慢慢在知泛的背上拍着,一如多年以前月光下相依的少男少女。 秋深凑到知泛的耳畔,红唇轻启,不知道说了什么,但可以清晰看见知泛的瞳孔骤缩,显然是被震惊到了。 第一零一二章 一劳永逸 坤国,皇子府 坤允译召集了他的一干幕僚以及他党派的臣子们。 “不知殿下此番召我等前来可是为了三皇子与离国永宁公主联姻一事?” 一个五十来岁的幕僚第一个说话,拉开了这场会议的序幕。 但坤允译没有说话,他还在上首沉默地坐着。 于是又有人问:“殿下可是忧心坤离联姻会改变朝局三足鼎立的境况?” 这话算是说中了坤允译的心思了。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一拍椅子把手,看向下手的一众人。 “本殿是有些担忧的,离平心与老四私相授受一事虽然说着不好听,但依离平心在离帝心里的地位,嫁妆不会少了她,而老三定然也能借势在朝堂崛起。倘是如此,那本殿在朝堂必然更加举步维艰。” 坤允译一番陈词,深深地表达了他对坤允其这股未知力量的忧心。 而作为追随坤允译多年的臣子,有人安抚道:“殿下是否知道,三皇子他是弃子。” 只一句话,就引得坤允译侧目,他神晴微异:“说下去。” 那名臣子拱手,又说:“殿下应当不知道,但也有所猜测。在三皇子被皇上选为坤艮联姻的人选时,就意味着皇上已经放弃了三皇子。诸位想想,坤艮若要联烟,艮国的皇室女是否仅有一个人选?” “姜醒?”有人试探又肯定地接话。 “不错,正是她。若迎娶姜醒,四皇子必然不可能进入朝堂。因为皇上,是不会让个他国公主得以进入我国的权利中心的,更不可能让姜醒领兵。而艮国,若是没了姜醒,那就是被卸了利爪的兽,拿下艮国,犹如如探囊取物。届时艮国论陷,姜醒,艮帝,乃至于三皇子都是罪人,皇上则是会为了安抚先艮国的百姓,处置、甚至处决三皇子与姜醒!” “至于如今三皇子意外与离国永宁公主订了婚,这不仅不会让他有进入朝堂的机会,反而会让皇上因为忌惮而千方百计制止三皇子入朝,再不济他也会阻挠三皇子的差事,试想一个以别国皇室作为后盾的皇子,谁人敢将其作为储君?就算是皇上,他也不敢。是以,殿下,三皇子不足为俱,还请您务必放宽了心。您的政敌,一直都只有长公主与二公主而已。” 虽听此一番话,但坤允译的面上仍有难色,他还不曾释然。 加之又有幕僚说了一句“若皇上真的放弃了三皇子,又怎会同意三皇子与永宁公主的婚事呢?皇上还是想用三皇子的,毕竟是亲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坤允译的面色仍然不佳。 更有认为这幕僚说得对其他人,纷纷附和,还说出了一些动摇军心的话。 “皇上肯定还是中意三皇子的,不若怎么将坤离联姻的人选落到他的头上?” “可是那离三皇子也说了,是永宁公主与三皇子私定终身在先。” “诶,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私定终身是一回事,皇上答不答应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现在传出来的消息,可是三皇子与离国永宁公主于明年三月完婚。这可是不到半年的时间了,可见皇上啊,还是疼宠这个嫡出皇子的。” “皇后娘娘也没反对吗?” “能有什么用?皇后娘娘也只是提议作用,最后的决定权不还是在皇上手里?只要皇上同意了,皇后娘娘再如何不满,也只能受着。不过依我看,皇后娘娘也算是满意的,好歹三皇子能名正言顺入朝了不是?” 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让方才花了大番力气劝慰坤允译的臣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斜了那些幕僚臣子一眼。 ”殿下,“他匆匆开口,“殿下勿要忧心,臣有一计,可一劳永逸,三皇子绝不会再是您的绊脚石。” 第一零一三章 感谢 这话一瞬间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臣子却瞥了他们一眼,偏过头,压低声音去跟坤允译一人说话。 这一行为无疑是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他们觉得这是不把他们当自己人看待,还直言不讳地指了出来,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率先提出质疑的人,正是脸红脖子粗的样子。 臣子见状,不过冷哼一声,却是连道视线都收了回去。 “殿下,臣以为……” 在他简略的说完计划之后,坤允译的脸上分明是一个大写的服,他在心里感叹:不愧是元老级别的人物啊,这般思维模式,思考的深度维度当真不是常人所能比拟。 “元老大人之智,本殿佩服。” 说着,坤允译还对这位元老大人深深一拜,以示钦佩。 果然,能当上两朝元老的人,都不会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 坤国,三皇子府 坤允其还没有搬进来,但府中已自成一番新气象。 假山流水,雕梁画栋,皆是离帝派谴工匠重新建造,不仅是为了了昭示皇恩浩荡,也是在向坤允其示威。 表明他不是一定要将与离平心成婚的资格赐予三子,,而是为了体现他的父慈子孝。 他就是想告诉坤允其,你如今的一切,都是朕给的,忤逆联,你将什么都得不到。 坤允其当时听着高离帝下旨时,就笑了。 明明就是满足自己的控制欲而已,说得如此冠冠冕堂皇,简直可笑。 坤允其走在他翻新的三皇子府里,心下没有欢欣,诚然府中人员满当,但他只觉冷冷清清,空空荡荡。 也许是没有离平心的缘故吧。 他应该是习惯了离平心所带来的热闹的人间烟火。 原来寄情山水的冷清之人,居然会因为几缕烟火气息而变了他的初衷。 说来也是可笑。 前二十年都算脱离尘世,可只是短短的两个月,就让他成为了新的模样。 虽然脱不开离帝的手段伤了他的心,但离平心自然也是存在个人的思想维度和足够吸引他的魅力。 过去的二十年里,他总是在想,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去见见世间的自然风光,他这样一个寄情山水的人,怎么会安心让自己被困由于这一方窄小的天地。 而在遇见了离平心之后,他突然开始明白,他所要的并不是山水自然,人文关怀,不过是一个能与他待在一处的人而已。 坤允其明白,自己这样一个不讨人喜的性子,说好听点是温和,淡然,说得难听了,就是木然,冷漠。 在离平心出现之前,他的世界是一片山水墨白二色,极尽无趣。 后来,却演变成了暖融融的蜜橙秋色,他从未感觉到自己的人生有过这样的快乐。 最初还是后来,都不曾有过。 离平心在他的生命里,早已占了足够重要的位置。 他想,往后余生,不会再有人可以取代离平心在他心里的位置了。 离平心不会知道,他有多么感谢,当初在挼送离平心借故赖上了他,然后在他的生命里渲染开了喷薄的绚丽。 * 姬尘借道水路,在身体可以的情况下,用最短的时间赶到了艮北的军营。 第一零一四章 冬雨 姬尘难得会在梅雨以外的季节来到艮北。 毕竟说到底,他只是一个被请来的军营大夫,没有义务长留在军营,也没有那个资格留在军营里。 除今次外,他只有早先的一次姜醒疑似重伤的情况,在深秋时节来到过军营。 实际上,军营里的哨兵对姬坐的马车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即使再熟悉,他们仍是遵从姜醒下达的命令,仔细检查姬尘的马车。 不过与其他人相比,他最大的差别就是,哨兵在放行的同时会向营里高声呼喊。 “姬先生来了!姬先生来了!” 饶是营里还处在备战状态,兑艮的边境还不太平,但在听见姬先生来到的宣扬时,仍是有不少人抬头远望,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欣赏美的眼睛,更是为了方便自己找到新的切入点去谈论他与姜醒的相配。 是的,姬尘与姜醒的传闻在艮北的军营里传得如火如荼,有模有样。 若是不知道的,怕是也就信了这里的传闻了。 而军营里的人们,自然也是致力于让姬尘姜醒佳偶天成,因为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相配。 曾有军营的老人,因为祖上会测算命运,一时兴起给他俩算了一算,说是天作之合。于是军营里的士兵的行为就更加放开了。 “老天爷都这么说了,那不得顺从天意吗?” “都让让,别妨碍殿下跟姬先生独处培养感情。” 这都是他们惯会说的话,搀着三分调笑和七分真心,他们是尊敬极了这个年少离开皇宫,踏上战场的皇室公主,即使如今她已不再拥有曾经的高贵身份。 他们也敬重极了这个不知来自何方的游医先生,他有绝高的医术,也不嫌弃军营里的粗人没有形象,行事粗鄙,一视同仁,更是没有自视甚高。 所以,姬尘脸上的那道疤痕,并不影响艮北军营的士兵们嗑他们俩的事情。 士兵们就属于那种明明忙得不要不要的,却仍要说些有的没的来使自己的生活更加丰富。 姬尘的马车在主帐前停下,青妄将他抱下来,放在军营里特地给他配备的轮椅上。 “未眠在何处?” 从马车上下来,姬坐的第一句请就是问姜醒的行踪。 其他在帐外听见姬尘问话的人,或捂嘴偷笑,或努力憋笑,看起来是对姬尘和姜醒的关系有了更多的猜测。 真的祈求上苍可以原谅他们这群人在为生活“添砖加瓦”的奇葩行为了。 而诗心则是杵在主帐门口,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但她说:“主上去校场了,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姬先生可以去校场寻找主上。” 姬尘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至于青妄更是直接,在姬尘示意与诗心交流完后,他什么都没说就推着姬尘的轮椅往校场去,徒留一票人露出微妙的笑容。 也不知道这天气是怎么想的,旱了大半个月的日头突然就没了,在姬尘去见姜醒的路上,晴转阴,又转做了雨。 只消片刻,瓢泼大雨便如决堤大水轰然落下,直直打在人的身上,几个呼吸间就湿了衣衫。 这一场冬雨来得猝不及防,直教人措手不及。 冬衣厚实,一旦被打湿,就不易干,穿着身上也极为难受。 但迎着模糊不清的雨幕,姬尘好像看见了站在冬雨里的姜醒正在舞剑。 第一零一五章 躲雨 青妄带着伞,姬尘就在伞下与姜醒间隔了一道雨幕,视线不清,眼前茫茫一片,他似乎却能看清雨里姜醒的一招一式。 勾,挑,劈,砍。 看上去感觉很是混乱,但姬尘又清楚的知道,这是有章法的。 姜醒用的是软剑,不是她的袖中剑。 姬尘很想看见姜醒使用她的袖中剑,在感觉上就不是一般的。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姜醒用袖中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 是在坤南的竹林里,那时是他派出的一众人,尤其精挑细选。 除了罗生门的刺客还有另两批,于是姜醒便要在气候不佳的极端劣势情况下,面对持续的三拨刺客。 初时姜醒还用短匕,等到第三波时,也就是罗生门的刺客出手时。 姜醒取出了她的袖中剑,那把据说来自于北海深处的剑刃,名唤青芒。 几乎没有人知道姜醒的袖中剑才是她最善用的,世人只知姜醒身负短匕与软剑。 这是因为,见过青芒的人,几乎都死了。 当时姬尘就隔着百米翠竹,看着姜醒杀人的模样。 他知道等到那些人倒下,姜醒就会来找他麻烦了,但他没那么在乎,毕竟他们的关系属实诡异。 明明知道对方派人来杀,只格挡,结束后才另外派人还回去。 一来一往,也是无趣。 最有意思的一次,就是双方接连派了好几批人过去,来了一套连环杀。 那时候,姜醒难得受了伤,还因为艮北突如其来的深秋凉雨和与兑国的持续作战,不慎病倒,这便是当时姬尘在深秋时节破天荒来到军营的原因。 确然是姜醒病了。 自那以后,姜醒就更加重视自己的身体素质。 直到现在,她几乎是成了难以生病的体质。 普通的自然风雨对她造不成什么伤害。 雨幕里,青芒的刃光泛着袭人的冷意,莫名给人一种冬日的冰冷质感。 姬尘穿着披风坐在她的不远处,冬雨将他原本就不是很暖和的身体冻到更低温度,还有他原本就有陈年旧伤的双膝。 原本姬尘的脸色还算正常,然后渐渐苍白,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将近虚脱。 青妄劝他先走,去主帐等姜醒,但他还在撑着,仿佛跟姜醒一道回去是一件有不一样的意义的事情。 所幸姜醒结束了她的剑舞。 她收了软剑,朝着姬尘走过来。 因为周身沁着冷雨裹挟的寒意,是以她站在伞的外面。 这是从未有过的,或者说得更清楚些。 他们从没有这样在雨中行走过,以前是姬尘打着伞,姜醒或背或抱着他,提气驾着轻功前进的很快。 听起来很是令人不敢置信,但这确实是真的。 今时今日,姜醒却没有与他共用一伞,而是独自走在了雨里。 这是一场冬雨,更是一场冻雨。 诚然姜醒的身体不差,但若这样一路淋到主帐去,自然也免不了凉气入体。 “未眠,进来躲雨吧。” 姬尘的声音已经沙哑了,听起来没有那么有生命力,像是那种吊着命的感觉。 雨声很大,其实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只因入了心,所以脑子便格外清醒,什么都不如他的声音在耳中清晰。 第一零一六章 不必 姜醒听见了,但她却连头都没有偏过去,只是声线仿佛有了实质,但听起来仍是冷冷淡淡的。 “不必,你身体不好,你用便好。” 姜醒是如何看待姬尘的? 她从不否认姬尘的好意,也不揣摩他的恶意,只是平常心对待,不远不近。 不过与常人而言,两人相识这些年总还是有些情分在的。 彼此带来的伤口和消磨的时间是不会随时间流逝而淡去的,所以这就注定了他们的关系总是异于常人的。 姜醒已然拒绝了姬尘。 他懂她的,没必要再问一遍。 哪怕再一次问她,姜醒也是不予理会的,全然当他不曾说过。 而姬尘的状况似乎也再不能支撑他说更多的话了,他微微抿了唇瓣,苍白的唇不见丁点儿血色,看起来脆弱不堪。 于是沉默着,三人在雨中行进着。 先是到了姬尘的营帐。 “让你家主子好好休息,若非要事明日再说。” 姜醒扔下这句话,未接青妄手里的伞,径自走进了瓢泼大雨里,任由雨水打在她的身上,脸上而不停止。 “主上,您怎么淋的这样湿?” 诗心守在主帐外,见姜醒冒雨归来,忙撑伞迎了上去。 熟料姜醒避开她手里的伞,快步走入了帐子。 诗心向人招了招手,吩咐两句,便随着姜醒走了进去。 “主上,您……” 诗心还未问出口,就猝不及防对上了姜醒的双眼,是难得的冰冷而毫无生气,给人以直击内心的恐惧。 她立刻就垂下了头,不敢再多言。 “是谁放他进来的?” 姜醒的话说的没头没尾的,不过听明白了的人,自然是明白的。 诗心知道,姜醒意指姬尘。 但,她不太清楚,姜醒今日仿佛很反感姬尘。 这是为什么? 诗心想不明白,她也没必要明白。 * 雨渐渐小了,但被打湿的道路仍然泥泞,一脚下去还可以带起来一水儿的泥浆。 姜醒其实不在乎,但她喝了沐浴后还是一碗姜茶驱寒。 至于姬尘,回去之后就被塞进了棉被里面,帐子里还烧起了火盆,这个在艮北军营享有好名声的大夫身体是那样的差。 其实主要还是在他的膝盖,这才是他的重症之处。 旧年受伤没有及时治疗,落下了再也医不好的病根,雨天疼痛难忍,天寒更是发痒发痛,恨不得失去知觉才好。 青妄迅速摆出了姬尘平日里饮茶的工具,手下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一举一动都在彰显他早年的优良家教。 姬尘还在床上躺着,面色微微有些颜色,聊胜于无。 青妄煮着茶,行云流水,这一手是在姬尘身边学来的。 他旧时的家境不差,但也没有足够的金钱可以支撑他学习煮茶一道。 须臾之后,袅袅茶气腾空而起。 青妄将姬尘扶起,一手侍着茶杯端过去。 姬尘发颤的伸手去接那杯茶,清晰可见他不怎么拿得稳,这场冬雨终究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慢慢的,慢慢的,杯壁抵上唇畔,他终于喝上了一口苦清茶。 一句轻声的喟叹从他的嘴里缓缓溢出,是满足的声音。 甚至于肉眼可见的,他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是很奇怪的现象。 进帐到现在,除了一杯苦清茶,他什么都没吃,什么都没喝。 是苦清茶的作用?! “主上,您的身体……” 青妄看着他,面露担忧。 姬尘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待到膝盖有了知觉后,又示意青妄将一侧早已准备着的姜茶拿过来,饮尽。 他的腿伤是陈年旧伤,固然膝盖可以有知觉,但却连最基本的站立动作他都完成不了。 可他难得的没有自怨自艾,还能安稳的生活着。 当然,也许这不过是他示人的完美伪装罢了。 “无碍。” 姬尘的周身也开始渐渐回暖,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忽而又说:“未眠今日的心情不太对,你去打探一下发生了什么。” “是,主上。那您好好休息。” 青妄说着,就退了出去。 营帐里,姬尘仰躺在床上,思维放空,眼神没有焦距。 忽而,他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掌心直直的对着帐顶,口中喃喃:“是因为是我无由便来,你才不满的吗?” 帐子空旷,姬尘微弱的喃语怕是也只能传进他自己的耳中,心中了吧。 ------题外话------ 今早才发现昨天断更了,我不快乐了,加了点,先放着,明天再努把力! 第一零一七章 你要喝茶吗 次日,天空放晴,云空碧蓝如洗,竟不像下过雨的样子。 姬尘出来晒太阳了。 军营里人来人往的,基本上都会同他打个招呼,他也一一回应。 因为他昨日淋了雨,伙头营那处还私下给他加了菜,可见他在艮北军营是享有多好的待遇了,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巳时过半,姬尘去了姜醒的营帐。 此时无战,姜醒正在研究新的战术,准备给兑南五城新的打击。 其实对她而言,早便无需凭借累计战功而出名升官了。 但她私自发动战争一事,仍是成为了新的可以诟病她的噱头。 尤其她还选在了八月十五这样一个阖家团圆的美好日子。 “未眠。” 姬尘的声音从帐外径自传了进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竟也学会了人未到,声先至这一套。 姜醒垂首看着舆图,不曾抬头。 “未眠,我来看你了。” 姬尘的声音有些低哑,难得失去的平素的阳光气息。 “你放下乾国不管,就为了来艮北,说一句看我?” 她仍是没有抬头,但说了句话,听起来有莫名的意味包舍其中。 姬尘是自己推着轮椅进来的。 听见姜醒的话,他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就顿住了,轮椅停了下来,离姜醒还有些距离。 他突然明白了。 他昨日不该去校场的。 如果他没有去的话,姜醒不会因为与他一道回来而在雨里淋了半天,姜醒会直接提气回去,或者是去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从这里看来,是他拖累了姜醒,让她多饮了一杯无谓的姜汤。 原本姬尘的行为说是称得上弃江山而择美人的,但由姜醒的嘴说出来这样的话,听起来倒显得是姬尘因小我而失大我了。 统帅军队的,果然是理性高于感性的。 还是说,是姬尘的格局小了。 “未眠,我….” 姬尘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被姜醒打断。 “北地干冷,兑艮湿凉,若是为了你的腿疾着想,巽震温和,更适合你休养,如果你想活得久一点的话,姬无涯。” 这是姜醒少有的,说的长的话。 原本不知作何感想的姬尘突然就不在乎姜醒方才的近似嘲讽的话了。 起码他知道这是姜醒在关心他。 她还少有的唤出了他的字。 如果他们真的衍生了情愫,那姬尘想来就是卑微的那一个了。 “未眠,你在关心我吗?” 姬尘的眼睛里仿佛出现了亮光,语气听来有些隐含的期盼。 他以为姜醒会回答,再怎么样也会看他一眼,但他注定失望了。 姜醒专注于眼前的舆图,并没有分出一点注意力给他。 “未眠,其实我这次来良北,真的是单纯想来看看你。” 姬尘的语气有些无奈,他失算了。 其实他知道姜醒大约不会欢迎他,但他没有料到姜醒是如此的拒绝。 “你好好休养,让自己活得长久一点,让我们之间的合作更加完备,这远比你干里迢迢来见我来得更有意义。” 姜醒太理智了。 她思维模式里不带几乎感性,这是最伤人的。 姬尘有时不免在想,她的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使她变成了这样,她如今理智到冷漠的现状就是她过去的真实反映吧。 姬尘不知道,姜醒偶尔也会猜测,当下的姬尘是有过怎样风雨交加的童年,才会落下了这样的伤痛。 不能落地行走,脸上横艮了一道怖人的疤痕,和在她面前总是笑得温和知意。 这样虚假的面目,她竟然都已经习惯了。 而姜醒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居然也成了姬尘的意料之中。 原来他们早就习惯了,习惯彼此拒绝的话,在靠近的过程中,自己也在向对方划下一道分隔双方的界线。 姬尘想说些什么,让气氛变得不那么尴尬。 “你要喝茶吗?” 姜醒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姬尘。 眸中情绪仍旧淡泊,仿佛她不过随口一问,并无他意。 第一零一八章 再见 时间步入十一月,姬尘已经离开艮北。 诚然他的身体还未好全,带病上路看似极为不妥。 但其实早便无人记得,姬尘身上带着一身的伤病,那是他经年的动苦难折磨。 姜醒这回不曾目送他离开。 兑艮又开战了,姜醒亲赴战场,没能有机会。 至于到底是不是这样的原因,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正如姬尘来时那日,他离开时天空飘着雨,但与先前相比,小了不吃,几乎称不上是雨,不过零星牛毛在脸上沾着罢了。 姬尘应当是算到了,看准了时间离开的。 不然怎么他前脚刚走,后脚乾欢就来了。 ”来者何人?” 驻守放哨的士兵声音高昂,听起来尤其尽职尽责。 乾欢把头从马车里探出来,回答:“我是姜……左将军的故人,我要见她。” 她险些口快直呼了姜醒的姓兔,于军营而言,这是忌讳。 更遑论是一个军心稳固的军队,直呼主将姓名,等同冒犯全军的尊严。 营前驻守的士兵没有在意乾欢生疏的转口,但他注意到了乾欢口中的称呼,是姜醒。 士兵心下起了警觉,他打量着她。 极为年轻的眉眼,色若春晓,艳若桃李。 容貌明媚照人,这样好颜色的女子,除却姜醒,士兵自认为还没有见过。 他的态度不由放软了些许,但仍是戒备。 “姑娘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没有你说的人,姑娘还是请回吧!” 姜醒确实美貌,只她性子冷清,生生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而面前之人,虽语气有些不善,但之容颜倒是在直观上感觉比姜醒更好接近。 士兵如此思量,实在有很大误差,乾欢的性子并不友善。 甚至在很多时候,她远不如姜醒仁慈。 ”走错?”乾欢眉梢上挑,容色变幻,莫名有了几分冷意。 “我很确定我没有走错。我要来的地方是艮北的军营。我要见的人,是艮北的主将,上卿左将军姜醒。” 乾欢一字一句,尤其姜醒二字咬的极重。 士兵此时再去看她,就发现她的表情溢着散漫,眼底还有毫不掩饰的不屑。 乾欢的高高在上与士兵立时便形成了云泥之别。 她的身份绝不是一般人。 士兵心里的警戒更重了,已经冲散了他方才松泛了的态度。 双方变成僵局,气氛一时陷了尴尬。 突然一声嘶“鸣之声传来,,打破了这场僵持。 偏过头去看,白发飘扬,未戴头盔,是能与她记忆里的影像达到高度重合的面容。 正是姜醒。 去岁短暂的宫宴一见,她根本没有仔细地看姜醒,她没有那个机会。 时光流转,经年的岁月过去,再看见姜醒,乾欢莫名觉得感动。 乾欢看到姜醒时,姜醒自然也注意到了她。 “你怎么来了。”姜醒随口一问,也不是追寻答案。 她一拉马缰,就要往军营里去,但留下一句众人都能听得清楚的话。 “放行,让他们进来。” 姜醒的直觉很准,车内确实还有人。 众士兵心神一凛,遵姜醒之令,放行。 乾欢放下帘子,马车辘辘地转了起来,进了军营。 * 主帐里,姜醒端坐在案桌前,等着乾欢二人的到来。 第一零一九章 礼节 营帐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的。 脚步声停了一下,又继续响起,只是愈发清晰。 最后,在姜醒的面前停了下来。 “未眠姐,好久不见了。” 营帐里第一个说话的是乾欢,她开口就是熟稔的语气,像是迫切在拉近她们之间的距离以弥补多年不曾相处的鸿沟。 姜醒是不在乎乾欢用什么语气态度说话的。 但是陆巡很在意。 乾欢方才打招呼的语气里有淡淡的撒娇意味,还有毫不掩饰的欢欣雀跃,这是乾欢在对他时从未有过的。 陆巡生吃了干醋。 “久违。” 出于礼节,姜醒暂时搁置了手中的书折,抬眼看了看乾欢,嘴角的凉意收了收,显得有些温吞。 这倒是不曾见过的模样。 原来乾欢在她这里还是有地位的。 姜醒毕竟是那样功利的人。 “陆世子。” 姜醒也对一侧站着的陆巡点头致意。 这无疑是让陆巡吃了一惊。 说实在的,他并没有了解过姜醒,是以自然而然就会以为姜醒不识礼数,他甚至都做好姜醒与乾欢相谈甚欢,而他被遗忘在角落的准备。 却不曾想,姜醒会与他致意。 这其实算是一个下意识的礼性行为。 姜醒,毕竟还是出身于宫廷,礼节还是周到的。 陆巡对姜醒有了新的印象。 “左将军。” 主人都已招呼,为客者自然不能失了礼数,陆巡也是出身巽国世家大族的。 “乾国朝局动荡,为何此时来找我?” 姜醒示意二人坐下,自己则是起身去取茶具。 乾欢听话乖乖坐下的样子简直震惊了陆巡的三观,他知道的,乾国盛传乾欢仗着身份,性子骄纵,动辄打骂府中下人和市井百姓。 诚然这些言论虚假成分居多,但真实的也是有的。 譬如,乾欢确实骄纵。 她可以收敛,因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为了什么。 陆巡终归还是不够了解她。 “欢儿,你跟姜醒……” 陆巡压低了声音,附到乾欢的耳边轻声询问,而乾欢也配合的把脑袋伸了过去。 这是掩耳盗铃的举措,他们三人都知道,但都没有戳破。 陆巡的话没有说完,自然也不需要说完。 你跟姜醒到底是什么关系? 乾欢斜了他一眼,稍一蹙眉,重新解释了下。 姜醒没有去关注他们,她自顾自的准备茶水。 这已经不是一般待遇了。 陆巡有过猜测。 像姜醒这等生活在军中的人,还是一军统帅,必然不会做给人泡茶这等闲情雅致的活计,或者说没人有这样的资格。 但就在今时今日,他又一次刷新了对姜醒的印象。 陆巡很少会觉得自己沾了别人的光,但这一次,他真是觉得自己沾了乾欢的光。 不然他怎么会有机会能喝到姜醒泡的茶。 姜醒的泡茶手法很是流畅,行云流水。 看在眼里,只觉一阵享受。 目不转睛的瞬间,茶就泡好了。 陆巡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拿起那杯冒着热气的茶,还喝了下去。 但,就在茶水入口时,他尝出味道的那一刻,眼神忽的就变了。 不假思索的,他就看向了回到案桌前坐着的姜醒。 “左将军,这茶……” 还不待陆巡问完,乾欢就笑了。 “土包子,是不是没喝过?好喝吧?” 乾欢的调笑,和他接触到的姜醒的眼神让他歇了问话的心思。 这茶,是苦清茶。 陆巡应了乾欢一声,随后敛下眼眸,保持沉默。 他的手边,乾欢与姜醒有问有答,看起来很是和谐。 而他,紧握着那杯苦清茶,低低沉思,未有言语。 第一二零章 设想过十国统一 营帐里三个人,是乾欢和姜醒的声音此起彼伏,陆巡只是沉默,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茶,出神的在想其他事情。 这种和谐的氛围直到乾欢对他说:“陆巡,我有私事想跟未眠说,你可以先出去吗?” 这是第一次,乾欢这么礼貌的对陆巡说话。 虽然讶异,但陆巡还是放下手中的茶杯,向姜醒告了一礼,出去了。 帐内,姜醒将视线对准了乾欢。 她没有说话。 她知道乾欢有话要讲,所以她等着乾欢开口。 姜醒只是不会说多,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 沉默了一会儿,乾欢抬头。 ”未眠姐,我想知道战争为什么不止?” 乾欢提出了她的问题,一个在她心里积压了很久的问题。 “这个问题在几年前我认识你的时候就想问了。今年五月之前,我甚至都没有觉得战争离我这样近。我根本没法理解你在边境打仗的生活。现在也许我懂了,但我想知道你如何看待战争。战争它,为什么不止?” 她的脸上有希冀,眼里有光芒,是真诚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只属于姜醒的答案。 姜醒看着她,不说话。 乾欢也毫不心虚的与之对视。 “战争是一场苦难。” 就在乾欢以为姜醒不打算回答时,她说话了。 ”虽然残酷,但战争其实也不可或缺。没有战争,就没有部落的出现和组成。” 姜醒执着一杯苦清茶,解色清线,像是在回忆什么。 “历史的沿革里,战争占据了太重要的地位。朝代变迁,房屋改建,衣饰换新,历史在前进,战争带来的不仅是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惨状,还有战后重建完成的欣欣向荣。战争,是天然的不可或缺。” “所以战争不止。” “乾欢,战争是不会退出历史天地的。我不知道你是否有在书里看到过,曾有一位先人说过,无论时代如何进步,历史如何发展,永恒不变的是战争,无外乎乱世或是和平年代。” “你有没有设想过十国统一?” 姜醒突然问她。 “什么?十国……统一?” 乾欢像是不敢置信,她盯着姜醒看,连咬字都慢了些许。 姜醒移开目光,重新为乾欢倒了一杯温热的茶。 “咚!” 极为清脆的敲击声响起,却没能带回乾欢的注意力。 姜醒的手从杯身上挪开,收了回去。 “对,你不妨现在想想?如果十国统一是不是还存在战争?” 乾欢看着姜醒的眼睛,这是乾欢从没有见过的眼神。 原来姜醒也会有认真的样子。 姜醒注视乾欢的眼睛里藏满了认真,她没有开玩笑,她真的是想要乾欢去好好思量这个问题。 “未眠姐,我……” 乾欢欲言又止,想说又说不出口。 “这只是一个设想,若你现在想不到答案,可以晚些时日再回我。” 在这种问题上,姜醒表现得很是宽容,也不在意。 诚然在提到这个问题时,她的眼里盛满了认真。 这也许,就是她为之奋斗的目标。 乾欢的思考方向在真相的边缘擦过,而后远去。 “对了,还有一件事。” 乾欢暂时放下了战争的话题,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是我离开乾国的原因。” 第一二零一章 你认可他么 还不待姜醒说话,乾欢就开始说事情的始末。 完了之后,她问:“未眠姐,你说那些大臣是不是很可笑?明明是我的私事,还非要拿到明面上来说。还有就是那个女官,我当时就不该让她多嘴。” 乾欢说着,面上还露出了愤愤的表情。 姜醒对此不置一词。 “陆巡怎么样?” 当乾欢还想继续发牢骚时,姜醒忽然开口问。 “什么?” 乾欢愕然。 “你认可陆巡做你的夫婿么?” 姜醒重复了一遍,这回乾欢听清楚了。 她略一思索,回答:“在没有遇见他之前,其实我是无所谓会嫁给什么样的驸马的。如果是个没有功勋的,我的家世足以让他不敢冒犯我;若是个背负功勋的,他要是想同我好好过日子,那便如此,若是不想,我自然也有办法同他‘好好过日子’。” 最后几个字咬的极重。 姜醒知道这是因为乾欢在几年前沾染了她的性子。 彼时乾欢正处于三观养成的关键时期,却遇上了那样的姜醒。 可以说,在某个方面,乾欢就是初出茅庐时期的姜醒的真实反映。 “但在遇到他之后嘛。” 乾欢的脸上笑的很是甜,惹得姜醒下意识侧目。 “我想,他也许就是我的最优解了。不会再有其他人,如果他也想好好过的话。” 这话说出来,也是带着很深的不确定的。 乾欢沾染的不只有姜醒的冷漠,还有她当年潜藏在生命深处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到的无可抑制的多疑,犹豫。 乾欢也不清楚,明明在那段短暂的日子里,姜醒表现出来的一直都是果断英明的领导者模样,怎么自己就会被传染成了这样。 在这个角度,她失去了作为一个北方游牧民族骨子里包含着的直爽。 “他是想的,你知道的。” 姜醒察觉到了乾欢语气里的迟疑。 许是想起了年初看见的那样的陆巡,她开口为他证明了一句。 “未眠姐?” 乾欢是震惊的。 对待外人,姜醒有多么冷淡,她太清楚的见识过。 身上是带着多余的银两的,却能目不斜视的穿过贫民窟,乞丐窝。 她的面上,眼里没有一点的悲悯之情,像是确定了自己的目的地,前路的出现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干系一样。 “你怎么……” 姜醒知道自己多话了。 但既然已经开口了,那就将它说完吧。 “年初二月底,我在……” 她把自己在昇东南军营见到陆巡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乾欢。 “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具体的跟我阐述一件事情。” 乾欢的表情形容复杂,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当初告诉我在昇东南遇到他的时候,我原以为他不过是单纯的闲得慌而已。”乾欢的手拄上她的下巴,突然笑了,“未眠姐,你怎么为他说话啊?你是不是也认同他啊?” 姜醒确实是认同陆巡的能力和人品的。 罗生门的巽国堂主,能力定然出众,人品自是贵重。 所以说姜醒认同陆巡,并不尽然。 其实她只是相信姬尘的看人眼光而已。 不过事情的真相,她自然是不能告诉乾欢的。 有些事情,有些人,就不该被牵扯在一起。 “乾欢,我是认同他,但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名声在天下都响亮的荣恩伯府世子,绝非池中之物。” 这是姜醒最后能给乾欢的忠告,更多的就不能继续说了。 “未眠姐?” “与其自己冥思苦想,你可以去问问他是怎么看待十国统一的?” 第一二零二章 柑橘 “陆巡,你在吗?” 乾欢来到陆巡帐前,隔着一层帘帐呼喊,但视线却下意识往里面瞟。 她原以为他在的,可是帐子里没有半分响动,她的神情于是落寞了下来,半低着头,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可恶啊,我好不容易想来见你,你个混蛋居然不在,气死我了。” 嘴里碎碎念叨着,她转过身打算走了。 “欢儿是来寻我的吗?” 含着吊儿郎当的的语气,一道声音在她身前传来。 抬头看过去,正是陆巡。 只见他的手里拿着几个个黄澄澄的小东西,圆滚滚的,一手可握俩,不知是什么,总归乾欢是不识得此物的。 陆巡瞧见了乾欢眼里突然出现的光芒,也不拿乔,大步就朝她走了过来。 他半弯下腰,是自己能够与乾欢尽量保持平视的状态,言语调笑。 “欢儿还未回答我,欢儿可是来寻我的?” 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炸了毛的猫。 乾欢美目骤然显现凶相,看起来却只觉娇蛮可爱,这副模样倒是同传闻中的骄横放纵并无相同。 “不是,你想多了。” 乾欢哼哼两声,矢口否认,旋即就打算绕开他离开。 不想竟被陆巡伸手拦住,讨饶着说:“欢儿我错了,向你赔礼道歉可好?” 说着他便递上手中的东西,是以乾欢接过。 这是乾欢不认识的东西。 她面上狐疑,就连伸手的动作也颇为犹豫。 陆巡对她这样子的行为很是无奈,干脆一把拉过了她的手,强行将几个黄澄澄的小圆球塞了过去,只给自己留了俩在手上。 然后他就在乾欢错愕的目光中开始动作,还配上了解说。 “这个呢,叫做柑橘,是南方秋冬时节的水果。欢儿想来不曾见过,应该能算是南地特有的。对于艮国而言,艮南的柑橘水分更足,也更香甜,艮北的相对来说更涩一点。倘若再往北去,那个头会缩小,水分减少,味道更是干涩到难以入口。像我拿来的这些,只看品相的话,当是艮南的品种。” 陆巡手下动作利索,不消片刻便剥好了一个柑橘,还分作了小瓣样子。 他先是自己尝了一瓣。 “嗯,味道不错,欢儿你尝尝。” 然后处理好一瓣喂到了乾欢的嘴边。 柑橘这东西,乾欢确实不曾见过,但她听人讲到过,皆是盛赞不已,于是她就想试试。 只是南方各国常年来贺,却是从没有带来过特产水果,这不禁令她大失所望。 以致于她不顾当时战乱的艮北,写信给姜醒,表达了自己想要品尝柑橘的想法,而姜醒自然也是着人给她送了去。 不过彼时气候恶化,柑橘并未经受住猛烈的温差变化,导致柑橘还未到乾国就已经烂在了船舶的货箱里。 姜醒去信说明原因后,乾欢只是失望。 再后来她就忘记了这事,于是搁置了下来。 如果今天不是陆巡的话,乾欢想必不会轻易想起,她曾对南方的柑橘有过想法。 就着陆巡的手,乾欢吃了那瓣柑橘。 一口咬下,汁水四溢,清香满嘴,甜味充斥了味蕾。 在寒凉的冬日里,这一口只觉清爽无比。 乾欢眼睛里分明光芒大绽。 “好吃。” 她笑的明媚,更胜过了云空高悬着的骄阳。 陆巡看在眼里,也是笑得开怀,手下倒是一刻不停的给乾欢塞柑橘。 第一二零三章 姜醒想知道 待到将两人不知从何处拿来的柑橘吃完之后。 乾欢想起了自己为什么回来找陆巡。 因为姜醒建议她去问问陆巡,他是如何看待的十国统一。 诚然不明白姜醒为何这样提议,但她知道姜醒所说总是有道理的,毕竟姜醒是那样的优秀的人,说的不会有错的。 “陆巡,你是如何看待十国统一的?” 乾欢念从心起,随口便问了出来。 而原本正在收拾残局的陆巡,闻言手下一顿。 又继续收拾,他说话了,但答非所问。 “是姜醒让你来问我的吗?” 陆巡说话的语气有些淡,其实听不出什么异样,不过乾欢觉得陆巡可能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是以她打算放弃这个话题了。 大不了就告诉姜醒陆巡没有回答就是了,反正这不是什么大事。 姜醒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跟她斤斤计较的。 乾欢心里想的倒是轻快,却不知道陆巡心下百转千回。 姜醒居然迂回的问我这种问题,她是知道了什么吗?是我的身份,还是她觉得我不安全?又或者是其他原因…… 等等! 那杯茶! “土包子,是不是没喝过?好喝吧?” 欢儿那样的说话语气,她早就喝过了。 但那是苦清茶,乾国根本不会有,所以还是姜醒给她泡的茶! 不过姜醒怎么会有苦清茶? 如若是源自巽国,她自己派人采摘那是绝不可能。 这样的话,便只有一种可能—— 姜醒手里的苦清茶叶,是门主的。 门主的茶叶,他们是什么关系? 关于苦清茶叶是姜醒从姬尘手里抢过去的猜测,陆巡绝不相信! 无论是从姜醒个人的性子来看还是从姬尘周身的防御密集程度而言,这茶叶都不可能是抢来的,不是金钱交易就是人情交易。 而陆巡更偏向于后者。 他觉得这苦清茶叶,是姬尘赠予姜醒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十个国家里,除去乾国,罗生门却只设立了八位堂主,还有一个国家没有堂主也没有姬尘,这一事件本就不甚合理。 除非是那最后一个国家的罗生门势力是听从于一个他们都不知道的人。 不得不说,陆巡的猜想很符合逻辑,也很接近真相。 不过很可惜,还是差了点。 “陆巡?陆巡?!陆巡!!” 乾欢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喊应陆巡,不免语气变得急躁了。 “啊?怎么了?” 陆巡先是一副如梦初醒,转瞬又立刻面上挂了笑。 “我在叫你。” 乾欢没好气的说。 陆巡收了残局,打着哈哈,避开了这一茬,绕回之前的那件事情。 “欢儿,你是真的想知道我的看法吗?刚才你问我,对十国统一是什么看法。如果你真想知道,我自然是愿意告诉你的。” 无论是不是姜醒也想知道。 “我当然是想要知道的,不然干什么来问你啊?” 陆巡说的话让乾欢刚想生出来的气,倏地就散了,言语中还藏着些不易察觉的娇憨。 得到了乾欢的回答,陆巡拉着乾欢走到了帐篷口的木阶上坐下。 “嗯?” 乾欢有点疑惑,怎么回答个问题还要选地方的吗? 不过她没有直白的问出口,而是随陆巡坐下了。 “抱歉,欢儿。这个话题其实有些凝重。” 第一二零四章 追求 “在最早的时候,我是不明白的。为什么总有人被盖着白布从城外,从战场上回来,他的家人难以抑制的痛哭,满目望去,皆是白色,那时候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感触,只是觉得一个家庭支离破碎,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陆巡抬头看向远处天空,层层云浪翻涌,直觉波涛汹涌。 他的周身也莫名染上了别样的愁绪。 “后来,我族里的一个兄长也上了战场。我至今仍记得他出发的那天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少年英姿。可是没多久他就回来了。” 说到这里,陆巡顿了顿,然后继续。 “马革裹尸,他的父母和妹妹哭的很伤心,甚至还在假想,只要不把他埋葬了,他就还活着,还能回来。那个族兄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是战争却将他带走了,命运,何其不公?上天,又何其残忍? 不过那时候,我也只是加深了对战争的印象而已,更多的便没有了。而真真正正让我改变对战争的看法的,是我的舅舅。” 陆巡的语气忽地变得不一样了,好像潜藏在骨子里的情绪全都涌现了出来。 “欢儿,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过,我的母亲是公主,我的舅舅是一位皇子,还是当时颇负盛名的一位皇子,他与我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待我自然是极好。可是最大的不好,便是他英年早逝了,就死在在他驰骋了十来年的战场上。 欢儿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就在城墙上看着,我就看着他中了许多支箭,鲜血喷涌而出,重伤不治身亡。他甚至没有机会再回来京城看看他的妻儿,那时,我将将十岁。” “陆巡……” 乾欢的手轻轻扯了扯陆巡的衣袖,“你要是不开心的话,就不讲了吧?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你的看法的。” 乾欢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她也是能感知到他的情绪的。 很明显,陆巡现在的情绪就是很糟糕,状态也变得很差。 乾欢其实想安慰他,但是她无法感同身受,自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的舅舅,是个不像南方人的南方人。在我的母亲看来,他的脾气其实更像是个北方的人,直爽,豪气,做起事来毫不拖泥带水的。他以前同我说带我去战场看看,因为好男儿就是要保家卫国的,于是我去了,他却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欢儿。“陆巡偏过头来看她,眼里的哀伤怎么也藏不住,连带着乾欢莫名生出了一种想哭的欲望。 “在我沉浸到了舅舅离世的悲伤里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走出来,那个时候我才真正对战争有了厌恶的情感。 所以你问我如何看待十国统一,我看好的不是十国统一,而是没有战争。如果天下一统等于没有战争,那我是期待的;如果战火仍然延续,那么统不统一又有什么必要呢?我要的不是十国统一,而是再无战争,这也许就是我的毕生追求了。” 这是陆巡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向自己以外的人说明他的过去,其实连他的母亲都不知道,他的心里居然是这样的想法。 陆巡说着,他的嘴角缓缓扬开了苍白清浅的笑,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又无助。 第一二零五章 身外皆为无物 乾欢从陆巡处得到了他的答案之后,自己在帐里好好思索了一段时间。 等到了晚上掌灯时分,她才起身往姜醒所在的营帐去。 “未眠姐,我知道陆巡的答案了。” 乾欢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铿锵凛然。 而姜醒却是一副毫无波动的模样,像是早就知道了乾欢会在这个时间来见她一样。 “那你有答案了吗?” 姜醒问她。 闻言,乾欢的眸色突然黯淡了下去,摆明了是难过的样子。 这下子,姜醒得到的答案就很显然了。 乾欢被迷惑了,因为陆巡说的那些话。 不过也对。 长在那样环境下的乾欢,是不会明白陆巡的感情的。 乾欢早已习惯了和平、安然的生活,远远不曾见识,也不会理解战火纷飞的世界是如何存在,缘何存在。 甚至于它的大前提,乾欢也满足不了。 于是姜醒说:“过几日就要打仗了,你去战场上看看,也许就有了答案。” * 数日后,兑艮果然又打了起来。 双方主帅分别是姜醒与莫秦越,新时代的少年英才,风评也都是两极分化,好坏掺半。 听起来像是不敢相信,若只是姜醒也便罢了,她确实做了许多天怒人怨的事情,好坏掺半都是往好了说的,更准确的,是毁过于誉。 可是竟然连莫秦越都是这样的风评? 其实不尽然。 莫秦越的风评只是在兑都两极分化严重而已,就整个天下而言,他还是与姜醒相反的,他是誉大于毁的。 至于莫秦越的诋毁,说白了都是源自于莫之流。 多年来莫之流一直陷在兑帝男宠的流言蜚语里,而莫秦越的容貌肖似了莫之流七八分,怎么能不连带着他一起流传谣言呢? 更何况,莫秦越与莫之流同出一门,这又是一个可以攻讦的点。 所幸他与姜醒一样,无论外界流言如何难听,不堪入耳,两人在军中的威望都是丝毫不受影响。 军心稳固,方可决胜千里。 “未眠姐,听说兑国派出的将领是他们国师莫之流的直系师弟,你觉得他怎么样?” 乾欢骑着马,立在姜醒的一侧。 陆巡没有跟来,他是自己不愿来的,为此乾欢还觉得奇怪。 但见他心思已定,也就不再多言了。 姜醒先是现场布置了进攻的方向,以及如何攻打,要打多少时长,在什么时间点退守或改换方向。 这看的乾欢几乎是目瞪口呆,都不在意姜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在姜醒布置期间,她往诗月那侧靠了靠:“未眠姐一直都是这样的吗?我感觉她跟我以前见到的样子差好多。” 乾欢是谁军营中人不知,诗月还是知道的。 乾国六公主,巽国荣恩伯准世子妃,那位同她一道来的男子就是巽国的荣恩伯世子。 诗月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在战场上过了多年的人,反而像是一个养在深闺里许久的官家小姐。 “欢姑娘,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况且人是会变的。我不知道您以前见过的主上是什么模样,但在现在,在这里,主上就是这样的,身外皆为无物。” “自然,也许您当时见到的,是只有您才能见到的。只是当下,您应当好好想想您来到这里的目的,感受一下战场的氛围,而不应该去探寻不知真假的真相。” 第一二零六章 战场 诗月说的一番话,其实没有多伤人,自然在乾欢的眼里也是没有什么的。 不过乾欢倒是觉得诗月的语气莫名诡异,像是在暗嘲她。 好在乾欢很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倒是头一次压下了自己有些烦躁的心情,避让这样紧急的状况。 诚然她觉得姜醒是可以一心二用解决这件事的。 没过多久,号角就吹响了。 占据主动攻击的一方是艮北军队,被动的是兑南一方。 至于姜醒,她在布置完了军事攻击策略后,就退场了。 乾欢就站在原先姜醒所在的位置,纵观全局。 * 若水城墙之上,莫秦越面色凝重。 无论姜醒制定什么样的进攻策略,无论莫秦越带着多少士兵,他总是在面对姜醒的时候会露出这样的一副表情。 原因无他,是他太清楚当初那场所谓的,莫秦越的成名战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 并不是他的能力卓越,而是姜醒刻意的留了一手,营造出了一种有人可以击败她的假象,意图麻痹世人。 莫秦越觉得自己看不懂姜醒,就像是这次的若水战争一样。 其实早就可以结束了,可是战线却拉长到了两个多月。 在无知的世人眼里就是莫秦越军事才华卓越,兑国终于出现了一个可以压制那个一直传言着杀人如麻的疯女人的人。 兑国拿下艮国,似乎胜利在望了。 就连他自己都险些沉浸在了这样的虚假的事实里,如果没有若水的惨烈境况在时时警醒着他的话。 “莫将军,姜醒已经出兵了,我们该如何应对?” 副将走到莫秦越身侧,躬身询问。 城墙下的艮军已经集结,绕换了阵势,进入备战状态,甚至于看那样子就是在等待莫秦越开城门迎战。 莫秦越看出来了,他的眼睫微颤,像是预料到了这场战役的结局,语气状若叹息:“开城门,迎战吧。” “是,将军。” 副将拱手下了城墙。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莫秦越看着眼前的军队,心下只觉疲累。 一开始就被姜醒算计着,到了现在,仍然还在她的陷阱里。 他竟不知道,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是如此的无能。 城门打开,两军交上了手。 乾欢站在艮军指挥后方,是最佳视野点。 在这个位置,她可以清晰的看见双方军队的搏斗,刀枪剑戟,长刀短棍。 尖锐的点刺进了对方的身体里,鲜血喷涌而出,晕散开来,但因盔甲是深色,故而不大看得出来,只有一点印记而已。 最明显的莫过于在利刃入肉的瞬时之后,从口中喷溅出的鲜血,沾染了敌友双方一身,脸上、盔甲上,翎上。 肢体相搏,肉体相撞,生命在此刻,犹如蝼蚁,分毫不值。 尸体横陈,红色充斥了乾欢的眼帘。 她的眼睛开始不由自主的充血,是被目前的景况影响到了情绪和状态。 所幸,艮军很快变换了阵容,对乾欢造成的负面影响也随之降低了。 她像是恢复了正常,如果忽略她那抓着栏杆的,颤抖到发白的的指节的话。 “欢姑娘,喝点儿吧。” 第一二零七章 她是谁 出声的正是诗月。 原来她没有随正军一道上战场,而是留在了原地。 想来是受了姜醒的命令,特地留下看顾她的。 此时,诗月手里拿的赫然就是一只装了水的竹筒,已经递到了她的面前,意欲何为实在显而易见。 乾欢也顾不得什么,甚至连多看一眼诗月的眼神都没有空隙匀出来,一把抢过那只竹筒,“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事到如今,欢姑娘可明白了?何为战争,何为战场?” 竹筒里的水很快空了,乾欢有了时间去思索她曾想知道的问题的答案。 原来是这样的残酷。 她曾经生活的,居然是那样幸福又安逸的国度。 战火没有蔓延,百姓大多安泰,没有战乱的消息可以传到朝堂后宫。 东北两方皆为海域,东南浸提的宁周,西部通商已久的坎国,还有西南地界的平吉两城更是地势优越。 多年来,乾国算是偏安一隅的一方强国。 可是今年却卷入了战争,原因竟是乾国夺嫡引发的内乱,却能带动其他国家开启战争,何其荒唐! 乾欢不说话,她还保持着喝水的姿势,然后慢慢的收回这个动作,双手紧紧握着竹筒。 须臾,她说:“我想离开这里,可以送我回去吗?” “欢姑娘请!” 诗月从善如流,或者说,她其实就是想让乾欢离开这里,有些事情并不合适让她看到。 乾欢翻身上马,诗月在一旁随侍,送她回去。 一路上,她们的脚程降得很慢,乾欢还没有适应过来。 等安全将乾欢送到了军营,诗月打马转身就回去了,马鞭轻扬,马蹄哒哒。 * 若水城墙上,莫秦越注意到了姜醒的离场,还有诗月护送乾欢离开的一幕。 他的眉间微皱,像是有什么猜想在心底萌芽,但还没有名为证据的水源浇灌它成长。 他觉得乾欢的身份有问题,他从没有见过有人可以让诗月护送回去。 艮北军营的士兵若非伤残是不会有人被护送回去的。 可是乾欢,诗月的那个姿态摆明了就是护送的意思。 说明乾欢的身份一定不简单,但,她是谁? 还不待莫秦越还没有想出一个线索来,战场上的局势就发生了变化。 如他所料的,艮北一方呈现了压倒性的优势。 太多的人问过他,为什么战前不制定作战计划,他似乎永远都只是看看地形,而不做出具体决策以抗姜醒。 其实,怎么是他不做具体计划而只是做个大略呢? 根本是他做不起。 一般的将领打起仗来都是有主帅亲自指挥作战的,变换阵容也是自成一套风格,是能够勘破的。 可是姜醒,她像是从来没有自己又像是自我极端明显。 今次战役是这位将军的布阵手法,下次又换成了另一位,或者干脆是杂糅了几个人的。 姜醒的个人手法似乎从来没有出现在战场上过,莫秦越也不曾见到过。 他曾使用过的最有效的攻击手法就是化繁为简,直穿直过,那是他在姜醒手上拥有过的最辉煌的战绩。 但也只有一次,在那之后,他的这个手法就失去了作用。 借力打力,第二次这样作战时,莫秦越一方堪称损失惨重。 局势又变化了,莫秦越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 开始旗鼓相当了,这又是姜醒的一贯手法,就像是在逗弄猎物一样,对吃你没有兴趣,只不过是想将你玩弄在股掌之上罢了。 * 坤国,坤允译在朝堂发难了。 第一二零八章 夺嫡 他的党派成员列出了夙国公的一系列“罪证”,意图让夙国公承受更大的罪孽,使坤帝对他失望,得以判处他严重的刑罚。 只像如今的这样简单的禁足算得了什么,未免太轻松了。 只要将夙国公拉下来了,坤玉凝就等于断了一臂。 届时三足鼎立的争锋就将演变为双龙演武的争霸。 坤允译就离皇储之位更进一步了。 于是,十月底的坤国朝堂就像是没有受到寒冷天气的刺激,唇枪舌战,热火朝天。 坤允其一派的官员,致力于攻讦夙国公的错处;坤玉凝一党的官员,奋力反驳,争取为夙国公脱罪;至于坤玉斗一派的人,则是打着将水搅浑,浑水摸鱼的想法,随口胡言。 还有剩下的没有站队的,保持中立的官员,便是作壁上观。 坤帝高坐在上首,隔着卷珠帘旁观几派官员的混战,偶尔说上两句话,表示自己在听他们讲话。 更多的却是不说了。 坤帝的眼底闪着意味不明的光,在诸位官员似乎终于吵累了之后。 “……皇上!夙国公这等行为,臣以为就应该……” “一桩桩,一件件,细数下来,皇上,夙国公罪无可赦!” …… “启奏皇上,闵尚书此言差矣,夙国公是何为人,一同在朝为官,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上次灾情,夙国公还出了大笔银两用于救济灾民,如此行径,怎会是刘大人口中这般的不堪之人?” …… “今日突然呈上了许多夙国公的罪证,臣以为真假还需仔细探讨,并不应立即就此定论,万一冤枉了夙国公,可是让我国损失了一个优秀的国之栋梁。” “是的皇上,还请将夙国公案件移交三司等,重新会查,以免错失良将,抑或是轻判了夙国公的惩罚。” 陆陆续续的,各派系官员在相继进行了将近两个时辰的论战,坤帝终于有了机会说话,或者说是,进行最后的裁决。 “今日众卿家纷纷上奏夙国公的错处,意在让朕惩处夙国公,朕想知道为何有这些证据,众卿早些时日不上报,而到了今日才一同上呈呢? 还有另一些卿家,看上去是一味地在给夙国公辩解。你们是住在夙国公府里吗?怎么回答的如此流畅,看起来倒是都不经过脑子思考的?” 坤帝难得一次说那么多的话,巧的是,他每次一说话,朝堂总是能陷入谜一样的沉默,就像当前的境况。 不是没有人想要说话,但总是有人被周围的人按捺住不让发言。 也许就是为了让坤帝一个人唱独角戏。 但其实,这样实在居心不良。 这也不难看出,坤帝貌似已经失去了朝臣的心。 果然已经是基本上划做了三个派系吗? 也许也只有最早跟着坤帝的那一批老臣才……不,其实他们也是随着他们的后人站了新的队伍了。 出身元皇后嫡女的坤玉斗,占据后宫优势的坤玉凝,还有生作了男儿身的坤允译,分庭抗礼,意在夺嫡。 像是只有继后之子坤允其,和无权无势的坤允寺没有资格参与进来一样。 第一二零九章 允恩伯 而坤允其又是从各方因素来看,都像是独立、被排斥出了朝堂政治。 继后的极端不喜,坤艮联姻的弃子,各方对他的无视,若非此次坤离联姻,只怕坤国朝堂众臣根本想不起来,他们还有一个坤三皇子。 至于坤允寺,说得好听些,是独得坤帝喜爱;若是说的不好听了,那便是坤帝借喜爱此子为由,扶植新势力,以打破朝堂隐隐形成的三足鼎立。 如果要给坤国当下的情况确切的形容,那就像是史书上曾出现过的,东周天子下分设诸侯国,诸侯争霸而架空周天子。 坤帝如今与东周天子已经所差无几,这便是身为老臣的元老大人都已站队的原因。 说是当初密谋坤允其作为弃子,但坤玉斗坤玉凝坤允译都是大致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是与他们无直接利害关系,才保持了缄默。 大殿上,在坤帝开始说话后,就变成了不发一言的状态。 空荡荡的回响着坤帝的问话声,没由来的有一种空旷的寂寥感。 “回皇上,这些证据都是臣等在夙国公禁足期间搜集到的,想来是他已自顾不暇这才让臣等轻易得到。” 坤允译一派的闵尚书回应了坤帝。 “尚书大人是否太过武断?”一向在夙国公相关事上持沉默态度的允恩伯说话了。 允恩伯是名女子,她是坤玉斗一党的。 她会在夙国公的问题上发言,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毕竟他二人的前尘,着实……罢了,不提也罢。 允恩伯出列上前。 “启奏皇上,臣有话要说。” 弓着腰的允恩伯先是看了一眼闵尚书,再将头重新垂下,对上坤帝。 “哦?爱卿说说。” 坤帝也是知道允恩伯与夙国公到底发生过什么的,或者说但凡曾关注过几年前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件事的人,是都知道允恩伯与夙国公的旧事的。 那件事后,众人都是以为他们就此决裂再无法重修旧好的。 表面上看起来也确实如此。 夙国公入了坤玉凝的阵营,允恩伯则是去了坤玉斗一派,双方互不理睬,在对方的相关政事上一概无视,不发一语。 “臣以为,闵尚书未免想得太多了,怕是人老了就爱多想。” 允恩伯开口就讽刺了闵尚书一句,而后开始正话:“如果这年头,连夙昔这样缺心眼的傻子都会串联起来这么多复杂的事情,臣是不是早就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了?” 夙国公,本名夙昔,没错,就是听起来尤为像是一名女子的名字的女子。 尤其是,在她入朝之前,众人都以为她是个男子,才让众臣每每见到她时,思及她的名字,总有一种莫名难受的感觉。 允恩伯说的话,其实很是难听,就差明着说,夙国公这傻缺要能干这些事,老子都能坐皇位了。 “你!” 坤帝还没有开口,闵尚书就先被允恩伯气的吹胡子瞪眼了。 他现在就处于那种想骂允恩伯,但又出于自己的大儒身份不好直接开口的尴尬境地。 而允恩伯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一情况,因而她说:“闵尚书若是觉得下官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大可以直接提出来,不必在一旁故作愤怒的涨红了脸,须知下官与尚书大人并无同僚之外的干系,尚书大人不必想着下官会低声下气迁就于您的脾气。” 第一三零章 逾矩 允恩伯的一张嘴那是出了名的损,做官的一路上算是怼遍了仕途上跟她政见不合的一票子人。 毕竟本身出自大家,身世不低,而且她的个人能力也确实出众。 唯一令人头疼的,莫过于她那张嘴了。 这不,闵尚书直接就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也正常,一般人就算接不上允恩伯的话茬,也很难不被她气到。 甚至狠起来,她不仅怼跟她同派系的官员,她还内涵一下自己。 所以很多老大臣都在想,允恩伯这样的身世,到底是怎么长成的这样?明明她的父母叔伯那一辈都没有出过这么能说的一张嘴皮子。 闵尚书被允恩伯说的,是真的快要绷不住了,像是将要气倒地了。 但这时允恩伯说:“尚书大人上了年纪了,还是要心平气和,接不上的话,就不要接了,留给其他人吧。您要是实在不行的话,枇南的气候正是温和,您不妨去枇南过段时日。” 表面上听起来,允恩伯像是真的好心的建议。 但枇南是闵尚书的故里,允恩伯说这话,是意指闵尚书可以告老还乡了。 对于一个正当盛年,不过知天命年纪的尚书而言,允恩伯这话,说的也是没留什么脸皮了,诚然闵尚书的身体确实不大好。 “允恩伯,口下留德!” 终于有人忍不住的为闵尚书说了一句话。 然后他就成功吸引到了允恩伯的主攻火力。 “不知这位同僚是谁?本官为官多年,倒是还不曾见过你这副面孔?” 允恩伯先是随口来了一句实诚的。 她是实话实说的,奈何人家是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下官是新晋的太仆寺少卿。” 太仆寺少卿的脸色不佳,也像极了闵尚书方才的样子。 “哦,原来是太仆寺少卿啊。” 允恩伯的话音拖得有些长,惹得当事人的脸色都变好了不少,但她的后半句就不这么好听了。 “那跟本官有什么关系?跟闵尚书又有什么关系?本官是在同闵尚书说话,你一个区区九卿之下的身份就敢插本官的话,以下犯上,太仆寺少卿?该当何罪?” 允恩伯一开口,就知有没有。 随随便便就是一顶帽子扣了下来,这以下犯上的罪责,不好担啊。 更何况,人还只是个新晋的,太仆寺少卿。 连太仆寺少卿都不敢冒犯的允恩伯,竟让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冒犯上了,太仆寺少卿现在的面色简直就是难受的菜色。 他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对这个新上来的少卿的愤怒了,好无语啊。 没看见其他官员都不插手吗?他闲着没事干是不是,隔岸观火是不是太快乐了,快乐到他忘乎所以,觉得自己很能了,简直不知所谓。 那可是,允恩伯!的嘴! “皇上恕罪。臣逾矩了。” 完了,彻底完了。 允恩伯说出口了,太仆寺卿转过头去不想面对世人了,他可能这次要得罪两拨人了,这个世界太悲伤了。 每逢允恩伯在朝上怼完人,总是以这样的一句话结尾,哪怕坤帝也觉得很冒犯,但不能否认允恩伯的礼数极为周全,挑不出错来,也便只能轻拿轻放。 就像这次。 “但臣以为,太仆寺少卿以下犯上,定是受人挑唆,不若像他这般新晋的官员也不会随意发言。就是不知太仆寺少卿是受了闵尚书的指令,还是得了太仆寺卿的命令了,竟是这般逾矩。” 第一三零一章 保帝 太仆寺卿听见允恩伯这话,差点没现场晕过去,他又背锅了,又背锅了! 日子也太难过了叭! 距离他上次被允恩伯强行扣锅还没过去几天好吧,人生无望了,他看不到光明的未来了,隔三差五背锅,这日子还怎么过?! 对于太仆寺少卿,他只想恨铁不成钢的好好训诫训诫他,如果太仆寺少卿在今天可以全身而退的话。 是的,如果可以。 至于闵尚书,好不容易以为战火平息了,结果愣是又烧到他身上,他简直,又有被允恩伯气的背过气去的冲动。 原来,跟允恩伯同朝为官是真的需要很大的心脏承受能力的。 闵尚书,也许不太行。 允恩伯再一次舌战群雄,不! 是以一人之力干倒一片。 全场都让她给镇住了。 老臣怒不可遏,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不敢多言;中年的臣子,半醒半怒,但深知自己不是对手,也闭口不言;至于新晋的朝臣们,则是在有了年轻的太仆寺少卿的前车之鉴,纷纷垂首不语。 至于闵尚书,则是幸而有人搀扶,不若他定是被气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是以皇上,臣以为夙国公一案有待定论,还请您明察秋毫,勿要冤枉了忠臣良将。” 允恩比用了这样的话做结尾,这使得她与夙国公的关系又扑朔迷离起来。 坤帝缓了缓,又问:“朕问一句不相干的话,允恩伯在夙国公的事情上,没有任何私心吗?” 诚然坤帝是周天子那样没有实权的存在,但好在他在朝堂的问话,众臣都是极给面子的,所以他倒也是放心问的出口。 “并无。夙国公的为人这么些年来,也是容易看清,倒是不知道竟然有这么多的同僚对他不满,费尽心思也要找到他的罪证,一心只想着拉他下台。” 允恩伯又开始内涵人了,但这已经算得上是明晃晃的嘲讽了。 在朝诸臣确有不少微垂了头颅,看样子倒是心里有愧。 允恩伯说的坦荡,面上一片正气浩然,再加上她的出身,坤帝是再信她不过的。 “既如此,那就如允恩伯所言,夙国公夙昔一案交由三司会审,朱相亲镇吧。” 坤帝最终敲定的结果,就是如此。 “至于太仆寺少卿……” 坤帝的话头转了转,太仆寺少卿登时就跪了下去,嘴上高呼“皇上恕罪,臣知罪”。 看着太仆寺少卿这幅样子,坤帝却也下了手去,还是要给允恩伯一个交代的,或者说顺坡下驴。 毕竟太仆寺少卿,并非保帝党,而是他的三个儿女中的其中一人的势力,虽说还只是个新秀,不曾成长起来,但是许多东西就是要在萌芽时期就该斩断的。 更何况,此人已官至太仆寺少卿,只要无太大差错,过不了几年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接任九卿之一太仆寺卿的位置。 原本三公九卿的十二人里面,就没有几人是保帝党,若是再失去一个太仆寺卿的官员,坤帝的皇位就真真正正能算得上是如坐针毡了。 这些年,坤玉斗三人斗的厉害,俨然是放弃皇储,直夺皇位的意思在里面了,他若再不想办法平衡三方势力,他也许就要退位,坐那太上皇的位置了。 思及此处,坤帝的声音便从珠帘后传了出来。 “太仆寺少卿,以下犯上,攻讦允恩伯,辱没夙国公,官降两级,左迁凉州,三日内离京,半月内上任。” 第一三零二章 安分 坤帝一锤定音,太仆寺少卿的结局已经定下了。 其实他的判决很不合理,只是冒犯了一个允恩伯而已,居然就让一个朝堂新秀官降两级,左迁至边境偏远地区。 这是没有先例的,哪怕是再受宠的臣子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允恩伯的身份,象征了什么。 原本,坤帝还在想,是否会有人为太仆寺少卿求情,若是有,那此人也是要被怀疑的。 但意料之外的,并没有。 闵尚书,太仆寺卿等重臣皆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一结果,就连太仆寺少卿都是放弃了挣扎,叩谢皇恩。 这让坤帝不免有些失望,诚然这本就是他贪心了。 * 夙国公府 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宫里来的小太监早就转述给了夙国公知道。 就是坤帝想要看看夙国公的反应,以及探究夙国公跟允恩伯的关系现在究竟是到了哪一步。 他们还有没有回转的可能。 “国公爷,您怎么看?” 小太监就躬身站在夙国公的面前,是在等他的回答。 显而易见,他是受命前来。 然而夙国公并没有回答他,这不免让他有些尴尬。 小太监稍稍抬起头,想看看夙国公的神情,却迎面撞上了夙国公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忙又低下了头。 “小公公,”夙国公喑哑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多说多错,做人还是安分点好。” 说着,夙国公就从他的躺椅上坐了起来,眼神颇为随意的瞧着他。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件事,我也知道是谁让你这么说的。你回去告诉他,我什么都知道,就是不想拆穿他,想给他留点面子,但是他最好还是收敛点,别真以为我被禁足了就能任由他造作了,夙昔毕竟也是年少承袭爵位的。 他若是真这么小瞧我的话,当心一脚陷进泥坑,出不来了。” 夙国公其实只是在陈述,但没由来的就给小太监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夙国公身居高位多年,而小太监虽是御前之人,却依然卑微,终归上位者与普通人还是不一样的。 小太监光是听着,额间就开始沁出冷汗,在这样算得上是寒凉的天气里也算是极为难得的了。 “国公爷……” 小太监想再解释什么,但夙国公已经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出去吧,别让我亲自送你出去。” 夙国公看他的眼神在不觉间就染上了威压,配上他凌厉的眉眼,已经称得上是迫人了。 小太监还只是个小太监,不过是背后站了人而已,他扛不住的。 因而他识趣的退了出去,所幸宽大的前后摆掩着,这才没让夙国公看见他一直打着颤的腿肚子。 小太监退出去后,夙国公敛了敛眉目,垂下眼眸,嘴角轻轻弯起,显现出了一个极具反差的浅涡来。 慢慢的,他的眼睛重新撑开,直直看过去,倒像是里面装了什么饱和的洼水,极具魅力。 “你这样,不是还留了一条线吗?” * 三司就夙国公的案子,花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去搜寻证据,终于在有史以来极短的时间内,腊月之前得到了答案。 第一三零三章 过去 这天,三司会审,除必要的人外,到场的人有,朱丞相,元老大人,坤玉凝,坤玉斗以及其他看热闹的小官员。 这一阵容,已经算得上是庞大了,两位皇室公主,两位实权老臣。 不说后无来者,前无古人的名头已经担上了。 虽说没有坤帝在场,但其实他在不在场没什么大的区别。 上首依次列开司空司徒和太尉,分别落座。 而两侧则是元老与坤玉斗就座一侧,朱丞相与坤玉凝一道。 三司的三位先同坤玉斗坤玉凝行了礼,随后便进入了正题。 “夙昔,关于先前的粮草贪污一案,你有何解释啊?” 已经中年的大司空,率先提问。 夙昔站在大堂的正中,衣着平常,丝毫不减她往日的恣意潇洒,看上去这几个月的禁足倒是对她没造成多少影响。 夙昔抬头,先是扫视了周围的一帮人,再看向堂上几人。 嘴角蓦地就绽开了笑来,莫名有些晃眼。 “大司空,这个案子是由你们来裁决的吧,那应该先出示证据证明我与粮草贪污有关才是,怎么还让我先解释了呢?最多我就是一个嫌疑犯罢了。” 夙昔的笑看起来很浅,加上她穿的是男装,无疑又是让周围的男男女女浮现出一种莫名的感觉来。 她是在入朝前夕公布的女儿身份,早些年里,众人都是以为年少袭爵的夙国公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将会是未来夫家的优质人选。 熟料,竟是个女儿身份。 坤都的女儿家们芳心碎了一地,好男儿们又是喜忧掺半,但都不敢靠近她。 这就造成了一副尴尬的局面,一贯随和知性的夙国公周围没有一个世家子弟。 只除了一个她的发小,允恩伯。 这俩住处就隔了两条街,算是打小一块长大的,身世也是相似,父母双亡,幼年袭爵,还都没什么这个那个的亲戚瓜分家产。 长大的旅途不可谓是不自由。 无人教导,野蛮生长。 大概就是少年时可以交流的人少了,允恩伯才成就了损人的一把好嘴,夙国公才是那样的落拓不羁。 初时二人入朝,许多老臣都对他们抱有试探的看法,旁观着。 想要知道这两个无父无母的孤家寡人到底是长成了如何模样。 很快,他们就都知道了。 因为在被夙国公的伪装欺骗后,他们又被允恩伯的嘴给损透进了骨子里。 只能说这俩不愧是一道长大的,默契非同一般。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在朝的臣子,无论老少都接受到了来自允恩伯和夙国公的暴击,他们俩的威名也正式在坤都传开。 随之而来的还有诸多应酬和男男女女的侧目。 只一点,几乎没人找上去,同她俩谈论婚嫁之事,须知女儿年华,一去不返。 但她俩竟是一点不着急。 再这样下去,允恩伯府与夙国公府的香火是要断掉的,她们要如何对得起两族的列祖列宗啊。 不是没有人探过她们的口风,但得到的答案一致。 万物皆是缘法。 大司空当年也是问过的,只是他是被允恩伯的给损了。 二人后来关系骤然恶化,一般人都是不会迁怒的,可这大司空偏生不走寻常路,好比现在,就是硬生生的迁怒了夙国公。 “你既知道自己是个嫌疑犯,就不该如此猖獗,三司在上,皇族在侧,还不跪下!” 第一三零四章 无罪 大司空的语气很是冷厉,但也只是他自以为而已,如夙昔这般的人,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即使他位列三司,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臣。 “哈。” 夙昔登时就被逗笑了。 她的站姿更加随意了,好在没有双手搭在身前,倒是收敛了不少。 不过看在其他人眼里就不是这个意思了,就像大司空。 “夙昔,你有什么不满吗?居然还不跪下!” 大司空的怒目圆睁,换来的不过是夙昔的无视,若不是坤玉凝看了她一眼,她可能今天就冷处理到结束了。 于是夙昔抿了下嘴角,说:“大司空怕是想多了。三司只是奉旨审理我的案子,而我只是被禁足,还没有被废除,论地位你我平级,为何要跪?至于二位公主嘛……” 也许是不经意,夙昔口中的公主二字咬的转音极为特殊,像是在暗示什么。 哪怕是坤玉凝都觉得自己被内涵到了,更何况与夙昔站在对立面的坤玉斗,面色稍显不佳,好在还看不太出来。 “二位公主如何?” 大司空眉间皱起,追问她未完的话。 “呵呵,”夙昔低低的笑了两声,回道,“二位公主还只是公主,无权让我下跪。”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不少人更是下意识就去看坤玉斗和坤玉凝的脸色。 夙昔说的,是实话,但是太真了。 坤国朝堂的三足鼎立之势已久,她这般挑明,着实有些冲动了。 就在众人都以为坤玉斗坤玉凝会愤怒的时候,坤玉斗开口了。 “本宫承认夙国公说的是实话,但国公还是收敛些好,须知锋芒太露,树大招风的道理。” 这话,就是在警告她了。 不过随坤玉斗怎么说,夙昔看起来并不在意。 若是以往,坤玉凝也会发言的。 但今日她可能是被夙昔的连坐给气到了,竟是没有说话,任由坤玉斗这样变相的在侮辱夙昔。 夙昔自然是注意到了,但她没有多言。 而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坤玉凝对夙昔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视,只是将她当做了一枚有利的棋子而已。 两相对比之下,坤玉凝已然败下阵来。 坤玉斗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允恩伯,拿下夙国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干脆直接放弃,而坤玉凝的做法却像是在寒朝臣的心。 这是个连自己人都不会保护的领导者。 站在她的阵营,那就要掂量一下自己的价值了。 坤玉凝的功利心一眼暴露。 “长公主殿下说的是,臣明白了。” 夙昔随口就接上了话,坤玉斗自然也就顺坡下驴,不再为难于他。 夙昔抬眼,瞥了下大司空,用意实在明显,你能拿我怎么样呢? 气的大司空险些跳脚。 所幸一旁的大司徒还是有理智的,直接将他拉住了,不让大司空再游离出正题之外。 至于这次的判决,则是太尉一人主导,期间流程走的不可谓是不快,堪称是三司会审结束的最快的一次,绝对的典范。 至于结果,有允恩伯在前,三司自然用心去查了,得出来的答案确是意料之内,粮草贪污一案,与夙昔没有任何关系。 若是硬要牵扯的话,最多便是一个看护不利的罪责。 “本官宣布,夙国公夙昔与粮草贪污一案无关,今立证于此,诸位若有疑义,皆可前往三司府的档案库借阅本次审判文献,稍后本官将会收理证据,呈交皇上。” 太尉雷厉风行,不给任何人加以阻挠的机会。 一长串话下来后,又看向了两侧的坤玉斗和坤玉凝。 第一三零五章 我知道 “两位公主和丞相,元老大人可还有什么要问的?若是没有了,下官就结案了。” 太尉不卑不亢,颇有中立风度。 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至于实际上如何,自然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众人的目光随着太尉的话,齐刷刷看向了两侧坐着的四位大人物。 不说其他人,坤玉斗与坤玉凝自然是无话可说了。 前者是话已说尽,立场坚定,后者则是对于夙国公产生了不满情绪,不欲再多言。 朱丞相是坤帝派来的,算是中立一派,更是没打算对夙国公做什么,他确确实实的,是来监场的。 还有最后一位,元老大人,他是坤允译一党的。 原本的打算就是要拉夙国公下台,废去坤玉凝的臂膀的。 虽然这次夙国公没有下台,但好在他们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坤玉凝似乎对夙国公不太满意。 在夙国公的言谈方面。 是以,元老大人也是没有疑义的。 这场三司会审,开始的快,结束的也很快,只要不算上开始时大司空的作妖,那就是十分顺利了。 * 结束后,夙国公走出三司府,面色泰然,不见一点阴郁。 看起来是摆脱了禁足之后的无事一身轻。 在普通人看来,自然是这样。 但是知道她的,都知道,夙国公一直都是如此的,就算是被禁足了三个月。 在那三个月里,她从没有忧愁与恐惧。 有的只是静待来日,等待着她自己解除禁足,无罪释放的那一天。 她好像一点不在乎会有人在这三个月里,趁机捏造证据诬陷于她,让她彻底翻不过身来,再不能踏出夙国公府。 她在被禁足的时间里,过的什么样的生活,有心去打听的人,一定会知道。 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快活似神仙。 “夙国公。” 有人叫住了她。 夙昔停下脚步,等来人的步伐跟上她。 “朱丞相。” “夙国公。” 原来是朱丞相叫住了夙昔。 “边走边说吧。” 朱丞相做了个手势,示意夙昔前进。 被落在后面的坤玉斗三人各走各的,只元老大人看了看朱丞相与夙国公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坤玉凝,嘴角微微扬起,怪有些不怀好意的。 “夙国公。” 朱丞相喊了一声夙昔,颇有些喟叹的意味。 虽然夙昔并未回应他,但朱丞相仍然说了下去。 “夙国公可知你今次缘何会遭此大难?” “不是因为简单的朝斗。” “我知道。” 朱丞相的话才说了一半,夙昔就接话了。 不仅仅是因为朱丞相提到了一个对她而言,不太一样的话题,还有就是,她并不想朱丞相继续这个话题。 夙昔接话太快,已经算的上是不太友好的打断了。 朱丞相偏过头看了眼夙昔。 她的眼神里没有装什么,但朱丞相就是感觉到了夙昔的排斥。 他于是知道了,结束了这个话题。 “既然夙国公知道,那本官就不提这件事了。”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朱丞相不可谓不是一个从善如流的人,无怪乎能在丞相之位上待了这么久。 “那夙国公可知?三司会审缘何会结束的如此之快?” 朱丞相换了一个新的话题,一个很多人都想知道的答案。 第一三零六章 那名女子 这次的话题没有被夙昔轻易打断,但朱丞相看见她略一沉思,又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也许知道,”夙昔的笑很明显,她问,“怎么?丞相莫非知道缘由吗?是打算轻易就告诉我,还是想得到些什么?” 朱丞相打量了下这个年少袭爵的年轻人。 二十出头,正是青春年华,可是她一头浸在了朝堂之中,无意于婚姻大事。 说来不觉,夙国公与允恩伯都是错过了合适了成婚年纪之人,父母亡故,少年承爵,性子还都是那么的,,,令人招架不得。 可偏偏这两人的政绩又都是漂亮的,让他们这些老臣看了,也都觉得坤国的未来后继有人了。 但有一点,有传言曾说,她们二人,其实还颇为乖戾,只是无人得见。 说来可笑,既是无人得见,又如何知道她们的性子乖戾? 可见传言果然只是传言。 “老夫确实知道点什么,但不知是否为真?是以来寻夙国公要一个答案。” 这话说得就很有深层意义了,夙国公知道什么,来找她要答案。 夙昔自然是听出来了,但她不甚在意这个坑。 “朱相想知道什么?” 朱丞相一时愣了下,在听到夙昔的反问时。 好在他很快就调整了状态。 “前几日本官见到有人与允恩伯私下见面,看那身形像是女子,不知是否是夙国公与允恩伯相见了?” “哈哈哈。” 朱丞相才说完话,夙昔就捧腹大笑起来。 顶着朱丞相疑惑不解的目光,夙昔解释。 “朱相怕是多想。我且问您,您素日见我背影,可有一点形似女子模样?我若是没有猜错,我一个穿惯了男装的,是穿不来女装的,就算穿上,估计也是不伦不类的模样吧?朱相是瞧见那人的脸的了吗?怎么这般以为?” “况且当时我还在府里被禁足,怎么出得去?丞相莫不是在怀疑禁军看守不力?” 夙昔的话说完,朱丞相就明白了。 果然就不敢跟她搭话,这人说话,,,简直了。 虽说比不上允恩伯损人,但是也都是坑坑洼洼的。 一不小心就让人泥足深陷。 于是朱相另辟蹊径,度过坑洼。 “夙国公多虑了,老夫不是这个意思。老夫只是想知道你是否知道与允恩伯私下见面的那名女子是谁?” 朱相看上去,格外心累。 夙昔说话还是有些不着调的。 “啊?那名女子是谁?” 夙昔突然笑开:“朱相这你可就问错人了,与允恩伯私下见面的人,我怎么会知道是谁?我同她,早就没有关系了。” 话说到后面,虽然语气好像没什么变化。 但朱丞相也是隐约的感受到,夙昔的落寞与神伤。 她们的决裂,似乎双方都不好受。 “要问你也不该来问我,该去找允恩伯才是。” 两人正面相对,夙昔方才隐隐暴露出的失落情绪已然无踪。 一双吊儿郎当的凤眼里再看不见一点负面。 夙昔调节情绪的速度未免太快,她的自制力确实很好。 朱相已然得出了结论,他今天是没办法从夙昔口中知道他想要的答案了,夙昔的口风,是在严密。 故而他早早告辞,转身远去,徒留夙昔仍在原地。 “是什么人与你私下见面了?居然还让人瞧见,进了我的耳朵。穆勤凡,你混账!” 第一三零七章 惨烈 ”主上,消息己经放出去了,想来不日便会有客来访。” 青妄如是说道。 潺潺的雪山融水流声自屋后倾泄而下,越过披上白衣的松木,穿过头顶白帽的厅堂,遥遥可见有人舀起雪山融水底倒进正烧着的水壶里。 炉火正旺,细细听去,真切可见雪水沸腾的声音。 身着青衫,外披裘衣之人正背对门口,专心致志的煮着茶。 他听见青妄的声音了,没有回应,唯有手边的煮茶声不住的响着。 “青妄。” 姬尘突然喊了他一声,青妄立时弓了身,侧耳去听。 “乾欢去了未眠那里,你说未眠会给她什么样的待遇,乾欢在军营的待遇会比我好吗?” 这算是一个敏感的话题,有关于姜醒的事情,青妄一惯不会多言,他知道,姬尘只是想要人听他讲,而不是回应。 对于姜醒,姬尘有自己的一番看法,并不需要他人多言。 四周静得出奇,清晰可见便是雪水沸腾的声音。 ”砰——“地一声轻响,是茶壶敲击木桌的声音。 “未眠应当,不会对那位乾国公主太好,对吧?毕竟论起价值,我是比那位公主高的,青妄觉得呢?” 姬尘一手茶艺出了神入化,袖摆舞动的样子更是自成一道风韵。 青妄稍稍直了直身体,作半个姿态仍是恭敬。 “主上与姜姑娘认识多年,牵扯深重,乃是旁人无法比拟的。乾国公主不过是占了一个由头而已,主上无需担忧。” 青妄说的话虽是有些圆滑,但确是实话。 姬尘姜醒相识多年,若说有谁在他二人之间有存在更了解彼此的人,那是没有的。 哪怕他们真的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 沏茶声停了下来,姬尘手里一杯苦清茶,热气袅袅,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 缓缓移近,茶的热气直直打在了姬尘的脸上,眼上。 睫毛上沾染了水汽,慢慢湿润,渐成了一片鸦羽。 姬尘饮下一口,喟叹一声:“我并未担忧,只是在想,乾欢怎么得了未眠的青眼,明明未眠是那样铁石心肠的一个人。” 这又是一句不能搭的话,青妄保持缄默,不发一言。 姬尘确实也不需要他接话。 杯中的水渐渐空了,人的影子渐渐小了,山上的飘雪渐渐停了。 “未眠……” * 乾国,浸提 宁周回到浸提已有月余,在这段时间里,渠城也并未被兑离联军攻下。 他终究还是违抗皇命,暗度陈仓。 汤彭老将军去了渠城,他则是留守在浸提。 因为朝堂的龃龉,是不允许汤彭留在浸提的,是以他亲自回来了。 还请了他的恩师,汤彭老将军前往渠城,以守边境。 浸提这一块,目前的局势就是若素若米二城已经被重新划到了兑国的领土,罗松占据陆地,曹鑫位于海上,成犄角之势,誓要拿下浸提。 尤其兑军还有皇太子兑淇亲临前线,为士兵鼓舞士气,这段时间的翻身仗,打的不可谓是不漂亮。 但宁周驻守浸提多年,也绝不是吃素的。 他熟知周围地势地形,略通气象之理,占据有利地位牢牢的把控着局面。 如今双方的摩擦愈加重了,场面也是逐渐惨烈起来。 更何况,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影响着两边的局势。 第一三零八章 不妙 乾国,渠城 汤彭老将军对渠城的了解不多,好在作为一名成名多年且经验丰富的老将,他深谙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了解当地的局势。 是以在抵达渠城的第一天,老将军先是拒绝了曲城主的接风,而后就将自己埋进了军营的书卷里。 他先是阅览宁周与先前几位主将的布兵图和守城的记案,观察其中变化,又翻阅了渠城周围的地理信息,让自己脑子里简单的了解与现实可以对上号。 在这段时日里,他更是只粗粗扒拉几口饭菜,又继续埋首书卷。 其中辛苦,连曲城主都不止一次的奉劝老将军先行休息。 但汤彭只是默不作声的接过饭菜,无视曲城主的言语。 可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曲城主都不能再放任汤彭老将军的不分昼夜的辛劳。 最简单,最基本的就是汤彭老将军已经年过七旬,他再如何宝刀未老,头脑和精力都跟不上了,他总是需要休息的。 更遑论汤彭老将军还是一位享誉盛名,身后无限风光的老人,这样的人为他守城,他总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提前葬送了老人。 最后便是因为,老将军还是宁周于从军一道上的恩师,哪怕仅仅是为了宁周,他都不可以让老将军出事。 虽然曲城主有这样的打算,但他竟没能奈何住汤彭,以致于在几个昼夜之后,汤彭老将军大致了解清楚了渠城的情况。 对此情形,曲城主心揪不已。 汤彭老将军的不分昼夜是定然要损伤寿数的。 诚然精神矍铄的老将军看起来并不在乎这件事。 他甚至还宽慰曲城主:“人固有一死,老夫不过是让自己在生命的最后再为国家做点贡献而已,与你无尤。曲小子别担心,老夫知道自己的身体,还可以撑几年的。不过你可不要给宁小子去信说老夫的坏话哦。” 汤彭老将军实在是一个风趣的人,若是没有这场战争,他与曲城主也许还能衍生出祖孙之情也说不定。 “可是老将军……” 曲城主苦着个脸,正打算说些什么。 “报!”哨兵高呼一声,冲进了帅帐。 哨兵火急火燎的模样,与汤彭老将军骤变的神情都告诉曲城主,他该闭嘴了。 这是在战场! 身为将士,最大的荣耀就是战死沙场! 而不是到了时候衣锦还乡,颐养天年。 汤彭形容整肃,声音压低:“发生了何事?” “离军发起了进攻,就在西南方向。” “约有多少人?” “两万左右。” 乾国朝堂原本派出了十万士兵增援渠城,算上渠城原本的两万人,和折损掉的万人,约莫还剩下十一万人可供调遣。 汤彭略一思索,当机立断,决定分出一万五千名士兵前去抵挡。 兑离联军原本共计二十万人,粗略计算折损人数,余下起码还有十九万人,守城是关键,避战寻找时间才是紧要之事。 而正当汤彭打算下令之时,又一名哨兵冲进了帅帐。 曲城主的眼皮下意识一跳,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第一三零九章 守城(二更) 事情也确实如曲城主的预感那样,不妙了。 “两万兑军开始攻击东城门,攻势猛烈。” 汤彭老将军的面色倏地严肃了,在兑军方,他打算派出两万士兵相抗,兑军毕竟是以虎狼之师崛起的。 至于为何拿不下南边的艮国,其中原因确然值得深思。 “报!” “报!” “报!” 哨兵接二连三的冲进来,大事不妙了。 果不其然,从东城门到西城门五个方位,兑离联军分兵力开始进攻,没有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久久拿不下渠城,国内朝堂开始着急了。 从五月底到现在十一月底,六个月的时间,区区一个易攻难守的渠城竟然耗去了他们半年的时间,无论是怀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张梁两位太尉都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于是选中了腊月前的最后一天,积雪不化,晴日当空的时日里,发起了称得上最后一次的总进攻。 不成功便成仁。 东、西、东南、西南四个方向各派了两万两万,三万三万,共计十万的兵力。 余下的八万人全部集中在了南城门。 从高山上的火蒺藜攻势,到借助平原雪地滑行的滑雪板车冲撞城门,兑离两军的攻击手法堪称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但这些损失都算不了什么,主要目的就是拿下渠城。 只要最后再拿下渠城,就能够长驱直入,直捣乾都! 是以兑离双方都是挖空了心思的在打仗。 其实说来,兑国的梁太尉与汤彭结识已久,两人年轻时就因为在浸提的战役成为了对立面的敌人。 年岁相差不少,两人却能在彼此身上找到惺惺相惜的感觉。 所以在汤彭解甲归田后,梁太尉也离开了若素若米二城的驻扎地,自请返回朝堂。 与宁周,他也是战过,不说完全碾压,多年的经验还是在那里的,他略胜宁周一筹,只是宁周不愧是优秀的帅才。 用兵手法里不仅包含了汤彭的老辣,也藏着自身的创新。 这就是梁太尉退出乾兑边境战事后,若素若米二城迅速沦陷和他在几年后竟攻不下渠城的原因。 这场仗会持续多久,是预料不到的,也许几天,也许几月,也许更长或更短。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曲小子,你是城主,务必要安抚好城里的百姓,打仗的事情,就交给老夫吧。” 汤彭老将军的语气肃然,连带着曲城主也莫名有了一种满腔热血亟待爆发的感觉。 正西与东南,都是一万五千人相抗,正东与西南则是两万人以对,兵力的悬殊更加考验士兵的团结和将领的统帅能力。 至于正南城门,仅剩下的四万人面对八万,才是最为悬殊的对抗。 以及根本不知道兑离是不是派了间谍刺客进入渠城的不确定因素。 这一场守城之战,太重要了。 * 艮国,艮北军营 乾欢在数日前旁观了战场上的惨烈之后,有些犯恶心。 哪怕是当初她被刺客追杀,在东海边上见过血色弥漫的黑夜都没有现在的感觉来的刺激,许是当时她只是看见了结局而不是过程的缘故。 而如今却是直面刀锋入肉,寸寸割裂,血色四溅。 第一四零章 辞行 乾欢现在很是惊惶。 她现在的情况就像是一种后遗症,变到了重大刺激后无法走出当时的那种惊恐,慌张,以及手足无措。 而她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可以说姜醒占了大头成分,小部分则是因为乾欢自己答应。 到现在为止,姜醒来过几次,但都是来自去匆匆,停留时间甚短,相较之下陆巡绝对称得上是优秀的未婚夫了。 因为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他几乎是整日整日的陪着乾欢, 另外的时候便是与姜醒错开,去了伙头营。 陆巡也是一个可以融入普通人的世家子,比起坐在轮椅上的姬尘,陆巡的靠近让她们更觉得受宠若惊。 举手投足间的贵族大气令人望而却步,而姬尘身上的隐逸风骨反而没有那样有吸引力。 “陆公子。” 姜醒突然出现,约谈了陆巡。 “不知左将军寻在下有何要事?” 他将“要事”二字咬得重了些,像是在暗喻什么。 “明日你就带她走,多余的不用问,更不必知道。” 只一句话,姜醒说完无视陆巡变化的神色转身就走。 “慢着。” 陆巡在叫出口的瞬间朝姜醒伸了手,他有事情需要向姜醒确认,算是一个不急不缓的问题。 但警戒早已融入骨血的姜醒侧身就朝他动手。 所以两人顺理成章就在刚下过雨的泥泞道路上打了起来,赤手空拳再夹杂上内力对峙。 至于最后的结果,是没有结果。 因为乾欢一记鞭子打断了他们的过招。 两个衣摆都沾染了泥水的人背道而行。 乾欢在深深看一眼姜醒后追上了陆巡。 次日一早,他们就辞行了,应是南下往巽国。 乾国的公主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了她的国家,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回去。 * “主上,这是刚刚传来的消息。” 青妄呈上一封密信。 姬尘拆开看后,不觉间嘴角就隐隐带上了笑意。 他将信纸搁到一边,拿起一侧的苦清茶,抿了一口,面上的笑几乎要溢出来。 信上写的是乾欢和陆巡离开艮北南下巽国的事情,是陆巡的亲笔手书。 只是不知有意无意,陆迎并未提到乾欢病中,姜醒几次探望的事情以及询问姜醒手中的苦清茶来源。 那自然也没说姜醒的几次探病都像是来去匆匆的表面工程。 “青妄,未眠又是一个人了。” 姬尘浅浅的笑出声来,言语中的小小得意竟是半分都不掩饰,所幸青妄不是外人,他像是早就对如今的局面有了预料。 多年的摩擦之间,假假真真,谁知道谁在什么时候入的心呢? “恭喜主上。” 姬尘的话,本不该接的,但青妄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竟是破戒了。 好在姬尘并不是很在乎。 只是自知自己犯了大忌的青妄自觉垂下了头,保持沉默。 “请问有人在吗?” 屋子外面传来了陌生人的叨扰声,混杂着姬尘身侧煮沸的茶壶水声,喝出了一曲别样的调子,正像极了姬尘当下的略显激动又极力克制的心情。 第一四零一章 来客(二更) 青妄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姬尘,确定姬尘同意接见外来的访客之后出去迎了人进来。 来人雪白狐裘加身,眉眼清丽,身后跟着一名衣着普通却下盘极稳的侍女,倒是个会武功的。 青妄下了定论,但也只是沉默的带她们去到了姬尘所在的地方,不发一言。 途中主仆二人也起过打探的念头,只是青妄太过冷淡,实在拒人千里之外。 原本她们就不是一定要得到什么,于是干脆不再多言。 这段路短的很,不消片刻就到达了姬尘所在的半开着门的屋子里。 拾阶而上,映入眼帘的是姬尘惑人的右边侧脸,他的左侧脸上是有疤痕的,虽然不深,但吓到人还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将左侧脸隐在了阴影里,让来人看见他时,注意不到他的另半张脸,只被他右脸的风华所摄。 为首的女子确然被姬尘的容色迷惑了片刻,只是美色不过云烟,欣赏便好。 况且姬尘坐在轮椅上的模样,一下子拉回了她的注意。 为客之道,先行拜访一礼。 “先生,叨扰了。” 那名女子率先开口,从声色语调以及情绪上听来,她都像是一个淡雅的人,没有太过名利的心思。 一室寂静,回应她的不是姬尘的话语,而是姬尘动手沏茶的倾泻发出的声音。 茶香四溢,连屋外的风雪似乎都被淡忘。 “姑娘请。” 姬尘指了指一侧的矮座,随手便将刚倒上的那杯茶推了过去。 行为的动机意味明显,请坐吧。 女子从善如流,坐了过去。 ”先生贵姓?” 女子手捧起那杯苦清茶增加暖意。 ”免贵,姓姬。” 姬尘稍稍侧过身,没有正面对上女子。 得知姬尘姓氏,女子也算有了个话头。 “姬先生的医术,在下素有耳闻,不知姬先生可否?” “呵呵,”女子还未说完,就被姬尘低低的笑声打断,他问,”姑娘方才问我姓氏,又提及我之医术,敢问姑娘如何觉得我通医术呢?” 女子脸色微变,语气里藏了些许心虚,眼神躲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过是……” 就在将要脱口而出之际,女子顿住,颇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姬尘。 却见姬尘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像是看透了她所有的伪装。 女子抿了一下唇,直白子脆:“是,没错。我就是来找你的,罗生门的堂主。” 女子称呼姬尘为罗生门堂主,而非罗生门门主,这就说明对外传出去的模糊的消息里,姬尘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恰好罗生门的峙国堂主正是以医术闻名且与姬尘相同姓氏,便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女子将姬尘认作了峙国堂主。 她似乎是想要姬尘用他的医术去救人,但不知道救谁。 “是吗?” 姬尘像是随口一问,他并没有给予女子几分注意。 “可是姑娘连自己姓氏名谁,身份为何都不曾告诉我,我如何能信任你是真心实意的需要我去救人,而非设下计谋去活捉我呢?” 这话说出来,女子捧着茶杯的手蓦地一紧,像是在思索什么。 而姬尘也不着急,只是自顾自的沏茶,自饮。 “郅华雪。” 第一四零二章 同意 “皇女,郅华雪。” 女子又重申了一遍她的身份。 “原来,是六公主,在下失礼了。” 姬尘说着,身体正了正,只行了半礼,这算是轻慢了。 郅华雪的侍女见此,不满情绪,眉眼间清晰可见。 郅华雪自然也是不悦的,但她不便表露,毕竟是有求于人,只是下意识的她露出了高高在上的面孔。 “姬先生。” 郅华雪松开手里的杯盏,直视姬尘。 “我想请你救个人,不知先生能否答应?” 措辞上,郅华雪确实将自己的姿态放低了,但语气里她并没有忘却自己皇室公主的身份。 峙国与艮国一样,是纯女权国度,是以郅华雪是拥有皇室继承权的。 这就意味着她是有资格登上峙国皇位的,如果她前面的两位公主失去继承的资格,那结果别无第二,她就是储君。 只不过她们怎么会失去资格?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了。 “不知六公主想让在下救谁?” 姬尘像是没发现郅华雪下的套一样,极其自然的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而郅华雪在听见姬尘的话时,喜悦之余还掩着鄙夷。 终究是个草根,怕是想着助本宫一臂之力,本宫便会恩赐于他吧,愚蠢。 郅华雪的情绪藏得不够好,轻易就让人发现了,不仅是姬尘,还有青妄,只是二人都不曾戳破她虚伪的面具。 姬尘就放任着她提出她心中的真实想法。 屋外纷纷扬扬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郅华雪放下茶杯,颔首一礼后翩然离去,融入了屋外雪白的天地。 “主上缘何答应此女,您明知道她……” 青妄对于姬尘偶有的举措也会不解,就像现在,他会适时提出他的疑问,寻求一个答案。 姬尘敛下眼眸,去看杯中倒映出来的自己,嘴角漾出浅浅的一抹笑意,瞧起来倒是温柔到迷醉的惑人。 “青妄,你知道的吧?他们总是在想有人能够拯救他们,无论是病还是命,你也看见了,素日里那样张扬的人,在即将得到的权力面前都能放得下尊严和短暂的屈从。所以说,这个世界上,主宰生灵的是无穷无尽的欲望,而不是可笑的……” 姬尘的话没有完,他留了一片白,也留了一条退路。 郅华雪没有怀疑姬尘的罗生门堂主的身份。 她根本不知道罗生门的峙国堂主到底长什么样子,是男或女。 仅有的一条消息,就是峙国的堂主姓姬。 她不知道自己跟那个人的距离有多远,也不确定是否能够与他交流,说服他参与进自己的阵营里。 但在得到消息之后,她义无反顾的来了。 半真半假的消息,经年冰雪的大茯苓雪山山脚,没有具体的位置。 郅华雪还是勇于付出的一个人。 但不能否认她的野心,她的愚蠢,以及她的无知。 “炭快没了,去取些炭来。” 姬尘看屋外又飘起来的飞雪,倏而喟叹。 青妄的步子放得很轻,但在姬尘的耳边映出的仍是他行有规律的步伐声,直到远离了他单纯的听力范围后,姬尘才转过头来看那盆才烧了一半的炭,嘴角勾起,不知所想。 第一四零三章 插手(一更) 坤国,三皇子府 坤允其搬到这座新府邸,是在几天前。 那时候,他刚从离平心的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情,而他需要为此打算,所以他搬来了这里,进入坤帝的视线。 “心儿,你是不是插手了夙国公的案子?” 在得知夙昔的判决后,坤允其找到离平心,问她。 别问为什么坤允其会这样作为,对于离平心的能力,他也是知道个大概的。 毕竟他与离平心是在挼送城初见,而那时他发现了离平心的周围跟着人。 是一群手里沾过血的亡命之徒。 在回到坤国后,他又发现离平心与离平之私下见过面,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离平心可以透露给他知道的行踪。 但无论哪一点,离平心都不会是一个简单的皇室公主。 他相信,如果生在坤国或是峙国艮国这样的女权国家,离平心夺嫡成功的概率实在很大。 诚然生在皇室,没有谁是简单的。 离平心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起腰来。 偏过头去看坤允其的时候,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绽开了笑,温暖了这半个寒冬,同时也惊艳了坤允其的眼眸。 “如果我说是,云起哥哥会拿我怎么样吗?” 虽然都知道了对方是谁,糊的窗户纸也早就破了,但离平心还是喜欢称呼坤允其为云起。 好像对她而言,云起二字有什么特殊意义一样。 刚下过小雨的庭院还是有些潮冷,离平心只随便披了一件动物皮毛的外披就出来了,她倒是没什么感觉,但不免刺到了坤允其的眼。 “怎么不多穿一点?” 他于是避开了离平心的反问,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就往离平心肩上披。 “噗嗤。” 离平心直接就笑开了。 对上坤允其疑惑的目光,她解释道:“我自小长在离国都城,都城就在大茯苓雪山不远处,所以我算是在雪山脚下长大的,这点冷,冻不到我。还是云起哥哥多穿点吧。” 说着,离平心就想把大氅脱下来还给坤允其。 但坤允其手速极快,干脆拉着离平心直接进了她的房间。 所幸里面烧了炭火,还不至于让坤允其失望。 但下一刻坤允其就把头偏向了门口,不看屋内的陈设。 君子非礼勿视,他们还只是未婚夫妻,不应逾矩。 见此,离平心又笑了起来。 “云起哥哥,你怎么不敢看吗?我都没动过里面的物件摆放,把头转过来嘛。” 坤允其不为所动,但在离平心的角度已经可以看见他的耳侧泛起了红色。 于是离平心就像作弄他一样调笑:“云起哥哥,你耳朵红了。” 若是不说那也还好,可她一说,原本发红的范围就扩大了。 坤允其故作被炭火烤热了样子,捂了捂自己的额头,不说话。 但离平心注视他的目光一直没有偏移,坤允其干脆抬步打算离开了。 而离平心的嘴确实直接脱口而出一句话,将他硬生生留了下来。 “我确实插手了夙国公的事情,不过那是因为这件事有必要让我插手。” 第一四零四章 弃子(二更) 坤允其刚抬起来的脚,缓缓落回了原地。 顺着离平心的视线看过去,他耳朵上的红已经开始消退,显然是开始进入正题的模样。 于是离平心也不开玩笑了。 “我并不在乎坤国的朝堂乱成什么样子,但是夙国公不应该折在这样的小风波里。我知道她有能力自保,可我偏不让她自救。云起哥哥,这份人情,是我强逼着夙国公一定要收下的,坤国的事与我并无太大干系,总归最终受益人是你。” 离平心坦坦荡荡,很是干脆的承认了,还说明了原因。 她的脸上看起来只有坦诚。 但坤允其觉得,离平心还没有说完,她一定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 不过,会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只是心情复杂的被迫收下了那份人情。 “心儿,夙国公的能力……” “我知道她的能力。你不用担心的,我没有做什么让她可以有借口对我动手的事情,相反,我还帮了她一把。” 离平心忽而笑了,她上前两步,踮起脚尖,附到坤允其的耳边。 “是让夙国公有望成婚的事情。” 热气吹拂在他的耳畔,又很快消散。 坤允其看着离平心一步步后退到她原先所站的位置,面上挂起了微妙的神情。 他原本雀跃了片刻的心跳渐渐平静了。 好像到了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离平心的能力,或者说,离平心到底有多强大的信息网才会连这种“私事”都打探到了。 不仅如此,她还做了。 是为了他。 否则无论是站在哪个角度,离平心都不应该插手乾国的朝政,哪怕她…… “那,你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坤允其试探着问。 他与很多人不一样,不觉得未婚夫妻双方应该互通有无,而是应该保留充足的空隙,彼此尊重。 这是他生活在一个男女平等的国度里,所真正体味到的。 就像说是说着后宫不得干政,但他的母亲坤国皇后,仍是有资格参与部分朝政一样。 终究坤离的情况有所差异,是以离平心在听见坤允其那样语气的说话时,很是诧异,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两国的不一样的地方,她应该接受这样的差异。 “纽带。” 离平心答得干脆,看起来倒是坦然。 她是什么性子,坤允其是知道的,不屑于欺骗。 他总是信她的,就像那天她深夜去见了离平之回来一样。 她不会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那天晚上他一睡下就做了个噩梦。 梦里离平心不属于他,后来他还害死了她,不久后坤后也因为他死了。 坤允译和坤允寺相继对他下手,他被打落尘泥,比之从前更加不如,这一次是连母亲跟爱人都失去了。 他们嘲笑着他:弃子就是弃子,哪有什么资格染指皇位,有嫡出的身份又如何,皇后死了,跟外祖家的关系又不亲近,想怎么样?又能怎么样?不过是蝼蚁投了个好胎进了皇后肚子,白白担了个嫡出的名号,趁早让位吧,无能的弃子。 “云起哥哥,如果你觉得不合适的话,我可以不做他们的纽带,全身而退。” 第一四零五章 旧事 离平心的话,将坤允其渐乱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的内心恢复了平静,看向离平心的眼神又变得与平时一样,只是深处却多了些其他的东西。 发觉坤允其的注意力回来之后,离平心将自己在夙国公案子上所做的一些手脚悉数告诉了他。 “云起哥哥,这里面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发展,铺垫完成了,剩下的看你了。” 离平心笑了笑,她看坤允其的眼睛里盛满了星芒。 随后她转过身出门去了,将坤允其一人留在了烧着炭火的房间里。 偏过头去看离平心离开的背影,坤允其竟觉得她离开的过于洒脱了。 只给他一个背影和在夙国公允恩伯身上做的手脚。 “心儿。” * 允恩伯府 “伯爷,您回来了。” 管家先迎了上去,眼神里充满慈爱。 说来怕是没人相信,允恩伯府的下人没几个,除了必要的洒扫之人打扫一下允恩伯常去的地方,偌大的允恩伯府几近荒废。 即使在外人看来,允恩伯府高不可攀。 穆勤凡多年来就没有举办过一场宴会,夙昔也是,这两人的性子倒是十分合得来。 不过想想她们俩的朝堂人设跟人缘就知道,办宴会就没那必要。 谁要跟你虚以为蛇啊,天天朝堂上打太极还不够吗?下了朝都不让人安生了是吧?这无聊的宴会,谁爱办谁办去。 说到她们俩的性子,其实是反着长的。 众人眼中的夙昔:洒脱,狂放不羁。 实际上的夙昔:冷漠,无视众生。 众人眼中的穆勤凡:毒舌,语不惊人死不休。 实际上的穆勤凡:寡言,心怀天地。 所以,她们背离了,在穆勤凡知道夙昔其实是那样蔑视生命的模样之后。 “你是这样的人吗?夙昔。” 那时穆勤凡心血来潮去了夙国公府寻夙昔,因为两人打小一起长大,所以下人也就没有通传,然后就导致穆勤凡看见了那一幕。 夙昔吩咐罗生门的人,去杀生,斩草除根。 而她要杀的人,正是前段时间刚刚上奏告老还乡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 那是为坤国奉献了一辈子的老人,从政一甲子岁月,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却要被夙昔用那样阴私的手段了结了生命。 穆勤凡光是听着,胸口就有一种别样的疼痛在翻涌。 于是在罗生门的人离开之后,她走了出来。 夙昔看见穆勤凡撞入她的眼帘时,还有三分错愕,三分挣扎,和四分无奈的坦然。 “你看见了。” 夙昔的语气很平淡,她知道穆勤凡定然是看到了听到了她所说的,所要做的一切,所以现在是她躺平了,任由穆勤凡发挥的时刻。 “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穆勤凡的语气很冷静,情绪状态看起来都是正常的。 但夙昔却知道,这是她爆发的前兆。 允恩伯穆勤凡是越冷静,越愤怒的人,作为发小,夙昔太清楚了。 正因为是发小,是一直信任的人,所以才最忍受不了欺骗。 夙昔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不作任何的辩解。 “如你所见。” 第一四零六章 退婚 一句“如你所见”,到底包含了什么,是无奈还是无谓。 夙昔没有任何的解释,将一切都留给穆勤凡自己做想像的空间,无论她问什么,夙昔都不肯回答。 就是这样的不作为,不解释,冷处理,才使得多少人之间的友情爱情亲情渐渐冷去,然后消弭于虚无。 穆勤凡深深看着夙昔,重复了一次。 “我要一个解释。” 对上穆勤凡的眼睛,夙昔懂了,穆勤凡的执拗犯了,她一定要一个答案。 但夙昔知道,自己给不了她答案。 “你看到的,就是真相。” 所以,她说了这样一句正面又像是模棱两可的话。 夕阳的霞光照射下,穿过树荫的光斑笼罩着她们,风轻轻拂起她们的袖口裙摆还有发梢,披戴着光芒的一男一女看上去极为般配。 穆勤凡好像是被夙昔的回答气到了,她大步上前,伸手一把扯掉了夙昔的束发的发带随手丢开。 墨发倾泄而下,哪有什么玉树临风的公子,分明是个美娇娥。 “那么,这也是真相吧?” 夙昔一时愕然,后又扶额浅笑:“对,你知道的没错,我是女子。” 于是穆勤凡看她的眼神里,开始多了什么。 她步步后退,不经意间碾过了夙昔的发带。 看着夙昔的表情渐渐有了变化,穆勤凡顿住步子,声线冷然:“既然如此,我们的婚事就此作罢吧,两个女子怎能成婚?” 言罢,穆勤凡转过身,逆着风,大步离开了。 夙昔站在那棵高到足以遮蔽阳光的树下,慢慢笑了起来,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她就像是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悲伤。 风又起了一阵,吹动夙昔的发,将那条落在地上的发带卷起又抛下,它只能孤零零的在风里,不由自主的打着旋儿,在风离开后悠悠落地无人理。 次日清晨,全坤都的人都知道了,夙国公与允恩伯退婚了。 当天所有人都在议论,怎么就退婚了呢? 再一天后,他们就知道了,夙国公是个女儿身,两人根本没法成婚,于是舆论开始无边无际的发酵。 许多人都在猜测,退婚这事是怎么演变出来的? 夙国公居然把自己的女儿身隐藏了这么多年,她想做什么? 夙国公跟允恩伯现在关系如何?有没有僵化? 舆论归舆论,流言作流言。 她们都不是那种会在乎外界评价说法的人。 最能证明这一点的是,在穆勤凡跟夙昔的退婚风波后的第三天,两人双双入朝了。 这样的内心,真的称得上是强大了。 或者说,是根本不在乎。 上朝第一天,按照位分,两人分列两侧。 上首的坤帝显然也听说了她们退婚的事情,随口问了起来。 其实这也不好劝。 若真的是天定良缘,二人不过是争执一下,都还好说,但这可是同性啊,民风再开放,世道也是容许不得的。 哪怕这时候龙阳断袖之癖早就出现了。 但这样的癖好是要让人背后嚼舌根的,哪怕是平民都不能忍受流言,更遑论高坐天子堂,位列王侯的夙昔跟穆勤凡。 说来也巧,她们真的是有默契。 那日分开后,穆勤凡手执墨笔,恼怒的写下了——假亦真时真亦假,而后半句的无为有处有还无则是在夙昔当日微醺时落笔。 相继挂在了自己的书房,最显眼的位置,也不知道是想说明什么。 第一四零七章 变故(二更) 穆勤凡一推开书房的门,入目就是她当年写下的残句。 他们啊,已经有好几个年头没有去过对方的府邸了;他们的恩怨啊,全坤都的官员百姓都知道。 市井上都不知道流传了多少个不一样的香艳版本了。 也就只有她们故作不知的模样,让人见了,平白生出几分复杂的情绪来。 穆勤凡还记得自己那时候打探出夙昔吩咐杀人的原因时,曾因为不敢置信而去了夙国公府问她是否。 这一次,夙昔很是爽快,直接就承认了她罗生门坤国堂主的身份。 “作为堂主,你需要做什么?杀人吗?” 穆勤凡与夙昔隔着一张书桌对峙。 夙昔抬眼去看她,一身男装配上她清浅的笑意,好像什么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夙昔摇摇头:“收集情报,以及在需要我动手的时候动手就好了。” 所以穆勤凡追问:“如果有一天,我也需要你下令杀了,你会杀我吗?是亲自派人,还是亲自动手?” 这个问题,穆勤凡没有得到答案。 不是夙昔没有回答,而是她在问出口之后就走了。 应该是怕自己承受不住夙昔,口中说出来的、伤人的话语。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什么神态,才可以让她在夙昔的脸上看见震惊的表情。 不过想想也能大概猜到,起码是夙昔从未见过的,偏激又狰狞的样子。 穆勤凡看了看那副让她悬挂起来的,用以平复心境的七个字,将心境平复下来,打开书架上的典籍,开始静心研习。 * 时间总是流失的很快,月底了,年关到了。 各国各处都是张灯结彩,中原的新春节假气氛好像感染了边塞的几个国家,连仗都没打那么激烈了。 就是这样的放松,出了大问题! 渠城的战役临近尾声,双方都已经兵马连接不上了,可能是两败俱伤,可能是会有一方胜利。 最后一仗,即将打响,兑离联军摇摇欲坠。 谁先攻破渠城的城门,谁就得到了主动权。 谁先拿下汤彭的人头,就可以最后留名青史。 乾国朝堂不是不知道汤彭去了渠城的消息,原本也有想法换一位将领过去,不管是从什么角度考虑。 但乾欢传讯回去,他们就歇了心思。 她手里握着姜醒是否愿意结盟的关键。 她与姜醒是有旧的,一般人说不动姜醒,更别说也许连姜醒的面都见不着了。 为了保证姜醒的立场,乾欢的想法如果不是太出格,是尽量要迁就的。 所以朝堂方面,在迅速过了乾欢的意思之后,决定派出副将作为汤彭的后盾,并加三万的兵力用以对抗兑离联军。 明日便是最后的决胜战了,三方的军队都疲惫不堪,天寒地冻的,叫人受不太住。 变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兑国朝堂急讯! 兑帝昏迷,兑淇被急召回朝堂,众皇子却不欲让他回来,擅自动用手中势力的兵马,将他拦截在东北的若素若米二城附近。 莫之流作为超然在皇权之侧的身份,权衡再三后,传讯梁太尉放弃渠城,收兵回朝,辅助皇太子掌控朝堂。 第一四零八章 昏迷 同时他原本想要令曹鑫回朝的心思也歇了下来。 渠城已经得不到了,不能还拿不下浸提,损失如此之大,浸提必须得到! 至于南边的莫秦越,那是万万不能回来的。 杀神姜醒步步紧逼,莫说反攻,便是防守都极为艰难。 而一旦撤军,艮国增兵艮北,姜醒亲自统军,必可北上长驱直入兑都。 兑国,真的鲜少能找到一名与之抗衡的将领。 莫秦越的存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这样的人,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至于兑国会出现变故的原因,是秋深。 秋深在兑都扎了根基,去她的旧人所在的地方,或者说的更清楚明白些,她是想要看看那个与她有旧的人,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 无论好坏,她总是要知道的,不若怎么对得起他,怎么对得起当初的自己? 数月前离平之的离去,使得罗生门在兑国的据点换了位置。 在秋深进入兑都之后,他们才重新确定了新的据点。 每个人的习惯都不一样,所以设的据点不仅位置上有差异,连布置也是。 更别说上层层上传的情报了。 一切按照各处堂主习惯所建立的东西,基本上都是需要换新的。 不仅仅是为了方便自己的管理,还有就是躲避一些不必要的暗探与间谍,以保证罗生门各堂的安全。 明面上看,秋深又开了一家胭脂铺子。 生意倒是打着她在离国开的店的名号。 不负众望的是,兑国的许多夫人小姐都听说过离国那家十分著名的胭脂铺子。 所以秋深的胭脂铺子生意倒是不错,隐隐有将兑都的老牌胭脂铺子生意压下去的趋势。 正因为胭脂铺子的生意红火。 而秋深也有足够的口才,才吸引了宫廷的妃嫔也争相购买。 一时间,兑都风靡了秋深卖出的胭脂。 这就是兑帝昏迷的诱因。 而成因,则是一场赌注。 秋深在赌,赌莫之流的习惯没有变,赌兑帝会经常性的召莫之流入宫。 事实证明,她赢了! 莫之流的习惯还是当年的习惯,兑帝也确实经常召莫之流入宫,两相加持下,兑帝如她所料的,昏迷了。 兑国的皇太子远在东北边境线,朝中另外几位皇子又忙着争权夺利。 这样看起来,综合实力仅次于坤国的兑国,也不是很和平。 不过是表面功夫做的比较足罢了。 * 兑帝昏迷后,御前的大太监起先只是传召了太医前来看诊,莫之流得到了消息,但并未随侍。 可是在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诊断过后,众人才慌张了。 夜色笼罩下,莫之流当即入宫,毫不犹豫。 兑帝的寝宫外间站满了太医,不是低垂着头,就是悄悄的讨论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兑帝的昏迷。 是不是什么新的疑难杂症? 莫之流皱着眉头进来了。 众人拱手:“见过国师。” 于兑国而言,国师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不可谓不恭敬以待,更何况国师确有经天纬地只能。 莫之流随意摆了摆手,张口就问:“皇上如何了?各位太医可有发现什么?” 众太医皆是摇头表示不知,只有一较年轻的太医出列说明。 “回国师,皇上的情况恕我等才疏学浅,只靠诊脉实在不得其法,是以还请国师一诊,以救皇上。” 第一四零九章 活不成了(二更) 莫之流一听这话,就知道这群太医不靠谱,什么只靠诊脉不得其法,还要国师来看诊,那要这群太医怕是吃干饭的吧。 于是莫之流抿了抿唇,不发一言的进了内间。 大太监自然也是一同跟着进去了,原地只留下一群太医面面相觑。 只见莫之流一撩袍角,一屁股坐在了龙床的边缘,伸出手随意的去摸兑帝的脉搏。 大太监看见这一幕,只觉眼皮子猛地一跳,但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低下头去让自己别去看莫之流这样大不敬的一幕。 而莫之流的把脉是出了名的快、准,所以大太监按照往常的惯例抬头时,震惊了。 莫之流还在把脉,而且表情变化极为丰富,手指还时不时地挪挪位置,像是摸不准脉搏的位置一样。 终于,在用了比平时两三倍的时间后,莫之流神色凝重的收回了手。 循着记忆,他说:“你让一个跑得最快的人去太医院,取两钱麻皮和一钱丕麻研磨成粉带回来,要快!” 这是大太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见莫之流这样的神情。 在御前待了几十年的他深刻了解到兑帝的昏迷恐怕不简单。 是以他迈开步子就冲了出去吩咐人。 年轻的太医,怀抱着身先士卒的勇气和为兑帝鞠躬尽瘁的决心,他是第一个飞奔出去的,也是唯一个。 原地的所有人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傻了眼。 需要这么拼吗?年轻人。 年轻的太医实在很努力,莫之流要的东西很快就到了。 他将两样东西倒在杯子里冲泡成微微有浑浊的液体,然后又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瓶不知名的东西,往里面滴了两滴。 大太监的视线一直跟随着莫之流,好像生怕他会不利于兑帝一样。 莫之流将东西拿到兑帝的床边,他伸手划破兑帝的手指,挤了滴血进去。 见此情形,大太监差点想骂一句“大胆!” 所幸他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否则指不定莫之流要冠什么罪名在他头上呢。 但他还是对着莫之流说了一句:“国师大人,皇上龙体怎可如此损伤?这叫奴才如何担待的起啊?” 熟料莫之流压根不理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杯子看。 大太监见此也跟着他一起看。 只见杯中的浑浊液体先是淡去,整杯水变得清澈,顷刻间又变得比方才更加浑浊,像极了泥水。 看见这一幕,莫之流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而大太监则是颤着声音问:“国师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他好像是对这样的变化有所猜测,还是不太美妙的猜测。 尤其是莫之流不说话,似乎是在某些方面加重了影响。 “国师大人!” 大太监急的踱步,莫之流却冷淡的像是入定了一样。 事实上他只是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一件事,一件看起来重要的可以让他放弃一切又好像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彼时他方十七,但他却有了一个儿子,是他跟他师妹的孩子。 他记得他不承认那个孩子,可是他的师妹却告诉他孩子活不成了,中毒太深。 莫之流下意识的去把脉,没有脉象,就像现在的兑帝。 他的师妹调出了这样的浊液,告诉他这是中毒的迹象,孩子,活不成了。 第一五零章 孩子呢 他那时候虽然不接受孩子的存在,但他更接受不了自己还没有转换过来成为一位父亲,就失去了孩子的事实。 他很疯狂,问师妹发生了什么,师妹也答不上来。 她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师妹跟孩子都失踪了,也许,是都死了。 思绪渐渐回笼,莫之流看着眼前的兑帝,竟是莫名的怅然。 “公公,皇上是中毒了。” 莫之流说出了这个残酷事实,许是刚回想起他夭折掉的孩子,他的语气难得没有那么吊儿郎当,而是正经了不少。 大太监一脸的震惊不敢置信,还不待他问莫之流如何解毒。 莫之流就站了起来,眼神有些放空。 “至于到底是什么毒,我不知道。但是公公,我救不了皇上的。” 认识莫之流这么多年,大太监第一次知道原来兑国大国师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也会遇上自己没办法解决的问题。 可若是其他的事情也就罢了。 这可是兑帝啊,事关边疆士气和国内民心。 诚然兑淇是个出色的皇太子,但终归还是太年轻,还需要磨炼。 他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就坐上皇位。 更何况他的兄弟们还等着他自相残杀。 兑淇想要坐上,并且坐稳皇位,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大太监急的团团转,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也唯有病急乱投医了,他看向莫之流,面上是惊慌与镇定变换交错。 “国师大人,可是知道有谁的医术能为皇上解开这毒吗?” 莫之流原本怔愣的神情在听见大太监的话后,突然清醒,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来一个有可能救兑帝的人。 是他师妹。 但是,她早就失踪了,或是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可是那个人,明明很像是她,明明就是她! 莫之流亮起来的眼眸,淬着暗夜的点点星芒。 “公公,我不确定那个人还活着,但我只能尽力去找她。” 是的,不确定。 他月前去若水城时,确实见到了一个乔装的大夫。 他觉得是他师妹,但是那人却没有承认。 “师妹。” 莫之流情绪复杂的喊出了那个久违二十年的称呼,他好像只在梦里有再一次的脱口而出这个称呼。 秋深其实有反应的,但她背对着莫之流。 所以莫之流不知道。 秋深压着声音:“阁下是来找人的吗?只是此处只有老朽一人,并无你口中的师妹。” 秋深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她为什么要承认,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莫之流看着秋深一个人忙碌的身影,总想说点什么。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 谈过去,还是那个已经不在了的孩子。 “师妹,孩子呢?” 纠结片刻,莫之流还是问起了那个孩子,哪怕他对那个孩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一个父亲的感情。 提到孩子,秋深的身影顿了一下。 看来,只有孩子可以再勾起她想与他交流的欲望了。 “孩子?” 秋深疑惑出声:“什么孩子?这位阁下,你就算是要找人那也不应该来我这破旧的小医馆吧?我这里哪有什么师妹?哪有什么孩子?” 第一五零一章 太子不归,朝局不稳(二更) 秋深的言语将两人的界限划得分明,像是间隔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同时也深深刺痛了莫之流。 “师妹!” 莫之流大步上前,拦住秋深下一步的动作,定定的看着她,不料却被抬头回望的秋深一把推开。 “阁下若无病症,就请不要阻拦老朽治病救人了。战火连绵,多的是受伤需要救治的伤员,还请让让。” 秋深在灯火下的剪影融进莫之流的眼睛里,他懂了。 不是因为受伤的将士,更不是其他的原因。 只是孩子没了,所以秋深不肯原谅他罢了。 秋深的态度谈不上好,自然也说不上差,只是像极了一个陌生人而已。 多年的同门师兄妹情谊,终究还是渐渐淡了。 向来洒脱不羁的莫之流一时无话,于是他只能看着秋深自顾自的忙碌,而自己却在不由自主的情况下离开了医馆。 莫之流说:“公公,你先照看好皇上,别让任何人靠近,朝政我先安排。” 对于兑帝的病症,莫之流确实手足无措,而朝堂他也不太明白。 但最重要的,是让兑淇回朝,这样就不会有什么意外了。 于是兑帝称病,禁止任何人探病,国师下达诏令,勒令皇太子兑淇与西北梁太尉速速返朝,渠城战事可暂时放下。 莫之流预料到了。 皇子们不会让兑淇轻易回来的,所以他舍弃了西北的渠城,命梁太尉领兵回朝。 攻城略地固然重要,但朝堂稳定更是重中之重。 攘外必先安内。 只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国师非君。 梁太尉起先是不想返朝的,直到他收到了莫之流的密信。 只有八个字—— 太子不归,朝局不稳。 于是梁太尉在没有与兑军的张太尉通气的情况下,直接收兵回朝,使得兑军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受到汤彭的严肃打击,被迫撤军,留守吉城。 这边,莫之流的情报网传来的消息是,离国秋娘子将胭脂铺子的生意开到了兑都。 原本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但秋娘子姓秋,这胭脂铺子的生意还极好,引得兑都的夫人小姐竞相购买,甚至还隐隐有形成一股风潮的趋势。 那这,就不太对了。 莫之流有种直觉,这个秋娘子,也许就是她的师妹。 毕竟这些时间节点,未免太过巧合了,就像是,刻意为之一样。 是以,乘着夜色。 莫之流再一次以那样庄重的打扮,进了一间商铺,只是不是医馆,而是胭脂铺而已。 见有客人来,店里的小厮扬起笑脸,立刻就迎了上去。 “客人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小厮的态度很好,一点不因为他是男人就觉得他不应该进来。 “我随便看看就好,你不用跟着。” 莫之流的态度恢复了往常的吊儿郎当,许是没有烦恼的缘故。 他随手拿起一盒胭脂,扇闻了闻。 配方确实是胭脂的配方,只是里面隐隐有一股熟悉的味道,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听见有人从后堂走来,人未到,声先至。 第一五零二章 师妹 “怎么这位阁下觉得我家的胭脂有什么不对吗?竟是闻的这样仔细。” 莫之流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拿着这盒胭脂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他匆忙放下,抬头去看来人。 长发绾作髻,随意插了支步摇,眉目艳丽大气,妆容浅淡适宜,恰到好处,穿的是石榴红色的裙衫,远看近看都觉惊艳。 眼前与记忆里的人影重合,是的,是他的师妹,秋深。 二十年的光阴,没有抹去的是秋深的美,增添的是她对世道的见解,以及自我修炼的更深的心性。 秋深,比年轻的时候,看起来更美了。 “师妹。” 莫之流下意识呢喃出声。 他是真的有被惊艳到。 秋深以前穿的是白衣,诚然她的相貌生得好,也总是被衣服压下去几分。 但她如今穿的的红衣,倒是衬得她姿容无双,半点看不出已然三十出头了。 “师妹?” 秋深还是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 “国师怕是认错人了,民妇担当不起。” 民妇? 听见秋深的自称,莫之流这才将目光转到秋深的发髻上,是绾的妇人发髻,秋深是已经成婚了吗? 莫之流有此疑问,但也不曾问出。 他自然也不疑惑为何秋深能认出他是国师,他是国师,天下皆知。 秋深不过是故作不识得他这个师兄罢了。 “秋娘子。” 他看着她的神情,最终还是妥协,换了称呼。 这家胭脂铺子的老板姓秋,众人皆唤秋娘子。 莫之流亦是从善如流。 “不知国师大人来我这小地方有何要事?莫不是来择选胭脂的?” 秋深挥退了小厮,掩唇调笑。 “秋娘子,我是来请你救人的。” 莫之流看着她,神色认真。 “救人?”秋深笑了,其间风情,极为惑人,“国师大人怕是来错地方了,治病救人该去太医院,再不济也还有民间的医馆,怎么来了我这胭脂铺子?” “师妹。” 莫之流的眼神骤然变的深沉,气势整个都不一样了。 秋深先是一愣,后又毫不在意的笑开了。 “师妹,我知道你因为孩子的事情恨我,但就当我求你。” “孩子?” 秋深红唇轻启,溢出冷笑:“你有什么资格提孩子?你当初都不肯承认他,如今又何必提起他徒增我的怨怼。” “国师大人还是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如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买卖人,一点不想再跟你扯上关系。” 说着,秋深在看了他一眼后,毅然转身。 “就当你为了我们多年的同门情谊,帮我这一次。” 毕竟秋深是莫之流当下最快能找到,而又最信任的大夫。 对于秋深而言,她其实并不在乎的。 过去的一切都随着她的孩子的死亡而被埋葬了。 她的孩子死了,所以那个时候,知汎的出现能有多重要? 知汎总是以为是秋深拯救了他,其实不然,在秋深的眼里心里,知汎同样也拯救了她,他们啊,是相互救赎相互取暖的存在。 “你知道,孩子是怎么死的吗?” 第一五零三章 一念(二更) 一句话,就扼住了莫之流卡在喉咙里未出口的话。 他确实不知道孩子是怎么死的,因为从当年秋深亲自给他演示孩子中毒的事实后,秋深跟孩子就都失踪了。 他也是在前些日子才见到的秋深,那时秋深还乔装了自己,也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所以今时今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他们二人时隔二十年的重逢。 但莫之流并没有在秋深的眼睛里,看见二十年分离后重逢的激动与欣喜,甚至是连一丝负面情绪都不曾披露。 “孩子,,,是怎么死的?” 莫之流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低落,和不敢触碰。 “怎么死的?” 秋深扯扯嘴角,忽然笑开了,但是看起来却是莫名的凄凉。 莫之流莫名就失去了想要知道的兴趣,只觉揪心。 “都过去了。” 秋深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国师大人想要我救人的话,总得给点什么吧?你总不能仗着我们认识,就让我白白为人看病吧?” 秋深抬眼看他,却莫名有一种高傲的感觉。 莫之流不疑有他,毕竟当年的秋深也是这样的,无偿从来不会在她的字典里出现。 这个世道总是需要交易的。 不能白白为人贡献而得不到回报。 秋深曾觉得,她这辈子做过的最违背自己的原则的事情,就是生下了莫之流的孩子,不是莫之流不给她什么,而是莫之流甚至都排斥那个孩子的存在。 这让她觉得很耻辱。 她曾经也是一个令很多人都爱重的女孩,只是她离开了那个地方。 所以在未来的某一天回去的时候才会物是人非。 “你想要什么?” 莫之流清楚的知道秋深不是从前的模样了,不仅是气质,还有心性,甚至是整个人的行事风格,通通都有了质的变化。 秋深的嘴角动了动,说了几个字。 * 兑国皇宫 秋深跟着莫之流走在宫道上。 对于这座百姓敬仰的皇帝的居住之地,秋深没有任何感触,只不过是一处冰冷冷的住所罢了,能有多特殊? 而莫之流并不知道秋深内心的想法,原想告诉她,应当守着皇宫规矩,她毕竟是个外来的人,但想想自己从没有在乎过这些。 也就没有这样要求秋深。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秋深现在的性子与以前相去甚远了。 他摸不透秋深,更不能确定自己如果说了这话,秋深会不会直接翻脸。 他们之间,可能孩子就是最后无法逾越的鸿沟了。 可是孩子,,,回不来了。 进入兑帝寝宫,众人都震惊且疑惑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秋深的出现,直到莫之流介绍了秋深,声称这是他的师妹,医术卓绝,更在他之上。 众人才将信将疑的同意秋深进去。 为了保证秋深没有作假,也是为了让众人安心,莫之流大太监还有两位德高望重的太医一道进去了。 验证兑帝中毒的事情,莫之流已经做过了。 那个方法他就是从秋深手里学到的,所以也不必再多做一次,直接将原先的那杯浊液给秋深看了。 秋深瞥了一眼那杯水,眼神里深深藏着几份情绪,融入了几分暗涌。 第一五零四章 谜语 “师妹打算怎么做?” 在兑国的太医面前,莫之流自然是医术高的那一挂,但在秋深面前,莫之流唯一退居其侧,任之发挥。 秋深的在学医一块的天赋有多高,那是众位师长都认可的。 莫之流更是深知秋深的能力。 但在场的众人并不知道,是以自然是想见识一下,被他们的国师推崇的他的师妹到底有多大的能力。 只见秋深收回视线后,向前几步走到兑帝的床边。 她先是按照一般医者的做法,观察了兑帝的瞳孔,摸了摸颈部大动脉。 再从随身携带的针灸包里取出一根银针。 却被一名太医拦住了,他看向莫之流,神情悲愤:“国师大人,怎可以让来路不明的人为皇上施针,损伤皇上龙体呢?” 秋深见此,才刚取出的银针就打算放回去了。 她保持沉默,也不说话。 却是莫之流倏地厉声开口:“你们是不信任她?还是不信任本师?倘若皇上出了什么意外,本师自然无碍,仍可以担任国师,但你们……” 莫之流微暗下来的眼神将在场的人一一扫过,一时静默无人答话。 莫之流说的没错,一朝天子一朝臣。 但他自己却因为批命一事,早被列入了兑淇阵营。 兑帝一死,储君即位,于他而言,与现在的状况不会有太大不同,他的地位仍然超然。 “师妹,继续吧。” 秋深看着莫之流,不说话。 莫之流也回望着她,眼神里掺杂了些什么。 秋深于是明白了,她将头转回兑帝的方向,重新取出银针,在一些地方施针。 在场的两位太医,光是看着就皱起了眉头。 他们不知道这样的穴位插针有什么意义。 当然就连莫之流都对此疑惑不已。 虽说他的医术不如秋深,却也不是三脚猫水平,自然也看的出秋深现在的扎针手法和落针位置的诡异。 终归是二十年不见,物是人非了。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秋深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如今模样。 当秋深结束扎针,准备拔针时,他们都清晰的看见那些银针所在的位置渗出了点点紫黑色的血。 都是行医的人,自然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记得他们明明验过兑帝的血,明明还是鲜红的,怎么现在就变成紫黑色了。 难道是那种毒的问题吗? “敢问姑娘,皇上的血怎么变成这个颜色了?” 另一名老太医上前询问,言语间倒是不见方才那位太医的神情激昂,还是有谦卑的意思在的。 秋深不紧不慢的收针:“只是潜伏在体内的毒素被引出来了而已。你们现在可以把脉试试,应当是能察觉到脉象有异的。” 收完针,她就退到一旁,把位置让给他们。 两位太医相继去把脉,确实都能摸到中毒的脉象。 连莫之流都上前去试了一下,果然是把到中毒的脉象了,他于是对秋深的医术有了更深的认知。 “可是皇上中的是什么毒呢?” 一位太医呢喃出声。 莫之流下意识就看向了秋深,他觉得秋深会知道的。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第一五零五章 改变 秋深启唇,念了一句诗。 “答案就在这里,多余恕我不便告知。” 说完她便转身先一步离开了兑帝的寝宫,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国师大人,您可知您师妹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位谦卑的老太医又出声了。 莫之流看着秋深离去的背影,眉间稍锁,下意识开口:“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是猜药名,满山白,雪里青。” 听见莫之流的回答,两名太医深感疑惑,因为在他们的脑子里并没有存在过满山白,雪里青的说法。 也没有听说过哪本古书典籍上有这样的记载。 大太监也察觉到了两名太医的不解,正巧自己也想知道,就请教了莫之流。 “满山白与雪里青是何物,还请国师大人解惑。” 莫之流收回视线,手指摩挲几下。 “本师知道何解,诸位只需要每日喂皇上一盅参茶便可。” 说着,莫之流抬脚就往外走,去追秋深。 * 秋深走的居然不慢,才片刻功夫她就离开了兑帝寝宫的范围。 “师妹,师妹。” 莫之流小跑着,追不上她,于是运气而起,直接到了秋深的前面,拦下了她。 而秋深的指尖竟然不自知的出现了几枚银针,本能的想要去刺莫之流。 若不是莫之流的反应及时,躲得够快,怕是已经中招了。 可紧接着他就被秋深接连刺了数下,然后耳边就传来“抓刺客!有人意图刺杀国师!”的声音。 怔愣间,便是护卫禁军齐步跑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没有作为,明明作为一个位高权重的国师,他只需要说一句话就可以停止他们的行为,可是他竟没有开口。 于是莫之流被护卫禁军流冲开了,他茫然的看着秋深被他们包围。 黝黑发亮的甲胄泛着光,红色的石榴裙衫渐渐失去了影踪。 莫之流的眼前像是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忽的,鲜艳的色彩重新出现了,随之而来的是最里面的一圈禁军被震开,外围的人则是被迫后退。 秋深一跃翻到了莫之流的身侧,却不作为。 诚然如此,但当禁军们恢复过来就又包围了秋深,连同莫之流一起。 哪怕他们的口中喊着抓刺客,却显然是想连莫之流一同解决了。 “国师大人为人不太行啊,怎么禁军一边抓刺客,一边还想着把国师一起杀了呢?” 秋深附在莫之流的耳侧,她的声音压低,说的极其缓慢,加之她是说的吴越口音,听起来倒是极其入耳又磨人。 “师妹……” “国师大人还是想想怎么带我离开这里吧,我可不想竖着进来,横着出去。我的胭脂铺子可才没开几天呢!” 秋深说话时不疾不徐,却很连贯,让莫之流根本插不进话来。 莫之流微侧着脸去看秋深,清晰可见的是她的面庞,其次就是她脸上挂着的不屑一顾的表情。 多年前,他确实没有见过秋深的脸上曾出现过这样的神情。 只是二十年间终归是不一样了。 不若秋深怎么会出现在若水城出现,还是易容出现的。 是的,哪怕秋深易容了,但莫之流仍旧认出来她就是秋深,哪怕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那样久。 哪怕他们在二十年前,几乎走向了决裂。 可是认出秋深,不代表秋深还是秋深。 他感觉到了,秋深变了。 第一五零六章 边城 就像现在的境况如果放在二十年前的秋深身上,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莫之流好像现在才觉悟,可是明明早就已经有预兆,终究是他自欺欺人了。 “师妹,我会带你出去的。” 莫之流原本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最终出口的,便成了这样疏离又干巴的没什么意义的话。 “好啊,国师大人,那你可不要食言了。” 秋深倏地笑开了,看上去像是一副很信任莫之流的样子。 只是他们心照不宣,该去的信任,早便去了。 与他们而言,剩下的也不过是冷冷淡淡,平平无奇的一句认识的人罢了。 禁军的黑色铠甲泛着冷光,秋深勾起的嘴角漾出了不知名的冷笑,只有莫之流,似乎是这里唯一还有温度的人。 莫之流原本还想动用一下什么来送秋深离开的,不过当他听见了宫门传来的声音时,就知道,不需要了。 张太尉护送兑淇成功回朝,宫廷的掌控权回到了储君的手里。 想要趁机作乱夺权的皇子们只能暂时歇下心思。 * 年关愈发近了,没有爆发战争的地方,已然张灯结彩,准备好过年了。 当地的年节风味渐渐浓郁,来往的商旅也被感染到了喜悦的情绪。 只是不包括那些还在战场上浴血搏杀的将士。 坤艮的战争断断续续了五个多月,不说能占上风,但坤国军队偶尔能夺得一两次的险胜,这已经是难得了。 毕竟挼送的城主是那个外界盛传的疯子知汎。 而坤国的挼求城也是不支持这场战争的。 是说,坤军夹在坤艮边境线上,两头不讨好,这五个多月,处境实在艰难。 原本看来,坤帝可以直接下诏令惩戒挼求的霍城主,甚至是直接剥夺她的城主之位,换人上位的。 但挼送挼求,乃至很多座城池都是沿革了百年前的旧制度。 这些城池的城主之位是采用的推选方法,而不是朝廷指任。 事实上可以说,朝廷并没有资格和权限插手这些城池的城主继任体系。 他们是自由的,除了每年定期上交岁供和被划到某个国家的版图里外,国家在关键时刻还需要出兵守卫他们。 因为他们更多是作为边境城池而存在的。 边城沦陷,国将不国。 这就是齐建民背负朝廷的期望,在挼送城外苦战多时,哪怕损失惨重也迟迟不肯撤军的原因。 他在等,在等一个机会,等挼送城弹尽粮绝的机会。 只要挼送城不再投掷那种弹火,拿下挼送,指日可待。 齐建民自信,还很有耐心,即使已经到了年关这样极具意义的时间节点。 他仍旧是不骄不躁。 只能说,不愧是与坤后沾亲带故的人,这一脉看上去,都像是具有大智慧的人。 坤后亲手对坤允其设局,若不是离平心解局,坤允其根本没有想过坤后如此对他,竟然是为了让他远离朝堂斗争,安心做一个闲散的逍遥王爷,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他只以为是自己不够称坤后的心。 还有那个死在了艮都驿馆的国丈。 第一五零七章 除夕(二更) 他是一早就做好了死在异乡的准备。 他看的比坤后更加透彻。 生在皇室,尤其是生在了坤国皇室,那是注定了要不死不休的。 坤后想的太理想了,她的想法固然很好,但坤国皇室的历任皇亲,要么死要么残,就没有有一个完整的。 哪怕是同父同母的亲手足。 所以,六月艮国一行,不是坤帝在算计坤允其,而是国丈算计了所有人。 他刻意上书让坤帝同意他随行,作为使臣。 坤帝一贯是知道他的野心的,更何况还是坤后亲父,安能不对皇位产生想法,所以坤帝从善如流,随了他。 到了艮国后,国丈又约见兰绮,从而展现出他迫切的想要这场联姻成功的心情,加重的各方的心情。 兰绮是艮国重臣,堪称艮帝的心腹。 很多事情,只要她知道了,艮帝就一定会知道。 就是因为国丈的这份作为,才促使艮帝更快的做出了抉择,拒绝联姻。 而姜醒,国丈与她没有接触,也不知道她对这场联姻是何看法,但依照市井的流言的来看,她极有可能是个暴戾的性子。 那么,直接派人在艮都杀了他的事情,也未必做不出来,毕竟她是那样的得艮帝欢欣。 是以,国丈做好了把命留在艮国的准备。 事情也确实如他所料,他再没有活着回到坤都。 哪怕杀他的人来自罗生门,而非姜醒麾下。 清冷的月色照耀着,坤国皇后的父亲鲜血染红了他国驿馆的青石砖,洗刷不去的是他为坤允其留下的重生的决心。 至于他是为什么会打算起这些的? 因为夙昔。 那时候夙昔还没有被陷害禁足。 夙昔是能据当前局势看将来的,而且很准。 她当时推断天下将乱,战争将从北国开始,奈何许多人都不相信。 毕竟夙昔实在年轻,哪怕已经二十五六的年纪,哪怕她已经入朝十年,但是未婚的她在众人看来仍是年轻,没有足够的经验。 其实她说的话也很不像是真的,甚至听起来就给人虚假的质感。 愿意相信她的,也只有寥寥数人。 恰恰齐国丈就是其中之一罢了。 不仅相信,还入了心,所以坤允其也循着他布下的局,回归了朝堂正道。 是啊,所谓的朝堂正道。 齐建民也是顺着他的安排去了坤艮边境,与挼送开战。 不过齐国丈失算的,应该就是那个凭借容貌在坤艮边城出名的挼送城主了。 他在生前并没有花心思去调查过这个年少接任了挼送城主之位的青年,所以齐建民在出征途中,马失前蹄。 一场仗,打了五个多月都没有结束。 天下人都看着,坤国的朝臣百姓也都看着。 他们就看着,看着这场仗从七月初一直打到了腊月底,战争的进程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拉满,只是一直在断断续续。 也不知道是不是劣根性会传染。 除夕当夜,知汎安排了人,对坤军暂时安营扎寨的地方,实施了多方位的投弹爆炸。 当晚,不论远近,挼送与挼求的站在城墙上的站岗士兵都看见了比焰火更灿烂的升空的花火。 第一五零八章 新岁 那是知汎指令下,被爆炸升空的坤军的士兵们。 不是埋的,而是直接投掷。 一触即爆,冲击力足以让周围一圈的士兵四散。 被炸滥炸碎的身体升空又坠落,在夜空里影影绰绰,而甲衣上带着星点火光的人,则是作了除夕夜里新的烟火。 除夕夜,大年三十,是这样重要的日子,比之八月十五的中秋更不一样。 辞旧迎新的日子,生生毁在了战争,毁在了挼送知汎的手上! 除却兑国,就连坤国的军队也恨上了艮国。 他们以为,姜醒与知汎终究一丘之貉。 根本没有想过女权为上艮国为何会出现一名男性的城主,只是把他当做了与姜荣一样的人,是个特例。 知汎挑的时间,很微妙。 恰好是众人晚饭后,在游街感受除夕氛围的时候。 甚至知汎还提前在挼送挼求都张贴了告示。 声称除夕当夜,遥看挼送/挼求,将会看见特殊的除夕焰火。 挼送的百姓是真的觉得知汎会安排上焰火,至于挼求的百姓则是打着凑热闹的心思,于是两边的人们在允许的范围内,相继登上了城墙。 不过亥时半,焰火就出现了。 这些是真的焰火,知汎没有欺骗他们,挼送与挼求的百姓都是洋溢着幸福喜悦的笑容的。 但但在亥时末,焰火就被换过了。 坤军被爆炸升空,化作崭新的焰火,真正的爆竹声中一岁除便是如此。 除去了多少人,多少条鲜活的生命。 血沫肉渣子变作了下在人身上的雨点,狠狠震撼着苟延残喘还活着的坤国的士兵们。 两城的百姓离得远,只能看见焰火升空又绽放的影子,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死去了多少人。 那场针对坤军的爆炸持续了一刻钟,却从亥时跨到了子时,也就是说—— 知汎让这场爆炸完成了跨年。 不幸的去年收尾,殷红的新年伊始。 红衣飘摇的知汎站在城墙的最高点俯视坤军的扎营之处。 他的嘴角漾开惑人的靡笑:“这可,真是很棒的新年焰火呢!” “不过!” 知汎迅速收起了笑容,面色不虞:“打了这么许久,也是时候该结束了吧!” 灯火掩映下,没人注意到,他们爱戴的城主从城墙的瞭望塔顶上一跃而下,出了城门,奔向坤军的驻扎点。 有人说:光与影总是相伴而行。 是的,就像知汎和知泛一样。 一体共生。 驾着马,才到了坤军驻地,知汎倏地一晃眼,险些从马上摔下去,所幸及时拉紧了马缰才保持住了平衡。 知汎下了马,步子竟是有些摇晃。 他还是跌坐在了地上,支撑不住的倒了下去。 挼求挼送的焰火还在继续,坤军的阵营里齐建民的高声下令也传入了他的耳朵。 但他反应不过来,脑子昏昏沉沉的,像是将要睡过去一样。 最后他倒了下去。 黎明时分,他醒过来了,脱去身上的大红外袍,里边的白衣竟也是能成一套完整的衣服,是早就料到的吗? 知泛抬头看西边,在微明的晴空下还燃着未褪的烽火的坤军驻地。 第一五零九章 你是,知汎? 遍地都是几个时辰前的弹药炸裂出的断指残骸,现状极其震撼人的心理。 可知泛的内心却平静的不像话,好似这一切与他全然无关。 知泛不是知汎。 可是知泛的内心却是比知汎更加冷沉,诚然他表面上看起来是那样的温暖惹人爱。 有人说过: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就代表那个人最缺少什么。 知泛的习惯,是白衣。 坤军阵营外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这无疑是惹人注目的,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思考,都是诡异。 今日是大年初一,举国同庆的欢喜日子。 本应穿的大红大紫,博个好彩头的。 但这人却是穿的一身白,什么都别说,就只看他身上的白衣,便会觉得刺眼。 就好像,就好像是在送葬一样。 可是碰巧,坤军刚刚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死的死伤的伤。 大年三十,损失惨重。 手底下的人已经汇报过了伤亡人数。 十万人于去年七月发兵,在昨晚前都还有将近七万人,可就是昨晚那一场炮轰,弹药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样的乱丢。 坤军所剩下的人数,四万不到。 这还是算上了伤员的结果。 将轻伤重伤的人除去,还具有战斗力的人,便只有两万六七千。 半个时辰,知汎的计划杀掉了差不多三万人。 站在十万人的基数上,真的不算少了。 知泛只是想路过这里,去挼求的。 不过,被坤军的人扣押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他也太过光明正大了,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将军,抓到一个人。” 士兵押着知泛去见齐建民。 一路上,知泛的脸上一直都挂着淡淡的表情,不是嘲笑,更像是一种对现下惨状的悲悯。 离奇的是,这种悲悯的情绪竟然没有招来坤军的仇恨,反倒是觉得知泛是玄武派来拯救他们的使者。 是的,坤国信奉玄武,就像乾国崇尚漠北苍鹰一样。 一袭白衣的知泛在他们的眼里,第一眼是诡异,在大年初一穿成这幅样子,看上去就不像是个正常人。 第二眼便是怀疑,无论他们如何打量他,他的表情始终是那样,没有丝毫变化,就好像那个表情是他唯一的表情一样。 第三眼则是崇敬,他们反应过来,觉得知泛的情况像极了传说中玄武使者出现的样子。 故弄玄虚,这是知泛从不曾做过的事情。 他向来走的真实,这次会有这样的行为也是秋深的意思。 是秋深想要对坤军,对坤国做什么,所以知泛顺了她的想法罢了。 知泛到了齐建民的面前,没有丝毫慌张,泰然自若的模样引得周围一众人为他侧目。 而更吸引人的自然是他靡艳的容貌,莫说白衣敛去了他的风华,比之红衣不过是将妖艳拉向了妖异的角度而已。 可偏偏知泛的面上是那样的悲天悯人,于是给人的感觉便是冲淡了妖异,偏向圣洁,哪怕他看起来是真的年轻,不像是一个能感悟出大道的人。 “你是,知汎城主?” 第一六零章 秋深公子(二更) 齐建民看知泛时的神色复杂,但说出口的话却又让人不由得虎躯一震。 他说,知汎城主! 在场的人,看知泛的眼神突然就变了。 是知汎让他们变成了现在的惨状,若不是知汎,这样的日子里,怎么会出现这样惨痛的生离死别? 他们憎恨知汎,远比过去的五个多月更甚。 他们在等,一旦面前这个白衣的年轻人承认自己是知汎,他们就会对他动手。 但杀了他远不能消他们的心头苦痛。 他们要绑了他,重新集结兵力,就在挼送的城外,当着挼送士兵的面,折磨他,再将他活活烧死。 挫骨扬灰是最被人瞧不起的身后死法。 他们要让那个罪大恶极的挼送城主,尸骨无存! “将军为何会这么以为?” 知泛没有正面回答,他反问了这么一句。 齐建民眉间一皱,下意识想回答,知泛却问:“是因为容貌吗?” “我确实是听说过挼送的知汎城主相貌极其出众,只是我并未见过他。想来将军是认错人了。” 知泛又补了一句,只是这话,在不同的人听来自然是不一样的意思。 譬如那几个带着知泛进来的士兵就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他不是挼送城主。 有几个副将则是抱有怀疑和试探的态度。 而齐建民则是根本不信他的话,哪怕知泛的脸上出现了足以温暖严冬的微笑。 “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知泛不承认,齐建民于是采取迂回战略。 他觉得面前的白衣青年就是知汎! “我姓秋,叫秋深。” 知泛倒是很淡定的把秋深的名字拿来用了,不过这也没所谓,只要不碰上莫之流与挼送的百姓,谁知道他不是秋深呢? 况且秋深在外一贯是称的秋娘子,也并无人知晓她的本名。 “秋深公子。” 齐建民从善如流,也不在乎他说的是真是假。 他有自信,无论知泛说的是真是假,他都能让他原形毕露,这是他出身齐氏大家的自信。 “敢问秋深公子为何会途径此地,本将不信公子不知道我军正在与挼送开战一事。” 齐建民的语气沉了沉,像是想要凭借气势逼问知泛。 在他眼里,眼前的知泛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哪有那么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必是稍一逼问,便什么都抖出来了。 可是事实却和他所想的相去甚远。 知泛脸上的笑意不变,他说:“我家有个世传的习俗,要在年节时分赶到流年荒乱的地方,为逝去的英魂祈福,所以我来了。” “我军与挼送开战五月有余,中秋重阳都在其内,为何公子今日才来?” 齐建民半点不受知泛的欺骗,接话极快,语气也更重了几分。 知泛倒是淡定:“我从北边来,先后去了渠城和浸提城,故而耽搁了。” “那兑艮边境呢?那里也有战事,秋深公子没去吗?” “家姐去了,我便来了这里。” 知泛答话滴水不漏。 “那么,请问公子是为哪一方的英灵祈福?又是祈的什么福?” 第一六零一章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齐建民的问题变得刁钻了,更加不好回答。 但知泛对于这种问题显然得心应手。 “今生未尽的福分,来世没到的福气。” 知泛很是淡定的看着齐建民,面上的笑意足见悲悯情怀,同时又给人一种温暖的怀抱之感,让人感受不到他暗涌的情绪。 “将军,我只做我必须要做的事情。为亡灵祈福在我的家族传统里占有很重要的意义,所以哪怕您不让我进入营地,我也可以在营地外为他们祈福。” 知泛头一次说出那么茶里茶气的话,想来秋深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他,这样的他们。 而他在说完之后,还转过了身,像是想要离开一样。 不过,他们怎么会让他离开呢? 士兵拦下了他。 齐建民更是开口:“秋深公子,本将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但你既然进了这里,本将也不会轻易就放你离开。不过公子自己也说了,是来祈福的,那就留在这里,不要只为我坤国逝去的将士祈福,更要祈祷我军将会一举拿下挼送,将那狠毒的知汎!挫骨扬灰!” “这样如何?秋深公子。” 齐建民是故意的,故意把话说的那么绝,就是为了看知泛的反应。 但事实就是令他失望的。 齐建民在知泛的脸上没有看见一点多余的情绪。 还是原来那样,温暖的笑,悲悯的情。 被看在眼里的知泛就像是没有感觉,失去了灵魂。 齐建民下意识只觉得知泛诡异,却不明白知泛的诡异,到底在哪里体现出来。 而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追问,就被紧急堆积起来的军务缠住了身,没有精力再去顾及外来的知泛。 等到他抽开时间去关注知泛时,知泛已经默然的祈了小半个月的福。 这让齐建民惊疑又愕然。 * 兑艮边境 姜醒一派艮国军队按兵不动,莫秦越不知道姜醒打的什么主意,也就没有动作,在等姜醒的行动。 但从腊月中一直到元月初,过了一个年了,姜醒仍是没有动静。 莫秦越不由觉得有些奇怪。 姜醒这样暴烈的人,居然会沉得下气半个多月按兵不动,这倒是不曾有过的事情。 所以他在想,在怀疑姜醒是否不在军中。 不若为何艮军按兵不动,没有一点风声。 虽然探子传来的消息是艮军日日操练,但他总觉得艮军有古怪。 姜醒这般的人,怎么可能会放任敌对的一方过一个好年。 她都会在中秋那样的日子里,发兵袭击了,一个年关,怎么会放过这样好的进攻卡点,若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那就是,姜醒她,不在军中! 也就是说,艮军现在群龙无首!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现在无疑就是发兵夺城的最佳时机! 莫秦越这样想着,暗中计划了一下,准备夜探艮营。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夜若不去,万一姜醒真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离开又回来,那他定然会后悔终生的。 * 入夜 莫秦越带了几个人,摸出若水城,往艮军驻扎的地方去。 他其实无意于艮军的粮仓,但好巧不巧,他进去的地方正好就是粮仓的所在地。 第一六零二章 进退两难 诚然这超出了他的计划,但不得不承认,莫秦越心动了。 他是收到过消息的。 去年因为昇国趁姜醒不在艮北,派人劫掠了艮北百姓的粮草。 而姜醒回去后就几把火烧了昇国的粮仓。 昇国朝堂虽是暴怒,却也不敢发兵做什么,毕竟昇国与兑国一样,并没有一位能力可以抗衡姜醒的将军。 兑国有一个勉强可以相较的莫秦越,可昇国却是谁也没有的,反而还没落了不少武将世家。 可以说,昇国如今,是在走下坡路的。 在各方之上,都不知道如何用力,导致它成为最早开始衰落的国家。 如今的颓势还没有被看见,但时日越久,就越会暴露昇国没落的事实。 至于兑国,是蒸蒸日上敢于挑战第一大国乾国的新国家。 兢兢业业几十年,一朝爆发,实力自然不可小觑,不若也无法完成三线作战的高难度行为。 莫秦越知道的,因为皇宫出了意外,渠城的梁太尉已经收兵回朝。 那么兑国当下只是两线作战。 可是浸提的宁周,艮北的姜醒都不是良善之辈。 罗松与曹鑫在水陆两线压迫都只是收回了若素若米二城,此后再无法更进一步,对于宁周的能力就可见一斑了。 至于姜醒,她的能力早就不必再重复了。 兑南的噩梦,镇守艮北的神明。 莫秦越在粮仓的背光处站着,沉思片刻。 他的手下看起来有些急切,内心迫切的想要对艮北的粮仓动手。 好在莫秦越没有被利益冲昏头。 姜醒是什么样的人,是会给留足退路的。 所以,表面上看起来粮仓周围驻守的人与一般军队驻守的人数相似,但他觉得,姜醒不可能会放任粮仓的安危。 她是那样的看重粮食。 从她用那种手段报复昇东南的军营就看得出来。 火光漫天,士兵彻夜未眠,粮草焚毁了大半。 可是姜醒什么痕迹都不曾留下,连是姜醒烧了昇东南的粮仓都是外界不知事实的流言。 只是传着传着,也许就成了真的罢。 不过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他的手下有人用迫切的眼神看他,原因是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在片刻的犹豫之后,莫秦越最终的决定是,烧粮仓。 但必须首先得知姜醒是否在军营的事实。 于是几人分开行动。 莫秦越带着一个手下独自摸去了军营的中央位置,打算一探虚实。 但令他意外的是,军营的中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以看出来到底哪个营帐是主帐,哪些是副帐。 是以他打算一个个摸过去,不惊动任何人。 可是出了个幺蛾子。 要不怎么叫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呢? 他的两个被派去烧粮仓的手下被抓住了,没来得及自尽,就被逼问。 其实没有透露是否还有其他人也潜入了进来,但偏偏就是被带头抓他们的人给猜到了,然后就导致了全军戒严。 莫秦越的处境艰难了,一共来了四个人,两个被抓,另一个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落网。 这一趟,莫非是失算了吗? 第一六零三章 潜入 莫秦越的心里突然没了底。 他很少会有这样不确切的情绪,这种失落和迷茫他第一次经历还是他师父告诉他,他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儿的时候。 再后来,当他学成被送去莫之流身边,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情绪。 直到现在,在姜醒的地盘,汹涌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涌而来。 他不是不相信自己,他只是太高看了姜醒。 两方敌对,最是忌讳将对方神化,这样会不利于自己的心理斗争和双方对打。 也不知道莫秦越是怎么了,他这样的师门,应当早就被授予相关的学业知识,练就出相对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才对。 可是现状分明不是如此。 而且,如他所想的最差的情况发生了。 就在他沉思的片刻时间里,军营里忽然爆发了一阵响动。 莫秦越暗暗探出头去看,是他手下的第三人落网了。 虽然探子总是会被教导不能泄露机密,被抓到就要自尽,而他的手下也是这样。 只是姜醒,惯常是不会做那种逼供的事情的。 当着她的面被抓的,她都是放任自尽,随你造作。 不过她不会对那人的身后事友好罢了。 别说扔在乱葬岗任野兽啃食了,她根本都不会让人有机会留下全尸,便是死后都叫人不得安宁。 当然,如果生前乖乖招供的话,自然也就不必担心这些。 姜醒的手段怎么会有她表面看上去那样云淡风轻呢? 是太过狠毒,才让艮国的朝堂都对她存在微词的。 莫秦越掩在阴影里看着。 他在等一个结果,第三人是自尽还是活着。 姜醒是不会逼供,但她的手下,那个一向沉默寡言,却能在战场上奋勇拼杀,无畏生死的银袍副将才是做这个的一把手。 那个名叫俭日的副将,是整个军营里,唯一的男人。 就像姜荣之于艮国朝堂一样,俭日之于艮北军营,也是唯一。 莫秦越是不知道姬尘的存在的,如果他知道的话,就会推测出,原来姬尘的刑讯手段远在俭日之上。 姬尘也是有过一段时间,特地去刑讯抓起来还没死的刺客。 不过也没问出什么大的隐秘就是了。 毕竟谁家会让探子拿着大的秘密的呢。 在莫秦越能看到的视野里,渐渐走出来的,是穿着白衣的侧影。 他看不见更多了。 所以到底出现的是姜醒,还是俭日,莫秦越不知道。 所以他在等另一个时机,那名手下的生死。 如果自尽了,就不是姜醒,若是活着,就是她! 目的达成了,他自然是要想办法功成身退。 至于粮仓,也就罢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总归没有姜醒的行踪更加重要,而且他也不想感受去岁昇东南军营所经受的惨状。 姜醒此人,说阴险也阴险,光明正大却又是光明正大的。 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莫秦越目不转睛的看着,阴影为他提供了太好了的遮掩。 只是,他失策了。 那个白色的侧影,没有做什么。 他远远的听见有人发令:“兑军有人潜入!全营搜索!” 然后就看见了那个人瞥过来的眼神,与之远远交汇。 第一六零四章 北海 那是,姜醒! 她看见他了! 可是,明明那个人还活着,是怎么回事? 莫秦越还在思考,就感觉到有人朝他的方向快速赶来。 下意识的他就出手格挡,也不知道来人是谁。 不过显然,是敌非友。 那人被阴影包裹着,黑色的夜行衣竟是完美的遮掩了他的身形,叫人分辨不出男女。 而那人出手迅捷,丝毫不留情面。 莫秦越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他虽与莫之流师出一门,但所学之术,却是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肯定的说,莫之流在武学一道上,是会败给莫秦越的。 两人缠斗起来。 古怪的是,来人不曾将莫秦越引向搜寻之地,反倒是带着他往军营外围去。 这下子,莫秦越疑惑了。 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 况且,此人武功不差,但他的路数却是莫秦越从不曾见过的。 这个人,是谁? 带着疑惑,莫秦越顺着来人的目的,被引出了军营。 也是因为他一心专注于打斗,所以没有发现艮军的将士朝着他离开齐齐看了看。 “军侯大人。” 诗心与诗月同位于军侯一级,俭日倒是比她们高些,在副将之位。 诗心漫不经心的勾着嘴角,转身去看那个被束缚住还没来得及自尽的探子。 “诶,你说,你的莫秦越莫将军会不会发现自己中计了?他会不会在今晚就死了吧?嗯?你觉得呢?” 诗心的嘴角有明显的嘲讽,尤其在她蹲下来与探子平视时,更是肉眼可见她的情绪。 探子被她的话刺激到了,开始挣扎,但是很无奈,他挣脱不开这道束缚,更没有办法提醒莫秦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莫秦越走进圈套里而不自知。 “噗——” 诗心似是看厌了他,起身给了他一脚,还用上了内力。 探子直接被踹翻在地,好似还伤了内脏一般,猛地吐了血。 探子的意识有些迷糊了,但恍惚间好像听见有人说什么——“战事”“姜醒”“隐瞒”。 更多的就不知道了,他被关了起来,没有刑讯,却是不见天日。 * 莫秦越跟黑衣人一直在打,直到晴空的圆月都明显换了一个方向才停下。 而只露出眼睛的黑衣人,却在最后看了一眼莫秦越之后,淡定的转身,边走边扯下头巾和面巾,随手丢掉。 清浅的月色照耀着那人的长发。 是名女子。 但不知道是谁。 莫秦越自然也不好追上前去问什么。 毕竟不相识,贸然开口倒是尴尬。 于是他远远的对着女子离开的背影说:“多谢姑娘为我解围。” 饶是月色朦胧,但他清晰的看见了女子顿住步子,侧过脸向他点头的示意。 而且他看清楚了女子的面部轮廓。 * 姜醒确实不在军营,这一点被莫秦越猜中了。 她一路往北,去了北海。 天寒地冻的,也就拖慢了她的行程。 又是一个人,她再次来到了这里,一如多年之前,孤身向北。 夜幕阴沉沉的,这日是除夕。 她大概猜到了知汎可能会在今天对坤军做什么,毕竟知汎的性子就是那样,不计一切后果的疯子。 当然,无论结果如何,事态怎么演变,都不会逃离她所想的最差情况而已。 姜醒看着面前泛着微光的海面,眉间一动,跳了下去。 第一六零五章 至宝 这是她的必经之事。 或者说,她是为了追寻什么。 冬夜寒冷,北海的海水更是翻涌着数不清碎冰,稍有不慎就会葬身于此。 而姜醒,她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只是心里背负了太多,所以才逼着自己承受太多原本与她毫无干系的。 海水幽冷,足以透骨。 但姜醒只是一味地往下。 原本黑黢黢的海水里,可以看见的是姜醒那把中剑,青芒影射出的锐利锋芒。 将周围近处的海域照亮,为她指引方向。 姜醒是通水性,但也承受不住这么久的寒意不间断的刺骨。 时间越长,越是可以借着剑刃的锋芒看见姜醒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透明。 终于她停了下来,也许是到了极限。 但她却是执剑朝着一处暗礁,用力挥剑,气刃使出,所过之处海水涌动,暗礁也应声裂开,暴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 那个东西似乎很轻,肉眼可见它在缓缓上浮。 姜醒于是径自上升到海面,趁早躲开了因斩杀了海底生物,从而泄露出血气所引来的大型海食生物。 海食生物一趟途经,海水翻涌的更加剧烈。 那个上浮的东西随时可能偏移既定的方向。 所幸因为海水的流动方向大致没有变化,姜醒守株待兔,拿到了它。 北海就在阿明山以北不远处,阿明山北边山脚下还是有几个村舍的。 他们数着时间,守着年岁。 当子夜山里的钟声敲响,回荡在阿明山北面时,晦暗的天色下,姜醒站在一块浮冰上,蹲下来,捞起了顺流而来的物事。 若是圆月悬于海上,月光映照,想来那会是一道及其亮丽的风景,但今夜是朔夜,无月无光。 姜醒没有直接拆开拿东西,只是收了起来。 而后她就像是多年前一样,在浮冰上,顺流而下。 只是不再是站着,而是盘腿坐下,她还是耗费了太多气力了。 当象征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出现时,姜醒背着光睁开了闭上的眼。 她的腿上放着那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还压着青芒剑。 姜醒的脸色还是苍白,不见血色,看起来随时可能倒下。 但她不可以,也不会倒下。 朝阳升起来了。 姜醒起身从浮冰上离开,一点点靠近岸边,最后上岸。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拿回来的是什么东西,所以她绝不会将这东西交给任何人,哪怕,是姬尘。 回到岸上,她面临的第一拨杀手就是来自罗生门。 太熟悉了,武功路数。 经年累月,姜醒早都学会了这些。 她带着至宝。 除了知道她行踪的姬尘会派人杀她,便只有多年来一直守望却不可得的阿明山背面山脚的那些伪装是村民的江湖人了! 罗生门的杀手一个个倒下,尸体横陈在海滩上任由海潮冲刷,带走。 迎面而来的则是穿着质朴,状若渔民,却是满身杀伐之气,眼底透着贪婪绿光的江湖中人。 手里的刀剑被磨得发亮,吹毛断发。 一群人把姜醒围了起来,这是太显眼的一个圈。 圈中一点白,那是白衣加身的姜醒,和泛着冷光的青芒。 第一六零六章 为什么不守着?(二更) 周围的一众人面露凶恶,举起兵器就朝姜醒攻击。 这才是最正确的夺宝做法,那些有事没事非要先张嘴叭叭叭一通再开打的,怕都是嫌命太长了。 至于姜醒,自然也是对这样二话不说直接动手的行为,表示认可。 一手抓着马头大小油纸包,另一手青芒出鞘,已然做好了准备。 面对围攻,姜醒先是弯腰,顺势以剑为轴,攻击他们的下盘,乱了阵势。 只这一下,就有八九人下盘不稳,后退数步。 再是足尖轻点,翻越而起,首先挥洒出的自然是她未干的衣服上的纷杂的水珠,再是刺目的剑光和裹挟内力的踢踏。 血光飞溅,在海滩上绽开,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不是倒在了沙滩上,就是与罗生门的尸体完成了亲密接触。 当姜醒再落到地面上时,几十人已经去了个七七八八。 对面还剩下的七八人饶是面含凶相,却也是踌躇着不敢靠近。 姜醒虽是看上去没了太多气力,但她手中的剑,还有她所展现出来的武功路数,皆是让人为之一颤。 这不是一个好招惹的人。 可姜醒的脸色又实在苍白不堪,甚至远在几米开外都能听见她短促的呼吸声。 她,似乎是已经强弩之末了。 几人对视一眼,再度散开,慢慢形成一个包围圈,打算再一次对她动手。 果然是宝藏让人眼红啊。 哪怕海滩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那么多的尸体,他们还是敢于为了那份传说中的至宝而前赴后继。 不过这次,这几个人显然不像之前的人那么莽撞了。 他们看出来姜醒的体力支撑不了多久了,所以打算车轮战彻底消耗掉姜醒的体力,再趁机夺取姜醒手里的至宝。 但可惜的是,他们的脑子显然不够用。 姜醒以退为进,假作要逃,引他们去追,一次又斩杀五六人。 最后还剩没有冲动的两人与之对峙。 比刚才更明显了,姜醒的身体开始不自主的微颤,时机就在此刻! 二人相继扑杀上去。 而姜醒却是一副没有力气再举剑的样子。 一人瞳孔微睁,便是惊喜模样。 顷刻间,他的表情就永远定格了。 他身后那人的长剑穿透了他的胸膛,鲜血随之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衣服和脚下的一片海滩。 他倒下了。 最后一人就站在姜醒的面前,与之对视。 随即,墨绿色便装的中年人朝姜醒一礼。 “我愿意承认你,未眠姑娘。” 他认出来了,姜醒的身份。 也对,像姜醒这样明显的白发和武功,寻遍天下怕是只此一人。 都已到了如此境地,怎么会还认不出她呢? 也就是方才那些莽夫,被至宝冲昏了头脑罢了。 “你为什么不在那里,为他们守着?” 姜醒开口了,说了一句无厘头的话。 她的嗓音是明显可见的沙哑,果然还是在海水里泡了太久,而且说话时声带甚至被拉扯着发出艰涩的声音。 这叫那人都看不下去了。 匆忙从身上摸出一瓶药来递给姜醒。 她却只是定定的看着他,也不接药。 就是那样淡薄的眼神,却在苍白无光的面上呈现,几近透明的肤色已经可见皮下青色的血管。 只是就这样看着,他已经回想起当初失去的一切,还有他的不作为所引起的连锁反应。 化作焦炭的故土,荒无人烟的家园,还有颠沛流离的幸存者们。 第一六零七章 兰问(三更) “你先吃,我再说,好吗?” 长久的沉默终于还是被打破,他落了下风,他输了。 他退让了,可是姜醒却不接受。 他是谁,姜醒知道,只是不愿相信,也不想相信。 “兰问。” 姜醒开口叫他,这是他的名字,很好听,像是个女孩儿一样,也许是还没出生就已经被家人期待着,是一个女孩儿吧。 原本兰问还有资格逃避,可当姜醒清晰无误的叫出他的名字时。 兰问知道,自己不能再逃了。 他与姜醒对视,败了下风。 “你知道的,我不会骗你,你先吃药吧,你的身体现在吃不消,你……” “你回答我。” 兰问想借絮叨的话转移姜醒的注意力,可是失败了、 姜醒的喉咙肯定很难受,他听见了摧枯拉朽的声音,那是足以撕裂他的心肺的声音,是在宣告他曾经的罪恶。 “我……没有资格……” 对姜醒的问题,兰问像是难以启齿,只是短短几个字,就肉眼可见他的悲愤和无力。 “未眠,我是罪人……都是因为我……” “所以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躲在这里,这么多年不见天日吗?” 姜醒的眼睛里好像有了情绪,她的语气也出现了变化,不再是往常的没有起伏,而是多了其他。 嘶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拉扯。 听起来很是难受,但兰问知道,自己该受着。 如果说,谁能就当年的事情愤怒的话,姜醒一定是有资格的,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 都是她,只有她。 也许其他人也有,但总是不如姜醒来的更有说服力。 失去最多的人,是姜醒。 兰问最对不住的人,也是姜醒。 “兰问,你该去赎罪的,你该去为无辜死去的他们,为所有被你牵连而丧命的大家,还有被你放弃的……我们。” 姜醒的情绪在眼底暗自翻涌。 她好像许久都没有过这样激烈的情绪了,除了当时姬尘擅自翻阅了那本关于佟明岛的手札之外。 “未眠,未眠!” 兰问正想说什么,却见姜醒终于支撑不住的昏了过去。 霞光掩映下,海滩上的一点正快速移动着。 * 峙国,公主府 姬尘受邀来到郅华雪的府邸。 郅华雪是峙国最小的公主,行六。 他先前答应了郅华雪为她救一个人,时间就是今日。 也不知道郅华雪怎么想的,竟然让医者在才过年的时候上门,这分明是件是在不吉利的事情。 不过这也说明,她要救的人很重要,不然不会在这样的日子,请医者上门。 青妄推着姬尘慢慢在廊下移动。 年节的雪白的发亮,冷的透凉。 姬尘不是怕冷的身体,但他的膝盖有陈年的伤,是受不得这样的冰冷的气候的,所以难免膝上穿了皮子护膝。 郅华雪亲自引着姬尘前进,一路走到了内院。 又开了一座院子的门,姬尘却忽然在院子门口停下。 郅华雪偏过头看他。 姬尘面上含笑,双手拢在袖子里:“六公主,为何会轻易相信我是你要找的人呢?峙国可是女权国度。” 第一六零八章 冒充 姬尘的话让郅华雪不由得一愣。 因为她确实没有想过姬尘可能不是她要找的人。 罗生门的名声太旺,甚至到了几乎没有人敢于冒充的地步,尤其郅华雪找上的人还是罗生门的堂主。 这个地位的人,若说会被人冒充,郅华雪是不信的,毕竟冒充身居高位的人,需要承担的风险是很大的。 而且姬尘又是突然自己冒出来的。 按照罗生门的惯常习惯,他们是不会自己冒头的。 所以当姬尘问出这话时。 郅华雪先是一愣,后又觉得有些可信度。 “那么先生是谁?又为何要冒充罗生门的堂主?先生既然知道罗生门,就该知道冒充罗生门的人,所需要承担的风险有多大。” 郅华雪看姬尘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还有几分危险。 好像姬尘的回答只要不符她的心意,她就会将他当场拿下。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但郅华雪清楚的看见,姬尘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仍旧是方才玩味的样子。 天上飘的雪多了起来,有几片不遵循规则,竟是绕过遮挡的油纸伞直接落在了姬尘的肩头,化在了他的披风上,为他更添几分诡谲。 “六公主多虑了。” 姬尘笑出声来,伸手掸去了肩上未化的雪,看起来又像是遗世独立的翩翩公子。 “在下却乃罗生门之人,方才不过是试探一下公主。” 姬尘的解释来的随意,甚至还有些敷衍。 或者说,他挑起的这个话题根本就是没有必要的,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郅华雪面上不显,心下反是怒火中烧。 想着等姬尘救了人之后,就让他去见阎王。 她的想法也是大多数人遇上这种事情的想法,只是在现实面前,还是太过不切实际了。 “无碍,先生随我来便可。” 郅华雪掩在披风中的双手暗暗攥紧,转过身就敛去了眼底的暗光。 进了院子,穿过回廊,才到达目的地。 可以清楚的看见,周围的下人都是有身手的,可见这里住的人不是一般人。 起码是对郅华雪而言,有价值的人。 而且这间屋子的门是平行推拉的,而不是峙国传统的旋转推拉,可见这间屋子的特殊,那么里面的人在郅华雪的身边一定也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 房间里面的温度比外面高不少,虽然半开着窗在通风,但空气仍是有些浑浊。 青妄得到姬尘示意,先是收了他的披风,又去将用于通风的窗户,开得更大了些,让空气得以清新。 哪怕房间的温度因此降低了些许。 “姬先生!你做什么!” 郅华雪的声音突然尖锐,语气变得很是凌厉,像是很不满青妄的作为。 “六公主,在下是大夫。” 姬尘用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后话。 “若是六公主不信在下,可以另寻高就。” 姬尘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郅华雪的恶劣语气足以让他摔门离去。 而他不走,自然是有他的原因的。 “抱歉。” 郅华雪第一时间冷静下来的道歉,是有些出乎姬尘的意料的。 就他得到的关于郅华雪的消息看来,她可不是什么谦逊的人,怕是为了床上躺着等着他去医治的那个人了。 姬尘越过郅华雪去看床上的人。 只能依稀看见那人脸上的灰白色。 第一六零九章 什么时候会醒(二更) 青妄于是将姬尘推到床边,近距离去看那人的景况。 那是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男人。 总体上来看,这人的面色很差,已经是呈现极端病色的灰白色,眼眶凹陷,皮肤看上去很脆弱,呼吸浅淡到近乎虚无,就像是在垂死挣扎一样。 也就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竟然就变成了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惨样,着实令人唏嘘。 姬尘的眸下藏了游走的光,不显分毫。 他伸手先去搭上那人的脉搏,几乎摸不到脉象,难怪气若游丝了。 他示意青妄将他推的更靠近那人的上半身位置,他要去摸颈动脉的搏动。 郅华雪像是察觉到了姬尘的想法,连忙过去将男人扶起来,靠在她的肩膀上,更方便了姬尘摸脉。 本就猜到了男人在郅华雪身边的地位不一般,却原来,是这样。 姬尘从善如流。 片刻后,收回了手。 又看了看男人的瞳孔和舌苔。 略一沉思,一抬头就对上了郅华雪满怀希冀的双眼。 他下意识的勾了下嘴角。 “六公主放心,这位公子可救。” 从姬尘的口中得知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郅华雪不由得送了一口气。 “不知先生如何救他?可是需要什么名贵药材?我马上……” “那倒不必,”姬尘打断了郅华雪的话,“这位公子因为体质原因,本身就具有极强的药性,所以那些名贵药材用不得。” “那是需要什么?” “用些最平常的活血的药膳就可。” 姬尘的回答让郅华雪不能相信。 因为他的病,她上上下下找了几十号名医大夫,可是都是说的诊断不出是何病因,如何医治,最多也只说要用一些补血补气的药材先吊着。 直到近些时日,气色衰败的更为厉害,她才抱着最后的希望去寻了姬尘。 可是哪怕找到了姬尘,姬尘也答应了,甚至是诊断他可以痊愈。 郅华雪的内心还是无法平静。 大概是希望来的有些容易了,总是叫人不太敢相信的。 “姬先生。” 郅华雪有些踌躇的开口。 “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得的什么病?” 按理说,大夫是会告诉病患身边的人病患得的什么病的,这样更加方便他们照顾病患,也可以安他们的心。 但姬尘只是拢了拢袖子。 “六公主,这位公子的病症不好说,在下以为,还是等他醒了,公主自己问他吧。这位公子应当是知道自己的病的。” 姬尘避开那人的病不谈,将选择权丢给了病患本人。 若是往常,郅华雪应该是能听出来姬尘说的话有古怪的。 但此时,她关心则乱,根本没有注意姬尘说的话里用的措辞是肯定用语。 也就是说,姬尘与躺在床上的青年人其实是认识的。 “醒吗?那他什么时候会醒?” 郅华雪追问道。 姬尘侧头看了一眼青年之后,认真的回答:“快则明日,慢则三天。” 而后他要了纸笔写了几道药膳出来。 郅华雪看后,皱眉:“姬先生,这些药膳怎么……” 第一七零章 你醒了 “太普通了是吗?” 姬尘直接拿下了话茬,但却没有解释。 “六公主,病情变化对应的解法是不一样的,恕在下无法为你解答。当然若是六公主不相信可以不用,但这位公子到底还能撑几天,六公主也是大致清楚的。留步,告辞了。” 青妄推着姬尘的轮椅离开了,进入了漫天的风雪里。 “主上,您这样做……” “觉得我在给他挖坑吗?” 姬尘反问,青妄垂首不语。 姬尘冷嗤一声:“做郅华雪的幕僚,是我让他去的吗?他自己的选择,无论发生了什么,总该他自己担着。我若是事事为他安排了,还要他这个堂主有什么用?峙国的消息这两个月来断断续续的,我还没寻他的错处,他倒是先让我救他一命了。” 原来那个病倒在床上的青年人,才是罗生门在峙国的堂主,姬迟月。 难怪姬尘会那么轻易就答应了郅华雪救人。 他早知道了郅华雪请他救的人是姬迟月,顺势应下分明是一箭双雕。 姬尘不愧是能一手建立罗生门的人,玲珑心思当是如此。 * 如姬尘所言,姬迟月确实在第二日的傍晚醒了过来。 虽然面色仍然苍白,但是身上的病色显然已经淡去了不少,姬迟月的恢复,是肉眼都清晰可见的。 郅华雪的欣喜,更是全公主都感受到了。 “迟月,你醒了。” 她站在姬迟月的床边,看着姬迟月的眼神里,藏了些许女儿家的心事。 一般人倒是看不太出来,但如身处姬迟月位置的人,哪怕是在某些事情上神经大条如姬迟月,也是发现了郅华雪待他并不一般。 起码不同于一般的幕僚先生。 不过想想也没有毛病。 诚然郅华雪是峙国最小的公主,但她已经到了婚配的年龄。 与其任由她强势的母妃掌控了她的婚姻用于插手朝堂,还不如她自己择选一个符合心意的,借此跳出朝斗。 不!是营造出跳出朝斗的假象。 郅华雪还是想要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的。 所以,这才是她花费了大心力去找大夫救治姬迟月的另一个原因。 姬迟月之才,在她府上所有的幕僚之上。 郅华雪在姬尘的眼里,是蠢笨的,就个人而言,姬尘所言非虚。 只是郅华雪也是有长处的,譬如救姬迟月这个事。 把握住了姬迟月,可以说是为她的夺嫡之路扫平了大量障碍。 “劳公主记挂,在下安好。” 姬迟月的说话还是低哑,毕竟睡了月余刚醒过来,已经算是恢复的尚可了。 姬迟月的脑子转的很快,他几乎已经想到郅华雪是找了谁才救醒的他,八九不离十就是姬尘了。 关于峙国的消息传出断续,他想依照姬尘的性子,定然会亲自来一趟。 那时候必然会发现他出了意外,而姬尘会出手救他。 虽然姬迟月的猜想听起来就像是一场豪赌,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赌赢了。 姬尘来了,他还活着。 这一场他与她的博弈,终究他还是赢了。 第一七零一章 你想好怎么赎罪了吗 姬迟月,是个疯子。 用命去探前路。 不过,只能说不愧是他,不愧是罗生门的堂主,从陆巡离平之,到秋深夙昔,一个个都是不走寻常路的。 立于世间所做的众多事件里,必有一项伤害自己周围的人。 只看陆巡放下巽国,远赴乾国滞留大半年便可窥见一二,他似乎不在乎巽国的亲人,即使往好了说是陆巡更在乎乾欢。 “迟月……” 郅华雪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只是用再普通不过的言语规劝姬迟月好好休养吗? “公主,是罗生门的人救了我吗?” 姬迟月单刀直入,一点没想隐瞒的意思。 “啊?你怎么知道?” 郅华雪下意识惊呼出声,也泄露了她原本可能想要隐瞒的事情,她原本似乎是不想让姬迟月知道是罗生门的人救了他的。 不过说漏嘴就说漏嘴吧。 姬迟月看向郅华雪时,郅华雪那坦荡的神情之下分明没有隐藏任何东西。 她也不太在乎姬迟月知道是谁救了他。 “那人是谁?公主知道吗?” 姬迟月刚用完药膳,面色好了不少,起码有了气色,所以音色听起来没有刚才那样磨人耳朵了。 反正刚才都说了一半了,郅华雪也不介意把全部都说出来。 于是竹筒倒豆子一样的把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 姬迟月静静地听着她讲,其实郅华雪的性子是很讨人喜欢的,但关心则乱。 所以展现给姬尘看到的,也就成了姬尘口中的“蠢笨”了。 “公主。” 姬迟月突然叫了她一声。 郅华雪看向姬迟月:“怎么了?” “那位姬先生他……” “他怎么了吗?” 姬迟月欲言又止,但郅华雪却不是能忍受这样话说一半的人。 她几乎是半逼迫着姬迟月,一定要他说完没说的话。 却见姬迟月低低的笑了笑:“我若是不说了,公主又能拿我如何?我现在还是个躺在床上需要休息的病患。” 姬迟月说的在理。 他还是个病人,而依着郅华雪的性子,是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于是郅华雪最终也不过是状若不满的白了他一眼,就歇了心思。 姬迟月半靠在床头,面上挂着微凉的笑,眉目冷沉下来,不知在想什么。 * 乾国,阿明山北山脚 自从姜醒被兰问带回,就一直躺在木床上昏迷,几日未醒。 性别有异,许多事情总是不便于做的。 于是姜醒醒来的就格外的慢些。 赶上了初三日的夕阳,姜醒一睁眼就遇上了暖黄的霞光,沐洒在她的脸上、身上,极是舒服温暖。 姜醒从未有过这样,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 她下意识伸手去遮挡霞光,其实是放任它穿过五指的缝隙投射。 兰问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从外面回来,带来了北海的湿冷和一室的孤寂。 “未眠。” 兰问似乎也是猜到了姜醒大约在这时候会醒,所以早为她备好了温热的清茶,用以提神醒脑。 终归他是知道的,姜醒变成现在的模样是因为什么。 “你想好怎么赎罪了吗?” 第一七零二章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姜醒慢慢的坐了起来,接过兰问递过来的清茶抿了抿,口中却吐出不近人情的话来。 在外人看来,她说的话,确实很冷漠。 但在知情人的眼中,她其实仁慈。 毕竟造成今天这般局面的人,是兰问。 父亲死亡的导火索就在眼前,可是却没有亲手举起屠刀,反而给他机会赎罪,让自己尝试去原谅。 换了谁都不会好受的。 哪怕姜醒其实从未见过她的父亲。 “未眠……” 兰问只是唤了她一声,随后便不知道该如何说。 因为避无可避,姜醒所言非虚,而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能让姜醒好歹对他少些敌意。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兰问。” 姜醒察觉到兰问的踌躇了,所以她抓了重心问他。 她问他是谁。 兰问是谁? 他是佟明岛的幸存者。 不!说的更准确一点,因为他,佟明岛才惨遭杀劫,可当时他并不在佟明岛,所以没有被牵连,反而活了下来。 他导致了那场浩劫,却不受其伤害,反而让他的族人因他而死。 因此兰问愧疚,他远遁北海,藏匿于阿明山,避世而居。 “你是真把自己当成是普通人了吗?” 姜醒的语气沉了下去。 她知道的,他们都知道的。 兰问并不是佟明岛上的普通居民,他是岛主的儿子。 正因他这个身份,所以犯下的罪孽才更加不可饶恕。 快二十年了,兰问的脑子莫非也随着他避世的这么些年腐朽了吗?连自己是谁都给忘却了,那倒真是可笑至极了。 “我没有。” 出乎意料的,兰问接话很快,几乎没有留下间隙。 显然是被姜醒刺激到了。 两人目光交汇,攻击与摩擦不断。 “二十年,我没有一刻敢忘记我是谁,我也不会忘记我曾做下的一切,哪怕那非我所愿,”兰问深吸了一口气,“未眠,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我,怎么看待我的,但是我不会让当年的事情就这么过去的,我也不会放任自己得过且过,你该知道的,不是吗?” 这次,姜醒没有再说话了。 她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多年的孤独早就习惯了寡言。 若不是对兰问有些事要明说,她也不会讲这么些话,更不会让自己在病中去抗拒休息。 “我的身体如何?” 姜醒倏地转换了话题,让兰问措不及防。 “什么?” “啊,奥,你说你的身体啊。” 提起这个话题,兰问就一扫而空方才的落寞与哀愁,变得严肃起来,像是一个正在教导晚辈的人。 “你说说你,你怎么会把自己的身体弄成这幅鬼样子?” 才刚开了个头,姜醒就抬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兰问还没打好的教训姜醒的腹稿就胎死腹中了。 最终兰问也不过是嗫嚅了几句。 譬如怎么身体寒症这么严重还能下潜到北海去?明明看起来她的身体根本没有毛病啊?还有一些陈年旧疾,这才多大啊,就弄得自己一身伤病,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兰问知道的,姜醒听见了,他是故意的。 她不愿意明着听他说,那他还是要借机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无论姜醒在听到他说的一切之后是什么感想。 第一七零三章 南下 姜醒的伤是不支持她再次远距离奔赴的。 兰问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苦口婆心劝她的准备,对于姜醒,哪怕他没有接触过,也大致摸到了几分她的性子。 但意外的是,姜醒似乎并没有打算立即启程,这也让兰问失去了可以嘟囔她的机会。 两人在这座孤零零的村舍里待了数日,到了正月十五日。 兰问才知道为何姜醒没有固执的启程。 她发病了。 而且看起来很是虚弱,手无缚鸡之力。 与外界传闻中的姜醒相去甚远。 姜醒本就是还在病中,又突然病发,兰问险些就手足无措了。 好在此地隐蔽,兰问这才心惊胆战的过了大半个夜晚。 子时一过,他就发现姜醒的状态不一样了,像是一头沉睡的猛兽度过了脆弱的时期,重新觉醒。 然后姜醒利索的收拾好了自己。 换了一身衣服,将从北海之下拿来的东西绑缚在后腰,青芒照例藏匿起来。 姜醒就站在屋子的门口,定定的看着兰问。 她没有说什么,但看向兰问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要兰问离开这里,无论前路是何方,好歹首先要离开北海。 他是兰问,是佟明岛的兰问,而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个人。 他是有来处的,也必须要有归处。 那么为他的归处而做些什么并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 姜醒又是那副不说话的淡薄模样,背着窗外的皎洁月色,兰问也觉得她像是随时要飞升而去了。 “走吧,别再留在这里了,你已经没有什么要守着了。” 姜醒戳破了兰问最后的伪装。 是的,天地那么大,为什么兰问会避世去北海呢? 就是为了守着,守着姜醒数年前得到的青芒剑,和除夕当夜引来争夺的那件至宝。 “你,知道?” 兰问的语气疑惑又了然。 毕竟姜醒来到了这里,又能认出他是谁。 那么姜醒,应当就是一个知情人。 “东西在我手里了,你还想继续守着北海到地老天荒吗?” 这句话说的就很明显了。 兰问也不是非要装什么,于是从善如流,往腰间扣了一柄软剑,再带上一包银两,跟着姜醒就出了村子。 夜幕低垂,月色透亮,兰问放了一把火。 烧毁了整座村子,也烧掉了他过去被冰雪掩藏的二十年。 次日晨光照耀下,大火早已熄灭了,过低的温度无法让火焰维持燃烧。 原本村子存在的地方只留下遍地的残骸与灰烬,再看不见有人存在生活过的痕迹。 姜醒与兰问沿着海岸线,顺势南下。 阳光沐在两人的身上,看上去,那是两个从仙凡交界之地奔去凡界的人,不似真实模样。 * 几日后,赶路疾行的他们抵达乾国的东南边城,浸提。 兰问这些年虽隐居阿明山,但传闻也是听过不少的。 其中就有这位称誉极高的乾国青年名将,浸提主将宁周。 而且宁周比之姜醒,还是名声极好的那一挂,与姜醒的毁过于誉形成了极为明显的两级对比。 兰问侧头看向姜醒,想知道她是如何看待这位浸提主将的。 第一七零四章 世道混乱 如果找一个词形容他们的话,姑且可以说是王不见王。 毕竟是有着那样相似却不同的过去。 两人都是各自国家的年少成名的主将,师承于年迈的老将,又在军事一道上有各自的看法和造诣,还是帝王信任多年的边境驻守者。 不同便是宁周是草根出身,从军为了谋一个出路;而姜醒更多是为了脱离宫廷,宫里的明争暗斗是真的令人厌倦。 “未眠,你见过浸提的主将吗?” 兰问其实有话痨的属性,只是多年来没找到人可以施展,所以便沉寂了下来,直到再次遇见了姜醒,才彻底的解封了话痨属性。 姜醒包着头巾遮挡她的白发,侧面去看她,恍惚惊觉她不似人间真实。 回过神来时,兰问才想起,姜醒其实还在病中。 于是他用姜醒的病容来说服自己。 “不曾。” “那你觉得那个青年将军怎么样?mm,就从传闻来看的话。” 兰问紧接着又问她,而后又像是觉得没有依据不好回答,给补了一句后话。 随意在一间客栈前停下,把马缰交给小二,姜醒走了进去。 兰问倒是不甚在意,也跟了进去。 他虽是慢了姜醒几步,但还来得及听见见姜醒问掌柜的要了两间上房。 接过姜醒丢过来的门牌,兰问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当然也没有忽略掌柜看他的那一眼。 先是惊艳,再是鄙夷。 他听见了掌柜和小二,还有大堂一些客人的窃窃私语声,都是在说他的行为像是狗腿下人的。 不过,这有什么呢? 他要做什么,与这些人没有任何关系。 但,这些人在兑军兵临城下时还能有这样的闲情去说人长短,可见这位青年将军对浸提城里的百姓而言,有很高的信任度和威望嘛。 只是,这也侧面说明了一些问题。 兰问的眼底闪过暗光,慢慢跟在姜醒的身后上了二楼。 其实二人都没有行李,所以兰问就直接跟着姜醒进了她的房间。 没有这一遭还好,有了这一遭,大堂里的人讨论的就更热切了,什么污言秽语都从嘴里冒了出去。 不仅仅针对兰问,还有姜醒。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孤男寡女两个人,无关相貌,无关真实,总是能被想像成他们有些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就好像他们的所想所思皆为真实一样。 这样的世道,这样的思维模式,竟叫人不知如何评价才好。 “未眠,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房间的门被关上,兰问冷静的吐字发问。 说是发问,其实更多的是陈述,他已经得到了结果。 姜醒坐在一侧的矮榻上,抬眼去看他。 她的表情浅淡,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像是说明了一切。 倏地,兰问苦涩一笑。 “原来如此。我避世将近二十年,这个世道原来已经混乱成这样了吗?明明……”明明在当年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兰问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又缓缓松开,仿佛了然了什么。 见此,姜醒掩在袖子底下的手也慢慢的松开了。 第一七零五章 左将军缘何来此(二更) 次日一早,姜醒就出门了。 兰问知道她出去了,但他没有跟出去,甚至没有让姜醒知道他发现了她孤身出去。 他们之间的鸿沟,是十九年的累世岁月。 如果兰问没有造出当年的罪孽,如果一切都还是曾经的模样,那他们的关系自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冷淡。 只剩下最终利益的捆绑。 这里是浸提。 姜醒去做什么,无非就只有那几个选择。 其中一个,就是去见宁周。 同样是军队的上位者,姜醒很清楚用什么办法能在吸引最少目光的情况下,约见另一位将领。 而且原本他们就没有恩怨关系,也不需要太担心对方对自己下手的事情。 更何况,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乾艮两国还有个共同的敌人,兑国在侧。 当阳光渐渐铺满了银装素裹的大地时,浸提的城墙之上,宁周与姜醒终于得见。 宁周一身玄色的衣衫,单手背在身后,眺望南边的若素若米二城。 姜醒则是由人引着,穿着几乎与雪天融作一体的白衣。 若不是城墙是砖土黄色,也许姜醒就隐在了风雪里。 姜醒越走越近。 一丈外,她站定。 宁周挥退了引她来的人,独自带她上了瞭望塔,好似一点不担心姜醒趁机对他动手,令他命丧于此。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盘旋的阶梯上,宁周在前,姜醒在后。 “左将军缘何来此?” 宁周边走边问。 “受人所托。” 姜醒随口应答。 “不知是何目的?” 宁周踏上了平台。 “结盟。” 姜醒话音才落,宁周就顿住了脚步,而后故作镇定的行到瞭望口。 结盟二字,他是知道来由的。 月前,朝堂之上,乾欢公主的事情,哪怕他远在东南边境的浸提城,也仍然有所耳闻。 揭发朝堂卧底,惩治刁奴,意外被那老刁奴摆了一道,捅出她与艮国姜醒的私交甚笃一事,被逼远遁他乡。 次日便没了踪迹。 有人推测她是去了巽国,也有人觉得她是去了艮国。 总是众说纷纭,还没有一个定论。 而今,姜醒在浸提出现。 宁周得到了这个大讨论的最后答案。 乾欢,去了艮国,见姜醒。 “是,六公主的意思吗?” 宁周故作无恙。 “是她的想法。” 姜醒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她只是在陈述一件事。 “所以,朝堂上被曝的事情是真的,左将军与我朝六公主,确有私交?” “那又如何?” 宁周的一问,换来的是姜醒的反诘。 是,那又如何? 不过是在外人看来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个人存在交情罢了,又如何呢? “不如何,这是六公主与左将军的私事,”宁周收了闲话的心思,转变话头,“左将军今日前来,是想与在下谈谈联盟的事情吗?” “可以这么说,但,我更多是以个人的身份来与宁将军谈事情的,两国结盟,只是顺带。” 一句话,直接改变了宁周心里的想法,甚至直接扭转了局面。 宁周突然很好奇,眼前这位一贯恶名昭彰的艮国边境守将,被废黜的艮国前公主到底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第一七零六章 吃 仅仅一句话,就引得宁周对她好奇,姜醒的特殊之处已经出现了。 两人在阳光投射过来的阴影里掩着。 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可以谈的,他们愣是在待了瞭望塔上半个多时辰。 等到姜醒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午时了。 兰问就坐在大堂的一套桌椅前用餐,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隐隐透着恐惧。 于是姜醒就知道了。 兰问定然是在她不在的这个上午对这个客栈的人做了什么。 她走到兰问的面前,还没有什么动作,就看见掌柜的战战兢兢的走上前来,问她需要吃些什么。 姜醒习惯了独自前行,所以也习惯了不受这种因恐惧而奉上的恭敬。 往年独自出门,她惯来是吃的路边摊和干粮 因为不确定因素多,就算被人注意到也不方便下手。 不过她也能理解兰问。 任谁二十年避世不出,那嘴里必然是早就淡出鸟来了。 虽说她的行踪不便暴露,可若是暴露了,就目前在浸提的情况而言,也不会出现什么大的问题。 无非就是她不在艮北的消息被传出,莫秦越极有可能会抓住这个机会反攻,扭转兑艮的颓势。 当然,结果是不会有太大改变的。 “你不吃吗?” 兰问在大快朵颐的同时,还不忘问问姜醒,毕竟作为一个长辈,还是要适当的关心一个晚辈的。 可还不待姜醒回答,兰问又自顾自的说:“这北地的美食啊,我当年就听说过了味道,可惜一直没机会,今次倒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都有说:从简入奢易,由奢返俭难。 这话是通用的,但不是无往不利的。 许多习惯了吃的清淡的人,根本无法接受那种鲜红泼油的大菜,有的人甚至看见就会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与排斥。 姜醒虽然到不了这种地步,但她确实不习惯这种在她生命里突然会冒出来的吃食。 姜醒是南方人,还是个吃不了辣的南方人。 所以她看见兰问面前一桌子的北方菜时,先是眉头一皱,再是被仅有的几道布满了辣油的菜式影响了心情。 于是她不发一语的避开了兰问,径自回房间去了。 “……不是我说,这北方菜是真的不错,我觉着吧,清淡的吃多了总要试试新鲜的,未眠快坐下来尝尝味道……” 兰问吃的样子看上去很带感,连口齿都有些不清不楚,也就没人听见他刚才话中的“未眠”二字。 不过吃货的魅力总是独有的,原本因他先前那几下子被吓到的人,再又看到兰问的吃货模样后,抛开了一切,也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吃的上面。 于是发现,果然这个世界,美食是最不应该辜负的东西。 更何况兰问虽然凶恶,但他的容貌和用餐礼仪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不粗鲁,不显俗,优雅矜贵的动作与他方才对姜醒说的那些话大相径庭。 人都是外貌动物。 因为兰问,在座吃得下饭的人都比平时吃的更香了些,也更多了些。 大堂的中央位置,兰问不知落在了多少人的眼里。 此后几日,姜醒都是早出午归。 兰问许是摸到了她有要事要办,干脆不再那么早睡醒,都是掐准了时间在姜醒即将回来的时候在大堂的正中位置开饭。 而姜醒对在她眼前出现的一切都视而不见,乃至是兰问都被忽视了。 第一七零七章 感谢门主救我一命 峙国,大茯苓雪山脚下 姬尘在书房,书房里面烧了炭火取暖,而靠近雪山的一侧又开了半扇窗子通风,一边冷一边热,倒是有些矛盾了。 他坐在书桌前,翻阅堆积起来的信件,那些是各国传来的消息。 姬尘是个太关注时事的人,几乎每天都要知道各国各地发生了什么大事,无论是民生还是朝堂。 于他而言,一切发生过的事情都可以用来谋算,不论是什么样的事情。 不论会用到什么手段。 左边的一摞是已经看过的,右手的那叠是崭新的。 做人,讲究入乡随俗。 虽然姬尘并没有拜访当地的民生,但他所食所用皆是融进了大茯苓雪山的风俗里。 出了年节,大茯苓雪山附近的居民是有一个拜祭雪神的风俗的,时间就是大年十四日到大年十七日的四日里。 若没有特殊的情况,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在十四日拜祭雪神。 因为有早去早沐早恩赐的说法。 姬迟月就是在这天借着百姓的掩护,出现在了姬尘的茅屋里。 “门主。” 姬迟月推门进来时,窗外的风雪刚停,只是无可避免的,他的衣服上还是沾染了天上飘落下来的雪气。 别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 姬尘的身体虽然不错,但双腿半伤半残,是留下了无法根治的旧疾的。 是以一到这样的寒冷天气,必然是酷痒难耐,忍受不得。 于是他便在进来时就将身上的外披交给了青妄,也在周身的温度没有上去前不靠近姬尘。 姬迟月是姬尘捡回来的。 最开始的几年一直是跟着姬尘东奔西走。 也就知道姬尘的生活习惯,譬如,姬尘每天都会饮用苦清茶。 不论何时何地,是何境况,他都会想办法让自己喝上一杯,起码是一口,如果没有水的话,他甚至会直接在嘴里含上几片茶叶。 这是极为隐秘的,除了姬迟月,没有任何人知道。 早年姬迟月甚至觉得姬尘活得病态,后来就不这么想了,因为连他自己似乎也有些不为人知的习惯。 姬迟月是在最开始就见过姬尘苦难的人,后来姬尘发迹了,也就不会再有那样痛苦的经历重复。 姬迟月进门,先去摸索书房里的苦清茶叶,然后煮茶。 他知道姬尘猜到他会在今日前来,毕竟连茶叶都是明晃晃的放在案桌上,光明正大。 茶香渐渐溢出,悄悄进了姬尘的鼻子。 他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了姬迟月。 “你前日才醒过来,今日居然就出来了,那位公主怎么肯放你出来的?” 姬迟月不说话,他倒了一杯茶,先是自己慢慢抿了一口后,又倒了一杯,将之送到了姬尘的面前,示意他喝。 姬尘定定的看了看他,而后伸手接过那杯茶,却是不喝,只是拿着。 “我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只要醒了休息几日便可。总归也是在床上断断续续躺了一个多月了,再继续下去可不是要把我连人带骨头都躺酥了,这可受不了。” “所以你就趁着那位公主出去的空档,也出来了?” 姬尘如是说着,总算是饮了一口手里的茶。 “总要感谢一下门主不远千里,奔赴峙国救我一命吧?门主说呢?” 那杯茶才抵上姬尘的唇,就听见他的嘴角溢出的冷笑声。 第一七零八章 我叫无涯 “姬迟月,你这都不要脸了吗?” 姬尘难得骂了一句,他也只半开玩笑的骂姬迟月一个。 他们的关系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姬迟月是他曾经如失去顷刻温暖后遇见的第一个人,总归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那有什么?我说的也没错啊,门主大人大量可别同我计较。” 姬迟月的脸上有不甚明朗的笑意,就连看着姬尘的眼神都多了些许复杂的意味,看上去不知何意。 “我倒是想同你计较。”姬尘抬眼去看姬迟月,又很快错开了。 但怎么可以呢? 姬尘垂眸看向面前杯中倒映着的自己,将未说出口的话,一点点扼杀在了肚子里。 ———— 姬迟月是姬老头儿的后人,就是那个姬尘幼年的因为救了他而送了性命的小老头儿,那个在火里尸骨无存的小老头。 姬尘见到姬迟月的时候,是在他数日后绕回了姬老头儿的埋骨地。 那时姬迟月在外游学回来。 一个青涩的少年人,不过是垂髫的年纪,却能独自在那几座山头生活。 差不多时间回来看看他的祖父了,遗憾的是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而是一片焦黑的土地呈现在面前。 彼时姬迟月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巧合的是,姬尘恰好看见了姬迟月跪在没了的残破屋子前,最终力竭倒地的一幕。 他知道自己不该暴露,但姬老头儿毕竟救了他,他自然也不能放任姬迟月倒在地上,见死不救。 他是信因果轮回的。 姬迟月只是没了力气,醒的倒是挺早。 姬尘告诉他事情的起因和发展,也不吝告诉他是因为自己姬老头儿才会死的。 本以为姬迟月会愤怒,起码看他的眼神里会充斥着什么。 可是姬迟月在听完姬尘所说后,却是平静非常,无悲无喜,无惊无怒。 甚至还找时间与姬尘一道拜祭了自己意外去世的祖父。 随后他们就各奔东西了,直到一年后在另一个国家重新遇见。 姬迟月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这足以将他眼底藏着的复杂情绪尽数覆盖掉,没有痕迹。 “你怎么……”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叫什么吗?” 姬尘打断了姬迟月才说了个开头的话,眼底微暗:“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无涯,姬无涯。久违,姬迟月。” 姬尘坐在轮椅上,比去岁他们初见时更多了几分阴暗的气息。 姬迟月早慧,他于是懂了。 无涯,是苦海无涯,是乌鸦的谐音。 姬尘如此名字,是自嘲,自讽,还有几分世道不公的反抗。 “无涯?” 姬迟月把姬尘的名字念出口时,隐带着试探和不确定。 其实他没有想过,只是短短一年多,一个人居然能被改变得更加……,而不是被世道治愈,虽然这个世道混乱又不堪入目。 姬迟月慢慢的想着,最终还是理解了姬尘的转变。 他们找了一个地方,谈了一个时辰。 姬迟月觉得,姬尘说的很对,不仅仅是因为姬尘的遭遇,还有姬老头儿的去世。 —— “门主。” 第一七零九章 元月十四是什么日子 姬迟月喊了他一声。 姬尘没有回过神来,还是在出神。 这是多年来没有过的事情。 姬尘对自己当年定下的目标有多认真,有付出多大心力打算去实现它。 虽然有听说姬尘在艮国与姜醒有所往来,但具体到底是什么情况姬迟月并不清楚,也不是很在乎发展。 他只知道,当初是姬尘带他跳进了这个泥潭,那么如今,姬尘就别想独善其身。 不就是一起死嘛。 总归在死前再拉上一个人垫背罢了。 诚然当初对不住姬尘是他们。 “姬迟月。” 姬尘反应过来了,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搁在待阅的讯息上,看着姬迟月,一字一顿:“就你这次病发的原因,我觉得我需要一个解释。”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姬迟月没有接话,姬尘也不继续说。 两人就任由沉默在空气里无声蔓延,也许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答案了。 “呵。” 短促的轻笑声响起,是姬迟月打破了僵局。 “门主不是知道吗?我病发的原因,副堂主应该传消息回去了才是。” 姬尘清楚的看见了,姬迟月的眼里放着明晃晃的挑衅。 他的意思很清楚了。 姬尘也知道的。 姬迟月是在追问“副堂主”的事情! 他自认为,姬尘可以不信任何人,但他不应该不信他。 他们是从当时的苦难开始的,怎么就因为突如其来的一个名为副堂主的人,改变了他们的关系呢? 姬迟月觉得,姬尘不信任他。 如果姬尘真的信任他的话,就不会派遣所谓的副堂主来峙国,来插手他的领域,触碰他的生活! “不是吗?毕竟副堂主的消息是那样及时。” 姬迟月的语调都起了变化,听上去没那么平淡了,是有起伏的。 “副堂主……” 姬尘下意识想对姬迟月解释,但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问:“姬迟月,元月十四是什么日子?” “嗯?” 姬迟月不由得一愣,他迟疑了一下。 “元月十四?我只知道元月十五称为上元,元月十四是何意?可是上元前夕之意?” “不错,正是如此。” 姬尘言笑晏晏,看不出任何不对。 他还将面前的杯子递给姬迟月,示意他再倒一杯。 姬迟月不疑有他,才侧过身的空档,姬尘就瞅准时机出手,目标是姬迟月的后颈位置。 “门主,这又是何意?” 姬迟月伸手格挡了姬尘的攻击。 于是答案出来了。 姬迟月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怎么会这种招数格挡下姬尘的攻击呢? “如你所见。”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姬尘反而松泛了些许。 姬迟月问他:“你怎么看出来的?” 姬尘伸手指了指姬迟月手上的杯子。 “杯子?” “姬迟月,曾经是离我生活最近的人。所以不仅是他了解我,我同样清楚他。其中就有一点,姬迟月喝不了我的茶。” “什么?” 姬尘拢起袖子,面上有微妙的笑。 “不是所有人都能喝我这茶的,比如说,你。” 姬尘说完,姬迟月应声而倒,青妄推门进来,将姬迟月带了出去。 “姬迟月?你还是姬迟月吗?” 姬尘笑着,侧脸打在冰雪映射下的阴影里,看上去莫名冷沉。 第一八零章 你是谁 傍晚时分,姬迟月醒了。 跟他想象中的不同,他既没有被绑起来,也没有被多么粗暴的对待,反而是躺在了一张床上。 观察周围的布局和装饰,可以知道这是姬尘命人特地按照他的喜好设计的。 是专门为他建造的房间。 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他们还是这样的熟悉。 他的习惯和喜好与多年前其实无甚大的改变,所以姬尘所做的改变也不多,只是在细节上有了差异。 姬迟月的嘴角勾起了不知名的意味。 “吱——”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只有姬尘一人。 他推着轮椅进来的,这边是平移式的门,难怪门槛很低,就是轮椅都能轻易进出。 “门主。” 姬迟月脸上收起了表情,归于平淡。 “元月十四是什么日子?” 姬尘一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也不知道代表了什么。 闻言,姬迟月又是一愣,抿了下唇,而后回答:“是我被你拉入伙的日子是吗?那天我们是在艮南遇上的,用的晚饭还是艮南的十四夜民食。” “你记得的不是吗?那怎么方才不说呢?” 姬尘促使轮椅不断靠近姬迟月,直至床边。 他看姬迟月的眼神明明没有什么的,却愣是能让人感觉到深沉的复杂情绪。 “门主,我……” “你是谁?” 姬尘没有给姬迟月辩解的机会,单刀直入。 “什么?” “我问,你是谁?” 姬迟月皱起眉头,似是不解姬尘为何有此一问。 两人之间,仿佛陷入了僵持。 最后,姬尘问他:“你不妨想想,以前你是如何称呼我的?今日,你又是如何称呼我的?你明明饮不了苦清茶,可你今日是怎么恍若未觉的喝了它?” 姬尘的话让姬迟月有如醍醐灌顶。 是啊,他这么多年从没有称呼过姬尘为“门主”,也因为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无法适应苦清茶才避而远之,可是他今天的种种行为,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我……无涯?我是,怎么了?” 姬迟月是反映过来了,但他仍有些茫然,他的见识是不如姬尘的。 姬尘不由得有些无奈,他问:“你醒来后,可有给自己把过脉吗?” 毕竟是姬老头儿的孙子,医术虽没有太高,但也是略通一二,再加上他自己本就患有病症,也算是久病成医了。 姬迟月原本不觉得,现下被姬尘一提醒,立刻伸手就摸自己的脉象。 不摸不知道,这一摸,还真就摸出点名堂来了。 明着摸,根本什么都感觉不到,静下心去了,才发觉脉象浮浮沉沉,并不稳当。 “无涯?” 姬迟月不懂这种脉象,也就直接同姬尘开口问了。 姬尘是通些外族手法的,而且他既然能问出那样的话来,那就说明他一定是知道姬迟月身上是出了什么问题的。 “是南疆蛊虫。” 姬尘一锤定音。 “南疆的蛊虫是怎么到我身上去的?” 姬迟月震惊有余,脑中顿时划过一个可能:“你是不是觉得在我昏迷的一个多月里被人下蛊了?” 第一八零一章 朝暮蛊 “不然你觉得还有什么机会是可以让人给你下蛊呢?” 姬尘反问。 姬迟月沉默了。 姬尘话说的没错,道理也无懈可击。 清醒的时候,姬迟月被人下蛊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本身对这种异样的东西进入身体是很敏感的。 所以只可能是在他失去意识的那一个多月里,被人下了蛊。 不说其他,只说郅华雪为了救他,几乎是来者不拒的做法,就已经大幅的提升了他周围的危险。 而且姬尘去郅华雪府上的时候,确实有看见她府上有南疆蛊医的踪影。 但因当时匆匆去看姬迟月的病情,也就没在这方面花心思。 “我原本只是存有疑虑的,不过在摸过你的脉之后就基本确定了,还有你白日里的言论和诡异行径。” 姬尘拢着袖子,淡淡的看着姬迟月。 一声叹息呼出,姬迟月让自己坐起来,往背后塞了一个枕头。 “我白日里……抱歉,无涯。” 姬迟月没有忘记自己都说了,做了些什么。 看来这蛊虫并不是会让人间歇性失忆的。 面对姬迟月的抱歉,姬尘只是无谓的笑了笑,他问:“你要不要知道你身体里被中下的是什么蛊虫?” 姬尘话音一落,姬迟月的眼睛亮了起来,又迅速黯淡下去。 于是姬尘就知道了,姬迟月虽然对这只蛊虫抱有好奇,但不是一定要知道的。 他应当只是想将蛊虫取出罢了。 “能控制思想,窃取并混乱记忆,还能让人下意识的自不量力……”姬尘说着,轻轻的笑了起来,“燃烧生命,朝生暮死。姬迟月,你可曾听说过,朝暮蛊。” “朝暮蛊?” 姬迟月的唇齿间碾着蛊虫的名字,听上去别有意味。 “我在她的书房里,翻出过一本书,里面有一张残页,其上就有记载了朝暮蛊。只是并没有记载它的来历,只有中蛊的情况。” 姬尘闻言,并没有对姬迟月口中的“她”多言,也不在乎姬迟月为何会进人家书房,他只是伸手从衣襟里取出半页纸。 这落在姬迟月的眼里,那几乎就是可以拼凑起来的关于朝暮蛊的全部! “你怎么会,有它?” 姬迟月肉眼可见的震惊。 姬尘用了内劲将残页丢到了姬迟月的面前,上面写明了朝暮蛊的来历。 姬迟月于是低头去看。 朝暮蛊是南疆的圣女在没有成为圣女之前的炼就的东西,是为了断绝自己的过往,特地将这蛊虫培育出来,种入情人的身体,让情人受己控制,不让第三方有存在威胁圣女的可能,让圣女自身强大到无坚不摧。 当然,这会在最大程度上让受蛊人的寿数缩短,爆发出最大的力量去保护蛊虫的主人。 没有人可以死人争夺地位这话就是这样体现的。 圣女的初恋情人会为她而死,圣女的心也会随之一同死去,变得无情。 当感情变得黯淡,没有了温度,那么就真正会做到坚不可摧。 圣女会变得没有弱点,公平公正,冷漠的高高在上,俯视万千生灵仿若蝼蚁。 “所以,按照下蛊之人的目的,我会死在朝暮蛊上?” 第一八零二章 谁是主谋 姬迟月放下手中的残页,语气中难辨情绪。 “你若是如此以为,倒也可以,也许不失为一种好的结局。” 姬尘打趣着他。 下意识地,姬迟月偏过头去看姬尘,他知道的,姬尘会这么说,一定是姬尘有办法相救于他。 姬迟月的目光虽没有那么热切,但仍是有如实质。 姬尘自然是注意到了,但他不曾开口,保持缄默,他是在等姬迟月吧。 “无涯,”姬迟月缓了缓,尽量让自己用最平淡的语气说话,“救我。” 四个字,姬尘侧目。 倏而,他笑了,春光灿烂,柔和了脸上横亘的那刀疤,温暖了窗外的风雪。 “姬迟月。” 姬尘顿了顿,嘴角随即漾开了一抹讥笑,他说:“我要的,是有价值的人。你不妨告诉我,你的价值在哪里?” 姬尘话里的冷漠,姬迟月听来未免太过熟悉了。 像是让他顷刻就回到了十年前艮南的元月十四日。 那时候的姬尘也是这样,笑的温柔,声线冷冽,言辞残酷。 他是知道的,与姬尘打不了感情牌,只能摆出事实,让姬尘愿意伸手施救。 于是姬迟月深吸一口气,还是暴露了他的底牌。 “我可以掌控峙国的朝堂。” “怎么说?” 当姬尘被引起了兴趣,就意味着姬迟月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则是看姬迟月的阐述方法了,成败在此一举。 “早在两三年前,我在峙宫安插的人就已经接近峙帝,而前朝,只要拿下那几个老顽固,峙国就等于被我掌控。” “啪——啪——啪” “不愧是姬迟月你啊,下手还是趁最早的时机。” 姬尘表面笑着,像是极为认可姬迟月的作为,但谁也不知道姬尘下一刻会做什么。 他的性子还是那样阴晴不定,哪怕是深知他的姬迟月也是。 “那,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有解决前朝那几个老顽固呢?” 姬尘发难了。 姬迟月听得出来,他是故意的,明知故问。 但,如今处于弱势的是姬迟月。 况且,错的本就是他。 “朝堂均势。” 姬迟月回答说,“若是朝堂势力一边倒,难免会生出一些心术不正之人,还有,引起他国的猜忌,届时定然影响大局。” “你不想知道朝暮蛊的母蛊在谁身上吗?” “什么?” 姬尘突然转变话头,打了姬迟月一个措手不及。 “朝暮蛊分子母蛊,你的身上是子蛊,使命是保护身负母蛊之人的安全。” “那母蛊……” “呵。” 面对姬迟月的疑惑,姬尘倒是讥笑出声。 “你猜到了吧,就在那位公主身上啊。” 一锤定音,事实不容反驳了。 姬尘所言,姬迟月是信的,虽然姬尘确实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人,但他确实没有说过假话。 这个世上,总还是说真话的坏人让人更愿意打交道的。 姬尘明知道答案会给姬迟月造成什么影响,偏偏还准备了下一句继续打击他。 “你说,那位公主知不知道自己被下蛊了?还是说,让人把蛊下在你身上就是她授意的?” 说到这里,姬尘顿了顿,换上了平和的表情:“其实不论到底是因为什么,姬迟月,你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与我光明正大的利用你不同,这下蛊一事,你可是被蒙在了鼓里啊,什么都不知道。” 姬尘说话的语气挺没有起伏,却愣是能让人听出唏嘘的感觉。 尤其他知道,用怎样的停顿说话,最能引起姬迟月的情绪波动。 两人都没在说话了,哪怕青妄呈上了晚饭。 在青妄再度进来收走了餐食之后,姬迟月吐了一口浊气。 “无涯想要我做什么?明说吧,不用藏着掖着了,我都接受的。” 姬迟月状若随意的开口。 只是他自己也清楚,姬尘肯定看得出来他的伪装,所以他此举,掩耳盗铃罢了。 “什么都不用做。”姬尘说。 姬迟月又是惊疑的目光扫了过去。 “且不论到底那位公主是否是主谋,只就说你身上背着朝暮蛊这事,我就认为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潜伏。姬迟月,你的动作太大了,目标太明显。郅华雪的府上那么多下人幕僚,为什么子蛊会中在你的身上,你有没有想过?” 听着姬尘的分析,姬迟月垂眸思索。 “论与郅华雪亲近,你肯定没有她的贴身侍女时间长;论关系,她府里住着她的生母,所以你是怎么会成为目标的?” 姬尘说的没错,为什么姬迟月会成为目标,是他太明显了。 他展现了过人的头脑和智慧,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 锋芒毕露,树大招风。 接着,姬尘又问:“你有没有查过郅华雪府上,南疆蛊医的来历?” “不曾,我才刚醒,也只是有人告诉我府里多了些人,都是……她为了给我医治,请来的民间圣手……”姬迟月随口应着,忽的脑中灵光一闪,“你是说,他们的来历有问题?” 对面的姬尘,面色不变,但脸上分明写着:那不然呢? “都说女人一孕傻三年,我看着你是一病傻三年。” 姬尘毫不留情的嘲讽,随即抿了抿青妄刚送进来的苦清茶。 原本姬迟月被嘲了,他还会尴尬的不说话,可当他看见姬尘若无其事的饮茶时,他就气笑了。 “不是,你当着我一个不能喝苦清茶的人的面,喝苦清茶,姬无涯,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闻言,姬尘放下茶杯,什么都不说,就只是看着姬迟月。 意思很明了了。 我就是喝了,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然后姬迟月就只能咬牙切齿了。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姬迟月跟苦清茶的陈年旧事了。 当初姬尘在巽国发现苦清茶树时,姬迟月恰巧闻讯而来。 爱茶的姬迟月迫不及待就煮了茶喝。 而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一杯茶长睡不醒。 所以他醒来之后虽是极为喜欢苦清茶的茶味,但却是敬而远之的,以致于每次姬尘品用苦清茶时,他都在一旁咬牙切齿,恨不得大步上前摔了姬尘手里的茶。 但他知道,不可以。 对于姬尘而言,苦清茶太重要了。 第一八零三章 元月十五日选妃 静默片刻,姬迟月又问:“你什么时候送我走?郅华雪明日就回来了。” “那就明日再回去。” 姬尘并不意外姬迟月有此一问,无论是从姬迟月本身的身体状况,还是从武力值这方面来看,姬迟月都只能受制于姬尘。 “那好吧。” 姬迟月耸耸肩,权当默认了。 至于解蛊之法,姬迟月没有再问,姬尘也不曾提起。 他们心照不宣,姬尘会告诉他的。 “这里摆了几本你感兴趣的书,拣着看吧,早些睡。” 姬尘颇为随意的丢下这句话,而后控制着轮椅离开了。 侧边的窗还开着,可以窥见窗外的风雪渐渐变小;屋里的炭火也还烧着,只是快要见底了;床上的姬迟月仍旧坐着,像是在思考什么。 * 又过了几日,姜醒与兰问已经南下兑国,恰好就在兑都落了脚。 彼时兑国朝堂的叛乱才平息不久。 作为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兰问自然是出去打听了情况。 回来之后,他作为一个对局势一知半解的人,也不论对错,自然是先把自己知道的与姜醒说了一通。 停下杯箸,姜醒说:“你若想知道局势,可以直接问我,不必听外头虚虚实实的消息。” 兰问讪笑两声:“我这不是担心你不愿意告诉我嘛。” 偏过头,姜醒看了看兰问,一句一顿,字字清晰的告诉他兑国目前的情况。 去岁年关,兑帝昏迷,国师莫之流紧急求医,同时把控朝政,随即两封密信送往东北的兑淇处与西北的梁太尉手里。 因莫之流素日不涉朝堂,是以不服者众多,尤为几位皇子党派为甚,那几日朝堂格外动荡,阻拦兑淇回朝,兵围皇城等一件接着一件发生。 虽说赶不上乾国的内乱,但也不遑多让。 所幸在莫之流请来的能人的救治下,兑帝有惊无险的度过这次劫难。 其后兑帝迅速降下旨意,几位皇子禁足府内,罚俸半年。 兑淇与张太尉因情有可原,擅离战场一事便不予追究。 不过,兑都的朝臣们还是没有过上一个好年。 因为兑帝一平息朝堂的事情后,就将兑淇的婚事提上了日程,声称兑淇作为一国储君,已过弱冠,须得早日成家。 这在普通百姓看来,貌似也没什么,确实是兑帝彰显父爱的意思。 或是为了办件喜事,为僵持了大半年的战争添添士气。 但在朝堂之人看来,里头的学问可是多着呢! 原本按照兑淇这个年纪,作为一国太子,早该娶妻成家了,但他以“男儿先立业后成家”为由多次推迟了兑帝为他择妻的想法,甚至于比他小的皇子都已经娶妻,还诞下了皇长孙,他仍是孤家寡人。 同时莫之流也在一侧支持,兑淇的婚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可经此一事,不仅兑帝心中警铃大作,连莫之流都改变了原先的看法。 兑淇,是该成家了。 兑国,该有个太子妃了。 所以,给兑淇选妃的事情提上了日程,直接罔顾了兑淇本人的意愿。 元月十五日,上元晚宴上,帝后正打算为他选一女子,嫁入皇室,作他妻子。 世家贵女摩拳擦掌,整装待发,帝后二人更是满心欢喜。 “元月十五日?”兰问险些喷了口中的酒,好在他深刻意识到对面坐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姜醒,及时克制住了。 兰问用袖子擦了擦嘴:“那不就是今日吗?” 第一八零四章 苗氏女 是夜,兑宫 兑国的朝臣及其家眷赶在帝后未到之前相继入席。 肉眼可见的众人脸上焕发出来了飞扬神采,不仅是因为上元的节庆,更是承自兑淇选妃一事。 兑国皇太子选太子妃,这怕是兑国二十年来的头等大事了。 兑淇是被国师批过命的,他是天选之子,是早就注定了的皇位继承人。 嫁给他做太子妃,那就是既定的皇后。 满朝贵女,大多都是被太子妃的名头迷花了眼的。 还有些是被兑淇的相貌所惑。 兑淇的外祖母是南方人,所以兑淇的相貌多承了曹老夫人的南方毓秀,但身姿又是偏向北方的高大挺拔。 一眼望去,竟是矛盾的能叫人移不开眼睛。 兑淇代表了什么? 权利、地位居于首位,美色惑人不甘其后,更有出了名的温和性子作压轴。 总之在朝臣眼里,在诰命夫人眼中,在世家小姐看来,兑淇就是一个香饽饽,若要择婿而嫁,兑淇当是最优人选。 诚然前年在乾国,兑淇的面子让姜醒给下了,但这无碍兑淇在兑国的火热程度,在某些方面来说,迷恋他的人不减反增了。 毕竟,他是敢于在外求娶异国公主的人。 勇于追爱的男人,那是话本里头最能引起女儿家恋慕欣赏的。 更遑论,兑淇不是话本里头的,是真实存在的。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太子殿下到!国师到!” 随着大内太监的尖声高呼,原本已经落座正在互相攀谈的众人当即起身,朝着帝后兑淇来的方向叩首跪拜。 “都平身吧。” 兑帝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样了,他似乎恢复的不错。 于是众人起身,纷纷落座,开始进入今天的正题。 上元节本就是有男女共赏花灯,同结心意的美好寓意在里面,所以兑帝借此佳节倒也无可厚非。 众人坐定后,将目光投向上首的帝后和下首首位的兑淇与莫之流。 莫之流还是一贯的洒脱不羁,没什么形象可言,实在不像是一个国师。 兑淇却是面上挂着笑,温和又不失威严,充分体现了一个皇太子该有的样子。 这次开宴也跟往常一样,直接进入正题。 兑帝声称要从众位贵女之间择一嫁入皇室,作为太子妃。 甚至为了防止兑淇反悔,连黄道吉日都让莫之流选好了,算是不远不近吧,今岁的五月十五日。 莫之流说,圆月之日,大气正好,五月又当三伏天,可谓是阴阳交合的最适时候,是以婚嫁最为适宜。 在座众女,位高者有如六部尚书丞相之女;才貌者,兑都美,将门女,书香闺;德者,书院夫子女。 众人皆全,各色之人应有尽有,倒是目不暇接,难得有兑都众美来得如此齐全。 毕竟谁与谁不对付,谁和谁看不顺眼,总是有人会缺席的。 今次这般倒是要谢过皇太子的选妃了,不若难得能见到这么铆足了劲争奇斗艳的众女。 众女竞相才艺演出之后,兑帝将选择权交到了兑淇的手上。 也就是说,兑淇的太子妃将由他自己亲自挑选心仪之人。 可是他的心仪之人并没有心系于他,而他迫于压力…… “那便……苗小姐吧。” 第一八零五章 不胜欣喜 兑淇看起来漫不经心,但说出来的话却是能让在座之人皆是为之一震! 他口中的苗小姐,是兑国书院前院长的遗腹孤女,苗楣。 苗院长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布衣读书人,愣是舍身为了救幼年的兑淇而命丧当场。 事后众人只道兑淇是如何如何的承天地大运,活了下来,而根本不记得是年轻的苗院长以命换命,兑淇才得以继续活着。 所以在兑都的世家贵女里,苗楣算是特殊的存在。 她是没了父亲庇佑,而寡母又在年幼时离开的孤女,切切实实的。 在这样的世道里,苗楣能长大都是一种幸运,更别说去到贵女的交际圈里了。 在她十二岁后的国宴,其实每年她都会到场,但没有多少的存在感。 她知道的,为什么自己年年都能收到帖子,是兑淇年年都没叫礼部落下了她,不若她真的会被遗忘的一干二净。 但其实她在自己居住地那一块的名声是极好的。 苗楣自立自强,帮助周围的老人孩子,她是一个有心怀大爱的人,哪怕她在物质上并不是那样富有。 “苗小姐,可愿嫁与我为妃?” 兑淇重复了一遍。 他这次收起了方才散漫的态度,看起来正式非常。 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真的是没有想到兑淇会选择苗楣。 苗楣家道中落,已经没有足以相匹配的先决条件了,更别说她还没有什么格外出众的个人才艺,哪怕才艺其实派不上用场。 上首的兑帝皱起了眉,兑后掩在袖下的手更是攥了个紧,莫之流倒是没什么感觉,反观那些个皇子倒是一个个眼睛里都藏着笑意。 若是苗楣真的嫁给了兑淇做太子妃,怕是他们做梦都能笑醒。 兑淇的命格是上天给的,到头来居然娶了这样一个无法给他在朝堂上带来助力的妻子,岂不是可笑至极。 所有人都等着看,看苗楣的反应,毕竟每个人心里都打着不一样的如意算盘,只等着看最后的结果。 只见席上一袭倩影站了起来,远远看过去,她身上的衣服颜色竟是能让她与花灯的晕融作一体,倒是极美。 苗楣走到宫殿中央,先是同帝后兑淇国师先后一礼,而后才转眼去看兑淇。 “太子殿下,臣女可以要一个您要迎娶臣女的理由吗?” 话音才落,多是贵女倒吸了一口凉气。 苗楣答非所问!她这算是变相的拒绝了皇太子吗?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大概因为……你合了本宫的眼缘,可以吗?” 兑淇倏地笑了,手里的酒杯半摇不晃的,看上去倒是分外迷人。 闻言,苗楣的眉间微蹙,但在抬首间对上兑淇的眼睛,却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于是她笑了:“承太子殿下厚爱,苗楣不胜欣喜。” 一句话,碎了一地的女儿芳心。 偏生莫之流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还喊了发呆的兑帝,叫他下旨。 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兑帝也便下了赐婚的旨意,婚期就定在了莫之流推算出来的五月十五日,距今四个月,算是赶的了。 圣旨一下,就是真的无法挽回。 兑国的皇太子妃,从今日起就有了姓名,再不是空悬的可以任人遐想的了。 * “那日,你是不是看见了?” 灯火掩映着,一对璧人站在上元花灯阴影的暗处。 第一八零六章 真正原因 拉近去看,是苗楣与兑淇对立站着。 苗楣仰着头看他,兑淇与之对视,不知情的怕是会以为二人之间有什么。 “苗小姐是指的什么?” 兑淇微醺的脸掩映在灯火下,连问出口的话都添了几分迷醉。 但苗楣明媚的大眼里澄澈一片,根本就连兑淇的影子都清晰可见,原本该有些柔暖的氛围愣是凉了下去。 “殿下不必藏着掖着,臣女已经猜到了。” 苗楣说的直白,倒是没有给兑淇迂回的机会。 “猜到什么了?本宫娶你的原因吗?本宫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了吗?苗小姐还猜到什么了?” 兑淇的嘴角慢慢勾了起来,说话还是藏着几分。 闻言,苗楣蹙起了眉,抿着唇,看起来是在思考如何回答。 旋即,她抬起头来:“既然殿下无意摊开来,那就罢了,此事权当臣女不知道。但,” 苗楣顿了顿,神情里的倔强是那样显而易见。 “殿下不应该因藉由亡父而将臣女带回这京城的上流圈子里。臣女知道殿下只是想要一个可以作由头的太子妃挡着,只是说实话,臣女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合适的人。殿下……” “不要妄自菲薄,我知道的,你的能耐。” 兑淇像是骤然醒了酒一样,说出口的话听上去是那么的透人耳鼓。 对上兑淇眼神的一瞬间,苗楣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而后在兑淇惊疑的目光中,又接连退了两步才停下。 “臣女知道殿下神通广大,只是殿下,您这样高坐塔上的人也该低头去听听他人的想法,而不是将您的意愿强加到一个陌生人的身上,臣女告退。” 苗楣行了礼,转过身就走了。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赐婚,她先是怔愣,再是震惊。 她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兑淇亲自选作太子妃。 毕竟她的家世根本没办法为兑淇的朝堂斗争带来更多的助力,反而还是个拖累。 所以她今日来的时候,只是抱着看满座贵女争奇斗艳的心思而已。 倒是没有想到这场赐婚的女方最后会成了自己。 虽说当时兑淇是在问她,但这种情况下,她又是那样的家世。 苗楣太清楚了,她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若是拒绝了,怕是明日满城都开始流言蜚语,说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自命清高,连当朝太子的请婚都给拒了吧。 苗楣不想这么高调的,只是她躲不开了。 看着苗楣在花灯下的剪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 留在原地的兑淇倏而笑出了声。 是啊,他的心思被猜中了。 他就是看见了,所以才会趁着酒意选择了苗楣做她的太子妃。 清醒之后,他只恨苗楣方才说的没有那么刺耳,若是刺耳了,也许他就可以更清醒了,就不会再那么卑微了。 苗楣口中的看见,指的就是他看见了她与姜醒的会面。 他知道姜醒与她的关系不一般,才会在一众贵女里选了她。 当然,也许她为他而死的父亲也占了一定的成分吧。 不过兑淇那么喜欢姜醒,最重要的原因一定是因为她与姜醒有干系吧。 苗楣这样想着,很快就回了席上。 与她相熟的小姐见她脸色不好,倒是关怀的问了几句。 苗楣打了马虎眼,这事儿就揭了过去。 次日,兑都已经传开了已故书院长之女苗楣被赐婚皇太子的事情。 自然也传到了姜醒跟兰问的饭桌上。 第一八零七章 苗氏一族 “未眠,你怎么看?” 兰问一边啃着大白馒头,嘴还闲不下来的在八卦。 “我要是没听错消息,”兰问把头侧过去到姜醒那边,压低了声音,“这兑国太子不是早前还在乾国当众想要求娶你吗?怎么如今就……” 姜醒才顿住手里动作,兰问就迅速把头收了回来,像是觉得姜醒会对他做什么一样。 “一国太子的婚事,总不能由着性子来。” “可是听说这个太子妃也是他自己选的啊?” 兰问当即就接了话上去。 姜醒这次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偏过头扫了他一眼,兰问就不说话了。 “他是兑国国师预测的天命之子,在一切不出格的前提下,兑帝会对他有所有的宽容,只要他可以变得更加有能力带着兑国前进。” “啊?” 兰问听得不太明白。 “莫之流在兑国地位,就是兑淇出生一事奠定的基础。而他多年来建立起的威望,在兑国百姓眼里就是神明一样。所以他站队的皇太子也不会错,更遑论兑淇本身就是个极有能力的人。” 这头兰问还在研究姜醒所说的,以及抽丝他自己听来的那些消息的准确。 这边的姜醒就已经放下碗筷准备走了。 开门的声音响起,兰问抓了剩下没吃完的东西抱在油纸包里一道带走了。 两人骑在马上,出了城。 到了日暮时分,兰问又问她:“兑国太子要娶的太子妃你是不是认识?” 姜醒一边动作一边反问:“怎么?” “我打听了那个姑娘的家世。她姓苗。” “那又如何?” 姜醒在拉扯,兰问听出来了,他干脆说得更直白些。 “我不信你没有见过佟明岛的族谱,那里明明白白的写着,苗氏一族曾是佟明岛的居民,血统纯正!” 姜醒顿住了步子,看了他一眼。 兰问知道自己说中了,于是继续。 “你对那个姑娘说什么了?” 兰问的嘴里没说出什么姜醒想要知道的,她于是继续原本的行为。 交钱,投宿。 “诶,你怎么不说话?别走啊,你听我说完,好歹回答一下。” 兰问匆匆去追走向二楼的姜醒,看上去就像是个狗腿子。 “她是苗氏一族,但苗氏一族早已离开,我不能再将无辜之人卷入这个漩涡之中。罪孽,不属于她,不属于太多人。” 姜醒留下这一句,“砰”地一声就关上了门,险些伤到了兰问。 兰问知道姜醒的状态不太好,就如她方才口中说的是“不能”,而不是“不会”。 他苦笑两声,姜醒说的不会是真的。 一旦兑国的事情超出她的掌控,那苗氏女必定会承她祖辈的使命,哪怕苗氏一族早已避开这些纷争。 姜醒的话不多,可这并不代表她不擅长说服人。 恰恰相反,他相信姜醒的能力。 或者说,她更相信姜醒身上流着的血。 现在的姜醒不过是走了一条崭新的道路而已,至于结果…… 兰问撩开下摆坐到榻上。 姜醒是想要将百年前的时代回来罢。 这是她的野心,也是宿命。 第一八零八章 我知道了 这天,他们刚到兑南的若水城,就听说了一些事情。 其一,就是他们刚离去的兑都,兑帝的身体状况不太对,像是先前遭的病没有好全,或是落下了病根。 总之,兑帝亲自下了旨意,广招名医治病。 其二,就是坤国的事情。 自夙国公无罪释放之后,在朝堂上又出现了她的踪影。 还有穆勤凡的。 针尖对麦芒,寸步不让,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势头,这让一众虾米似的官员纷纷明哲保身不敢多事,生怕这火哪一遭就烧着了自己,可不就得不偿失? 至于坤允其,他算是进了坤玉凝的阵营里头,正如坤允译身边的元老大人所料。 “三皇子怎么会想要入朝了?您不是一直胸怀山水的吗?” 夙昔与坤允其一道走着,无聊之间也就开了话头。 看上去,夙昔倒是与外界所传的分毫不差,洒脱不羁,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般性子也是惹人厌烦的。 “也许有一日突然觉得,我该做一个嫡皇子了,总不能让我母后失望。” 坤允其状若随意的应答。 他听出来了,方才夙昔所言就是个坑,怎么答好似都对,又都错。 于是他干脆真真假假混淆着。 “是吗?那皇后娘娘想来对您如今的行为很是满意了。” 夙昔笑了起来,看上去一副很为坤后开心的样子。 但她分明是在内涵坤允其,当初不知母亲心意,现在才来对母亲想要的做出努力,可真是个大孝子呢! 只是,夙昔想了想她知道的一件事,不免没有说更多。 罗生门的情报网里有打探出,坤后如此培养坤允其就是想要他远离朝堂斗争,而不是为了那白骨皇位,赔了自己进去。 想来坤后着实是一个明智的女人。 若她不曾嫁入皇室,而选择入朝堂的话,必然是有一席之地的。 “母后怎么想的,国公怎么会知道呢?” 坤允其接了话,却是一记反杀。 夙昔的瞳孔微缩,一朝不慎,倒是犯了大忌。 她一个外臣,怎会知道内廷的皇后如何想法呢?这坤允其……分明是在给她下套! “倒是臣妄言了,臣知罪。” 夙昔说的圆滑,说话一半且留一半。 她知道坤允其这是要叫她知晓规矩,别说话没的遮拦,以下犯上,妄言皇室乃大罪,可不是每一次都像是这回有人为她奔走的。 保不齐下一次她就是真的锒铛入狱,再翻不起波澜了。 “夙国公知道就好。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句,先看清楚前路,再去谋划更多,好高骛远当心得不偿失。” 夙昔眉心一蹙,似是惊疑为何坤允其能说出这样的话。 毕竟在此之前,坤允其分明还只是个寄情山水的庸碌皇子,如今怎么? 坤允其走了,夙昔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他是藏拙,还是有人在背后指导? 夙昔沉思时,失了警觉,竟是连穆勤凡何时走到她身侧都不曾发现。 “你在看什么?人已经走了。况且你若是肖想他的话,现在也太迟了,三皇子都已经订婚了,再加上……” “我知道了!” 穆勤凡话未说完,就被夙昔一声高呼打断。 随即便见夙昔大步向前,朝着坤允其的方向去。 留下穆勤凡站在原地,眉宇间是止不住的烦躁。 第一八零九章 打开看看便知 “你知道什么知道?!” 穆勤凡意味不明的说了这么一句,也愤然走了。 留下身后一众吃瓜官员,津津乐道。 * 坤允其一定有鬼! 抱着这样的心情,夙昔特地抄了近道,赶去了底下人报上来的坤允其在搬回皇子府之前的院落住处。 她看着那没有悬挂匾额的小院,直觉里面一定会有她想要的答案。 下了马,上前几步,正打算敲门,门却自己开了。 “夙国公吗?进来吧。” 里头传来清凌凌的女子声音,但在未进门前倒是不曾瞧见了人。 夙昔正犹豫上前,里面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夙国公若是没有什么想知道的,那就快走吧,可别站在院落门口,成了人家眼里头的木偶。” 这话听起来是有几分激将的意味在了。 原本夙昔是不受这刺激的,但她今日本就是怀抱着疑惑而来,自然也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于是她大跨步走了进去。 循着方才记忆的声音,七拐八折的前进,遥遥可见有人在堂屋里烧了炭火。 “永宁公主?” 夙昔停下脚步,整个人沐在风雪里。 她唤了烤火之人一声,虽有疑问,可更多肯定。 “是我?夙国公不是猜到了吗?” 离平心起身,慢慢从门后的阴影里走出来,走到了门前夙昔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永宁公主不在离国待嫁,反而在坤国未归的事情,公主不怕在下上报给皇上吗?您这样会叫人怀疑用心的。” 夙昔面上冷淡,说出口的话也是不带温度。 大概是因为现在没有坤国朝堂的人在吧,她才表现得那样不近人情。 “本宫想留便留了,夙国公想说便说吧。” 离平心的话里听上去是满不在乎的。 可夙昔隐约的察觉到了不对。 是哪里不对?! 对了!离平心既然在坤国,就不可能没有听说过最近沸沸扬扬的夙国公的案子,那一定也会听说夙国公的流言。 可是离平心却对她现下展现出来的样子没有一点惊诧,她…… 夙昔在官服下的手,缓缓紧了起来。 连带着看离平心的眼神也掺杂了更多的东西。 而对面的离平心一看就知道夙昔可能在想什么。 干脆利落的,她挑了下眉:“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进来吧,我可不至于害你。” 闻言,夙昔表情微变,她是被离平心口中的“你”“我”引去了注意。 离平心似乎,也不简单。 那倒也对,一个敢于在他国皇帝眼皮子底下藏起来,还就躲在皇子别院的人,怎么会是一个简单的人。 这般想着,夙昔抬步就进了堂屋。 然后,她就看见离平心拿了个东西给她。 夙昔不打算接,可是垂眸就看见了上头写的字,那是允恩伯的字迹。 她面上故作无恙,心里却掀起波澜。 她知道允恩伯的手书是不外传的,除了奏折上和她与穆勤凡自己的书房里,并不存在其他地方有穆勤凡字迹的可能。 如果这是假的也就算了,可如果是真的…… 夙昔的眼底隐晦的划过暗光。 “永宁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夙国公不必明知故问,打开看看不就清楚了吗?” 离平心一脸无谓的将手上的东西往前递了递。 第一九零章 你如何得来 待夙昔接过之后,离平心便坐去一边烤火了。 夙昔于是打开来看,入目就是能令她双目放大的内容。 天还亮着,夙昔人在堂屋里,脸上半明半暗,不知感想。 “这东西,你怎么来的?” 问从哪里来已然没有意义,毕竟字迹确实是允恩伯穆勤凡的,这无可厚非了,关键就是离平心怎么拿到的这个东西。 “呵,”背对着夙昔的离平心笑了笑,“夙国公有兴趣坐下来听我说话了吗?” 其实离平心的笑没什么意义,但夙昔心里装着事情,也就觉得她的笑声听起来像是嘲讽。 离平心看上去很是泰然,夙昔于是知道这处院子指不定是被谁握在手里呢。 她在离平心对面落座,姿态随意,也不在乎官袍的边角落在了地上。 “永宁公主现在可以解开我的疑惑了吗?” 夙昔才一沾上座椅,就问出口了,没一点犹豫。 “怎么?夙国公很急吗?” 离平心稍稍抬了下眼去瞥她,嘴角旋即就撑了几分弧度出来,瞧着倒是有几分莫名的意味含在其中。 “我原还想留夙国公用过午膳呢,不过看上去倒是只能下次了。” “永宁公主若是不想说的话,我就告辞了,毕竟公主知道的,夙昔刚从一个案子里头脱身,可不想再泥足深陷了。” 夙昔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却是逼出了离平心的话。 “是吗?可是从你做堂主那天起,不就早该想到自己会有这般境地吗?夙昔堂主。” 离平心的语气很是寻常,像是在谈论一般事情,也不似初见坤允其那样胡搅蛮缠,总归是个暗掌朝堂数年的人。 “果然是你。” 夙昔才离了座椅的屁股,又放了下去,只是看离平心的眼神也不复先前。 离平心这算是自认了身份。 好在夙昔先前也是有所猜测的,这才显得不那么突兀。 “永宁公主是离国的人,怎么无端插手坤国的事情了?” 夙昔一贯喜欢先发制人的。 “而且还做些令人不知如何评述的事。” 夙昔也喜欢连环怼的人答不上来话。 只是可惜了,离平心在嘴皮子方面不算是差的。 “夙国公被禁足,消息递不出去,自然是落了下乘,至于副堂主,鞭长莫及。” 这是在回怼夙昔的第一句话。 “我做什么是我的事情,只要没出什么差错就好了,夙国公不若好好思考一下你手里的东西怎么来的?” 这是回怼第二句话,还顺手挖了个坑下去。 “永宁公主,我想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多少?” 夙昔倏地转变了态度,看上去吊儿郎当了几分。 她戴上了一贯在外的假面,像是隔离开了自己与世界。 离平心看出来了,但是懒得戳穿,总归于她而言,这并不要紧。 夙国公不过是她生命里的过客,占据不了多大空间。 “说说看吧,我倒是也想知道,我有多少事情是你想知道的。是吧?夙国公。” 离平心收回了烤火的手,一脸认真的看着夙昔。 “第一,这信件你如何得来?” 第一九零一章 为何会让你转交 “第二,是不是你在坤允其背后做了什么?” “第三,你为何早早就来了坤国?” “第四,你是什么身份?” 一连四个问题,夙昔都极为连贯有逻辑,虽说不是按照事情的发生顺序来的,但也无伤大雅。 离平心听完,抬起了眼睛去直视她,一字一句的回答。 “首先,这信件是允恩伯当着我的面写的,请我代为转交。” 夙昔的面色微变。 “再者,他是我未婚夫,我作为他好的事情也无可厚非吧?” 夙昔的眼睫微颤。 “其次,我是来收拾残局,顺道,搅动一下坤国朝堂的局势。” 夙昔的眼神微暗。 “最后,夙昔堂主,我是来交接坤国副堂主之位的,当然在堂主还没有解除禁足之前,该交接的事情都已经交接完成了。” 夙昔面露惊诧。 “如此,夙国公可还有什么疑惑吗?” 离平心一脸坦然,像是根本不将夙昔放在眼里。 “据我所知,各国正副堂主互不相识,你如何证明你是来交接,而非妄语?” “夙国公怎么对此事有疑惑呢?我还以为你会问允恩伯的事情呢。” 离平心撇了撇嘴角,看上去很是不解,不过离平心还是回答了她。 “我不需要证明,或者说,我能把你从案子里摘出来不就证明了吗?怎么还需要文献手续吗?夙昔堂主,正副堂主互不干涉,你该是知道的。” 越说到后面,离平心看夙昔的眼神就愈发的深邃,里面深深的含着许多东西。 当然,离平心所言非虚。 正是因为八国的十六位堂主互不干涉,所以才会互不相识,只是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但他们是男是女,姓甚名谁,是何身份,一概不知。 夙昔想了想:“那,你与原来的副堂主做了交接,说明你认识他,他是谁?” “夙国公,太好奇是会短命的,”离平心笑了起来,眼神指向夙昔手中穆勤凡的字迹,“最后就像我没有偷窥允恩伯给你写的东西一样,你也不要多问。我最多就告诉你,八位副堂主并不是听从罗生门主的指令行事的。” 这是一个秘密,是夙昔从不知道的事情。 她脸上表情的变化明显,离平心看的清楚。 “很奇怪吗?夙国公应该早就发现了蛛丝马迹吧,倒也不必在我面前如此伪装。” 与夙昔形成对比的,是离平心满不在乎的样子。 她似乎知道很多事情,而且副堂主居然只有八位吗?这么说正堂主也只有八位?到底是我孤陋寡闻了,还是这本就是隐秘,该死! 夙昔这样想着。 “这么说,你来坤国是自己的想法,与门主无关。” “自然。”离平心答得极为随意,没有负担。 所以副堂主果然都是认识的吗? “你来坤国的目的是什么?” “夺嫡啊,这不是很明显吗?我都这么做了,不就是为了当皇后嘛。” 离平心一脸坦荡,不见伪装。 “那穆勤凡……为何会让你转交这东西?” 如离平心所想,夙昔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第一九零二章 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嘛……”离平心变得犹豫了,没有像刚才那样干脆的脱口而出,也不知她是刻意还是真的不知从何说起。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吗?” 夙昔开口就是冷淡,但声线里也切实隐藏着几分急切。 她跟穆勤凡之间,还是有感情的。 毕竟自小一起长大,哪能说断就断了。 “自然不是这么个说法。”离平心解释了一句。 “那是什么?”夙昔追问。 离平心看了看夙昔,似乎欲言又止,但是想想还是说了出来:“我与允恩伯有个交易,他要我做的就是转交这封信件。” 闻言,夙昔默了。 信里的内容是专门给她看的,从离平心的反应来看,她确实没有打开了看过。 或者说,是夙昔相信穆勤凡看人的眼光,他既然将信件交由离平心来转交,就是相信离平心的,而她自然是相信穆勤凡的。 这是一个死的循环。 “那你要他做什么?” 夙昔目光炯炯,是一定要知道答案的样子。 但这回,离平心没有回答夙昔。 她还另引了一个话头,顺带诓着夙昔与她同桌用午饭。 “夙国公都与我一桌用餐了,不妨给我讲讲坤国的朝堂斗争,如何?” 离平心提到的算是敏感话题,于一国政客而言。 只是离平心的身份与夙昔的身份都不是单纯的,所以就算是谈论这种事情倒也无伤大雅。 夙昔夹了一口菜:“我被禁足那段时间你不是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吗?还是有什么遗漏的需要我给你补充一下?” “我是想知道你的个人看法,而不是客观的局势,”离平心说着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如你说言,客观情况我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但你也知道,外来人初看局势总是无法很快进入,所以我是要你为我剖析。” “这就是你跟穆勤凡做的交易吧?” 夙昔突然开口。 迎上离平心惊异的眼神,她说:“你根本没让穆勤凡帮你做什么,而是与他说让我替他完成这笔交易对吧?副堂主?” “哈哈哈哈。” 离平心笑了起来,半点没有被戳穿的尴尬,看起来一副很淡定的样子。 “如果夙国公这么以为的话,那也未尝不可。只是这样的话,允恩伯的牺牲可就没有意义了。” 离平心说话的语气充满了无所谓,听上去就给夙昔一种自己想错了的错觉。 不过,从她现在浅显的了解的离平心看来,这并不像是假的。 “倘若我想请永宁公主为我解析一下离国的朝堂局势,不知永宁公主是否会拒绝呢?” 夙昔提出了一个很无力且无礼的要求。 她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她不了解离平心此人,也就只能如此。 离平心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料到夙昔会这么说。 旋即,她极其自然的开口:“夙国公真想知道的话,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只是夙国公是真心想知道吗?还是说只是为了均衡这笔交易?那大可不必,我想知道坤国的是因为我即将入局,这只是一个好的铺垫,但对你来说,离国的情况不会对你有任何的帮助,反而会拖累你的思考维度。夙国公,好好想想吧,你到底心里是在想什么?” 第一九零三章 祸不及百姓 午后,空中一轮没有温度的骄阳悬挂着,来自大茯苓雪山的冰雪也在飘着,夙昔慢悠悠的走在巷子里。 她没有骑她来时的马,只是牵着它。 离平心最后说的话,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痕迹。 诚然她提出要知道离国的朝廷局势是没有意义的,确实也如离平心所言。 不过如她这样自傲的人,大约也不太能接受被人近乎说教的陈述。 所以夙昔干脆借机离开了。 走到巷子口时,夙昔停了下来。 她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事没有问过离平心,所幸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可以等到下次再问,而下次,应当也不会远了。 巷子口,站着穆勤凡。 * “兑国皇帝的病到底怎么回事儿?” 兰问又开始趁着饭点拉着姜醒问东问西了。 姜醒像是已经习惯了,知道也就说了,根本就没藏着掖着。 “有人搞鬼罢了。” “是谁啊?居然这么能,干脆给他一次搞死啊!” 兰问顺口就接话了,一副直接上头的样子,在姜醒面前也越来越放飞自我了,好像他都忘了自己还欠着姜醒多少。 明明理亏,结果看起来倒是非常之嚣张的模样。 于是下一刻他就颤颤的收回了自己刚摆出来了姿势。 姜醒看他的眼神不对了。 “咳,咳……” 兰问欲盖弥彰。 “罗生门的人,听听且过了,别想着多事。” 这是姜醒的原话,也是忠告。 她知道的,兰问极有可能会多事去插一脚。 当年的事情,兑帝也是有过错的一方。 所以如果兰问对他做什么倒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不过令姜醒省心的是,兰问终究还是听了她的,没有横插一杠子,只是他硬是想要知道这件事情的全貌发展。 姜醒也就将她知道的情况悉数说与他听了。 “你说,主导这件事的人,叫秋深?是取自深山夕照深秋雨的秋深吗?” 兰问突如其来的好奇令姜醒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顶着兰问有些迫切的目光,她略微思索,而后肯定道:“确是此中秋深。怎么?是有什么深意在里面吗?还是你识得她?” “识得之说倒也不尽然,但我确实知道她,还有她的过去。” 兰问的语气鲜少的染上了惆怅,貌似是秋深的事情让他想起了什么。 这一次,姜醒没有再追问了,她一向点到即止,从不逾矩。 日落时分,他们赶到了兑艮交界处,在兑南的若水城中,回到艮北的军营不过几个时辰的路程。 兰问本想问姜醒为何不直接回去的,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姜醒自有她自己的决断。 他能从北海回来都是姜醒的缘故,怎么还要得寸进尺呢。 进城后一路走来,兰问瞧见的都是战火击打的苦难模样。 随处可见流血受伤的老弱病残,还有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们。 “未眠……” 兰问想叫住姜醒,想说罪不祸及百姓,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当年的事情,兑南的水军是主力军之一! 而就在兰问晃神之间,倏地瞧见了一个眼熟的人影从眼前走过。 第一九零四章 疑似受伤 那人的侧颜看上去着实令兰问的心神一晃。 是谁? 他见过这个侧影的,但是绝不会是面前的这个人,那个人应该三十余岁了,不会那么年轻,更遑论这人还是一明显的男子之身。 “未眠,那是谁?” 兰问指着从他们面前走过的穿着甲胄的男人。 “兑南主帅,莫秦越。” 姜醒只是侧过眸子瞥了一眼就脱口而出。 这并不是她与莫秦越打了太多的交道,而只是她识得所有与她交过手的人的模样。 无论对方有多少能力。 姑且算得上是一种对对手的尊重吧。 “莫秦越?” 兰问显然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在他的记忆里,姓莫的人应该只有莫之流的存在,莫秦越毕竟只是个后起之秀。 “他跟莫之流有关系吗?” 兰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明明好像莫秦越与莫之流也没有相像的外貌。 “据说,是莫之流的直系师弟。” 姜醒对这个阻拦自己北上的人没有过多的关注,知道的也不多。 况且,据说这种不确定的词汇原本并会在姜醒的口中出来,却不知为何,她居然这么回答。 而兰问看上去也没有发现姜醒话里的漏洞,反而是就着姜醒的话继续往下。 “他的父母是谁?有消息吗?” 姜醒手里动作一顿,回道:“莫之流的师门惯来只收无父无母的孤儿为徒,怎么会有生身父母的消息?” 这话落在兰问的耳中,他就知道了。 姜醒对莫之流的出身并不了解,她只是知道莫之流出自哪个门派罢了。 也许于姜醒而言,国师这类旁门左道的身份并不足以施加她的注意。 “没事,先进去吧。” 兰问一路无话,姜醒也默不作声。 直到各自关了房门,姜醒的面上才有浅淡的表情出现,她在兰问面前刻意隐藏了什么。 啊对,她是知道的。 莫之流莫秦越的出身门派,她还曾花时间去了解过。 毕竟在莫秦越没有对上她之前,她的对手是兑淇和莫之流啊。 如今也不过是师兄换做了师弟而已。 而且,姜醒所知道的确实比兰问要多,那个门派的龃龉,还有秋深,呵! 一连几日,姜醒又是一大早就不见了身影。 兰问见此也不多说什么,姜醒自有她自己的想法。 他一个不知能帮上多少忙的半老头子还是别插手人家年轻人的新思想,新手段了,免得讨不着好还得吃挂落。 不过姜醒也没有嘱咐他说不能出去。 他干脆为了多去看看莫秦越的脸,方便自己能想起来到底像谁而特地出了门四处逛逛。 出乎意料的是,他碰上了从城西方向回来的姜醒。 姜醒还是平素的样子,表情淡漠,映在阳光下却不见寡淡,也少了几分状若升仙的虚假,看上去像了真人。 兰问原本打算去问问姜醒的。 这可真是闲得慌,什么不知道就会问的一个壮年累赘的说。 可能姜醒都快被他时不时地问侵扰的麻木了吧。 但姜醒显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越过姜醒,兰问清晰的看见有一群抄着家伙的青壮男人正追着姜醒跑。 看那架势,活像是姜醒对他们的祖坟动手了似的。 于是不知情的兰问,在默认将自己划入姜醒一方的时候,跟着姜醒开始了这短途的逃亡之旅?姑且这么称呼吧。 姜醒与兰问的脚程自是一般人比之不得的,没多久就甩掉了一众人马。 这还是放慢了速度的结果。 “诶,未眠……” 停下来之后,兰问还来不及去问姜醒些什么,就见姜醒往一个方向快速离开了。 连一分余光都没有施舍给兰问。 自以为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兰问:“……” 他应该也算是一个中年帅大叔吧,怎么姜醒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吗? 诚然姜醒自己的脸也是够看了,但是男女的颜值不是不互通的吗?为什么姜醒对他的帅气一点感觉都没有? 兰问怀抱着一脸的疑惑不解,悻悻而归。 原本他也是想要在晚上拦下姜醒,好将白日里的事情问个究竟的。 熟料! 到了晚上,姜醒根本就没有回来。 而一向睡眠规律的兰问在撑到了子时之后,还是控制不住的倒头睡去。 是以,他也错过了从窗边翻进来的,疑似受伤的姜醒。 第一九零五章 见过将军 姜醒受伤了! 这是连她自己都出乎意料的事情。 兑南五城里确实没有藏着可以让她忌惮的人,只不过能让她受伤,也确实是莫秦越的本事,还是不能小瞧这个与莫之流同出一门的男人。 姜醒从窗外翻进去。 清冷月色下,她的白发暴露出来,皎洁月光更为之添了几分冷寂。 她的伤处在右上臂。 是一道明显的剑伤,尤其姜醒穿着白衣,伤口更是明显。 她了解过莫秦越的处事风格,约莫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士兵来搜索了。 右臂有伤的白衣人就是目标。 只是她刻意的在临走时创造了一个时机,一个莫秦越可以看清楚她的白发的时机。 不出意外的话,莫秦越是会立刻封锁兑南五城,而后趁机对艮北的军队进行反攻,毕竟敌方主帅不在营地的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 莫秦越知道轻重。 * 莫秦越的动机确实被姜醒料中了。 对于那一头从头巾下脱出的被月光照亮的一头白发。 莫秦越的印象再深不过。 数日前,他才在艮北的军营与此人遥遥对视,是姜醒! 哪怕这次他并没有看见姜醒的眼神,只是发现了那头白发,可他心里有一种直觉,那个人就是姜醒。 姜醒不在军营,机会千载难逢。 莫秦越当即点了兵马,准备夜袭艮军。 原本他也打算派人封锁兑南五城,借以捕捉姜醒,只是可惜人手并不能如此分散开来。 他担心会被趁虚而入。 从此处也可以看出来,莫秦越果断则已,并不完全。 他还是缺少对敌的经验,若是与之一道北上的梁太尉在一侧,必回教他——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道理。 不过,可惜了。 终究只能叹一句可惜了。 还是姜醒高看了他。 姜醒甚至都做好被困若水城的准备了。 可凌晨时分士兵只是敷衍的搜寻了一下,就草草了事。 于是姜醒知晓了。 莫秦越根本不值得她花费太大心力去磋磨,只这般治下手段,他就已经输了,不论军事上有如何的神机妙算。 白日里,姜醒用过早饭,就带着兰问从东边城门轻松离开。 等到绕路回了军营时,是已经结束的战场境况。 莫秦越倒是如她所料带人来过了,结果也是尽如人意了。 莫秦越想来也不会知道为何会败北吧,明明姜醒应该来不及赶回军营。 “见过将军!” 有个打扫战场的士兵率先发现了姜醒,高呼出声。 由此,众人纷纷抬头,身着白衣束着发的姜醒登时就跃入了眼帘,似乎真的好些时日没看见他们的左将军了,不免有些激动。 “见过将军!” 声如雷霆,足以震天。 兰问很久没见过世面了,当即就愣住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哪怕那些士兵其实根本就不是在看他。 不过好在姜醒丢下一句“不必拘礼”就提步进了军营。 饶是兰问亦步亦趋的跟着,但也很好的缓解了他的尴尬处境,让他不至于在这些小辈面前出尽洋相。 姜醒的速度很快,到了主帐下马,随手挥开马缰就进去了。 第一九零六章 全军后退(二更) 紧随其后的是兰问还有俭日。 诗月不在军营,诗心要安排处理战场的尸体等事情。 只见姜醒进了营帐后,直接就去一旁的书架上拿书,反观案桌上早已经叠起来数摞的军中要事都给无视掉了。 俭日在旁边恭谨的站着,既不好奇的看兰问,也不问什么多余的事情。 与一路上闲话不断的问题多多兰问,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寡言的俭日刺激到了,兰问这会儿居然出奇的安静,也不说什么话。 姜醒从书架上拿的是那本有关佟明岛的手札。 她取出自己千里迢迢从北海拿来的东西,原来也是一本手札,但与她原先就有的那本并非出自同一人。 她将两者叠放起来,放回书架。 收回眼神时注意到兰问看见那本手札的复杂神情。 “那本手札……是他写的吗?” 他满是纠结的开口。 姜醒没有回避,正面回答了他。 “是他写的。” 像是被一道惊雷击中了,兰问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莫名,他想问问姜醒能不能看看那本手札,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合适。 犹豫再三也只能放弃。 他怎么有资格再去看故人的笔迹呢? 若不是他当年酿下的大错,事情怎么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无家可归的浪人,远离故土的异乡人,还有禹禹独行的年轻人。 兰问的余光看了看俭日。 只一眼,他就猜到了,俭日是佟明岛的遗孤。 他还想问问姜醒,当年那场灾难之后,还有多少幸存者,他……能不能被允许去见见他们?但又有什么用呢? 见到他们也回不去当年了。 “拿去吧。” 姜醒看出来了,兰问眼中对那本手札的期盼。 “主上!” 俭日见状,有些急状,惊呼出声。 “无碍。” 她知道兰问不至于对手扎做什么才给他的,不若兰问至死都得不到它。 毕竟姜醒能拿到这本手札,也是花了大力气的。 “我可以吗?” 兰问的语气里已经显而易见的充斥着颤抖,像是近乡情怯一样,他不敢伸手去接姜醒递出来的那本手札。 姜醒的手还悬在半空。 她在等他的决定。 兰问还在犹豫,但姜醒的耐心已然耗尽,就在她要将手札收回时,兰问接过了它。 双手下意识紧紧地捏着手札,同时看向姜醒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感激。 “里面有他留给你的话。” 姜醒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兰问险些把控不住自己的情绪。 “未眠,我……” 兰问对姜醒欲言又止,可姜醒却没有更多时间再听他说些有的没的了,她还有要事要处理。 于是姜醒一边翻阅累计起来的军中要务,一边听着俭日汇报情势变化。 倏地,姜醒抬头:“莫秦越不曾探到虚实?” 俭日垂首:“当夜他应是瞧见了扮作主上的诗心,但还没有瞧个真切就让诗月引去了注意,因而遁走。” 闻言,姜醒默了默。 莫秦越的行为确实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思索方向却是脱离了她的既定轨道。 怎么这个莫之流的师弟,是这么思考的吗? 她开始怀疑,从这些种种的行为看上去,莫秦越像是缺根筋的,可是不应该。 他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学识,不应该回事这般的景况的。 于是姜醒想了想,说:“传令下去,全军后退二十里。” “是。” 她打算以退为进。 第一九零七章 巽国旧宫 “未眠……” 俭日退出主帐之后,帐子里又只剩下姜醒与兰问了。 兰问在一旁翻阅那本手札,只才几页翻过去,就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难以自控的唤了声姜醒。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姜醒头也不抬,手里朱批提落迅速,像是没有阅过。 “你想认识这本手札的主人吗?” 兰问克制的开口。 姜醒心神一晃,而后敛下眸子继续手里的动作。 她没有说话,不曾回答,但兰问有一种直觉,是姜醒对手札主人的感觉很复杂,甚至于她对这本手札都有特殊的感情存在。 最起码,姜醒是知道这本手札的主人是谁的。 兰问紧紧盯着姜醒,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变化。 结果让他失望了,姜醒看上去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只是把这边手札当做了一本闲书。 但,绝不是这样的! 就冲着姜醒一回来就将两本手札放到一起的行为,姜醒的心里绝不是像面上表现的这样冷淡。 “手札的主人早就去世了,不是吗?” 姜醒倏地开口。 兰问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姜醒这话的意思。 于是便见姜醒顿下笔,看着他,说:“斯人已逝,再谈任何都是虚假,你的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姜醒这话初听是在拒绝。 可深思下来却明明藏着另一层含义。 人都死了,怎么还见得到? 所以说,姜醒还是想见手札的主人的?! 思及此处,兰问的眼底起了亮光,像是夜里指路的明灯一般。 可,就算姜醒承认了又有什么用呢? 正如她所说,斯人已逝。 兰问才亮起来的眸子转瞬又熄灭了,他垂下头坐到了一侧的椅子上,慢慢翻开了那本几乎象征他过去的手札。 * 时间一翻,又是二月了。 去岁二月,是乾巽议定的乾欢公主和亲的时间。 只是不曾料想到战争突然爆发,乾欢公主抵达巽国的时间生生推迟了将近一年,在大历第三百二十一年元月才真正进入巽国,完成名义上的和亲。 而少了嫁妆,没有仪仗的乾欢,在巽国的朝臣眼中那无异于“自奔为妾”。 不过是碍于她是乾国的公主身份才不敢声张。 可朝臣不言说是一回事,市井文人上流女眷的交际圈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乾国内乱,边境战事又起了,乾国自身难保,如何能有心力去解决乾欢的婚事呢? 昔日的第一大国,如今看上去竟是那样的摇摇欲坠。 巽国人,天下人,都在看着呢! 乾欢当年的意气风发是不是会随着乾国的没落而成为过去。 “欢儿。” 因为没有正式完婚,所以乾欢并未住在荣恩伯府,按规矩,她本应居于巽国的驿馆,但巽国朝堂的态度暧昧,或者说是打算牵制乾国。 竟然安排乾欢住在巽国的旧宫。 巽国的旧宫坐落在巽宫的西南侧,是数位前朝公主相继住过的地方,但住进旧宫的公主皆没有活过三十。 是以这旧宫,也算是不详之地。 将这样的处所借与他国公主暂住,也不知巽国的皇帝脑子是怎么长的。 哪怕乾国内乱,但乾欢如今,仍是乾国受宠的公主。 更遑论她是在内乱时,安然离开乾国的人。 居然也不想想是为什么吗? 怕是觉得荣恩伯世子万能的,连乾国公主都带了出来吧。 “欢儿。” 第一九零八章 画地为牢(二更) 陆巡递帖子进了旧宫。 说是旧宫,其实是一座脱离了巽宫的府邸,只是住的前朝公主多了,也便称作了“宫”。 乾欢的情绪比之先前在战场,已经稳定下来了。 但可能是因为在异乡,所以也不太出门。 陆巡知道她只是不想与一群陌生人打交道,她仍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乾国公主,她有她自己的骄傲,她还不曾跌落。 “咻——” 旧宫里的人都是巽宫内务府派来的,乾欢本身也只是带了一个丫鬟来而已。 于是她干脆做实了外界对她的传言。 性情暴戾,动辄打骂下人。 来到巽国不过一个月,旧宫里的近侍已经换了好几批了。 乾欢根本没有手下留情。 鞭子抽起来都是带血皮肉,这才是真。 陆巡在院落里听见乾欢又在抽人鞭子了,似是不分青红皂白。 对于这些下人苦乐,他其实没有多大的共情,连自己的恩怨都分不清楚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在乎别人。 是啊,光风霁月的荣恩伯世子居然也是这样的冷心冷情。 这么看起来倒是合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等到里头下人的求饶惊喊声渐渐低了,或是鞭子的破风声停了,陆巡才会整理衣冠,让自己看起来以最优雅的姿态进去。 “吱——” “咻——” 一推开门,刚还在门外听戏的荣恩伯世子就光荣的收到了乾欢公主的鞭子慰问。 还不是小打小闹的,直接就打到了院子里去。 但多是乾欢抽鞭子,陆巡借机闪躲。 这场景落在不知情的旧宫下人眼里就是陆巡尚了个脾性极差的公主,心下纷纷为名满巽都的陆巡感到不值。 如此剽悍的夫人在内,可怎么振得起夫纲啊! 若是陆巡知道这群下人是这么想的话,必要嘲讽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 而这种情形在陆巡三天两头的来旧宫时,必然就会上演。 等到乾欢累了,停了手了。 陆巡就会快步上前收了她的鞭子,然后两人往屋里去。 关于是否关门这个问题,他俩根本没有考虑过,就是单纯看心情的。 倘若今日心情好了,那开着也说不定。 不过大多都是关着的。 所以也会有市井里传的那些风言风语,不仅是损害了陆巡的名声,甚至于荣恩伯府的声誉也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这也许就是陆巡这次来的原因。 “欢儿不打算上街走走吗?” 陆巡一边收着手上的鞭子,一边问她。 而乾欢却先是拢了拢领口,然后才说:“巽帝让我住在这里,不就是软禁我的意思吗?怎么我还能上街的吗?” 这算是明晃晃的嘲弄了。 这做法也确实不合规矩,历数前朝,倒是不曾见过将他国的和亲公主置于这等处所的。 不过前朝也不曾有过和亲公主未曾直接入府的先例。 是以乾欢算是开了先例了。 “你若是如此想,那就是自己画地为牢了。” 陆巡说着,嘴角还弯了弯。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乾欢立时就来了兴趣,当即伸手抓住了陆巡的手臂,看向他的眼神也染上了几分迫切和兴头。 陆巡收好鞭子后看乾欢的眼神里已经没有藏起趣味了。 他像是在调笑一样看着乾欢。 第一九零九章 好聚好散 陆巡这样子,乾欢几乎是立时就明白了他在戏弄自己。 恼火之下,收回手时还狠狠拍了拍他的手臂。 巽国地处南方,没有落过雪,四季如春,不冷不暖,一袭单薄春衫的陆巡就被乾欢给“啪”地一声给打懵了。 像是后知后觉的感受到痛一样。 陆巡悻悻的收回手来,隔着衣衫自己揉搓了两下,方才一掀袖子露出他被乾欢打出了一个印子的手臂。 “欢儿,你看。” 陆巡说话时没有一点儿世家子弟矜贵的架子。 言语中的委屈确实真实的不可计较。 “哼!” 乾欢对此只是瞟了陆巡的手臂一眼,然后再不多说。 陆巡是知道她的性子的,不是不关心他,是不想表现出来。 通俗点说,就是公主架子摆起来了。 好在陆巡这个没脸没皮的形象早就深入人心了。 他非常自然的放下了袖子,故作无恙,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通通给忘了,极其自然的开口:“皇上只是让你住在这里而已,一开始就没有说你不能离开旧宫,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经常来这里?皇上才没有闲情天天见我这个散人,恩准我进出旧宫呢。” 陆巡说着,语气里难免带上了几分嘲弄。 “打一开始,他下的旨意就是让你暂住,所以你就算是出去了也不会怎么样,难不成他还真想用巽国的律法要挟你吗?且不说你还未嫁进我荣恩伯府,就算是嫁进来了,你本身的公主身份,也会让他不在这种小事上开你的罪不是吗?” “嗯哼,然后呢?你这次来见我,是想带我上街逛逛?” 乾欢抬了下头,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公主的倨傲在身上体现。 陆巡于是从善如流。 “是啊,你想你都来巽国一个月了,总不能继续把自己拘在府里吧?你以前在乾国的时候不是很嚣张的吗?可不要被巽国的表象给框架的不是你自己了。” “陆巡。” 乾欢唤了他一声。 “什么?” “你是不是中邪了?怎么一个劲儿的劝我出门?还是有什么算计?” 乾欢说着,看他的眼神都染上了几分不对劲。 陆巡下意识就想接话,但脸上的错愕却不是作假。 随后,乾欢看见陆巡的脸上是无奈居多。 “你之前不是有心理阴影嘛,虽然来的路上放慢了进程,我还是担心你心里没有缓过来,所以就来劝你跟我出去逛逛,毕竟你也没有来过南地,北地的公主。” 看着陆巡面上的真切眼神,乾欢倒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诚然陆巡说的没错,兑艮的战场上血腥的厮杀确实给她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这也是她把自己关在这座旧宫里没有出去的重要原因。 她现在有些排外,不太想去接触外来的陌生的人。 还有些微的应激反应让她抗拒外界。 所以便成了如今的将自己关在巽国旧宫的乾国公主。 “陆巡,乾兑的战争,乾国不一定会胜。”乾欢如是说道。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陆巡不假思索。 “那意味着我的价值会随着乾国的败落甚至消亡而消失。”乾欢的眼里忽的起了白茫,让人看不真切,“考虑实际的话,巽国的皇帝是否会否认这场联姻呢?这种现实的问题,你不会不清楚。” “欢儿。” “陆巡,你要知道一件事。”乾欢深吸了一口气。 “一旦我今日随你踏出了这里,被世人瞩目,那你我的荣辱必将一体,而我的荣辱则是端看乾国的胜负了,这是很不确定的,你这样的人,确定要让自己的未来飘忽不定吗?” 乾欢定定的看着陆巡,有神之余还有些许看不清的意味。 陆巡没有说话,于是乾欢笑了,难掩讥讽。 “出去吧,这场和亲,就结束在这里吧。我们,好聚好散。” 第二百章 恶名昭著 “你说什么?” 乾欢的话说的决绝,陆巡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 他眉宇间的惊疑与难以置信皆是真情流露,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乾欢会说的出口这样的话,毕竟他们过去的那段时间虽然称不上欢愉,但总还是能过下去的。 可是怎么她突然就说这样的话了。 “我说,陆巡,我们的婚约到此为止吧,好聚好散。” 乾欢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她的态度极为认真,是陆巡从没有见过的样子。 “欢儿,欢儿,你在胡说什么?别吓我行不行……”陆巡手足无措了。 他从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或者说他是以为一场联姻就可以彻底绑定了他跟乾欢的,他以为他们会水到渠成的。 陆巡靠乾欢更近一些,他眼神里的惊惶和迷茫着实刺痛了乾欢,只是乾欢不愿表露出任何的不确定来。 她知道的,陆巡也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如果她不够坚定,那陆巡一定会用尽手段去谋算的。 她清楚自己算不过陆巡的。 “陆世子,本公主在跟你很认真的说,你不要不当一回事!” 乾欢的声线骤然凌厉起来,一时之间公主的架势鼎立起来,皇家的威风竟是又给她耍起来了。 乾欢愈发疏远的话语,实在是很伤陆巡的心。 他都做好准备了。 只要乾欢跟他出去这一趟,他就有法子让巽帝承认这场婚约,届时无论乾国的未来如何,乾欢都属于他。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意外在乾欢这里出现了。 “欢儿,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我知道旧宫的下人都嘴碎的,你不要担心,这都是他们不喜欢你才故意说的,都是假的。” 陆巡还想挽回什么。 可是乾欢却是嗤笑出声:“若都是假的,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不早同我解释呢?陆世子。” 陆世子。 一句深重的陆世子,算是彻底划开了两人的界线。 乾欢,还是那个藏拙的乾欢。 骄而不纵,放肆而有尺度。 她是年少被姜醒从鬼门关带回的少女,身上染着的是年少时姜醒的诡异性子。 乾欢将陆巡抓着她的手扒开,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也不给陆巡再解释的机会,一句冷漠的鼻哼就断了他们一同度过的数个月。 陆巡的眼眶有了颜色,像被剃去了鳞片的红鲤一样。 他还想说什么,但是他知道,乾欢不会再听他继续说了。 无论他再说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 陆巡于是难过而愤恨的从凳子上起来,看向乾欢的眼神里半藏着太多激烈的情绪,最明显的莫过于那浓烈而扭曲的爱意,还有势在必得的恶欲。 亦步亦趋。 陆巡缓慢的出了这个房间,带上了门。 房间里窗子未开,门一关上,最后的一丝光明也消失了。 打在乾欢脸上的,是窗户上透进来的窗格子,隐隐可见她的嘴唇在翕动,仿佛在说什么。 “如果是未眠姐的话……” * 乾国朝堂 乾欢在兑艮边境出现过的消息传到乾国朝堂时,众臣心下一片复杂。 当时都说乾欢与艮国姜醒有私交,而乾欢也承认了,可当事实终于摆在他们眼前的时候,他们又都不敢相信。 姜醒此人,恶名昭著。 诚然乾欢的名声也不好,但也仅限于乾都而已。 “没想到,原来六公主真的与姜醒……哎!” 第二百零一章 老臣反对 “老大人在惋惜什么?六公主原本就是那样一个人,与姜醒有私交虽说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不是吗?怎么您在替谁可惜吗?” 一个年轻的官员语带轻蔑,眼尾吊起,看向感叹的老臣的眼神满是不认同。 老大臣知道这人,这是与乾欢站在对立面的新派朝臣之一。 不是所有老臣子都反对乾欢,同样也不是所有新朝臣都支持她的。 现下的两人就是站在了对立面上。 今日的朝会原本是打算争执渠城与浸提的战事的,但因为乾欢在兑艮边境出现过的事情而被推迟了议程。 今日的主题是乾欢。 两位引发内乱的王室宗亲,乾丰乾平主导了这次的议题。 朝臣仍是分作了三个派系,各自为政。 这般拉扯的朝政大事处理手法居然能让乾国固收住自己第一强国的地位也是实在不易。 乾欢陆巡的离开无疑是让乾国朝堂开始了新的激烈。 从先前质疑乾欢与姜醒的关系,分别认定乾欢的作用。 到乾欢出现在兑艮边境后安然离开。 他们已然清楚,乾欢与姜醒的私交不浅。 原本还打着让乾欢与姜醒商讨联盟抗兑的事宜之心,可是不待他们作出反应,收到的消息就成了乾欢南下到了巽国。 于是,众人心里的算盘又落了个空。 “王爷,臣以为应急令六公主北上往兑艮边境与姜醒结盟,一致商讨对应兑国之事。” “王爷,臣附议。六公主既与艮国姜醒私交甚笃,那未免不可利用,况且兑艮本就是死敌,如此行事更是对双方都有利。” “臣附议。” “臣附议。” …… “王爷,老臣反对!” 在众人一片祥和的附议声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抗议。 众人循声望去。 正是去岁还反对了乾欢的一位老臣。 而如今他布满了丘壑的脸上满是坚定,他是内心充满了想法的人,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更是明白自己为何要站出来。 “老大人有什么要说的吗?” 乾平算是给这位上了年纪的三朝老臣面子了,让他出言。 于是众人散开来,算是给他腾出了个位置来,只是到底是什么意思,个人心里懂得都懂。 怕不是为了稍后这老臣说的有一点儿差错可以不牵连了自己罢了。 都是些没胆识的东西。 到底还是过得太安逸了。 老大人眼角的余光扫视了周围的臣子们,心里的寒意一点一点爬上来。 “老臣以为,艮国姜醒不可触碰!” 老大人以这样的几个字开场,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然后顶着乾平乾丰的面上的嘲讽不解,继而解释:“在六公主与艮国姜醒的关系爆出来之前,可有人考虑过与姜醒结盟的可能性?想必是没有的,那么既然当时没有,为何会觉得仅凭六公主与姜醒的私交就可以让姜醒同意与我国结盟呢?” “姜醒是什么人,大家都是知道的,战场上的名声实在是不好听,小儿止啼堪可形容。且不说她是被废黜的艮国前公主,为政之道应是有所涉猎。就只说个人恩怨,姜醒这般对自己士兵的人,怎么会因为个人恩怨搭上她的士兵?去岁昇国军营的大火你们都是知道的,虽然不曾有真相流出,但老臣斗胆猜测,主使者就是姜醒。” “对于兑国,姜醒前些时日刚刚撤军数里,具体原因我们不知道,可是从基本的表面上看来,那是在六公主去过兑艮边境之后,老臣是否可以推测,正是因为六公主说了什么,姜醒才会选择撤军的呢?” 第二百零二章 不想去 “两位王爷,诸位大人,”老大臣深深行了一个礼,“你们口口声声说着六公主与姜醒的私交如何如何的好,也都在打着六公主的旗号想要筹谋姜醒的势力,可是你们分明就没有想过六公主离开之后,姜醒所做出的一系列举动是否是为了六公主。” “老臣以为,恰是因为六公主姜醒才行此中之事,是以,老臣认为为了让姜醒看见我等的诚意,应当立刻派人前往巽国见六公主,哪怕是营造出我国不曾放弃六公主的假象也好,总归是不能让姜醒觉得六公主已然孤身。” 老大臣字字泣血,声声催泪。 他说的话都是饱含了太多的真情实感,铁石心肠如只知战场厮杀者,也不由得顿住了心神。 老大臣是三朝老臣了,只要在捱到下一任帝王上位,那就是四朝老臣,不说后无来者,已经算得上前无古人了。 可他偏偏在这样关键的时候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很难不引人深思。 乾丰乾平饶是为了皇位一直斗争着,却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的人。 老大臣所言极是。 在又经过一段时间的商讨之后,乾丰乾平最后达成共识,采纳老大臣的提议,派人出使巽国,不仅是为了面子工程,还有去看看南地的风貌,去见识一下巽国是否真的有资格与乾国和亲。 旗号是打的很漂亮的,至于到底实践如何,那就未可知了。 而这次出使的头目,便是提出了这个建议的老大臣。 老大臣说,自己年岁大了,却还没有去看看乾国以外的地方,想借此机会顺道去看看。 他毕竟为乾国朝堂奉献了自己的大半生,最后这几乎算得上是临终心愿的想法,自然也是不会驳了他的想法。 老大臣为了早日启程,居然轻装简行,东西只是简单收拾,然后带上了朝堂上声明所必须给乾欢的东西就迅速起程了。 此时,乾国朝堂发给巽国的文书甚至没出乾国的边境。 * 乾国,浸提 宁周站在城墙上,远眺若素若米城,手里捏着的是刚刚从朝堂传来的老大臣南下巽国的消息,信纸渐渐被捏得皱起。 他看向若素若米的眼神也从空洞,慢慢有神,然后透出深沉的野心和欲望。 这场仗,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去。 宁周第一次感到,自己倦了。 渠城的围攻之战,汤彭老将军的身体每况愈下。 他知道的,他的恩师支撑不了多久了。 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战争才可以结束。 战火滔天,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饥寒交迫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宁周终于叹了一口气,手里的信纸也随之渐渐成团,最后受不了他的力道而化作了粉尘。 随后宁周下了城墙,在进去主帐后不久,几道他的字迹在上的信笺隐作密信送去了不同的方向,他最终选择了大道。 攘外必先安内。 * “什么?你要我去乾国?为什么?我留在军营不行吗?像我这样优秀的行军之人,你让我去乾国不是小觑了我吗?” 兰问对姜醒提出要他去乾国接应的事情,惊疑且不满。 他知道姜醒有自己的想法,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凭什么要听从姜醒的想法。 “未眠,我觉得吧,我不适合去乾国。” 兰问终归还是理亏的一方,他尝试跟姜醒讲讲道理。 第二百零三章 你什么时候走 只是姜醒似乎并没有同他讲理的打算。 她的态度很坚决,透着不容拒绝。 “那你好歹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非要我去乾国,你的手底下还有其他人,怎么就必须我去了?” 兰问也很烦恼,他自己在乾国的北海待了近二十年,算是已经从心理上厌倦了乾国了,可现在姜醒却要他再去乾国,那是真的烦死。 看上去兰问的状态是不错的,如果忽视他近似发疯的表情的话。 对于兰问的一问,姜醒并没有马上回答。 反而是先取出一套杯盏,当着兰问疑惑的神情,泡起了茶。 她很清楚,在她这里兰问需要发挥什么作用。 即使可能大材小用。 “你做什么?” 兰问看出来姜醒的目的了,但他秉承了不懂就问的心态,毕竟两人之间隔着二十年的代沟呢,肯定没那么简单消除。 诚然姜醒没有对他的疑惑做出回答,可是兰问继续保持了他的耐心。 直到主帐之中茶香四溢。 姜醒主动为兰问倒了一杯温热的茶,递过去。 兰问接过,却没有立刻品尝。 他感觉姜醒还有后手。 不过这回他错了,姜醒是为她自己也倒了一杯,但是在那之前先对他说了一句:“你喝一下这茶。” 只就一句,也没有解释。 兰问将信将疑,试探着啜饮了一口,感觉与一般的茶并无分别。 兰问扫了一眼姜醒,又来了一口。 倏地,他看向姜醒的眼神就充斥着惊异了。 “你这茶,怎么来的?” 兰问没有收住自己的情绪,他的震惊与不可置信霎时间就感染到了姜醒。 而姜醒并未因此做出回答,她慢悠悠的放下手里的茶盏,抬眼去看兰问,眼中的情绪看着淡却好似汹涌。 “这就是理由,你答应么?” 牛头不对马嘴的,说的话没头没尾。 兰问却是听明白了。 他神色复杂的捏着手里的茶盏:“你是要我去看着这茶的主人,对吧?” 姜醒没有再回答,只是敛下了眼眸,注视着杯中自己的倒影。 “苦清茶。” 兰问轻嗤了一声,然后用一种讥讽的语气说:“这种东西,怎么还会在世上呢?真是……废物……” 最后的一句唾骂,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但听上去,自嘲的意味更浓。 “这茶,是病还是命?” 姜醒淡淡出声。 却见兰问苦笑一声:“是病,也是命啊……” 于是姜醒懂了,她执起那杯未尽的茶,仰头饮下。 “人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北上乾国只要看着它,就够了。” 姜醒手中便是意指,可一语双关,她口中的“它”分明是个人。 “那个人,是谁?” 兰问开口问道。 “罗生门主,姬尘。” * 峙国,大茯苓雪山 姬尘坐在亭子里,披着大氅,看着院子里渐渐落满了雪,一点一点,一层一层,最后堆成了一条雪白的毯子。 姬尘的腿上也盖着一条毯子,与风雪同色。 一道影子在院子上方飞过,那人踏雪无痕,青衫依旧。 在亭子的一边落下,手里是姬尘将用的膳食。 青妄将食盒层层打开,取出里面放的饭菜,为单调的雪天添了几分色彩。 同时,在院子里响起的除了飘雪的声音,还有人漫步过雪的声音。 姬尘一听,就顿住了手里的动作。 “别人是踏雪无痕,你倒是反着来了。怎么安安分分走回廊不好么?非要湿了自己的衣衫才觉得合适?” 说这话时,姬尘已经伸手去夹菜了。 算是将冒着风雪赶来的姬迟月给忽视了一半。 “那倒不是。” 姬迟月走进了亭子,拍落掉身上簌簌的雪,再搓了搓手,哈了口气,在姬尘面前极其自然的坐了下来。 “青妄也给我拿副碗筷吧,我也没吃呢。” 青妄没有动静,姬尘还是自顾自的吃着。 “姬无涯,你考虑下我大雪天跋山涉水的艰难行不?我好歹跟你难兄难弟,你不至于连口饭都不给我吃吧?” 也许是这样的讨饶话说动了姬尘。 他让青妄给姬迟月拿了副碗筷来。 他俩,倒是有许多年不曾同桌而食了。 “这饭菜味道不错啊,青妄是不是被你刁钻的口味给压迫的?” 姬迟月看起来饿的厉害,吃饭的样子堪称饿狼扑食。 所幸青妄又加了个菜,不若可能还不够吃。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吗?” 姬尘随意瞥了姬迟月一眼,算是对他最后的关怀了。 在姬尘放在碗筷之后,姬迟月吃得更用力了,活像饿死鬼投胎一样,引得姬尘不由得侧目,发出灵魂一问。 “郅华雪是没给你饭吃吗?” 姬迟月没时间回答他,在最后猛地扒了几口饭,又灌了一杯水之后。 随着一声饱嗝打响,也意味着姬迟月吃饱了。 “那倒不是,公主府的伙食也是不错的,就是吧,嗝~”姬迟月又打了个嗝,而后十分顺其自然的拍拍胸脯继续说,“就是吧,两个地方伙食不一样,对着吃饭的人也不一样不是?你也不想想我多久没跟你一道吃饭了。” 这话说的在理,姬尘欣然接受。 用过膳食,就要谈正事了。 姬尘从袖口取出一封信交给姬迟月,示意他自己看。 “什么东西?谁的消息?” 他嘴上这么嘟囔着,手下的动作却是一点不慢,十分麻溜的拆开了看。 一目十行下来,他嗤笑:“乾兑离的仗都还没打完吧,怎么就想着把峙国拉下水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你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打算?” 姬迟月变得正经起来,像是终于有了点上位者的风范。 姬尘掩着唇咳了两声,嘴角漾出笑来。 “这是那边已经打算好的,所以需要你暗中运转一下,让峙国到时候参战时,显得自然点,不要露什么马脚。” “行的,了解了。” 姬迟月随口应下,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咬字不清。 “无涯,这都开春了,你什么时候走啊?” “你很希望我走吗?” 姬尘愣是从模糊不清的字眼里听出来了姬迟月说的话。 闻言,姬迟月一愣,解释道:“那也不是,就是你一直待在这也不是个样子,你忘了你是个四处走的人了吗?你这回在雪山已经待了两月有余了。” 第二百零四章 我还是要做个人的 “两月有余了吗?倒是不曾注意。” 姬尘感叹着,拿起手边那杯刚泡好的苦清茶,慢慢饮着。 “你该是没被这雪山的雪给冻到脑子吧,想想乾国的冬日也是比此处要冷上许多的。”姬迟月随口就说。 而后又一拍桌:“还有我都不止一次跟你说让你别在我面前喝茶了,你就不能考虑下我吗?我这是得有多可怜才能有你这么个……没良心的混蛋兄弟。” 姬迟月的体制不仅限制了他对苦清茶状似喝酒一般一杯倒的性质,还有许多茶叶也是碰不得的。 当初也不是没有兴趣试试哪些茶能喝,哪些不能。 但总归是太消耗时间了。 也就只来得及测出一种只在大茯苓雪山这样的高寒地区才长得成的白茶。 是以,这也算是一个姬迟月留在峙国的原因。 毕竟不需要花大量的时间等待成熟的茶叶。 “要不,你也来一杯?” 姬尘闻言,还颇为好心的询问。 至于这份好心里掺杂了多少恶意,姬迟月只能笑笑不说话,然后心里暗自发牢骚。 可恨的姬无涯!简直不是人! “你为什么徒步上山?” 姬尘放下手里空了一半的杯子,会心一问。 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 姬迟月不会武功,没有内力,抗寒能力差的一批,一直以来在峙国过冬都是里外数层裹起来,再在房间里烧了炭火的。 尤其不可能的是,让他在冬日里出门。 基本上都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个冬天的。 若是非要出府,那定然是唤了马车,车里又烧炭火的。 所以姬迟月也是郅华雪府上最“娇贵”的一名幕僚。 但是奈不住人家头脑清晰,还深的郅华雪的心意,所以真也就由了他去。 像今天这种不仅出了门,还是自己徒步爬上雪山的情况,那是真的不多见。 而姬尘如此一问,想来也是知道姬迟月的“娇贵”的。 “啊?啊。” 提到这件事,姬迟月看上去兴致不高,甚至还有点蔫儿蔫儿的,眉眼都有点耷拉下来了,于是姬尘心里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估计是与郅华雪有关系。 风雪渐渐大了起来,姬尘的眉目已经开始染白。 他知道姬迟月大概要不行了。 “先进去吧,青妄在里头起了炭火,雪山还是挺冷的。” 姬尘给了姬迟月一个台阶。 姬迟月顺坡下驴,颤巍巍的站起来,拖着自己快僵冷的躯体缓慢移动着。 他的速度甚至比自己移动轮椅的姬尘还慢。 好在姬尘先前及时让姬迟月把肩上的披风换成了自己腿上盖着的毛毯子,不若姬迟月应该早就倒下了,哪还能在风雪里这么撑着。 一扇门,隔开了一个世界。 一进去,姬迟月就觉得自己仿佛活了过来一样。 屋里很暖和,周身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暖洋洋的热意。 姬尘肩上的大氅卸了下来,轮椅在炭盆旁边,他意思意思的伸出手烤火,更多的是为了他的双膝。 姬尘本身不是病弱之人,身体算的上康健,也没那么怕冷。 只是因为那双断了的腿,所以才避风躲雨,减少自己接触低温的时机。 如今这么做,也不过是因为某个牛脾气一样的倔驴。 姬迟月怕冷,非常怕冷,比一般的人还要怕冷好几个度。 但是他一般也不会说,姬尘倒是知道他这个脾气,要面子的可以。 “你什么时候走啊?” 感觉姬迟月应该差不多暖回来了,姬尘随口问他。 “什么?” 姬迟月愣了下,显然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姬尘居然赶他走。 “我……我不是才刚来吗?你就赶我走了?姬无涯你有没有点良心,想我难得冒着风雪出门,你就要赶我走了?是不是诚心想冻死我?!” 姬迟月一脸义正严词的控诉姬尘。 这倒打一耙直接就给姬尘整笑了。 “你想多了,我就是出于你未来的平静生活考虑,给你个建议。” 姬尘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看上去会给人一种很认真的感觉。 而姬迟月没有内力的弊端就在这里体现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人来了。 所以在非常无知的情况下,他说了这样的话。 “平静生活?我也很想平静的,但是我感觉吧,我的生活不会平静的,起码在我做幕僚的这段年岁里平静不了。” “这么说,你后悔了?” 姬尘的语气很寻常,一点不像是在诱供。 “后悔吗?”姬迟月对着炭盆搓了搓手,正想说什么,却忽地看见一个影子在炭盆的火上一闪而过。 抬头的瞬间,他又看见姬尘似笑非笑的脸。 于是他知道了。 门外有人。 “后不后悔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反正当初是我自己选择的不是吗?” 闻言,姬尘手上一顿,他知道姬迟月发现了。 所以直接把收尾的话说了出来。 “说的也是。我让青妄给你采了新的白茶,虽然还是潮嫩的,但聊胜于无,你带回去吧,就在外边的回廊上。” 姬尘是在赶姬迟月走。 或者说,他是做好了要看姬迟月笑话的准备。 他们都知道,门外有人,至于是谁? 姬迟月的手抓上门把,一把拉开—— 迎面就是一个麻袋套了上来,紧接着一个闷棍给他敲晕了过去。 那人给了姬尘一个眼神,还留了一句“谢谢”。 走的时候带走了姬尘口中回廊上潮嫩的白茶。 那话是姬尘说给那人听的,而不是为了姬迟月。 风雪还在肆虐,徒步上山的姬迟月最后是在马车上睡回去的。 “主上为何不告诉堂主?” 青妄在一旁将炭火挑灭一半。 姬尘不需要那么多的炭火,那么高的温度是给姬迟月用的,这个怕极了寒冷的家伙。 “告诉他什么?”姬尘把手拢进袖子,轻笑出声,“原本就是我拖着他下了水,怎么还要让他因为我赔上他这一辈子吗?我偶尔还是要做个人的,虽然我好像没资格说这话。” 屋里的温度低了下去,随着姬尘最后的自嘲散在了空气中,没了踪迹。 * 这头被打了一闷棍的姬迟月在晚膳时分醒了过来。 “醒了?我还想着姬迟月吃饱了风雪,不打算用膳了。” 这一句明晃晃的嘲弄,入了姬迟月还没有清醒的脑袋瓜里。 姬迟月先是一僵,然后就只能干笑。 第二百零五章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这声音实在耳熟,毕竟前几日才闹得不欢而散了,所以一气之下姬迟月才会徒步拔山去找姬尘。 这人是姬迟月来峙国的重要因素,是郅华雪。 姬迟月,摸着脑后被敲了一棍子的地方,慢慢在马车里坐了起来。 “让公主见笑了,是迟月的不是。” 姬迟月在嘴上表达了她的过错,听上去倒是充满了真诚。 只是郅华雪方才在门外听见了他与姬尘的对话,当下面对姬迟月也是心情复杂。 姬迟月自然也是知道了目前的情况的。 所以,他先发制人。 “公主怎么会想到我在雪山的?” 这句话是个套,只要郅华雪打算回答便是入套了。 情况亦如姬迟月所想,郅华雪咬了咬下唇正打算回答,紧接着主动权便落在了姬迟月的手里。 “也罢,这个问题就不深究了,总之我很感激公主前往雪山带我回去,毕竟这样大的风雪,我应是要被埋没在里面了。” 姬迟月说着,还靠到一侧伸手去掀开车帘的一角露出外面的风雪飘摇与之交相呼应。 虽然只是一角,但透进来的暗淡微光也能清晰的看见姬迟月面上的苍白。 就在那一瞬,郅华雪几乎要将她方才听到的事情尽数抛之脑后了。 哪怕听着是明显的诱导,是诱骗姬迟月说的话。 可是后悔,姬迟月这样一个有经世大才的人,却屈居在峙国的一个公主府里做一个小小的幕僚。 郅华雪真的很想知道,他后悔吗? 这个问题,真的足够吸引她的注意力。 最终,她松开了咬着的下唇,放下了心底的好奇。 她想,她愿意相信姬迟月是自愿的。 她想,一定是姬尘在离间他们的感情。 她想…… 也许只是自欺欺人。 “迟月,你冷吗?” * 兰问北上乾国了。 艮北军营里又是千篇一律的练兵日常,没有什么波澜起伏,只除了偶尔的莫秦越会派兵反攻。 穷日无聊。 其实不然,姜醒的桌案上总是满满当当的一摞甚至几摞信折叠放着。 不仅有军中要务,还有各地来的消息情报。 而刚刚送来的,放在最上头的是挼送挼求的事情。 除夕当夜知汎的所作所为在被剖析之后迅速传遍了十国。 投掷火弹,以人肉为媒介做出的绚丽烟火。 不说做法,只谈点子,就可以看出想出此法的人是多么丧失人性,视人命如草芥,那人就活该要遗臭万年,受尽后人的唾骂。 知汎是挼送的城主,挼送时艮国的属地。 在联想去岁中秋夜姜醒对兑南五城所行之事。 不得不叹一声——一丘之貉! 也许是姜醒和知汎的手段败落了艮国对外的名声。 所以在知汎的“人肉烟火”传回艮都朝堂时,对知汎的抨击真的是一边倒,连兰绮尚书都保持缄默,不发一言。 朝臣请艮帝下令对知汎从重处罚,同时也有人提到了姜醒的所为。 有人想,姜醒已经被废,不会再受艮帝重视了。 也就敢于拔虎须。 于是演变成了从重处罚挼送知汎和艮北姜醒。 这个消息在还没有上奏时,就被传回了艮北。 姜醒当时看完是什么表情来着,一脸漠然,毫不在意。 当时还心情不错的嘲讽了写下奏折的臣子。 “明明心里激动地要死,还非要虚伪的写下洋洋洒洒的长篇文字批斗我,不知所谓。” 彼时诗心立在一旁,听见这话,竟是觉得姜醒难得有了几分人气,就连帐篷外下着的冻雨都削减了几分寒意。 而等到艮帝随手写下的责难信在前几日抵达艮北时,姜醒却是看都没看,随手将它丢进了火盆里,任由它化作了灰烬。 重点回到姜醒手上的信。 那上面写的是知汎化名秋深,在坤国的残军军营里做的“好事”。 齐建民忙于休整,没有时间去理会知汎干的种种事情。 他只是听说了知汎似乎真的是在为死去的士兵祈福就没再管他了。 所以知汎就开始了他的造作之旅。 然后形成了姜醒手里的几张纸,厚度还是不简单的。 至于知汎与秋深的过往。 于姜醒而言,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所以她当时在知道两人有旧之后就不再深究了,至于前提,自然是各安其法,勿扰他人,就目前来看,二人做的还是不错的。 这封看完,进了火盆,又拆了一封出来。 是说的坤都的事情。 先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譬如礼部已经为坤允其三月迎娶离国永宁公主离平心而大致安排好了一切事宜;坤玉斗坤玉凝坤允译三角之势看似并没有因为坤允其的加入而被打破等等。 顺势浏览下来,姜醒的目光在一个角落停驻了。 “诗心。” 姜醒放下手里的信纸。 诗心很快从帐外进来了:“主上。” “坤都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姜醒意有所指,诗心却有些迷茫。 她不由得蹙了下眉,诗心毕竟不如诗月专职暗探,罢了。 “传讯给……”心儿 后面两个字姜醒没有说出口,她顿住了。 三月初三举行和亲婚仪,今以二月过半,离平心定然是回了离国了,现在传讯过去问她要一个具体,并不是明智之举。 虽然离平心会为此腾出时间空档,但她大概知道离平心是期待这场婚姻的。 不然也不会那样争取了。 “主上?” 诗心试探出声,还还是第一次见姜醒话只说了一半。 “让俭日进来。” 姜醒最后妥协了。 但在诗心背过身出去时,姜醒的眸底流转着冷沉的光芒。 心儿,勿要因私废公,勿要让我失望。 姜醒再一次离开了艮北,这是诗心与俭日都不曾料到的,仅仅是因为坤都出了问题而没法拿到最确切的情报还是她徇私了。 她让俭日坐镇军中,诗心随行,若是莫秦越再有南攻,便与诗月里应外合拖延。 总之别让莫秦越发现她不在,也别让他出意外死了。 虽说俭日不知道姜醒如此下令的原因,可他要做的只是遵从。 姜醒所言,皆为真理,并无错处。 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 “关于他要的说法,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信上只有一句话,被折的密合,然后通过暗道送了出去。 第二百零六章 完全复刻的布局 苗楣坐在书桌前,脸上满是认真。 她的讯息是传给姜醒的,上面的他指的是兑淇。 一个月前,兑淇在上元晚宴上亲自选择了苗楣做他的太子妃,兑帝兑后虽觉得苗楣已然家道中落,身后势力无益于兑淇登上皇位,稳固朝政。 但也总好过兑淇日日念着姜醒那个蛊惑人心的祸水好。 原本兑淇与苗楣暂时达成了共识,可就在昨日,兑淇忽然上门就她与姜醒的关系要一个说法。 苗楣其实不打算给他说法。 但兑淇说,他们总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她也不想日日面对着一个冷面的丈夫吧? 所以苗楣被说服了,可这个说法不该只由她一人觉得。 她说,她要顺一顺自己与姜醒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毕竟在那时之前她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可在兑淇走后,她的脑子如醍醐灌顶,骤然醒悟了过来。 兑淇哪是来要说法的,他分明是来刺探姜醒与她的情报联系的。 该死! 苗楣上了套,再仔细一想,那不妨将计就计,顺着下去,权当如他所愿了,至于姜醒给出的答案? 那不一定就是最后的说法了。 总归还有个名叫苗楣的中间商不是吗? 是以数日后兑淇得到的答案自然就是苗楣加工之后的,或者说就是苗楣心里想的答案。 她并没有很想用姜醒的说法。 * 姜醒收拾好行装就出发。 第一站就是目前城主不在城中的挼送城。 如她早前来的模样,百姓安居乐业,脸上洋溢着幸福圆满的笑容,一点不受外界流年战乱的影响。 无论知汎的风评如何,他治理一方的手段还是能看的。 西城门是直接接壤了坤国边境挼求城的地点。 姜醒就宿在了西城门的一间客栈里。 “诗心觉得,挼送的百姓生活的好吗?” 许是被这样的岁月静好迷了眼,姜醒不由有感发问。 诗心愣了一下,略一思索后答道:“对比许多地方来说,好太多了。就属下去过的地方而言,挼送城的百姓是生活最安逸的。” “是吗?” 姜醒的眼底难得有几分笑意,看上去也是满意的。 她其实不知道,只有到了挼送,她周身的漠然才会削减,才能看出她还有人情味儿。 挼送确实是一个让人感到幸福的处所。 起码从当下看来,知汎没有辜负自己的十年努力,也没有叫老城主和父老乡亲们失望。 “那你想过这样的日子吗?”姜醒问道。 这原本只是随口的一句问,可诗心显然想多了。 她“咚”地一声就跪下,以为姜醒不要她了。 “属下惟愿誓死追随主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诗心比姜醒还要小,她是被姜醒捡回来的,二十四人里面,是唯一一个不与他们同宗同源的人。 所以她是一定忠于姜醒,而不是佟明的。 “罢了,起来吧。” 姜醒说着,伸出了手。 诗心看见眼前微曲的手掌,将刚刚获取的外来情报交了出来。 “乾国要派使臣去巽国……” 姜醒缓声念叨了一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倏地,诗心听见姜醒的嘲讽:“乾欢可不会顺着他们安排的路走,她的性子还是沾染了几分我当年的意气的。” 姜醒的认知是对的。 乾欢的性子除却原本养成的那部分,还有一部分是姜醒少年时的样子。 而且不仅染上了她的坚毅和观局习惯,还有她的不近人情和杀伐果断。 所以在对上乾欢的人里,哪怕是陆巡都是要吃大亏的。 * 次日,姜醒启程西去。 她走这条道意在碰见坤军。 她实在很想知道,在经过知汎这么灭绝人性的烟火之后,坤国的残兵败将到底还能提得起几分气力打仗。 这场烟火夜袭无疑是胜利的,不是胜在坤军的死亡人数,也不是胜在出其不意,而是同为坤国人的挼求城百姓全程围观了这场盛宴。 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甚至为这场瑰丽的烟火欢呼,他们觉得这场烟火是除夕夜里最棒的表演。 寒心吗?士兵们。 你们苦苦挣扎、守护,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也许有人反驳,他们只是不知情。 是啊,不知情。 那么是谁将十万军队赶出挼求城,逼得他们只能在坤艮边境线安营扎寨,一面奉着圣旨出征,一面防止挼送反攻。 可不就是挼求的百姓嘛,多可笑,是不是? 姜醒得到的情报里是有坤军的扎营之地具体位置的。 当她抵达坤军驻扎地时,天空才刚恢复明亮。 好巧不巧的,她遇上了知泛。 令人惊异的是,知泛在坤营的待遇居然还算不错,有自己的独立帐子。 许是因为坤军丧生了太多人,帐子多出来了。 一袭白衣的知泛在军营里极为醒目又格格不入,哪怕他的白衣已经沾上了硝烟的颜色,没有当初那么干净整洁。 近来知泛的生活就是早起祈福,空隙时间啃个伙头营的白馒头算早饭,在午时半吃午饭,再随身带着个白馒头算是晚饭。 这样的苦日子与他多年不会短了三餐的城主生活相去甚远。 这已然算得上是苦修了。 姜醒问他:“你怎么会来坤国军营的?你应当是知道知汎对他们做了什么的。” 姜醒说的没错。 知泛自然知道知汎做了些什么。 但他来此自然也有他的理由,就像他化名秋深可能也不是随口一说。 他面上的悲悯神情,看上去,真的像是为了给逝去的亡灵祈福一样。 若不是姜醒接触过知泛的话,她是会对眼前的知泛产生怀疑的。 “左将军应当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知泛的不答反问让姜醒知道了答案。 他在逐客呢,看起来是不希望被打扰。 姜醒对知泛兄弟的了解,也仅限于表面,与他们的关系也只是泛泛。 所以这时候她也不打算深究下去知泛的心思,在得到自己要的消息之后,她十分冷漠的离了这里,只留下单薄的背影在晨光里。 未到午时,姜醒就赶到了挼求城。 从外观上看,挼送挼求是明显的兄弟城。 除了用料建造,更引人注目的原因就是挼送挼求的城中布局堪称完全复刻,是真的一模一样! 若不是姜醒清楚知道自己是一路向西而来,她会觉得自己从挼送的西城门绕去了东城门。 第二百零七章 你们来自佟明岛 不仅是姜醒,就连时常外出的诗心也被震惊到了。 “这么多年,我竟不知道挼送挼求的布局是一样的。” 姜醒是些许感叹的语气,但更多还是不满。 “属下失职。” 诗心垂首,认了这错。 后又收到姜醒一个瞥来的眼神,于是更加沉默。 而姜醒,则是向挼求的居民求证这件事。 答案确实如她所见,所以接受两城布局相同的事实后,姜醒迅速往一个方向赶去,好像是为了确认什么。 疾行了小半个时辰,姜醒喝住马匹,一步一步走过这条巷道。 不出所料,确实是一模一样的,连一点细节都没有差别。 挼求挼送城,一定藏了什么秘密,不然多年前不会让两座城池有完全相同的布局,甚至是细微之处都如此。 但姜醒原本就是慢了行程的,是以没有更多的时间停下来去探究这个秘密。 不过她转念一想,知泛作为挼送城主,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选。 可,知泛时常往来挼送挼求,他会没有发现两城的布局一样吗? 姜醒犹疑了一瞬,又立刻下了命令。 “诗心,你去坤营问知泛,有关挼求挼送城内布局的事情,我先去坤都,你随后赶上。” “是,主上。” 诗心应下,当即调转方向就往来时的路而去。 整条巷子顿时只余姜醒一人,看上去不见空幽,但觉诡冷。 其实挼送挼求的秘密本是与姜醒无关的,虽是边城,但只要不妨碍到姜醒既定的计划,总归无伤大雅。 也许是她见猎心起了,莫名就想要这个答案。 也许她只是要个心安,将计划的不稳定性减少。 * 坤都距离挼求不远不近,算是位于坤国正中偏北的位置。 而挼求恰巧也不是坤国的正东位置,也是偏北的,所以两地真就相隔不远。 再加上姜醒也没什么事了,所以很快就抵达了坤都。 这么多年,姜醒是鲜少离开艮国的。 一来她的少年白发太过醒目,而她也疲于伪装。 二来确实是军中要事不少,她没有那个空闲离开。 这次莫秦越守在兑南,她又做了充足的安排,只要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她可以在坤都多留一些时日。 至于她来坤都到底是为了亲探坤都不够具体的情报,还是想围观坤离的联姻盛况就不得而知了。 离平心是她的人,是二十四人里第一个成亲的。 虎威和和离平心是兄妹一事她是知道的。 离平心出嫁这么大的事情,她知道作为唯一的亲人,虎威是一定会参加的。 她理解,也不打算制止,前提是不会出什么意外。 所幸最后也没出什么意外。 * 三月初三日,离国永宁公主的仪仗到达坤都。 送嫁的队伍长的一眼望不到边,这场红妆算是充分体现了离帝对这个女儿的宠爱,哪怕这是一场建立在政治之上的联姻。 说来也是讽刺。 都道离帝如何疼宠这个唯一的公主,最终却仍是难逃政治联姻的结果,何其悲戚。 当日姜醒就站在一处必经街道的茶楼上俯瞰这一场红妆。 确实盛大无比,想来乾国当下是拿不起这样的阵仗给与乾欢的。 不是不愿,而是没有足够安全。 乾兑战事未平,离国仍旧虎视眈眈,昇国立场不明,艮国更是扑朔迷离。 可以说乾欢的联姻队伍一路向南时定然危机重重。 满目的大喜正红色从姜醒的眼前缓缓经过。 在坐着离平心的大喜车马也随之过后,姜醒歇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转身离开。 然后就遇上了意料之中会出现但不一定会遇见的人,那个原本该守在坤离边境的,离平心同胞兄长,虎威。 * 姜醒跟在虎威的身后,进了一处小巷,再顺势翻进了一座院子。 她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行迹,虎威是轻易就可以发现她的。 在姜醒落地时,迎面就对上了虎威的杀气。 先是格挡,再就反攻,你来我往几招之后,两人都停了手。 “阁下为何跟着我?” 虎威率先发问,手上动作未卸,眼神里满是锐利锋芒,不退半步。 这下,倒是姜醒先露了自己的身份。 她伸手往额间轻轻揭开了一个角,露出里面能被清晰看见的白发,同时再对上她今日明显的女子穿着和那双淡漠的眼。 虎威几乎立时就猜出了姜醒的身份。 “少主。” 二十四人里,八位作为副堂主的并不是一直跟随着姜醒的,也就与俭日诗心他们不同,是称姜醒“少主”而非“主上”的。 “你来看她出嫁。” 没有疑问,是陈述,她早就料到了。 “是,少主。”虎威颔首,却不低头。 他与姜醒的十六亲卫有显而易见的划分,首先就在于亲疏有别。 十六亲卫除诗心外,都是姜醒去佟明岛亲自挑选的。 而虎威等散落在外的八人则是自二十年前的劫难后就长在了各地,以待来日。 所以就归属感而言,虎威不忠于姜醒,他忠于姜醒的宿命。 说得令人难以置信些,就是他们也许不在意他们的灭族之仇,而是族人的使命至上。 “你知道,你没法名正言顺的送嫁,那为何还要冒着风险来?” 姜醒似是不理解。 然后听见虎威笑了一声,他说:“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我甚至没有机会在她出生的时候陪着她。如今她长大要出嫁了,我仍旧没有机会陪着她,就当是满足我多年来的私心吧,我想看着她出嫁,哪怕只是远远的。” 说话时,虎威的语气里有难过,不舍,怅惘,和些许迷茫。 姜醒不理解这份感情,但她保持了沉默,就当是让这个已至而立的兄长最后再感怀自己鲜少谋面,却蓦然就要送她远嫁的愁绪吧。 “少主不必担心,我做好安排了,只要我别在人前太久,不会暴露。” 虎威收回心绪,敛下神情。 他以为姜醒是来责备他私自离开边境的事情。 “你不恨么?你与她数年的分离,你都没有机会陪着她长大。” 也不知是怎么了,姜醒尽问一些对她来说接触不到的问题。 虎威似是怔愣了一下,而后咧开了嘴:“不恨。我知道她若是跟着我,一定不会这么娇惯着长大,她还会受许多的苦,我希望她不会受那么多不必要的苦楚。” “但你们来自佟明岛。” 姜醒的一句话,最后打破了虎威的自欺欺人。 来自佟明岛的人,怎么会不受苦呢? 不仅要受苦,还会受比常人更多的苦难。 第二百零八章 你若是想,你也可以 这是赤裸的现实。 “少主,似乎与传闻中的不太一样?”虎威斟酌着用词说话。 确实如此,在他看来,面前的姜醒与传闻中的相去甚远,竟然会关心考虑别人的事情,他记得姜醒不该是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吗? “是吗?我以为你在军中十数年,会深谙传言不可尽信的道理。” 姜醒接了一句,同时也冷下了语气。 这是在宣布她不会再关注虎威与离平心兄妹的私事了。 “少主说的是,此事是我的错。” 虎威的态度里有恭谨,也有谦卑,但听来却能显而易见的感觉到他并不是将自己当做姜醒的下属,而是平等的身份。 姜醒自然是感觉得到。 他们终归没有让她失望。 没有人知道,其实她是希望散在八国就任罗生副堂主的八人将自己当做独立的个体,而不是附庸于她,听从于她。 她倒是想分出去的事情,都不需要她再插手。 现实也是如她所愿了、 静默片刻后,姜醒说:“我会在坤都停留一段时间,你若是没什么事还是尽早回边境吧,那里应是比都城安全的。” 说完,姜醒就打算离开。 “少主。” 虎威叫住了她。 “心儿的婚事,谢谢您。” 这是真心的。 表面上虎威与离平心交换了坤离副堂主的身份,但其实离平心手里的离国朝堂势力,虎威接触不到多少。 说白了,离平心的离开是注定要将手里的朝堂势力尽数交予离平之的,虎威在边境,鞭长莫及。 这一场婚嫁,是意味着姜醒的势力退出离国,由姬尘的人接手,这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姜醒极有可能在与姬尘的对峙里处于下风。 其实她原本可以制止离平心离开离国,就像先前的数年一样,可她选择让离平心离开,至于虎威去边境也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可以说,如果离平之要用罗生门的势力在离国做什么,将没有任何人可以制衡他。 离平之在离国,一家独大。 这一手反转下来,姜醒几乎算是放开了离国,转而在坤国的占了大头,可仍旧不对等,毕竟坤国的堂主还在,离国的副堂主却是名存实亡了。 “我们确实要为宿命去牺牲,可不过是一场婚事,无伤大雅。” 这是姜醒的解释。 她侧过脸顿了顿,继而说:“固然前赴后继,但不代表你们失去了爱人与被人爱的权利,你若是想,你也可以。” 如果说前半句话虎威是以为姜醒在经过考量后做出的决定,那后半句话则是他第一次认为传言太假。 姜醒遵从宿命,可她也尊重他们。 虎威忽然觉得,传言中姜醒屠城的行为也许需要一个对外的解释了。 姜醒应该,不是那样滥杀的残暴之人。 但其实,今日他才与姜醒初见,不该如此听信她的。 虎威还在沉思,姜醒却早已离去,院子里空荡荡,只余一人。 * 皇子的婚礼不会寒酸,尤其这还是两国联姻。 那么在盛大场面的背后,定是繁复的流程,虽比不上帝后大婚,但也总是不会简单的。 先是百官上朝的大殿,见过了坤帝坤后,将离平心的名字写上皇家玉牒,然后再从正殿一路游行至三皇子府。 彼时已近黄昏,就可以开始婚宴了。 坤国是男女平等的国家,宴客一事离平心也是有份的,她不能待在新房等坤允其结束。 当夜三皇子府,红灯高挂,随处可见的红影儿像是要将所有人的眼都迷了去。 夜半三更时分,这场婚宴算是草草结束了。 怎么说草草? 因为坤允其与离平心都没有继续招待的意向,而坤允其又从未与人有过交情,多为君子之交。 但出于某些其他原因,允恩伯与夙国公几乎是走的最晚的。 都道特殊的日子,应该着装的当。 可夙昔仍是我行我素的穿着男装,她浑身上下能看出的有礼之处就在于她穿了一身红衣,显得吉利。 穆勤凡倒是一如既往穿着女装,也是一身红,两人站一起看上去,其实般配。 这个念头登时就让微醺的坤允其冒出一身冷汗,给吓清醒了。 这俩可都是女的啊,罪过罪过! “三皇子莫要辜负了今夜良宵,下官就先行告辞了。” 这流里流气的话一听就知道是夙昔说出口的。 好在她也只是嘴上跑跑车马,手上却是安分行了礼,在睨了穆勤凡一眼之后,翻书一样的换了张脸就走了。 对此,坤允其倒是没什么表示,只是淡定送走了这个风流满坤都的夙国公。 再就是允恩伯了。 穆勤凡看着坤允其的眼神炯炯透亮,丝毫不见被方才的大量酒水影响。 “三皇子,早生贵子,告辞了。” 十个字,这是穆勤凡今天说的全部话了。 坤允其也是有猜测的,穆勤凡似乎很是孤僻,说话不多。 只对曾经的夙国公有过例外。 坤允其若有所思的进了新房,与离平心说了他的猜测。 关于夙国公跟允恩伯的首尾,离平心算是知道的比较清楚的,可她没告诉坤允其,只是自己藏着掖着。 夫妻之间是要坦诚,可她也是重诺之人。 这事,是她答应了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他们的事情总归是跟你没什么关系的,别想了。” 离平心伸手抱住坤允其的手臂,摇了摇。 她看向坤允其的眼睛在灯火的掩映下,灼灼发亮,像是藏了满天繁星。 “云起哥哥,我不好看吗?” 诚然离平心知道坤允其的本名,但好像是养成了习惯,她总是“云起哥哥”“云起哥哥”的称呼他。 “好看,我的新娘最是貌美。” 坤允其说着,闭上眼虔诚的吻向了她。 * 次日,婚礼过去,街头巷尾的百姓还是沉浸在昨日离平心的长街红妆里,想必是要津津乐道一段时间了。 宫城与众多朝臣府邸坐落在城北,姜醒的目的就是他们,于是她也就近住在了城北的一座宅院里。 因为不是帝后大婚,所以今日朝臣一样要上朝,无论昨夜回去多晚。 所以这就苦了三更离开三皇子府,四更才睡下的夙昔了。 第二百零九章 心儿,新婚快乐 好在夙昔是直接在府里上的马车,这也就免于让坤都的百姓瞧见她没有睡清醒的窘迫模样了。 不过最知道她的小青梅允恩伯自是发现了夙国公府的车马行驶缓慢的原因。 无非就是让五更爬起来洗漱,才睡了一个时辰的可怜兮兮的夙昔再多睡一会儿,毕竟稍后进了宫门可就没这机会了。 但就连这小小的愿望,夙昔都没有实现。 始作俑者就是穆勤凡。 穆勤凡光明正大的在夙国公府的车马才走了一条街后当街拦下。 要知道彼时还是有不少赶着上朝的大臣从旁经过的。 他们也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种火热的八卦围观之心谁没有呢? 可是碍于上朝的紧迫,时辰上并不容许他们驻足观看,于是他们只能抱憾而去。 想着下朝之后在打听打听,总会有好事之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众臣因而欣然前往上朝。 所以就错过了接下来发生了重头大戏! 姜醒只是看情报,其实没有觉得夙昔与穆勤凡的关系有什么不对,直到她今早出门在这片街道上晃悠,然后看见了眼前的一幕。 夙昔大概是还在马车里睡着,以至于马车被拦停,穆勤凡上来了都不知道。 夙昔是与穆勤凡掰了,可是两边的下人们总还是觉得两人可以重修旧好的,是以对于穆勤凡主动上了夙昔马车的事情。 夙国公府的车夫仆从不拦,允恩伯府的侍从小厮也乐见其成。 两边的人干脆一块凑到了允恩伯府的马车上,各自从怀里掏出零碎的瓜果,半围坐着遥遥看着那辆夙国公府的马车。 也许,是能看出一朵花儿来。 因为没多久马车就开始摇晃,先是轻微摇晃,然后就剧烈了起来,还伴随着脚蹬马车壁的声响,以及马匹不安的踢踏声。 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马车里发生了什么呢! 不过本来这种声响也容易让人想歪就是了。 夙国公府的仆从,嗑了一把瓜子:“国公爷跟伯爷在里头干什么呢?怎么还没好?” 允恩伯府的侍从拍了一下仆从的脑门:“你个呆瓜,都这响动了,里头还能在干什么,就,妖精打架呗。” 允恩伯府的侍从前年成了亲,没多久就有了个娃。 允恩伯府的小厮凑上来,一脸疑惑:“什么是妖精打架啊?” 于是小厮收获了另外三人的关爱幼小的眼神。 片刻后,夙国公府的车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瓜果屑末,一脸忧愁:“国公爷跟伯爷还没好吗?再不快点上朝就要晚了。” 这时已经反应过来的夙国公府仆从凑上来说:“老哥,这种事情急不得的,急不得的。” 再反观允恩伯府的那俩侍从小厮,那简直是稳如老狗,一点不担心允恩伯上朝晚了,可能是得了吩咐吧。 夙国公府的车夫看了看旁边老神在在的人,再看看不远处还在晃动的马车,面上愁绪直接拉满。 “要不?咱还是劝阻一下?时辰也不短了。”他很是忐忑的询问三人的意见。 夙国公府的仆从见状也犹豫起来,于是请教了跟随资历最老的允恩伯府的侍从。 允恩伯府的侍从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利索的跳下了马车,走到夙国公府的马车前,恭声说道:“伯爷,上朝要来不及了。” 马车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坐在允恩伯府马车上的三人,目露震惊的看着穆勤凡掀开马车帘子走了出来下车,然后交换眼神。 一时间众人看向允恩伯府侍从的眼神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不过穆勤凡都下来了,众人也就该各归其位了。 于是就能看见在这条长街上,允恩伯府和夙国公府的马车跟忙着逃命一样,驾得飞快,一溜儿烟儿就没影了。 姜醒从巷子里走了出来,若有所思。 * 几日后,姜醒约见了离平心。 在问过坤国的局势变化之后,她提及了夙昔和穆勤凡。 “坤国的允恩伯与夙国公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 离平心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笑开:“少主是见到了?实不相瞒,这二位……” 说到这里,她先是顿住捂嘴又笑了两声才继续:“着实是有些非同寻常。” 但还不待姜醒蹙眉反应,离平心又补充道:“不过少主放心,他们二人自有恩怨,插手不到您的计划。” 姜醒于是明了,而在走之前她说:“新婚快乐,心儿,那天你阿哥也去观礼了。” 离平心一怔,旋即面上绽开了笑。 坤允其问及原因时,她称自己的故人祝福自己新婚。 坤允其就知道了,离平心口中的故人一定在她心里占了一定地位,不然她不至于开心成这样。 月底,兑南边境出事了。 姜醒快马加鞭赶了回去。 第二百一十章 我很期待改变 在路上,姜醒就了解了事情的全貌。 莫秦越似是误食了什么东西,陷入了昏迷,而兑南五城的医馆大夫,都没法救他,甚至连断病的手法都没有。 就像几个月前的兑帝一样。 莫之流收到消息时,据说什么都没顾上,就上马赶过去了。 但依照莫之流的浅薄医术,确实也没帮什么忙。 于是姜醒收到的下一条消息就是莫之流传信让人将秋深带去兑南。 秋深的医术,远在莫之流之上。 知情者都是知道此事的。 姜醒没有把秋深与姬尘的医术做过对比,但她知道两人的医术都不会差,起码是一般的大夫比之不得的。 三月的最后一天,姜醒赶回了军营。 “主上,”俭日迎了上来,连忙开口,“兑南那边在莫之流来了之后也是束手无策,据说明日秋深堂主就会抵达兑南,是否要在明日之前对兑南发兵?” 姜醒步履匆匆,未曾停歇,伸手就在摞起来没看的书册里找她要的消息。 “不必,先等等。兑南军营的情况,诗月怎么说?” 诗月在前些日子,光明正大的进了兑南军营,对比暗探比较好下手。 俭日又将诗月传来的消息说了一通。 “这么说,莫秦越是旧疾复发?” 姜醒顿了下手里的动作,随即垂首翻看起来。 “是,而且情况看上去日渐恶化。诗月打听过,说是以前莫秦越是有过这样的情况,但没有这次来势汹汹。” “让诗月继续探,特别要密切关注秋深的诊断。” “是,主上。” 俭日告退后,姜醒合上了那封刚拆出来的信。 是巽国那头的消息。 如她所料,乾国的使臣去见了乾欢,闹得不欢而散。 她是了解乾欢,但不如说了解从前的自己。 如果乾国使臣不转变思路,仍旧这般与乾欢商讨,也许发展会更加出人意料。 至于那个出使巽国的使臣,是姜醒没有料到的。 是硕果仅存的三朝老臣。 她记得这个人是因为乾欢曾与她说过这个人,她记得乾欢言语里是认同这位老臣的,只是可惜年岁已高,朝堂上捱不了几年了。 兴许就是如此,才选择了出使南地巽国,大概是抱着客死异乡的决心了。 紧急的事情往后一放,姜醒就松泛了片刻。 已经开春了,乾国的斗争应该变化不小。 前有乾平乾丰内斗,再加上各路朝臣站队,还有不容小觑的百姓起义,加上姬尘应该已从峙国回去添了几把火。 关键就是宁周能从里边分到几杯羹汤了。 * 乾国,阿明山,小栗院 姬尘刚烧了一份新消息,上面写着乾帝暗中联络忠于他的臣子,打算在这次高潮起来的斗争里将乾平乾丰一次解决,重新掌控实权。 也是可笑,乾帝本就是一个傀儡的身份,他怕是忘了。 虽说不仅是一个单纯的傀儡,也是有想法的。 可毕竟想法与能力匹配不上,那也只能任人宰割了。 任人唯贤,知人善用这个优点也许是鲜少可以载入史册的了。 再有的话,可能就是培养了乾欢的功绩,但也未必,毕竟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 “青妄,你觉得这次斗起来会损伤多少人?” 姬尘饶有兴趣。 青妄略一思索:“属下觉得,可能会折损半数朝臣。” “半数?”姬尘似笑非笑,而后肯定他,“应该差不多。谁让未眠也插手了这件事呢。” “主上,属下知错。” 姬尘提到了姜醒,青妄的警铃响了。 先前姜醒北上北海的消息被瞒了下来,直到姜醒在兑国出现姬尘才收到消息。 姬尘当时生了好大一通气,给底下的人安了一个隐瞒不报的罪名,重罚了。 青妄于是知道了。 对姜醒,姬尘终归是不一样了。 “罢了,你起来吧。虽说未眠插手了,但我很期待改变。” 第二百一十一章 打算弃城投降 “不过,”姬尘的话锋一转,又问,“莫秦越此时旧病复发,你觉得未眠会不会借机挥师北上,一举拿下兑南五城?” 这次青妄没有说话,他对自己是否该发言有着太清醒的认知。 事实也却是如此,只听见姬尘自问自答。 “未眠会攻打兑南的,但不会那么早,她没那么冒进。” 姬尘清透的声音愣是被他压低成了有些喑哑的质感,倒是与这屋外暗下来的天色相得益彰起来。 “对了,秋深是不是去兑南了?” 姬尘又问起秋深,他还没有收到这个消息,这只是一个猜测,却也八九不离十了。 “还没有收到这个消息,但不出意外,兑国国师会请秋深堂主前往兑南。” 也是凑巧。 青妄才说完,消息就到了。 姬尘接过筒子,取出里面的消息,上面写的就是秋深去兑南的事情,还是秋深的亲笔字迹。 看完后,姬尘就给烧了。 他敛下眸子,一片阴影打在上面。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说:“兑国太子要大婚了吧?娶的是谁?” 青妄回答:“是,五月十五迎娶兑国书院已故院长的女儿,叫做苗楣。” “你说她叫什么?”姬尘眉间一皱,像是抓住了重点。 “苗楣。”青妄重复了一遍。 而后他就看见姬尘忽的笑了,从无声到有声,从内敛到释放,几乎算是捧腹大笑了,笑得眼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主上?”青妄不解,这个人或是这个名字是有什么问题吗? 片刻后,姬尘渐渐停了他的笑。 “你可知,兑国的副堂主是谁?” 姬尘这么问了一句。 “是苗楣?” 青妄从善如流。 “是啊,就是苗楣,就是你口中那个兑国书院前院长的女儿。”姬尘缓了缓,眸中染上了情绪,看向窗外的眼神竟是复杂万分。 于是青妄知道了,当初姜醒介入罗生门时,果然告知了姬尘她指定的八位隶属她的副堂主的身份。 他原以为,八位副堂主不介入罗生门的事物,不打搅罗生门堂主行事,姜醒可能就连他们是谁都没有告知姬尘。 却原来,姬尘是知道的。 天色已经暗的看不见外面的景色了,院子里也理所当然的添了几分炭火,虽说入春了,毕竟春寒料峭,尤其北地几乎算是无春,唯有冬夏。 青妄去厨房为姬尘做了晚饭回来。 姬尘手里把玩着那只空了的竹筒子,眉目稍冷:“去查一下,兑国的准太子妃与未眠到底是有什么关系?未眠居然让她做这副堂主,我总觉得情况不太对。” * 有人说,最了解自己的其实是敌人。 姬尘与姜醒说不上完全意义上的敌人,但总还是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情谊在的。 所以情况如姬尘所料,姜醒在回营后的一个天气晴好的上午,朝着兑南挥兵了。 彼时莫秦越刚刚苏醒,还躺在床榻上休养。 莫之流没有离开,他半强迫半拖着秋深也留了下来,停下了回去的脚程。 艮军进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莫秦越刚喝了药、 秋深刚想摆脱莫之流出去,那时营帐里还有一句莫之流说的“师妹,秦越也是同门师弟,你好歹看着他伤好了再走吧”。 “报!将军,艮军攻城了。” 攻城了,又攻城了。 这几个月来,他听到的一直就是这种类似的话,面对姜醒哪怕是兑国的老将都是棘手非常,诚然他是少年新锐。 但他自己清楚,他没有与姜醒一战的自信,无论单挑还是领军。 听到士兵来报的那一刻,莫秦越眼里的亮光暗了下来。 莫之流没发现,秋深却是注意到了。 她一把推开莫之流,侧过脸问他:“秦越将军怎么看上去没有斗志?是打算弃城投降了吗?” 第二百一十二章 少年意气,可别折了风骨 这话显然是令人震惊的。 营帐里的四人,除了问出口的秋深,都是报以惊诧的神情。 “师妹,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 莫秦越还没有说什么,莫之流倒是抢先开口了,却莫名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在里头。 秋深睨了莫之流一眼:“我跟你说话了吗?” 自知理亏,莫之流只就摸了摸鼻子,没再多言。 “我先去看看情况好了,你带路吧。” 可没停一会儿他就让那个士兵带他去前线看下战况,营帐里顷刻就只剩下了莫秦越与秋深二人。 “嗯?秦越将军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不去看看战况?”秋深往床榻的方向走了两步,“我可不信什么伤重难以起身这套,你,怎么解释?” “师姐……” “我姓秋,你可以唤我秋娘子,我可不是你师姐。” 莫秦越的话才起了一个头,就被秋深冷漠的打断了,她看上去很是忌讳自己被当做那个门派的人。 愣了一下,莫秦越还是从善如流:“秋娘子,我没什么好讲的,姜醒很强,我……” “呵。” 莫秦越还没说什么,就听见了秋深的嗤笑声,然后耳边就传来秋深的长篇大论。 “姜醒是很强,我听说过她的声名,但你是承载了全兑国朝堂希望的人,怎么不战而败了吗?你要知道你这么轻的年纪能有现在的成绩,固然有你出身在,但若没有那位国师为你从中周旋,你哪有机会升迁的如此之快? 自古以来,少年名将都是有人提拔的,艮北姜醒、浸提宁周,你是当他们都是野生的吗?那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莫秦越,少年意气,可别折了风骨,你与姜醒的年纪可差不了多少,况且,她还是名女子。” 耳畔秋深的呼吸声清浅,在只余两人的帐中只有微弱存在的痕迹。 “秋娘子是在劝我吗?”莫秦越的声音压低,听上去情绪不高。 秋深先是嘲了两声,再说道:“我可没有这个兴致,只是……你这副样子,难免叫人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莫秦越,我呢,不是兑国人,所以对你的行为没有任何的立场,但你自己该想想,你为什么会来从军,你现在放弃的话,承受压力的可是莫之流,当初没人告诉过你不要让莫之流给你解决麻烦吗?呵呵,我言尽于此了。” 秋深收回眼风,转身走了出去。 帐外的阳光倏地照进来,又迅速消失,帐子里又只有烛火的微光在照耀了。 莫秦越躺了下去,背对着帐子口,将被子蒙过头顶,像是要将自己隔离在世界外。 * 帐外,落下的帘帐自然也隔绝了秋深脸上的神情。 她无意于重新激发这位兑国少年将军的斗志,给姜醒添几分麻烦。 她也没有多么爱惜人才,毕竟每个时间总有辈出的人才,若莫秦越夭折了,只能说明他配不上“天才”二字罢了。 究根结底,她会说那番话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莫秦越的眉眼让她感觉到了几分熟悉,只是想不起来是哪位故人的相貌了。 也可能,只是自己多想了吧。 秋深随意摇摇头,想着去城墙上看看战况。 “没想到,一向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居然也会行军打仗这种武人活计啊。” 秋深不过给了城下一道眼光,就吐出了这样的讥笑。 若水城下的艮军攻势确实很猛,诚然守军的人数不少,但在士气方面却是清晰可见差距所在。 艮军士兵可能是姜醒亲自掠阵的缘故,看上去格外有精神头。 反观兑军士兵,哪怕是国师在城墙上站着,与之一同作战,都没有办法一鼓作气。 就像是,就像是缺少一场可以扭转战局的胜利一样。 “国师大人,你瞧那儿要被突破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你怎么会吹那首曲子 秋深调笑着,伸手指了指东侧的城墙头。 莫之流立刻回过头来,指使人打落那处的艮国士兵。 “多谢你了。” 随后便听见莫之流走心的一句感谢,然后换来了秋深弯起嘴角的半抹笑意,看上去不怀好意。 下一刻秋深就想起自己要问的事情。 “那小子是打哪里来的?我怎么看着他觉着有些眼熟?” 她是说莫秦越。 “呃,据说是捡来的,”莫之流怔愣了一下,偏过头看她,“不过,你也觉得他眼熟吗?我以为这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秋深的神情瞬间就变得复杂了。 莫秦越的身世有问题。 能让秋深与莫之流同时认为他眼熟的人,莫秦越一定不是简单的捡来的孤儿身世。 他的父母,甚至他的来历都有待考究。 “当初你为什么安排他入军营?” 这点是秋深查过的,莫秦越是通过莫之流的关系直接进的军营,与一般人不同。 “啊?”莫之流砍了面前爬上来的士兵一刀,回答说,“也不是我想的,是师叔来信说这小子有点能耐,让我给安排进去,说是能助我一臂之力。” “师叔?”秋深皱了下眉,“这么说的话,莫秦越的情况只有师叔清楚了?” “我怎么知道。”莫之流扑灭了袖子上偶然沾上的火星。 “反正自从师叔给我写了那封信之后,我就联系不上师叔了,谁知道怎么回事。” 莫之流又补了一句。 秋深闻言,不再说话,转身就走了。 等莫之流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才发现城墙上早没了秋深的踪影。 * 情况不对,莫秦越绝对有问题,师叔怎么会把他丢给莫之流就没了踪迹?还有他那张脸,怎么这么眼熟,到底怎么回事?还有这家伙居然年纪轻轻会有这样的病症,该死! 秋深在伙头营盯着给莫秦越的药汤,不知不觉就面上露出烦闷,险些让药汤煎过了头,好在及时发现。 把药倒出来时,秋深看着浓郁至深的药汤,决定探探消息。 说来奇怪,她的师门位于坤离边境的一座深山里,这样的地理位置,莫之流出山后竟是远赴兑国担任国师。 明明莫之流也不是兑国人,他是个孤儿啊。 孤儿? 秋深想着想着,竟是觉得莫之流的身世也有问题,但时间过去太久,不太方便查。 还是先查莫秦越吧。 秋深原先一直在离国,虽说是与离平之换了身份,但总是还有残余的势力在的,况且她与离平心算是相熟,而离平心嫁去了坤国,那……先查坤离吧。 她很快去了信给离平心,她是要知道莫秦越的身世的。 他的相貌,还有不过二十岁就有的病症,诊脉看来倒像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 艮军的攻势持续了十几日,前几日莫之流天天干干净净上城墙,灰头土脸回营帐;后几日莫秦越似是想通了,爬起来指挥军队作战,表面上看来防御的坚实。 实际上一连数日的攻守下来,兑南五城还是丢了一座,丢的是西边靠近昇国的那座城池,名唤浮水。 说来这座城池,昇国人看着也是不爽极了。 昇国东南边境的大城,名唤洑水,而兑国境内却有一座浮水城,同音至此,着实叫人不大舒服。 原本昇东南军营的人还对去年姜醒烧了他们粮草的事情觉得不爽,可姜醒拿下了兑国的浮水城,还对浮水城的百姓行了屠杀事的消息传来后,他们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若非浮水城之人早觉不安,逃了五六成数,又躲了几千人,怕是死伤更为惨重。 浮水城几近成了一座空城。 一时间兑南另外四城的人心惶惶,北上逃难的人更多了些。 彼时嘲笑姜醒带兵能力下降的人也被狠狠打了一耳光。 * 艮北军营 “军侯大人,这打了十几日的仗,情况怎么样啊?”伙头营的一个十二三岁的烧火姑娘来了心思想打听打听。 诗心端起一碗粥,回她:“占领了浮水城,除去自己逃走的大半,剩下的几乎都让赶了出去。” “又都赶出去了?”烧火姑娘笑眯眯的接过诗心递回来的空碗,一边感叹,“将军近几年都不屠城了,可是外头传的还是厉害。” 原来传言有误,浮水城并未被屠。 “由着他们传吧,人总是要死的,主上本也是杀了许多人。”诗心瞧上去也是冷淡。 “但将军也救了很多人啊,谣传的太厉害,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呢!”烧火姑娘瞅着很是义愤填膺,一副信奉极了姜醒的模样。 诗心像是被她逗笑了,嘴角有了点弧度,一句“他们又怎么会懂……”才说完就被俭日叫走了。 烧火姑娘将手里的空碗拿到洗碗盆那处去,心里说着,将军明明是在救人,却非要被一帮子什么都不懂的人胡乱编排,真是迂腐极了! 她擦擦眼角沁出的几滴泪,拿了抹布洗碗。 * “主上,浮水城已经处理好了。”俭日与诗心一同进了主帐。 姜醒顿了顿,问:“死了多少?” “四千一百六十人,其中三千多……” “记录一下,送出去吧。”没等俭日说完,姜醒就打断了他的话。 “是,主上。” 俭日收了话头,退了下去。 既然姜醒不想听,那就不说了,总归也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 “主上,为什么不让俭日说完?您明明……”诗心也想说些什么。 “秋深还在兑南吧?你传消息给诗月,让她跟秋深联络上,莫秦越那边,我需要知道一个度。”姜醒也没有让诗心继续说下去。 “是。”诗心抿了抿唇,也出去了。 主帐里顷刻就又只剩姜醒一人。 她停了手里的笔,此时右手边已经没几封不曾开封的信件了。 一张白纸被摊开来,她划伤右手,左手执笔蘸血为墨,在上面一笔一划的写下——三百二十一年四月十六,浮水城四千一百六十人。 然后用右手将多余流出的鲜血在纸上印了手印。 鲜红刺目,夺人眼球。 她找了块纱巾,随意缠了几下右手的伤口,就伸手将之折叠,放入一空白信封,把信封放到了一侧书柜底端的暗格里。 火光短暂掩映下,可以窥见竖着放置在里面的信封已然有了厚度。 * 深夜,姜醒破天荒的与士兵一道在幕天席地下,围着火堆喝着酒。 四月已过半,约莫是倒春寒的缘故,艮北还是冷的有些冻人,一帮男人女人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其中就有人问姜醒,为什么没有一举拿下兑南五城。 不是那人夸大,而是艮北的军队确实有这个实力,可以在这样的情形下攻破兑国边城。 只见姜醒轻笑出声:“兑国攻打乾国的军队已经回朝,若今次一举拿下了兑南,固然是好,但兑国回朝的军队定会南下。” “那又如何?难道咱们还怕了他们不成?”有人喝高了些,连胆子都壮了起来,居然对着姜醒大吼。 “如何?”姜醒一把砸了手里已经见底的小酒坛子,也让不少喝上头的人清醒过来。 “且不说兑国本就势大,就说兑国有后援,有补给,我们没有。” 留下一句话,姜醒起身就离开了。 是了,兑国有后援和补给,艮北军是没有的。 艮北士兵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一个就少一个的。 外人看不到,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却是隐晦的知道的,那道废黜姜醒皇室身份的圣旨,表面上什么意思,实际上又是什么意思。 更遑论姜醒朝中无人斡旋。 而艮北士兵的粮饷,朝堂一年到头也给不了多少,他们是依靠艮北的良田自给自足的。 艮北士兵生于艮北,长于艮北,也是为了艮北父老的安宁才会如此拼命。 “行了,别想了,将军说的没错,咱们同兑国还是不一样的,主要是朝中无人呐!” 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兵感叹:“连自己国家的朝臣都不认同将军,你还想着那些朝臣能为了咱们给多少支援吗?艮北啊,都快脱离艮国了。” * 姜醒没有回营帐,她出了军营,但是没有骑马。 艮国地势最高的地方,是艮北东边靠海的一座山。 所幸这次庆功临时搭的军营靠东,她奔赴了大半个黑夜赶在黎明之前到达了山顶。 姜醒散了头发,一头雪白迎着风飘扬,她摘了一片叶子,抵在唇上吹。 一手有些凄婉的送别曲从她口中溢出,一路飘向东方未明的天,未落的潮。 当黎明的霞光在送别曲中映照到姜醒不见血色的面庞时,她停下吹奏,放任手里的叶片也随风去了。 今日是四月十六,一个特殊的日子。 她写在白纸上的时间是错的,她也知道,可就是要那么写,必须要那么写,无论为了谁。 姜醒从东边的小道慢慢走下了山,在山脚远远看见了一个在海滩上移动的影子。 还没有靠近,她就听见那人说话的声音。 他问她:“我方才听见了一首曲子,是你吹的吗?可那曲子是昇国的民歌,你是怎么会吹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长留巽国 “你是去过昇国,可这曲子却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学会的,你什么时候会吹的,未眠?”姬尘的轮椅朝姜醒慢慢移动着,在海滩上留下深深的辙印。 姜醒缓步走过去,然后在姬尘面前停下。 她原本似乎是打算说的,可最终也没有开口,甚至是一句“我不想告诉你”都没有。 初升的霞光洒在姜醒一头散开的白发上,为之镀上一层金黄,减了几分与她的距离。 姬尘看出来了,姜醒无意于这个话题。 那么他也不好再多问,只就发挥一下自己作为姜醒盟友的精神,问问相关的事情好了。 “那位兑国的准太子妃是你的人吧?” 很遗憾,姜醒看上去没有任何想说话的欲望。 姬尘不由地重新打量面前的姜醒,明明还是原来的模样,可是他竟然从姜醒身上愣是感受到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一如方才他听见的那首离别曲。 认识姜醒这么些年,他从未见过姜醒这般模样,是怎么了? “未眠……”姬尘调整了状态,试图找个话题可以聊。 但姜醒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而后提起内力,用轻功远去了。 姬尘皱着眉,偏过头去看姜醒离开的方向,东方的海岸线…… * 巽国,旧宫 巽帝派来了御前大太监与乾欢交谈,意在探听乾欢对乾巽联姻是否继续的意向,以方便他做出有利于巽国的选择。 路召已经奔四了,但作为御前之人,他也会在脸上涂脂抹粉,所以在乾欢看见他时,并不觉得路召是四十的人。 还有一点就是乾欢来自雪原上的乾国,那里并没有宦官这一说法。 她从未见过宦官,仅仅是从书籍上知道除乾坎两国外的八国皆是有宦官一职罢了。 “你是?”乾欢看着面前脂粉浓厚却又不似女子的人,适时发问。 “啊,杂家是我国皇帝陛下的御前太监,路召,乾六公主,杂家这厢有礼了。”路召在乾欢面前站定,礼节周到。 御前太监?那就是书上所说的宦官了。 乾欢的眸色微闪,面上不动声色:“路公公免礼吧,不知公公此来所为何事?” “杂家是奉了皇上旨意来的……” “可本公主来贵国这数月也不见公公来啊?”乾欢似笑非笑,眼底的讥讽清晰可见。 路召面上不变:“回公主的话,皇上先是忙着年关的事情,再又碍于诸多朝政要事,这才忽视了公主,公主宽宏。” 这话说得好听,只是真真假假也不过场面话而已 年关的事情自有皇后礼部忙着内外,哪需要皇帝动手;至于朝堂之事,那便更是可笑了,皇帝是有许多事,可不过是一句传令的功夫,都有时间光顾后宫,竟是没这时间说句话传个令吗? 乾欢没有下了路召的面子,她看见了路召在袖口处打的手势。 “罢了,那公公不妨说说贵国皇帝陛下是什么意思?” 所有下人都站在八角亭几丈开外,亭中只路召乾欢二人。 “皇上的意思是想知道您,可有想法长留巽国?”路召说着,顺势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信纸。 乾欢打开,入目就是姜醒的字迹,寥寥数语。 她敛下眉目思索片刻,笑道:“这是自然,不过此事本公主还需与我国来使细谈,劳烦公公跑一趟驿馆了。” 这就是同意联姻继续了。 路召面上露出笑意:“能为公主效劳,不敢劳烦,杂家这便告退了。” 乾欢于是支使人给了银钱,路召离开时面上笑意更是灿烂。 乾国来的老大人在路召走后不久便到了,他与乾欢谈了小半个时辰告辞,回去就向巽帝提出了离开的请求,声称回国为乾欢准备嫁礼。 巽帝爽快放人,都是明白人,自然知晓乾欢目前在乾国朝堂是占有一席之地的,与一般的公主不同。 次日,老大人启程,但他昨日就已将与乾欢谈妥的事情传回,此番离开是佯做样子的,他不是要回乾国,而是变道要去西边大茯苓雪山脚下的峙国。 第二百一十五章 那天是你的生辰 而老大人往乾国传回的消息也不是需要一份盖印的手书证明他奉命去峙国,只是象征性的告诉朝堂上的官员而已。 事实上,乾欢手里握着的才是真正可以左右乾平乾丰谁登上皇位的关键。 她有打开宗庙,叩拜苍鹰的秘钥。 是以,老大人承乾欢之令,自西南边陲而向北直达峙国。 * 这边的姬尘,则是在姜醒离开后,去了艮北军的目前驻扎地。 “姬先生。” “姬先生。” “姬先生好。” “姬先生来了。” …… 在艮北军营里,姬尘受到的待遇是远高于艮国朝堂的官员的,主要还是因为这名医术高超的大夫为他们解决梅雨季节的疫病问题。 姬尘的轮椅在军营里移动着,他东张西望。 很快就找到了他要找的人,诗心。 “姬先生。”虽说姬尘时常派人刺杀姜醒,但就大局而言,姬尘的作为并无大的过错,是以诗心的礼节还是在的。 “姬先生是要见主上吗?先生来的不巧,主上不在营里。” 姬尘摇头:“不是,我是想找你问些事情。” “不知先生想问什么?”诗心点头,引了姬尘的轮椅往主帐去。 “今日是什么日子?”姬尘张口就问,却是首尾不接的。 “今日?”诗心看上去有些困惑,“今日应当没什么特殊的吧,是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瞧见诗心的模样,姬尘心里清楚了,诗心不知道。 可是,未眠应当不会隐瞒这种事情。 姬尘这样想着,迎面又遇上了俭日。 他骤然想起,诗心与姜醒的其他亲卫是最不同的,他叫住俭日,还换了一种问法:“你可知道四月十六是什么日子?” 姬尘问对人了。 肉眼可见的,俭日的神情发生了变化,虽然很快恢复原状,却仍是被姬尘捕捉到了。 “四月十六……” “俭日,我今日见过未眠了。” 在俭日还没有说出口之前,姬尘这样说,他是为了让俭日说出真相,而不是隐瞒,毕竟今日姜醒的状态看起来很是不对劲。 “姬先生,四月十六……”俭日看起来对这个时间难以启齿,他明显的展露出了犹豫不决的神情。 姬尘的语气紧了紧,追问:“怎么,是不方便说吗?” “是。”俭日回答。 姬尘了然了,四月十六这个日子一定藏着什么秘密,还是与姜醒的过去有关的。 “那么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未眠会如何?”姬尘试探他。 俭日愣了愣,思索片刻,他俯首到姬尘的耳边,答道:“四月十六是主上出生的日子。” “未眠的生辰?”姬尘显然也被这样的答案震惊到了,面上的惊愕难以掩饰。 “可是我记得未眠的生辰不是在……” “姬先生。”俭日喊停了姬尘,拱手,“更多的请恕在下无可奉告。” 轮椅的车轱辘转的极慢,可当姬尘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在主帐前面了。 日头已经西斜,天快黑了,姬尘想着姜醒应该很快会回来,他打算待在主帐里面等姜醒回来。 可是让他失望了。 当晚姜醒没有回来,次日也没有。 在姬尘停留在艮北军营的第六日,姜醒回来了,风尘仆仆的。 可她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那天姬尘看见的披散着头发,周身围绕着淡淡愁绪的姜醒就像是一场梦一样,而今,梦醒了。 “未眠,你回来了。”姬尘脸上挂着笑,他伸手打算给姜醒倒杯茶,却发现茶壶空了,“抱歉啊,我喝完了。” 可姜醒却是一点余光都没有施舍给变作苦相脸的姬尘。 “梅雨还没到,你来做什么?”姜醒的话里仍有疏离之感。 而且姬尘感觉比早些时候更甚,许是那天她被自己瞧见了的缘故。 姬尘放下手中空了的茶壶,偏头就说:“自是来瞧你的。” 姜醒开始处理堆积了几天的军务,手上动作随着眼睛飞快,耳朵也接收了姬尘说的话:“姬无涯,你若是太闲了的话……” “那天是你的生辰,你怎么不说?” 在姜醒还没说完前,姬尘就转换了话头,许是猜到了姜醒不会说什么好话。 闻言,姜醒怔了一下,又转念想到什么而后才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 姬尘本是相信姜醒所说的,可那天落入眼里的姜醒太过异常,他不相信姜醒口中的理由,姜醒定是有事情瞒着他的,而且还是姜醒自信姬尘查不到的事情。 虽然不想承认,可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只知道姜醒并非真正的艮国公主,却没料到一直所知的姜醒的生辰是假的。 “诚然我认为这没有必要,但我要提醒你一句,你逾矩了。” 姬尘脱离思绪时,抬眼看见的就是姜醒深深看着他的眼神,又是那样,看不出情绪,没有知觉。 “我知道了。”姬尘敛下面容苦笑,心里却想着姜醒到底是谁。 按他之前的问话,诗心并不知情,俭日明显所知更多,可俭日不会告诉他。 那……那八个远离姜醒的副堂主呢?会不会也知道什么? 姬尘的眸底暗色翻涌,思绪万千。 * 老大人赶到峙国都城时,恰逢日暮,因而他在峙国专为他国来使准备的驿站歇息了一晚,隔天才进宫面见峙帝。 如传言所知,峙帝确是一胆小怕事的鼠辈,瞧着软弱可欺。 他认为乾欢的要求应该很快可以达成。 可即便如此,峙国朝堂还是争论了大半个月才终于敲定答应乾国的出兵的决定。 关键一点便是乾巽的联姻继续,如此一来哪怕峙国北邻离国,东接坤国,也有南部的巽国一同抗压。 更何况坤国与最东边的艮国还没有结束战争,局势目前是挼送城主力压坤军一边倒,除夕的人肉烟火更是将挼送城主的声望生生提了几个档次,堪与姜醒齐名。 而坤国东北还有一贯与乾国交好的昇国存在,情况虽说未明,但西南东三面包抄坤国可以成为既定事实。 这般想来,峙国出兵一旦胜利那就是瓜分坤国的大好前景。 于是在重大利益的冲击下,峙国同意出兵,以助乾国,可情况变化之快实乃所料未及。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军政两通之人 “心儿,心儿!”坤允其一下朝就匆忙回府找寻离平心的踪迹,局势发生了变化,他需要离平心的建议作为参考。 毕竟才刚参与朝政不久,许多事情并不清楚。 “怎么这么着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离平心端坐在书房里,手边还摆着一碟糕点,看上去惬意非常。 坤允其进了书房转身就关了门。 “峙国出兵了。”坤允其的语气里满是肃然。 闻言,离平心原本稍稍绷起的神经当即就松了,脸上没有一点惊讶:“我知道这事。” 迎着坤允其疑惑的神情,她解释:“四月底乾国使团离开巽国并没有回国,而是选择径自向北前往峙国,据说峙帝原本当场就要答应的,是那位名叫路知允的大臣生生将此事拖了好些时日才终于敲定出兵。” “峙国是出兵离国,可坤离联姻了,此时出兵峙国不是会受到两国夹击吗?”坤允其显然不懂军事一道。 好在离平心并不忙碌,倒也乐于与他讲这些。 只见离平心起身去书架找东西,张口还问了句:“云起哥哥知道坤艮战场的如今的局势吗?” “表舅率的军队呈现败势,一旦艮军进攻,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坤允其回答。 坤后娘家姓齐,齐建民是齐氏的旁支,坤允其称一声表舅不为过。 “对,是这样没错。”离平心把从书架里翻出的一卷羊皮纸放在书桌上。 “可是艮国却并没有趁机大举反攻,而只是在除夕那晚做了人肉烟火,你以为是什么原因?”离平心早知坤允其答不上来,便自接自话,“原因有三个其一,挼送城没有太多兵力,而艮国也没有那么多兵力可以下派,因为还有水军需要用人; 其二,姜醒在兑艮边境也是几乎压倒性的优势,力挫莫秦越,兑南于她而言亦是探囊取物,可她却在数月以来仅仅是拿下一座浮水城,不觉得奇怪吗?那是因为兑艮与坤艮战场上,艮国都明显占据了优势,他们在维持优势的同时,也需要让各国察觉不到劣势,以及减少各国的忌惮之心从而保持大致上的和平局面。 还有其三,就是挼送城主此人,性子捉摸不定,他还是比较由着自己性子的。你记得的吧?去年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 离平心讲了很长的一串,算是分析的比较完善了,坤允其是听懂了,但也有一些不懂的地方,毕竟还是个小白。 “可是就算挼送没有那么多兵力,他们不是还能再做……人肉烟火吗?”对那个形容词,坤允其难以启齿。 他原也是没想通,但在对上离平心似笑非笑的表情后,突然就明白了:“是不是没有材料了?” 离平心没有应他,可坤允其知道这就是答案,他登时就想写信给在远方的齐建民告诉他立刻进攻,拿下挼送。 却被离平心伸手拦下:“云起哥哥,你把挼送城主想得太简单了。坤军若在此时出兵,必定全军覆亡,无人生还。” 坤允其想要去拿毛笔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 离平心抽走了她手里的笔,放回去:“你是不是忘了,挼求城的军民是不支持坤艮开战的?如今坤军伤亡大半,可挼送的士兵伤亡只有寥寥,而且后方还有一座挼求城在。” 同时提到挼送挼求,坤允其就明白了,这块是他的强项。 挼送挼求称作兄弟城不是没有道理的,。 两城虽说分属于两个国家,可城主选任制度同样是独立于朝廷的,还有兵民也不受限制,除了需要上缴税收,可以说两城只是在名义上隶属坤艮罢了。 所以对挼求而言,坤军其实是阻挠他们与挼送的亲人们交往的绊脚石,至于先前一直没有出兵,恐怕是看在自己还归属坤国的最后一点儿情面了。 如此说来,坤军危矣! 想到这里,坤允其就冒出一身冷汗来。 “心儿!” “不必担心,”离平心伸手抱住了坤允其,“坤艮的战事很快就要结束了,不出两个月,你所想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你看这里。”离平心摊开羊皮纸,这是一张十国皆在的地图。 她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位置,笑了笑,于是坤允其总算安下了心。 片刻后,坤允其像是刚反应过来,他问道:“心儿,我是同你说峙国发兵离国一事的,你怎么扯到坤艮战事上了?而且,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在意离国被攻打的事情。” “是吗?”离平心靠在坤允其胸膛的眼神闪烁,轻轻笑了起来,“毕竟我一个已经外嫁的公主也不好再去关心这种事情,各位皇兄和大臣们会好好考虑的。” “可是你一个离国公主,懂的未免太多了些吧?”坤允其突然说道。 离平心的面色变了变,拉开距离,看向坤允其:“云起哥哥什么意思?” “你是离国的公主,早先对夙国公与允恩伯的事情插手时,我还当你只是胡闹,略微懂点政治上的事情。可你的消息来源比朝上更快,你甚至还懂战争局势,离国又不是坤艮峙国,你根本没有必要懂那么多。” 坤允其如是陈述。 不料离平心开口就是蛮横:“那你就是怀疑我别有用心了,不信我就算了你,我就等你在朝上被啃得渣都不剩。” “心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坤允其试图解释。 “就是什么?说不出话来了吗?”离平心冷哼,“我告诉你我要是别有用心,我才懒得跟你讲这么多,反正我懂的就是多,你就当,就当我生错了地方吧。” 说完,她收了羊皮卷随手放到书架上,摔了门就走。 坤允其说的没错,离平心一点不在乎离国被攻打的事情,她本就不是离国公主,离国破灭于她无感,况且离平之算是一手掌满了离国的罗生门势力,离平心对此完全不担心。 她是副堂主的身份,八位副堂主多是在军事一道上精通,她是其中少有军政两通之人,所以她有了不会武功这个限制。 这些年在离国,她与秋深算是难得的平分秋色了,一贯而言都是副堂主没有多少存在感的。 * 而姬尘这边,距离他最近的副堂主便是兑国的苗楣与昇国的那位了。 但苗楣即将成婚,身边定然守卫重重;而昇国那位……是有理由前往兑国庆贺兑淇苗楣成婚的。 究其原因,是姬尘不愿踏入昇国的土地。 于是姬尘像昇国副堂主去了信,让他借兑国皇太子的婚礼为由,在兑都与之会面。 并且他认为昇国那位知道的一定比苗楣多。 第二百一十七章 承蒙殿下恩典 昇国副堂主接到姬尘的信时,其实已经在去往兑国的路上了。 邻国的皇太子成亲算是一件大事,但也不一定要派人祝贺,若是朝中忙着,可以只派个使臣带上贺礼就够了。 昇国作为乾国的世代友好交往国,本也该借口朝中有事派一闲职官员携礼前来即可,可这次昇国确实给足了兑国面子,倒让人觉得乾国与昇国的交情是否出现了裂缝。 昇国的使臣是权相道琼,另外还有一位皇子,佘如海。 这般配置,却是鲜少出现。 要知道道琼在昇国的地位是高于兰绮在艮国的。 兰绮在艮国的朝堂中心,时常出任钦差,深受皇恩与百姓爱戴,是位颇负盛名的好尚书;而道琼则是端端正正的扎在了昇都,不常出门,但手握昇国军政大权,已然是前无古人的权相。 虽说这与昇帝常年沉溺修仙得道不无关系,可道琼本人的能力亦是不容小觑。 平民出身的十七岁探花郎,前程似锦。 五月十四日傍晚,昇国使臣团抵达兑国,卡着点来的他们换种说法就是,给兑国皇室一个下马威。 真正交好的国家是不会卡点的,起码也要早几日到,给兑国一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这场婚礼自然是比三月份坤国的更为盛大的,毕竟不是一般的皇子成亲,而是皇太子婚礼,光是婚宴上的一应用具就不同了。 再加上兑淇地位特殊,所以各国前来的使臣都是有皇子公主在内。 令人意外的是正在与乾国交战的乾艮都派了公主来。 乾国来的是本朝皇室仅剩的独苗,乾欢的胞妹乾乐;至于艮国则是大公主姜芙。 艮国本朝并无皇子,四位公主里,姜荇寡居不合适,姜莉已死,姜醒被废,也就只有姜芙最为合适了。 “主上,大公主作为使臣前去贺兑国皇太子的新婚大喜。”诗心如是汇报,随后不解的问道,“主上,为何大公主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前往兑国,以如今的边境形势,这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吗?” “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姜醒擦着手里剑刃发亮的中剑,“对了,她是自己请命要去兑国的吗?” 诗心颔首。 “陛下没有阻止?”姜醒再问。 “陛下想来是没有料到大公主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震惊之余竟是也同意了。”诗心回答。 “呵,那就是正好了,这笔账可是晚了一年多了。” 话落就是姜醒将手里中剑收入剑鞘的声音:“你休整一下,点人去趟兑都,就让她,留在那里吧,算是我恭贺兑国太子大喜了。” “是,主上。” 姜醒要杀姜芙,为什么? 她可还记得去年正月回艮都皇宫,被拦下来的事情,当时不是只死了个蒋莉嘛,另一个总要补上才行,这多活了一年有余也算是姜醒对长姐的敬慕之情了。 哦,还有过段时间就该恭喜姜荇成为唯一的皇女了,皇位必然是她的了,鲜少存在的能躺上皇位的幸运儿。 * 五月十五,兑都盛况空前。 皇太子大婚,帝后携手出唱,国师亲自担任司仪,各国来使纷纷盛装出席,场面之宏大不知花费了礼部多少银两。 但有一点可以却可以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皇太子妃的母族已经无人,在前朝无法给皇太子带来任何助力。 其实这对于兑淇而言并非什么要紧事。 他承天命而降生,为人谦和有礼,于朝政之事上,又颇有自己的见解,尤善为百姓谋福利,还有兑帝对他的深切期望。 可以说,只要兑淇不行谋逆之事,任由其他皇子如何作为,他的太子之位都是稳如泰山的。 兑淇非常有先见之明的与苗楣商谈过,所以这场婚礼自然是进行的无比顺利,当然也感谢各路使臣的尽心配合。 婚房里,苗楣端坐在喜床上,兑淇在前院与人喝酒,自是没有那么快回来的。 大早起来妆洗的新娘自然是腹中空空,尤其是太子妃那要求自然更加严谨,一点儿吃的都塞不得。 好在她都打算好了,婚礼结束得晚,她也不能饿死自己,就让贴身丫鬟身上藏了些吃的,丫鬟搀着她时悄摸拿些吃。 至于在婚房吃,一群嬷嬷都守着呢,根本没这机会。 可苗楣也没吃多少,又容易饿,所幸兑淇回来的早,一系列流程走得很快,这才免了苗楣饿得更久。 “殿下,失礼了。”苗楣笑眯眯的说完这话,一屁股坐在圆凳上就开始吃。 得亏这时候房里就剩他俩了,不然苗楣可不得好受。 见此情形,兑淇先是愣了下,而后失笑:“要不让御膳房送些热食过来,这些都已经凉了,容易伤胃。” “不必不必,我吃不了多少,若是殿下不喜,可以吃御膳房的热食。”苗楣的动作很快,说的也很快,像是抽空回的兑淇。 “那也不用,我方才在前头吃了不少,现下不饿。”兑淇的为人处世周到,适时地为噎住的苗楣倒了一杯水。 待苗楣咽下口中的食物后:“多谢殿下。殿下先行沐浴吧,妾身须得消消食。” “那好,不过天色晚了,别吃太多。”兑淇应下,然后自己去衣柜里翻找衣服,进了屏风后的浴池。 这边的苗楣则是放下了手里才吃一半的事物,开始思考一件事。 就是今晚要不要与兑淇圆房。 怎么说她都是太子妃了,兑淇人也挺好的,可这家伙跟她玩替身文学,这可怎么整? 苗楣还没有想明白,兑淇就出来了。 她跟他坦白这件事,要得到一个共识。 兑淇说:“你应该猜到了,父皇母后让本宫这么快成婚的原因,就是想要一个嫡出的长孙,所以……但你不用担心……” 苗楣适当的给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本宫无意将你当做谁的替身,苗小姐,你只是你。也许本宫给不了你太多,但太子妃的殊荣只属于你。”兑淇补充道。 于是苗楣笑了,在满室红烛的映衬下,春光灿烂。 “承蒙殿下恩典。” * 翌日,当兑都还在沉睡时,他国使臣居住的驿馆传出的一声惊叫揭开了新的一天。 第二百一十八章 四月十六是什么日子 驿馆的驻守士兵拉了匹马就朝着兑宫绝尘而去,本想直接前往兑帝的寝宫向兑帝禀报,却被人拦下,声称兑帝仍在安眠,要他去东宫请皇太子处理此事。 而在此间的这段时间里,驿馆里的各国使臣自是率先得知该消息的,其次便是朝中诸臣与兑国已经开府的皇子。 士兵原本也被拦在了东宫外,奈何他的高声惊呼传进了兑淇近侍的耳朵里,然后间歇上报给了兑淇。 兑淇是被吵醒的,得知情况后当即翻身起床,还问了兑帝是否得知此事,在得到士兵是被兑帝寝宫外的内侍劝来东宫的答案后,他就知道了,这怕是一个被人设计的局。 那个内侍有问题。 他让人立刻传信给兑帝知道,自己则是穿戴完毕就去了驿馆。 门被关上后,苗楣睁开了眼,她早就醒了。 驿馆死了艮国的大公主,苗楣一点不觉得意外,兑艮战争如火如荼,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艮国居然来了使臣,若是安然无恙的回去了,那才叫人意外呢。 反正无论动手的是谁,最后都会影响到兑艮的战局,所以说这是姜醒安排的她信,就算姜醒没有动手那也一定插手了。 死这样的一个人,对姜醒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当兑淇赶到驿馆门口时,鸿胪寺卿与京兆府尹都已经到了。 他们想着这位太子运气也实在不好,昨日刚大婚今日就遇上血案。 事情是这样的,姜芙的侍女在外间听到响动就进去看看情况,结果一进去就发现姜芙横死在床上,颈间一剑毙命,死不瞑目。 鸿胪寺卿正在与艮国的护卫队长交涉,姜芙一死她的地位最高。 “现在是已经确定颈间的伤口是致命伤了是吧?”兑淇侧过脸问大理寺卿。 “回太子殿下,正是如此。”大理寺卿描述道,“方才艮国与大理寺的医官都看过了,艮国公主身上只有这一处伤口,颈间剑伤之深足以致命。” “本宫知道了,你进攻向父皇汇报一下吧,这里本宫处理。”他挥退了大理寺卿,看上去只觉头疼此事。 这很明显是一场刺杀,可是偏偏杀的是他国使臣,还好巧不巧正是艮国公主。 凶手这怕是要搅起混乱啊。 * 昇国驿馆里,得知如今情况的道琼丞相关上了房间的门。 左侧的案桌旁赫然就坐着姬尘。 道琼面色不善的转过身问他:“这件事,是你做的?” 姬尘摇头,笑的明月清风般怡然:“自然不是在下,您知道,在兑国杀一个艮国公主于我而言,并无意义,还徒增暴露的风险。” “那,本相知道了。”道琼的欲言又止,无疑是给了姬尘一个直觉。 他找道琼问姜醒的事情,找对人了。 就目前的交流来看,他们一致认为是姜醒派人杀了姜芙。 “先生冒险寻我,不知所为何事?”道琼坐到姬尘对面,执筷用起了早膳。 “是关于未眠的事情,还请丞相不吝赐教。”姬尘伸手就递上了一杯茶,了作敬意。 道琼显然早有准备,看上去并无异样,他说:“先生有何事要问,若我知道,自是会告诉你的。” “四月十六是什么日子?”姬尘问的直白。 这回却是道琼没有料到,他手上顿住的动作直接暴露了他。 道琼知道这个时间,姬尘发现了。 于是他干脆不加掩饰,抬头看向姬尘的眼神里满是锐利:“先生提及未眠,有问到四月十六是想表达什么?” “丞相不是知道吗?毕竟您可是唯一一位身兼罗生正副堂主身份的人,未眠一开始就选择了你。”而且你还称呼她为未眠。 姬尘面上含笑,却没说出最后半句话,就他所知,只有艮帝与艮北退下的老将军才如此称呼过未眠,道琼,是第三个。 他与姜醒到底是何关系,又知道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 与离平之的换位交替得来的离国正副位不同,道琼一开始就是身负正副位的人,就是说他既认识姬尘,也识得姜醒。 “哈,”道琼忽的笑了,仿佛叫人看见了多年前风流满昇都的俊秀男子,诚然他如今也不显老态,“先生是来套我话的吧,是不是未眠不曾告诉你,你又想知道才打听的。” 哪怕姬尘不曾露馅,但道琼猜得很准,一击即中。 “确实如此,不知丞相可愿为在下解惑?”姬尘面上笑意不减。 “哼!”道琼出人意料的收了笑冷哼出声,“先生的求知欲未免过于旺盛,须知有些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先生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蓦地,姬尘的心里被刺了一下,不是因为道琼的嘲讽,而是那句外人。 外人?明明他与姜醒才是同盟,可道琼开口却称他是外人,怎么莫非道琼与姜醒才是一路人吗? “丞相这是何意?在下不明白。”道琼的语气不善,姬尘也渐渐收了他的友好。 但姬尘的冷淡并没有让道琼坦诚相待,他说:“作为盟友,双方是要开诚布公,可也要适当保留一些隐私。姬先生,你只要清楚一件事,本相与你只是合作关系,但与未眠……兑帝估计要派人来了,恕不奉陪,先生慢走。” 道琼的话只说了一半,但他留白的半句话,姬尘不想都知道那是刺激自己的话。 道琼出去后,姬尘气愤之下就捏碎了手里的瓷杯,碎片轻而易举的划伤了他的手,露出点点猩红。 从道琼处得不到答案,于是姬尘趁着自己还在兑国的空档便又约见了苗楣。 东宫的太子妃不便出宫,好在还有一个三朝回门的借口可以使用,虽说是个孤女,但就当是往故居小住了。 苗楣没有见过罗生的门主,所以她在打量姬尘时,姬尘也在观望她。 “苗小姐,敝姓姬。”姬尘自我介绍,同时也避免苗楣因称呼被人发现。 苗楣点点头,拣了个合适的称呼:“不知姬先生寻我何事?” 先生? 姬尘怔了一下,苗楣不识得他,怎会称他先生?生人不该如此称呼的。 好在姬尘被正事吸引了注意力,没再关注称呼。 “敢问苗小姐,四月十六是什么日子?” 第二百一十九章 你怎么看待当前局势 “四月,十六?”苗楣的唇齿咬着这个时间的语调起伏,神情半遮不掩,愣是让姬尘没听出来苗楣是否知情。 还不待姬尘追问,苗楣就咧嘴笑了笑:“姬先生问这个作什么?” 苗楣从姬尘的询问里就听出来了,姬尘想知道这个时间的含义,而且他觉得自己知道,虽然不太确定,可姬尘是用陈述的语气,就是为了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到他要的答案。 苗楣知不知道,若是知道,那又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所以苗小姐若是知道的话,还请告诉在下。”姬尘让自己的态度显得极好,这样应是比较容易套出答案。 “为什么?这对你很重要吗?”苗楣的澄澈的双眼里有大大的疑惑。 “是的,很重要。”姬尘从善如流。 “那你刚才怎么说没什么?”苗楣追问。 姬尘不察,被噎了一下,竟是无言以对,只能说上一句“苗小姐”。 苗楣发现姬尘的神色变得认真了,她也就不打算与他插科打诨了,非常直白:“很抱歉,姬先生,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因为我也不知道。” 如果苗楣一开始就说她不知道的话,姬尘会相信。 可是她这样一波操作之后,姬尘反而会觉得她在藏着掖着,只是不告诉他。 “苗小姐,你真的不知道吗?”姬尘的眸底暗色翻涌起来。 苗楣察觉到姬尘情绪的一刹那突然后悔,自己开始那种令人误解的说话语气了,她算是让姬尘的美色蒙了头了,居然开这种玩笑。 这下完了,姬尘这语气跟脸色都是明显的不对劲啊。 “啊,嗯,这个,”苗楣紧张到双手交叉揉搓,然后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这个嘛,我是知道,但是不能说,她不让,你懂的。” 后半句的时候,苗楣说得极为肯定,像极了真的。 可谁知道她是拿哪件事情做了心理建设,告诉自己这是姜醒不让她外传的。 而且姜醒也没有告诉过她,这罗生的门主居然是这么个性情反复无常的,的美貌主儿,直接裂开了啊,这两面派。 “是吗?”姬尘的情绪看上去静了下去,许是因为苗楣提到了姜醒。 此事苗楣恨不得点头如捣蒜告诉他,是的没错!就是这样的。 但她就是装也装成了一副淡定的模样:“确实如此,所以很抱歉,姬先生,让您白来一趟了。” “无碍,是在下耽误了苗小姐,就先告辞了。”姬尘又恢复了一贯温和的表象,一如刚才两人初见时给苗楣的印象。 而看在苗楣的眼里,只觉此人心机深沉,不好相与。 至于姬尘一直想从她口中得知的四月十六是什么日子,虽说苗楣也有疑惑,可她无意打探此事,毕竟知道的少一些总不是什么坏事。 苗楣看着时辰,打算去厨房看看,她想动手做点小吃。 此时打小陪着她长大的中年嬷嬷附耳道:“小姐,四月十六是……” “嬷嬷!”苗楣惊叫出声,打断了嬷嬷要说的话,她的眼里带着明显的请求,“请不要让我知道。” 其实,在苗楣提到姜醒之后,姬尘就不在追问时,她就发现了。 四月十六与姜醒有关,而与姜醒有关的事情,又大多与佟明岛有关。 她想,自己已经背负太多了,不需要再知道更多了,嬷嬷是佟明岛的未亡人,自然是知道的,可她并不想要知道这件事。 这种莫大的压力还是交由姜醒一人去承受吧。 苗楣自私的想着,面上却是苦笑。 * 原本众人关注的焦点都在兑国皇太子的大婚,可是艮国公主一死,他国的使臣又被顶上了风口浪尖。 艮国公主死在兑国,兑艮的矛盾一定会激化,对谁最有利? 乾坤昇三国。 兑艮矛盾激化就意味着兑艮战争会更加激烈,那时乾国宁周或可借机结束与兑国的战争,凭借宁周的能力甚至还可做到反攻。 至于坤国,坤艮战争本是落于下风,兴许可以凭此完成反超,掌握战场主动权。 还有昇国,那就是典型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最好代名词了,毗邻兑艮,几乎是坐等双方两败。 果不其然,当姜芙死亡的消息传回艮国时,朝堂一片哗然,声称绝不能忍受兑国的欺压,纷纷上书支持姜醒进攻兑南。 艮帝瞧着这一片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朝臣,只觉心寒。 她在朝后单独召了兰绮前往御书房。 兰绮是难得的明白人,她也认为姜芙死在兑国一事,是有人暗箱操作,而且不是别人,正是姜醒。 兰绮甚至还举出了姜醒种种睚眦必报的案例佐证,以此击垮艮帝艰难筑起的心防。 兰绮离开后,艮帝扶额苦笑:“珊玉,你说这群朝臣知不知道,艮北早就已经脱离朕的控制了?” 珊玉总管奉上一杯热茶,恭声道:“也许其他人不知道,但奴以为兰尚书定然是知晓此事的。” “兰绮?”艮帝端起杯子顿了顿,随后释然,“想来她却是知道的,心里头跟个明镜似的,她能不知道嘛。” * 令兑淇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当艮北收到姜芙死亡的消息,几乎是立时就展开了攻势,才刚进入五月的下旬,兑南再失一城,笼罩在兑国朝堂上空的是一片积压不散的乌云。 至于最会见风使舵的艮国朝臣则是满心欢喜,甚至走起路来都带了风,完全就忘了此事是因为艮国在兑国折了一位公主所致。 “主上。”俭日从帐外进来,躬身禀报,“前几日乾国汤彭将军率领军队开始反攻,应意在夺回失去的平吉两城。” 姜醒在舆图前垂眸,她问:“你怎么看待当前的形势?” 俭日颔首:“如今峙国在离国西南角发起进攻,而乾国同时又在离国东北发动兵戈。倘若乾国在全盛时期那还容易,可乾国与离国都处在两面作战的情况下,兑国,不知还会不会再插一手。加上坤离联姻已成,坤国未尝不会因此出兵峙国,而且还有兑艮和坤艮的战事胶着,主上,目前局势很乱。” 第二百二十章 旧秦属地的孤儿 “呵,”听见姜醒一声轻蔑的笑,“是很乱,十国已有六国进入战争,坎昇巽震自然也不会远了。” 从五月进入六月,兑国的民众甚至没有时间被皇太子的大婚感染上喜悦的情绪,就重新陷入了哀愁。 乾国渠城内原驻守的军队在汤彭老将军的带领下发起反攻,离国还可以接受西南与东北两处攻势,可兑国占领的吉城几乎是没有兵力可以防守,因为在同一时刻兑南与若素若米城的姜醒宁周先后发动大举攻势,兑国不得不派出更多兵力进行两线防守,是以短短半个月就放弃了去年迅速占领的吉城。 与此同时,随着乾国内乱初步平定,乾丰被下狱,乾平称帝,原乾帝被废封作亲王;坎国在与离国的边境进行了不大不小的几场仗,看上去是为了支持乾国;昇国则是在各方边境都是摩擦不断,极有一种打算加入混战的既视感。 情况像极了姜醒当时的嘲弄。 在七八月份,乾国收复失地后,还隐隐有压制兑国的情况下,乾国予乾欢的嫁妆走水路,借道昇国从乾都出发,再途径艮震二国于九月抵达巽国皇都。 于是从政有谋略眼光者便清晰窥见了沿海一道的格局。 * “你不是说我们好聚好散吗?那乾国为什么还要把你的嫁妆送过来?你是站乾平一派的,他那么快可以解决内乱,是不是有你的一份功劳在里面?”陆巡在得到乾国给乾欢的嫁妆发出的消息时,几乎是失去理智一般就冲进了旧宫。 他抓住乾欢的双肩,眸中是难以宣泄出来的愤懑。 “你先放手,先放开我。”乾欢被陆巡的力道弄得吃疼,“我说你先放开!” “不放,你先解释,给我一个解释,不然我不放!”陆巡的眼眸通红,那是乾欢从不曾见过的样子。 她嗤笑出声:“如果你不放,那我会立刻要求见巽帝,更改我的联姻对象,这样陆世子你就可以去迎娶其他女子了,是不是很好?” 乾欢的话还没说完,陆巡就下意识的松开了她。 “怎么?不是要听我解释吗?我不是还没有解释吗?你不是不松开吗?哼。”乾欢步步逼近,话的最后甚至还翻了个白眼。 “欢儿,欢儿……” 陆巡是听明白了乾欢的话,彼时距离乾欢声称与他好聚好散已近半年,他们有半年没见了吧。 陆巡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表达他的喜悦,只能伸手一把揽过了乾欢将之拥入怀中。 “诶?”乾欢扒拉着陆巡,骄纵的公主脾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本公主允许你抱了吗?给我松开,松开!” “不要,才不松开你。” 陆巡算是被乾欢这个异族的公主折了傲骨了,闷声不吭的一直紧紧抱着她。 “哈,”乾欢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刚出声的讥讽就换了后话,“之前巽帝的御前总管来了,是来问我要不要继续联姻的,毕竟当时的情况,乾国可不占多少优势。我同意了,因为我一定会让乾国的战局翻盘,不过是一场内忧外患,怎么可以撼动本公主的宝座,所以陆巡,你可要记住了,你这后半辈子都是乾国六公主的驸马,没得跑了,嗯?” 这算是乾欢的解释了,她一贯是不会解释自己的动机的,这回倒是难得有这样的耐心了。 “好,我是你的。”陆巡卡在乾欢肩膀上的脑袋挂着愉悦的笑,只是没人发现,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的眸底曾有一瞬的黯淡。 其实乾欢给的解释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他想要的是为什么乾欢要说好聚好散,明明当时什么都没有发生,明明乾欢是那样坚定的带他离开了乾国。 她不说,不告诉他,不想让他知道。 * 十月底,地震线上的坤艮巽震四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地震波攻击,人员伤亡经济损失各不相同,尤以挼送挼求一块为甚,其经济流失超过两城大半年的总收入。 反观一直在平原地带驻扎的几万坤军,在地震余波下几乎安然无恙。 同时兑艮边境的战事似乎又陷入了停滞。 秋深在给莫秦越把完脉的空隙,回想适才得到的关于莫秦越身世的消息,说是在旧秦属地捡到的这个孩子。 可是旧秦属地她并无相熟之人,罢了,也许只是曾与他的父母有过一面之缘。 这样想着,秋深打算放弃去查莫秦越的身世了,已经没有意义。 可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起,莫之流就是旧秦属地的孤儿。 莫之流……旧秦属地…… 其实不过是同一个地点,没什么值得多想的,可是当把莫之流也放了上去,就出现了一些疑点。 尤其是莫秦越身患的病症,那是明显是家族遗传病,莫之流与莫秦越却都有,而且当时莫之流找她给莫秦越救命时是一点不担心晚了会耽误莫秦越的病情,倒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该死! 秋深眉间紧皱,干脆不想了。 管他什么莫之流莫秦越都给老娘滚吧!可恶啊。 * 借着局势的变化,还有各国朝堂的不确定性,相信鞭长莫及的峙国反水加入了坤兑离一方,脱离乾国。 这不是峙国的朝堂商议结果,而是手握兵权的罗生副堂主一人的想法。 姬迟月在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刻就想登门见那个他认为脑子被驴踢了的副堂主,但在那之前他先被郅华雪的叔公,那位据说因过于强势连峙帝都要避其锋芒的峙国皇太夫,峙帝生父传进了宫里。 第二百二十一章 质疑自己还是罗生门 这是今年冬天姬迟月第一次踏出他的房间,实在是迫于这个国家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太夫的威势,他悻悻的登上了前往峙宫的道路。 从进宫到皇太夫的寝宫,一路上静的不像话,姬迟月想,也许是因为那位威名极盛的皇太夫,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姬迟月这才跪下行礼,上首威严的男声就传入了他的耳朵。 “你就是小六府上那个幕僚,哀家听说你一入冬就不出门了,都是小六去的你那里,年纪轻轻的,架子倒是不小。” 小六指的就是郅华雪,她在峙国本朝皇女中行六。 皇太夫给姬迟月的威压很甚,好在姬迟月早有了心理准备。 “回太夫,草民以为凭草民的才能可以恃才傲物,更何况当年是六公主亲自请的草民,为此……” “为此她甚至应允府中只会有你一个幕僚?”皇太夫淡淡接话,却能让人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 姬迟月叩首:“太夫英明。” 话落,皇太夫轻声冷嘲:“那么先生如此自傲,可是认为自己一定可以让小六继任皇位?” 议论皇位,这话若是放在平素,堪称大逆不道,可此时对话的双方是强势在外的皇太夫与一向胆大包天的姬迟月,况四周也无他人在侧,那便算不得什么了。 “只要六殿下想,那是自然。”姬迟月不受皇太夫的激将法,沉着对答。 这话出口,可以明显发觉皇太夫的情绪淡了些许。 作为在宫里几十年的老人了,他早厌倦了这些个圆滑的底下人,倒是难得可以见着一个敢于直言的勇士。 但他却问:“先生这么说,是在质疑自己的能力还是质疑罗生门的实力?” 几乎是下意识的,姬迟月就震惊想要抬头看一眼皇太夫,好在他及时克制住了自己“冒犯”的举动,仍旧是低眉顺眼的跪在地上。 于是,皇太夫笑了:“地上凉,起来说话吧。” 皇太夫的寝宫里定是烧了地龙的,他这么说,也不过是一个由头罢了。 姬迟月从进入峙宫到离开,用了将三个多时辰,除去路上所用时间不算,他在皇太夫处停留了两个时辰不止。 原本郅华雪的幕僚受传召进宫一事就没有被隐瞒,而他又从皇太夫处毫发无损的出来了,怎么说呢?各方都有各方不同的看法。 有的觉得皇太夫认同这个幕僚。 有的觉得皇太夫同意了这个孙女婿。 也有人觉得皇太夫是做了一个表象出来欺骗世人…… 种种猜测,不尽想象,但这丝毫不影响畏惧严寒的姬迟月下了马车之后“噌”地就钻进他的房间。 他是真的不想面对寒冷的冬天啊,麻木了呀。 * 峙国反水后,局势又发生了变化,原本力压兑国的艮北军攻势减弱,兑艮双方又还原成了先前对峙的模样,当然艮北仍旧占着浮水城与静水城。 而兑南的莫秦越在娘胎里带来的病症被秋深治了个七七八八,以及被秋深的毒奶成功反作用后,重新振作,算是与姜醒再度分庭抗礼。 第二百二十二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而在坤艮的战争中断之前,巽震在乾国的重利之下答应了参与战争,所以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坤艮的战事中断后,巽震对上了坤峙,兑艮持续开战,坎昇不涉诸战,离国摆脱与乾峙的两线作战后在乾国的西南边陲施加了不小压力,但陷于两头战事的不止是乾国,兑国亦然。 所以这场庞大的战事,很快又进入了拉扯阶段。 姜醒还停留在艮北边境,无暇分身其他,只能通过信息渠道知道各国的朝上都出了什么事。 最吸引她注意的是离国的事情。 离平之回国后,收拢了离平心与秋深手里的所有罗生门势力,重新整合,于朝堂之上自然是顺风顺水无往不利。 在市井百姓眼中,他自入朝就一直为百姓谋福祉,求恩惠,是以深受离国百姓的爱戴,口口相传的尽是些溢美之词。 从这些上看,他似乎是储君的最佳人选,毕竟民心所向。 再加上,离帝似乎也是格外的爱重与放纵这个分离多年归家的游子,所以在朝臣暗暗交换的眼神里,都是臣服于离四皇子离平之的意向。 一切都是极好的,只是一点。 离平之的身体状况不太好,这成了他唯一被朝臣诟病的地方。 他不仅在娘胎里落了病根子,还有少年与青年时期的疏于休息救治,甚至常常饮食不规律日夜颠倒,这才造成了他目前这弱柳扶风的病公子现状。 若是把离国朝中分作两个党派,一派是臣于他,另一派则不是,那么不臣的臣子们给出的理由多是——四皇子体弱,恐难以承继离国基业。 虽然冠冕堂皇,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姜醒在看过后就烧了离国的消息,这是唯一一个没有她的势力插足的国度,以前是有的。 但在收到离平心的愿望之后,她同意的那一刻,就没有了。 整个离国被拱手相让给了姬尘。 然后便是坤国的讯息了。 姜醒对离平心的婚后,不!是离平心介入后的坤国朝堂局势变化非常感兴趣。她算是知道的早的。 在坤允其被当做弃子放弃的消息传到离平心那里时,这个手腕强势的少女就想要对高坐在皇座上的坤帝动手了吧。 只是当时她的势力并未渗透坤国,这才隐忍至今。 如今的话……姜醒的目光落在了信笺上。 * 十一月的最后几日,坤都开始落雪。 当时坤允其加入的坤玉凝的阵营,已经初步站稳脚跟。 说来就连坤玉凝都不太相信,正统嫡出的皇子坤允其居然会站在她这边,要知道皇后一族势力极大,加上他娶的是离国唯一的公主,那离国必然给予最大支持。 两相结合之下,坤允其完全有可能自己成立一个派系,与坤玉斗三人开展对峙之举。 可他的野心就好像是昙花一现,只是在求娶离平心之事上展露了锋芒,随后就湮灭了,恢复成他原本胸中怀山水的洒脱样子。 若不是每天都能在朝上看见他,想来众人都会以为是自己大梦了一场吧。 而离平心,在嫁到了坤国之后,总是似有若无的向坤都的世家贵族子嗣们展示自己骄纵的性子,也不过火,就是掐着那个点,可这劲儿的放肆。 然后出乎意料的格外讨坤后的喜欢。 于是就有人猜测,坤后怕是得了失心疯了,居然喜欢这样的儿媳妇。 要不怎么说这些人不懂坤后呢,她是看得清楚明白的。 坤国当朝皇室三子各有依仗,呈明显对局,此景之下,就连坤帝都时常力不从心,恍觉自己没了权力,被架空了。 所以坤允其最好不要引人注目,哪怕他在婚事上极为执拗倒也随他去了,只要别掺和夺嫡大战。 离平心这般性子诚然出乎了她的意料,却也意外对了她的胃口。 不坤允其到底想要如何,离平心这般行径都是最佳的掩护。 许是因为有了坤后的支持,离平心还有过与朝中大臣杠上的历史,不过次数最多的就是允恩伯与夙国公了。 大概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她对这两人的敌意了。 这反而让处在第三角度的坤允译很是幸灾乐祸,可以在朝上看见坤玉凝与坤玉斗两派的人相互斗争,坐收渔利。 再偶尔同情一下坤玉凝收了这么个拖油瓶。 表面上看来自然是这样没错,但是暗地里身为正副堂主的夙昔与离平心确实也斗得火热。 离平心将消息网垄断,打算借夙国公与允恩伯的旧事打击夙昔,借以抢夺她的权力;而夙昔则是由政权出发,掌控消息渠道,意欲将离平心困在婚后的后宅之人这一身份之内。 虽然她们斗的很厉害,但是偶有的合作也是极为融洽,甚至还会有意外收获存在,比如入秋的一场宴会上夙昔设计了坤允译派别的一个官员,离平心下手的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次落马了好几个人。 虽说三派都有损失,但坤允译一定是伤的最重的那个。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会再有孩子了 夙昔是坤玉凝一派的,但因穆勤凡在坤玉斗一方,自然是不能让坤玉斗的损失太重,而且还不能明显的表现出来三方损失的差距。 坤玉凝一派落马的是表面看似风光,实则无权的;坤玉斗那边则是损失了不起眼的几个小官,伤不到她的筋骨;反观坤允译就不一样了,受罚的两名朝臣都是手中有实权的,这一下去就是直接断了半条臂膀。 坤允译可算是恨死了离平心。 但是离平心不仅没为这件事付出任何代价,甚至还让坤允译大出血了一番。 因为她在重阳的宴会上,小产了。 这下子,所有的罪责尽数被归咎到了坤允译一派,不论他们如何辩解都无济于事,离平心的身份就注定了这件事无法善终。 事后夙昔问她:“你怎么狠得下心冒这个风险的?用孩子……” 后面的话夙昔没有说下去,她像是不忍心。 可是离平心没有,她的反应出乎了夙昔的意料:“意外就是用来解决意外的,夙国公,也许这就是我与你最大的不同,你还怀抱着仁爱,而我可能已经放弃了所有。” 听见这话,夙昔惊诧的盯着离平心看了片刻。 离平心的观念与她的真的不一样,而且太不一样。 夙昔以为,无辜的人不该被牵涉其中,尤其还是自己的血肉之亲,可是离平心却将之当做一个可以利用的意外,她不在乎。 她第一次觉得离平心,是如此的冷漠,虎毒尚且不食子,但离平心居然可以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许是夙昔的眼神太过赤裸了,离平心冷笑出声:“夙国公不必如此看我,换你站在我的处境,你还不一定会做的比我更仁慈呢,不然你,何故至今不婚?” 是的,夙昔这样的年纪,原本早就有了家室,生了孩子,再过几年甚至都能三代同堂,可她二十五六了,十年宦海沉浮,唯一曾有过可能与她成亲的穆勤凡也因为她自曝性别而不了了之。 哪怕风流倜傥的名声在坤都赫赫有名,她的桃花运看上去也是差的可怜,许是与她官场上的态度有关。 所以说,离平心说的倒也没错。 夙昔之所以不婚至今,应当也是有担忧自己的血亲问题。 她可以让自己的血脉就此断绝,但决不能接受自己的血脉被人利用,当做笺子用作攻伐。 夙昔,也不是什么良善的人。 “是这样没错,”夙昔倒是承认了,她的嘴角透着讽刺,“我不会让已经存在的生命去面对死亡,所以我宁可从根本上就断绝掉一切可能。” 这时候,夙昔是看着窗外的,所以没有发现离平心脸上转瞬即逝的黯然。 “你以为我想吗?”离平心面上的神情是清晰可见的倔强和自嘲,“只是出了一个意外,这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也不知道是说哪个意外。 是孩子,还是小产,总归孩子是没了。 夙昔出去了,坤允其被坤后传唤进了宫,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顾影自怜。 当初离开离国成婚是她的愿望,姜醒同意了。 那时她就知道,姜醒同意的不仅是她自主的婚姻,还有她的孩子,可离平心自己过不去这个坎儿,她承受不起孩子。 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这么些年来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罪恶沾了满手,血腥洗不干净,上天给她的惩处却一直没有降下。 她自己做下的孽障自己还就好,不要拥有一个孩子去承受不该承受的果报。 所以她让秋深给她配了温和的避子药,她还是心存侥幸的,想在未来有一天也许可以让自己的孩子在清澈洁白的蓝天白云下生活,而不会遭受种种磨难和苦痛。 但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居然怀了个孩子,还,还小产了。 她甚至没有感受到为人母的喜悦,就从空中坠入了深渊。 她想,这就是报应,是她过去种种的报应,报应她会失去孩子。 坤允其对此云淡风轻,看上去并不在意那个刚出现就离开的孩子,他更加在意离平心的情况,一直在关心她的感受。 可是离平心总觉得坤允其心里很难受,他的心里是在责怪她的,怪她与人动手不知分寸才导致孩子没了。 哪怕坤允其从不间断的每时每刻都在为她开脱。 说这不是她的错;她也不知道;与她没有干系是那个大臣错了;他们只是与这个孩子无缘;孩子,还会再有的。 “你懂什么?孩子,呵呵,不会再有孩子了。” 离平心的气色很不好,脸上苍白的像是一张纸,睡眠也变得紊乱了。 在她从某个埋头哭泣的夜晚醒来时,收到了秋深给她的一帖药,她想,她也许可以解脱了吧。 第二百二十四章 将军看上去心情不大好 如她所愿,秋深送来的是绝子药,分成已经配好做成药丸的和一份单纯的药方,这是把选择权交给了她自己。 秋深终究与离平心不太一样,立场不同所需要的自然也不同。 “孩子?是我们无缘,以后也不会再有这个缘分了。”离平心手里攥着那瓶药,喃喃自语着。 最终她苍白的脸上露出惨淡的笑意,打开瓶子,吞了里面的药丸。 她笑了,没有声音,眼里笑出了泪水,半躺在靠枕上,接着很快就变了表情,那药发挥作用了。 离平心的腹中痛如刀绞,然后她感觉到下腹有什么流了出来,她知道那是自己与孩子的缘分彻底断了的标志。 她没有力气喊人来,脑袋昏昏沉沉的,顶着满头的冷汗就陷入了昏迷。 * 绝子…… 姜醒手里的信笺状似脱力一般从她指间飘落。 她没有立刻烧了这纸信笺,反而是起身把自己从北海带回来的,至今还没有翻开过的那本手札从书柜上抽了出来。 第一页,是由来,是第一批迁徙到佟明岛的人,他们的信仰与光明,传承与继续。 第二页,是发展,战火灾异肆虐带来了更多的人,他们的故事与过去,痛苦与波澜。 …… 手札的中间,是佟明岛的居民们为了拯救他们曾经抛开离去的故乡,坚定的信念与不畏牺牲一切的精神。 “噗——”地一声,姜醒狠狠的关上了这软乎的羊皮纸手札,将手边记录了离平心小产前后的信笺丢进了帐子中央的炭盆里,随火舌席卷而消亡。 火光打在她的脸上,明灭不定,正如她翻看羊皮手札的前后情绪一样,起伏不平。 所谓传言中的至宝,算是什么至宝呢,就是一册前人留下的笔记而已,没有绝世武功,更没有价值连城的宝藏财富。 那帮子前赴后继的江湖绿林人怕是到死都想不到这竟是个这么不值钱的玩意儿吧。 姜醒突然感觉到不尽的压抑,她将手札放回书柜后就去了校场。 此时空中正飘着雨,起先还是毛毛细丝。 可等到姜醒与营里的士兵打起来,雨就开始下大了,冰冷的冬雨拍在人的脸上,有点疼又有点冷。 “诶,你说将军这是怎么了?挑这个时间来校场?”一个三十来岁的军侯问旁边的兄弟姐妹。 “谁知道呢,不过将军看上去心情不大好。”一个退下来当教头的千夫长感叹道。 军侯登时就来了兴致,两眼放了光:“大妹子,这你怎么看出来的?将军不是从来都是这副表情的吗?” 教头白了他一眼:“老娘是女人,这还是看得出来的。” 说着,教头把视线重新投到了雨幕里手起剑落的姜醒,剑势凌厉、分毫不让,一点不像平时与他们对打的模样,倒是有点像是,像是在发泄! “啊?是吗?”军侯挠挠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一脸疑惑不解,“算了,反正咱们这些大老粗也不知道咋整,既然将军有想法,那就练呗!” 正说着,上面与姜醒对垒的人碰巧败下了阵来,这军侯倒是动作极快,登时就冲了上去,抢到了机会,嘴里还说着——各位同僚,承让啊。 所以军侯并没有听见那教头轻声说的后半句话:“将军今日的打法像是不要命了,也不知道要打多久,可别是要染了风寒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你在宫宴上怎么走神那么久 从午后一直到日落,姜醒手里的剑都砍卷了,营里在雨中与她战的也过了数千人,都有了些不轻不重的伤口。 伙头营的饭香飘到了校场,许多人的味蕾动了,但在姜醒的指教对比之下也是难以抉择。 于是姜醒替他们做了决定。 她抛开了手里那把已经砍卷的剑,从擂台上下来率先去了伙头营。 接着围在周围的人也是三三两两的结伴前去吃饭,还下着大雨的校场没一会儿就空无一人了。 过了几个月,姜醒得知了离平心服药的后续。 坤允其发现了离平心没有毁掉的那张出自秋深之手的绝子药方。 他不太懂这些药,但有一味是坤后与他提到过的,是药性极强的活血化瘀的药材,女子万不可擅自服用。 坤允其让人去查了,然后与离平心算是爆发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 尤其是离平心脸上满不在乎的表情更是深深刺痛了他。 “心儿,我说过了,孩子没了只是意外,你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对自己?”坤允其痛苦的神情展露无遗。 但离平心却是冷漠的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拽了下来,语调也没有起伏:“你说得对孩子只是意外,所以我需要纠正这个意外。既然你看到了那我也不怕告诉你,孩子不会再有,如果你想要一个孩子的话,侧妃、侍妾,你随意就好,不用在乎我的感受。” “你在说什么?”坤允其的脸上旋即出现了愕然。 “如果你怕被世人诟病的话,那纳妾一事交给我来好了。”离平心甚至为坤允其想好了后路,如果哪方不同意的话。 “我不同意。你说的这些我通通不同意!” 坤允其眉目凛然,似蕴藏万千风暴,阴沉异常。 “那么就随你吧,反正你不要阻止我做的一切就好了。”她说话的语气是毫不关几的置身事外,听上去莫名有种上位者的杀伐。 坤允其看见离平心在走前还对着他笑了一下,他最后说了一句:“你不是说自己喜欢我吗?那为什么要伤害对我而言重要的自己呢?” 离平心想要跨出去的脚步顿住了,她背对着坤允其:“我喜欢你和我伤害自己是两码事,其实我伤害自己就是我喜欢你的代价,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后半句话的自嘲还不达心底,她就放下方才顿住的脚,一步一步看起来无所谓极了。 相识一年半,这是坤允其第一次觉得自己见到的离平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对待生命是那样的冷漠,明明刚开始她不是这样的。 可其实早该想到了不是吗?她是那样优秀的不似寻常帝王家儿女。 * 年关又到了,今年兑国皇室的家宴算是热闹起来了。 兑淇娶了太子妃,虽说成婚次日见了血不吉利,甚至还因为此事兑南的战争打得更加激烈了起来。 但有脑子的都知道,艮国公主死在驿馆的事情实在与太子妃没有多大干系,不过是有心人借刀杀人罢了。 那个案子是不了了之了,兑帝与兑淇也因为那件事生了嫌隙。 士兵先禀报给兑淇一事还是让人做了文章,兑淇没有解释,这是解释不清楚的,他知道,所以也就将错就错了。 对此乐见其成的自然是那些想要夺嫡的皇子们,他们以为自己干掉兑淇,趁机夺位的胜算增加了,事实上他们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兑帝说,家宴是放松的,让众人都不要拘束,放开了吃喝。 于是气氛变得松泛了,但兑淇注意到她的太子妃一直心事重重,注意力也没有怎么集中,不知在想什么。 “太子妃,太子妃?”兑淇压低了声音去喊她,还是有些担心她的状态的。 但苗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怎么都没有反应。 兑淇怕引起不必要的关注,一狠心干脆拉了一把苗楣的袖子,这会给人拉回神了。 “啊—”但是免不了一声惊呼,好在兑淇及时伸手捂住了苗楣的嘴。 可对面的皇子兑混却张嘴就说:“皇兄与皇嫂还真是伉俪情深呢,连这样的场合都不忘……” 兑混这人说话阴阳怪气的,兑淇皱了皱眉,收回了手,懒得理他,可苗楣心情不大好,才不想放过他。 只见苗楣敛了敛方才微惊的神色,面上笑意盈盈:“怎么?皇弟很艳羡吗?那还不快与母后说说,请她给皇弟择一名门贵女,也好早日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 苗楣这话说得狠了,兑混的生母身份低微,根本没有资格替他决定婚嫁之事,只能由中宫皇后做主。 那既然是皇后主婚,又怎么可能会真的给他娶一位助力他夺嫡的名门贵女呢,最多是一位不争不抢适合过日子的女子吧。 而神仙眷侣这次,往另一种方面想,不就是希望你早点退出朝堂,好好做个闲散的皇子乖乖生活嘛,这让一个有雄心争皇位的人怎么能甘心? 是以兑混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成了菜色,难看的一批。 可苗楣偏生还要来个乘胜追击:“母后,儿臣看皇弟年纪到了,也是想成亲了,趁着这好日子,您可不得给他安排安排啊。” 按理说,这种事情苗楣是插手不得的,规矩若是再森严些,是连提都不给提的,嫂子怎么能管小叔子的婚事?尤其是父母都还尚在。 可今日兑混是对着太子妃发难的,夫妻一体,太子又是中宫皇后所出,那皇后必然是要站在太子妃这边的。 “太子妃说的不错,是到年纪了,”兑后淡淡开口,抬手间袖子掩住了大半张脸,也直接让兑混没有开口的机会,“本宫瞧着御史大夫家的长女是个不错的,年纪也正好,皇上觉得呢?” 御史大夫这官职说得好听,一没油水,二没实权,三还容易招仇恨,兑后这是想把兑混一把踢出局啊。 而且兑后这话看似是将选择权抛到了兑帝的手中,可是兑帝根本没得选择。 去岁解了毒之后莫之流就说过,他所中的毒极伤内里,只这短短时间起码减了十年寿数。 平心而论兑帝并不是一个乐意看子嗣相杀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兑淇才降生就封了皇太子,所以在兑混满怀希冀的看着兑帝,希望他可以反驳兑后的决定时,兑帝说:“皇后决定吧,这些听你的就行。” 于是,兑混想要一个有权有势的岳家的想法算是破灭了。 他愤恨的看着提起这件事的苗楣,可真是恨透了这个破落户的女人,真不知道兑淇看上她什么了。 宫宴结束回到东宫,兑淇问苗楣:“你在宫宴上怎么走神那么久?” 第二百二十六章 你跟我当时见到的不太一样 苗楣没反应,只是自顾自低头走着。 兑淇分心去看了她一眼,苗楣又出神了,他只能自叹一声,走在前头,领着苗楣回了房间然后自己先去沐浴。 至于苗楣则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在想先前与嬷嬷提过的事情。 —— 苗楣双手环着一个杯子,试探着又一次开口:“嬷嬷,如果我怀孕了……” “那就请小姐打掉这个孩子吧。”嬷嬷接话极快,将早就打好的腹稿脱口而出。 “我要是不愿意呢?” “那就只能由嬷嬷动手了。” 嬷嬷说的话冷硬,一点不给苗楣留什么念想。 “可是这是我的孩子啊。”苗楣手里握着杯子,回过头来看着嬷嬷,认真的脸上满是不认同。 双手搭在腹前,礼仪做到极致,只稍稍弯了弯腰向苗楣前倾的嬷嬷面上虽是挂着笑,却莫名的严肃:“但这孩子也属于佟明。” “苗家百年前就离开佟明了。”苗楣辩驳道。 嬷嬷没有与她争辩,只是说:“只要苗家的心还在,那就仍然还是佟明的一份子。孩子,不要忘了你的母亲临终前说的话。” “可是嬷嬷,”苗楣看着她的眼睛里忽的就融了几成的动人进去,“多年前那场灾难,佟明已经剩不得多少人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难道不应该延续血脉吗?” 与一双蕴含了太丰富情感的眼眸交流,嬷嬷败下了阵来,她只能说:“如果你知道佟明存在的意义,也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但,小姐记得要考虑清楚,你这个孩子不是单纯的佟明血脉,他还身负兑国皇室的血,他是兑氏的子孙后裔。与我族而言,兑氏、兑帝代表了什么,你还是要考虑仔细的。” 嬷嬷看起来没有那么固执,居然已经将选择权交到了苗楣的手里,端看苗楣如何抉择了。 苗楣想,总算说服了嬷嬷,那接下来应该会顺利的吧。 —— “苗小姐,苗小姐?” 这是兑淇私底下对苗楣一贯的称呼,二人相敬如宾。无功无过。 兑淇不敢相信,当他沐浴之后,苗楣竟然还在出神。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竟是能让一国太子妃不仅在国宴出神,回来之后还没有回神。 将中衣穿好,兑淇于是坐到了拄着脑袋出神的苗楣面前,想看看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回过神来。 脸上的神情明显是在思考什么,虽然没有多凝重,可是也并不轻松。 兑淇是知道苗楣一直有在接济照顾城西的贫民,但从苗楣的状态上来看,应当不是他们的事情。 终于,片刻后,苗楣回过神来,于是展现在兑淇面前的就是一副满意的笑颜。 “嗯?殿下?”苗楣反应过来对面坐着兑淇时,当即就换上了一副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殿下怎么这么看着妾身,是妾身有什么不对吗?” “并无,”兑淇说,“不过你怎么好像与我当时在宫宴上见到的不太一样了?” “婚前婚后总是有所差别的,殿下不必放在心上。”苗楣伸手倒了杯凉水,递给兑淇。 陶瓷的杯子,触手生温。 兑淇没喝,只是手里杯子打着转儿:“那不知苗小姐可否告诉本宫你从宫宴就一直出神到方才,是因为什么?” 第二百二十七章 没有资格在宫宴上发言吗 苗楣闻言,淡然一笑,她说:“承蒙上天眷顾,妾身有孕了。” “砰——” 兑淇手里打着转儿的杯子被他下意识脱手,掉在了桌上,其中的凉水溅了出来,打湿了他刚换上的中衣。 “呃,”兑淇将歪在桌上的杯子扶正,言语关切,“那你最近状态可是还好?本宫听说孕中女子多有食欲不振、不得安宁者。” 兑国的皇太子语气温然,张口便是先关心妻子,想来他的为夫之道学的极好,竟不似那些只知妻子腹中之子的男人们。 “劳烦殿下忧心,妾身无碍,”苗楣脸上的笑意明媚的些,“许是因为月份不大,只有月余,这才还没有孕期症状。” 兑淇听着一知半解的,但还是故作淡定的点了点头。 苗楣于是催促他去换了中衣,接着自己进去沐浴。 而兑淇总还有些不放心的问东问西,苗楣都一一回答,还秉承未足月不言说的老规矩婉拒了兑淇延请太医前来把脉的想法,声称自己陪嫁来的中年嬷嬷精通此术,无需劳驾太医院的太医。 兑淇转念想到自己的处境,也就欣然应允了。 苗楣对此亦没有太大的感触,兑淇确是一个谦谦君子,也是一个好的夫君。 爱与不爱本来也没有那么重要,总归是过日子罢了。 苗楣看得很开。 数月后,嫁入皇室大半年的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在兑国传开之后,也是冲淡了经年战场上的残酷血腥,让人不禁感慨,也许战火将要熄灭了;同时淡化了市井间一直流传的太子妃不详的流言。 * 同样是因为怀孕,离平心小产一事却在坤国国宴上让人当场发难。 坤允译说:“三弟啊,人家兑国太子可比你成婚晚了两个多月都怀上孩子了,你这怎么还没动静,不知是你的毛病,还是这位尊贵的离国公主出了什么问题?” 重阳宴上离平心小产的事情消息封锁的太快,知道的人不多,虽说还是透了风声出去,但很可惜,坤允译属于没有听见风声的那帮人。 他提了这事之后就沾沾自喜,也就没发现坐在他对面的坤玉斗嘴角扯出的冷笑。 果然离了元老大人的坤允译就是个头脑简单的傻子,这种事情是能在国宴上提的吗?一点不注意场合,这个唯一能一争储君之位的男性在坤长公主眼里已然是如同废物的存在。 果然隔岸观火是最正确的。 这不,离平心原本打算伸筷子的手顿在半空,她放下筷子,说话的语气极冷:“倒是有劳皇兄操心了,论孩子的事,保不得向皇兄好好请教,还请皇兄不吝赐教啊。” 坤允译不比坤允其年长多少,可他府里的妻妾生的孩子已经超过了坤玉斗坤玉凝府里的总和,离平心这话算是明晃晃的嘲讽了。 “你!”坤允译正准备喝的酒差点被呛了出来,看向离平心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晦暗,“我同三弟说话呢,公主怎么有这个兴致接话,难不成……” “二弟!”坤玉凝忽的出声打断了坤允译未尽的话,“你这话的意思是觉得离国出身的女子没有资格在坤国的宫宴上发言吗?” 第二百二十八章 你还知道我虚度青春了啊 坤国是十国之中唯一男女平等的国度,家中男女皆拥有同等的继承权,诚然一面被男权国度鄙视,又叫女权国度看不起,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坤国是一个幸福度很高的国家。 在坤国,歧视男性或女性都是要遭人白眼的,更有甚者还会享受到牢狱之灾。 所以坤玉斗这话已经是将坤允译直接架在了火上炙烤,要知道这场宫宴里,手握实权的前朝大臣并不是只有男性。 这也是坤国制衡男女官员的传统,如果男性掌有实权的人数高于女性,那么女性手里的权力一定会比男性更高,反之亦然。 而本朝之上,女性握权人数高于男性,尤以夙国公与允恩伯最为突出,所以更高权力留在了坤允译一派的元老大人手里,以此形成三足鼎立,男女等权。 坤玉斗给坤允译戴的帽子若是摘不下来,就意味着他将失去朝中所有女性官员的支持,这对他而言将是巨大打击。 “皇长姐说笑了,”坤允译企图用干笑来掩饰自己,“臣弟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确实想问问三弟而已,没料到公主,不,三弟妹这么着急辩解。” 坤允译还是被坤玉斗的话逼得急了些,不然他也不会当众称呼离平心为“三弟妹”了,他可是一贯不承认离平心的三皇子妃身份的。 想想还是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有先见之明让离平心好歹被坤允寺娶走呢。 居然成了坤允其的妻子,还进了坤玉凝的阵营,真是,失策啊! “是吗?那二弟可要记好了,下次再说这种容易误会的话,可是会影响两国邦交的,”坤玉斗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话锋一转,“那三弟妹怎么看?” 这无疑是给打算接话的坤允译一个下马威,教训两句,然后放到一边去不管了,这就是中宫嫡出的长公主的威严。 坤允译一个庶出皇子,手里又没有太稳固的老臣支持,他其实只能勉力与坤国两位公主形成对局。 而那位元老大人,其实是因为坤玉斗坤玉凝手里已经有了足够成为中流砥柱的老臣,他无论是加入哪一方都得不到太大好处,反观是这位没了生母的皇二子坤允译,瞧着极为合适,虽说头脑简单了点儿,但有自己在幕后运筹帷幄,倒是也有一争之力。 “皇长姐睿智,本宫无话可说。”离平心接了坤玉斗的话,脸上虽然没有明显的笑意,可态度是比刚才与坤允译说话好了许多。 “皇兄还是管好自己府上的事情就好,皇弟的事情就不劳皇兄操心了。” 在离平心说完,坤允其也补了一句上去。 杀人诛心,这话一点不假。 坤允译直接被气得接连灌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随后宫宴进入下一阶段,三派的官员纷纷丢出刀子坑害政敌,变着法儿的在这种场面上给人脸色看。 反观一直在朝堂上疯狂输出的允恩伯与夙国公倒是安静了下来,把场子留给了他们发挥。 数年来都是如此,这俩只在年节国宴上安静如鸡,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怎么说,其实这样也挺好的,难得减少了火力输出,可是吧,就非得有人上来招这俩,就不知道这人脑壳瓜子是怎么想的,难道平时还没有被恐吓到吗? 这官员大概是仗着自己是坤玉斗一派的,脸比较大吧,端着酒杯亦步亦趋的走过去,就差哥俩好的搭上允恩伯的肩膀了。 “伯爷啊,你瞧瞧你也二十七八了,怎么还不找个人嫁了,就算之前因为夙国公的事情,那也过去多少年了不是,人呐,总要往前看的是吧?你看我怎么样?我觉得……” 这是一名三十左右的男性朝臣,前几年刚没了妻子,剩下两个儿子自己带着,朝上繁忙也经常看顾不到,这才想着娶个续弦,有一方得以照顾儿子。 看上允恩伯主要有这么几个原因:一来,穆勤凡年纪也不小,不会被嘲什么老牛吃嫩草;二来,两人同属坤玉斗一派,想来不会因政见不齐造成矛盾;三来,穆勤凡能力出色,不论会不会因为婚姻退下朝堂他都是稳赚不赔,退了必然可以教育好孩子,不退自己也可以借其东风顺势往上爬;四来,允恩伯爵位是世袭的,朝堂份例照发,基本不用担心缺金少银的问题。 其实这样看夙国公与之也差不多,但关键就是夙昔是坤玉凝一党的。 那名朝臣喋喋不休的推销着自己,而穆勤凡却是头也没抬的一直夹菜喝酒,直到那名朝臣说完了,想与穆勤凡碰杯得知她的想法。 此时周遭许多小事都歇了下来,就等着看允恩伯的剧情发展。 说来也是他们不敢,穆勤凡这么个优秀的女性,竟是不敢追求,眼睁睁的看着同僚有可能在国宴上带走这位女权臣。 就连夙昔也放了注意力在穆勤凡身上。 夙国公与允恩伯的座位就是对面,端端正正,不偏不倚的正对着。 此时夙昔刚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见状又倒了一杯,在这般安静的环境下众人自然清楚的听见了夙昔发出的轻哼还有她接下来说的话:“穆勤凡,我觉得这人挺好的,你要不考虑考虑,别搁我这棵老树上吊死啊,这大好青春年华的,总不能就这么虚度了啊。” 这话出口,众人心里百转千回。 有人想,夙国公可真是闲得没事干啊,连自己“前任”的婚嫁问题都考虑上了。 有人疑惑,夙国公不是早就跟允恩伯断了关系吗?怎么这时候还冒出话来了,她不怕允恩伯当众怼她吗?啊,好像确实是不怕来着。 有人看热闹,夙国公给前任的婚姻添柴加火,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激动!且八卦啊!这可是当朝两大名臣。 其实不仅是大臣们,就连皇室的公主皇子,乃至坤帝坤后都在观察此事的后续。 接着他们就听见允恩伯轻笑出声,抬眼看着夙国公,眼神里尽是些叫人看不透的情绪,言语间又难掩复杂:“你还知道我虚度青春了啊,夙昔?” 第二百二十九章 我不记得了 这自嘲的话说的,肯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莫非时隔十多年这两人终于要爆发了吗?要知道当年他们可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是一夕之间,夙昔是女子的消息传遍坤都,二人原本已经默认的婚事也就黄了。 事实上,流言只是流言,夙昔虽说也当众承认过自己的女儿家身份,但这两人都不曾婚配,空口白牙的,谁知道真假呢。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允恩伯。 穆勤凡旋即偏过头,将手里的酒杯拱手像那位求亲的大臣一推:“抱歉了,罗大人。本官先干为敬。” 这就是拒绝了。 “无碍,是下官打扰伯爷了。” 这名做了鳏夫的大臣心胸也算开阔,倒是就直截了当应下了,也不多问,大概是知道自己再说话就要自取其辱了吧。 满座看客的心思登时就难以言喻了,他们想看允恩伯跟夙国公的修罗场的呀!修罗场懂不懂?没想到就这么结束了,就没下文了,谁要看允恩伯拒绝一个求亲的男人,真没意思。 所以在发觉这事儿真就这么过去了之后,一众人只得歇了继续看热闹的心思,继续他们刚才停了的唇枪舌战,不过再没有方才的感觉了。 又是一个被拒绝了的求亲者,但想想也是好笑。 作为朝上有权有颜的名臣。允恩伯与夙国公多年来总是引人瞩目的,毕竟一般这个年纪,孩子都可以定亲了,可这俩仍旧一个人,所以民间也有传言说虽然这俩都是女子,但就是在为对方守身如玉。 而与两人相关的旷世绝恋的凄美版本,民间艺术家们早就排了不知道多少了,当事人总该是也听说过的。 正因大家的注意力都移了开去,所以就很少有人注意到允恩伯与夙国公对视了一眼,而离平心虽然发现了,却是闭口不言。 至于他们看对方的目光,想来只有对方才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 宫宴进程过了大半,坤帝乏了,时辰也是不早不晚的,于是借口就散了。 毕竟也是大年夜,众臣都急匆匆的赶着回家陪家里人,也就各自顾着自己走在官道上,没发现刚才还在风云中心的允恩伯与夙国公没有立即离开。 他们俩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开宴的宫殿,走了一条僻静的小道出宫。 穆勤凡走在前面,夙昔在后面出神,然后夙昔撞在了停下来的穆勤凡背上。 “嗯?”夙昔无意识的被逼后退了两步,揉了揉鼻子嘟囔,“干什么停下来?故意撞我呢吧?” “夙昔,你今年多大了?”穆勤凡侧过脸,轮廓埋在了晴朗夜空的阴影里,可看在夙昔眼里仍是清晰。 除去方才宫宴上的不算,这话是久违的交际,哪怕夙昔听来总觉不大对劲。 “嗯,”夙昔沉着脑子想了想,“二十几,二十七?还是二十八了?好像记不太清了。” “二十八了,你是腊月底的生辰。”穆勤凡说。 而后夙昔如醍醐灌顶:“啊,这样啊,那我不记得了。” 第二百三十章 希望我还可以保全你 “诶不是,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好吧?你撞我干什么?”夙昔又摸了摸鼻子,好像还是有点疼。 静默了片刻,穆勤凡转过身来正对着夙昔,问她:“为什么让我接受别人的求亲?” “啊?啊,那不是看人家也不差嘛,我想想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成个家了,总不能像我一样吧。”夙昔说的头头是道。 然后,夙昔就听见了穆勤凡的冷哼声,再接着,就对上了穆勤凡炯炯的目光。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干什么这么看着我?”夙昔反问的语气听上去像极了二十多年前年少无知的样子。 但他们都很清楚,现在早就不是以前了,也回不去。 “夙昔,不要把你的想法加注到我身上,也不要试图揣摩我的想法,如果你一定要跟我划清界限的话,那就不要管我的任何事。”穆勤凡说话的情绪极为认真,确保哪怕夙昔故作洒脱都能够体会到她想表达的。 “还有,管好你自己,别在夺嫡的斗争里输的太难看。” 话落,那双在无星无月的夜里也仍有光芒闪烁的眸子,偏转再消失。 穆勤凡抬步走了,浅淡的人影在宫道上虚虚的晃着,渐渐离开了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当宫墙外的打更声响过后,一道依靠在宫墙边的人影动了动,旋即发出一声长叹。 “哈。” 夙昔在长长的几乎不见光影的宫道上,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叫人平白觉着像是见了谁的鬼魂一般。 穆勤凡啊穆勤凡,你又怎么会清楚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不过随你怎么想都好了,总归只要你平安的渡过未来的灾难就好了,可是……谁能安然的生活下去呢,在这样纷杂的世道里,只能希望到时候我还可以保全你了…… 宫门一开一关,下钥的声音让人心里没由来的“咯噔”一声响。 * 又一个年过去了,乾兑离的战争陆陆续续快打了两年了。 去岁因为乾国内乱平定,汤彭老将军率军倚靠渠城面南的地势,和士气优势在中原开春时节一举夺回了平吉二城;浸提双方则是再度陷入胶着,两军都有鼓舞士气的国事发生,也勉强算是势均力敌了。 峙巽二国偏安一隅,一来一往打的也只是面上过得去而已,毕竟真正与本国利益的牵扯并不大,无论哪方胜出,就目前而言实在不好推断。 坤艮的战争一点不意外的在某个节日里被挼送城主二度挑起。 寒食节这个纪念先人的重要日子里,知汎的弹药又跟不要钱一样从天而降,这次更狠,竟是直接给地都炸出了不少裂纹。 驻扎在地震带上的坤军一时恐惧非常,担忧地裂开来,将他们全军覆灭了。 于是齐建民也不在乎自己声誉了,直接将此事写作奏折呈报回了朝堂。 坤国朝堂就此事争论不休,指出各种选择并罗列利害关系还有相关自以为完美的方案,最后在长达半个多月的斗争里,长公主坤玉斗结束了这一场唇枪舌战。 第二百三十一章 全须全尾的离开挼求城 最终坤帝敲定增援坤艮边境的兵力,长公主坤玉斗随军出发以振士气。 坤允其多年来虽说对朝政的兴趣不大,但皇子公主该上的课业终归一节不落的跟上了,所以在入朝一年多之后,他已经算是能理解坤玉斗等人偶有的一些举动。 比如这次,坤玉斗是自请前往坤艮边境的,给的理由很是冠冕堂皇,说是观察挼求挼送的情况,鼓舞士气,寻求坤艮战争的突破。 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坤允其以为坤玉斗此去不仅是表面上的作为,更多的是让齐建民看到她的统帅能力以及将来可能为君的风范,她要收服齐建民。 坤玉斗早就看出来了,坤后没有让坤允其夺嫡的想法,不然也不会那样养育他,所以身为坤后母族的齐氏绝对是一个可以收服的点。 原先坤玉斗提出此事之时,坤允其还想过是否要出言制止,所幸不多的从政经验让他下朝之后询问了离平心的建议。 “心儿,”坤允其是先说话的那一个,他企图打破两人因为绝子药冷战的坚冰,“皇长姐请命要去挼求挼送城,你……觉得该让她去吗?” “怎么?难道我说一句不让她坤玉斗去,你还能阻止得了她不成?”离平心出言讽刺,可这说的也是事实。 在朝上,坤允其暂时依附于坤玉凝,手里没有几分势力,根本不可能与在朝上盘桓十余年的坤玉斗争斗。 坤允其语塞,而后笑了:“如果你真的这么觉得的话,我会尽力的。” 这回换离平心惊愕了,她抿了抿唇:“不必你如此操心。她去不去都影响不了结果,看你自己吧,反正……总是都要死的。” 离平心留下最后的半句话,放下手里的碗筷,出去了。 都要死的? 坤允其其实好奇离平心不时说的那些话是什么原因,甚至有时候他的心里隐隐会浮现一个猜测令他不敢深思下去。 所以他只能尽量避开那个猜测,让自己不要多想,毕竟那样不真实的想法他不敢去相信。 * 天气回暖时候,坤玉斗带着朝堂批下增援的军队向东出发,历经七日抵达挼求城,同时也见到了仅剩下的残兵败将,一万不到的人。 皇长公主的身份终是有别于齐建民这个将军,诚然挼求的霍城主知道坤玉斗为何而来,也不能像先前对待齐建民一行一样对待坤玉斗,犯不好那就是一个藐视皇权的罪名扣下来了,届时挼求的未来还指不定怎么样,而且还有历任城主才能知道的秘密…… 于是在面子工程的驱使下,霍城主分明满脸堆笑的将坤玉斗迎进了城主府。 说来霍城主与坤玉斗是同龄人,只是所处位置不同,也就造成了两者“各为其主”。 “长公主殿下,自从得知您要来,臣特地早早命人安排好了厢房,正是东边的那处极僻静的院落。”霍城主这般说道。 闻言,坤玉斗刚打算跨过门槛的脚顿了顿再放下。 僻静的院落确实是投其所好,可关键就是东边这个位置。 极少有人知道,坤帝的元后,即坤玉斗的生母皇后离世时候,手指东方,死不瞑目,可好巧不巧,挼求城主霍灿似乎就是知情人之一。 “霍灿城主,有心了。”坤玉斗皮笑肉不笑。 霍灿咧嘴:“城主谬赞,臣愧不敢当。” 坤玉斗于是也不做面子上的功夫了,直白道:“不知霍城主将齐将军及其士兵都安排在了何处,现在就带本宫过去吧。” 霍灿打着太极:“军营之中已经派了大夫前去,据说连大夫都不忍直视,长公主殿下此去实在不便,况且天色也晚了,不如殿下明日再去吧。” 嘴上说着劝人的话,行为可一点不委婉。 城主府的门已经从外边关上了,管着钥匙的老管家不在府上住,所以目前城主府是没有办法走门出去的。 发现此事的坤玉斗近侍当即就想上前强迫霍灿开门,所幸被坤玉斗按下,而城主府的下人们自然也就早做好了准备,一时间双方竟是剑拔弩张。 坤玉斗与霍灿对视片刻,眼眸阴沉,嘴角弯了弧度:“既如此,那就如城主所言吧。霍城主,烦请带路。” * 次日,霍灿还是将坤玉斗拦在了城主府里。 后日,大后日…… 接连数天,坤玉斗都被拘在了城主府,且霍灿还有充分的由头将她留下来。 对此,坤玉斗倒是泰然处之,并无太大感受,可她的近侍已经开始焦躁,担忧坤玉斗这次将会空手而归。 好在坤玉斗有所安排,于是在被霍灿“软禁”的第六天,坤玉斗光明正大的踏出了城主府,在城主府年轻管家的带路下前往军营。 城主府大门前,老管家站在霍灿的身旁,不解地问:“为何这位公主能安分在府里被您软禁这些天?” 霍灿张望了几下,轻笑:“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挼求城毕竟是我的地界,她坤玉斗哪怕是长公主也不能不给我安分待着。” “那城主为何不将她继续关着?”老管家追问。 “挼求往返坤都慢行须得七日,可若快马,六日多便可来回,”说到这里,霍灿长舒了一口气,“坤玉斗这是在卖我的面子,只要她别插手我的事,我自然不会管她的事,她也可以全须全尾儿的,离开挼求城。” * 南边的国家,入了夏,那就要享受些不一样的生活了,譬如说享受丰沛的雨水浇灌出来的新鲜水果,然后从冰库或是地窖里头取出难得的冰块吹凉消暑。 远嫁过来的北国公主们也算是对此感到新奇,不过适应的也不慢。 当然随着季节变迁一同来到的还有沿海国家的福音。 去岁因为乾国内乱平定,乾丰上位成功,乾兑离的战争开始出现变化,乾丰同时也为了让乾国的影响力更大,将乾欢胞妹乾乐嫁与震国联姻,而巽震两国相邻,如此倒也算是与乾欢作了伴了。 只是联姻一事,乾丰并未叫乾欢知晓,是以未来的血雨腥风也是可见一斑了。 东部的海域随自然风漂流,震国水军借势北上,擦过艮国海域直达兑国。 第二百三十二章 就是想搞砸这件事 这样一来,兑国的压力就更大了,光是与乾国就有东北方向、西北方向两处战争,南边还有姜醒压境,更遑论西边的昇国还时不时制造动乱吸引兵力分散。 那此时震国北上攻打兑国的水军几乎就成了可以压制兑国的关键。 原本震国跨海而来,是坚持不了太久的,可偏偏艮国姜荣奉艮帝之命入震宫与震帝进行商谈,最终达成协议艮震边境无战事,艮国将会出借东北部葱鸭岛屿与震国停驻军队之用,在震国撤军之前,岛上一切农耕渔牧将交由震国水军自己安排。 这份协议可以说是最大程度上的让利给了震国,既有住的地方,又可以不用远程运送粮食、消耗人力物力,艮国的要求却仅仅只是艮震边境线上相安无事。 其实这么安排,艮帝也是有自己的想法在的,划给震国水军的葱鸭岛屿差不多刚好能容纳震国水军的数量,至多再加一万人,那么人口居住密度就会提高,从而减少了练兵与农耕地界,而且暂借的葱鸭岛屿属于半开发形式,原先的居民大量迁走,岛上多是半荒废的房屋与农田,以致于震国水军还需要花些时间整理一下居住地。 还有最后一点,也就是艮帝最放心的一件事,葱鸭岛屿属于艮北范围,也曾隶属姜醒的封地,一旦震国水军异动,姜醒必然会发兵铲除他们,只是这样一来,艮震的战争怕就是要打响了,所以说,这是最后压阵的举动。 想来震国的皇帝和水军的头目都是有脑子的,会考虑到这些隐藏的风险,不会擅自做些会让自己身陷囹圄的事情。 在七八月份,震国水军忙着在葱鸭岛上修建临时居住地,以及开发农耕田地时,兑国朝堂就四面战事一事展开了激烈讨论,最终以曾主导了进攻乾国军队的张太尉的意见作为最后的决议。 与乾国战争方面,若素若米与浸提城转为防御模式,严防死守,让宁周无从下手,将战争拖至结束;平吉二城方面,兑国退出战争,据守边城,暂时旁观乾离的战事。 对西方昇国,则是顺从昇国隐约打算加入战争的意图,派出使节前往游说让昇国进入战争,还是进入坤兑离峙一方,毕竟是夹缝中的小国,国土面积狭小,一旦周遭战事扩大,必然是要遭殃的。 况且昇国西南部也是位于地震带之上,每年或多或少、或强或弱的地震也造成了不小的经济损失和人员伤亡,所幸国小而民强这才得以在四国包围中安然生存。 一场时事,已经将九个国家牵扯其中,目前来看只余西北方向的坎国偏安一隅,看上去对逐鹿中原没有多大想法。 * 九月中旬,数个国家的使节在昇国的国都,继去年五月兑国太子婚礼之后再次碰上了。 其中有峙国长公主峙华月,巽国荣恩伯世子世子妃陆巡乾欢,坤国夙国公夙昔,艮国郧国公玉早生,兑国皇太子兑淇,乾国工部尚书卢炯,离国二皇子离平宁,甚至是坎国都来了使节,是坎国五大部族第二部的王妃载芷芸、中原人士,据她自己说,是来凑热闹的,毕竟嫁到大漠这些年也许久没回来看看中原的风土人情了。 唯一没来的就是震国使节,说是今年的地震程度太强,海上的大难也随之而来,各大臣悉数都给派了出去参与赈灾,就连唯二的两位皇子都未能幸免,所以震国已经数日未能早朝了,可是国家居然还没有出乱子,这也算得上是十国中的一大奇葩了。 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各国来的不是皇室就是权臣,那么为了让各国使节感受到昇国应尽的地主之谊,昇国便将招待各国使节的接风宴设在了都城附近最高的一座山上。 因为地势较高,山上的桃花还都开的烂漫,也算是别有风景了。 这场宴上,昇帝因抱病缠绵病榻而无法出席,好在三位皇子皆是出席,权相道琼也在席上出现,这才让各国使节的脸上好看一些。 虽然众人都知道道琼几乎位同摄政王,可皇室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是以明面上主持这场宴会的是大皇子佘如威。 宴会设在下午,佘如威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就算开宴了,露天之下,众人围坐,总共摆了八加四十二个席位,其中还留了一条道方便上菜。 待各菜式上了个齐全后,有人开腔了,但不是这次的目的,而是意在嘲讽。 “兑太子可真是大忙人呐,上个月底太子妃才早产生了个皇长孙,没几天你就赶来昇国了,这时间可真是利用的一丝都不浪费啊。”说话的是离国二皇子离平宁。 这般阴阳怪气想来是对兑国退出平吉战争的事情耿耿于怀了。 这边提上一嘴,上个月底苗楣生下了兑国的嫡长孙,嫡出正统算是有后了。 兑淇闻言却是有些苦恼的开口:“毕竟是要体现我国对昇国的重视,诚然本宫分身乏术,也只能暂时放下妻儿,总归是先国后家。” 离平宁一听,就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有些愤怒。 兑淇所言乍然听来并无毛病,甚至还隐有称赞各路使节的意思,但就离平宁的地位而言,他是觉得兑淇在内涵他。 离国当朝多数势力归于离平之的手,虽说不知道他哪里来那么庞大的势力,可关键是离帝还轻而易举的放了权,这说明什么,几乎已经是等同默认了离平之为储君! 至于这次出使昇国,也是离平之随便挑的人,估计就是看中了他的皇子出身可以体现离国的分量。 因为离平之后来告诉他,让他不必在与昇国的交谈中出头,自有兑坤的人会说话。 这根本,这根本就是把他当做了一具会跑会跳会说话的傀儡! 尤其是他来了之后发现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兑坤来的是储君和权臣,其他国家的使节再怎么样在各自朝堂的地位也都远胜过自己。 那他是什么?就是一个陪跑的! 所以在这场宴会一开始,他就挑上了兑国太子,他不想听离平之的话,他就是想搞砸这件事! 第二百三十三章 是大漠最受尊敬爱戴的王妃 “是吗?那这样说来,还应该称赞兑太子胸怀家国了是吧?”离平宁言语上没有什么,但给人的感官就是他的态度极差。 就算不是同一个国家的人,他这样的态度也称得上是以下犯上了。 在座众人纷纷皱起了眉,想来是被离平宁说话的语气反感到了。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玉早生定然是会插一脚的,但是目前出现矛盾的双方是兑离啊,兑国可是经年的仇敌来着,于是郧国公干脆就闭口不言,只作壁上观了。 与玉早生类似想法,一般做法的还有乾巽的卢炯尚书和陆巡乾欢夫妇。 至于作为东道主的昇国方,三位皇子算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这种场合自己就是来看看,认认人方便日后遇上不会两眼一抹黑,而道琼则是打着看戏的想法,看看最终谁胜谁负。 除此外还剩下坤国夙昔与峙国峙华月。 作为一个总是要出使他国的重臣,夙昔表示双方对他而言并无太大差异,诚然坤离结盟,可因离平心的关系,她对离国的看法总归没那么友好,还有兑国,她觉得就是个事儿逼。 第二不好吗?人要懂得知足,知足才能常乐!非得跟人家争个什么第一的,闲着没事干,是百姓太富足了,还是政治过于清明了,非得整个对外战争扩张领土和影响力,不知所谓。 峙华月在峙国国内的地位,低于兑淇但高于离平宁,她强势的性格和冷硬的手段在朝上呼声极高,与坤玉斗三人的三足鼎立不同,峙华月的势力是压着郅华云与郅华雪的,若不出现意外,可以说峙华月必将继位下一任的峙帝。 所以她看得清目前的局势,看上去是离平宁在与兑淇争,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离国朝上,离平宁根本没有地位,离平之择出离平宁出使是根本就没想过要让离平宁完成游说道琼的任务,而是把希望寄托在了兑坤峙上,离平宁就是个充数的。 于是峙华月也懒得插手这种事情,没必要。 “离二皇子,你来之前没人告诉过你是来做什么的吗?”兑淇倏地发问。 紧接着全场的气氛就都发生了改变。 是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也许不会传的太开,但离平之是一定会知道的,这家伙的能力跟他足以欺骗众人的病弱样子根本就是背道而驰,强的可怕。 他还记得两年前离平之刚回来的时候……他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 离平宁下意识打了一个哆嗦,然后不说话了。 各人心里对这样的情况都各自有了猜测。 接着才是真正进入了正题,主要发言的是兑淇卢炯乾欢,夙昔玉早生峙华月陆巡偶尔插几句,载芷芸离平宁则是基本不说话。 昇国方面虽道琼为首,三位皇子倒也没有保持缄默,皆有发问,这倒是叫人看不出来昇帝与道琼属意哪位皇子了。 这场宴会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各方都是不余其力……其实主要还是乾兑的想法。 宴会结束后,各方乘着天边翻红的云霞下山,好在都是青壮年们,下个山不是什么难事,年纪最大的莫过于道琼了,但这位权相也不过四十左右,正值壮年。 一路下山,倒是出现了几个奇异的景观。 前年传出乾欢与姜醒私交甚笃的消息,可乾欢一点没有理会玉早生的意思,反而是与自己母国的卢炯尚书交谈甚多,这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可关键就在于玉早生,沿海艮国的郧国公,居然跟西北大漠坎国第二部落的王妃载芷芸相谈甚欢。 这两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虽然一直有传载芷芸是中原人士,但因多年来载芷芸都不曾回过中原,也就打听不到这位在坎国具有相当高地位的第二部落王妃究竟是来自哪个国度。 载芷芸说话没有地方口音,坎国话更是流利非常,骑射俱佳,在衣食住行上也并没有让人看出什么偏好,将入乡随俗践行的很是到位,尤其她还勤劳能干温和亲民,是长于大漠的坎国百姓的模范榜样。 所以在坎国百姓口中就有了载芷芸是狼神派下解救她们的离奇传言。 更离奇的是,这般“功高震主”的人还不受到坎国国主的猜忌,第一部落的王妃也将其引为自己的榜样,以督促自己学习进步。 诚然载芷芸把这些当做是戏言,也多次公开表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尽量让自己做得更好,希望大家不要以讹传讹。 从百姓尊敬和爱戴的角度看来,十国之中,就连兑淇比之都稍逊一筹。 这位三十出头的大漠王妃,是真正达到了人生的巅峰了,是一般人终其一生都到达不了的高度。 兑淇注意到夙昔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正打算上前问其原因。 夙昔就说:“还不曾恭贺兑太子为父新喜,恭喜兑太子了。” 然后紧接着就是“告辞告辞”,让兑淇不由得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兑太子。”一道女声从兑淇身后传来。 兑淇转身去看,作了半礼:“长公主。” 这二人也是边走边说,但片刻后也分道扬镳了。 场上最尴尬的莫过于离平宁了,别人都是搭伴儿聊天,踏着晚霞散着步,好不惬意,就他一个孤零零走着,瞧着像是被谁抛弃了一样。 也不知道是谁授意,还是他自己脑子一根筋,昇国三皇子佘如江竟然跑上去与离平宁搭话,还一路下了山。 这一幕落在各人眼里那看上去就是不一样的意味了。 昇国三位皇子与丞相共四人出席宴会,宴后却有一人与使节交谈,说轻了没什么,说重了……谁知道昇国到底什么意思。 * 入夜,坎国驿馆 载芷芸坐在窗边,手拄着脑袋看窗外挂在天上的圆圆的月亮。 “阿部,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载芷芸问房间里站着的侍卫。 房间的门和窗子都开着,里面有载芷芸和一个婢女一个侍卫。 坎国的勇士阿部行了一礼:“王妃温柔勤劳、亲民能干,是我大漠最受尊敬与爱戴的王妃,也是我们可以效仿的典范。” “是吗?”载芷芸的眼里盛着天上皎洁的月色,却莫名给人伤怀,“是这样的吗?” 第二百三十四章 也许一场风吹去了海里 “是的,您永远是大漠的王妃,您的光辉将会在羊皮卷轴上一直照耀后人,督促他们前行。”阿部单膝跪下颔首,将礼节做到极致,这是只有坎国居功至伟的人才有资格接受的大漠勇士的全礼。 婢女图雅在听见载芷芸片刻后的叹息声后,也跪下行礼:“王妃,请不要妄自菲薄,于如今的大漠而言,您拥有无可比拟的重要地位。” 于是载芷芸不说话了,她心中所想是阿部与图雅无法理解的,他们所能看见的也只有她做出来的,想给他们看见的,而不能透过她所做的一切去窥测她真正想要表达的。 孤冷的月光倾泄而下,披洒在载芷芸的身上。 她抿着唇,抬头看了一眼月亮,而后起身准备安歇。 * 与此同时,昇都丞相府书房 道琼一推开门就察觉到了里面有人,他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将门关上,转而开口:“出来吧。” 道琼知道书房里面的人极有是他认识的,并非他自视甚高,而是一般人绝不可能潜进他的府邸,除却重重机关还有数名暗卫守在书房外。 可这人进来了,那定是身手绝高之人,可偏偏又泄了气息叫他发现,如此不是想杀他就是他认识的,但若是要杀他的,如果不是具有极高自信确定自己能一击毙命的话,就该知道自己会失手。 毕竟道琼府里的暗卫有九成都在书房外。 烛火微晃,一道人影从卷帘后走了出来显露在道琼眼前。 几不可闻的,道琼松了一口气,他终究还是担忧来的是个杀手的,所以他的手还放在门上,就是为了能在最短时间里夺门而出。 “是你啊,怎么不坐着等?”道琼上前几步,在矮几旁坐下。 来人穿着斗篷,帽子将大半张脸悉数遮住,他朝着道琼走了几步,说:“我才来不久。” 闻言道琼点点头,但说话的语气莫名复杂了些许:“这次来是有什么打算吗?” “我是来问问,”来人的声音没有遮掩,可以清楚的听出是个女子,“数国前来游说,邀昇国入战一事,你是什么想法?” “我?”道琼没有正面回答,他反问,“那你希望我是什么想法?” 女子沉默片刻,而后说:“无论如何,只要结果不脱轨,我不在意这些。” 道琼叹了一声,说:“你倒是与她不一样,倘若与她一般性子的话……” 道琼的话只说了一半,可女子也没有接下去,像是在留白,又像是不想接话,以致于道琼只能自说自话:“若是像她一般性子……罢了,所幸你不是她。那么答应我,你不要步她的后尘,不要她那样的结局好吗?” “不会,”女子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很认真,“你看。” 道琼下意识抬眼,女子斗篷的帽子被翻开,然后道琼就看见了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一幕——头发,明显剪去了一大截,只有将将擦着肩膀的长度,还有两种形成鲜明对比的色彩在其上晕染冲撞开。 “你!你?你知不知道你这行为意味着什么?!”道琼的情绪激动,语气不稳,颇有一种想要训斥却说不出口的感觉。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做的。”女子利索的接话,也断了道琼接下来可能说出的训斥。 道琼显然是愣住了,他蓦然惊觉面前的人是与常人不同的,自然不能以看普通人的眼光去衡量她的所作所为。 “是了,你不是她,你们终归是不一样的。”道琼垂下头去,说话的语气不免沾染上了几分落寞。 恍惚间,道琼好像听见女子清泠的声线在说:“你这般样子,真叫人难以想象,是个屠城的刽子手。” 然后自己也下意识的接了一句:“不过一座城罢了,又能换回什么?” 低低的笑声,加上阴沉的声线,言语中还有难以掩饰的暴怒和不顾一切的偏执。 “你可知道,那么多年,我只有她,只有她!可是你就连用一城鲜血为祭都不愿意,为什么,难道一切都是假的吗?” “三月,她说,她喜欢上了一个人。” “四月,她说,那个人也喜欢她。” “五月,她说,她要嫁给那个人。” “六月,她说,让我要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七月,她说……” …… “又年三月,她说,她很快要临盆了。” “又年四月,孩子出生了,她也死了,四月十六日,死在了一场大火里。” “又年五月,那里一片焦土,连骨灰都找不到,也许一场风把骨灰吹去了海里吧。” “我们相依十几年,可只是短短一年的时间,她就离我而去了,而我根本就连替她报仇都要筹谋,再筹谋,一步一步,那么多年……” 道琼的声音压低,情绪中的愤懑与不甘如此显而易见,仇恨的情绪几乎要将他压垮。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连你都长大了,我自然不介意再等等,不过就是山河破碎,国家消亡罢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哈……” * 诸国使节在昇国停留了大半个月,最后相继离去。 首当其冲就是兑淇。 他不能在等了,没有这个时间——张太尉带兵退出平吉战争,固守都城;朝堂还多派了几个经验丰富的将军参加兑南与姜醒的战争;若素若米城处,只留罗松和陆上军队,曹鑫带上所有的水军南下抵御将要开始的与震国的海战。 兑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匆忙,兵力调动,粮草转移,还有朝堂上看见的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带上监国名号的皇太子忙得脚不沾地,甚至没有时间去看看他才出世的孩子。 对了,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孩子的性别,忙里偷闲的功夫也只是在书房的案桌上浅眠休整自己的状态。 苗楣偶有的几次看见兑淇,无不是行色匆匆,面带疲惫。 皇太子不好当。 监国皇太子更不好当。 乱世之上的监国皇太子最不好当。 对于兑淇而言,最省心的想必就是不需要他操心兑南以外的百姓生活问题,起码他们还都是安居乐业,可是兑南的百姓们…… 第二百三十五章 把脉的时候别说话 兑南的战火又起了,或者说数年来其实从未断绝,而姜醒不过是将战争的主动权握到了她的手里,从而拿下了兑艮战场的大优势。 正是因为兑艮战场的不利形式,所以朝堂火速派遣了几位经验丰富的,也曾在兑南驻守多年的老将前往助阵。 就个人而言,他们排兵布阵的水平都不低,但他们的天赋并没有在战场这一块点到极致,导致他们都曾相继在姜醒手里败北。 而姜醒,这个公认的军事奇才,能力卓越到令陈年的老将都不敢小觑。 从姜醒在艮北真正上台到如今,只有年青一代的莫秦越可以同他战成平手,可,也只有一次,此后再无这般情景。 诸位兑国将军不是没有分析测算过姜醒的用兵手法,只是最后得出的结论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姜醒,没有独属于她的用兵手法。 听上去,似乎姜醒还很稚嫩,是个非常容易打败的人,可偏偏,就是在这样的手法上,多年来兑南的守将没有占到过一次便宜。 她就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了历史与当今名将和众多著名战役的用兵特点与手段,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今年不过二十一岁,而没有人知道她的脑子里到底藏匿了多少不同的用兵方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称赞她的博览群书还是记忆超群。 “殿下!”苗楣在兑淇每日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然后等到了他。 “太子妃有事吗?”兑淇说话的语气带着一贯的谦和,饶是他看上去有些急促也没有在言语中体现出来,君子修养尽览无余。 苗楣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她说:“妾身无事,只是前来看看,望殿下在专注朝政的时候也保重身体。” 兑淇点头:“太子妃也是,要注意身体,本宫还有事,就先走了。” 苗楣退到一旁:“殿下请。” 当兑淇绕过回廊从苗楣的视线消失之后,苗楣脸上的笑容顷刻就褪了下去:“嬷嬷觉得,他是个好人吗?” 嬷嬷垂首:“一切您心中自有看法,不若也不会因为孩子的事情同老奴辩论多时。” “嬷嬷说的是,”嬷嬷收回视线,转过身打道离开,“我心中自然是有看法的。嬷嬷看,又入冬了。” 苗楣伸手接了一片雪,嘴角的弧度渐渐深了起来。 兑国的皇太子啊,一定是一位会青史留名的皇太子,也会是市井之间百姓众口称颂的好丈夫、好父亲,只是可惜了,可惜了啊,兑淇这样干净的人儿怎么能够留在这么污浊的人世间呢?兴许,不远了吧? * 兑国朝堂指派的几位老将几乎是快马加鞭赶到了兑南若水城与莫秦越会合。 此时兑南五城已去其二,远海的浮水与静水二城皆已沦陷,目前余下三座近海城,易攻也易守。 易攻,艮北军队可以三面包抄,强攻之下一举夺城,加上震国水军的不确定性,夺城难度会出现变化。 易守,艮北兵力分散,防守难度不会太高,而且将会有水军的加入,战线将会无限期拉长,会使双方都陷入人困马乏的险境。 “莫小将军。”“莫小将军。”“莫小将军。” “见过各位前辈。” “欸,”一个虬髯大汉摆了摆手,“咱们都是军营里头的粗人,别整这套虚的,怎么舒服怎么来就成了。” “就是,闵兄说的不错,莫小将军可勿要拘束。”穿着长袍子的中年男人附和道,而他口中的闵兄自然就是方才开口的虬髯大汉了。 “是啊,而且你小子可是这些年唯一一个可能干过姜醒那个小娘儿们的人,咱们这些粗人可都指着你扬眉吐气呢!”第三位将军猛地拍了拍莫秦越,爽朗大笑,“艮国算是走了大运了,居然能出一个几百年都难遇的军事奇才,幸好这娘儿们在扩张领土这方面没太大想法,不然的话……” “邱雄!”长袍子男人低声暗喝一声,打断了第三位将军将要脱口而出的话。 邱雄对上长袍子男人的眼神,颇为忌讳的不再说话了。 可就算要说的话被打断了,但莫秦越也已经猜到邱雄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内容了,无非就是开疆拓土那点事儿。 一时间,气氛暗沉涌动,好在此时帐外传来了一个声音,才跳过了这一茬子。 “请进吧。”莫秦越高声应道。 门帘晃动两下,进来一个穿着深红色袄裙的女人,正是秋深。 “秋娘子。”莫秦越躬身先行一礼。 而这情形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是有些诡异的,对秋深的身份产生好奇,尤其是她身上那件颜色深到妖异袄裙,更别说那件袄裙似乎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袄裙,实际上是根本没有御寒作用单衣,还有就是她看起来与莫秦越年纪相仿,年轻得具有欺骗性。 秋深的装束在这三位将军看来,实在是能引发深思。 “我今日来把最后一次脉,若是无事,便走了。”秋深如是说道。 莫秦越点头示意:“秋娘子请。” 接着到一侧落座,伸手撸起袖子说道:“几位将军不必一律,这位是秋娘子,是……是师兄请来的大夫。” 闵将军与邱雄点头,算是消除了心中的疑虑,大夫嘛,会熬制些御寒的汤药自服也不是什么奇怪事,而且人家可是国师找来的大夫,那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兑国的人,大多对这位未满四十的美貌国师是信服的。 但长袍子男人却是一直看着秋深,他就是觉得此人不对劲。 诚然莫秦越解释了秋深只是大夫,可大夫一般也不会自己熬煮御寒的汤药自服,而且就算是御寒的汤药,也不至于药效好到可以穿着单衣在雪天行走,又不是习武之人,对!习武之人,这人刚才在帐外踏在雪里的声音他们根本都没听见,她定是有一定的武功底子在的。 还有莫秦越刚才的用词——请?国师莫之流请来的人,能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最后一点,莫秦越刚才说“是国师请来的”前一句话时,他顿住了,还瞥了一眼那个大夫,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定有猫腻。 不仅是这个年轻的女大夫,长袍子男人现在觉得就连莫秦越都不对劲。 “把脉的时候别说话。”秋深冷淡的声音愣生生的让整个帐子变得安静了下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我能问原因了吗 “抱歉,秋娘子。”莫秦越垂着头静下来,看上去低眉顺眼。 长袍子男人于是越发觉得面前的场景诡秘莫测。 片刻后,秋深收回了手,语气冷淡:“你的身体无碍了,旧疾也不会再复发,这是补药,用来补你先天失去的元气的,可吃可不吃。” 秋深从袖子里取出一瓶药递给莫秦越,随后转身欲走。 “姑娘,”长袍子男人把秋深拦了下来,“你还没有说明用量呢?况且既然是补元气的为何又是可吃可不吃?” 这话说的,其实就是在怀疑秋深的医术了。 秋深顿下步子,侧了侧眸子,嗤笑:“这位将军,服药的人自己知道用量不就好了,与你何干?至于补元气,军营之人本就阳气旺盛,补得太多是想让人七窍流血而亡吗?” 话落,秋深躲开长袍子男人,留下个不屑的眼神走了出去。 “将军误会了,”莫秦越开口解释,“秋娘子的医术很好,师兄……也是磨了一段时间,才请来的她。” 长袍子男人欲言又止,邱雄却突然上前一步:“害,老兄别想了。你就算不相信那位女大夫,也得相信国师大人吧,人毕竟是国师请来的。” “是啊,许多隐世的大夫就是有些怪脾气的,还……”闵将军脸上一副纠结的神情,像是在组织语言,“呃,还驻颜有术,看不出年纪的。” 一提到驻颜有术,莫秦越就知道了长袍子男人的疑点,应是觉得他与秋深有什么,他说:“秋娘子与师兄年龄相仿。” 只是莫秦越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他的解释,所以长袍子男人才更加不相信秋深。 这种情况直到半个时辰后秋深骑马离开都没有任何改变,反而还加深了长袍子男人对秋深的怀疑。 因为秋深骑马时就是穿着刚才的薄袄裙,连件披风都没有穿,也不知道是急匆匆的赶着去哪里,不过瞧她走的方向——北上,可能去兑都见国师吧。 * 姬尘在小栗院里见了从昇国回来的卢炯。 卢炯与姬尘其实没有任何关系,但卢炯一直有听说过乾国著名的阿明山和小栗院,也有听到过风声,说是小栗院有了主人。 素闻小栗院的主人深居浅出,鲜少有人见过他的踪迹,只依稀知道那是个坐着轮椅的男人,更多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已经腊月了,作为工部尚书其实算得上忙碌,但可能是好奇心驱使吧,在看见管家呈上来的请帖时,卢炯真的思考了起来。 于是就有了当前的一幕——山下,木屋,煮茶,听雪,高谈阔论。 卢炯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年人,在这个年纪做到尚书的位置,也算是粗中有细了。 虽说姬尘比他年轻,但经历过的挫折困难远多于在官场上沉浮的卢炯,一时间倒是卢炯险些被姬尘套了话去。 姬尘对卢炯其实没什么兴趣,但是卢炯与乾欢在昇国有交集,而乾欢远在巽国却能撑开手脚那必然是有人在背后帮她。 陆巡不会暴露,那么答案呼之欲出,是姜醒。 所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姬尘只是想知道姜醒的打算。 从四月十六那天分开到现在腊月初九,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联系过姜醒了,现在算是进入了一种,有些想姜醒的情况。 四月十六,四月十六!到底是什么日子! 道琼不告诉他,苗楣也搬出姜醒做挡箭牌不肯透露,其他人则是本能的抗拒,就连看他的眼神都沾染上了极重的防备。 姬尘今年难得的气急败坏,这好像是经年之前的情绪了,可却意外的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让他知道,他还不是个完人。 “姬先生?”卢炯出声将姬尘出游的神志喊了回来。 “卢大人。”姬尘回神,朝卢炯一举茶杯。 “不知姬先生是在想什么事情,竟是这般入神?”卢炯脸上似笑非笑,像是在探究姬尘心里藏着的事情。 却不曾想,姬尘居然从善如流,就这么告诉他了:“在想一个人,我有大半年没有见过她了。” 闻言,卢炯一愣,明显是没想到姬尘轻而易举的就告诉他了,从先前的交谈中,他可以推测出姬尘是一个心思很重的年轻人,按理说不会轻易告诉别人他在想什么。 可是……总之,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不一般,脸上的伤疤和不良于行的双腿都昭示了这个年轻人不简单的过去。 “他/她?是什么人?”卢炯随口追问一句。 姬尘将手里半凉的茶饮尽:“是我,重要的人吧。” 合作的盟友,也算是重要的人,也是重要到想杀掉的人。 姬尘的嘴角忽的绽开了一抹嗜血幽冷的笑意,但转瞬即逝,卢炯险些以为自己花了眼睛,看错了。 日头接近傍晚,姬尘问卢炯可要留下用饭。 一般而言,真心想留人吃饭都是用的偏陈述的语调,而姬尘所用乃是偏疑问的,所以卢炯就知道了,这是逐客令啊。 好在现下雪停了,行路也算方便,他也就如姬尘所愿告辞离开。 随后姬尘思考他得到的消息,青妄整理茶具再在不久后将晚饭上桌。 这个时间点很妙,姬尘恰好想通姜醒想做什么,于是他一顿晚饭的时间,脸上的笑意总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 艮北,除夕夜 姜醒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譬如昇国宴散之后,离平之寻了个由头光明正大的将离平宁杀了;陆巡乾欢回到巽国,虽然没有带来昇国加入他们一方的消息,可也成功阻挠了昇国进入另一阵营,不失为一个好消息,同时在陆巡路召的暗中操控下,巽国国内对乾欢不利的流言出现了反转。 同时出现的最清晰的记忆就是玉早生从昇国回来路过艮北,与她的交谈。 “左将军。” “郧国公。” 二人算是平级,也就互礼了。 “左将军先前让我旁观各国使节的争斗,不要插手,那现在事情结束了,我现在能问原因了吗?”玉早生的眉间有了情绪,是求知。 第二百三十七章 肃穆因减肥产生的矛盾 “郧国公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姜醒答非所问,“怎么又来问我?” 玉早生不言。 姜醒说的没错,她确实有答案了,虽然不是姜醒亲口所说的,但她以为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了。 “乾国内乱结束,联姻巽震,哪怕是隔海行军都要对兑国动手,乾兑的恩怨已经搬到了明面上,况且两国边境线狭长,用战有利;再加上艮北对兑南的压制,攻打兑国,实在合适。至于离国,且不说与乾国接壤部分仅仅分毫,只说作为十国之中面积最广大的国家,乾国若是选择对离国强攻,那么损失的兵力必然更加庞大,而乾国士兵虽然骁勇善战,可毕竟生存在北方雪原,人口不多,兵力不足,根本不能与离国进行长期的拉锯战。” 就军事角度,姜醒解释了她让玉早生作壁上观的原因。 “那么,还有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在兑艮与坤艮的战争中,艮国都占了优势,如果再在昇国露头,锋芒实在太露,树大招风。”玉早生沉声补充了政治上的因素。 其实还有经济的原因,艮国地界本就富庶,加上近些年来与多国外贸的频繁往来,更是大力发展了经济。 南方富庶,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姜醒不说话了,给出的眼神分明写着何必明知故问。 姜醒有事要去处理,没有多少时间与玉早生周旋,也没等她的下文就径自往帐外走。 玉早生反应过来时,只来得及说一句——殿下,臣是支持您的。 殿下?臣? 姜醒笑了,她不记得早前玉早生是不是抗拒她成为储君的那一批人中的一个,但事情都过去,她早已不再是艮国的公主,废黜的旨意是艮帝亲自下的,御前总管亲口宣旨,金口玉言,早就绝了回旋的余地。 可玉早生如此说,也不知道是艮帝想借玉早生之口传递些什么,还是只是玉早生的个人想法,怎么?是姜荇不够资格吗? 不!姜醒在心里否决了这个可能。 姜荇的政治敏锐度极高,若是此前三人夺嫡,她笃定最后的胜利者必然是姜荇。 不需看其他,只就姜荇在被驸马的独占欲逼疯前,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向姜醒求助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是可惜,姜荇的政治敏锐度再高,她再适合做一个政客,都不会太久的。 姜醒和姬尘,还有那些与他们有着共同目标的人们,真的不会太久的。 思绪回笼,姜醒的嘴角几不可查的动了动。 她倚靠在校场平日打拳用的木桩,手搭在曲起来的膝上,抬起头看天,冬日夜里难得窥见漫天繁星璀璨,星河辽远。 不觉间她避开木桩,整个人平躺在了地上,最近没有下雨,地上是干的,背后的触感便是干冷和一些尖锐石子的棱角。 她把手垫在脑后半晌,在眼睛朦胧的瞬间,烟花升空了,在黑夜绽放,与星辰同辉,亮了这漫长孤冷的除夕冬夜。 而后,她骤然想起,去岁的今日,挼送的知汎城主借以除夕焰火的名义,生生坑杀了上万坤军,孽障深重。 不过,她自己也不遑多让,还挑在了中秋来着? 姜醒轻笑,竟是合上眼眸,幕天席地的睡了过去。 * 坤国都城 打从夙昔自昇国回来,她与穆勤凡就陷入了新一轮的冷战。 原因听起来很是诡异,但又莫名合情理。 夙昔说,她在昇国连着十来天的宴上吃胖了,不仅腰上养出了几两肉来,脸都肉眼可见的圆了一圈,连那些修身的男装穿的都不大舒服了、 所以,她有了一个想法,她要减肥。 虽然她自己都不清楚不就是去了一趟昇国,吃了几天宴席,然后就莫名发胖了是怎么回事,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夙昔作为一个从小身材就是黄金比例的那一挂,更是不能忍受。 然后她开始了自己的减肥历程。 结果没几天,她就发现自己的三餐脱离了她的计划,变成了那种不易饱腹,要吃的多才有感觉的食物。 完全是下意识的,她就猜到了原因——穆勤凡! 除了穆勤凡,没人可以进了夙国公府,没有下人上报的;也只有穆勤凡会擅自改动她的食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夙昔丢下筷子,立马冲去了厨房,话都不说,直接看摆在明面上的食材——真的,都是,减肥,忌讳的,食材! 厨房的掌事石伯一见夙昔这表情就知道要遭,他毕竟在夙国公几十年了,夙昔与穆勤凡多年因为吃食的恩恩怨怨实在太是清楚不过。 “国公爷,这些是石伯看您吃太素了,特地给安排的,女孩儿家家的,太瘦了不好。”掌事张口就是转移注意力。 不过,掌事石伯显然失败了。 夙昔根本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只说:“石伯,这些做了大家吃吧,我要吃我原先吃的那些,要不就不吃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一点留恋。 这句话里没有提到别人,可大家心里头儿跟明镜儿似的,就是知道她在做给穆勤凡看! 也只有在这方面,众人才能意识到夙昔是个女孩儿家家,有些任性,素日里是一点看不见女孩子的影子。 毕竟要一个人撑起偌大的夙国公府,不能松懈。 也不知道是消息传的太快,还是就是有人递了消息给穆勤凡。 当天晚饭时分,是穆勤凡带着夙昔的晚饭进了她的书房。 “你来干什么?”夙昔把头从书堆里弹出来,没好气道。 穆勤凡没说话,但人一手一个托盘把东西放了下来,对比明显——一个有肉有菜,看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石伯的厨艺实在是好:一个素的可以,也没多少菜,连夙国公府的下人吃的都比这好。 两个托盘一放下来,夙昔就知道穆勤凡的打算了,激她吃饭,丫的,混账东西! 不过夙昔放下手里的书,一脸淡定的过去净手吃饭,同桌而食,对比强烈! 夙昔告诉自己,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 她风卷残云的吃完自己的那一份,站起来就想逃跑,这样穆勤凡就没本事诱惑她吃了! 想象很美好,现实残酷得不行。 夙昔还没站起来呢,就被穆勤凡一掌摁在了座上,起不来,憋屈! 第二百三十八章 迟早有一天得被我打趴下 “你干嘛?穆勤凡,你给老子放开!”夙昔暗暗用力,意图挣脱穆勤凡的控制,甚至还爆了粗口,“放开,老子说放开你听没听见?!” 但夙昔在内力这块一直比穆勤凡逊色,更别说她最近还用的减肥食谱,补充的体力方面定是赶不上穆勤凡的,所以怎么挣得开嘛。 夙昔看见穆勤凡一手摁住她,一手吃的淡定,一副毫不费力的样子,她就火从心起,猛地冷哼一声偏过头不看穆勤凡了。 等到穆勤凡放下筷子的声音响起,夙昔又开始用力挣扎,然后继续被压制。 “别费力了,就你身上那几两肉,还想摆脱我,不可能的。”穆勤凡漫不经心的开口,还掏出衣襟里的帕子擦了擦嘴。 “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吗?连个胸都没有,还好意思说我?”夙昔一气之下就又拿穆勤凡平胸的事情做筏子怼。 闻言,穆勤凡微微收敛起的眼眸有暗光划过,但因夙昔只顾着来气,便没有察觉到这一异常。 “那你呢?你若是有胸的话,怎么不穿女装,衣柜里几乎放满了男装,嗯?”穆勤凡接了一句。 “你!我,”夙昔一噎,然后洋洋自得,“我这是习惯了,这不是打小穿到现在了嘛,那还能穿的惯女装,也就你娘儿们唧唧的。” 正说着,夙昔还放出视线对穆勤凡上下扫视。 “哈,”穆勤凡将帕子细细叠好,放入衣襟,言语轻嘲,“其实你以前瘦啦吧唧的,穿着男装只剩骨架了,怕是不知道人家都怎么暗地里笑话你的。做男的不够挺拔,没有男子气概;做女的嘛,又瘦的跟什么是的,好像夙国公府府奉银已经养不活一个夙国公了一样。” “不过现在嘛,”穆勤凡打量着,还笑出了声,“其实你现在比之前好看多了,该有肉的地方倒是一点不缺。” “穆勤凡!”夙昔听着愣是给气到了,她顺手抄起手边用过的筷子就朝穆勤凡丢了过去。 两人相距不远,穆勤凡险些就中招了。 不过这一失神,倒是给了夙昔把人赶出去的机会。 什么都不顾了,只就推搡着应是要把穆勤凡推出她的书房。 两名身材差不多的女子,在力气上其实所差无几,可穆勤凡没怎么反抗,由着夙昔,半推半就的把自己赶了出来,再“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穆勤凡走到床边,还嘴欠的想说什么,迎面却是带着碗碟的托盘飞了出来,随后连窗子都给关了上去。 穆勤凡摸摸鼻子,看看紧闭的窗子,再看了看怀里抱着两个托盘,咽下了原本打算说的话,转身走了。 而书房里的夙昔,则在听见穆勤凡的步子远去之后,愤恨的一把扔了手里的书籍,嘴里还在嘟囔:“穆勤凡你个混账玩意儿,迟早有一天得被我打趴下!” 而后夙昔转念又想到了刚才穆勤凡的嘲讽,不服气的从椅子上起来,打开书房的门出去,在院子里——好好练习身法,增强体质,势要把穆勤凡干掉。 * 巽国,荣恩伯府 乾欢在与卢炯谈过之后,更清楚的了解了乾国国内当下的情况,她知道自己联姻巽国的价值,也是她之所愿。 不过,哪怕乾巽南北相隔甚远,她也不会彻底放开乾国不顾。 终究,她还是认同自己是乾国的公主,还是不够相信乾国的现任帝王乾丰的。 权力,总是要掌控在自己的手里,才足以让自己放心,让众臣信服。 卢炯登临高位,在文臣之中已算得上是翘楚,尤其他认可乾欢而非乾丰。 这算是他们思想观念的一种转变,从信奉强者为王到增之一条——女者,亦可参政。 况且乾丰为人为政都不足以让世人拜服。 在雪原上骑马时,他是那样清晰的发现,乾欢入朝的一年里,雪原上百姓的生活有多么大的改变,多年的积重沉疴仿佛有了散去的曙光,可当乾丰称帝之后,大改了乾欢曾迫下的政令,百姓的生活甚至比乾欢父皇、今太上皇在时更差。 所以在收到乾欢的讯息,要求在昇国会面时,卢炯没有丝毫犹豫,一举拿下朝上的名额,轻装简行。 于是在昇国的宴上就能看到乾欢卢炯频繁发言,试图拉拢昇国,毕竟昇国本就是亲近乾国的,但这不过是一个障眼法。 知道的人都知道,不过是从善如流而已。 回到巽国后,乾欢就开始绸缪架空乾丰了。 这个混账,竟是在拿下帝位后这样解决民生,还有没有点上位者的自觉了,简直可恶! 还有一个让乾欢做出架空乾丰的重要因素,就是宁周。 浸提的守将,武官中也算得上赫赫有名,特别在这几年里守卫渠城和浸提的战功,以及极有远见的请来了汤彭老将军出山,都为他戎马的生涯上增添了光辉的笔画。 乾欢没有与宁周打过交道,只是从他人耳中听说过,不过乾国向来崇武,是以乾国的武官地位远高于文官。 哪怕宁周如今也才二十好几,他在朝上说话的影响力已经是可以匹敌卢炯了。 而武官的特点是什么,守着家国,守着百姓! 乾丰如此作为,乾欢一点不相信宁周心中没有任何想法,即使是乾丰上位后加封了宁周的官职,提高了地位。 可是乾丰似乎忘记了,崇尚苍鹰的他们,从来不是凭借官职资历征服百姓,而是能力手腕和对百姓负责的心。 这些,宁周全都有了。 所以乾欢敢冒险,敢开始这一场豪赌,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更相信乾国一族的传承。 乾丰这个错误,乾欢还是要动手将之铲除了。 * 自从十月回国,这已经是郅华月第三次进宫拜见皇太夫了。 峙国国内流言四起,皆是觉得这位强势的长公主殿下将会成为储君。 原因无他,关键便是峙国的皇太夫手里握着峙国的八成兵权,是实实在在的大权者,这也是当初峙国轻易从离国撤军,转而攻向南边的巽国的根源。 “孙女,见过皇爷爷。” 第二百三十九章 你想要铲除,还是化为己用 在礼仪方面,郅华月是恪守的典范,一言一行甚至比宫廷的教养嬷嬷还要标准,可是看来却让人不觉古板,反而有种赏心悦目之感。 皇太夫也不是个老古板,他招手示意郅华月坐下说话。 “哀家同你说的事情,回去考虑的如何了?”郅华月才坐下,皇太夫就问她关于他先前提到过的事情。 早前的两次进宫,一次是皇太夫要知道昇国宫宴上都具体发生了些什么,抛出一个消息让郅华月去打探:一次是用手里的兵权诱惑她,还问了她对皇位的想法。 皇太夫手里握着的权力,足以让他参与朝政决策,可多年以来,他从未上过朝堂,通常都是众臣为了边防之事,前往峙帝的御书房请见皇太夫。 “回皇爷爷的话,”郅华月是嫡出,但皇夫与皇太夫的关系并不好,也就造成了郅华月与皇太夫之间有一种疏离的质感存在,“孙女回去仔细查了查,朝上似乎有一股隐秘的势力意图掌控朝政,但这股势力看上去并不属于三妹与六妹,甚至,甚至不属于峙国皇室。” 郅华月说完,就保持了自己规范的坐姿,低眉顺眼,一动不动。 闻言,皇太夫笑了笑:“说的不错,确实存在这股势力。” 郅华月不由得想抬头直视皇太夫,好在克制住了才没失了礼节。 “华月可有猜测这股势力的来由与目的?”皇太夫垂眸呷了一口茶水,淡淡发问。 宫殿里一时寂静无声,只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皇太夫知道郅华月在思考,于是也只是等待着,不出言催促。 片刻后,郅华月像是想明白了,吐出一口浊气:“孙女以为,搅弄峙国朝堂是必然的,但定然还有更甚层次的目的,可是来由,还请皇爷爷恕孙女孤陋寡闻,难以揣测。” 话落,宫殿里又静了下来。 须臾,皇太夫问:“若是让你选择,你是想要铲除这股势力,还是将它化为己用?” 此时,峙华月终于还是抑制不住的抬头,对上了皇太夫深若寒潭的眼睛,面上的震惊半点掩饰不起来。 随后,宫殿里就漾开了一声不知情绪的“哈”。 * 仲夏时,震国的水军已经乘着海流与风向北上,到达艮国划借的葱鸭岛屿。 这座半荒废的岛屿的原居民在几十年前就因为战火而背井离乡,分散在了沿海的各处城镇生活。 起先震国水军就得知了这座岛屿的半荒废性质,所以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们登陆葱鸭岛时,却明显被震惊了。 农田耕地只有半丛的荒草,甚至明显能看见枯萎老死的蔬菜,不少房屋被修葺过,残留有些许生活过的痕迹,这怎么看都不是荒废了几十年的样子。 水军中有经验的老兵说,几年前这座岛一定有人曾住过,但不知什么原因才荒废了。 这时他们才突然理解了,半荒废原来是这个意思的半荒废。 岛上的房屋大半废弃数十年,地基不稳,屋顶漏水,木梁子早已腐朽;一半修葺过,都是新木,生活用具一应俱全,稍作整修便可住人。 水军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在中秋前后完成了葱鸭岛的蜕变,捕鱼农耕练兵磨刀一样不落,除却纺织,几乎是可以自给自足了。 水军的主将程文志突然想起来,在艮国姜醒未被废黜皇室身份之前,葱鸭岛屿似乎就是她封地的一部分。 在艮国的四位公主里,姜醒是封地最大的,整个艮北连同横对出去的东海海域上的群岛都是她的,其中就有这座葱鸭岛屿。 是了,所以这里留下的痕迹都是姜醒撤人的意思吗?是故意要给他们看到知道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位传闻中的多是诋毁的艮国前公主,今上卿左将便是数年来难得一见的有大智慧的人。 中秋过后,水军就收到了震国因秋时的飓风登陆而伴随来临的接连降水,数条河道统统上涨,农田大量被淹,水患成灾。 震国罢朝数日,从皇室子弟到士族朝臣尽数参与各地的大水救灾。 程文志险些要带着水军赶回,但在临出发前收到了从喑太子的传来的消息,勒令程文志不得返回,而是整理军队,在兑淇离开兑国时候发起进攻,届时艮北姜醒将会出兵牵制兑南,姑且放手一搏! 这就造成了在昇国的十多日里,兑淇的脸色都是不大好的,甚至促使兑淇提早结束昇国之旅回国的原因,就在于曹鑫率领的水军败给了程文志。 一直都说女性地位低下,从苗楣就能看出来了。 震国水军的突然进攻就在她生下孩子没几日,而这仗也在苗楣还在月子里时就结束了,总体而言,兑国输了。 这都快年末了,有关苗楣的不好的流言又开始了,而且这回更甚,连兑淇都没能幸免,一块儿带上了。 说是兑淇被一个家道中落的女子蛊惑,宁肯选择一个没了家世的破落户儿,都不愿意挑一个有足够家世嫁入皇室的世家女子。 诚然在一众世家女子中,除却家世,苗楣几乎样样精通,尤其她还是这个世道少有的会救济附近贫民乞丐的善良之人。 兑淇回国后,姜醒与程文志相继撤兵,兑南一带恢复了暂时的安宁,震国的水军在忧心国内水患之余,开始龟缩在了葱鸭岛生活。 程文志在启程之前就清楚的知道,他们这一行人要在这座艮国的岛屿上,待上一段时间,至于多久,也许一年两年,也许更久更久。 所以他一开始就同家中父母告别,其实本就该如此,将士从军,不问归期,只因归期不定。 入冬时分,程文志抽出时间指派了人马带着新鲜捕捞的鱼虾就近前往艮北的市场售卖,换取银钱用以购买过冬的棉被。 葱鸭岛屿在艮国的北边,虽说四面环海,不太寒冷,但终究比不得震国四季温暖,长年无冬,过冬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而年前最好的事情,莫过于从喑太子传来了水患解决的消息,这下,背井离乡的水兵们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第二百四十章 你为何会这么想 大历一千三百二十三年,正月初一。 就在各国都以为自己过了一个好年的时候,不幸再一次降临了,综合国力排名第二的兑国,又遭遇了新一轮的劫难。 而承受者,又是兑帝,须知兑帝甚至未到天明之年,可是却已经承受了这么些也许不该他承受的东西,想想也是令人唏嘘。 上一回中毒还是在两年前,彼时是莫之流寻来了秋深救命,随后亲自奔赴有“满山白”一称的阿明山,寻到山上独有的名贵药引“雪里青”,方才使之渡过一劫,但身体也随之落下了隐疾。 不是救治不及时,而是秋深所下的药太过阴险,无论怎么救治,都是会留下病根的。 这不?这一回再中招,整个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兑帝就像是中风了一样,太医院的太医不得其法,正打算用以治疗中风的药物。 所幸有个年轻的太医前去请来了莫之流,这才得知兑帝并非中风,而是中毒。 一时间,众人的心情十分复杂,中风的症状,最后却说是中毒,到底是他们太孤陋寡闻了,还是国师只是在忽悠他们,意图在兑帝面前多博几分恩宠。 是以就有一个中年太医揣测道:“不知国师大人,何以得知皇上乃是中毒,而非中风,明明皇上身上出现的就是中风的症状。” 这话听上去,想岔一点那就是明晃晃的在质疑莫之流的医术了。 诚然每每兑帝平安脉前后,脉案总是又在太医院存档,且平安脉都是由太医院德高望重的老太医亲自请诊,记录在册的,可总是有人提出质疑,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莫之流听完太医的话,咧嘴一笑:“那你非要这么想可以,既然这位太医如此以为的话,那就请用治疗中风的药物给皇上治疗吧,不过记住,后果可与本国师无关,别推到本国师头上来。诸位太医都要为本国师作证的啊。听见没有?” 顿时,诸位心中有同样疑问的太医脸色发青,登时齐刷刷就跪了下去:“下官惶恐,还请国师大人施以援手。” 莫之流最后的一句话是朝着御前大太监说的。 大太监被突然凑近的莫之流的俊脸给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手不住的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喘着气:“哎哟,我的国师大人呐,你要是想同老奴说话,您说着就是了,老奴听着呢,您这突然靠过来,老奴这是不胜惶恐啊。” “啊,是吗?”莫之流的语气好似满不在乎,从言语到神态,完全透着一股——“行吧,我知道了,但我下次还这么干”的恣意风范。 而方才说话的中年太医,在莫之流这么一遭之后,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吱声了。 他也是怕的,伴君如伴虎,一个不小心就要杀头毙命,更有甚者,满门抄斩。 他是想要皇恩浩荡,可这也要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才行啊,譬如上次兑帝中毒,再说这次,这他根本连兑帝中毒都断不出来,又怎么谈及医治呢? 忙不迭地,他就说:“国师大人,是下官失言,下官不该怀疑您的医术,下官医术浅薄,还请国师大人务必要救治皇上。” “呐,”莫之流才开口一个音,大太监就迅速抢占了先机:“国师大人,皇上可就靠您了,老奴给国师大人磕头了。” 于是莫之流一脸麻木又故作哀叹的出手了。 毒,是普通的毒没错,可是上一回兑帝中毒已然伤了身体,一旦用药不慎,便会造成半身瘫痪的下场,况且这毒还被加了料。 有了潜伏期和活跃期,在潜伏期内,根本通过把脉等一干手段根本感知不到它的存在;只有活跃期时,才会显现出中风的症状。 而且这毒难就难在了用药只能在潜伏期用,可是什么时候是潜伏期,并无定论,这是不规律的。 莫之流开始思考,要不要找秋深来解决一下。 可是先前秋深已经断过一次脉了,离开时还不顺利;后来又被他拉去额外给莫秦越根除了娘胎里头的毛病,气性怕是大着呢,怎么会随他再进皇宫。 一时间,莫之流苦恼不已。 * 而在秋深的胭脂铺子里,她整个人算是难得的容光焕发了。 对面坐着的苗楣虽说一直被流言厚待,可通体所见气色倒也不差,看上去精神头还格外的不错。 正月里头,倒是罕见太子妃得空出宫,尤其还是这样的风口浪尖上。 原本她也没想过在这个时候出来,可是兑淇前几日突然说:“东宫闭塞,你自出了月子就一直拘在东宫,难免心绪不佳,眼下虽时局不稳,但你若是想要出宫散心,尽管拿着本宫的令牌出去便是,无人会拦你。” 平心而言,兑淇除了没有给她爱,什么都给她了,正如他曾说过的——我给不了你我的全部,但你可以拥有我除了爱以外的所有。 是的,苗楣过着太多人都企盼的相敬如宾没有争执的日子,知足常乐,自然她也不会去期望更多,点到为止才是最佳。 “我瞧了这么些年,你这个兑国太子妃倒是夫妻关系最和谐的。”秋深出言感叹,“那些婚前黏黏腻腻,孕前如胶似漆的,能有几个在生完孩子之后还一成不变的,你倒是个好命的。” “是吗?”苗楣对着铜镜自问,“也许是吧,可是秋姐,你知道如果可以,我并不想做这个兑国的太子妃。” 闻言,秋深抚着鬓角的手蓦地一顿,而后嘴角展开一抹笑意:“说来,兑太子喜欢艮国姜醒,这似乎并不是一个秘密。你会对这件事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吗?” 苗楣沾了点胭脂上色,情绪平静,言语之中也没有任何的不忿:“怎么说呢?其实我不在乎这些。” 迎着秋深惊愕的神情,她补充道:“你可能没法想像,他喜欢姜醒的事情,我没有任何感觉,或者说,我很清楚的明白我跟他之间只需要平平淡淡的过完这段人生,而不需要去思考更多。秋姐可想过,你口中那些人为什么做不到一成不变?” 苗楣顿了顿,讥讽道:“说到底不过是奢望太多,欲念也就成了孽障,将自己牢牢困住,挣脱不得,为之疯,为之狂,再不见当初年少模样。” “你,为何会这么想?”秋深不由自主的追问她。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想在史书上留下痕迹 “为何?”苗楣嗤笑,“大概是因为其实我早就看透了,不在乎了。我成婚近两年,探子不也是没传过什么兑太子夜夜宿在太子妃房中的消息出来吗?” “其实他吧,是个好人,”苗楣开始自嘲,“但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我总是不能想象他生在这样的一个皇庭世道。而且,我这样的人,其实本不该去触碰这样云端高阳的人,不是吗?” 秋深的两只手搭在一起,细细听着苗楣认真却总是否定的话语,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插话进去。 不仅是因为她没有这样过来人的经历,还有就是她的内心可能也是这样以为的。 “苗楣,不要妄自菲薄,”秋深吸了一口气,这样开始说,“我来兑国的时间不长,甚至还推迟了抵达的时间,此间事务,皆是经了你的手才了却的这样完美,你是那样优秀的人。我知道你对后宅并无太大兴趣,所幸兑太子也如了你的愿,只你一个名正言顺的住在东宫,无论如何,你总还是幸运的。” “哦,对了,我想起来我先前对兑帝下毒了,皇宫封锁了消息没有?”秋深话锋一转,直接将整件事拉到了正副堂主的处事之上。 苗楣抹掉脸上艳色的胭脂,开口道:“封了,只道是兑帝旧时身子受损,需要静养,不见人。可是太医几乎是长守在兑帝寝宫,国师,也去了几回,不过没有长留,每回都是来去匆匆。” 苗楣的注意力没有在秋深身上,也就不知道在她提到莫之流的时候,秋深的神情变了几变,明显藏着事情。 “不过,也只是做做表面而已,这种情况,该知道的总会听到些风声。然后市井的流言,就会愈加厚待我,声称是我,给兑国,给兑帝带来了莫大的不幸,真是迂腐又可笑呢。”苗楣几乎要笑出声来了,但这也成功吸引回了秋深的视线。 多年来,秋深很少能见到对流言无动于衷的人,而那些人无一不是上了年岁,过尽千帆的,唯独苗楣,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竟然会对市井之言全然看淡。 她仿佛根本就不会被一人一口的唾沫给淹死。 她是有着那样强大的承受能力。 每每与她碰面交谈,秋深总是觉得苗楣不像是她看上去的那样子年轻,她们就像是同龄人一样。 苗楣所展现出的阅历智慧都是一个十几年来居于一处的没落家族的少女所不可能体现的,不过人人都有秘密,秋深自然不会因为自己的一点好奇心而去刨根问底。 更何况二人分列正副堂主,本该互不相干的。 “苗楣,你会想要改变吗?改变现状。”秋深站起来,往前走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对铜镜坐着的女子。 两人一站一坐,高低立现。 苗楣只有抬起头才能看到秋深的脸。 她其实不在乎在这种视觉效果上低人一等,因为什么都代表不了,只是总有人会借着这种不平等的高低展现自己与他人的不等地位。 皇权之下的士族权贵是如此,平民百姓之中的糟糠之家亦然。 封建的皇权礼教倾轧之下,从顶层的人开始透露这些开始,底层的人就会向上学习,一级一级的下来,于是形成了所谓的礼教文化。 “有必要吗?” “什么?” 苗楣边描着眉毛,边回答秋深。 “秋姐应当不知道吧,我知道存在这样一个地方,礼乐文明开化,皇权被牵制,甚至消弭已成为了历史。古人曾留下话来,说“时势造英雄”,可什么样的时势,又造出了什么样的英雄呢?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姜醒的名声在世人眼中的形容尽是唾骂之词,只有看到她的才能之人才会对她有过称赞。可是有没有人想过,姜醒为什么想这么做?为什么会这么做?” “也许现在的人都是看的表面,但经年过去,时代变迁,谁会知道青史之上关于姜醒是称赞还是诋毁呢?谁又能猜到,这所谓的‘英雄’是怎样成就的英雄?现实之下的人怎么会看得见谁才是能在历史的洪流之中经久长存的光辉形象呢?你,我,还是姜醒?无人知晓。” “可是当时代的烙印褪去,在史书上以局外人的眼光重新看待这段历史,这个人,那么就会发现那个人其实与当时自己看到的并不一样。秋姐,试想一下,如果是你,怎么看待兑太子?” 长长的一段话下来,苗楣的眉毛也画完了,近看确实不错。 秋深又坐了下来,理了理自己宽大的袖口,沉吟道:“承天命而生,是大运的象征,兑太子为人谦和,为国为民,必将留名青史。” “还有呢?”苗楣问。 秋深愣住了,而后蓦地想起兑淇为太子之身,是有起居注这个东西的,所以史书上还会有关于兑淇的男女关系的评价,那么……秋深的视线转到苗楣,史书上也会留下苗楣的踪迹。 “别看我,秋姐。”苗楣的眼尾笑开了花,“无论到时候史书留下了什么,关于我的一切都不会具体,最多不过匆匆一瞬而已。” “你,不想在史书上留下痕迹吗?”这话才问出口,秋深当即就反应过来了。 苗楣不愿意的,其实她也是不愿意的,不然也不会在这样的暗地里做一些诡谲的事情去完成她的报复。 短短几次接触,她已然看出来了,苗楣这般性子看似淡然,实则非常有自己的主见。 嫁入兑国皇室已是一件超出她意料的事情,那她一定不会再接受一件类似的事情。 史书这东西,说得好听些,是供后人瞻仰自己的光辉事迹,说得难听了,就是吃喝拉撒都要给后人知道,诚然不会这么事无巨细,可不想就是不想,就算是被记载了,不愿意的人还是会使劲手段将之毁去的。 苗楣,谁能想到她到时候会不会走极端呢? “咚咚——” 敲门声响起来,门里的人动作一顿,门外的下人隔着门上报:“主子,有人找。” * “皇太夫的意思,就是属意长公主成为储君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我们只想为太尉讨一个公道 在跟皇太夫打了几圈太极之后,姬迟月最终还是摊牌了,他懒得跟这个中老年的男人墨迹,虽说对方长得不差。 郅华雪父族的人容貌基因都不差的,不然也不会是她的叔公先后拿下了皇夫和皇太夫的身份,至于她的父亲虽说没有得到正宫皇夫的宝座,可是不负众望的在后宫众美男中恩宠最盛,倒是给家族狠狠争了一口气。 “哀家确实是中意华月,不过哀家可不想让她做什么储君。”皇太夫掀了掀眼帘,似是随意说着。 姬迟月听了皇太夫的话,立时就想通了关节所在。 是,皇太夫不想让郅华月做储君,因为他打算要扶持郅华月直接登基!然后垂帘听政! 与当今峙帝不同,皇太夫是峙帝的生父,本就手里握着兵权,若是再参政,难免叫人觉得他觊觎峙国江山,得给他安上几个难听的由头。 可若是郅华月登基,那情形便不同了。 郅华月占了嫡长两条,登基可谓是名正言顺,但终究道行不深,皇太夫轻而易举就可以借之错处入朝,又不会被怀疑是刻意所为,毕竟他还有个真正血缘密切的郅华雪挡在了前头吸引众臣视线。 “既然皇太夫属意长公主,为何还要屡次传召草民进宫,询问草民关于六公主的事情,您大可以直接放手!”姬迟月锋芒毕露,连遮掩都懒得做了,问的直截了当。 “哈。” 皇太夫原本淡下来的情绪被牵动了,他又逾矩的笑:“姬堂主,原因是什么,还需要哀家同你细细说吗?” 语调里极为明显的嘲弄上扬在了他的嘴角,面对罗生门的峙国堂主能如此对峙的人不多,可偏生峙国的皇太夫就是其中之一。 “皇太夫是想看罗生门在峙国朝堂的势力到底有多深吗?”姬迟月抬眼看了看他。 只见皇太夫无所谓的回道:“或许是想知道姬堂主的能耐。” “那么皇太夫殿下,一切会如您所愿的,草民告退。”姬迟月的嘴角弯了弯,而后爽利的退出了峙国皇太夫的寝宫。 宫女太监都不在里面,烛火微微,一室幽幽,仔细去听的人才能听到皇太夫低沉到令人生怖的话语——姬无涯、姜未眠,谁胜谁负啊哈哈哈哈…… * 在乾离边境上,这场仗,已经陆陆续续有打了将近三年的时间,乾国的汤彭老将军与离国的梁太尉也都披甲上阵彰显自己珍视每一名士兵的精神。 而在一月底的这一仗,打的不可谓是不憋屈。 离军出现了叛徒,影响了梁太尉的判断,从而失了计谋,被汤彭老将军算计,吃了大败仗不说,还受了重伤。 梁太尉这个年纪的人,一旦受伤,就不易康复,哪怕是治好了伤,也仍旧会留下隐疾作用在后半生的日子里。 于是梁太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最新的一场战事里,用上止疼的药物上场拼杀,最后血洒沙场,直接当着仍旧年轻的刘逸云的面死在了战场之上。 他是故意的,可他的这个决定无疑又是正确的。 离国的将军大多都老了,新鲜的血液还没有成长起来,但是战争已然打响,真正的乱世即将拉开帷幕,他不能,也绝对不可以放任离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里早早地亡国。 他要用自己本就走向枯竭的生命,强行浇灌出可以抵挡乱世风雪的荆棘花,让他带领将士们,守卫离国,守卫父老。 无论未来会如何,起码现在,他尽力了! 离国的数十年老将,官至太尉的梁老将军在大历一千三百二十三年一月底,于乾离战场马革裹尸。 据说他曾对年轻的武状元说过——你是离国的未来,离国的希望,你必将接替我成为可以保护离国百姓的大将! 梁太尉将希望的种子给了刘逸云,把自己留在了战场。 虽说将士的荣耀就是战死沙场,可他这样的伟人,却受了小人算计,未免可惜了,可惜了啊! 离国暂时撤军,后来也抓出了那个叛徒,就是在三年前的渠城之战前对刘逸云出言不逊的尤姓副将。 梁太尉的尸身被运送回了离都。 在这小半个月的路程中,所经各地接连发生了大大小小的起义。 打的是为梁老太尉讨回公道的旗号! 梁老太尉为国捐躯,可宵小竟只是一个小小副将,定然是官官相护,为了维护真正的凶手而推出的一块挡箭牌,他们要找出真正的凶手,让他血债血偿。 也不知道是不是离平之提前得到了消息,那段时间他在朝堂上稳定发挥,径自就是上朝与自家府邸两点一线,绝不再多去一个地方。 以致于什么都不知道的离平静险些遭了潜伏进都城的起义百姓的毒手。 然后离平之就变相的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彼时,离国朝堂开始分作两派,一派支持强势镇压,一派支持与起义的百姓进行和谈,两派各是有理有据,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 最终离平之说,自己将作为朝堂代表前去进行和谈,如果谈成了那么皆大欢喜,倘若失败那么请务必出兵进行镇压。 离平之的提案,在那些不同意离帝宠爱他的朝臣眼中算是满意的。 本朝皇子仅有三人,离平宁已死,只余离平之与离平静,其实在离平之回来之前,大多朝臣也都是支持离平静上位的。 与政治一道而言,离平静不失为一个优秀的政客,只是偶尔会优柔寡断失去正确的判断,就好比这次的离国百姓起义,他就错失了良机,让离平之在众多朝臣眼里狠狠赚了一把好感度,毕竟一国储君总是要敢于决断与牺牲的。 谈判时间定在了二月底,地点是离都正东方向的地震带附近,距离南北的坤坎两国不远不近,距离所差无几。 这是离平之在两年多以前回了离国之后,第一次踏出都城,也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二月廿四日,离国蠡县的府衙大堂上,离平之率人与起义的百姓成东西向坐定,开始和谈一事。 “四皇子殿下,我们所要的不多,只是为太尉大人讨要一个公道罢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离平之解决百姓起义 二月开春了,不过按照立春后四十二天冷春的说法,现在还是冷嗖嗖的,还需要穿得厚实些保暖,且不说离国属北国内陆,只说离平之这不大好的身体素质就得多穿些衣服。 对比之下,对面起义的百姓都穿着一件袄子外套,里边也没几件,而离平之不仅穿上了狐裘披风,他的身侧还烧起了炭盆烤火。 好在他事先说明了自己身体孱弱,望众人见谅,这才命人烤起了火盆,还为对面穿的不够暖和的百姓们也都烧了炭盆。 这一顿操作下来,百姓们的态度也是稍微缓和了下来,想着这个病弱皇子应该不是什么不好说话的,而且听说他在朝堂的地位也不低,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护送。 有人把目光投到离平之的身后,多是些能在关键时候护住离平之的人,据说这帮人里面还有几个是特地从军营批假前来的。 “我知道梁太尉的死令众位都很痛心,我也是如此,在这般情形下我国竟然失去了为百姓家国鞠躬尽瘁几十年的老将军,我对此也是非常遗憾。”离平之做足了功课,手边的茶盏碰都不碰,面上的神情将他不得不克制的痛苦展现的淋漓尽致。 在对面的百姓看来,离平之是真的为梁太尉的死沉痛不已,尤其他的脸色也很苍白,似乎这些日子里,并不好受。 见此,一个穿着素色袄子的青年男人说:“三皇子殿下,我们知道将士的荣耀就是战死沙场,可对他们的家人来说,并不希望看见一具尸体一口薄棺。虽然现在太尉战死已成事实,固然众人悲痛,但我们希望,要一个公道,所以三皇子殿下,请不要与我们一直周旋,这样您很累,我们也是。两败俱伤的话,谁都不想的吧,所以开诚布公吧,省时省力,何乐而不为?” 许多年来,很少有人可以在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吸引离平之的注意,当年的姬尘是一个,今日的青年男人也是一个。 离平之扯了扯自己的披风,大堂还是冷了些,他的身体不太受得住。 “那么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不相信那个被抓起来的副将是凶手呢?在北上进攻的军中只查出了这个人。” 闻言,当即有人反驳:“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老将军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身子骨还是硬朗的,哪能这么容易就死了?!” 离平之皱起了眉,似是不接受这样的质问。 青年男人察言观色,伸手挡了一下发声质问的男人,他说:“抱歉,三皇子殿下。裘叔只是不相信太尉大人这样轻易就死了。” 不说出来也没人相信,梁太尉的故乡是蠡县,但往上数一个行政区划,整座大荔城的百姓都受了梁太尉这么多年来的恩泽,所以说怎么会出现百姓起义这种事情,真相就是这样的。 离平之摆了下手,示意自己知晓,可他皱起的眉头仍然没有松动的迹象,于是青年男人就知道离平之的态度极有可能会发生改变。 他在这群起义的人中,算是比较关注朝政时事的,自然知道离平之目前在离国朝堂的分量和地位非常人所能及,这些从随他来的这群人中就能窥见一二。 “所以你们要怎么才相信梁太尉的死就是那个凶手间接导致的呢?或者说,你们怎么才会觉得凶手是真正的凶手?” 不出青年男人所想,离平之舒展开眉梢后,态度出现了改变。 只是一句话的功夫,这个男人不愧是一回来就能大肆掌控朝堂势力的狠人。 “是要自己去军中查探,还是要见见这个凶手?”离平之说着,命人把人带了上来。 从离平之提到见凶手,对面百姓的神色就开始不一样了,特别是当他们真的看见了这个被抓起来所谓的凶手。 而陷入震惊的,并不只是百姓而已,一道来的,保护离平之的武人也都是惊讶的,他们明明听说这个副将早就在军中就已经被处决了,怎么还会在这里出现。 一时间,两方人马看离平之的眼神都透露出了复杂。 青年男人沉了一口气:“殿下如何证明这就是那个传闻中间接谋杀了梁太尉的凶手?” 按理说,百姓们收到谁谁战死的消息都只是知道战死而已,就算是存在内幕也不会为人知晓的,可是这回梁太尉的死,摆明了是让人传出去的消息,就是故意想要离国出现乱子,而且那人明显知道梁太尉在离国的人口第一大城大荔城的地位。 离平之的唇角压了压,不语,总算是想起手边有盏茶,端起喝一口。 “哈?病秧子,原来这就是你不让我死的原因吗?”跪在大堂中央,全身累累鞭痕,单衣尽染鲜血,鬓发凌乱已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男人放声大笑。 且他话中还明显意有所指,似有若无的嘲弄着在场的人。 “诸位问吧,此人确实是军中查出的谋害梁太尉的凶手,我也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暂时留下了他的命。”离平之的语气又变了,愈加寡淡,置身事外,恍若一切与他无尤。 话落,便看见了一众百姓冲过去叽叽喳喳的问话,更有甚者拳打脚踢,男人身上伤口崩裂,脏腑俱损,鲜血直流。 青年男人看看一拥而上的百姓们,再看看坐在一旁云淡风轻的离平之。 他知道,这一场,他们已经输了,从他们冲上去对那个无论是不是凶手,但被推出来当挡箭牌的男人动手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他们承认了,这个男人就是凶手。 所以,这一场和谈已经失去意义,离平之,大获全胜。 在最后对上离平之眼神的刹那,他感到心惊肉跳,这样一个病弱的男子,居然会有这么狠厉的眼神和漠视一切的心境。 和谈进行的顺利,结束的也快。 离平之同意了一些无业的青壮年去从军,但独独把那个穿着素色袄子的青年男人带走了,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事情。 * 四十二天冷春的末期,艮帝传召姜醒返朝的旨意抵达了艮北。 在艮北军队的注视和艮国朝堂的凝视下,姜醒踏上了前往艮都的征程。 第二百四十四章 找我做什么 传来的旨意上没有写明是否急促,于是姜醒也就按照一般的时速赶去了艮都,用了四天时间。 接着又是穿着常服直接入朝,因为刚好赶上了上朝的时候。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诸臣齐刷刷的喊出这一句后,她们听见外面的小太监喊道——上卿左将军返朝! 闻言,有人险些没站住脚,摔倒了在了大殿上,幸而旁边有人及时搀扶住了她们,不然可真的要出尽洋相了。 姜醒的压制不仅是对他国的,对本国的朝臣也是如此。 沐着腥风血雨在战场上成长起来的人,周身总是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压制力。 尤其姜醒这人自从从军之后就开始荤素不忌,根本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招惹到她了,那是一定会对你动手的,再加上艮帝宠爱姜醒,根本不理会朝臣上奏的对姜醒的弹劾,久而久之,朝臣也都是对姜醒敬而远之的。 空气一点点安静下来,众人的眼睛齐刷刷看向殿外,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他们就看见了姜醒的脸在眼前出现,紧接着迅速拉近—— 鞋子踏在地毯上也是能发出声音的,虽然不重,但一下一下及其规律的脚步声就好像踏在了她们的心上。 “砰——砰——砰” 多年的压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随着姜醒越走越近,她们的腿肚子愈发的打着颤儿,连身体都有不受控制的微抖。 众臣定定的看着姜醒一步一步往前走,而后屈膝跪下:“臣姜醒,参见陛下。” 姜醒跪下的声音也不轻,她的那句见礼才是真正的拉回了朝臣们的注意力,但是随后她们就看见艮帝隐忍克制的动作。 那是想要起身亲自去搀扶她,但又碍于一些原因不能去的动作。 “左将军免礼,平身吧。” “谢陛下。” 姜醒起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从三年前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过这里,三年时间她的身份地位已然不是当年,况且奉召回朝理应先述职后等艮帝吩咐完。 而上首的艮帝在时隔三年再看见姜醒时,其实克制不住的想要近距离的去看看她,不过时间与情况都不允许。 于是艮帝压下心里的希冀,她问:“左将军怎么站着不动,不入列吗?” “回避下,臣奉召归朝,应先行述职。”姜醒容色冷淡,一板一眼。 “啊,对,瞧朕都忘了,”艮帝像是才刚反应过来这件事,猛地一拍自己的前额,做恍然大悟状,“那左将军便先述职吧。” 在场众人一见艮帝这副样子,心下都已明了——当初废黜姜醒果然是迫不得已啊,如今坤三皇子都已成婚了,想来很快就会找机会恢复姜醒的皇室身份了。 接着姜醒就开始述职,从两年前在中秋发动兑艮的战争,到去年助力震国水军围击兑南军队,桩桩件件,事无巨细,只是将她的打算尽数一笔带过,仿佛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只是姜醒说的很是板正,让人难以觉察到她言语中潜藏的东西。 不长的述职报告结束之后,众臣悄悄抬头看向艮帝,都在等她开口,也许就一锤定音正式决定让姜醒恢复皇室公主身份,然后过不久再寻一个由头安上储君的名号,顺理成章就可以多年后登基了。 但事实出乎了她们意料,艮帝说:“左将军辛苦了,那么如果艮北的战事不急的话,左将军留在都城休养几日吧。” 艮帝的话说的也很短,而且也没有提及其他的事情,可心怀鬼胎的朝臣们心思各异总觉得艮帝让姜醒留在都城是有目的的。 怕是在寻找机会让姜醒回国朝堂。 最终事实出乎了她们的意料,姜醒直到真正三月开春都没有进过一次宫,艮帝也没有让人传来任何旨意。 就好像,那一道废黜的圣旨真的将她们的关系彻底斩断。 就好像,姜醒回朝那日艮帝的险些失态不过是一个意外。 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们不切实际的臆想一样。 * 三月,北国的风雪还在飘,泛黄的嫩草才开始抽芽,新雪积在草上,半融半凝,折射出偶然能窥见的太阳光。 坎国是北方大漠,牛羊成群,中南部和大半北部地带多以放牧为生,而北部余下地界因临近广袤无垠的沙漠,还是以骆驼为主。 大清早的,坎国五部族第二部族的王妃载芷芸就骑上她的宝马,撒开了马蹄子,在旷野下狂奔。 一路上眼里略过了成群的牧民和牛羊们,还有同样在骑马的人们,接着进入荒原。 在跑了一个多时辰后,她停了下来。 目光朝西看,是大茯苓雪山的一端连接着西北内陆的大荒漠,据说荒漠的深处藏有剧毒的生物品种和极其珍贵的灵丹妙药,而再往深处去不是荒漠便是是坚硬的冻土地带,但鲜少有人进去,更是没有人见过,是以传言仍是传言,当不得真。 照她的的马匹脚程,再有两刻钟不到,她就可以进入西北内陆的荒漠,只是她此次出行什么都没有准备,自然不可能两手空空的前去冒险。 载芷芸凝望着大茯苓雪山与西北荒漠的交汇处,嘴角无意识的动了动,最后她敛下眸子,脸上露出明显的嘲弄。 拉了拉马缰她准备打道回府。 忽的,“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从东面传来,抬头去看,其实不大真切。 到近了,于是才发现那是一个极具大漠风情的四十上下的男人,脸上挂着明显憨态可掬的笑意,但当他面容整肃时,也可以率兵大杀四方,饮刀而生。 “阿木云,找到你了。”男人在载芷芸面前停下马,对她说的话语带亲昵,形容爱意绵绵,这是坎国第二部族的王,载芷芸的丈夫延恩王爷。 坎国有个民俗,丈夫对妻子会有单独有别于他人的称呼。 阿木云就是延恩对载芷芸的特殊称谓,取草连接爱慕,也算是变相想要证明这位王爷比较了解中原的文化吧。 载芷芸在延恩来之前就恢复了原样,所以看上去脸上是一贯的温和笑意。 “找我做什么?我又不会丢。” 第二百四十五章 你是不是要走了 原本载芷芸这样笑的时候,延恩总是会被转移注意力,相信载芷芸的一切,可他这回并没有被转移注意。 延恩驾马上前两步,把手边带出来的披风给载芷芸披上,再绑上结头,一顿操作下来,他也不说话。 因而载芷芸失笑:“你怎么了?干什么不说话?” 虽说日头上来了,可外边还是冷的,所以载芷芸也不抗拒延恩给她披上披风。 “阿木云,是不是你要走了?”延恩说话的语气蓦地丧了起来。 载芷芸一愣,而后问道:“是出什么事情了吗?你怎么会这么以为的?” 延恩很是垂头丧气的回答道:“自从几个月前你去了一趟昇国回来,就时不时的一个人看着月亮出神,我叫你都没反应。我知道阿木云是中原人,那你是不是要回到中原去了,你对这里的生活厌倦了吗?” 延恩的话到后面,连几句问题都没有底气,他像是生怕载芷芸应了他,然后真就离开坎国,离他而去了。 延恩实在是担惊受怕的,所以才在载芷芸早起出门没多久就追了出来。 “没有,你想多了,”载芷芸扯了几下马缰,做出打道回去的样子,“延恩,我不会离开这里的,我向你保证。” “真的吗?”延恩牵引缰绳跟上了载芷芸,“你会一直留在坎国吗?” “不然呢?”载芷芸偏过头笑了,笑容纯真一如往昔,“我当年答应嫁给你时就说了,我是中原人,可是中原已经没有我的亲人了。中原有句话,叫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么既然我嫁给你了,我一定会一直跟随你,上穷碧落下黄泉,所以延恩,不要担心了,也不要想得太多,我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心里还有些过不去罢了。” 四十岁的第二部王蓦地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穿透云霄,直击人的心灵。 旋即收声后,他看向载芷芸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先前的担忧,尽是自信模样,这般光芒万丈的形容才是当初吸引了载芷芸的真正原因。 “延恩。”载芷芸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 “我们赛马回去吧,驾!”载芷芸说着,当即就挥下手里的马鞭,绝尘而去。 延恩一反应过来立即就追了过去,虽然吃了一嘴的风霜,但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大漠人,在骑术上,一般的中原人是比之不得的。 所以没多久,延恩就追上了载芷芸。 “阿木云,我先走一步了。” 延恩含笑的话语从载芷芸的耳畔飘过,然后人影也跟着先于载芷芸前行。 忽的,载芷芸福至心灵的一抬眼,瞧着延恩越骑越快,她快要看不见他的背影了,于是计上心头,索性就收了力道,让马儿慢慢的小跑着。 她是想看看延恩那个一根筋的家伙,什么时候能发现她不见了的事情。 她估计得等延恩自己回到部落先稍等片刻,然后才会骤然惊醒她没有跟上来的事情,接着立刻返回来找她。 不过……载芷芸偏过头看了一眼南边黑压压的乌云,顿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前兆。 拉转马头,她奋力向南去,那里是狭长的离坎边境线。 第二百四十六章 他说自己名唤秋深 关于边境的事情,不仅是坎离的问题,还有坤艮。 说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坤玉斗从去年初夏来到坤艮边境,挼求城一边,打的是说服齐建民,让齐氏一族站队她的主意,可是在她花了大力气去游说齐建民时,情况变得有些不对劲。 起先坤玉斗还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她对军营初来乍到,算是陌生的,而且她想要见齐建民的时候,也基本都能见到,但当她在军营兜兜转转两三个月之后,她察觉到了不对。 不是齐建民不答应她,故意给她画饼,反而人还就她的想法,很是认真的考虑可能性,以及齐氏一族未来可以得到的利益。 在齐建民身上,坤玉斗基本上就是顺风顺水,算是她多年从政难以遇到的顺利。 可就是因为太顺利了,总是有点不太真切,这种不真切的感官在军营里那些残兵的身上得到了真正的体会。 这群士兵好像失去了战斗的欲望。 他们心态平和,眉目敛去锋芒,一眼看过去整个人散发着的气息近乎于寺庙中的僧人,仿佛身上的血腥之气都尽数洗去。 坤玉斗为此深感疑惑,她去问齐建民。 齐建民告诉她,是去年来了一个自称前来普度亡灵的青年男子,在军营里待了两个月左右,然后走了,之后士兵就像魔怔了一样,成了这样。 “将军没发现那人有何异常吗?”坤玉斗皱起眉头追问。 “那多了去了,”齐建民面上好似并不在意,随口回道,“从一开始他出现的时候,臣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人……” “怎么?” “容貌太盛了,又在那般时候出现,难免叫人将他与传闻中容颜上乘的挼送城主挂上钩,但是他不像。”齐建民说明后又推翻自己。 “将军仔细说说。”坤玉斗的神色染上了认真,她明显想要知道前因后果。 齐建民引着坤玉斗坐下,他说:“那人名叫秋深,声称自己从北方来,关于他的容貌,他其实只否认了自己不是挼送城主,更多却是根本就没有提及。臣当时是想无论他是不是挼送城主都先留下他,只要找到时机对挼送动手,一定可以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挼送的知汎城主。” “可是一连数日,这人都是不骄不躁的,看上去一点不担心挼送的局面。臣听说过,挼送的城主每日都会在城里四处转悠,所以早有派人前去查探情况,”说到这里,齐建民顿了顿,“但情况并不理想,城里确实是没有看到挼送城主,可百姓口口相传的消息是挼送城主受姜醒之邀,北上前往艮北了,归期不定。当然也有人说是挼送城主担心坤军报复,才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趁乱北上了。” “将军方才说,那人叫秋深?”坤玉斗听了一长串的话,似乎只是抓着这样的重点。 齐建民一愣,点头应道:“是,他说自己名唤秋深。” 闻言,坤玉斗陷入了沉思,秋深之名,在她的记忆里被掩埋太久了,久到她快要忘记,她知道这样的一个名字。 她记得,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是在坤国元后,她的生母口中。 第二百四十七章 给本宫一幅挼送城主的画像 彼时,她还是个四五岁的少女,因为是正宫嫡出,所以在宫中无忧无虑,她也曾想过自己就这样平淡快乐的过一生。 直到那一天,元后将她叫了回去,母女俩在殿中谈了大半个时辰,其实多是元后在说,坤玉斗在听。 冗长的故事里其中就有一个名字——秋深,在她的记忆里占据了不深不浅的位置。 元后第一次提到秋深时,面上还带着微笑,像是很喜欢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这让还年幼的坤玉斗在心里没由来的生出一股嫉妒,算是她年少时期的第一股负面情绪。 后来元后又出宫修行去了,她时常出宫修行,宫里的人早就见怪不怪。 于是坤玉斗的时间大多用来跟随皇室讲堂的老师学习,也就淡忘了这个名字。 再一次在记忆里翻出这个名字,还是因为元后的死。 那时她九岁了,元后死的那天就是她九岁的生辰。 当天没有放晴,没有降雨,天色阴沉沉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压得人没由来的喘不过气来,很是胸闷。 得知元后大限将至,坤玉斗甚至没有等到下学,就匆匆跑回了元后的居所。 贴身的侍女看顾着元后,瞧见坤玉斗回来,便将最后的时间留给了这对母女。 “母后,母后,您怎么样了?您会没事的是吗?”坤玉斗抓着元后的手不可抑止的在发抖,旋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拔腿就要跑,“太医呢?太医来过了吗?儿臣这就去传太医。” 却被元后死死的抓住,无法挣脱。 “斗儿,别去,你听母后说。”元后气若游丝,几乎是到了存亡的边缘。 双眼泛红的坤玉斗跪坐在元后的床边,拼命让自己忍住落泪的欲望。 元后又提到了秋深这个人,可是这次她的语气和态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再是几年前提到的那样欣赏,温和,反而是染上了几分怨恨和不满。 “斗儿你记住,不要放过那个女人,秋深……”元后像是回光返照的大喘着粗气,“秋深,我要她不得,不得好死!” “好,好,母后,儿臣答应你,秋深一定不会好死的,母后您别说话了,放宽心,您休息休息,会好的,都会好的。”坤玉斗劝说的语气里已然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但元后仍是不满意,她用最后一口气说:“记住!她往东去了,她,在东边!东边!” 不仅是神色状若癫狂,元后被坤玉斗抓握在手里的手都不肯放弃,直直指着东方。 元后死了,用尽最后一口气力说完话,死不瞑目。 “是,母后,儿臣知道了,儿臣知道了。秋深,那人叫秋深,去东边了,儿臣会找到她的,一定会的,母后!”坤玉斗扒拉着元后的手,靠在上头哭泣,可无论她用多少力气都没办法将那根指着东方的指节还原。 她知道,元后是铁了心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仇什么怨,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一开始,坤玉斗也曾用外祖家和后来自己培养的势力去找过元后口中这个名叫秋深的女子,但随着时间推移,坤玉斗更多的将心思放在了朝斗上,以致于她几乎忘记了元后留下的最后心愿。 要不是这次齐建民的话,她也许再也想不起来了,秋深这个人,这个名字。 “等等!”坤玉斗突然问道,“你说那个叫做秋深的人,是名青年男子,将军可能看的出此人的年岁?” 虽然性别对不上,但是并不妨碍坤玉斗推测此人男扮女装或是女扮男装,毕竟在这世道里,总有人有些不可言说的癖好。 齐建民闻言,略一思索,道:“此人面相偏小,看不出具体年岁来。不过从他的心性判断,臣以为此人三十有余,并非没有可能。” 这句话算是定海神针了。 坤玉斗暗暗算了算,然后想着齐建民口中的秋深极有可能就是元后口中的那人,虽说没有见过,可就从齐建民口中听闻的此人行径而言,坤玉斗有八成把握确定他们是同一个人。 尤其是齐建民说,那人是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军营的,那么疑点就很重了。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坤玉斗离开军营后,又去了挼求城主府。 霍灿的势力,在这一带,可谓是无人能敌。 可是老管家告诉坤玉斗,霍灿带着人去巡城了,日暮才会回来。 坤玉斗于是去挼求城中四处逛,权当体察民情,也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霍灿。 年轻的管家不解地问爷爷:“长公主为什么会回来找城主?明明前段时间她还被城主下了面子。” 老管家轻蔑的笑了笑:“有求于城主罢了,估计是有什么事情自己没办法查到,需要城主帮忙,不然还有什么原因。” 年轻的管家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再联想到几年前霍灿将坤军赶出挼求的事情,他真切的体会到挼求,不,挼求城主的地位。 * 已经入秋了,但聒噪的夏蝉仍旧叫唤个不停,好在日暮天凉,这才叫人把心头的火气压下去了不少。 等到霍灿风尘仆仆的回来时,坤玉斗已然等在了大堂。 她看见坤玉斗时,神情一顿:“见过长公主殿下,不知道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坤玉斗神色平和,姿态也放低了:“本宫是想请霍城主帮本宫找一个人。” “找人?殿下怕是走错地方了,”霍灿脱了沾上脏污的外袍,大步上前,“论殿下自己的能力,找个人还不简单吗?怎么还需要臣帮忙?” 这边算是半拒绝了,坤玉斗眉目闪烁:“此处毕竟不是本宫的地界,自然是鞭长莫及,还需要霍城主伸手一助。” “这样啊,”霍灿坐在上首的位置,随手端起一侧放温了的茶盏猛地灌了一口,“那不知殿下要臣帮忙找何人,可别是什么一贯窝在犄角旮旯里头的人,那臣可不好找。” 闻言,坤玉斗一面暗骂霍灿圆滑,一面又提到了她要找的人。 “秋深?”霍灿动作一顿,放下手里的茶盏,笑了,“殿下找她做什么?” 霍灿的动作不小,坤玉斗自然是察觉到了的。 就是说,找霍灿还是找对人了,不过霍灿与秋深似乎认识,就是不知道关系怎么样,若是友好的话,那就不太好办了。 “霍城主,这就不方便告知了,本宫只要你能找到她。”坤玉斗也打起了太极。 “是吗?”霍灿的态度立刻就变了,语气冷了下来,“找她,自然是不成问题,可是殿下,臣怎么知道您不会对她做什么。” 这话说出口,就是明了了。 霍灿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打算隐瞒她认识秋深的事情,甚至还摆明了态度,她要护着秋深,不会叫坤玉斗占了她的便宜去。 坤玉斗得知霍灿知晓秋深的消息,算是一个收获,可霍灿的行为又让她明显的知道她不可能当着霍灿的面对秋深做什么。 “本宫不打算对她做什么,只是想问些事情。”坤玉斗打算试着糊弄一下霍灿,不过也没想过会成功罢了。 当然,她没有成功。 霍灿说:“秋深很忙,如果殿下没有具体的安排,她是不会浪费时间的。” 这话说的,暴露的就更多了,当然霍灿,不以为然。 “那么还请城主告知本宫她的所在,本宫亲自上门拜访。”坤玉斗不假思索。 霍灿摇摇头:“殿下还不明白吗?” 坤玉斗神色一凛。 “从殿下说出要找秋深这个人开始,您就不可能从臣这里得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不论殿下会否开出足以让臣心动的条件,”霍灿说的坦然,一点没有藏着掖着,“哦,对了!还有一点,只凭殿下是坤国皇室,秋深就不会见你,她应该,嗯,这辈子都没想过要再踏进坤国的地界了,毕竟当年出了那种事情。” 坤玉斗有一种直觉,霍灿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在霍灿看来秋深没错,错的是坤国,也就是她的母后,可是她母后那样不宁的死去……坤玉斗良心难安。 她合上眼,缓神:“那么,还请霍城主给本宫一幅挼送城主的画像吧。” “知泛?”霍灿愣了下,虽说不知道坤玉斗的思维跨度为何如此之大,但里头总是有不对劲的情况在的。 霍灿正在思考如何拒绝坤玉斗比较合适,就听见坤玉斗说:“本宫刚从军营回来,齐将军说去年有个穿白衣服的青年人,自称秋深……” “胡说八道,秋深明明……”霍灿下意识的接话,却在说了一半时顿住。 她抬头,神色不善的注视着坤玉斗,语气冷淡:“长公主殿下好手段,提到知泛,怕就是为了从我口中套出秋深的身份吧。” “城主睿智。”坤玉斗言笑晏晏,她知道了秋深确实是名女子的事实,这么说齐建民见到的那人如果不是秋深女扮男装,那,十有八九就是挼送那个杀人如麻的城主了。 “殿下请回吧,”霍灿说话已经开始夹枪带棒,“秋深的事情,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如果您还想好好的离开挼求的话,恕不远送了。” 可坤玉斗偏偏要跟霍灿对着干:“城主,还是给本宫一幅挼送城主的画像吧,本宫知道,你们认识的。” 一时间,大堂的气氛开始剑拔弩张,几乎是一触即发。 第二百四十八章 那我想去看我姐姐 “呵,”霍灿倏地笑出声来,同时看向坤玉斗的神情也变得不屑,这已然是脱离了坤国等级的尊卑,“长公主殿下,不觉得自己要的太多了吗?” “知泛的画像?且不说我没有这东西,就算是有,我又为什么要给你呢?您恐怕是忘了,并不是挼求依附于坤国,而是坤国需要一座挼求城,震慑八方。” 十国立足于世,并非是以各方占据一方城池,划地为王,反而根本原因是拥有一座承载千年历史的古城池,借此划出土地以建国称王。 所以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各国的千年古城乃是比都城更加能够稳定人心的所在,而且诸多古城的城主都是采用自选任制。 简而言之就是各国君王不得干涉这些城池的城主选举,君王不能直接指派官员担任古城城主,这是不被古城原住民承认的。 是以,各国的古城与国家的关系算是游离与并立,可以称得上是第二都城。 坤艮的经年恩怨如此之久,正是因为号称姐妹城的挼求挼送城乃是颇负盛名的时逾千年的城池。 而兑离摩擦如此频繁也是因为,宁周驻守的浸提城是一座千年城池。 一般而言,诸国都是用千年古城作为边境城池,借以激励士兵,为信仰而战,不退不屈,以过去守望未来。 但最特殊的还是震国这个最年轻的国度,直接立都古城,以水路辐射全国,连接各地,充分体现古都是震国的中心。 霍灿将她与坤玉斗的言论直接上升到了挼求与坤国的关系,那么关系就大了。 原本真正算起来,霍灿的身份就是该被还未成为储君的坤玉斗奉为座上宾的存在,可这段时间许是霍灿一直自降了身份,才让坤玉斗出现了误解,觉得自己可以对霍灿颐指气使。 “抱歉,霍城主,是我失言了。”坤玉斗在霍灿提及挼求与坤国关系时,迅速想通了一切关隘,很是干脆的受了霍灿的压制。 不受不行,这就是世道的规矩——千年古城之主的身份是可以比肩各国君主的。 只是各方城主遵从流传下来的规矩,安分守己,不争不抢,才造成了诸城主的地位低于各国君主,变成臣子的假象。 “长公主殿下,有的时候,您还是要仔细想清楚,就地位而言,谁尊?谁卑?”霍灿咧嘴笑了,放下她翘起来的二郎腿,起身拂了拂衣袖,打算去吃晚饭。 但当她走到坤玉斗面前时,她顿住了步子,透露了一个消息:“对了殿下,去年的这个时候,艮国的姜醒来过挼求,不过没待多久就走了。” 闻言,坤玉斗骤然抬头,但霍灿没再说什么,仿佛她只是想告诉坤玉斗这个消息,更多却是不负责的。 坤玉斗也没有追问,她需要好好整理一下她与霍灿的关系,毕竟挼求城主的支持,在成为储君,更甚是下一任君主的上面,是非常重要的。 可以说,如果挼求城主反对,这个新君在一定程度上是被废弃了,至少名存实亡。 “殿下如果想要探查这件事的话,您可以留下,继续住在先前为您准备的那个院子,您放心,都是打扫干净了的。”霍灿留下这最后的一句话,施施然就走了,落下夜幕的城主府大堂里,坤玉斗还孤身坐着。 * 北国走向冬末时,南国已经开春了。 作为联姻南嫁的乾国公主,乾欢乾乐分别嫁到了最南端的两个国家,巽国震国,不同于乾欢婚嫁之事的坎坷,乾欢的婚事实在是很顺利。 从乾丰打算将乾乐远嫁震国,德妃没有反对;到一路南下,各国的战事没有波及;再是抵达震国,嫁与从明皇子。 开头到结尾,丝滑且顺畅,双胞姐妹的不同命格约莫于此了。 而且,震国民风极其开化,等级观念最是薄弱,上行下效,政治清明;同族之间,兄友弟恭,和平斗争。 乾乐感受不到勾心斗角,震国这一代只有两个皇子,从明皇子,从喑太子,没有公主;皇族的旁支则是安分的待在封地,为国为民,没有一点儿其他的心思。 于是在乾乐嫁过来的第二个月,她就明显的感受到自己,长,胖,了! 好在没多久震国来了水患,她作为皇子妃也一道作为表率前去帮忙,一段时间下来,又减回来了。 所以乾乐告诉从明皇子,自己想去骑马,她不想长胖! 但是从明皇子说,震国一般只有战马,哪怕是皇族出行,也都是很少能看见马车,不过可以带她去划船。 震国水网密布,还是坐船和竹筏出行更多。 然后那段时间,乾乐几乎天天换上便装,戴上防晒的头巾出门学划船,划竹筏,从明皇子差不多一整天都见不到乾乐,他顿时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简直欲哭无泪。 尤其是乾乐后来还兴起参加了震国一年一度的划船赛,那时候从明皇子直接就当着自家兄弟的面捶胸顿足,愤慨非常。 不过最让从明皇子欣慰的就是,乾乐从嫁过来就没抱怨过南北的差异让她不满,明明在吃食、服饰、住所、生活、节日、风俗等等都相去甚远,可尊贵的北国公主愣是一句没说,反而努力的融入新的生活。 这让他觉得传言中的乾国公主与他的妻子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传言当是有误。 当时节真正回暖时,乾乐收到了一个消息,乾欢怀孕了,这实在是一个不要太好的消息,当时乾乐正在与人学习南国的游水。 她下意识的一激动,腿脚就抽筋了,面色痛苦,差点要沉下塘子了。 好在这时候从明皇子突然来了,发现了她的不对,于是抽开腰带,外袍一脱,纵身就跳了下去。 开玩笑,且不说这是他的妻子了,就只说乾乐乾国公主的身份,就不能让她死在震国。 乾乐被救上来了,好在只是呛了几口水。 对这次溺水,她自己不以为然,觉得只是一个意外,反观从明皇子直接就黑了脸,看向乾乐的眼神都透着森森寒意。 这让暮春时候,才刚从水里被捞出来的乾乐愣是感觉到脊背发麻。 “那个,你别生气了,这就是个意外,下次不会再这样了。”乾乐披着布巾,小心翼翼的扯着从明皇子的衣袖,“从明,从明~” 乾乐扯袖子的同时还在摇从明皇子的手臂。 从明皇子背对着乾乐,使劲的憋着自己不笑,告诉自己不能笑,不然乾乐不长记性。 但是乾乐摇了几下,发现从明皇子不为所动之后,猛地甩开了手里的袖子,“哼”了一声,转过身就走,一点没有回头的意思。 从明皇子于是知道了,乾乐公主殿下,这是发小脾气了。 他追上去哄她,等走回皇子府,两人还在讨价还价。 乾乐说她还要去学游水,称自己喜欢游水,从明皇子不能剥夺她的喜好。 从明皇子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应下了,不过肚子里藏了什么坏水,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那我想去看我姐姐,行不行啊?”乾乐得寸进尺,说出自己想去巽国的打算。 第二百四十九章 你怎么了,无涯 原本从明皇子是不同意的,虽说巽震两国如今站在统一战线,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戈相向,到时候乾乐的安全可得不到保障。 但也不能压制乾乐太过,传言是不可尽信,而不是完全不信,空穴来风,怎么可能呢? 所以在乾乐磨了从明皇子一段时间后,他爽快的同意了这件事。 还告诉乾乐,他已经请从喑太子以震国皇室的名义修书,声称皇子妃思念胞姐,欲往巽国探望。 几日后,从明皇子收到了巽国皇室的修书,表示欢迎从明皇子妃来巽国,同时希望从明皇子也一道前往。 从明皇子在与从喑太子、震帝商议过后,决定答应巽国皇室的邀请。 五月底,从明皇子夫妇乘船向西边的巽国出发。 * 艮北的梅雨季又到了,今年姬尘来的不免有些晚了,并不是在梅雨季开始来的,而是过了半才到的艮北。 距离去年见姜醒,已经有一年多了。 而在这一年里,姬尘想要打探出来的关于姜醒那段未知没有一点消息,这难免让姬尘的心情不大好。 这么多年,还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住他的,只是这件事情,花了这么长的时间,竟然只是查到了点蛛丝马迹而已。 当车轱辘转动着进入艮北军营的时候,听着车身外士兵偶有的交谈声,姬尘脑中忽的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颇有些阴损,一旦被姜醒知道的话,这十年的盟友也许就要拆散了。 算了,这么长的时间都等了,怎么剩下的几年却是等不得了呢? 姬尘如是宽慰自己。 但一进入营中的主帐,姬尘几乎就要克制不住的去对姜醒曾掩盖起来的秘密做什么,他觉得里面一定藏了什么东西的,而且一定与四月十六这个日子有关。 不串联起过去的事情,就想不起来的。 姬尘有过冒犯姜醒隐私的行为,他想起那是姜醒第一次用那样恨不得他立刻死在她面前的眼神看他,就好像……姬尘真的做了什么苦大仇深,令姜醒没有办法原谅的事情。 可,他不过是发现了书柜上的一本看上去有些年头手札而已,手札与周边的书籍有些格格不入,从纸质到书页颜色,再到装订手法,一点相似都不曾有。 那么,这本手札一定藏了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 不过,再想起这本手札的事情,姬尘骤然觉得那本手札的装订手法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不记得了,在哪里?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装订手法,该死! 帘帐外的马蹄声响起,姬尘当即就有了新的打算。 他推动轮椅,缓缓到姜醒素日处理军务的案桌对面,研墨、执笔、书写,不消片刻,短短几行字就成型了。 姜醒进来时,他刚好将手里的纸折叠成了小卷儿。 “麻烦未眠替我传出去好吗?给秋深堂主。”姬尘言笑晏晏,眉目温和,仿佛他们根本没有因为去年的事情而产生矛盾。 姜醒穿着披风,带着兜帽,姬尘看不真切姜醒的容色。 “好。”姜醒接过姬尘手上的小卷儿,从书柜上拿出一个空置的竹筒子,将其放进去,再唤来诗心命她把消息传给身在兑都的秋深堂主。 这一会儿时候,姬尘都保持静默没有出声,等到诗心退了出去,他才问:“我记得你之前传消息的任务都是交由另一个亲卫的,怎么现在换了一个?” “诗月外派了,短期内回不来。”姜醒从书柜底下的柜子里取出藏了大半年的那套茶具和没剩多少的苦清茶叶。 她平素不会饮茶,只有姬尘在的时候才会算是陪同姬尘一道饮几杯,所以茶具和茶叶一贯都是放置在柜子里的。 姬尘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见姜醒要亲自动手泡茶,姬尘也不去抢,他想着自己可是因为她的事情烦闷了好一段时间,总不能让自己白白耗了这段时候,诚然那是他自己愿意耗损的时间,而姜醒也并不知情。 没一会儿,茶香袅袅升起,钻入了姬尘的鼻翼。 他喟叹一声:“未眠的手艺还是这样好,真香。” 姜醒伸手给姬尘倒了茶,说:“茶叶要用完了。” “我知道,所以我带来了新摘的。”姬尘啜饮一口后,放下杯子,从袖袋里取出一袋子明显泛着新茶清香的茶叶。 姜醒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就冷笑道:“还真是新摘的,没炒没晒,还用一个袋子装着,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给你做茶的作坊吗?” 闻言,姬尘一手握拳,干咳了一声掩饰自己:“这不是来的匆忙嘛,先前忘了吩咐了,所以就……只有新摘的茶叶,嗯,劳烦未眠了。” “你怕是知道了我营中有会炒茶的师傅,特地想试试人家的手艺吧,”姜醒毫不留情,一语戳破姬尘带着新摘茶叶来的真正目的,“不过可惜,那位师傅在伙头营忙着,并没有多余的空闲给你炒茶。” 话落,姬尘容色一淡,说:“那这样的话,只能这段时间请未眠为我煮茶了。不过还是要在空闲时候劳烦那位师傅的。” “你倒是想得挺美。”姜醒言语莫测的说着。 而对面的姬尘却在抬头的瞬间看见了姜醒垂落的一缕发丝,他的神情立刻就变了,一手聚了内力趁其不备打落了姜醒头上的兜帽。 兜帽落下,露出了姜醒完整的容颜和秀发。 不经他人应允擅自揭下他人的伪装其实是一个冒犯的行为,可方才姬尘心头的惊异几乎是让他立刻就动了手。 事后,他眼里的愕然甚至完全撕碎了他伪装出来的温和知礼的面具,连手中的杯子都被他失手打翻在地。 “你,未眠……你的头发,怎么会,变成这样?”姬尘难得会斟酌着措辞说话。 原因无他,确实是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的难以言喻。 姜醒的长发短了,是稍稍过肩的长度,而且黑白分明,从头顶新长出来的那一半是太过吸睛的乌黑浓郁,而另外的半截青丝则是纯白如雪。 “头发,头发?”姜醒竟然从姬尘的语气里听出了惊惶。 她看见姬尘下意识的想要站起来,他尝试站起来伸手去够她不长的秀发,这是十年来,她第一次看见姬尘这样不顾一切的惊慌。 案桌成了他借力的工具,姬尘的脸染上了颜色,那是身上用力憋出来的艳红。 他用手肘奋力抵在案桌上,一点一点挪动,双腿颤巍巍的站立着,明显可以看出来支撑不了多久。 于是姬尘的手肘带动上半身挪得更快了,慌乱之下甚至打翻了茶具,滚烫的茶水溅落在了他单薄的夏衣和青筋暴起的手背上,那片肌肤立刻翻红,还肿起了水泡。 但姬尘什么都顾不得,他眼里的惊愕和不敢置信不是作假,反而就是太过真切,才引得姜醒的眼瞳里甚至都倒映出了他浓烈的情绪。 姜醒见此,眉间蹙起,她索性解了披风搭在身后的椅背上,自己身体前倾靠近了姬尘。 不长的秀发同时也跟着垂落在姜醒的脸侧,衬的她的神情诡秘莫测。 姬尘横亘在案桌上的小臂已经到了中间位置,他大喘着气,一手更加用力的抵着案桌,另一手缓缓抬起,似乎是想是触摸姜醒那一头双色的秀发。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极短,甚至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和感受到对方的鼻息喷到自己的脸上,气氛暧昧又诡谲。 姬尘那只渴望要触碰姜醒秀发的手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形似枯爪,青筋凸起,最终在即将要触到的那一刻,他脱了力道。 先是前倾撞到了姜醒的肩侧,在还没来得及感受姜醒的体温,就因为双腿的无力向后跌去。 要不怎么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呢。 姬尘脚下打滑,竟是直接滑开了轮椅,跌坐在了硬质木板上。 主帐是搭在木板之上的。 他好似感觉不到痛一样,也不挣扎着要起来,从姜醒的角度看过去,他是放空了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了,无涯?”姜醒语带疑惑。 第二百五十章 我总会知道所有的一切 但在疑惑的情绪背后,却是明晃晃亮起来的一把刀子,他们都想杀了对方,吞并对方的势力化为己用。 两个都不算是良善的人,偶尔也都会带上假面,装作自己是个高风亮节的光明之人,要不怎么说是一丘之貉呢,呵! 姜醒的中等长度的头发是披散着的,这个长度足以束发,可她如此作为换一种角度想想,未尝不是为了刺激姬尘,好像姜醒对刺激姬尘的事情很是热衷且极度擅长。 见姬尘如同失了魂魄一样呆坐在地板上,姜醒嘴角浅浅勾起,伸手将不长的头发收拢,再用不知从何处随手抽来的一根带子束起,绑成一个高马尾,然后缓步朝姬尘走过去。 发尾轻轻晃动,视线往上移动,可以发现黑发尽数穿过束缚的带子,向着白发所在蔓延,仿佛是昭示了黑色必将吞噬白色。 姜醒走到姬尘面前蹲下,想与他平视,但姬尘还未回过神来,索性姜醒汇聚内力于手掌,直接将姬尘抱起来,放在了轮椅上。 这一下,姬尘再怎么放空自己,也回过神来了。 “未眠,你做什么?”姬尘的语气充满了震惊。 等到姜醒将他放到轮椅之后,姬尘看她的眼神里明显多了些与刚才不同的情绪,仿佛这种事情淡化了他方才看见姜醒双色发的狂躁状态。 “这不是看见姬先生摔到地上了嘛,秉承着姬先生对军营的大恩大德,我亲自抱您起来,还望姬先生勿要嫌弃。”姜醒言语间字字疏离,句句带刺。 说完,还就收回了居高临下看姬尘的视线,去收拾方才被姬尘打翻了的茶具。 “不是,未眠,你别这么说,我没有……没有觉得你的头发不好的意思。”姬尘伸手推动轮椅挪向姜醒。 但他也知道不能阻碍姜醒清扫,否则就是等死,于是自觉的移到了一侧干净的地界去。 姜醒瞥见姬尘的动作,呵了一声,似嘲似讽,让人听着无端头皮发麻。 “茶叶毁了。”姜醒刚好收拾到仅剩的被打翻的茶叶,随口一说,然后收敛起来,放在桌上角落,摆明是不打算再用了。 姬尘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姜醒,她刚说话的时候,他就下意识接了一嘴:“那就算了,还有新的。” 姜醒手下动作一顿,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对姬尘这个说风凉话的动手,想了想又算了,她放下了手里的小罐子,转而收拾起其他东西。 姬尘初时也在想,为何姜醒不叫人进来收拾,明明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转而在看见姜醒的黑白色马尾时,把事情想了个通透——她不想让人知道他与她之间到底有什么可能发生。 但视线随着姜醒移动,必不可免的就能看见那段乌发穿过绑缚的带子向着纯白的区域蔓延伸展,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姬尘眼里的情绪骤然翻涌,浓郁的几乎可以将人溺死在里面。 “未眠,你的头发到底怎么了?” 旧事重提,才无声息结束的话题又被重新提起,姬尘似乎格外执着,硬是要求一个结果,只是现在的情绪波动没有方才那样大了。 姜醒将茶具全都移到托盘上,被打湿的书册和纸张分类开来,许是打算寻一个时间拿出去风干晾晒吧。 “姬先生需不需要把个脉确定一下发生了什么?”姜醒一张嘴,就是显而易见的嘲弄,也算是笑话姬尘的高超医术了。 毕竟几乎每年姬尘都会给姜醒把脉,可是从第一次到上一次,他从来没有对姜醒雪白的发色有过任何治疗措施。 其实姜醒不说,哪怕他做了,姜醒也不会在意,她并不是一个在意外貌的人。 可是姬尘只是用自己揣度出来的想法去想姜醒,所以造就了长达十年的白发姜醒形象。 “如果未眠愿意,我自然求之不得。”姬尘听出了姜醒话里的意思,可他厚着脸皮直接当做没听懂了,反正他们是一种人,只在乎结局,无意于个中过程。 姜醒将案桌一侧的东西移到中间或是其他地方,暂时腾出一块地方给姬尘把脉所用。 她坐下,伸出手放在桌上,而姬尘自然也是极为配合的挪动上前,伸手去搭脉。 于姬尘而言,是否有脉枕与诊巾并不重要,总归这些年来,两人都是直接接触的,还耗费时间弄那劳什子东西做什么。 静默片刻,姬尘收回了把脉的手指,姜醒则是当即就将原来的东西移回了原处。 而后两人都不说话,营帐里一时间只是静寂。 再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姬尘开口了,声音是压低了的晦涩和不解:“这一年,你经历了什么?” 对上姜醒面带疑惑的眼神,姬尘偏过头苦笑着解释:“多年前我就说过,心病还需心药医,你的白发诚然是可以用实药改变,但总归是会留下点根子,治不完全,所以你没说要治,我也没有开药方,你就成了人人口中的少年白发。这些年来,我每年都见你几次,你不曾有过任何的改变,但是去年……” 姬尘的情绪低落下去,甚至是不愿再说。 “所以你经历了什么,才,解开了你少年白发的根源?”姬尘问话的语气愈发苦涩,像是再追问永远得不到的一个答案。 “我不说,你就不会知道了吗?”姜醒忽的出声,直接撕裂开了他们之间伪装起来的假面。 是啊,两个人都在对方的附近安插了人,对方的所作所为,踪影轨迹根本就是事无巨细知道个完全的。 只除了,与其他人具体的谈话大概得知不到。 姬尘失笑:“从本人口中得知总是要比从纸上看到要真切的多,未眠打算告诉作为医者的我吗?” 姜醒斜了他一眼,冷淡之极:“这是我的私事,无可奉告。” 其实姜醒不说,姬尘也有几分猜测的,大概率与去年她在东海之滨的感伤的模样有极大关系,只是可惜,他如今还查不到。 不过他已经传了消息给秋深,应该是能知道些蛛丝马迹的。 姬尘于是只就静静的待在主帐里,看姜醒忙碌,过了一会儿又去伤病处,给受伤的士兵们诊疗。 未眠啊,不用苦心孤诣的瞒着我,我都会知道的,所有的一切。 第二百五十一章 你以为兑国要发旱灾了吗 今年的天气有些不大对,原本四月底五月初开始,六月中就会结束的梅雨季被延长,一直到六月底,梅雨还没有完成北上。 据水经注记载,数十年来从未有过这样大的摆幅,一般来说都是会在六月中旬结束的。 姜醒有一个推测,她给苗楣传了讯息过去,在收到苗楣意料之中的回信时,姜醒不觉间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未眠?”姬尘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帐外进来了。 他的身上还裹挟着清新的茶香,明显是刚炒好的新茶味道,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在雨中行了这么一大段路,茶香味还没有被梅雨落下所夹带的泥水味冲淡。 说来也是这些年在军营里积攒的好名望的缘故,军营里那个好手艺的炒茶师傅愣是百忙之中抽空给姬尘炒了茶出来,满足了姬尘这个嗜茶的癖好。 姬尘似乎也挺闲的,还就窝在了伙头营瞧着那个师傅一步一步的炒出了茶香,再出锅装进小罐子里。 姬尘接过茶罐后,道了谢,将茶罐藏进袖子里,一手撑伞,一手推着轮椅去见姜醒。 一路上也不是没有士兵要上手送姬尘一程,但他一概拒绝了,然后就有人猜测姬先生可能是想去左将军那里博同情什么的。 没成想还真叫他们猜中了,姬尘就是这个打算。 姬尘的身上不仅有刚出锅的茶香味,还有从雨中而来沾染的泥水之气,毕竟雨势太大实在容易湿了人的衣衫。 “梅雨还没有结束。”姜醒今日束了男式发,一眼望去,便是从未见过的黑发女子。 姜醒抬头看向姬尘时,他不由得愣了愣。 十年来见惯了姜醒白发的样子,还没办法转变对姜醒造型的固有印象,如今看来,倒是他守旧了。 其实黑发的姜醒于他而言反而更加真实,白发时候,他看她总是有一种她随时就要死亡的既视感。 姜醒本身肤色偏白,再加上少年时经过的种种斗争给她的身心造成双重创伤,所以看上去她的脸色一直都是苍白的,同时他时常瞧见披散下来白发的姜醒,发色浅淡,发质纤细还有姜醒说话清泠泠的嗓音。 每每那时,他会觉得自己看见的是幻像,人是假的,声音也是假的。 白发姜醒,不似人间真实。 反观黑发模样,发色乌黑浓郁,发质柔顺的同时黑白分明,可以看出来是一个阳光下行走的人了,但,却也为她更添了几分诡谲质感,毕竟通身的气质更加森冷可怖。 这样子的她,才更像是来自阴间的索命亡灵。 “你在担心吗?梅雨没有结束,”姬尘回过神来后,驱使着轮椅向姜醒靠近,“兑艮的战事难以进行,你在担心什么?” “气象异常了,无涯。”姜醒回答他。 不同于姬尘常常口唤未眠,姜醒很少会说出无涯二字,甚至连称呼姬尘都不多。 闻言,姬尘另一只掩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动了动,眉眼也稍稍敛了敛,远观竟是能看出几分乖觉的气息来。 他知道姜醒想表达的意思,也明白她口中所说代表了什么,无非是天灾人祸罢了。 “未眠,这与你无关。”姬尘缓缓抬起头,眉目清透,状若当初少年模样,倒是一点瞧不出他二十五六的年岁。 “呵,”姜醒惯常是不会透露情绪的人,最近这段时间倒是在姬尘面前不止一次的嘲弄了,“什么无关,我做了什么我很清楚。无关?关系大着呢。” 姜醒的嗤笑,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姬尘的心上,将他给自己营造出来的假象“啪”地打碎。 姬尘两只手拢起来,他问:“那么未眠想说明什么?停手吗?我告诉你不可能的!” 姬尘的语气骤然激烈了起来,眉目也染上了情绪:“都已经这样了,半道停手无异于自杀,你当初怎么想的,现在又是怎么想的?哈,我才不在乎你到底怎么想,反正我只要我设定的结局,我不会容许这样的世道继续存在的。姜未眠,你是谁?” 前面的长篇大论,姜醒都可以不在乎,但是最后一句——姜未眠,你是谁? 他给她冠上了姜的姓氏,这是姜醒不能接受的。 “砰——” 姬尘袖子里藏着的茶罐子被内力化成的罡风卷出来,摔在了地板上,陶罐子轻而易举的碎了,一地的陶罐碎片和还泛着淡淡热气的新茶躺在一起,几近破碎。 “哈,早该这样不就好了,何必非要我激怒你呢?”姬尘无视了那一罐子他几乎视作必需品的苦清茶叶,看向姜醒的眼神难得有了几分轻蔑和不屑。 十年敌对相杀,彼此才是各自最了解自己的人。 “姬无涯,你想出去淋雨吗?” 与姜醒不同,姬尘对于他的姓氏怀有的复杂感情促使他可以接受他人带姓的称呼,可他受不得姜醒用姓氏带字称呼他。 那是在明晃晃的告诉他,他过去的狼狈和苦难都被人清楚的知道,像是扒光了所有叫人去看,去侮辱。 姬尘的眼神又变了,两人相接的目光都明显泛着火光,好似非要决出个胜负来。 “你既不愿我连名带姓的称呼你,又不愿告诉我你到底姓甚名谁。未眠,”姬尘冷笑道,“做人不能这么高的要求。” “未眠,一开始我就说了,我叫未眠。明明是你总是自以为是的把姓氏加上去,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个姓氏不属于我的人,你在装什么?”姜醒的嘴角勾起,看过去的神情是分明的鄙夷。 姬尘一怔,旋即收了自己不善的态度语气和神态,又变成了一贯温和的样子。 “这样说来,倒是我的错了,让未眠耗费心神了,还是要向未眠道个歉的。”姬尘说着,趁着姜醒不注意,内力一吸就抽走了姜醒手上还未放下的纸条。 那上头只有寥寥几个字——干旱前兆。 而姜醒被姬尘抢了东西,也是不恼,只是淡淡看着姬尘,似是想知道他的想法。 “所以,你以为兑国要发旱灾了吗?”姬尘问道。 第二百五十二章 想用什么作为赌注 “未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天真了,就凭这几个字,就相信了兑国会发旱灾的事情,传信的人是谁?这么得你信任吗?”姬尘捏着那张纸条,瞥它的眼神带上了些许轻蔑。 闻言,姜醒没有多大反应,她抬眼看了看姬尘,看似并不打算对此作出解释。 但姬尘心里有了一个极有可能的猜测,是苗楣给她的消息。 不在庙堂而又能纵览全局的人不多,尤其还有这样的空闲和渠道将消息传出来的,一般而言就是罗生门的正副堂主。 秋深不会向姜醒传这样的消息,而且正副划分明显,他也不觉得姜醒会去问秋深,更有可能的是苗楣。 思及苗楣,姬尘又想到之前他与苗楣见面的情况,不由得眉间皱起。 苗楣,真的是他当时见到的样子吗?还是说,那是她装的。 罢了。 姬尘揉揉眉头,松了想法,不打算再研究此事,总归十有八九了,他总是相信姜醒不会轻易的将这样的位置给一个没有任何能力只是占一个名头的,废物的。 “无涯,打个赌吗?” 姬尘还没回过神来,姜醒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响起,几乎是强行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 被姜醒叫回来的姬尘,骤然抬头,狐疑道:“打赌?未眠是不是口误,我记得你从来不沾赌博这一东西,你,确定吗?” 狐疑之后,姬尘就绽开了一抹温和的笑,看上去他很是理解姜醒的想法。 姜醒伸手取来一支笔,蘸上点墨落笔书写:“就赌,兑国到底会不会发旱灾吧,无涯意下如何?” 姬尘拢了拢袖子,轻笑:“我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的,如未眠所愿。” “不过,”姬尘话锋转了转,“既然是一场对赌,那么总该要有赌注的,不是吗?未眠想用什么作为赌注呢?” “你想要什么?”姜醒反问。 姬尘倚靠着椅背,定定的看着姜醒:“四月十六,是什么日子?” 肉眼可见的,姜醒的眼神有了变化的痕迹,而姬尘也及时的捕捉到了这一改变。 几个呼吸间,姜醒答应了,接着她说:“我要你的人退出峙国的朝斗。” “峙国?”姬尘眸底闪了闪,旋即应道,“可以。” **** 一说到峙国的势力,就必得提到峙国朝堂明面上的势力,和暗地里的势力,这两股势力分散又交错,纠缠又分离,极为诡谲无常。 明面上是峙帝,皇太夫,郅华月与郅华雪四人和中立派系,暗地里其实是皇太夫与姬迟月在政军两系揽了大权。 皇太夫在这段时间里,频繁的传召身为草根的姬迟月进宫,未尝没有打算在峙国以副压正的意思在里面。 要知道,皇太夫身为峙帝生父,从峙帝登基以来就一直手握七八成军权,急流勇退离开朝堂更是为他攒了极好的一波声名。 从明面上看,峙帝诚然软弱,可皇太夫亦是没有越俎代庖的意思,朝政大事多为几位老臣协同处理,只是挂上峙帝的名义而已。 而姬迟月,大揽政权固然是好,可他根基浅薄,若是斗起来,胜算并不大。 第二百五十三章 你是说真的吗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盛夏当空的时候,趁着大茯苓雪山的雪水消融,浇灌稻田庄稼,峙国的朝斗直接被引燃。 姬迟月以一场雪崩为引,大量消融的雪水几乎淹没农田的粮食作物为由,百姓不得安泰为理,大肆宣扬郅华月的失职,没有注意百姓根本生计的保护。 而当郅华月作出相应对策进行斡旋时,又被抛出来的司农指责,随之而来的就是在朝堂之上的举步维艰。 身为皇室公主,嫡长尽占的郅华月实在太容易被抓住把柄,其实这样的一件事情可大可小,但因为郅华月却在这样的事情上,失了先机,所以一时间才落了下风。 “迟月?迟月……迟月!迟月,原来你在这里啊。” 郅华雪下了朝之后,就快速往府里赶,她知道郅华月的事情一定是姬迟月做的,不然没别人会这么做了。 想想她那把自己当做化外之人的华云皇姐都知道不可能,除了姬迟月,谁还会苦心孤诣为她谋划呢? 想到这里,郅华雪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她几乎是下了马车就撒开脚丫子去找姬迟月。 先是去的姬迟月的住处,没找到人,然后兜兜转转反而在自己的书房找到了正看着书的姬迟月。 “迟月,”郅华雪推开门一看见姬迟月,就笑了,“迟月,今天朝上的事情是你做的吗?是不是你特地为我做的?” 姬迟月不会武功,甚至是一点儿防身的功夫都不会,但他的耳力向来不错,所以在郅华雪还没有踏进这个院子的时候,他就听见郅华雪的声音了,只是没有回应而已。 “不知朝上发生了何事,惹得殿下如此愉悦?”姬迟月在除了姬尘的所有人面前都是这样装的,迄今这么多年倒是不曾露馅。 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一个俊俏男子,结果动起手来却是黑心的很,一点儿不会留情面,也不管对象是谁,总之想下手就下手了。 随心所欲这方面,他倒是承了罗生诸位堂主的传统。 郅华雪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就跑过来了,炎炎夏日,如今满头大汗的样子,叫人看了反而感到少年人的轻松惬意。 郅华雪快步走上前,姬迟月很是配合的倒了一杯水递给她,郅华雪接过后仰头猛地一灌,一杯水就立刻下肚。 “殿下这般不设防,可知在下如果在茶水中加了什么东西,您可就遭殃了。”姬迟月缓声说道。 “哈?怎么可能呢?”郅华雪满不在乎的挥挥手,提了一下自己的衣摆,一屁股就坐到了姬迟月的对面,手作扇状扇着风,一边扇一边说,眸子还晶晶亮的,“迟月给我的东西,我可是很信任的,反正我知道迟月不会在里面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行了。 其他的,无非就是一些补药吧,可是迟月,我的身体好着呢,你连补药都不用给我加了,我,身体倍儿棒!” 姬迟月闻言,不由得一愣,而后强行压着上扬的嘴角说话:“非也,殿下还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须知任何人都不是绝对忠诚的。” “哪怕是你也一样吗?”郅华雪偏过头看向姬迟月,眸子里的光明显更亮了。 “咳咳,对,我也一样,”姬迟月故作高深,“殿下可保不准我那天想不开了,在你要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里加一些有的没的,到时候一起死。” “真的吗?你真的会拉上我一起吗?”姬迟月提到一起死时,郅华雪明显激动了一下,好似她很热衷与姬迟月一起死的事情。 郅华雪的目光太直白了,姬迟月一时尴尬不已,从手边一摸,好歹抓到了一柄蒲叶扇,伸手一递,就到了郅华雪的面前。 对此,郅华雪只是睁着双眼定定的看着姬迟月,那意思很明了了——你递过来干什么?难道不是应该你给我扇风吗? 终究是几乎日日见的关系,郅华雪这副表情一出来,姬迟月就清楚了知道了她的意思,顿时哑然失笑。 “殿下误会了,在下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并不是这个意思。”姬迟月的左手搭在桌上,右手轻轻的给郅华雪扇风,“倒是缺了点冰块。” 姬迟月最后一句话声音低到近乎呢喃,郅华雪像是听到了蚊虫在耳边随意嗡叫。 “你说什么?”郅华雪问他。 姬迟月却是摇摇头避开了话题:“殿下方才说的什么朝上的事情,我没听清楚,劳烦您具体说说了。” “啊?哦,对对对!”被姬迟月这么一说,郅华雪于是想起来她还有事情没问他。 然后她将朝上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再双手捧着下巴,手肘拄在矮桌上,认认真真的盯着姬迟月看。 姬迟月一边给郅华雪扇着风,一边敛下眼眸思考,他不知道自己思考时微颤的长睫落在了她人眼中,配上那张瞧着白净纯稚的脸是有多么动人心弦。 如他所料,郅华月一定会用他命人指控可以透出的漏洞来反击,不过显然他小看了这位峙国的嫡长公主,竟然可以做到反客为主,将司农的话头给压了下去。 要知道,他可是为了打击郅华月专门择选了中立派系的司农作为突破口的。 倒是没想到,郅华月还有这等才智,如此,倒是可堪为帝,若是他不是站在郅华雪一派的话,也许还会夸赞一下这位强势的长公主殿下。 不过很可惜,他们终究是是要站在对立面的,况且…… 姬迟月眉目一凛,骤然抬头看往峙宫的方向,他不是在看峙宫,而是透过峙宫,在看里面那个上了一甲年岁的郅华雪的亲叔公,揽下峙国七八成兵权的皇太夫。 况且,抛开所有,姬迟月本身就与那个皇太夫不对付。 是以,皇太夫不想郅华雪做这个储君,做未来的女帝,他就非要让郅华雪登上那个位置,要给那个仗着自己岁数大的老男人一个好看! 想到这些,姬迟月的表情不由自主的变了几变,而在一旁围观的郅华雪自然是满脸懵逼的,不过这姑娘只是空有野心罢了,本质还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 等到姬迟月从自己沉浸的思考中脱离出来,才发现郅华雪一直盯着他看,他不由得被吓了一跳,手里的蒲叶扇子险些脱手。 “殿下为何这般看着我?”姬迟月下意识仰后了些许,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离凑近来的郅华雪远一些。 “那还是因为,你好看啊。”郅华雪的话不经脑子脱口而出,像是在印证她早前的种种越界举动。 或者说,她已经不想再过这样遮遮掩掩,与姬迟月之间隔着一层轻松可以打破的窗户纱的日子了。 “殿下谬赞,在下担当不起。”诚然姬迟月是因为郅华雪才来的西部峙国,可他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在这样的当口,他不会接受郅华雪的爱念。 “殿下,”姬迟月再一次错开了话题,“这次朝上的斗争,您切勿掺和进去,不若在下未必能保您全身而退。” 话落,郅华雪明显皱了皱眉,她很是不满意姬迟月避重就轻的言语。 而姬迟月见状,忙道:“此次两位殿下交锋,殿下您须得避开锋芒,才能更好的保住自己明白吗?” “你说什么?”郅华雪这次显然抓住了重点,“什么两位殿下,皇长姐跟云皇姐吗?怎么可能,云皇姐可是出了名的化外之人……你是说真的吗?” 上一刻,郅华雪还在怀疑姬迟月话里的真假,下一刻她就睁大了自己晶晶亮的眸子,表露出自己八卦的心思。 第二百五十四章 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疑点 郅华雪是这样的,一直嘴上说自己要抢储君的位置,要在朝斗中干掉她的两位皇姐,铲除阻碍,但事实上,她只是闹着玩儿的。 这从姬迟月是六公主府唯一的幕僚就可见一斑,一个夺嫡的人再相信自己府上的幕僚,也不会只让一个幕僚在自己府里待着。 那个幕僚可以是自己最信任的,但绝不会是自己唯一信任的。 所以说,郅华雪不过是作了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留住姬迟月,她偶尔还透露一下自己想要怎么样,做什么,借以让姬迟月看见她的“野心”,也对她放心。 毕竟这样一个野心庞大但智谋不足的少女,是多么容易掌控不是吗? 姬迟月与郅华雪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也算是了解郅华雪的八卦属性的,诚然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一个心里装着储君之位的皇女会这么八卦,不过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谁能说那些上位者的心里眼里一定就只有外人能看到的东西呢? 而且,只是八卦罢了,也不是没法满足。 姬迟月这样想想,倒也释然了。 “殿下以为三公主是化外之人吗?”姬迟月启唇问道。 郅华雪不答,只见她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几圈之后,她反问:“难道不是吗?我小的时候云皇姐就已经进了皇陵了,这么些年我可从没有在除了国宴之外任何场合上见过她,哦,对,皇长姐成亲那天我也见过她,但只是匆匆一面,我甚至都来不及跟云皇姐说上话。迟月,你知道吗?我都不止一次觉得云皇姐想要出家了,只是碍于皇室颜面,她才一直隐忍不发的。” “是吗?殿下怎么会这么以为的?”姬迟月嘴角漾开一抹笑意,看向郅华雪的眼神里藏着似有若无的试探。 郅华雪也不藏着掖着,很是直白:“我记事的时候,宫里是还有四位皇姐在的,甚至还有一个皇兄,但是……好像是过了两三年吧,宫里突然就变得风声鹤唳了,紧接着好多太医都涌去了各宫,据说是因为公主皇子病了,但是没过多久云皇姐就出宫去皇陵了。那时候我还小,所以也没多想,不过事后祖父曾喊我去他宫里,说我以后只有一个亲姐姐了,要我好好珍惜。” 姬迟月明显对郅华雪话里提到的皇太夫有些敏感,可他还还没来得及说出他的疑问,郅华雪就继续讲下去了。 “从那以后,我就只能在每年的国宴上见到云皇姐了,不过小时候就对云皇姐印象不深,所以在国宴上大多也只是匆匆一见,鲜少搭过话。我只记得从前云皇姐似乎是喜爱穿鲜艳颜色的,可是每年国宴上,她只是穿的得体,并不隆重,就连皇长姐的婚宴上也是如此,而且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所以我总觉得云皇姐想要出家。 她可能连每年一次的国宴都不想参加呢,不然也不会每每有朝臣提到云皇姐,哦,不,偶然提到云皇姐就是那几句——‘三殿下还在皇陵吗?’‘三殿下?哦,你是说那位少年时就去了皇陵的公主吧’,满朝文武的意识里都知道,云皇姐就是在皇陵,十几年来从没有提过要回来,大概就是想在里面当个活死人了吧。” 提到郅华云,郅华雪的语气尽是喟叹和几分不可察的遗憾,也许她是真的想与这个一年才能见一次的皇室公主交好吧,毕竟她觉得自己与郅华月是不太有可能了。 别说郅华月不相信了,她自己都会怀疑她自己的用心。 “唉。”郅华雪叹了一口气,心里难免有了几分不可言说的难过。 而一旁的姬迟月则是在听完郅华雪所说的往事后,产生了几个疑问的点,有种直觉,他觉得郅华月是有问题的 “殿下,这些年你去过皇陵吗?”姬迟月开口就是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直接就给郅华雪整懵了。 “啊?皇陵啊,”郅华雪脱口而出,“我没去过,一次都没有。不只是我,祖父,母皇还有云皇姐都没去过,大概是想着皇陵有云皇姐守着,很安心吧。” 像是预料到了姬迟月会追问她,郅华雪一次答完了可能衍生出来的所有问题。 这样啊。 听完郅华雪的答案,姬迟月基本上可以确定,郅华云一定有问题,可是问题出在了哪里呢?姬迟月目前还没有头绪。 不过,试想一个一年才出现一次的人,官员提到她时,居然不是疑惑皇室还有第三位公主,而是“三殿下还在皇陵吗?”这样的问题,明显是有问题的。 当一个人少现于人前,甚至失去了消息的时候,一般人都会将她从记忆里剔除,需要好好回想才有可能回想起来。 可是郅华雪听到的话语里是明明白白的提及了郅华云的,那就是说,不是有人故意安排郅华雪听见的,就是郅华云本身就存在矛盾。 这样的选项里,姬迟月是更偏向于后者的。 郅华月为人强势,光明磊落,她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而其他的皇室成员,只要有皇太夫在一日,就没可能登上储君之位。 “那殿下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三殿下会去皇陵?是皇太夫或陛下下的旨,还是三殿下自请去的皇陵,若是自请的话,为何皇太夫和陛下会同意呢?”姬迟月从郅华雪口中故事的开端入手,他要知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来到峙国这些年,居然险些被这个没有存在感的郅华云给蒙骗过去了,姬迟月感觉这是个奇耻大辱。 况且,他的目的就是毁了峙国皇室,毁了峙国,怎么能有漏网之鱼的存在呢,但是郅华雪的话……只能用一下非常手段了。 姬迟月眸子偏了偏,眼底闪过一道暗光。 郅华雪一下子就被姬迟月的问题给问蒙了,她根本没想过这些问题。 云皇姐为什么会去皇陵?她是在什么情况下去的皇陵? 只能说郅华雪的小脑袋瓜子装不下太多东西,一点儿没有可能想到这一层来。 郅华雪于是便像是个鹌鹑一样垂下了头,不说话,那么姬迟月顷刻间就得到了他要的答案——郅华雪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姬迟月只能先将自己的一堆疑问压在心底。 十几年前发生了什么,峙国皇室居然只剩下三位皇女? 郅华云为什么会在那个当口去皇陵,是出于什么原因去的? 皇太夫为何在事后要传召郅华雪,说什么只有一个亲姐姐的事情,是要让郅华雪忘记郅华云的存在还是怎么样? 郅华云一年参加一次国宴是什么情况,这定然是与当年的事情有关联的,不然她大可一直守着皇陵,足不复出。 甚至还有郅华云的前后转变和朝臣意识里的郅华云的存在。 种种线索痕迹串联起来,通通都在说明郅华云存在疑点,或者说——郅华云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疑点。 “迟月,迟月?迟月!” “啊,嗯?怎么了殿下?”姬迟月回过神来就听见郅华雪在他耳边急促的呼唤,神情看上去很是不满。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你在想什么事情啊?这么入神,连我叫你都听不见。”郅华雪的说话语气难掩她的不爽。 “怎么?难道是我告诉你云皇姐的事情让你想起了什么事情吗?诶,等等,”郅华雪的眸子又亮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刚才不是要告诉我朝上是皇长姐跟云皇姐在交锋吗?怎么说怎么说?快给我解释解释。” 郅华雪的迫切,打断了姬迟月的思路,他于是暂时放下心中所想的事情,胡扯了几句应付郅华雪,毕竟他刚才所说郅华月与郅华云的事情本也就是随口胡诌的。 **** 姬尘与姜醒的赌约,因为气象的变化,最终还是迎来了胜负揭晓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