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赋》 番外:卫子都(三) 我原本想伸手去拉她,却在这个念头刚起时就打消了。 不可以,她是仇人的女儿,我怎么可以再对她心软?! 就让她这么死了好了! 我决心不管她,撤开轮椅,将她一个人丢在屋里。 可惜最终,我还是去找了李管家,这心软的毛病,也不知我何时能改了。 那天夜里,我辗转难眠,脑子里全是她满身是血朝着我爬过来的模样,全是她凄惨的一声声叫喊,不能控制的,我推开了她的门,想去看看她。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想看她,好在,她好像睡着了。 我正准备离开,她却叫住我,眼神清明,没有半丝睡意,我这才知道,她又骗了我,她刚刚在装睡。 这个狡猾的女子,我果然不该给她半点怜悯之心。 她说:“子都,我们能谈谈吗?”我觉得好笑,这个女人出墙也出了,骗也骗了,还想跟我谈什么?! 她左右不过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问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更是冷笑不止,讽刺了她两句,离开了她的屋子。 第二天,秦源来找我,说宫里有人能为我治好腿,我又惊又喜,毫不犹豫的跟去了。 这双腿果然一点点的好转,慢慢的,我也能正常行走了,出宫时,已是三个月过了,我正欲感谢秦源,他却突然告诉我,他喜欢上了杜云柔,他说,卫子都,你若是不喜欢她,就交给我来照顾吧,我愿意娶她。 那是第一次,我对他敬意全无,也是第一次,我给了他一拳。 他没有还手,我却不解气,回了杜宅之后,将怒火转移到了杜云柔身上,这个女人,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狐媚本事! 我警告了她,并且狠狠的要了她,此后,我日日与她同房。 我心里恶狠狠的想,既是夫妻,又怎能便宜了外人?! 然后有一天,杜云柔告诉我,她怀了我的孩子。她问我要不要这个孩子。 当然得要!我的孩子,她凭什么打掉?! 她听见这句话似乎很高兴,但是眼睛里却又有一些我看不透的东西,我也懒得去琢磨。 但是这个不争气的女人,怀了孩子之后身子越来越差,消瘦下去的速度也非常惊人,她日日夜夜的咳嗽,夜里还努力的隐忍着咳嗽喘息,她以为我没听见,其实我只是懒得理她而已。 但是她这般模样着实让我心烦,生个孩子就这么折腾,那还生什么生。 我忽然想到,她是杜云柔,她姓杜,杜家人,怎么能有资格给我卫家生孩子?! 我让她打掉,她却固执,说已经四个月了,打不掉了。 我一怒之下搬离了她的屋子,又回到了一人住的日子,这期间,秦源的妹妹找上了门。 这个小妮子,一直喜欢我,我看的出来,好几年前我跟着秦源去了一趟将军府,自那时起,这小妮子就喜欢我,她看着我的眼神都发亮,一有机会就上来粘着我。后来我腿废了,这小妮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没想到现在我腿好了,她却又来了,真是……世道人心啊…… 意外的是,她说她要嫁给我。 我好笑,问她,你哥哥同意了么? 我这才从她口中知道,秦源竟然又出征去了,难怪,秦源要是在,估计说什么也不愿意把秦慧儿嫁给我的,毕竟杜云柔在这里。 只有秦源不在,秦慧儿的爹娘一向宠她,定会顺着她的意,让她嫁给我,这小妮子,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心思一转,我就答应下来,也好,如此一来,我又能借此折磨一下杜云柔,也能让秦源那重色轻友的家伙不好受一些。 我没想到的是,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杜云柔那个女人,竟然还是轻描淡写的一笑而过! 她甚至还预祝我与秦慧儿百年好合! 我被她噎得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一时奈何她不得! 巧的是,我成婚那日,杜云柔刚好产子了,我故意不去管她,那个女人,看似柔弱,实则性格刚强得很,区区生个孩子而已,要不了她的命。 我将花轿里的秦慧儿拉出来,她穿着火红的嫁衣,盖着红盖头,身形窈窕动人,而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竟然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杜云柔嫁过来的那一日,她抱着我的佩刀,神色平静,一个人走进来喜堂…… 不,都是她咎由自取! 我摒弃了杂念,牵着秦慧儿进入了喜堂,这时,李管家忽然冲过来,他几乎哭得一塌糊涂,哀声告诉我杜云柔快不行了,让我去看看她。秦慧儿也让我去看看杜云柔,她说她不介意我去。 我心里冷笑一声,秦慧儿什么样的性子,我心里清楚的很,她和杜云柔,这两个女人,哪一个的心思都不简单!她会这么大方?!不过是故作姿态而已! “继续拜堂!”我不为所动。 我对杜云柔已经心软过很多次,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心软,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 喜宴正常举行,一直到夜里,我喝得半醉,正准备回洞房的时候,忽然听见许多人大喊: “着火了!” “快救火!!” “卫夫人还在上面!” 杜云柔?! 我忽然就酒醒了,杜云柔这个女人,又在搞什么名堂?! 我奔过去,却被眼前的场景震得心脏一缩! 大火四起,将房屋包围,而杜云柔,她就站在屋顶上,就那么静静的站在漫天大火的屋顶上看着我!! “杜云柔!你下来!”我心里一紧,冲她喊道。 她只是静静的看着我,任我怎么喊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我,湮灭在火海里之前,我看到她唇瓣动了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可我没听清,她就那样随着房屋的坍塌落进了火海! 那一刻,我真切的感觉到自己要疯了,心脏像是被钢针狠狠的扎过,我不顾一切的想要冲进去救她,可是秦慧儿却让人将我按住,死死的按住,怎么也挣不开! 我气急,却别无他法,只能冲着大火嘶吼,只感觉所有的气血都往头顶上冲。 杜云柔,这个疯女人!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她就那么想死?!可是她怎么能死?!她怎么敢死?! /110/110194/28598286.html 番外:卫子都(二) 快到京城的时候,我想到了杜云柔,每次回京,她都会来找我,问我要不要娶她。 不,不能见她。 没由来的,我开始害怕见到她,怕她见到一个残废的卫子都,我不知道她见到这样的我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她是仇人的女儿,我怎么能在仇人的女儿面前如此狼狈?! 于是,我祈求秦源,让他对外宣称我死了,我不想见她,卫子都这个人,就当他死了好了,反正日后,我也没有能力报仇申冤了。 秦源按照我的要求,将我的死讯传遍了整个京城,我以为这下我可以安心了,可是没想到,杜云柔那个傻女人,她竟然还是要嫁给我! 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穿着嫁衣盖着盖头,抱着我的佩刀,走进我的宅子,与空气拜了堂! 我觉得她实在是太荒唐,怎么能傻到这种地步呢?这不是明摆着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哪有女子愿意嫁给一个死人当寡妇的?! 我躲在暗处,亲眼看着她如何与空气拜了堂,然后抱着我的刀离开,我不自觉的跟了上去,想知道她接下来会怎么做,是乖乖的当个寡妇么? 然后,我从门缝里看到她掀开了自己的盖头,细细的摸着我的佩刀,似乎再说些什么,声音太远,我没听清,但是下一秒,我就看见她抽出佩刀,竟是要自尽! 我心里一突,下意识的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子,将她的刀弹掉,我知道,如果我再不出现,这个傻女人真的会为了我殉情。 她见了我,似乎不敢相信,踉跄着脚步走到我面前,我听见她的声音都在轻颤,“你……还活着?” 我冷着脸,不想在她面前太过狼狈,就连解释自己的腿,也极为简洁,她也不多问,还是那般温温顺顺的,推我进门,为我倒酒。 我极看不惯她那副温顺的模样,就是她那副任劳任怨的固执模样,才让我对她魂牵梦萦! 我没有喝她的酒,谁知她更加大胆,竟然就那么在我面前脱掉了衣服!那白瓷般的皮肤几乎灼伤我的眼睛,我怒自己竟然对她心动,那一下,我扼住了她的脖子,发了狠的想要杀了她,我想,既然我废了,她父亲也死了,那么不如我把她杀了,一了百了,这样我的仇也算是报了。 可我没杀得了她,最后关头我还是心软了。 这该死的心软!我打算让自己再放她一码,我让她滚出去,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可她像是听不明白一样,虽然穿了喜服离开,此后却依然频繁的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理她,她就越来越大胆,甚至强行喂我吃喝,那段时间,我无数次的想撕了她! 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我让她走她也不走,有心放她一码,她却不知好歹的非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后来有一段时间,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次数少了,我以为她终于坚持不下去,要放弃我这个废人了,杜家的人果然都是这般薄情寡义的,她坚持不下去实属正常,趁早走了也好,免得我看见她心烦。 可正当我等着她哪天突然离开的时候,一个人上门来讨要杜宅的房契,我才知道,她为了生计,竟然把杜家的祖宅给卖掉了! 那一瞬间,我很愤怒,非常愤怒。 这种愤怒来得莫名其妙,却一点也不影响我发泄它! 我也很不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总之,她既然执意要留在我身边自讨苦吃,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杜家欠我的,是该她来还的! 我想气她,想用尽一切办法让她不好受,于是,我找来了青楼妓子,我故意大开着门,让她撞见,我非常乐意欣赏她那一脸受伤的模样! 她果然如我所愿,表情震惊且愤怒,但是让我失望的是,她还是那样平静,甚至拿出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说那些钱够我包下一个花魁了,她始终平平静静的。 这该死的平静!我讨厌她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而后,她似乎被我打击到了,很久都没有再出现在我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姓李的老管家,听说是杜家以前的老仆人,我也不在意,我只是想让杜云柔不好受,她以为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不能刺激她了吗? 我几次三番找了青楼女子,她都没有动静,于是,我干脆就将花魁请到了家里来,故意把动静闹得满城皆知,看她还能不能维持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意外的是,她是被人抬着送回来的,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血,确实吓了我一跳,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她要死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竟然是小产了! 知道这个消息,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我很清楚自己并没有碰过她,可她为何肚子里会有孩子?!这个虚伪狡诈的女人!她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表面上对我多么深情,背地里却和别的男人偷情!现在连孩子都掉了! 我找了秦源,让他帮我查,查杜云柔都跟哪些男子来往过,我定要将那个奸夫揪出来!可查了整整三日,却没有任何收获!愤怒之下,我只能将怒气发在那个害杜云柔落水的人身上! 回卫宅的时候,我强制自己一定要冷静,我要将杜云柔的话套出来,我倒要看看,她偷情的那个奸夫到底是谁! 这个贱女人,她都伤成那个样子了,竟然还在梳妆台前涂妆抹脂?!我强迫自己冷静,却还是忍不住问她,这胭脂是涂给谁看得,她说给我看。 呵,我信么?!这定是要涂给哪个奸夫看的! 我问她孩子是谁的,还特意装出一副会宽宏大量成全她的模样,可杜云柔竟然反唇相讥,为了维护那个奸夫,她竟然连自己维持多年的温婉都不要了吗?! 甚至到最后,她还说那个孩子是我的?!呵!我卫子都看起来是个傻子吗?! 愤怒中,我失手将她从梳妆凳上甩了下来,没料到她会伤得那么严重,满地都是血,像是要一下子把她身上的血都流干一样,她艰难的冲我爬过来,一点一点的,像一条没有骨头的虫子一般,狼狈的朝我爬过来,手上脸上衣服上,都是血,我震住,眼前的画面冲散了我所有的愤怒,她抓住了我的一副,一声声的叫我的名字,她叫我夫君,她让我救她,声音凄惨而绝望,好像下一秒就要死去。 /110/110194/28598285.html 番外:卫子都(一) 十二岁我便成了孤儿,大家都说父亲胆大包天,竟然敢在皇粮上动手脚,可我知道,父亲定是被人栽脏的,一同献粮的还有杜家的老爷,为何父亲被抓去砍了头,他却平安无事?! 我恨上了杜家,连带着,也恨上了这天下所有的商人,常听人说商人都是奸诈狡猾,唯利是图之辈,果然如此! 我发誓要入朝为官,待有一日功成名就,定要为父亲洗清罪名,将让杜家得到应有的报应! 可惜,我并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诗词歌赋,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觉得无聊透了,周折之下,我选择弃文从武,那之后,我日复一日的习武,盼望着日后随军征战,在战场上杀出一片功名来,想着自己日后报仇雪恨的模样,我一刻也不曾懒惰过。 也不知何时起,门外每日都会跑来一个小姑娘,她日日透着门缝偷看我,不进来也不吱声,我没理她,她看便任她看,我只需要专心习武就好了。 后来有一日,那小姑娘忽然就没来了,自那之后的三个月,她也没有出现过,然后杜家的家主找上了门,他板着脸警告了我一顿,让我不要试图祸害他的女儿。 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天天来偷看我习武的小姑娘,就是杜家的独女,杜云柔。 他不让我去,我就偏要去,杜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他女儿自己要喜欢我,不是活该是什么?! 我找到了杜云柔,第一次正眼看她,她长得白生生的,一张小脸像白瓷捏的一样,看见我她似乎很害羞,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问她,“你喜欢我?” 她羞红了脸,却还是点了头。 本着报复的心理,我告诉她,日后我会娶她,等我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原本说这句话只是想出一口恶气,谁知道这女子当真就从那日起,拒绝了所有的亲事,一心一意的等着我。 后来,我如愿随军出征,战场比我想象中还要残酷,遍地的鲜血残肢,手起刀落之下必有人要倒下,为了自己不是倒下的那一个,我只能将自己陷入无休止的杀戮之中,好在,我之前一直勤奋习武,在战场上拼杀也算是有优势,整整三年,身边的人死了一堆又一堆,我却安稳的活了下来,除却身上多了一些伤疤,其余没有什么大碍。 我没有想到杜云柔还在等我,回京之后她几乎是第一时间跑到我面前,怯怯的问我要不要娶她。 她长得比三年前更好看了,两颊羞红的模样格外动人。 我心里不由的就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她既然是自愿的,那么我很乐意看到她为了我蹉跎到老。 于是我告诉她,让她再等等我,有了功名之后,我定要风风光光的娶了她。 她说,“好,那我就盼着你功成名就来娶我。” 我点头,心里却止不住的冷笑。 等我功成名就之后,恐怕要做的事情就不是娶她,而是将她与她的杜家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让我很不高兴的事情是,杜家的家主竟然在这三年里莫名其妙的死了,而杜家因为没了杜家主的存在,而渐渐没落,从富甲一方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只能勉强温饱的人家。 我还没有报仇,还没有替我父亲申冤,杜家的老头子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好在他女儿还活着! 所以,我把所有的恨都附加在了杜云柔的身上。 回京不久,又要出征,我依旧在战场上拼杀,好运的是,我被主将看重了。 他姓秦,叫秦源,年纪轻轻就是主将,而是声名在外,是个十分正气铁血的大将军,我非常敬佩他,他也非常赏识我的胆量和能力,并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阔刀送给了我。 我拿着它,在战场上厮杀得更加卖力,那三年里,我如鱼得水,从一个小兵一步步爬到了副将的位置,渐渐的,战场上,乃至京城里,也有了我卫子都的名声。 那些名声,都是我一条人命一条人命的堆出来的,于是那年回京,不比第一次回京时的冷清,那年,我格外风光,不少商富文人都赶来巴结我,想与我交好。 然后,杜云柔来了。 比起之前的青涩,她沉稳了很多,只是看着我的目光依然那么温婉,她还是问我,要不要娶她。她看着我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我知道,她二十五岁了,一个女子十五岁就该嫁人,而她整整晚了十年,这十年里,这京城有多少闲言碎语,我几乎能想象得到,可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她只是默默的承受了一切,然后这样温婉的站在我面前,问我要不要娶她。 我忽然有一瞬间的心软,她父亲难道没有告诉她,杜家与卫家是什么关系吗? 我让她找个人家嫁了,不用等我,我娶不了她。 娶不了她,也没打算娶她,我只是想要报复她而已。 我有心放她一码,可她却不领情,温婉却固执的冲我浅笑,“不嫁,我再等等。” 真是个傻子。 我看着她的笑脸,竟然有些不忍心。 那之后,我再一次出征。 不同于往年只知道杀戮,那三年里,除了杀人,我时常会想起她,想起那个心甘情愿被我蹉跎到老的女子,想起她温婉的模样,还有她说要等我娶她的固执。我不受控制的想她,没日没夜的,像是着了魔,我甚至怀疑杜云柔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邪蛊,让我对她这般的走火入魔,她明明是我的仇人,可我想起她的时候心里竟然会不由自主的泛出一股子柔意! 我竟然喜欢上了杀父仇人的女儿,然后,报应来了,我在战场上废了一双腿,那是最后一场厮杀,我被人从马背上掀下来,战乱之际,马蹄狠狠的踩上了我腰部的脊梁骨,我听见“咔嚓!”一声,接着剧痛传来,秦源赶来,替我捡回了一条命,但是那双腿到底还是废了。 我知道一切都完了,废了腿,我什么都不是了。 回京的路上,任由秦源怎样安慰我,我皆是一言不发。 还能说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日后该怎么办,仇人自己莫名其妙的死了,而我喜欢上了仇人的女儿,甚至现在还废了腿,那一下子,我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糟透了! /110/110194/28598284.html 第十五章 她怎么会死 “杜云柔!”卫子都呲目欲裂,拔腿便要往里冲,可千钧一发之际,他却被几个人死死的按住,同样穿着嫁衣的秦慧儿跑过来,看了一眼大火:“夫君,这火势凶猛,杜姐姐哪里还有生还的可能?!夫君不要为了她冒险啊!” “滚开!”卫子都盯着大火,双目赤红,像是发了狂,嘶吼一声,死命的挣扎起来。 秦慧儿脸色变了变,但依旧不做退让,反而吩咐按住他的人道:“你们给我按紧了!我夫君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就都别想活了!” 一夜惊险,大火终于在天亮之际被扑灭,留下了一地烧焦的废墟。 卫子都在一片烧焦的木骸里狂躁不安的翻找着,他双目充血,手上被残留的火石烫得惨不忍睹,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痛,疯狂的翻找着,将这片废墟翻了一遍又一遍。 秦慧儿看不下去了,伸手来拉他:“夫君别找了,杜姐姐估计已经被烧成灰了……” “滚开!”卫子都粗暴的将她甩开,猛地起身,掐住她的脖子,双目血红的死盯着她:“你为什么要拦我,为什么要拦着我救下她?!” “夫君……!”秦慧儿惊恐的看着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卫子都,他疯狂的姿态状若妖魔! “夫君,不要……”被他扼住脖子,秦慧儿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她艰难的捶打着他的手臂,缺氧的感觉让她感到十分恐惧。 “夫、夫君……”她吓着了,几乎要哭出来。 卫子都神色一怔,脑子里忽然撞入了一幕,那是杜云柔,她拖着一地猩红的血印子,一点一点的爬到他脚边,神色绝望而哀婉,她也是这般更咽的唤着他:“夫君,救救我……” “救救我……夫君……子都……” 他忽然发觉,她是那么依赖他,那样哀戚的神色,好像他就是她的天。 可他做了什么……?他娶了别的女子,杜云柔的天塌了…… 杜云柔…… 看着这片焦黑的废墟,卫子都忽然觉得心里空缺了一大块,好像失去了人生最珍贵的东西…… “杜云柔!!!”他甩开秦慧儿,在废墟里嘶声吼起来。 “杜云柔!你出来!!!”他揣紧了双拳,冲着四周吼道,似乎她下一刻就会从哪个角落走出来一样。 没有死,她一定没有死,她在骗他! 她一定是在骗他!就像杜家骗他父亲一样!这个女子这般狡猾,一定不会这么轻易死了的! “杜云柔!!!”他还在嘶喊着,可惜天地俱静,没有人应他。 秦慧儿妒恨的看着双目赤红的卫子都,嫉妒渐渐淹没了恐惧,也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她怒起来:“夫君!她死了!被火烧死了!你亲眼看见的!她不会出来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 她是将军府的女儿,从小到大爹娘哥哥都捧着她,何时让她受过这种委屈?!那个女人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啪!”一个重重的巴掌甩在她脸上,卫子都赤红的双眼死盯着她。 秦慧儿捂着脸,半天反应不过来:“你打我?!” 她不敢相信,卫子都竟然为了那个女人打她,爹娘都舍不得打她!她可是将军府的千金!嫁给卫子都那算是下嫁!她都不嫌弃卫子都的身份,可他竟然还敢打她?! “滚回你的将军府,休书隔天就到。”卫子都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你要休我?!”秦慧儿眼眶里的眼泪瞬间溢满。 “滚出去!”卫子都咬牙怒喝。 她被他喝得一退,眼圈儿霎时红了起来,忍受不住这种委屈,捂着脸跑出去了。 终于安静了。 卫子都看着这片焦黑的废墟,赤红的目光暗淡下去,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夫君”这两个字,还是杜云柔叫着最好听。 可那个会安静待在他身边,讨好的叫着他“夫君”的人儿,现在在哪里? 一连数日,他守着这片废墟,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直到一日,老管家背着包袱来到他面前。 看了看面前的废墟,老管家沉着脸,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他,大小姐不在了,他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这是大小姐留下的,吩咐有一天她若是不在了,就将这些东西给你。” 那是一把阔剑,还有一沓商契。 “大小姐说,假若有一日她不在了,这商契也够将军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老管家沉沉的道。 卫子都接过东西,有些怔然:“她……早就准备死了吗?” 不然,怎会早早交代后事? 老管家气不过,怒道:“大小姐身染痨症,为了给将军你生孩子,已是耗尽了所有的元气,如今不过是择了一个她愿意的死法,还希望卫将军尊重一下已死之人,不要恶意揣测小姐!” 痨症……?!卫子都茫然。 为何她,从来不曾告知过他? 她真的……死了吗? 卫子都捏紧了剑鞘,转头看向废墟,赤红的双目充满了不甘心,“不,她怎么能死,她欠我的都还没有还!” “杜家从来不曾欠过你!”老管家冷哼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张信纸丢给他:“这是老奴在收拾大小姐房间的时候找到的,卫将军,希望你好自为之!” 卫子都抖开信封,却如遭雷击。 父亲的字迹…… 原来那些年杜家一直暗中帮着他?!杜家对他是有恩,而非是仇?! “不……”他慌乱起来,酒坛翻倒,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将老管家一把推开,“我不信!你骗我!你们杜家主仆都是狡诈小人!我不信!!!” “杜云柔……你给我出来!”他再一次在这片废墟里翻找起来,可是没有,没有! 没有杜云柔! “她死了!”老管家被他推得一个踉跄,看着他的动作,更加为自家小姐心疼,“是你把她逼到绝境,让她只能以那样凄惨的方式离开!” 不…… 她没有死……她怎么会死?! 她不会死……他不信她会死!定是藏起来了,在哪里…… 卫子都跌撞出去,在大街上仓皇的找着,他满身酒气,喜服已经被弄得脏兮兮的,所有人都躲着他。 “你看见我夫人了吗……?”他抓住一个人问。 那人摇摇头,赶紧避开,免得他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你看见我夫人了吗?”他不死心,又抓住另一个人,状若痴疯。 “你看见我夫人了吗,她叫杜云柔……”他一遍一遍的问着,尽管所有人都摇头。 他不信她死了,她定躲到哪里去了,他会把她找回来的,她还欠着他呢…… “这不是卫将军吗?!”迎面一个人认出他,卫将军看了看那人的模样,有些茫然。 “我是药铺的掌柜啊!”那人解释道,末了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他:“卫夫人怎么样了?她好久没来我这里抓药了,那痨症可耽搁不得!” 痨症…… 她当真有痨症?! 卫子都赤红的目光慌乱起来。 她为何不告诉他?!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他?! 她在哪里……?! “杜云柔!!!” “杜云柔!你给我出来!!!” 卫子都在大街上嘶声吼起来,吓坏了街上来往的人,有昨日在他亲事现场的人嘀咕起来:“杜云柔不是昨日被烧死了吗……” “啊?卫夫人死了?!”旁边不知情的人惊讶起来。 “是啊,你不知道吗,昨夜卫宅起了好大的火,我亲眼看见卫夫人引火自燃,怕是烧得灰都不剩了!” 她死了…… 杜云柔真的死了!卫子都怔怔的站在原地。 她就这么死了…… 为什么……他心里好像空失了很大一块……? /110/110194/28598282.html 第十四章 十梳……儿孙满堂 热闹的喜堂安静下来,老管家还在苦苦哀求着。 “您去看看吧……小姐肚子里是您的孩子啊……” “将军,求您去看一眼吧……” 众人脸上的笑意凝住,原来杜云柔此刻竟然在生孩子? 快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那个杜云柔……那个心甘情愿和死人拜堂的杜云柔……不行了? 众人心中略过一丝不忍。 那个有情有义的奇女子,方面她出嫁的时候,情有义的女子,都先后嫁了他。 卫子都却神色漠然的看了老管家一眼,近乎冷血的吩咐道:“来人,将这个耽误吉时的人拉下去,关进柴房!” 杜家的人都是些奸诈狡猾、见利忘义之辈!十几年前父亲就上了杜家的当,如今,他又怎会再对那个女人心软半分?!绝不可能! “继续拜堂!”他冷喝一声。 …… 后院,时间一点点过去,卫子都始终没有出现,杜云柔早已心如死灰。 他不会来了,她闭了闭眼,一滴泪从眼角滑出,流入鬓角。 产婆还在催促她用力一些。 她要生下这个孩子,这是卫子都的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 “啊……!!!”杜云柔拽住湿透的被子,凄厉的嘶叫一声,身子因为太过用力而弓了起来,她高高的躺仰着头,纤长的脖子根骨暴起,惨白的脸上一片死气。 “生出来了!!”产婆惊喜道。 她一下子跌回床上,精疲力尽,额头上的冷汗打湿了惨白的脸。 “啊呀!”产婆看见孩子,脸色瞬间也白了下来:“是、是个死胎……!!” 死胎……? 杜云柔转头看向产婆抱着的那个孩子,他果然安静得可怕。 心里自嘲一声,她闭上眼。 早该猜到的…… 上天从来不曾厚待过她,又如何能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 好吧,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 “出去……”她毫无血色的唇瓣动了动,无力的道。 产婆神色不忍,还想安慰她两句:“……卫夫人,你也别太难过,孩子会再有的……” “出去。”她蓦的睁眼盯着产婆,目光冷得渗人。 赶走了产婆,她撑着身子下了床,扶着墙角,一点点挪到柜子前,翻出了箱底的一件火红的嫁衣。 这就是一年前,她穿着嫁给卫子都那件。小心的擦干自己身上的汗渍,她这才摸索着将嫁衣穿在身上,慢慢走到铜镜前坐下。 她似乎真的是瘦了些,一年前穿上它的时候,是恰好合身的,今日,却是宽松了一些。 杜云柔平静的看着镜子里惨白的脸,细致的描眉,着妆,点唇。 一系列事情做完后,铜镜里的人总算是好看了一些,她唇角勾起了浅笑,执起桌上的桃木梳,轻轻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声音低而微哑,几乎只有她一个人听得见:“一梳,梳到老,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四梳相逢遇贵人……” “五梳……咳!……咳咳!!”她又一次猛烈的咳起来,乌红的血顺着唇瓣溢出,滴落在本就火红的嫁衣上,她抬手抹了抹,却怎么也抹不完一般。 好一阵后,她终于平复下来,还微微的喘息着,看着铜镜里被鲜血毁得一塌糊涂的脸,她自嘲的笑笑,放下梳子。 罢了…… 这十梳歌,念不完也罢,她终究……是不能与他到白头的。孩子还被放在床上,是个男孩儿,只是不哭不闹的,不如别的孩子闹腾。杜云柔伸手摸了摸他,他身上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死了也好,凡尘是非多,死了,便不必这般受罪了。 她起身,点亮了烛台,火苗跳动,似乎有些跃跃欲试,杜云柔拿起它,点燃了桌布、床铺…… 最终,在一片明亮的火光之中,她缓缓爬上了屋顶。 站在那里,她可以看到整座京城。 这夜幕之中,京城格外的安静。 火势汹汹,不过片刻,就将她身下的整个屋子包围,灼热的火焰快速的往上窜着,一点点的,将这黑夜照得通天的亮。 “着火了!” “快救火啊!”一阵慌乱,吃喜酒的人终于发现了不寻常,皆是慌乱起来,拎着一桶桶水想要阻挡这凶猛的火势,可惜这无异于螳臂当车,扑入的水不禁没有阻挡火势,反而像是激怒了这场大火一般,它更加凶猛的燃烧起来,火风带着狂烈的怒吼,将整座房子包围!而那房瓦之上,竟还站着一个穿着火红嫁衣的女子!随着火风的呼啸,女子青丝飞散,火红的嫁衣翻飞着,她只平静的站在上面,漠然的看着底下慌乱的人群,即便大火一点点的就要爬到她脚边,她也丝毫不为所动。 这是,一身红袍的卫子都奔了过来,看见大火之中的那穿着火红嫁衣的女子,他咬牙:“杜云柔,你下来!” 杜云柔目光动了动,低眼看向他,不为所动。 “你下来,要什么可以说!”大火越来越放肆,卫子都神色急了起来。 大火之中,她红唇轻启,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可火势太烈,他没听清,卫子都忽然怒不可竭起来:“杜云柔,你给我下来!你欠我的还没有还清,你怎么敢死?!” 杜云柔唇瓣动了动,似乎在笑。 一朵火苗调皮的染上她的裙角,快速窜上她的腰间:“轰嗤!”房梁轰然坍塌,她随着碎瓦一起跌入大火中,再也看不见人影!震撼了整个京城的百姓,可她如今…… 只有卫子都眉头一皱,眼底掠过一丝嘲讽:“她不是愿意生,让她生罢!继续拜堂!” 斩钉截铁,男子无情。 老管家一下子软倒在地,身侧的秦慧儿却突然愁起来:“夫君去吧……杜姐姐那么喜欢你,你去看看,我……”她咬咬唇:“我……不碍事的。” 众人赞叹,看来这也是个大度的女子,卫子都真是有福,连着两个有 /110/110194/28598281.html 第十三章 新人笑旧人哭 隔日,卫子都搬离了杜云柔的房间。 她几番去看他,他也避而不见。 杜云柔越发的消瘦,肚子却一天天大起来,转眼,又是四个月过去了,再有月余,她就该临盆了。 肚子里这个小家伙,像是在吸食她的精血一样,它长大一天,她便离死亡更近一天。 她其实舍不得死,她还不知道卫子都到底爱不爱她,她还想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对这个孩子好,她放不下…… 一连数日的咳血,杜云柔的日子越发过得绝望,据李伯说,这几日卫宅三天两头的就有一个女子找上门,看起来与卫子都关系很亲近,杜云柔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一直也没见着那个传言中的女子,直到这日,女子找上门来。 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姑娘,穿着鹅黄色的罗裙,那衣料子看起来甚是华贵。 她站在她面前,下颔微微抬着,骄傲的像只孔雀,一双杏仁眼睨着她与她隆起的小腹:“你便是子都哥哥的夫人么?” 杜云柔面色平静,对于她高傲的姿态,并不畏惧。 “我叫秦慧儿,秦源是我哥哥。”她盯着杜云柔的脸,目光十分不散,鄙夷道:“我哥哥说你是个奇女子,可看你这副鬼样子,哪里奇。”她语气鄙夷。 “秦小姐想说什么?” 杜云柔捧着手心的茶盏,她一向惧冷,离了床便手脚冰凉,手心微热的茶盏才能勉强让她好些。 秦慧儿得意的勾起唇瓣:“我要嫁给子都哥哥了。今日是特意来告诉你,日后本小姐才是正妻!而你,是妾!” “磕嗒!”茶盏轻磕了一下,杜云柔骤然抬眼看她:“这是卫子都的意思么?” “是我的意思。”卫子都不知何时靠在了门板上,冷着一双眼睛盯着她。 捧住茶盏的手悄然握紧,她苍白的唇瓣抿了抿:“既是夫君的意思,那我在此预祝你们百年好合。” 她扶着桌角站起来,轻飘飘往外走。 “大小姐……”老管家忧心的看着她。 虽是怀了八个月的孩子了,可大小姐如今的身子瘦得跟纸片似的,好像所有的肉都供给了那隆起的肚子,偏生…… “我没事。”她在凉亭中坐下,唇角还挂着浅笑。 是真的没事,她也没几日好活了,为奴为妾又有什么关系呢…… 杜云柔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茶水跌宕洒出,溅落在手背上,霎时便起了一片薄红,她却不介意,再疼她都经历过了,这点算什么。 听说一个人痛到了极致就会归于平静,今日,她算是见识到了。痛到了极致,便会回归死心,心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折腾的? 罢了,挺累的。 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胸口闷得好一阵子喘不过气。 日子一日日过。 将军府手笔很大,一个月后,一些将军府的丫头小厮入住卫宅,卫宅的人多了,东西也多了,火红的喜布挂了一张又一张,将这原本朴素的宅子装扮得格外喜庆。 她足不出户,却也能感觉到这次结亲的排场,外面定是热闹得翻天覆地。 本想去看看卫子都的新娘子,不巧的是,卫子都娶妻这日,她临产了,产婆忙得焦头烂额,大概是从未碰到过她这么棘手的产妇。 她躺在床上大口的呼吸着,像一条被捞出了水面的鱼,目光空洞洞的,产婆不断的让她再用力一些,可她浑身就像脱了水一般,哪有多少力气可以使? 一阵阵的痛,一声声的叫,越喊、越痛…… 她浑身冰凉,只觉得一只脚已经跨进鬼门关。 可是……孩子、她的孩子! “卫夫人,您再用力一些!”产婆急道。 她想笑,哪有什么卫夫人,她早就不是卫夫人了,可惜她只能大口的喘息,唇角半点笑意也扯不出来。 “啊……!!”她枕着已经被冷汗浸湿的枕头,凄厉的声音几乎穿破房梁,可惜……热闹的卫宅今日正在迎新妇,又有谁能发觉她的凄惨? 有隐隐乐声传来…… 这喜庆的声音,仿佛正在变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一点点将她卷进去,她挣扎不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望无际的黑…… 卫子都……卫子都…… 她目光涣散起来,只会在心里一遍一遍念着这个名字。 恍惚中,她似乎又看见那个少年,他站在她面前,抿着唇,神色认真的问她:“你喜欢我?” 卫子都…… 我未负你…… “你……为何负我……?” 她无意识的轻喃着,产婆声音急切:“卫夫人,您大声点、您说什么?!” “咳……咳!咳咳……!!” 杜云柔猛烈的咳嗽起来,黑红色的血从嘴角溢出来…… 这个孩子……子都,我……怕是生不下来了。 产婆安慰她,“卫夫人!您再撑一撑,再使点劲!”子都…… 你负我…… 杜云柔涣散的目光无意识的看着床榻上方。 前厅, 喜庆的颜色触目可及。 英俊的男子身穿喜袍,那红色的袍子衬得他身形更加高大挺拔,红绸那段牵着的女子,亦是嫁衣如火…… 这一幕,如此眼熟。 恍惚间,有人想到当日那个抱着一把刀拜堂的女子…… 卫夫人……杜云柔啊…… 有人叹了口气,却无人出声。 锣鼓乐声,喜堂内一片热闹。 “一拜天地!” “卫将军!” “卫将军……!” 二人还未未拜下,便被人打断,老管家喘着粗气的老管家被人拦在外面,只能哭喊:“将军,求您快去看看我家小姐吧,她……她快不行了……” /110/110194/28598280.html 第一章 十梳夫妻到白头 “一梳梳到老,二梳白发齐眉……” 红烛轻颤,灯影摇晃,苍老的声音略带了些隐忍的更咽。 古旧铜镜前,面容姣好的女子平静的坐着,身上大红的嫁衣甚是惹眼,而她身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正颤巍巍的拿着桃木梳替她打理三千青丝。 “阿嬷……你哭什么?”女子轻声问老妪。 老妪暗里抹了一把眼泪,强笑道:“阿嬷没哭,小姐今日便嫁人了,阿嬤是高兴!” “阿嬷别哭,待我嫁过去了,这宅子就留给你,阿嬷是个会过日子的,日后也不愁没得吃。”女子淡笑着安慰道。 “小姐……”老妪哀更一声,却是欲言又止。 女子像是没发现老妪哀恸的情绪,看了看一旁燃烧了一大半的红烛,轻声催促道:“阿嬷,快一些,待会儿轿子要来了。” 老妪拿起桃木梳,枯糙的手执起一缕青丝,声音越发更咽:“三梳儿孙满地,四梳相逢遇贵人……” “新娘子!花轿到咯!”门外传来轿夫一声吆喝。 女子红唇荡开,一抹轻淡的笑意展开,催促道:“阿嬤,快些。” “九梳九子样样有;十梳夫妻到白头……”老妪更咽着将发丝卷上去,缓缓插入最后一支金簪。 “阿嬤梳得真好看。”女子轻笑着站起来。 “小姐……”老妪一下跪在地上,哀戚着唤了她一声,一时间浑浊的眼里泪水绝堤,“小姐,不嫁了罢,不嫁了……” “阿嬤。”她将老妪扶起来,轻笑道:“我等了他十年,是个老姑娘了啊,他不嫌弃,我便得嫁。” 女子将火红的盖头覆到头上,提起裙角踏上轿子。 透过轿窗,她能瞧见满京城的人,都在街上看着这长长的迎亲队伍。今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卫子都要娶杜云柔。 她唇瓣勾起浅浅的笑意,要嫁人了啊。 为了今日,她等了十年。 十八岁,她问他要不要娶她,他让她等等,他说业未成,无颜立家。 后来,他便随军出征,一去,便是三年。 二十一岁这年,她又问他要不要娶她,他说娶,但是他又说,再等等,等他功成名就,便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娶了她。 南蛮来犯,他再一次出征,一去,又是三年。 他跟着大将军,一战得名,成了一名副将,年纪轻轻,便声名在外。 那年她二十五岁,第三次问他,要不要娶杜云柔。 他苦笑,说娶不了,南蛮未平,他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出征。 他说,杜云柔,你嫁人吧。她只笑,不嫁,我再等等。再等等,便又是三年,她二十八了。 今日,终于是要嫁人了。 她是这京城最老的闺中女子,即便在这京城被舆论了十年,今日,她还是风风光光的上了花轿。 卫子都,你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要娶杜云柔。她在红盖头下轻笑着。 花轿停了,她被人搀扶着下来,来迎接她的,是一队穿着盔甲的士兵。 “杜姑娘,这是卫将军的佩刀。”士兵眼里有一抹敬意,双手将阔刀呈给她。 杜云柔接过来,抱在怀中。阔刀很沉,冰凉凉的,冷硬得没有一丝温度。 人没回来,刀回来了。 她抱着刀,缓步走入喜堂。 堂外堂内,都是人,本该热热闹闹的,见她进来了,一时间都没了声音。 所有人都看着她,她知道,他们都可怜她。但是她不觉得自己可怜。杜云柔要嫁人了,嫁给卫子都。 她早就打定了主意,等他这次回来,不管他娶不娶,她都要嫁给他,她想了千千万万种说辞,可他只捎了一个口信回来,她所有的说辞,就都堵在了胸口。 卫子都死了,死在了沙场上,或是马蹄下。 听说,死无全尸。 她摸了摸冰凉的刀柄,笑得轻淡,他总是有办法堵住她的说辞,但是这一次,她就是要嫁给他。 喜堂中,站着一个面目俊朗的高大男子,男子此时看着她,脸上颇多感慨。 她冲他福了福身,“您可是秦源将军?” 他点头,“正是秦某。” “子都以往有提起过将军,他对将军很是尊敬,民女与子都的父母皆已早逝,今日斗胆,想请将军作个高堂见证。”她轻道。 秦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叹息一声,“其实你,不必这样为难自己……” 她摸摸刀鞘,在红盖头下温柔一笑,“将军作个见证吧,子都一定会很高兴的。” 秦源一叹,一步跨上高堂座位,冲一旁的礼官点点头。 “一拜天地!”礼官高喊道。 喜堂静谧下来,她抱着阔刀,缓缓朝着堂外跪下来,盈盈一拜。 喜堂内外,有人悄悄低泣起来,这个一身红嫁衣的女子,每一个姿态都平静而坚定,她今日嫁人的举动明明那么傻,却让人生不出一丝嘲笑的心思来。她只轻柔一拜,却重重的扣在每一个人的心里,这是个痴情的女子,她苦等了十年,最终却只等来了一把佩刀。 “二拜高堂!”她起身,转过来,再正欲下跪,却被一双手掌拖住。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坐在高堂的男子托住她,神色复杂的道。 她恬静一笑,被他托住的手肘挪开,跪下去,平静的一拜。“夫妻对拜!”礼官高喊。 满堂俱静,杜云柔侧身,对着空气拜了下去。 原本礼官安排了替身与她拜堂,被她拦下了。 不需要替身,她坚信他在。 “送入洞房!”最后一声高喊,她在这满屋子的寂静之中,抱着阔刀,安静的去了喜房。 红烛跳动,屋子里的空气有些冰凉,她坐在喜床上,抱着阔刀,似乎在等着什么。良久,她轻叹一声。 她知道,他不会来了。 素手将火红的盖头掀开,她将阔刀抱在怀里细细的瞧着。 她认得这把刀,六七年前,他将这把刀拿到她面前的时候,脸上的自傲是掩饰不住的,他说,这刀是他立了军功,将军赏的,是好刀。 他那么喜欢这把刀,死后,魂儿定是附到刀上了罢。 她细细的摸着刀鞘,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我嫁了你,便是你的人了,子都,你等等我。” 她将阔刀缓缓抽出来,铖亮的刀身晃花了眼,两行清泪滑落。 听闻刀下的亡魂越多,刀身便越亮。 听闻血债太多,下了地狱是会被鬼魂追讨的。 子都,你怕不怕。 她将阔刀横在了脖子上,平静的闭眼。 别怕,我来陪你。 “铮!”兵器碰撞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她只觉虎口一痛,阔刀被弹翻在地。 木门“哐!”的一声被撞开,门口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冰冷的看着她。 wap. /110/110194/28598209.html 第二章 嫁衣似火,凉情如冰 她怔怔的看着他,良久才站起来,踉踉跄跄、失了魂似的跌过去,“你……” 你还活着…… 她想问,却不敢问,怕这只是她的幻觉,一问,幻境便破了。 卫子都的面色并不好看,他始终阴沉着一张脸,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怔忡了许久,这才发现他竟是坐在轮椅上,整个人眉宇间都透着一种死气。 “你的腿……?”她怔怔的问。 “伤着脊梁,废了。”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像结了冰似的。 她彻底怔住,半晌,点点头,“回来就好。” 卫子都蓦的转过头来看她,神色有一瞬间的锐利,“你就没有其他想问的吗?” 她就不想问问,为什么都传言卫子都死了,可他又活着?就不想问问,为什么他不见她,也不与她拜堂?! 杜云柔伸手抚上他的脸,又是三年不见,这个男子脸上多了些战场留下的痕迹,眼中多了些锐利的寒芒,就连脾气,也暴躁了些。 “回来就好。”她轻声道。 她什么都不问,他活着就好。只要他活着,那些旁的事情,日后他若是想说,自然会告诉她的。 “进来罢,外面凉。”她折身到他身后,推着轮椅进了屋。 他沉着脸,一言不发。 杜云柔便倒满了两杯酒,将其中一只杯子递给他,“合欢酒,喝罢。” 他冷冷的看着她,始终未曾接过酒杯。 良久,她叹了口气,将酒杯放下,解开了自己的衣裙。 嫁裙一件件落在地上,直至只剩最后一件火红的肚兜,从未裸露示人的身子雪白得透彻,印上那鲜红的肚兜,更是轧眼。然而当她正欲解开这最后一层遮挡时,他却突然抬手,大掌毫不怜惜的扼住她的脖子顺势将她的身子拽下来,力道大得将一旁喜桌上的大红桌布也一并掀落,白瓷酒具哗啦碎了一地,那架势,像是随时准备捏死她一样。 “杜云柔,你还真是会伺候人,滚出去,别让我再见到你!”卫子都紧绷着脸,嘴里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来的,杜云柔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承载着怒火的灼热,那双死盯着她眼睛里带着些赤红的血丝,有那么一瞬间,杜云柔觉得自己被他当成了血仇的对象。 他……恨她?! 杜云柔被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吓到了。 “为什么?”她反应不过来。 起初她以为他是因为废了腿,需要发泄,可是刚刚,就在他把她猛的扯近的时候,她分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么真切的恨意!他恨她……?! 为什么?! “不要在这里跟我虚情假意,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卫子都扼住她脖子的力道加重,杜云柔呼吸一窒,下意识的扳住他的手,却发现那只大掌像是铁钳一样,任她怎样费力也纹丝不动! “咳,卫……子都……”她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极度窒息的感觉让她现在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已在生死边缘徘徊,而眼前掐着她的男人面色没有丝毫的松动,甚至那只手掌的力度还在加大,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她艰难的看着那双死盯着她的赤红眼睛。 也罢……杜云柔缓缓松开了扳住他手掌的手,任由自己的性命捏在他手中,甚至坦然的闭上了眼。 就在她准备泰然的等待死亡时,那只手掌却猛地将她丢开,杜云柔被狠狠的摔在地上,剧烈的咳嗽几声后,急促的呼吸着得之不易的空气。 “滚出去。”卫子都别过脸,语气沉沉的。 她扶着桌角站起来,呼吸还有些不稳,因为刚才经历了太剧烈的情绪波动,导致现在身子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杜云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告诉自己卫子都九死一生的回来,脾气暴躁一些是正常的,他或许是需要时间平复,她该给他时间。 杜云柔在卫子都冰冷的目光下缓缓捡起了地上的嫁裙穿回去,轻声道:“你身上有伤,不宜行房,是我考虑不周。” 卫子都没应,他只是那样盯着她,像是在盯一个死人。 新婚洞房夜,最终二人只能分房睡,杜云柔一夜无眠,她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卫子都嗜血的双眼,以及那一句冰冷的“不要在这里虚情假意”。 她隐隐察觉哪里不对,但是一时间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只是感觉卫子都此次回来看她的目光格外可怕。 但是不论如何,他没死真好。 卫子都没死的事情,并没有刻意的隐瞒,隔天,这个消息就传开了,众百姓哗然,啧啧称奇的同时,又在庆幸,杜云柔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痴心女子,总算有了个盼头。 他们都亲眼见到杜云柔一身嫁衣拜堂的模样,有多决然,这样痴情的女子,让京城百姓,乃至一些原本不苟言笑之人,都不由对她生出些许善意。 所有人都觉得,既然卫子都没死,现在夫妻俩定是恩爱得紧,可事实偏偏并不是如此。 卫宅不大,也没有家丁。 杜云柔便亲自照顾他,吃饭擦身,更衣换洗,事无巨细。 然而卫子都对她的触碰十分抗拒,看她的目光从来都跟看仇人一样,没有以前的半分炽热与怜惜,反而像一只处于暴怒边缘的猛兽,好像随时都会将她撕碎了生吞入腹一样。有好几次,她碰到他时,卫子都都粗暴的将她甩在地上,一来二去,身上青青紫紫的地方越来越多。 只是她始终安安静静的,一副打不痛骂不走的样子。 这日,杜云柔端了粥喂他,勺子刚移出碗,便又被他一掌甩翻,“啪嗒”一声脆响,碗匙俱裂,白粥溅了一地。 “滚。”卫子都冷着脸,吐出一个字。 这是他这几日对她说的唯一的一个字。 杜云柔面色平静的将碎裂的碗匙捡起来,收拾了地上的白粥。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个被卫子都打碎的碗了,厨房里的碗已经所剩无几,即便她不在意他以此泄愤,可如今身上并无多余的闲钱买碗,思及此,她从房中拿出一捆绳子,趁着卫子都对她没有防备,将他牢牢的绑在了轮椅上。 卫子都怒挣了很久都没挣开,只好暴躁的盯着她,目光像一头随时会扑上来咬人的老虎。 杜云柔不在意,端了一碗白粥,捏着他的下颔强行灌了下去,他半身不遂,又被绑在轮椅上,一时间只能任由她摆布。 因着担心松了绑他下次有了警惕心,杜云柔索性一直将他绑着,估摸着他难受了,就给他松松绳子,而后喂饭,都是硬着灌下去。 他倔得很,每次吃饭都弄得两人精疲力尽。 卫子都行动不便,吃喝拉撒都得杜云柔照看着,每每替他擦拭身子时,她都不敢轻易翻动他,她能感觉到他伤得有多重,每动一下,他的身子都止不住颤抖,她的心就跟着揪起来,可即便他满头冷汗,却依旧犟着不肯出声。 她想问他疼不疼,痛不痛。 她想抱着他,告诉他没有关系,以后的日子她都会在。可最终,她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有说。 杜云柔甚至不敢在换药时抬头看他,她害怕自己撞破他隐忍得无声扭曲的脸,她知道他在维持自己的最后一点自尊。 两条腿明明都还在,可他却只能坐在轮椅上,大夫来看过,说他站起来的机会非常渺茫。 杜云柔觉得很心疼,这个向来习惯高坐于马背上扛着刀枪厮杀的男子,如今却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下半生。 他是个尊严感很强的男子,从来事事都不服输,可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她知道他很痛苦,她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说,卫子都是那样要强的人,她不敢在他露出丝毫哀悯的神色。 杜云柔怕他生气,更怕他难过。 虽然被她每日三次的灌汤灌饭,卫子都的身形还是一日一日的消瘦下去,他总是冷着脸坐在轮椅上,目光空洞洞的,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对她说得最多的,就是“滚”。 杜云柔看着他的两颊一天天凹陷下去,心里很不好受,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日加倍的照料他。 wap. /110/110194/28598210.html 第三章 贫困夫妻百事哀 卫子都腿上的刀伤每天要换药,加之每日给他熬制的补药,杜云柔的荷包渐渐空了下去,他征战多年,除了那副将的头衔,竟也没点余钱,杜云柔开始着急,再这样下去,恐怕过两日他连粥都要喝不上了。 秦源是个体恤下属的好将军,之前一直派人送来银子衣食作补贴,可都被卫子都原封不动的退回去了,卫子都不愿接受他的帮助,杜云柔再艰难,便也没有花销将军府半枚铜钱,只是这日子,就越发过得紧巴巴的了。 紧要关头,以前照顾她的老妪找来了。 老妪的名字,没多少人记得了,只听人说她姓陶,因是从小照顾她的人,杜云柔唤她一声“阿嬷”。 陶阿嬷怜惜的看着她,枯老的手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张有些泛黄的纸,颤巍巍的道:“这是杜宅的房契,阿嬷一直留着,小姐如今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拿去吧。” 杜云柔虽然感动,却摇摇头:“阿嬷,杜宅是留给你养老的。” “阿嬷老了,总守着一座宅子作甚,小姐总得为自己的夫君想想……”陶阿嬷絮絮叨叨的将房契塞入她手中,怜惜道:“阿嬷这便回老家去了,日后小姐要好好的,万莫委屈了自己。” “阿嬷……”杜云柔眼圈儿一红,有些更咽。 陶阿嬷枯黄的手拍拍她的手背,佝偻着身子离开了。 杜云柔捏紧了手中的房契,若是寻常,她是怎样都不会收下它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卫子都的腿伤那么严重,药是必须每天都一换的,对她来说,那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她也算是走投无路了。 杜宅的所在是不错的地段,她很容易就找到了买主,对方看完宅子后,答应先付一半的定钱,过两日选好了时间,再来拿房契。 杜云柔也总算是松了口气,还好这笔钱来得及时,把卫子都的伤药钱给补上了。虽然暂时有了钱,她心里的忧虑却没有打消,杜云柔不敢坐吃山空,有了空余的时间,便织织绣绣,她女工不错,只想着日后能不能拿出去卖点闲钱,虽说钱不多,好歹也能顶一顶。 她连夜赶工,两三日便织绣了些小玩意,安顿好卫子都之后,她便出去摆了个小摊,一来二去,竟也当真有人来买。 只是心里记挂着家里的卫子都,她两头不达岸,便累了些。 这日回去,她熬好了白粥。 卫子都坐在轮椅上,冷眼看着她,一言不发。 虽然这一个月以来,卫子都对她的态度并没有回暖,但好在,他也没有之前那么抗拒她了,许是知道抗拒了也没有用,便懒得费力气了。 是以,十来天前,杜云柔就把绳子给他解开了。 但是不知怎么的,杜云柔总感觉他今日看她的目光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味道。 她舀起一勺白粥吹凉,他却不喝,只是冷脸看着她。 “今日,有人来要房契。”他说了这一个月以来,第一句话。 杜云柔顿住。 他死死的盯着她:“什么房契?” “杜宅的房契。”杜云柔垂眸,舀了舀碗里的白粥,淡淡道。 卫子都冷笑一声,忽然夺过她手中的碗,狠狠的砸在地上,碗碎粥溅。 “我竟不知你这般重情重义,心甘情愿嫁一个死人,也心甘情愿砸锅卖铁来养一个废人!”他一字一顿,盯着她的目光阴沉得可怕:“杜云柔,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杜云柔平静的捡起碎碗,看着他:“自然是过日子的算盘,卫子都,我是你的妻子。”她是他的妻子,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她窝藏歹心呢? “妻子……?”他继续冷笑,忽然抬手粗暴的扯开衣袍,露出遍布狰狞刀伤的腿,虽然经过了一个月的调养,伤口长出了些新肉,但是上面一条一条几乎见骨的伤口看起来还是触目惊心。 他将她拽过来,按在自己身前,狠狠的捶打着自己毫无知觉的腿,冰冷道:“杜云柔,你真的甘心做个废人的妻子?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说,不要装好人来恶心人!” “夫君,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杜云瓷看着他粗暴的动作,平静的问。 起初她安慰自己,卫子都是受了打击,他只是需要发泄所以会口不择言,可是时间长了,她没有办法再安慰自己,卫子都看向她时,眼底的恨意与嘲讽从来没有丝毫消散过,他总是说她虚情假意,而且怀疑她在他身边是有什么目的。 他冷笑一声,满眼皆是讽刺:“何必明知故问,我的好娘子,你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废人,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只是想要嫁给你、陪着你而已,你不是废人,废了双腿只是不能骑马走路而已。”杜云柔的语气软下来,想要抚平他无形中竖起来的一根根尖刺:“子都,男儿又不是只有从军这一条路可以走,就算不能从军,也可以从商啊,活下去的方式有很多种……” “从商。”她一下被卫子都甩在地上,那方冷着脸,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咬牙道:“我卫子都就算饿死,也不从商!自古行商之人皆是见利忘义奸诈狡猾之辈,我岂能与他们为伍?!” 说着,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下扼住她的脖子,逼至她眼前,死死的盯着她:“你故意这么说,想看我笑话?!”他发怒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受了伤的野兽,紧紧相逼的眼睛里遍布通红的血丝,额间脖梗皆是青筋暴起,看起来甚是吓人。 杜云柔却心疼,任由他扼住自己的脖子掐得她几乎断气,她只是伸手想要抚平他额间暴起的青筋:“好,不从商,我不会笑话你,也没有人会笑话你……”她脸色已经由通红变得惨白,呼吸急促得像下一秒就要接不上气,却仍旧轻言安抚他:“大夫说你的腿还有站起来的可能……子都,你不是废人。” 脖子上的力道骤然一松,卫子都怒火全息,背部颓然的跌回椅背上:“拿酒来。” “好。”她从地上起来,将屋子里仅有的两坛子酒搬来。 这是成亲那日留下的,既然他想喝,便让他喝罢,喝了好睡觉。 她虽然安慰他说有可能,可是到底有没有可能再站起来,谁也不知道,一连几个大夫,都不能肯定,他们都说这种事情要看运气。 他一碗接着一碗的喝,像是感觉不到这酒有多辣,杜云柔只是在一旁看着。 卫子都心里苦,他努力了十年,如今却因为废了一双腿,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十年爬上云端,一朝跌回谷底。 其中滋味,叫她如何不心疼。 抱来的酒被喝得所剩无几,他倒在轮椅上,醉成了泥,手中的酒坛子无意中摔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的,清亮的液体淌在地上,将窗外的月亮印得格外的凉。 她将他扶起来,虽说近期他消瘦了许多,可这九尺高的身子还是那般的重,卫子都整个人都倒在她身上,让她每挪一步都吃力。 最终,她力竭,和他一起跌倒在床上,怕他跌到伤口,她只好用身子垫底,给他作了肉盾。 wap. /110/110194/28598211.html 第四章 妓子风情 杜云柔被他压在床上,正是摔得头晕眼花之际,卫子都却满身酒气的凑上来,大手扒住她衣领一扯:“撕拉!”一声,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出来。 杜云柔一愣,正欲推他,卫子夫忽然捏住她的下巴,醉眼朦胧的想要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语气困惑:“你嫁给一个死人,究竟想要什么?” 推他的手霎时顿住,怔怔一阵后,最终顺从的勾住了他的脖子,她叹出一口气:“我只想要你而已……” 晨起,杜云柔端了洗脸水进屋,卫子都刚好清醒,看她的目光有些冷清:“昨晚我可有碰过你?” 他扫视她的那双眼睛里分明带着厌恶的神色,杜云柔扣住盆衔的手指下意识的紧了紧,最终面色归于平静:“没有。”既然这么厌恶她,她又何必给他添堵。 卫子都紧盯着她的目光一松,移向别处,恢复了原本的冷漠。 杜云柔的眼眸黯淡下来,垂下目光,拧了帕子递给他:“擦擦脸吧。” 原本这一递也没打算他会接,平日里卫子都总是很抗拒她的触碰,很多事情必须要杜云柔用强硬的方式才能完成,然而今天,他却难得的接过了帕子,看着她低眉敛目的模样,目光如常的冷淡:“我给你机会,另作他嫁,杜云柔,我不想杀人,但是如果你逼我,我不介意用废人的身子为你偿命。” 扣住盆衔的手指再次紧了紧,绕是杜云柔这般的好脾气,也被他一番话说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如果她不走,他哪怕冒着被抓去砍头的风险也要杀了她吗? 另作他嫁……呵。 她死心塌地的嫁过来,哪怕对着空气拜堂,哪怕洞房花烛怀里只抱着一把佩刀,这一切在卫子都眼里,竟然都是别有用心! 他竟如此厌恶自己?! 杜云柔面色白了白,生生压下了胸口翻涌的怒气,化为一声冷笑:“你少拿这些话来压我,卫子都,杜云柔什么都怕,唯独不怕死。”说完,也不看卫子都什么脸色,端了水盆就走。 她是真的被这番话气着了。 坦白说,她决定嫁过来的那一刻,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可她愿意为他殉情,和他想要杀她是两回事! 自此以后,她面对卫子都就一句话也不说,平日里伺候的事情照样事无巨细,只是那脸色,竟是比卫子都还冷了两分。 冷战持续了两天。 这日夜里,下了大雨。 是雷雨,动静很大,吵得人不好歇息。 杜云柔原本是不在意这点雨水,这种季节的雨,本就该动静很大的。 可她愣是在这震耳的雷雨声里,听到了隔壁房里异常的动静。 鬼使神差的,她摸索着起身,在卫子都门口透过门缝悄悄的往里看。 只见那床上卷缩着一个人影,他抱住腿,极力的把自己缩到一起,粗重的呼吸声里夹杂着一下一下痛苦的低吼。正逢此时,轰鸣一声,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黑暗的屋子霎时照亮。 只在那屋子里亮起来的一瞬间,杜云柔看到了卫子夫惨白的脸,那脸上的汗水像是被雨淋过一样,目光涣散得可怕。 她吓坏了,也顾不得许多,一下冲进去抱住他。 他全身都被冷汗浸湿了,意识有些不清醒,此时只抱住自己的腿,呼吸声一声比一声粗重。 杜云柔唤了他两声,也不见他应,心急之下折身便冲入了雨中。 此时已是深夜,杜云柔在药铺门口“邦邦”的也不知道拍了多久的门,只知道老郎中开门的时候,她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淋得一塌糊涂了。 半夜被吵醒,老郎中原本一肚子火气,见敲门的是一身狼狈的杜云柔,火气顿时消了一半。 杜云柔这样的女子,他还是很钦佩的。 看在这份钦佩的面子上,他耐着性子听完杜云柔的描述,开了方子,抓了药给她。 杜云柔忙不迭道谢,将药包护在怀里,冒着大雨便往回跑,连身后老郎中想递伞给她的话也没听到。 一夜奔波,总算煎好了药汤喂给他,看着卫子都安稳的睡过去,她才松了口气。 放下心来,杜云柔才惊觉不知何时天已经亮了,而自己浑身都还是湿的。 卫子都一觉睡过了午时,她也没敢去叫醒他,昨日他这么一闹,吓得她胆战心惊的,荷包里的钱,又花去了一笔。卖掉杜宅的钱,始终是顶不了多久的。 杜云柔又开始犯愁。 她没有其他手艺,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女工了,忙里偷闲,她便日日拿着针线,做些女子家的小东西,背着卫子都偷偷拿出去卖掉。 之所以要“背着”,是怕卫子都知道了生气。 可惜,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情持续了半个多月,卫子都还是察觉到了。 预料中的雷霆怒火并没有到来,卫子都面色青白转换一阵后,面上的表情归为了冷笑:“这么喜欢养我?” 起初,她以为他只是说了一句气话,可第二天,杜云柔就撞见了几乎刺痛她骨髓的一幕___床榻之上,一男一女两人赤身裸体,正行夫妻之事! 那女子口中羞人的声音揪得杜云柔的心脏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们甚至没有关门。 杜云柔站在门口,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久久回不过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男女坐起来,那女子斜目看了她一眼,风情万种的撩开耳边碎发,将外裙半挂不挂的穿于手臂间,末了竟还不知羞耻的靠在卫子都胸膛上,娇柔道:“爷~您真厉害……” 卫子都转过脸来,目光看向杜云柔,表情淡淡的:“不是喜欢养我吗,这是万红楼的姑娘,给钱吧。” 杜云柔怔怔的站在原地,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他怎么对她都可以,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靠在卫子都胸膛上的女子下床,纤腰摇臀的走到杜云柔面前,轻笑道:“这是卫夫人吧,一共二十两银子。” 杜云柔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捏住自己的裙侧。 她叫她卫夫人,可这个女人方才却和自己的夫君行那夫妻之实。 万红楼……妓子…… 杜云柔忽然想笑,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作什么反应。她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胡乱塞给那女子,吐出一个字:“滚。” “卫夫人真是识大体……”那女子接过银票,娇笑一声,回身对卫子都抛去风情一眼:“爷,日后奴家随唤随到啊~” 女子走了,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她仍是站在门口,目光径直的看着他,这满屋子还未散去的味道让她几乎要窒息。 “为什么?”她看着他,问。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自认为,自己已经为他做到了极致…… 他要什么她都给,可为什么…… “你既然喜欢养我,我自是要领你的情。”他淡漠的拉好衣领,说出口的话清冷至极:“提醒你一下,你我并未拜堂,我也并未娶你,卫夫人这三个字,日后若是有人唤,希望你澄清一下。” wap. /110/110194/28598212.html 第五章 痴情薄凉笑 并未拜堂…… 原来这一切在卫子都眼里都是做不得数的。 杜云柔一下就笑了,她笑得有些凉,连自己笑出了眼泪都不知道。 片刻后,她终于走进去,摸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银票,以及发簪耳饰所有一切值钱的东西,全部堆到了桌上。 “卫子都,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无话可说。”她看着他,目光凉凉的,脸色有些白。 卫子都的视线在桌上那一小堆银子首饰上顿了顿,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面有杜宅的银子,也有我这几日所有的积蓄,够你去万红楼找一个花魁了。”她面色比他还淡漠,凉薄起来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死物:“不过卫子都,你以这种方式逼迫我离开,只会让我瞧不起你而已,你说得没错,你真的是一个废人。” 不想再在这屋子里多待片刻,她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 踏出门的那一刻,眼泪夺框。 她这一生,哭的次数是极少极少的。 就连得知卫子都战死沙场,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因为她早有准备。 从军之路,本就凶险,那十年里,她日日夜夜都睡不安稳,所以当噩耗传来,她虽伤痛,却也平静。 他死了,她便陪他,他活着,她也陪他。 可她从未想过,他为了赶她走会做到这种地步! 她等了他十年,在全京城的人眼中嫁给了他!早在决定嫁给他的时候,她就已经把自己的退路彻底斩断! 她退不了也不想退! 她只是想陪着他而已,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就是这么难呢?! 杜云柔将自己缩在屋里,跌坐在地上,魂不守舍。 为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卫子都爱不爱她…… 这个问题,她疑虑了十年,尽管一直强压着自己不去触碰、不去想、也不去问。 可是今日,这个问题彻底爆发。她越发怀疑。 卫子都若是爱她,为何不娶她,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蹉跎十年,若不是自己最后那般决绝,他定是不会娶她的…… 即便……她那般决绝,他也还是不承认。 他若是爱她,今日如何舍得让她撞见那一幕,他是故意的,他如此坦然,就是故意的…… 她后背抵住门板,笑得无声无息,笑得眼泪决堤。 子都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人的心是会碎的? 这世间最疼的,就莫过于心碎了。 彻夜未眠,天未亮时,她便打理好自己,出了门。 她找到了杜宅以前的老管家,那老管家姓李,五六十岁了,以前是杜宅的忠仆,后来因为家道中落,杜宅遣散了所有仆人,也包括这老管家。 老管家念着情谊,答应帮她照顾卫子都,俸禄日后再给。 卫子都腿不方便,她终究是放不下他的。 她不会如卫子都若愿的离开,她嫁了他,便不会轻易离开。 杜云柔只是死了心,不想再见到他。 她要找些事情做,否则胸口会痛得她窒息的。 此后一两个月,她终日奔波在外,借着夫君卫子都的名义,在外学着男子们做生意。 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的行商,有很多不方便,甚至会招来很多闲言碎语,但杜云柔不在乎,她连生死都可以平静面对,还有什么是需要胆怯的? 行商之路寸步难行,她日日天不亮就出门,入夜了才回府,照顾卫子都的李伯又是会来跟她说说卫子都的情况。 听说他安静得离谱,这一两个月来,竟从未问起过她。 只是隔三差五的,就唤了那万红楼的姑娘进门来,两个月来,姑娘都不重样,李伯看不下去了,为杜云柔打抱不平。 杜云柔一笑而过。 她太累了,累得没有时间心痛。 这两个月,天气越来越凉了,不知不觉的,竟然入了冬。 行商路途,诸多不便,杜云柔总觉得是有人刻意刁难她,极经打听之后,才知道为难她的是一个贾姓盐商,因为在商道朋友众多,那贾姓盐商发了话,众商贩便没有几个肯给她好脸色了。 她觉得不解,可又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了那盐商,周转之下,对方同意约个地点谈一谈。 约在了河边的一条船上。 那船靠在河边,又恰好是热闹的地方,杜云柔倒觉得放心了些,自己是个女子,很多事情终究不方便,此地人多,是最好了。 她踏上了船,那船篷之中端坐了一个五官还算清朗的锦衣男子,见她来了,执壶倒茶:“卫夫人,坐。” 杜云柔却不坐,冲他福了福身子:“今日前来,是让公子行个方便,若是以前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明示。” “卫夫人脾性温和,怎会得罪贾某。”贾姓男子一笑:“贾某只是想和卫夫人的夫君卫子都讨教讨教。” 杜云柔一愣:“莫不是我夫君有什么得罪公子之处?” “得罪谈不上。”贾姓男子嗤笑一声:“只是卫子都自视清高,向来瞧不起我等商贾之人,如今听闻他的夫人想要从商,贾某有些好奇罢了。” 这男子说谈不上得罪,可那语气与表情,都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模样。 “夫君性子直,还望贾公子莫要与他置气。”杜云柔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 “怕不是性子直这么简单。”贾姓公子讥讽一声:“当年卫将军春风得意之时,贾某也曾慕名而去,想要结交一下这位少年将军,可他却连面都没露一个,只差人来说,我等商人皆是重利轻义之徒,不屑与我结交!此等侮辱,贾某岂能轻易揭过?!” 杜云柔敛目,平静道:“夫君如今身子不好,贾公子若是有怒,便冲我来吧。” “身子不好?不见得吧?”贾姓男子嗤笑一声,看杜云柔的目光像在看一条可怜虫:“卫夫人莫非不知道,就在你来见贾某的空裆,你的夫君卫子都让人唤了万红楼的花魁回去?那动静,怕是闹得满城皆知了!” 杜云柔敛着目光,像是听到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卫家的家务事,就不劳贾公子费心了,行商之事,日后还望贾公子行个方便。” 贾姓男子奇特的看着她。 他还从未见过知道自己夫君与别的女子有染,还能如此平静的女子。 贾姓男子劣味一笑:“行,若是今日卫子都能当着我的面,跳到这河里去,此事便一笔勾销。” 杜云柔抿唇:“贾公子此话当真?” wap. /110/110194/28598213.html 第六章 代夫跳河 贾姓男子笑容一顿,暗想这杜云柔莫不是真要把自己夫君抓来丢进河里不成? 想到这里,他笑容更劣:“自然当真。” “好。”杜云柔忽然撤身退出船篷,站在船衔上:“夫君卫子都身子不便,跳河一事,便由我替代。” 贾姓男子在她退出船篷之时便已有不好的预感,此时见她竟然要跳河,吓得赶紧起身去拉她,哪知她身子已经跃了出去,他一拉之下,反而让她的身子撞在船衔上,坠入河里时,腹部撞了个正着!“哗!”的一声,大片水花溅起,猩红的颜色霎时在跌宕涟漪的河面上晕染开来,迅速将一大片碧绿的河面铺红! “有人投河了!” “救人!快救人!”岸上的人立马喧哗起来。 贾姓男子吓得脸都白了,这可是一条人命,若是有什么闪失,他可担待不起! 他只是想出一口恶气,谁知道她真的就跳下去了啊?!真是个疯女人! 跳入河中的瞬间,杜云柔第一次觉得自己离地府如此之近。 入冬了,冰凉的河水冷得像钢针一样,恨不得扎破她全身的皮肤,而比起冷,更难受的是她的腹痛,落水时撞那一下,让她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撞得移了位! 河水争先恐后往她口鼻里钻,她甚至没有挣扎,只任凭自己的身子随着河水往下沉。 意识模糊中,她隐约看见河面上的光随着自己的身子下沉,一点点消失,她想着,这河,真深……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朝着那光的方向,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最终,直到最后一丝光湮,她也没能抓住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捞起来的,也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是何时清醒的,她只知道,自己的意识清醒了很久,可眼皮太重,她醒不过来。 这期间,她听见卫子都的声音充满了暴躁不安,他几乎是在咬牙切齿的冲她吼:“杜云柔,你给我醒过来!” 醒过来做什么,她不想醒,她想安静一些。 她感觉到许多只手来给她号过脉,无一不是拿起又放下,叹气一声接一声,说的都是同一句话:“卫夫人小产了,这身子本就差,此番若是她不愿意醒过来,恐怕……” 这些话,杜云柔听得很清晰,她想到自己落水时留了那么多血,当时以为是肚子上撞伤了,却原来是小产…… 也对,算起来,她也有两月多没有月事了。 这个孩子,来得不声不响的,连走,也是这么无声无息的。 罢了,是她与这个孩子没有缘分吧,就像她与卫子都,强行得来的东西,终究是留不住的。 杜云柔觉得很累,她几次想要把自己的意识沉回去好好休息一会儿,都被卫子都吵醒。 她烦不胜烦,终于睁了眼。 睁了眼,卫子都却不在。 也好,杜云柔松了口气,她不想面对他,本能的,心里很拒绝面对他。 她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腹部却传来撕裂一般的痛,杜云柔倒抽了一口冷气,只好躺回去,再也不敢动。 “大小姐,你醒了?”李伯惊喜的走过来。 他以前是杜宅的老仆,这么多年了,已经习惯叫她“大小姐”了。 “你睡了三天了,可算是醒了,老奴这就去唤卫将军回来!” “不用去了。”杜云柔叫住他,疲倦的揉揉额头:“我不想见他。” 估计,卫子都也不太想见她的。 李伯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无奈的叹了口气,忍不住安慰道:“卫将军虽然平日里做些荒唐事儿,可这次大小姐昏迷了,老奴看得出来,卫将军是真的很着急。”将军是真的很着急。” 大小姐是个命苦的,从小没了爹娘,又家道中落,原以为嫁了人会好些,谁知道这卫将军,又是这样一个荒唐的人,放着好生生的妻子不要,竟然非要去青楼招妓子! 虽然口头上为卫子都说着好话,可李伯心里着实为自家大小姐打抱不平。 “你刚刚说去唤卫子都回来?”杜云柔揉额头的动作忽然顿住,心里不由的提了起来:“他去了哪儿了?” 卫子都一个腿脚都不方便的人,难不成还出门了?! “卫将军一大早就跟着秦源将军出门了,逼大小姐跳水的那个盐商,让秦源将军给抓起来了,大小姐放心,此事有秦将军出马,日后那盐商定然不敢再为难你!”李伯道。 杜云柔颔首,心里却有些狐疑。 卫子都废了腿以来,秦源几次想要伸出援手都被卫子都婉拒了,为何这次…… 莫不是为了她……? 杜云柔皱眉,正想着,腹部又一次传来绞痛,她深吸一口冷气,闭上眼。 罢了,不想了,多想无益。 李伯说她在这床上睡了三天,那为什么她到现在也感觉不到一丝暖和…… 她裹紧了被子,冰凉的手脚无处安放。 wap. /110/110194/28598214.html 第七章 竹马隔世 红颜色衰 落水之后,她的身子虚弱得可怕,杜云柔几次想要下床来,可脚一沾地,便是一阵头昏眼花,气血翻涌,她只好回床上躺着,心里暗暗着急。 她所有的积蓄,连带着卖掉杜宅的银子,都拿去给了卫子都,行商两个月来,虽然偶有银子进账,可也只能管个温饱而已,听闻她这次落水又花了不少钱,如今家里恐怕已经是个空架子了。 卫子都一夜没有回来,但听说他跟秦将军在一起,杜云柔也放心。 秦源是个护短的人,定不会让卫子都出什么事的。 正想着,秦源便来了,还带着那个逼她跳河的贾姓盐商男子。 那男子见了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卫夫人,贾某有罪,我、我不知道您肚子里有孩子……贾某当时只是想吓吓您……” 这男子那日在船篷里看着还人模人样的,不想竟是这等贪生怕死、欺软怕硬之辈…… 杜云柔感叹。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有秦源出手相助,否则,这男子怎会来做出一副悔过的姿态? 揉了揉眉心,她无力的应一声:“贾公子,你很吵。” 是真的很吵,吵得她心烦。 秦源闻言,让人将这贾姓男子拎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杜云柔苦笑一声:“秦将军,民妇怕是不能下床给您行礼了……” 秦源一愣:“不必。” 杜云柔下意识的向门口看了看:“秦将军,我夫君他……?” 听闻卫子都是和秦源一起出门的,为何现下只见秦源不见卫子都? 她心里终究是放不下他的。 “子都在外面还有一些事情,暂时回不来。”秦源道。 杜云柔颔首,她也不想多问。 两人不约而同的陷入沉默,他们不过只见过一面,确实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秦源看着她惨白的脸,心里也不由的惋惜,当日那穿着火红嫁衣,抱着阔刀面色坚定的女子,如今已经落得了这般狼狈的下场。 他没问过卫子都最近如何,这是别人的家事,可即便不问,他也知道以卫子都的脾性,恐怕不会对杜云柔太好。 京城那些风言风语的青楼传言,就足以说明一切…… “卫夫人,那孩子……”秦源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还是住了嘴。 这些话,还是让卫子都来说罢…… 杜云柔的手在被子下摸了摸肚子,面色平淡:“没了便没了罢,是我与这孩子没有缘分。” 说得这般豁达,她只是不想听到任何关于安慰的话。 秦源点点头:“既然如此,我这就告辞了。” “秦将军。”杜云柔叫住他:“有一件事情,民妇斗胆请将军解惑。” 秦源正了身子:“夫人请讲。” “那日大婚,将军为何不告诉我,夫君还活着?”这是她一直想问的,之前担心卫子都不愿意提及,如今再见到秦源,她免不得想要问清楚。 “这……”秦源迟疑了一会儿,犹豫道:“夫人莫怪,当日……是子都不让告诉你。” 不让说啊…… 杜云柔唇角淡淡的勾起来,没有笑意,徒增悲凉:“子都这么做,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秦源面露难色,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能沉默。 他这般表情,杜云柔便猜到了些。 “他只是想要瞒着我,对吗?”杜云柔轻淡的问。 秦源还是沉默。 杜云柔无声轻笑:“民妇记得拜堂那日,将军曾再三劝阻过,这莫非,也是我那夫君的意思?” 没有回应。 杜云柔唇瓣的弧度越深:“原来他向全京城的人宣布死亡,只是为了逃婚……可笑我以为自己一往情深,其实只是一厢情愿……” 她不禁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然后化为几声急促的咳嗽,咳得腹部撕裂一般的痛起来,她却还在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腹痛,痛得撕心裂肺,痛得浑身发冷。“卫夫人……!”秦源见此,上前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妥,连忙出门唤了人来。 咳得消停了些,她却还止不住的低笑。 她觉得自己可悲,当日穿上嫁衣的时候有多视死如归,今日回想起来,便有多可笑。 她觉得自己闹了一个最大的笑话。 这个笑话,竟然持续了十年之久! 她满心赤诚的把自己捧上去,人家却避之不及。 杜云柔,你竟如此廉价! 腹痛不及心痛,她捂住肚子,整个人混沌起来。 “卫夫人,你……”秦源有些不忍心。 “将军,你出去吧,我想安静些。”杜云柔闭了闭眼,顾不得自己的话无礼不无礼,她已心死如灰。 屋子里当真就安静下来,静得可怕。 杜云柔躺在床上,目光有些空洞,这安静的屋子像一个大大的黑色漩涡,正在一点一点把她吞噬掉。 十年了,如今才发现,她竟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看着她连目光都炽热的少年,变得犹豫不决了呢…… 哦,想起来了,是她二十五岁那年。 他看着她的目光太过复杂,她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告诉她,娶不了。 他说,杜云柔,你嫁人吧。 你嫁人吧…… 他不知道,当她听见这句话时,心里有多害怕。 她不怕等,她怕的是还没有等到,他就放弃了。 忽然想到了什么,杜云柔空洞的目光动了动,撑着身子坐起来。 腹部痛得撤骨,她仍然不管不顾的从床上爬起来,落地之时,腿一软,整个身子跌坐在地上,腹部痛得更厉害了。 杜云柔缓了缓,慢慢站起来,她痛得直不起腰,只一步步的挪到梳妆台前坐下,怔怔的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她抚了抚自己的眉眼,目光定定的看着镜子里的人,恍若隔世。 她二十八了,这张脸上再没有当年青涩的痕迹了。 卫子都不喜欢了,是因为她老了吗。 她慌乱的打开胭脂盒,急切的想要补救些什么,却因为太用力,胭脂盒从手中弹出,摔了一地。 手指上还沾染着一些鲜红的胭脂,她一点点的将它点到唇瓣上,却因为腹痛的原因,手指不听使唤,唇瓣被抹得一塌糊涂。 wap. /110/110194/28598215.html 第八章 残花败柳配废人之身 涂得难看了,她便擦掉重新涂,一遍遍的,手指越来越不听使唤,唇瓣都几乎被她擦破,她疼得嘴唇都在发抖,可依旧固执的将胭脂的颜色一遍遍抹上双唇。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有些冷,侧头一看,原来是门开了。 卫子都坐在轮椅上,就那样看着她,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他那样子,也不知道在门口坐了多久。 见她看过来,他缓缓滚动轮椅进了屋,停在她面前:“你该在床上躺着。” 他语气淡淡的,话语间却是久违的关心,甚至看到她额角的细汗,他还伸手帮她擦了擦。 杜云柔怔怔的看着他。 无论刚才多么伤痛无助,可现在面对他这片刻的、久违的温情,她竟舍不得打破。 “身子可好些了?”他语气没有什么起伏的问。 “大好了。”她下意识的微笑,脸色虽然苍白,表情却是和往常一样的温和。 得他一句关心,比仙家灵丹都管用。 尽管腹痛依旧磨得她痛苦不堪。 卫子都的目光落在她鲜红的唇瓣上,半晌,才出声:“这胭脂,是涂给谁看的?” 她浅笑:“给你看。” 他是她的夫君,她所有的打扮,自然都是给他看的。 她笑魇如花,看着他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是在期待他只字片言的夸奖,可惜,卫子都却不为所动。 他一直不表态,杜云柔便沉不住气了,她忍不住问:“夫君,好看吗?” 然而,没有回答,卫子都只是淡淡的盯着她看,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沉默良久,他忽然又问:“孩子,是谁的?” 她唇角的笑意僵住:“什么?” “你落水之时,小产了,我没有碰过你,孩子是谁的?”他耐心问道。 她笑意全无,只看着他。 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她一时哑口无言。“你尽管说便是,我和秦将军会为你做主,我说过,你可以另作他嫁。”他平静的道。 杜云柔怔怔的看着他,她想到秦源也来问过孩子的事情,她当时只以为他是想要安慰她几句,现在看来,其实秦源也是想问,孩子是谁的吧。 “夫君真是大方。”杜云柔忽然又笑起来,笑意极淡。 他便是这般不遗余力的想要赶她走。 “可是夫君,我不想另嫁。”她仍是淡淡的笑着,鲜红的唇瓣足以刺痛他的眼睛:“以我残花败柳,配你废人之身,岂不恰好是天作之合?” 他咬牙:“你说什么?” “我说,你我不过半斤八两之分,此乃绝配。”杜云柔讽笑道。 他眯眼,双眸里映照着危险的味道:“杜云柔,你真让我刮目相看,连红杏出墙这等事,都做得如此理直气壮。” “夫君夸奖了,夫君前两日不是也与那花魁翻云覆雨纸醉金迷吗,若是说出墙这回事,我自是比之不及的。”她轻声嗤笑道。 卫子都听得咬牙切齿:“杜云柔,你疯了吗?” 映象里的杜云柔温婉可人,不论何时都是不骄不躁的,他以为她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她现在浑身带刺,像一只被完全激怒了的刺猬,可是偏偏那神态,又是这样诡异的平静和气! “是啊,我疯了。”杜云柔勾唇笑着,面色惨白,她忽然拉住他的手,目光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夫君想让我疯我就疯……” “我再问你一次,孩子是谁的?”他紧紧的盯着她,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可惜,从头至尾,她都没有一丝破绽。 “我若说是你的,你信是不信?”杜云柔与他对视。 卫子都双眉更皱,他猛地甩开她,杜云柔被他从凳子上摔得跌坐下来,他轮椅退后了些,怒道:“不可理喻!” 没有做过的事情,让他如何信?! 他调转轮椅,便欲离开,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痛苦的呜咽:“夫君……” 那声音太痛苦,听得他心里竟不受控制的一揪,连忙转身,却见杜云柔狼狈的跌在地上,素白得裙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红,那红得发黑的液体快速的从裙底蔓延出来,血腥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嗅觉! 她卷缩在地上,冷汗瞬间浸湿了苍白的脸,瘦弱的身子无助的倒在血泊里。 “夫君……子都,救我……”她捂住肚子,痛得意识不清醒,只本能的向他伸出手求救。 他离得有些远,杜云柔模糊的视线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下意识的撑着身子往他的方向爬过去,手指扣在地上,一步一挪,腹部贴着冰凉的地面,拖着一地惊心动魄的血印子,再次向他伸出手,“子都……子都救救我……” “子都……子都……” “夫君……” 她一点点挪着,爬到了他脚下,拽住他的衣袍:“夫君……救我” “救救我……” 她期望他能够拉住她的手,期待他能够抱抱她,哪怕是他只言片语的安慰,她也能不那么痛。 她手上都是血,染红了卫子都的衣袍,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衣摆,他却猛得一撤轮椅,绝情的撤开,在她的视线里毫不犹豫的调转轮椅离开! /110/110194/28598274.html 第九章 怕是错嫁一场 杜云柔怔怔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手还伸在半空中,最终无力的垂落下来,眼里的悲凉深不见底。 腹部更痛了,牵连着心痛,磨得她生不如死。 她痛得想哭,却哭不出来,眼泪像是干涸了一般,想笑又怕笑得太悲凉,显得自己更加可怜。 最终,她只能倒在冰凉的地上,目光空洞洞的,任由腹部痛如凌迟也一声不吭。 再痛不过心痛,再凉不过人心。 也不知道她在这地上躺了多久,终于有人进来,慌慌张张想要将她扶起来。 杜云柔空洞的目光回了神,她痛得视线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感觉到有人扶她,无力的甩开那只手:“不要碰我。” 这句话说得气若游丝,甩开那只手的动作也太过弱小,她一时摆脱不了,终于发了疯一样的挣扎起来,不顾疼痛与形象的尖叫着:“不要碰我!我让你不要碰我!滚!” 她挣散了一头青丝,头发散落下来,沾染了血,溅到她脸上,狼狈血腥的样子状若妖魔。 杜云柔仍在不要命的挣扎着,她越动,便越痛,地上的血便越多。 那人似乎吓着了,再也不敢碰她,只能着急的道:“大小姐,您不要动了,不要动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才安静了些:“李伯?” “是老奴,小姐不要动了,老奴这就去叫大夫来!”老管家着急的道。 “不要去了。”杜云柔闭上眼:“我不想治,由它去吧。”由它去吧,死了也不怕。 她的视线越发模糊了,身上止不住的发冷,困意来袭,意识慢慢的沉下去。 老管家似乎还说了什么,她也听不清了。 杜云柔再次陷入了昏迷。 意识似乎回到了最初,她还未满十八岁的时候。 那年爹娘还在,杜宅也还没有没落,她十八,正值当嫁的年龄,京城里的媒婆都快踏破了杜宅的门槛,可说的亲事,她一门也没答应。 她喜欢去看卫家的小少年习武,喜欢那青涩脸上认真的样子,喜欢他回身踢腿时洒落的汗水。 爹娘逼嫁,她不得已说出心上人的名字,不料父亲大怒,关了她三个月的禁闭。 听闻那期间,父亲多次去寻了那卫家的少年郎,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待她出来,那少年便抿着唇问她:“你喜欢我?” 她点头,两颊羞红。 他说,好,待我出人头地,便来向你父母提亲。那之后,他便从了军,她年复一年的等,十年,除了偶尔回京,他甚至不曾给她回过一封信纸。他从不曾对她表达过心意,便是连承诺,也说得轻描淡写。 阿嬤说她傻,杜云柔想着,她是真的很傻。他那般敷衍的态度,她如何看不出来?只是强压着自己不去细想而已,他一日不明了的告诉她,她就一日自欺欺人的等他。 杜云柔不怪他,是自己一厢情愿,她只是想问问,既然他不喜欢她,为什么又要忽冷忽热的让她苦等这么多年?她想问问,他这样残忍的对她,莫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些什么? 她想着,战场真不是个好地方,这么一个好好的、干净的少年郎,怎么去一趟回来就变成那个样子了呢。甚至有时候,杜云柔觉得自己认错了人,那个满脸冷漠、双目赤红的男子肯定不是她的卫子都,或许……她的卫子都还没有回来吧。 原来是……嫁错了人啊。 这么想着,她忽然就醒了,躺在床上,身上厚厚的被子依然没有温度,嘴巴里有些苦涩的味道,想来是刚刚有人喂了药给她。腹部还是那么痛,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脸色显得有些惨白。“咳咳咳……!”她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原本惨白的脸上迅速涌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每咳嗽一下,小腹就跟着剧烈的抽痛一下,像有一把刀子正在一下一下的剜她肚子里的肉。 好不容易停下来,脸上的潮红再次褪回了惨白,她身上已经疼出了一层冷汗,不自觉的拢了拢身上的被子。 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冷得多。 “大小姐醒了?!”老管家端了一碗姜汤进来:“刚煮的姜汤,小姐喝了它,暖暖身子罢。” 杜云柔艰难的坐起来,接过姜汤。 “小姐身子不比以前,日后要多注意些才是……”看着她灰白的脸色,老管家脸上尽是疼惜,即便杜家家道中落,可大小姐怎么也不该受这份罪的,当初大小姐非要嫁给卫子都时,杜老爷是坚决不同意的,若是杜老爷还在,大小姐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 “小姐又是何苦,你把自己弄成这样,那卫将军怕是也不会心疼……”老管家心里疼惜她,一时间就多说了两句,低低的叹息一声:“谁让小姐姓杜呢……” 杜云柔喝姜汤的动作一顿,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啊……老奴糊涂了,小姐莫在意……”老管家惊觉失言,暗怪自己嘴巴不严实,打了个幌子,将她手里的汤碗拿回来,做贼心虚的离开了。 杜云柔狐疑的想了一阵,奈何腹痛难忍,索性躺了回去,放空了脑袋。 喝了姜汤,果然是暖和一些了,落水之后,她似乎很容易感觉到累,这会儿暖和了,她便昏昏欲睡起来。一觉睡到天黑,她觉得口渴,正欲起身倒水,门开了。 来人坐着轮椅,缓缓进来,正是卫子都。 杜云柔想要起身的念头立马打消了,在黑暗中闭了眼,装作一副还在熟睡的模样。 她不想面对他。 一会儿后,杜云柔感觉他滚动着轮椅到了她床边,随身还带着外面冬夜里的一股子凉意。 他在她床边停了好一会儿,不做声也不点灯,就那么无声无息的在黑暗里盯着她看。 很久之后,他调动轮椅,准备离开。 “卫子都。”女声在黑夜里响起来。 他停住,侧眼看她,只见那黑暗里的人缓缓坐起身来,双眸清冷的看着他,哪有半丝睡意。 “我们需要谈一谈吗?”见他不出声,她道。 她一直觉得,他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的,卫子都对她的恨意来得不明不白,她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和他谈谈。 黑暗里,他似乎笑了一下:“你想谈什么?” “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你就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她追问。 “你真的不知道吗?”他的声音凉下来:“还是说,你们杜家人,都喜欢这般装纯良?” “什么意思?”杜云柔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扯到杜家人身上。 “也罢,你若真的不知道,我便当你是来还债来了。”卫子都嗤笑一声,调转轮椅,消失在黑暗里。 /110/110194/28598276.html 第十章 原来是旧恨记新人 “李伯,你以前是杜宅老仆人,有些事情,我想问问你。”一早,老管家来给她送姜汤,杜云柔将他叫住,她笃定,李伯一定知道些什么。 昨日,他与卫子都都提到了“杜家”这两个字,这让杜云柔细想了一夜,她总觉得这之中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小姐请说。”老管家躬身道。 她抿了抿唇,斟酌道:“杜宅与卫宅……以前关系如何?” “嗑嗒!”老管家端碗的手抖了一下,差点失手将碗摔到地上。 杜云柔看着他异常的举动,更觉得这里面定有她不知道的事情,盯他的目光紧了些:“李伯,我是杜家唯一的女儿,如今又嫁给了卫家,你若是知道些什么,理应告诉我。” 沉默了好一阵,老管家才缓缓叹出一口气:“杜卫两家的老爷,原本是拜了把子的兄弟,两家几乎包揽了全京城米铺的生意,可约莫二十年前,进贡的一批皇粮不知怎么出了问题,虽不至于诛九族,可这也是杀头的大罪,听说杜老爷为了明哲保身,将所有的过错推给了卫家……”杜云柔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白了几分:“然后呢……” 老管家摇摇头,叹息道:“卫老爷被官府抓去砍了头,卫夫人也一头撞死在了刑场,杜家虽然得以幸免,可生意也是一落千丈,那之后,没过几年,便……” 便家道中落,父亲因多年郁郁寡欢,病死府中……这些后来的事情,杜云柔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幼时她总是不明白,为何父亲整日整日的愁郁,今日……总算明白了。 父亲是有愧吧。 他对卫家有愧,却不能放任她嫁入卫家,因为他知道卫子都不会对她好。 杜云柔惨白着脸无声苦笑,还记得多年前,她第一次向父亲坦白心意时,父亲的震惊与愤怒,他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脾气,他告诉她:“你嫁谁也不能嫁卫家的小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小姐……”老管家忧心的看着她。 “李伯,你出去吧。”杜云柔闭了闭眼,疲惫的道。老管家复又叹了一声,只好点点头,替她拉上了门。 屋里又只剩她一个人了,空气冰凉凉的,杜云柔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你喜欢我?” “好,待我出人头地,便来向你父母提亲。” …… 过往的事情一件又一件的浮现在眼前,以往想不明白的,就都想明白了,她只是没有想过,答案竟然是这般讽刺。她苦笑,卫子都,他怕是真的从来没有爱过她罢,说娶她,或许不过是为了报复她。 他从未真正想过要娶她,是她傻,是她一厢情愿。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她抱着一腔真情嫁过来,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 杜云柔,你看啊,命运它多不公平,即便你要的那么简单,它还是不给你。 她靠在床衔上,唇角的讽刺意味无论如何都收不回去,卫子都曾经问她到底想要什么,她想要的不过是陪在他身边而已啊,他能给吗…… 他不能给,他恨她…… 他恨她! “咳咳咳……!”杜云柔剧烈的咳嗽起来,腹部随着身子的起伏,疼痛刀割一般的撕裂开来。 不,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杜云柔清醒了些。 这其中一定还有误会,父亲虽是商人,可性格刚正不阿,绝不是那贪生怕死之辈!若说父亲为了逃脱自己,而把所有的罪名推给自己的拜把兄弟,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翻身下床,艰难的穿上了外衣,扶着墙角想要出门。 开了门,门口却站着个男子。 这男子身形高壮,气场强大,正是秦源。 “……卫夫人。”他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开门,一下子愣住,那脸上原本的迟疑还没来得及散去。 “秦将军。”杜云柔也怔了一下,随即扶着门板冲他福了福身:“秦将军有事吗?” 他突然急促的后退两步,面上的表情居然有些心虚,甚至一开口还口吃了一下:“没、没事。”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心虚太明显,他正了正神色,将话题转开:“卫夫人这是要出去吗?” 杜云柔苦笑一声:“方才准备回杜宅去看看,卫将军这一拦,我才想起来杜宅已经被我卖掉了。” 刚才那一下子,她脑子里只想到回杜宅,父亲或许会在那里留下什么东西,可现下一想,杜宅已经卖给了别人,人家岂会任由她去家里翻找东西?! “秦将军,进来罢。”意识到一直把人家堵在门口这种行为不妥当,她这才让了身子,在桌旁坐下,替他倒了茶水。 秦源似乎有些不自在,握住茶杯的手也不太自然。 杜云柔没有把他的异常放在心上,她只关心自己的事情:“民妇斗胆,想问问将军,您对卫家以前的事情,知道多少?” 她想着秦源是个大将军,对这些陈年往事或许会知晓一些。 秦源握住茶杯的手一顿,目光有些复杂的看向她:“卫夫人……都知道了吗?”他指的是卫子都为什么这么恨她的事情,杜云柔敛眸:“原来将军都知道。” 也对,卫子都一直对秦源很是敬佩,或许他告诉过秦源也不一定。 秦源更加不自然,干咳一声后,道:“当年你们两家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秦某多年在外征战,所以对京城的事情也不太了解。” 杜云柔点点头,心里已经确信这件事情是卫子都告诉他的了,因为秦源没有必要对她说谎。 二人都沉默下来,秦源转动了一下手中的杯子,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迟疑再三才开了口:“请恕秦某无礼,卫夫人可有……可有改嫁的打算?” 杜云柔一愣,看向他。 秦源再次干咳一声,不自然的将目光移开。 她这才反应过来,苦笑一声:“秦将军这是替卫子都来当说客了吗?” 她的夫君到底是有多厌烦她,千方百计的想要赶她走,难为了秦源一个大男人,还跑来管别人的家事…… “啊,不,我是……”秦源惊觉她误会了,连忙想要解释,却被杜云柔截断。 “将军走罢,民妇有些累。”她冷下了脸。 “好吧。”秦源也知道自己这么问不妥,只好无奈的站起来:“还有一事,需要告知卫夫人,子都的腿,应是有救,秦某今日就将他带入宫中医治,可能会耽搁些日子,还望卫夫人宽心。” 卫子都还能站起来?! 虽是被他伤透了心,可听到这个消息,杜云柔还是难免欣喜:“需要多久?”“快则两三月,慢则小半年。”秦源道。 “那便谢过将军了。”杜云柔起身对他一福。 秦源神色一动,似乎有什么话欲言又止,可惜最终还是没有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离开了。 /110/110194/28598277.html 第十一章 浩荡皇城,红装万里 杜云柔没有料到,第二天秦源会拿着杜宅的房契与钥匙坐在她面前。 “秦将军这是……?”她接过他手中的房契,迟疑的问。虽说秦源与卫子都是上下属的关系,可杜宅却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秦源为什么突然要对她这么好,她想不明白。 秦源的脸色还有些不自然,但是说话却十分果断:“卫夫人可还记得昨日秦某问你是否愿意改嫁的事情?”她一愣,看了看手中的房契:“记得。” 难道说秦源还没有放弃劝说她的心思?今日这房契莫非是拿来赶人来了? “卫夫人是个有情有义的奇女子,若是你愿意改嫁,秦某等着你。”他认真道。 “!”她震在原地,半天还回不过神来,睁大眼看着他:“秦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秦源依旧认真的与她对视,语气极为诚恳:“卫夫人若是肯改嫁,秦某愿在这浩荡皇城铺红妆万里,以迎娶夫人。” “为什么……?”她怔怔的看着他。 为什么要娶她?她嫁过人甚至还小产过,连卫子都都觉得她与别人有染,为什么他还要娶她?她想不通。 “若得娶夫人,是秦某三生有幸。”他一笑,眸子里亮亮的,忽闪着一抹柔意。 她默然,半晌,才问:“这件事,卫子都知道吗?” “还不知道,若是夫人应了,秦某这就去告知他。”他道。“那如果他不愿意呢?”她追问。 秦源唇角的笑意一凝,复又恢复了笑容:“他怎会不愿意?” 他怎会不愿意……是啊,他怎会不愿意。 杜云柔眼底一片嘲讽。 他将她往外推还来不及,又怎会不愿意呢。 捏了捏手中的房契,她将它推给他:“将军拿走吧,云柔已为人妇,受不起将军的盛情。” 秦源原本澄亮的目光一暗,没有接过房契:“看得出来,卫夫人很需要这份房契,秦某没有其他的意思,至于改嫁之事,还请卫夫人再想一想,秦某等着夫人的回音。”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开,而那份房契,还摆在桌上。 杜云柔犹豫一阵,还是抓起桌上的房契与钥匙出了门。 她必须要回杜宅去看看,父亲一向有记事的习惯,此番回去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她能翻到当年的事迹。 她到杜宅的时候,原本的买主早已离开了,许是秦源一切都安排好了,杜宅原本的东西,原本的买主一样都没动,看着以前的旧宅,杜云柔心里难免怀念,只是现下还有重要的事情,她抛开了心思,径直去了以前父亲的书房。 那里是父亲在时最珍视的地方,他通常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书房。 她很轻易的找到了父亲的账本以及一些手札,其中有两封,纸面光滑,看起来像是被人珍惜的反复摩擦过很多次,而最引她注意到,是上面的四个大字:“杜兄亲启”。 信封虽未言明是谁写的,可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一定是卫父写的。 她将里面的信纸抖开,只见上面只写了龙飞凤舞的两行大字,看得出,写信之人在落笔时,一定很着急,造成这两行字看起来十分毛躁: “杜兄,皇粮事件,若无人承担,你我都将送命,为今之计,二人送命不如我一人认罪,你我皆有家室,唯望我死后,杜兄能帮忙照扶犬子子都___卫,绝笔。” 原来当年并不是父亲将所有的事情推给了卫家,而是卫父主动将所有的罪名包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杜云柔心下一松,将信纸塞入信封,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正欲离开,却发现那散落的账本有几页突起,像是被人刻意作了标记。 她心下好奇,将账本翻开,却发现里面夹着两页泛黄的纸,第一页上面密密麻麻的记载着银两支出,每一笔银两支出的后面都有落笔记载“卫家子嗣”四个字,而二页,写着几行字,看得出,这都是父亲的笔迹: “卫兄,自你去后,杜某日夜良心难安,卫兄之子,我已安顿,因其年幼,我并未告知他当年事迹,怕引人怀疑,只好暗中托人照顾他,近日也不知柔儿那孩子如何与卫兄之子生了情愫,杜某甚忧,子都记恨杜家,我实不敢将柔儿托付于他,此事还望卫兄见谅。” 看着父亲的字迹,杜云柔心下一堵,眼圈儿顷刻便红了起来,天下父母心,这两封信,分别是两个顶天立地的父亲书写,字里行间分明忧心儿女,却又偏偏不得已要顾全大局。 她将这两页纸小心的折叠起来,待卫子都医好了腿,从宫里出来,看到这些东西,或许一切的误会就都解开了。 只是卫子都一去音讯全无,她日日盼也不见有人来传个消息,怀里的几页纸揣着,她总是觉得不踏实,生怕一个不注意掉了,思虑再三,最终将它们塞进了自己的枕头里,每日必定要摸到那几张纸还在,她才能安心入睡。 日日的等,杜云柔只觉得这日子好像比以前卫子都出征时还要难等些,却是真正体会了度日如年的感觉,好在她每日想着卫子都看到这两封信的反应,时间便能过得快一些,身子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便好了,只是她明显感觉到自己不如从前了,日日的咳嗽,一日比一日严重,近些日子,还经常喘不过气来,那铜镜里苍白的脸色,始终也没有好转。 她想着或许只是上次落水的病根罢了,老管家几次劝她去看看大夫,都被她拒绝了,卫宅的余钱,如今只够温饱,哪里还经得起她去看大夫,左右只是咳嗽一些,忍一忍就过去了。 三月过,天气慢慢暖和起来了,杜云柔偶尔还能去院子里晒晒太阳,这日,她从院子里回屋,刚推门,却发现屋里站着一个人。 那背影高大而熟悉,看得她心里一跳:“子都……?”将它们塞进了自己的枕头里,每日必定要摸到那几张纸还在,她才能安心入睡。 日日的等,杜云柔只觉得这日子好像比以前卫子都出征时还要难等些,却是真正体会了度日如年的感觉,好在她每日想着卫子都看到这两封信的反应,时间便能过得快一些,身子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便好了,只是她明显感觉到自己不如从前了,日日的咳嗽,一日比一日严重,近些日子,还经常喘不过气来,那铜镜里苍白的脸色,始终也没有好转。 她想着或许只是上次落水的病根罢了,老管家几次劝她去看看大夫,都被她拒绝了,卫宅的余钱,如今只够温饱,哪里还经得起她去看大夫,左右只是咳嗽一些,忍一忍就过去了。 三月过,天气慢慢暖和起来了,杜云柔偶尔还能去院子里晒晒太阳,这日,她从院子里回屋,刚推门,却发现屋里站着一个人。 那背影高大而熟悉,看得她心里一跳:“子都……?” /110/110194/28598278.html 第十二章 你不配生 那人听见声音,慢吞吞的转过来,淡漠的看着她,眉眼冰凉:“看见我很意外吗?” 真的是他!他回来了,他站起来了! 无暇顾及他冷淡的态度,杜云柔欣喜的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子都,我有事跟你说。”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把信给他看,她相信只要他看完,他们的误会就解开了。 卫子都低眼扫了扫她拉住他的手,抬眼间尽是轻蔑之意:“说什么?说你想要改嫁秦源?” “什么?”她怔住,脸上欣喜的笑意凝固。 “我的好娘子,你真的很有本事,连秦源那样不好女色的人,都被你勾去了。”他捏住她的下颔,眯眼瞧着她的脸,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片刻后,他冷笑一声:“可惜我后悔了,你休想嫁给他,杜云柔,你欠我的,必须还!” 他将她拽过来,她撞到他胸膛上,额头撞得生疼,还未反应过来,后背“撕拉!”一声,衣服被他生生撕开,细密的吻落下来,粗暴的像是要将她生吞下肚。 他将她甩到床上,毫不怜惜的撞上去,撕裂的疼痛差点让她疼昏过去,一场房事由始至终,他都不曾温柔的对待她,她只好强行忍受他的暴行。 卫子都发泄之后,沉沉睡去,他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似乎很累。 杜云柔却很清醒,她躺在他身边,侧头看着他熟睡的眉眼,伸手摸了摸枕头里藏着的信封,犹豫了一会儿,她将它按得更进去了些。 是他的愤怒浇醒了她,他不爱她,他对她只有恨,是报复让卫子都想要占有她,可如果他看了信,如果他不恨她…… 不,不能给他看信,如果不恨她,他或许就会把她推出去,她不要,她只想陪着他,哪怕他恨她! 自那以后,卫子都一改往常刻意与她保持的距离,日日与她同床共枕,除却平日里的冷言冷语,他们倒真像是普通夫妻一样了。 两月有余,杜云柔渐渐察觉到自己的身子开始不对劲了。 她又是两个月月信未来,如今已经是第三个月了,可月信还是没有丝毫要来的征兆,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她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这日,瞒着卫子都,终于去看了大夫。 老郎中探了她的脉后,肯定的告诉她:“卫夫人,是喜脉。” 真的有孩子了?! 杜云柔心绪复杂起来,不知此时是该喜还是该忧,有了孩子她固然高兴,可是她不知道卫子都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 他会接受这个孩子吗,毕竟他这么恨她…… “咳咳咳……!”喉咙一涩,她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又是一阵气血翻腾,最近好像比以前咳得更厉害了些。 她这一咳,让那大夫看得一愣:“卫夫人这是……?” 为何会平白这般咳嗽,刚才他把脉的时候没有察觉到有风寒啊? 好不容易止了咳,她缓过气来,道:“不瞒大夫说,这是上次落水之后落下的病根,近月来一直咳嗽,就没好过,这两日有时候还会胸闷,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原本她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岂料那大夫听完,面色凝重:“卫夫人,方便让我看看舌苔吗?” 杜云柔依言张嘴,那大夫看完之后,又重新给她把了脉,面色却是越来越凝重,看得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大夫,您可是看出了什么?” 那大夫收回手,叹了口气:“卫夫人,你腹中这孩子,怕是生不得了。” 她听得心里一跳,急忙问:“为何?难道说这孩子有什么问题?” “孩子没问题,是卫夫人你……患了痨症。”大夫惋惜道。 痨症……杜云柔愣住:“那,这病可能治?” 大夫摇摇头:“向来得了痨症的人都是治不好的,我只能给你开几副药,尽量帮卫夫人调养调养。” “那我……还能活多久?”她问话的声音突然就没了底气。 “三五年罢……”大夫叹道。 她沉默,半晌,摸了摸肚子,又问:“若是我想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呢?” 大夫严肃起来:“卫夫人万不可轻易下这个决定,痨病生子极为危险,弄不好一尸两命,就算勉强生下来了,你自己的寿命也会大打折扣!” 愣了好一会儿后,她才点点头:“我知道了。” 大夫惋惜的叹了口气,抓了两副药给她,交待道:“这两副药,一副是调养身体的,一副是打胎药,卫夫人,你想好再吃。” 拿上了药,她浑浑噩噩的走回去,一路上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已经回到了屋中,卫子都神色淡漠的盯着她看,目光在她手上提着的两副药上扫了扫,问:“这是什么?” 她抬起眼来,敛下自己复杂的心情,轻声告知他:“子都,我有孩子了。” 卫子都闻言,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没有说话。 “这个孩子……你要吗?”她决定把这个决定权交给他,他要,她就生,他不要,她就拿掉它。 “我的孩子,为什么不要?”他淡漠依旧,看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起伏:“你欠我的,该为我生。” 她只笑:“好。”自此,二人虽然依旧同床共枕,卫子都却再也没有碰她,他似乎是真的想要这个孩子,竟还吩咐了老管家买了补品回来熬给她吃。 只可惜,那些补品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她的身子还是一日一日的消瘦下去,咳嗽得也越来越频繁,到后来,她只能躺在床上,一旦站起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气血翻涌,甚至很多次,她必须大口的呼吸空气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胸口时常堵得难受。 痨病传染,她每日尽量避着卫子都,不想让他也染上,好在他也没有要靠近她的意思,只是看着她日日咳嗽气喘,或许是看着心烦,他的面色也不怎么好。 这日,卫子都突然闯进来,眉眼俱冷的盯着她的肚子,“打掉他!” 她愣住:“什么?” “我不想要了,你配生我的孩子?!”他笑,眼眸却冰的可怕。 她摸摸已经有些隆起的肚子,“可是打不掉了。他已经四个月了,打不掉了。” 他要或不要,她都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了。 /110/110194/2859827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