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沙共舞》 第三十六章,南部之旅 10月24日,开斋节到了,埃及放假五天。 钱旦、秦辛、曾子健、诗诗一起去南部度假。 钱旦很开心,终于可以暂时把工作抛开,好好陪秦辛几天了。 几千年的埃及可不仅仅是浓缩于开罗边上的几座金字塔中,如果想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古老国度的前世今生,那么就一定得安排一趟南部之旅。 他们计划的行程是先坐一夜火车去埃及最南边的城市阿斯旺,再搭乘游轮顺尼罗河而下至卢克索,然后从卢克索坐火车回开罗。 出发的那天晚上,他们早早到了吉萨火车站站台上,女人们叽叽喳喳,兴奋得似去秋游的学生,男人们对着铁轨望穿秋水,一直等到凌晨一点才看见该是晚上十一点就出现的火车徐徐开来。 天亮以后,火车载着他们沿尼罗河岸继续前行,车窗如画框,窗外经过就像是框在其中的一幅幅风景画,在轰隆隆的节奏里变幻。 尼罗河是埃及人名符其实的母亲河,视线所及仅河两岸的狭长地带是肥沃土地,是秋天阳光照耀下的稻田、椰枣树、甘蔗林、玉米地、翻飞的琵鹭和成群的牛羊,稍稍远一点的地方就只剩下茫茫戈壁了。埃及人要是离开了这条大河又怎么可能写就千年浮华呢? 下午四点半,到了阿斯旺。 阿斯旺在开罗以南九百多公里处,是传说中埃及人的起源地,也是古代埃及的南方重镇。城里尼罗河沿岸停着不少专门为在埃及南部沿着尼罗河观光旅行的游客们服务的豪华游轮,就似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里的那种船。 诗诗冲在前面,兴奋地指点着:“我们就是这艘船,sisi号。” 钱旦记起来诗诗跟他提到过这个名字,说:“诗诗公主?你们公司的船吧?秦辛,这艘船是以诗诗命名的!” 秦辛羡慕地说:“可以啊,诗诗,你是大股东了吧?” 诗诗开心地说:“小股东咧,不过,这艘船是我们出钱买的。” 秦辛打量着船,叹道:“这要花多少钱啊?”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游轮的跳板处,工作人员认得诗诗,热情地迎了上来。 第二天,凌晨三点起床,他们要再向南行两百八十公里,去拜访阿布辛贝神庙。 阿布辛贝在埃及与苏丹边境,是个暗藏危险的区域,过去几年发生过不止一次针对游客的袭击。当地政府要求从阿斯旺去阿布辛贝的旅行者必须结队而行,他们的车到了城边集结地,等到凌晨四点,近百辆大巴、中巴、小巴组成的浩荡车队在军警护卫下披星戴月地飞驰入埃及最南部的大漠当中。 将近七点时车队到达了阿布辛贝,阿布辛贝神庙该是埃及最神秘的神庙了吧?它有三千多年历史,是最伟大的法老、最狂热的雕像爱好者拉姆西斯二世的杰作。 他们久久背对浩渺的纳赛尔湖,面朝峭壁上那四座二十多米高的拉姆西斯二世雕像浮想联翩。 据说这神庙之所以被建在此地,是为了向从更南方来的异族宣示威仪。不知道古时人们是一叶孤帆下埃及?还是在驼铃声中顶着风沙而来?三千多年前的人们在长途跋涉后一抬头蓦然见到悬崖上板着脸的四位拉姆西斯二世,应该是会对这位古埃及最鼎盛时代的法老王心生崇敬的吧? 千年以后,拉姆西斯二世努力想留在人世间的威权就像路旁那棵小花树一样,更多时候只是人们摆弄照相机的背景而已。 神庙还有其闻名于世的奇妙之处,从四尊巨大雕像中间的小小庙门走进去,神庙里面纵深达到六十米,平日里光线幽暗,只是肃穆,每年2月22日、10月22日这两天阳光会在某一个时刻从庙门射入,穿越黑暗,一直照耀到神庙最深处中间的那尊神像上,金光闪烁,威严尽现。 遗憾的是他们此行晚了几天,不能够在此亲身叹服古埃及人在天文、地理、数学和建筑学上的高深造诣。 而且,现在的神庙和阿斯旺以南大量古迹一样都已经不是原迹了,阿斯旺大坝修建起来以后解决了现代埃及的电力供应问题,也淹没了古代埃及遗留于此的一切。眼前的阿布辛贝神庙是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起下,集合了来自数十个国家的专家们的努力后被切割、搬移的再造。 离开阿布辛贝之后他们去了阿斯旺大坝和费莱岛。 阿斯旺大坝是现代水利工程的杰作,也是埃及南部法老时期遗迹的命运改变者,古时的费莱岛就是随着大坝的耸立沉入了纳赛尔湖。考古学家们把费莱神庙的每一块石头都搬迁到了附近的阿吉尔卡岛上按原样重建,还依照费莱岛的样子重新布置了这个岛上的一切。 19世纪初期活动范围还局限在地中海附近的欧洲人说:“在一位旅行家的记忆中有四大景色会使他终生难忘,君士坦丁堡的海上风光,月光下的古罗马圆形剧场,维苏威火山顶上看到日出的景象,以及晚霞映照下的费莱岛。” 他们拜访费莱岛是在正午时分,虽然没有看到红霞漫天,但是水光荡漾之上,绿树红花簇拥之中的小岛依然向他们展现了在阿布辛贝所未见的浪漫风情。 费莱岛不大,岛即神庙,神庙即岛,神庙里的壁刻线条更加精细,与阿布辛贝显然不是一个时代的作品。 那个中午游客寥寥,钱旦和秦辛,曾子健和诗诗,俩俩手牵着手在因为断壁残垣遮挡而形成的光影变幻中徘徊了一个多小时。 然后,他们搭乘小艇驶入纳赛尔湖,告别了波光粼粼里的费莱岛,也准备告别阿斯旺了。 “sisi号”游轮在下午三点半钟准时启锚,顺尼罗河向北航行。 傍晚时船在孔翁伯停靠。孔翁伯在埃及语里是“黄金之城”的意思,他们上岸之后没有看见黄金却发现了“鳄鱼”。船停孔翁伯的原因是看神庙,被灯火衬托得金碧辉煌的神庙就在码头边上,游客摩肩接踵,他们随着人流往前走,一不小心就见着了庙里藏着的几只鳄鱼木乃伊。 回到船舱再翻开旅行书补课,原来附近的尼罗河滩曾经是鳄鱼的出没之地,所以这座神庙中祭祀着的是鳄鱼神和老鹰神。 船再启航,夜更深。 钱旦和秦辛站在房间里的舷窗边,拉开落地窗,任河风掀起窗帘,月光倾泻入房间。他们紧紧相拥,凝望着岸上灯火忽明忽灭,沉默地沉醉着。 钱旦总觉着风中弥漫着一种神秘莫测,自己与此地莫名生出些暧昧,仿佛几千年前曾经来过,又怅然离开过。 隔壁房间,曾子健和诗诗也伫立在窗边,窗户关着,两个人窃窃私语。 第三天,早上六点,船在埃德福靠了岸。 埃德福是古埃及天神何露斯的故乡,有保存最完美的古埃及神庙,四个人却都不想起床,一直睡到九点多钟才一起上了甲板。 他们在甲板上打了一上午牌,下来去餐厅吃了午餐,然后又回到甲板,坐成一排,蜷缩在椅子里,八只脚整齐搭在船舷栏杆上,慵懒的看河上偶遇的白色风帆,看绕着船头飞翔的水鸟,看日落大河,看风吹椰枣林,无聊地等着天黑、等着吃晚饭。 风越来越大,吹得夜色越来越浓。晚上七点半,在尼罗河顺流而下两百公里后他们终于从阿斯旺来到了卢克索。 卢克索是古埃及文明鼎盛时期的都城底比斯所在,是当年令古希腊人羡慕不已的“百门之都”,也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尼罗河从城中穿过,因为太阳东升西落,所以这座城市和开罗一样,河东是生命的繁华喧嚣,河西则是逝者安息的“死者之城”,有埃及人说“没有到过卢克索,就不算到过埃及”。 船停靠在卢克索神庙旁边的码头,他们上了岸,沿着河边那排旅游纪念品商店在人群里走了很远,然后找了间河边安静的餐厅吃晚餐。 烛光摇曳,阿拉伯的烤肉烤鱼、埃及的红酒、尼罗河的明月清风,陪着他们四张东方面容度过了一个温柔夜晚。 第四天,他们分秒必争,去领略超过四千岁的卢克索的风采。 上午先去了河西的国王谷,那条狭长河谷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像某个穷乡僻壤里的采石场,既孤寂又闷热。但是它的地底下埋葬了数十位古埃及法老王,也出土了大量珍贵文物,包括现在藏在埃及国家博物馆里的图坦卡蒙黄金面罩。 走出国王谷后去了哈特谢普苏特神庙,他们见识了女法老与众不同的优雅。 正午时分他们路过了曼农神像,那是两座将近二十米高的巨大石头雕像,它们被风化得面貌全非,却仍然正襟危坐在路边的空旷地里。据说那里曾经是一座神庙入口,历尽岁月后只留下了这两尊“门神”而已。 一天之中的高潮是午后去拜访的卡纳克神庙。在那几天他们所遇见的古埃及神庙中,如果说阿布辛贝显得神秘,费莱满是浪漫,孔翁伯透着诡异,哈特谢普苏特有些优雅,那么卡纳克神庙该是最宏伟壮丽,也是故事最多的一座了。 今天的人们能够参观的其实只是卡纳克神庙群中的一个,供奉太阳神的阿蒙神庙,并且残存下来的仅是古时卡纳克神庙的不到十分之一而已。在古埃及的历史长河里,前前后后有五十多位法老唯恐太阳神阿蒙怪罪自己不够虔诚,不庇护自己的王道尊严,前赴后继地在这里建神殿、树方尖碑、打造各种雕像。 午后三点,阳光正好,在卡纳克神庙门外迎接他们的是两列狮身羊面像,狮身象征威权,羊是阿蒙神的最爱。每颗羊头之下,狮爪之间都站立着法老们的小雕像,是寄托着他们希望“上头有人”的美好心愿吗? 他们走过两列狮身羊面像中间的甬道,穿过厚厚城墙中间的窄门,进了卡纳克神庙。他们首先看见的是宽敞中庭里一根二十多米高,四、五人才能环抱的大圆石柱,据说那是公元前六百多年时建造的一座“凉亭”留存下来的立柱。立柱后面有一尊八米高的拉姆西斯二世雕像,法老的脚掌上站着的是一尊真人大小的他妻子的雕像。从阿布辛贝到卢克索,拉姆西斯二世的模样早已通过一尊尊雕像被他们记在心里。 再往前走,穿过又一道城墙,就进入到著名的多柱厅了。这个大厅在他们小时候看的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中见过,大厅里整齐地排列着一百三十四根二十多米高、直径三、四米的大石柱,石柱上面刻满了这片土地上曾经的故事。 阳光迷离了双眼,在古老石柱间穿行,他们是小心而虔诚的,仿佛自己一不小心就会穿越时空,坠入到那些战场杀戮、宫廷争斗,那些田园温馨、河上浪漫,那些法老和神灵们的虚虚实实中去。 继续往神庙深处走,废墟间两座方尖碑傲然指向天空,它们是女法老哈特谢普苏特所建。她兴师动众地从阿斯旺采来上好石材,立起了这两座当时最高的方尖碑,并在碑上刻下铭文,称自己是太阳神阿蒙的女儿,希望向世人宣示一切皆是天注定,不要因为她是女人就去怀疑她作为法老的权威。 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离开了卡纳克神庙,去了尼罗河边的卢克索神庙。 卢克索神庙是他们此行最后的打卡地,它的规模比卡纳克神庙小,布局显得更加紧凑,夜色里人头攒动。四个人走马观花了一圈就走出庙门,并肩坐在门外广场的一棵大树下,两个女人坐在中间,两个男人坐在两侧。 射灯打出魅惑光线,渲染着神庙门口一个孤独的方尖碑,曾子健指着说:“这里本来是一对方尖碑,另外一个在19世纪被当时的埃及总督作为礼物送给了法国人,现在矗立在巴黎协和广场上。” 秦辛说:“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巴黎看另外那一个方尖碑呀?” 诗诗迅速附和:“好啊,我要去巴黎!” 钱旦那平时24小时开机,总是响个不停的手机难得清静了几天,令他彻底放松了几天,他对美好的南部之旅意犹未尽:“巴黎要去的,伦敦要去的,纽约也要去的,不过这几天日子过得真放松,我都不想回开罗了,我们能不能换个船,再从卢克索坐回阿斯旺去?” 秦辛把一只手搂在他肩上,撒娇到:“我也不想走了。” 曾子健问:“你是哪天回国啊?” 秦辛翘了翘嘴:“过完开斋节,30日就走了。” 诗诗一把把秦辛从钱旦那边拉过来,搂住她:“哎呀,时间过得太快了,我一点也不想你走,在埃及陪我嘛!” 秦辛摸了摸诗诗的肚子,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生宝宝?” 诗诗说:“还没想好了,想好了告诉你。不过,万一我就在开罗生宝宝也说不定。” 钱旦惊讶地插话:“不会吧?在开罗生?我知道我们有在沙特生宝宝的家属,还没有人在埃及生吧?” 诗诗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有些不确定地说:“我们刚把这边的生意做大,回国生宝宝一来一去起码不止半年不在埃及吧?” 曾子健似是在回答钱旦的惊讶,似是在安慰诗诗,说:“开罗也能找到不错的医院的,医生都是从英国法国回来的,水平不差。” 秦辛说:“你们居然真有在开罗生宝宝的想法?我真佩服你们!诗诗来了一年多,现在都在尼罗河上有艘游轮了,你们这日子过得太不一样了!” 诗诗自豪地叹了一口气:“压力山大了,我们买这艘船差不多把全部身家都押进去了。” 曾子健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了,他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差不多回船上去了。那边路上有给游客坐的马车,我们坐马车回去吧。” “好呀好呀”,诗诗松开秦辛,跟着站了起来。 四个中国人步履轻快,并肩向着马路边走去,把几千年的埃及神庙和他们短暂而美好的南部时光留在了身后。 wap. /95/95493/21230778.html 第三十五章,“找到那棵树” 10月初的一个星期五,钱旦一起床就在他们位于马阿迪第200街的宿舍里一丝不苟地打扫卫生。秦辛向她公司申请了休假,马上就要来开罗了。 下午两点多钟,苏琳过来了。 前些日子林汉打开客厅里一个他从未打开过的抽屉,发现了老谢传给路文涛,路文涛遗落在抽屉里有一年多时间的那本“川菜大全”。 小雨离开开罗之后,广东食神林汉一度连煲汤都觉得了无生趣,直到那天他翻开重出江湖的“川菜大全”,挑战川菜的欲望油然而生。 成都姑娘苏琳拜了一个叫做摩西的埃及人为师,在马阿迪俱乐部学习打网球。 其实从马阿迪俱乐部到尼罗河边的“中通社”宿舍和到第200街的“伟中”宿舍距离差不多,方向还完全不一样,但她每周末打完球之后习惯了“顺道”来第200街玩一玩,尤其是在林汉开始挑战川菜之后,她下意识里觉得以美食之名来得更加天经地义了。 这天她来之前顺道去第9街“龙鑫庄”楼下的肉铺买了点德国来的猪肉,打算和林汉一起挑战回锅肉。埃及是个世俗的阿拉伯国家,在开罗总有一些地方可以买得到猪肉。 她抬手准备敲门的时候门开了,钱旦背着电脑包正要往外走。苏琳见了他:“ 第三十四章,他们 非洲大陆西北边的国家摩洛哥的首都拉巴特,“mt电信”的一间会议室里。 老谢、小雨和“伟中”的人坐在长方形会议桌的一侧,几个客户坐在桌子另一侧。 老谢在乍得折戟之后被调到了摩洛哥常驻,此刻正和同事们一起就“mt电信”的“3g”无线通信网络新建项目做着关闭有分歧条款的最后一次合同谈判。老谢是交付项目经理,他负责合同中的工期、交付责任矩阵、变更管理等内容。 小雨负责付款里程碑、赎期等财经条款。她坐在老谢旁边的椅子上,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套裙,脸上化着淡妆,显得比在开罗时成熟一些。 双方正在讨论预付款、到货款、验收款的比例,有分歧。 “伟中”的几个人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自在感觉,客户在谈判开始前五分钟更换了会议室,他们说这几天一直用着的那间会议室被人预定了,临时换了一间对“伟中”的几个人而言陌生的会议室,老谢总觉得大家这种紧张、不自在的感觉不是凭空而来,而是这间会议室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又说不出究竟蹊跷在哪里。 小雨是第一次参与客户界面的谈判,有些怯场。她一开口,老谢就听出了她声音里面的颤抖,关切地望了她一眼。 他的视线一接触到小雨的脸上,就移向了坐在对面的客户的脸上,然后抬头望向了天花板。他似乎有所发现,脸上浮现出他那招牌式的憨厚笑容。 他小心地把自己的椅子往后挪了挪,轻轻站起来,走到门口的电灯开关前,故意停顿了几秒,伸手“啪啪啪”地按着电灯开关。 天花板正中间那一排射灯熄灭了,天花板四围隐藏在吊顶中的一圈灯亮了,整个房间的光线更加明亮,“伟中”的几个人不知怎么就觉得自在多了。 坐在桌子另一侧中间位置的两个客户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一个人似乎是开玩笑,又似乎是认真地对老谢说:“谢,你太警觉了,我想要求你离开会议室,退出谈判。” 小雨被打断了,她扭头疑惑地看了老谢一眼。 老谢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拧开桌上的一支水,递给小雨,说:“别紧张,喝口水,把语速放慢一点。” 然后,他对着那位客户“哈哈”笑了两声:“没问题,我可以同意你的要求,我离开会议室,退出谈判。但是,我对你提出的这个要求的交换条件是你们也退出一人,你和我一起离开会议室,这是一个对等的问题。” 他喝了口水,接着说:“真是漫长的一天!让我们加快节奏,妥协、交换,尽快结束谈判吧!我们早一天签合同,项目就可以早一天开工,早一天完工,‘mt电信’就可以早一天从‘3g’上赚到钱。” 那位客户略一思索:“ok.这样吧,现在我们休息片刻,大家去喝杯咖啡。回来之后加快节奏,一起向前走。” “伟中”的几个人站起来,礼貌地等客户们先离开会议室。 客户们一出门,老谢说:“靠!你们发现问题没有?天花板上这排射灯本来是对着会议桌正中间的,客户把桌子挪动了,让射灯正对着我们几个人的脸上,他们坐在暗处,把我们的微表情看得清清楚楚。我说怎么总觉得不自在?原来我们像被审问的犯人一样被射灯对着脸上了。” 小雨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谢伯伯,你好细心!难怪我总觉得紧张,又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是故意的啊?这么坏?” “这不叫坏,谈判技巧而已,谈判也是一门课。走吧,我们也出去喝杯咖啡,回来继续。” 下午五点,双方终于谈妥所有条款,只待第二天正式签约了,“伟中”算是顺利拿下了这个项目。 一行人如释重负,开开心心地在“mt电信”的停车场分别上车。 没有人需要搭乘老谢的车,他独自上车,打着火,长舒一口气。他没有跟着大家向“伟中”办公室的方向去,而是独自驱车往城外走,这一次的辛劳换来了好结果,他想去海边公路兜兜风。 摩洛哥是一个色彩斑斓的国家,它最北端是蓝色直布罗陀海角,遥望着海那边的欧罗巴;最南部是黄色撒哈拉大沙漠,有一代文艺女青年的鼻祖三毛的足迹;南北之间有古老皇城红色马拉喀什,有属于那部好莱坞著名电影中里克和依尔莎的白色卡萨布兰卡。 老谢来到摩洛哥之后没有来得及领略撒哈拉,没有时间拜访马拉喀什,没有去感悟直布罗陀,对卡萨布兰卡也仅是匆匆经过,他只是在拉巴特住了一段时间,就认定摩洛哥是北部非洲最漂亮的国家之一。 拉巴特作为一国之都名气反不及卡萨布兰卡,它只有不到七十万人口,但这个城市貌似寂寥,骨子里却透着浪漫气质,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老谢的车行驶在如洗蓝天下,马路两边是绿草苍苍,点缀于其中的黄色野菊花,路边人家铺满了白色院墙的藤藤蔓蔓,呼吸之间是那么清新的味道。他很快就出了城。 海,近在咫尺,就是非洲大陆一直向西到尽头之后的大西洋。 天气并不好,他遇见是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海浪不羁地高高跃起,浪花一直飞溅到公路上。老谢觉得和他之前所见的深圳湾、波斯湾、地中海、红海相比,这里才是真正的大海风范。 公路的另外一边也是海,是花海,不是城市花坛里人工修剪出来的整齐划一,而是由着性子生长,点缀了几百公里海岸线的野菊花。 他把车拐下了海边公路,往另一边的山谷开去,一样是人在画里游。远山是松树林的苍绿,近坡是草地的嫩青,更近一点则是一直连绵到路旁的花田,遍野黄色花丛中又有点点红色虞美人在摇曳。 老谢把车停在花田边,手里抓着一罐百事可乐下了车,靠在车门上,欣赏着层次分明的原野颜色。他的视线落在山头上一个竞争对手树立的无线通信网络的基站铁塔上,很快,他们就要把它换成“伟中”的基站了。 他的车上有一本严丽丽从加拿大寄来的书,是1920至1930年代生活在非洲的英国女飞行员柏瑞尔·马卡姆的回忆录《夜航西飞》。 严丽丽在书的扉页上摘抄了书中的一段话:“过去的岁月看来安全无害,被轻易跨越,而未来藏在迷雾中,叫人看来胆怯。但当你踏足其中,就会云开雾散。” 老谢虽然生性宽厚,但内心并不愿轻易服输。 离开乍得之后他把工作之余的时间全部花在了学习上,研究业界视为标杆的各种方法论,琢磨公司内外各种成功与失败的案例。 他认真反思自己的来时路,有了很多新的思考。 他告诫自己人生终究是条单行道,没有“u-turn”的机会,重要的只能是聚焦当下,迎接未来。 他自觉这段时间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进步很快。 阿拉伯半岛南边的国家也门的首都萨那,“伟中”的员工宿舍里。 早晨洗漱之后的路文涛对着衣柜上的一面镜子打领带,他要从宿舍直接去“yt电信”拜访客户“ceo”。 从卫生间里传来了女人的惊呼:“哎呀,大姨妈来了!” 路文涛回应:“来了就来了,没关系,我们下个月继续努力。” 女人说:“我都来也门半年了,你说会不会是身体有什么毛病?” 路文涛安慰她:“别瞎想,有啥毛病?我们同事干了几年才怀上的多了去了。” “那倒也是,你们每天早出晚归,累得像狗一样,精子活力不足。” “你别胡说八道,我哪有精子活力不足?是你情绪不够荡漾好不好。” 女人乐了,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依靠在门框上说:“那你下次倒是想办法让我情绪更加荡漾啊!” “伟中”常驻海外的员工中不少人是三十岁左右年纪,把自家的“造人计划”安排在了生活在别处的日子里。路文涛的妻子在这一年春节前辞职做了全职太太,来了也门做家属,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造人”。 路文涛走过去,在女人脸上轻轻拍了一巴掌,有些愧疚:“等我忙过这阵子,我们好好休息几天,充分荡漾荡漾。今天晚上我们在‘yt电信’有个重大升级,我要去现场盯着,可能明天早上才回来,你先睡,别等我。” “拜拜!” 伊拉克北部库尔德人地盘上的重要城市埃尔比。 “伟中”在埃尔比的宿舍是一个简陋的当地民居,两层,楼顶有个天台。 夜已深,钱旦和刘铁两个人仍站在天台上聊天。 刘铁绘声绘色地讲他的伊拉克故事,譬如在巴格达机场望着头顶飞着的美军“阿帕奇”直升机时生怕自己动作大了一点而招致误会,生怕炮火从天而降时的不知所措;譬如在摩苏尔大街上与汽车炸弹擦肩而过后的庆幸;譬如在睡不着的夏夜躺在巴士拉的屋顶上欣赏远处火箭弹划过夜空,像期待烟火绽放的诡异心理。 钱旦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听入了迷。 他问刘铁:“你老婆是一直在伊拉克陪着你?” “嗯,当初我们来伊拉克的时候没有民航班机,不像现在这么方便,进出不容易,她非要来看我,来了就懒得走了。” “你们那时候是从约旦的公路进来的吧?挺危险的。” “不是,我们的路线更复杂!先从迪拜飞到伊朗,再坐‘伊朗航空’的‘图154’从德黑兰飞到下面的省里,再坐汽车到两伊边境,然后钻两伊边境的铁丝网过来的,路上花了几天,电话不通,家里人急死了。他们笑我怕老婆,我是对老婆有敬畏之心,走到哪里她都敢跟着。” 刘铁接着说:“我们的中方员工保持现在的人数差不多了,今后业务量再大,也要慢慢依靠本地员工了。” 钱旦的记性很好,他说:“我还记得我刚到北非中东的时候你说要逼着你用本地员工的话你就不干了,现在改变主意了?” 刘铁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时候想能多要几个中国人就多要几个中国人,带本地员工多麻烦?当时我看他们都是打着一个标签,‘伊拉克人’。现在相处久了,再看他们,萨米喜欢巴塞罗那队,拉吉支持皇家马德里,哈里刚生了一对双胞胎,萨达早几天拿到了驾照,法瑞斯的弟弟进了‘ac电信’工作,哈桑喜欢弹吉它。伊拉克人和中国人一样,都是兄弟,一样可以各司其职,各尽其才。我们明天回苏莱曼尼亚,后天我组织一下,安排你和本地员工们座谈一次,让你认识认识他们。我现在对他们很有信心。” 钱旦说:“好啊!我说你们‘吭哧吭哧’整了十多个本地员工了,原来是你换脑袋了。” 刘铁说:“你前段时间给大家发过一个邮件,讲要解决中方员工和本地员工两张皮的问题,需要先在本地员工中识别出同路人,再把同路人变成领头羊,我觉得有道理。我们有个叫萨米的,很有潜质。他以前住在巴格达,是个基督徒,战争之后跑到苏莱曼尼亚来的,工作态度和技术能力都很好,将来就可以成为领头羊。其实伊拉克人的素质、教育水平不算差,可惜打仗把这个国家给毁了。” 钱旦亦有收获:“我们一起多想想办法,争取把伊拉克变成我们培养、使用本地员工的标杆,我在地区部叫得再多,也不如有一、两个标杆冒出来给大家做示范。你刚才叨叨每个本地员工的特点,我觉得挺有启发的,我们得欣赏个体差异,不能总是要求所有下属都非要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其实带中国人也是一样的。” 两个人窃窃私语,直到夜里三点。 钱旦在伊拉克出差半个多月,终于到了离开那一天。 他的回程之路也不轻松,早早去了机场赶上午十一点的航班,经历了所经历过的最严苛的安全检查,被狼狗嗅过身体,被开箱翻过行李,连电脑都需要打开电源直到安检人员可以看得到“windows”开机画面。 一切手续办理妥当后却开始了漫长等待,航班起飞时间一次又一次被推迟,吃过午饭没有动静,吃过晚饭仍然没有动静,一直等到晚上九点才开始登机。 他上了摆渡车,车到了飞机舷梯下,却看见空乘人员在飞机上摆摆手,摆渡车竟然就要掉头往回开。钱旦憋了一整天,实在忍不住大声叫嚣起来,飞机上的空乘发现了这位愤怒的国际友人,做了个手势,放他一人上了飞机。 摆渡车载着剩下的一车当地人开回了候机楼,估计他们要等到第二天才能飞了。 走进机舱,里面真的只剩下一个座位了,坐飞机竟然也会遇见差点挤不上的状况。 飞机已经在跑道上滑行了人们还在大声讲着电话,两个孩子在妈妈怀里比赛谁的哭声更加洪亮,机舱里面喧闹似集市。 钱旦对周围一切不以为然,坐定以后就沉浸在自己的心情里:六零后的老张、七零后的刘铁、八零后的王海涛,他们的欢笑、泪水、讨论业务和朗读英语时的大嗓门,一幕一幕在钱旦的脑海里回放。 wap. /95/95493/21230776.html 第三十三章,王海涛的眼泪 2006年8月下旬,钱旦又要出差了,这一次他要去的是伊拉克。 2003年的战争爆发后西方电信公司撤离了伊拉克,中国人却在战事刚刚平息时逆势而为,抓住机会迅速进入伊拉克填补了欧洲人撤离后留下的空白。 “伟中”更是几乎成为了伊拉克第一家移动运营商“ac电信”的独家供应商,伊拉克子公司也成为了“伟中”在北非中东最重要的收入、利润的粮仓之一。 路文涛在开罗的时候给室友钱旦讲过他去伊拉克出差,路上差一点被人用火箭筒轰掉的故事。他的故事发生在2004年,他们还只能通过危机四伏的公路进出伊拉克。 钱旦要去伊拉克的时候战事已经平息三年多了,尽管几乎每个星期都有爆炸、绑架、冲突的消息传来,尽管刚刚从电视里看到中国外交部正在告诫中国公民近期不要去伊拉克,但他已经有了一条安全路线,可以从迪拜飞向他的目的地,伊拉克北部的苏莱曼尼亚。 虽然有了一条安全路线,但仿佛特意要给他的第一次伊拉克之行增加一些紧张情绪,钱旦出师不利,一波三折。 他先从开罗飞往迪拜,在入境阿联酋时就遇到了麻烦。他在出发之前没有留意到阿联酋签证上自己的名字被拼写错了一个字母,入境时被拦了下来。他被留置在入境大厅旁一间办公室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最终破费了一百多迪拉姆才补上手续过了关。 他计划在迪拜停留,却找不到公司在迪拜新换的驻地。在机场叫了辆出租车,给那个印度司机看了当地的秘书写给他的地址,印度司机点点头,一声不吭地在暗夜里转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把车停在路边说找不到目的地。钱旦只得联系上宿舍管理员在电话里为他们指路,一直折腾到凌晨三点才到达宿舍。 第二天起床之后又得到另一个坏消息,每天只有一个航班飞伊拉克,机票代理商说因为他没有伊拉克签证所以没办法帮他提前买到机票,唯一办法是早晨去机场直接找航空公司碰运气。 钱旦在迪拜又睡了一夜,翌日起了个大早直扑迪拜机场。 “伊拉克航空”把机票卖给了他,办理登机手续时又出了意外,柜台里那位小伙已经把登机牌递到他手上了,却又翻开护照找起签证来。 看着他翻来覆去的认真样子,钱旦赶紧堆出最真诚的笑容,举着一纸邀请函说自己一定可以在苏莱曼尼亚机场办理到落地签。 那小伙犹疑着起身走向旁边一位穿着笔挺制服的老头,老头应该是本次航班的机长,他看看邀请函,又看看脸上写满憨厚忠良的钱旦,义正辞严地大声宣读了一通,大意是“伊拉克航空”不会对他此行承担任何责任云云。 钱旦连连点头,就差没有拍着胸脯迸出一句“富贵在天,生死由命”来表达自己探访这个国家的真心诚意了。 他终于登上了“伊拉克航空”的一架“波音737”。飞机保养得不好,机舱里的装饰已经有了不少斑驳。 机上零零落落地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旅客,无须对号入座,钱旦拣了个靠窗座位想欣赏沿途的地上风光,连日奔波和紧张却让他很快沉沉睡去,等到被气流造成的剧烈颠簸唤醒时飞机已经在苏莱曼尼亚上空了。 苏莱曼尼亚机场的入境厅很小,工作人员态度很友善,落地签办理得很顺利,他很快就通过海关,踏上了伊拉克共和国的领土。 一走出机场航站楼的大门,在眼前跃然而现的是广袤的原野、洁净的天空,呼吸之间弥漫着一种高原特有的阳光香,人的心胸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舟车劳顿和紧张情绪一扫而光。 这是一座藏在伊拉克北部群山之中的小城,与伊拉克的其它城市相比算是一个安全的世外桃源,据说城里已经有半年多没有遇到过炸弹袭击了。 钱旦住的宿舍在子公司技术服务的领导老张隔壁。 老张四十多岁,算是公司技术服务体系一个老领导,几年前钱旦带国内的客户回公司交流时见过老张,那次他是以公司领导身份来陪客户吃了顿饭,吹了吹牛。 钱旦在迪拜时去中国超市买了一箱中国面条、几瓶辣椒酱扛到了苏莱曼尼亚。本来准备拿给兄弟们分一分,那天一打开门正好见到老张敞着房门在房间,就把一箱面条都给了他。 老张见到那只颠簸流离后破烂不堪的纸箱里的面条,脸上顿如一朵莲花绽开。他那么灿烂的笑容出乎钱旦意料,在这里,一箱看上去来历不明的面条对于老张这样的“大款”竟会如此弥足珍贵。 不过,老张的生活趣味还是与一帮年轻人不一样。他从国内带来了齐套的紫砂茶具和不止一种好茶叶,周末晚上先是就着钱旦带进来的面条做打卤面请大家吃,吃饱了之后就在他房间里围坐着品茶、听曲、讲中国传统文化。 钱旦素来口味杂乱,吃喝贯中西,却是在三十岁以后来到古巴比伦王国的边上才第一次静下心来听人讲中国茶里的学问。 从前,因为老爸爱拉二胡而熟悉“春江花月夜”的旋律,因为一套台湾电视剧而晓得“梅花三弄”的名字,这一晚他才知道原来中国人有“古典十大名曲”,仅听它们的名字就可以感受到中国的韵味之美:高山流水、梅花三弄、夕阳箫鼓、汉宫秋月、阳春白雪、渔樵问答、胡茄十八拍、广陵散、平沙落雁、十面埋伏。 喝茶喝到一半的时候,几个明显带着醉意的小兄弟从外面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与老张道别,又风风火火地走出门。他们要趁夜出发,飞向安全形势最糟糕的巴格达。 钱旦宿舍的窗帘薄,他每天早上六点多就被阳光打醒,每早醒来时都听到老张在隔壁大声朗读英语。 钱旦迷迷糊糊中疑问:“他一把年纪了,又是为何来到此地呢?” “伟中人”在此地的生活清贫,缺水、缺电、缺蔬菜,但并不单调。 对口钱旦的子公司软件服务的leader叫做刘铁,年纪比钱旦大几岁。周末的时候他带着钱旦、老张几个人去城外郊游。 往城外去首先遇着的是库尔德人对中国人的友善与热情。苏莱曼尼亚离安全形势严峻的巴格达、摩苏尔等地并不遥远,城外公路上有数不胜数的哨卡,士兵们荷枪实弹,检查着过往每一辆车每一个人。唯独他们凭着中国人的面容,只需要用库尔德语大喊一句“你好”就可以在笑脸中畅行无阻。 站在宿舍天台上眺望城外的山,看见是土黄色的一大片,钱旦以为是光秃秃的戈壁荒山。离它们近了才发觉自己错了,哪里是什么戈壁荒山,明明就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原野风光,只不过雨季已经过去,原野颜色是枯草涂成的秋天黄。 当他们的车驶离大路、穿过村落、往大山里去的时候,眼前画面又从广袤原野变幻成了安详田园,是弯弯小河、错落农舍,是大树下避暑的慵懒羊群和田地里蹒跚的鸭子们。 老张炫耀着他的“ipod”,令只见过“mp3”的钱旦又有了新发现。 他们在大山脚下的小溪里抓螃蟹,溪水边四处散乱着果实累累的石榴树、无花果树。 一位库尔德姑娘走过来叫他们,是不远处享受周末闲暇的一家人邀请他们过去做客。 树荫下铺着那家人带来的地毯,女主人煮好红茶,大家一边品味阿拉伯红茶浓郁的味道,一边掏出相机和手机对着彼此拍个不停。 钱旦将镜头对准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她俊俏的一张脸被风吹斜的头发遮住了一半,纯净的大眼睛带着几分好奇几分矜持望过来。遇见她的如水明眸,爱怜从钱旦心底里浮现,他在为这个仍在战乱中的国家和她的孩子们心疼。 钱旦和刘铁去了趟邻近的埃尔比省首府埃尔比。 钱旦在开罗同一个宿舍的室友除了1979年生人林汉,还有一位是1983年生人王海涛。 王海涛2005年从西安电子科大本科毕业后加入了“伟中”,在深圳培训了没两个月就被呼唤炮火的钱旦给呼唤到北非中东来了。 2006年春节将至的时候,他被钱旦从埃及派到了伊拉克支持在埃尔比的项目,已经在此地奋斗半年多时间了。 埃尔比的工程现场在城郊的一座山上,条件差,手机信号不稳定,钱旦和刘铁到达之前没有联系上王海涛。他们直扑机房,一进门正好王海涛和“伟中”负责那个客户的客户经理两个人在机房。王海涛见到他们,意外而兴奋。 刘铁介绍客户经理和钱旦两人认识,客户经理说:“这个项目是客户从零开始新建的无线通信网,客户平时也不到机房来,我也很少过来,软件产品平时全靠海涛在这里管着。” 刘铁说:“海涛来了伊拉克之后成长很快,已经在帮我们挑大梁了。” 客户经理盛赞王海涛:“那是,别看海涛是个应届生,现在完全把我们的场子控住了,技术好、态度好、英语好,客户非常认可。春节的时候分包商的几个人撤回去过年,他带着两个本地人守在这边,非常辛苦非常不容易!” 王海涛在一旁听着、笑着,突然转过身去,仿佛在打量身后整齐的机柜。 等他再回首时钱旦蓦然看见他的脸上多了两道泪痕,因为天气炎热,卫生条件不好,他脸上混合着油腻、汗水和灰尘,所以眼泪流过,两道泪痕就刻在了脸颊,从眼角一直到下颌。 晚上,客户经理请客,几个人去了埃尔比城里喜来登酒店的露天餐厅吃本地餐。 酒店的高墙呵护着里面的一派太平景象,绿草茵茵、灯光柔柔、音乐曼妙,连巡逻的警卫都是一位穿着整洁的白衣黑裤,长得凹凸有致,武器吊在胯侧的美女,看上去像“古墓丽影”中的劳拉。 钱旦望着坐在对面的王海涛,那两道泪痕仍然刻在他脸庞上。 钱旦本来想照例拷问项目的计划、进展、风险、困难,一时竟不忍心开口。 他理解王海涛的眼泪既是对一段时间以来所承受的巨大压力的释放,又是听到大家盛赞自己,辛苦付出终于得到认可时的欣慰与激动。 王海涛主动地把话题带到了项目上,他侃侃而谈:“这个客户背后是个约旦的财团,想趁着战后重建来伊拉克赚钱,在这边是建一张全新的网,但是他们在本地没有太多市场拓展和运营的经验,我们也只能帮客户建设网络,没能力帮助客户尽快赚到钱,客户的经营还没有开始进入良性循环,经营压力大。他们压力一大,就很容易传递给我们了。客户各部门之间互相甩锅,一不小心就可能有人说之所以没有赚到钱,都是因为‘伟中’卖的设备不行,‘伟中’的软件系统不好用,‘伟中’的工程进度太慢什么的,我现在是体会到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觉,就怕哪个客户哪天反手一锅甩在我们脑袋上了。我特意找了一些中国移动、中国联通在国内拓展软件增值业务的资料,没事就和客户切磋。” 钱旦听他说完,问的是:“你还记得你来之前我们在地区部办公室的天台上我问你的问题吗?” 王海涛回答:“记得啊,你问我培训中心的机房里面有什么?然后发现我俩不在一个频道上。” 钱旦对着大家感慨:“海涛真的是进步很大!当时我问他在培训中心的机房里面看到了什么?他讲来讲去只是服务器、路由器、防火墙,连这些设备搭建的业务环境是什么都没有关注到,还是学生在实验室的思维。这才过了半年,他现在看到的已经不仅仅是‘盒子’了,已经能够看到客户的网络、业务和商业成功了。” 客户经理附和:“你们要好好培养海涛啊,他绝对是个有前途的后起之秀。” 刘铁说:“我觉得我们公司真的是锻炼年轻人,一个毕业一、两年的应届生就要对一个几百万美金的项目的结果负责,我们每个人在‘伟中’一年走过的路也许是别人花几年时间才有机会走的路。” 钱旦说:“所以根本不需要好好培养海涛!‘伟中’的骨干从来就不是培养出来的,是选拔出来的!公司从来不是说要把谁谁谁培养成干部,培养成专家,而是给你机会,直接在战场上往死里练你,练死了拉倒,烧不死的鸟就脱颖而出,变成了凤凰!” wap. /95/95493/21230775.html 第三十二章,尼罗河畔 2006年德国世界杯渐入佳境,德国和埃及仅仅只有一个小时的时差,大家不用像在中国一样熬夜看球了。 7月1日晚上,1/4决赛巴西队对阵法国队。 曾子健、诗诗、他们在埃及的旅游公司“oasis”的合伙人小阿里三个人在“casino”共进晚餐、一起看球。 这个“casino”不是赌场的那个英文词“casino”,而是在尼罗河对岸,距离吉萨“四季酒店”不远的一家河畔餐厅。 餐厅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上,他们三人选了个最靠近河水的安静位置。 球赛还没有开始,正巧有一群开罗的年轻人在开生日party,餐厅音响里大声放起了生日歌,一个姑娘举着个生日蛋糕,蛋糕上插着正在燃放的小烟花棒,几个小伙和姑娘跟在他后面排成一列绕着露天的餐厅欢快跑着,大声叫着,整个餐厅气氛变得活泼。 半年前小阿里买下了之前诗诗去打工的那家旅游公司“oasis”,曾子健是小股东,诗诗成了公司的中方经理。 “oasis”的规模不算小,除了一般的旅行社业务,还运营着自己的旅游巴士,还在南部的尼罗河上有一艘豪华游轮,就似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里的那种船,给游客们提供从阿斯旺到卢克索两座城市之间的游轮之旅。 曾子健早早为诗诗画了饼,说要建议公司再买一艘游轮,命名为“sisi”号,中文意思不是“茜茜公主”号,而是“诗诗公主”号。但公司赚钱的速度没有想象中的快,他也没有说服小阿里进一步注资。 曾子健认真地把盘子里的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切完了之后才一小块一小块地叉住往嘴里塞。 他放下刀叉,对小阿里说:“我仍然认为我们应该扩大‘oasis’的规模,我们应该在中国设置自己的办事处,找各个省的代理,然后,我们应该在南部再买一艘游轮,尼罗河四天三夜豪华游轮之旅对中国人会很有吸引力的。” 小阿里放下刀叉,抬起了头,说:“曾,我有个建议,你们俩可以投更多的钱进‘oasis’,例如,再买一艘船的钱,这样,你们在公司的股份就增大了,你们投入更大,回报更大。我知道有个朋友正想急着卖他的船,会有个好价钱,而且我们接过那艘船可以立即投入运营。” 曾子健问:“你不想增加投资了吗?你发现了更好的生意吗?” “曾,你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小阿里望了望周围,那群过生日的年轻人正往彼此脸上涂抹着蛋糕上的奶油,他神秘地说:“我父亲的公司,‘oscar电信’的股票在未来一年会有很好的涨幅,我的钱投进股市了。” “真的吗?” “当然,但这个涨幅并不是因为公司的经营业绩,你不要以你‘伟中’销售人员的视角去解读,那只是一些资本的游戏。这是个秘密,我不能告诉你细节,不过,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考虑在埃及的股市投些钱。” 曾子健摇头:“我不懂股票,我更想我们增加一艘船。” 球赛直到将近零点才结束,下半时齐达内任意球助攻亨利破门,法国队1:0淘汰巴西,挺进德国世界杯四强。 曾子健和诗诗在“casino”门口与小阿里告别,然后朝着不远处的“四季酒店”走去,他俩这一天就留宿在距离尼罗河不到一百米的这间酒店里。 诗诗挽着子健的臂弯,走着,问:“怎么不说话呢?你的大罗小罗被淘汰了,不爽啊?” 曾子健说:“老婆,我想增加我们放在‘oasis’里的钱,把小阿里讲的那艘船买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诗诗回答:“一艘船很贵的,你藏了多少私房钱?” 曾子健说:“我刚才一边看球一边在算,我们国内的房子留一套,其它的卖掉,加上旺哥那边给过来的钱我一直存着没动,不够的话再在国内筹点钱。小阿里讲那艘船接过来马上就能用,说不定能赶上国庆黄金周开张。” “你打算把鸡蛋都放到这一个篮子里来啊?喜欢埃及归喜欢埃及,你这是摆出移民的架势了?不至于不?” “移民埃及不至于,但是埃及政局稳定,旅游资源丰富,这几年中国人出来玩的越来越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投入大一点怎么赚钱呢?我觉得好好运作,不会有问题的。” “嗯,如果你想清楚了,我相信你,听你的。” 说话间两个人走进了“四季酒店”,太晚了,大堂里已经见不着别的客人,去客房的电梯却不知为何总停在上面的楼层不下来。 诗诗不耐烦地说:“谁在上面搞什么鬼?电梯半天不下来,服务员跑哪里去了?” 曾子健一把握住诗诗的手:“走,我们走楼梯上去。” 他们推开防火门,楼梯间的声控灯瞬间亮了,曾子健一直牵着诗诗的手,上了两层楼,走至转角处,他突然一把拉过诗诗,不容置疑地吻了过去。 诗诗推他:“你干什么?吃错药了吧?” 曾子健不吭气,把诗诗推在墙上,把她反抗的两只手高举起来,两个手腕叠在一起,用自己的左手用力按在墙壁上,然后把自己的右手伸进诗诗的衣服里。 诗诗求饶:“好了好了,我们先回房间去好不好?老公。” 曾子健仍然不吭气,默默地吻她。声控灯灭了,楼梯间回到漆黑中,黑暗给了诗诗隐秘感,她开始回应他。 …… 事毕,诗诗的两只手搂在曾子健脖子上,在他肩膀上狠咬了一口,说:“老公,其实我就喜欢你表面上斯斯文文,实际上霸道又霸蛮,整个是一个斯文败类咧。” 她松开手,边整理自己的衣服边娇嗔道:“曾子健,我晓得你今天是下了决心要买船,做了人生的重大决定,这是在找我发泄心情?但是我跟你讲今天不是安全期哈。” 曾子健终于开口说话了:“知我者莫若你啊!怕什么?我们老夫老妻了,也生得宝宝了不?” 钱旦在喀土穆的中餐馆遇见张旺的时候,张旺对他说“你是觉得我把曾子健带到沟里去了?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给他带路我还不够格。看来你并不了解你的好朋友啊,他可比我厉害多了。” 确实如此,没有人能够给曾子健设计人生。 “伟中”严禁员工从事第二职业,但曾子健一认定有好机会就毫不犹豫地和小阿里合伙杀入了本地的旅游业。 事实上,他才是一年以来给“伟中”在北非中东区域的竞争项目带来最大困扰的那个内鬼。但并不是张旺拉他下水,从一开始就是他主动向张旺提议双方合作,是他设计双方合作的方式。 曾子健很小心,他不会去做偷售保密文档、资料之类的事情,只是在重大项目投标的关键时刻把“伟中”的报价泄露给对方,或者在投标策略上点拨对方。 他从来不会留下邮件、短信等文字记录,每次都是约张旺见面,或者用最简洁的电话来通知。 一年的时间,曾子健已经收到了不少钱,存在他在迪拜开设的银行账户中。 7月9日晚上,德国世界杯决赛,意大利队对阵法国队。 钱旦、苏琳、林汉、小雨在马阿迪第231街的一家意大利餐厅看球。 也许是近期热点较多,也许是写得不够劲爆,也许是老牛人缘并不差,林汉在“海角论坛”发的那个“色胆包天的北非中东地区部某领导”的帖子只有几百点击量,十多个不痛不痒的回帖就迅速沉下去了。 老牛看到了帖子,他心里想应该是小雨身边的小男生们搞的鬼,不知道是谁撞见了自己那天晚上在马阿迪俱乐部的游泳池中强吻小雨?他不露声色,也没有当一回事,一个空口无凭的不点名的帖子没什么可以担心的。 他暂时没打算约小雨了,谁知道吃醋的小男生们还会搞什么鬼?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弄得一地鸡毛,最近地区部来了一个 第三十一章,“海角论坛” 阿马尔开着他那辆古老的红色土耳其车,三个人先送了小雨,然后,钱旦和林汉回了宿舍。 一进宿舍的门,钱旦问林汉:“啥情况?刚才车上气氛凝重,你在山顶上怎么表白的?又吓着人家姑娘了?” 林汉骂道:“tmd,人家姑娘吓着我了好不好,老牛那个老色鬼,真的动了小雨!” 钱旦被吓着了:“真的假的?他真……怎么动小雨了?” “tmd,他借一起游泳之机,在马阿迪俱乐部的游泳池强吻小雨!” “在马阿迪俱乐部的泳池里强吻?太嚣张了吧?不过,在那个地方吻不到哪里去吧?” “老大,什么叫吻不到哪里去?” 钱旦赶紧解释:“我是说那个地方人多,顶多揩个油。” “顶多揩个油?碰一根头发都不行!” “那怎么办?” 钱旦不喜欢老牛,尤其是在约旦死海边上他误闯机密会议的会场被老牛抓了之后,他说:“投诉一把老牛?他整天嘴里叨叨着勿忘初心砥砺前行艰苦奋斗,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怎么投诉啊?她和老牛两个人一起在‘中国红’吃火锅,遇到公司一堆人,吃完饭都晚上九点钟了,还去游泳,还去那个僻静的小游泳池,怎么讲得清楚?”林汉愤懑地说:“我早就叫她小心一点,她就是不当一回事。” 钱旦觉得不对,说到:“我怎么觉得你是对小雨有怨气呢?她是受害者吧?刚才在山顶上你俩讨论出啥了?” “没讨论出啥”,林汉仍然忿忿不平,一五一十地把在木卡通山顶上小雨说了啥,他说了啥,给叙述了一遍,既是讲给钱旦听,又是再讲给他自己听。 钱旦听了,认真发表自己的观点:“小雨跟你讲,是她信任你,希望你帮她出出主意,至少你要安慰她吧?一个单纯的小姑娘,突然被那么大个领导偷袭,吓都吓死了。人家告诉你绝对隐私是看得起你,还要被你批评?你谁啊你?” 钱旦接着说:“小雨要是能在老牛面前应付自如那就不是她了。我知道的性骚扰的事情,包括网上看到过的各种故事大部分是这样的,老男人自我感觉良好,自以为大地在我脚下,谁人魅力高过孤家?小姑娘年幼无知,即使怀疑对方图谋不轨也会说服自己,怎么可能呢?他是有老婆孩子的?他那么大一个领导?他那么厉害一个前辈?怎么可能想弄我?是我自己想多了吧?” 林汉嘟噜:“我之前提醒她那么多次她都不当一回事,好像有个领导围着她转就很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一样。” 钱旦瞪了一眼林汉:“你有什么资格不相信小雨?我睡觉去了。再说了,你怎么不想想现在美女有难,正是你献温暖,搞掂她的好机会呢?” 言罢,他回了自己卧室,关上了门。 星期日是埃及每周工作日的第一天,钱旦七点钟醒来,刷了牙,洗了脸,背了电脑,打开了卧室的门。 林汉的卧室紧挨着他的卧室,房门关着,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平日这个时候他是敞着门,开着灯,人在洗手间里的状态了。 钱旦走到大门口,正要开门出去,下意识扭头,一愣,发现林汉在餐厅的餐桌前正襟危坐,对着自己的电脑。 钱旦纳闷地问:“你起来了?一声不吭坐在这里干嘛呢?” 林汉说:“我五点半就起来了,我要送老牛上‘海角’。” 钱旦又被吓着了。那一年在中文互联网世界里“海角论坛”如日中天,论坛中有个版块叫做“it视界”,“it世界”中有个专区叫做“伟中专区”。 “伟中专区”本来默默无闻,直到两个月前有好事者在上面发了个长帖“伟中北非中东某子公司惊爆大事件”,帖子中用圈内人一看就知道讲的是哪个国家的“匿名”方式描述了该国的国家主管与一名女员工的婚外情,并且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两人在办公室里的“tabledance”,以及以权换色、以色换利的演义。帖子一出,轰动四海,“海角论坛”顿时在“伟中人”及其家属圈子里火爆异常。 从此,“伟中专区”里从哪里伙食不好、哪里宿舍条件差,到哪个主管作风粗暴、哪个子公司加班太多,再到最抓人眼球的桃色事件、家庭生活中的一地鸡毛,各种异象神帖此起彼伏。大家平时也会拿“送你上海角”互相打趣。 钱旦除了是林汉的舍友,还是他的直接主管,他紧张地说:“你打算在‘海角’上发啥帖?没必要用这种方式闹大吧?” 林汉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样子,说:“我已经发了。” 钱旦赶紧凑了过去,抓过他的鼠标,定睛拜读。 帖子很短,标题叫“色胆包天的北非中东地区部某领导”,写得倒没有过于情绪化:“北非中东地区部的某位领导,以前在中国区做子公司总经理时就色胆包天,东窗事发后逃到了北非中东。这位领导在埃及仍然不知道收敛,一心老牛吃嫩草,屡次骚扰女员工,甚至借游泳之机,在奥林匹克体育场的游泳池中强吻女员工,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不是在马阿迪俱乐部的游泳池中吗?” 林汉有些得意地说:“我故意说是奥林匹克体育场的游泳池,小雨看到了,就不会认为是讲她的事,会觉得原来老牛还骚扰了别人,认为是别人发的帖,老牛看到了做贼心虚,会自己对号入座,他也不会是认为小雨发的帖子,小雨不会讲错地方。我可不是纯粹的泄愤,我要吓阻老牛。” 钱旦说:“理工男的小鸡贼,你以为别人都会按照你的严密逻辑去推理?” 林汉说:“我打死也不会跟小雨说这个帖子是我写的,我没点老牛的名,但应该能吓阻他,即使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应该知道讲的就是他。” “唉!我反正觉得你要尊重小雨处理这个事情的方式,小雨跟你诉说衷肠,反正不是为了让你嫉妒,让你指手划脚。你多想想怎么安慰她,照顾她吧。我严重怀疑你到底是在爱小雨呢?还是只是在爱你自己呢?” “我当然是在爱小雨!” 那个傍晚夕阳将至的时候,钱旦和苏琳去了尼罗河西边的大金字塔。 两个人5月1日在解放广场附近那家老西餐厅共进晚餐,然后坐着马车沿着尼罗河边的滨河路回到马阿迪之后一直没有再次见面,但常在“msn”上愉快地聊天。 当钱旦赞苏琳新近拍摄的尼罗河落日的照片的时候,苏琳约钱旦说好久不见,星期六拿上相机,叫上林汉、小雨一起去拍摄金字塔的落日。 钱旦说已经约了去阿马尔家里做客,苏琳又约星期天的时间。 到了星期天,林汉和小雨支吾着说要加班,没空出去玩。钱旦也忙,并且一点儿也不习惯那么早就离开办公室,但还是极其难得地在五点钟下班时间一到就悄悄地溜出了办公室。 苏琳站在办公室楼下马路对面的大树旁,淡绿色的衬衣扎在修身长裤里,两条腿特别修长。她脖子上挂着照相机,正望着“伟中”办公楼的玻璃门,等着钱旦。 他俩叫了一辆破旧出租车,直扑金字塔而去。 到了景区门口,却发现景区已经关门了,只能够隔着铁门和用作围墙的铁丝网远远望着远处的三座金字塔和它们脚下的狮身人面像。 钱旦遗憾地说:“怎么办?白跑一趟了。” 话音刚落,两个穿着灰色长袍、牵着骆驼的埃及人走了过来:“ 自序 这是多年以前的故事,是后来所发生的一切的从前。 那个时候,突尼斯的西迪布塞是浪漫的蓝色小镇,白色茉莉花是扎成小束别在小镇男人们耳廓的装饰;也门的萨那古城是蜂蜜、咖啡、手抓羊肉与卡特叶的协奏,是明月与弯刀的辉映;叙利亚的哈马小城是古老的水车之邦,有着令人难忘的香草味冰淇淋;埃及开罗的解放广场是藏着木乃伊和黄金面罩的博物馆,是夜色里有着魅惑光影的尼罗河和河滨路上招揽游客的旧式马车;利比亚的黎波里的绿色广场是喧嚣夜晚里阿拉伯水烟的迷香。 那个时候,我所在的公司低调地聚焦在电信运营商的单一市场,为更美好的未来世界而默默耕耘。虽然机场和车站的书店里已经可以见到关于它的领袖与管理的高谈阔论,但电信通信行业之外的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它的名字。网络上没有“沸腾”了这个、“震惊”了那个的莫名其妙,大洋彼岸没有不厌其烦地质疑、调查、听证、否决、禁入、实体清单。 那个时候,我身边所遇见的是那么多张年轻的脸,他们质朴又生动,随和又倔强;他们来自中国的东西南北、大城小镇;他们没有鲜衣怒马,有的只是一个黑色的电脑包,以及爱着他们的人们的牵挂;他们背着重重的电脑包和沉沉的牵挂,走在全世界的各个角落。 他们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亦是一个时代的亲历者和见证者,是他们自己的创造者。 我所写的并不是可以对号入座的日记,只是一本讲述走向海外的中国科技企业拼搏往事的“职场小说”,一本记录奋斗在别处的年轻人成长历程的“青春小说”,一本描绘北部非洲、阿拉伯半岛一带风土人情的“风情小说”。 这是二十一世纪最初的十年,中国企业和中国人猛然遭遇“全球化”的大时代背景下,与过往大不一样的职场、青春和风情。 小说里面的公司、人物均是“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乃巧合”。 我想要致意的不是一头大象,只是致这些年在路途上擦肩而过的那些默默前行的小蚂蚁们,致他们的青涩与青春,致他们的喜怒与哀乐,致这个不完美的世界。 一切过往,皆为序章。 btw, 2022年补后续: 《与沙共舞》是我心中三部曲的第一部,这一部讲的是这个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新奇与勇气。 从2021年12月开始,我的第二部《与云共舞》亦开始在“起点读书”、“微信读书”、“qq阅读”等连载,它讲的是第二个十年的激情与焦虑。 《与沙共舞》有些半小说半随笔的感觉吧? 《与云共舞》努力在《与沙共舞》的基础上,把人物刻画得更加丰满,把故事讲得更加生动,让大家看到更多的东西。 感谢各位大侠继续阅读,继续听我讲钱旦、老谢、路文涛的故事。 感谢评论、转发、推荐、点赞、打赏,诸如此类。 wap. /95/95493/21230742.html 第一章,外面的世界 2005年4月,某一天。 临近子夜,跑道灯在舷窗外面快速掠过,从香港飞往迪拜的“阿联酋航空”ek385航班昂首冲进夜空。 机舱里冷气开得太足,这一年元旦刚过了三十岁生日的钱旦人生第一次乘坐国际航班。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薄的短袖衬衣,其它衣服都放在托运行李里。有些感冒的他用飞机上的毛毯紧紧裹住了自己,仍然觉得脊背发凉。 飞机爬升到巡航高度,被冻得有气无力的钱旦愣愣望着前面的空姐。他喜欢她们头顶红色小圆帽、脸旁垂着一抹纱的样子。觉着她们给机舱里平添了神秘味道,给自己第一次远离故国的漫长旅程平添了仪式感。 他又觉得,和国内航班上相貌标致、亭亭玉立的空姐们相比,眼前的她们无论长相、身材还是衣着都不够规范。离他最近的那一个,胖胖的身材,敞着外套,正斜靠在舱壁。 他扭头,隔壁座位上端坐着他的领导老王。 钱旦说:“王总,我看‘阿联酋航空’空姐形象不咋地呀?比国内航班上的空姐差远了。” 老王只比钱旦年长两岁,精瘦的个子,发际线已经后移,戴副黑框眼镜。 他放低手里举着的一叠报纸,瞟了一眼空姐,问钱旦:“差吗?‘好’和‘差’的标准是什么?我问你一个问题,我们买的机票上承诺的(服务等级协议)是什么?” 钱旦从口袋里摸出登机牌看了看:“机票上哪有?” 老王一向杀伐果断,语速总是快人一拍:“你这是登机牌,你没仔细看机票行程单吧?上面写着几点几分飞、几点几分到、有没有飞机餐吃,这就是航空公司向你承诺的。可没有向你承诺他们家的空姐要长得漂亮,还要对你笑。” 不等钱旦接话,老王接着说:“现在国内的航班总是晚点,空姐再漂亮再礼貌,你还是会不爽吧?‘阿联酋航空’可是全球排名前列的航空公司,我们得多虚心学习!我们公司也一样,专业服务值钱的不仅仅是露出几颗牙齿的笑,而是对合同条款的契约化交付。” 钱旦佩服身边这位“老杆子”对客户服务本质的深刻理解,那些年,伟中公司一说服务好,更多时候还停留在态度好、不怕苦不怕累、加班加点过年不回家的层次上,老王已经先想一步了。 钱旦和老王在总部位于深圳的一家通信设备供应商伟中公司工作。老王是公司软件产品线的技术服务主管,钱旦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之一。 与成立于1876年的瑞典“爱立信”、成立于1914年的加拿大“北电”、成立于1928年的美国“摩托罗拉”相比,成立不到二十年的“伟中”是一家太过年轻的中国公司。 但早在2001年,“伟中”的老板就判定,加入“eonboard!欢迎你登上北非中东的大贼船!这位是王总吧?我叫曾子健,在这边做销售,和钱旦是老兄弟了。” 曾子健比钱旦大一岁,他们是关系很不一般的老兄弟。两个人大学毕业后在长沙的同一家银行、同一个办公室工作;后来,钱旦先跳槽到了“伟中”,曾子健受其影响、步其后尘;再后来,曾子健先来了“北非中东地区部”常驻,钱旦这也跟着出来了。 曾子健并不对口老王和钱旦的业务,只是恰巧从地区部到阿联酋子公司来出差,他坚持要来机场接他的老朋友。 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由七个酋长国联合而成,其中最重要一个是以奢华闻名于世的自由港迪拜,另一个则是钱旦和老王此行目的地,首都阿布扎比。 汽车疾驰在连接迪拜和阿布扎比的沙漠公路上。 车内,超速告警滴滴响个不停,车外,一轮红日正在天空与大漠的边际冉冉升起。 曾子健一边开车,一边给端坐在副驾驶座的老王、歪躺在后座的钱旦介绍阿联酋。 他说阿联酋算是此间最有上进心的国家,尽管其油气资源也丰富,但政府一直注重发展经济多样化,20世纪70年代开运河、80年代做贸易、90年代推广观光旅游、21世纪初更是成为了整个中东地区的人、财、物的转运中心。 他说积累了财富之后,阿联酋的“local(本地人)”们享受着很好的社会福利,一出生即有一笔无息贷款帮助你茁壮成长,大疾小病可以获得免费医疗,要结婚了还可以得到政府赠予的房产,甚至说这里的跑马场头奖常常是百万现金,下注却是免费。 不过,要成为阿联酋的“local”可不容易,得连续合法居住不少于二十年。阿联酋人口超过四百万,其中百分之八十是外籍人士,既有不少来自南亚、中东邻国的劳工,又到处是金发碧眼的欧美面孔。这些年生活在此的中国人越来越多,龙蛇混杂,做什么的都有。 钱旦听得将信将疑,车进了阿布扎比城,曾子健问:“王总、旦旦,你们知道真正的阿拉伯数字长什么样的吗?” 老王饶有兴致地反问:“什么样的?不是我们从小学的阿拉伯数字吗?” “不是,我们从小学的其实是印度人的数字,你们看前面那辆车的车牌,90721,那才是阿拉伯人的数字。” 钱旦好奇地把头往前排座椅中间探,就见前面一辆宝马320,车牌的左半边上是他从小就知道的“90721”,右半边上却是奇怪的符号“?????”。 一心快速融入环境的钱旦找着路上其它车的车牌,在心里默记阿拉伯人的1到9。 曾子健又说话了:“你们看路边的树,这里虽然在海边,但是干燥,种不活树。阿联酋人有钱啊,都是靠这样滴灌来搞绿化,一棵树一年要花费三千美金左右。” 钱旦赶紧往路边看,果然,街边每棵树下都布放着滴灌用的黑色橡胶管。 车拐进街边小巷,停在了一栋三层小楼前。 曾子健说:“到了,就是这栋,一楼是你们技术服务部的办公室,二、三楼是宿舍,三楼有个房间已经整理好了,是给你俩住的。” 楼前的铁门关着,曾子健也不敲门,一跳、一抓、一搭脚,就从门上翻了进去。 他从里面打开门,说:“进来吧,还早,没到吃早饭的时间,大家都在自己房间。海外现在很多这种,办公室和宿舍搞在一起,让人把工作和生活彻底搅和在一起。” 钱旦和老王拖着行李箱进了门,钱旦问:“你咋不拿钥匙呢?” 曾子健满不在乎地说:“阿布扎比治安状况很好,大家又住在一起,平时都懒得关门。” 钱旦常驻海外的第一天,漫长的一天。 虽说是舟车劳顿,但他俩并没有能够先行休息。 亚太地区部的同事火急火燎地找老王,说泰国有客户投诉,他忙着协调处理;东欧的同事拉他参加电话会议,找他讨论地区部的业务规划,他对着电话唾沫横飞。 “伟中”的技术服务体系根本没有预料到海外市场销售的突然井喷,没有提前做好人力资源及业务策略上的准备,所以这一年来处处被动。老王的时间总是被各种投诉、求助、研讨所填充。 钱旦一确定了要调任“北非中东”,就急着远程介入了区域的业务。一天没看邮箱,主送抄送他的邮件有近两百封,他看到了伊拉克、苏丹、突尼斯在要人;沙特、叙利亚有客户投诉;也门的设备出了重大事故要善后。 两个人对着电话和电脑忙了一天,天黑了之后才被子公司技术服务的主管拉去附近一家本地餐厅简单吃了顿洗尘的饭。 回到宿舍已是晚上九点,两个人刚上了楼,整个白天没露面的曾子健冒了出来。 他手上提着一提六支装的“喜力”啤酒:“王总、旦旦,他们拉你们去本地餐厅啦?本地餐厅没酒啊!我来帮你们倒时差,你们今天最好别太早上床,喝两瓶酒、扛到11点再去睡,倒时差会快一些。” 楼顶上有个小小的天台,晾着衣服。他们带了椅子出去,并排坐着,六条腿整齐架在天台边的矮墙上。 老王说:“早几天我去参加公司的‘901’战略规划会议了,你们知道什么是‘901’吗?” 钱旦和曾子健摇头。 老王仿佛在炫耀一般:“‘9’是指2009年,‘1’是指100亿美金,‘901’就是说公司规划到2009年,年销售额要达到100亿美金,去年我们的销售额折算成美金不到40亿,老板真是敢想!” 曾子健说:“王总,我觉得这个目标靠谱!现在海外市场整个打开了,尤其我们中东,国际市场上原油价格去年初才三十几美金一桶,现在过五十美金了,阿拉伯人卖石油赚了大钱,正热衷往电信行业投资,马上会有不少新牌照、大项目出来。另外还有一点,‘9.11事件’之后阿拉伯人和美国人有了隔阂,阿拉伯世界正在向东看、向中国看!我们市场机会很多,今后王总要多支持啊!” 老王把手中酒瓶里的酒一饮而尽:“废话!我还不支持你们?把钱旦都调给你们了!” 曾子健说:“我早就劝旦旦出来了,他犹犹豫豫的,还是逃不掉了吧?来海外常驻是迈出第一步难,一旦迈出了第一步就好了。t 第二章,下马威 “伟中”在2004年吹响了建设第三代无线通信网络,也就是“3g”的冲锋号。 他们正在与阿联酋的电信运营商“es电信”合作建设这个世界上最早的“3g”商用网络之一。 “es电信”在阿联酋乃至整个中东,大概相当于“中国移动”在中国的江湖地位。这张“3g”网络如果能够建设成功,或者用他们的行话“交付成功”,将为“伟中”在海外市场树立起一个明亮灯塔,令“伟中”在行业内展现自己的实力。它自然是公司只许成功的项目。 “3g”的商用使得手机不仅能被用来打语音电话、发短信,还可以方便的收发照片、上网。钱旦所在的产品线正是负责提供系统中诸如彩信、手机网页浏览支持、计费之类的软件系统。 和无线基站等相对标准化的硬件设备不一样,各个国家各个运营商对软件增值业务的细节需求并不全然一致。“es电信”亦向“伟中”提出了各种定制开发的要求,项目迟迟不能验收,总部机关不时收到现场项目组转回来的“es电信”的投诉。老王和钱旦此次是亲自出马来现场办公。 到达阿联酋的第二天他们去拜访客户,希望推动项目验收。 “伟中”的项目经理一直抱怨负责此项目的客户主管老莫,说他刁钻刻薄,脑子里绝不相信双赢,只把尽量占乙方便宜当作目标。 他们在“es电信”的会议室里等待时望着走廊里的人来人往,项目经理介绍说:“你们看那些穿西装打领带、皮鞋擦得锃亮的就是外地到阿联酋来的打工仔,穿白袍戴头巾、脚上拖着拖鞋的就是‘local(本地人)’。” 老莫姗姗来迟,他大名叫穆罕默德,最普遍的阿拉伯名字。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皮鞋擦得锃亮,是个来自巴勒斯坦的打工仔。 他把手里抱着的一本厚厚文档往桌面上一放,坐下来,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老王和钱旦赶紧一边递过名片,一边自我介绍。 老莫把两张名片并排放在桌面上,盯着看了看,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nicetomeetyou.(很高兴认识你们)” 项目经理示意已经投影在前面墙上的ppt,说:“穆罕默德先生,那么我们开始?首先,请让我把项目的最新进展给大家做个汇报。” 老莫斜眼望了下墙上的ppt,不耐烦地说:“关掉你的电脑。你们‘伟中’的人是什么毛病?不放ppt就不会说话吗?” 他不顾项目经理的尴尬,转向老王问:“那么,你们公司在全球有多少个‘3g’项目在交付?” 老王仍是笑容满面,自信、自豪地往大了说:“十个左右。” 老莫又问:“那么,你们有多少人在开发这些增值业务?” 老王想了想,继续往大了说:“大约有两千人。” 老莫再问:“那么,你知道你们在‘es项目’现场投入了多少人吗?” 他加快了语速:“你们认为‘es电信’不是你们的重要客户?两千除以十等于多少?你们至少也要有两百人在我们这里,现在才不到十个人,项目怎么会不出问题?” 项目经理插话:“穆罕默德先生,目前项目进展的关键阻碍是我们双方就几个功能特性的实现方式还没有达成一致,并不是工程现场人力投入的问题。” 老莫愤怒地提高了音量:“你们为什么不能百分之百满足我们提出的业务需求?你们把开发人员全放到阿布扎比来,专注地投入我们的项目来开发这几个功能特性不行吗?” 钱旦对自己的英语一直心里没数,难得这几句全听明白了,赶紧找存在感:“穆罕穆德先生,我来之前就看过几个没有达成一致的需求,我认为这几个需求提得不是很合理。” “你是认真的吗?” 老莫打量了一下他,拿起放在桌面上的那本厚厚文档,随手一翻,打开了推到了桌子中间:“这是合同,你们自己看看,‘es电信’在合同中是怎么描述这几个需求的?‘伟中’在签合同的时候是怎么承诺的?你们当时对每一条的答复都是‘完全满足’,现在说这几个需求提得不是很合理?你是认真的吗?愚蠢!” 他开始水银泻地般痛陈“伟中”各种不是,老王看着合同附件上的需求列表及答复,脸色变得难看。 拜访不欢而散,走出“es电信”大门,项目经理说:“告诉过你们这人变态吧,巴勒斯坦人,估计从小被人欺负,现在来拿我们出气。” 老王瞪了他一眼,问:“你读过合同没有?” 项目经理回答:“这几个需求的情况我是很清楚的,和销售、研发的兄弟开过好几轮会议讨论了,大家认为很难实现,要投入巨大的工作量,而且需求价值不高。” 老王又瞪了他一眼:“你扯那么多干什么?你就回答我你亲自读过合同没有?” 项目经理心虚地说:“没有认真读过原始的合同文本,但这些需求是产品销售的兄弟在谈合同的时候和客户谈的,大家都很清楚。” 老王怒道:“清楚个屁!合同附件中对一些需求的描述写得含含糊糊,歧义巨大,但我们对每一条需求答复的都是‘完全满足’!” 他转向钱旦:“你就更没读过合同了,拿着他告诉你的二手信息就敢指点江山?我告诉你们,别看老莫一副傲慢的样子,他比我们更职业化!他一进来就要你关了电脑,不按照你预想的议程走,打乱你的节奏,让自己来主导这次沟通。他是抱着合同来的,他说话的依据在合同附件的哪一页哪一行都清清楚楚。我们呢?还是过去在国内的打法,销售的人签合同的时候就没想会不会给交付挖坑,技术服务的人从来不去认真读合同文本,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过去在国内还能勉强玩得转,现在来海外就歇菜了吧?这还只是在中东,将来去欧洲、去美国怎么办?” 他一把抓过项目经理手上的手机,有些懊恼:“你的电话可以打国际长途吧?我tmd大意了,昨天晚上光和你们吃吃喝喝去了,没充分准备就敢来见客户。我找家里研发、销售的几个大佬讨论讨论。” 一个不眠夜。 钱旦和老王住的小楼的一楼,“伟中”的办公室里,项目组的几个人认真审视着合同中的承诺、项目的计划和进展、遗留问题和风险列表。负责客户关系的客户经理、负责产品方案的产品销售经理均来了。 老王再次恼怒:“你们这合同怎么签的?你们投标的时候怎么答的?竟然对客户的所有需求全部是‘完全满足’!这两条需求的描述有这么大的歧义,你们和客户澄清过吗?这两条需求就更难以实现了,你们真tmd敢乱承诺,瞎搞!” 一个常驻当地的客户经理叫陈永生,广西人。说起话来普通话中夹着的英文比普通话发音标准:“唉!红军叔叔爬雪山过草地的时候,为什么不吃巧克力要煮皮带呢?王总,我们现在就这江湖地位,挑剔不了客户,得先拿到合同啊!” 陈永生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公司说我们的核心价值观是以客户为中心,那还不得先不顾一切争取到服务客户的机会?要等产品完全成熟了才敢答复‘完全满足’,连合同都拿不到,连服务客户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去以客户为中心啊?” 老王一怔,迅速反应过来:“这个合同是你签的?你倒好,管杀不管埋,签了合同就跑了?让技术服务和研发的兄弟在后面擦屁股!你跟我讲以客户为中心?你知道什么叫以客户中心?以客户为中心的本质是要真正理解、解决客户业务发展的痛点,帮助客户商业成功!不是不动脑筋地说‘yes’、装孙子!谁的孩子谁抱走,你把这个合同从签单成功到交付成功的责任端到端地承担起来行不行?” 项目经理圆场,说:“王总,陈永生还是很不错的,他一直在参与交付,帮我们想办法,一直在和我们一起抱着这个孩子了。” 钱旦没吭气,他心里觉得虽然陈永生话里逻辑似是而非,但是道理也对,任何业务策略的对与错离不开“当时当地”的特定环境,脱离“当时当地”去追求完美未必是更佳的选择。“伟中”也好,中国人也罢,在海外市场上都是后来者,现在这个历史阶段为了抢占市场格局确实只能把姿态放得更低。 普天下的客户经理常常只关注签下合同,2005年的“伟中”愿意在合同签署后仍把精力投入在项目交付阶段的客户经理很少。陈永生算是不错的了,他是匆匆从迪拜赶到阿布扎比,整个晚上都在会议室专注地和大家讨论,忘了松一松领带。 至拂晓,突然听到咿咿啊啊的广播声,钱旦问:“什么声音?附近有学校做早操?” 陈永生乐了:“本地人一天要祷告五次,现在是第一次,晨礼。听说你是调过来常驻的?你将来摆脱不掉这个声音喽!海外可不比国内,你一过来第二天就被客户收拾了,受得了不?” 老王刻意为钱旦背书:“你可不要小看钱旦,他是我们的‘老杆子’了,在国内打过不少硬仗,没什么搞不掂的!” 钱旦说:“我当年在国内办事处常驻时公司在国内一样没有江湖地位,没少被客户摁在地上摩擦。我记得第一次去见客户省公司建设部的二号领导,递张名片给他,他当着我面把名片揉了,直接扔垃圾筐。今天不过是‘yesterdayoncemore’,老莫唤起我的记忆了。” “唤起你的斗志了吧?”老王帮他补充到。 陈永生起身告辞:“王总,我得先走了。我要马上出发,开车去迪拜,一大早和迪拜那边的客户还有个会议,在那边开完会再赶过来。你们去睡一下吧!” 老王伸个懒腰,对项目经理说:“你早上再约老莫,看能约得上吗?下午我们去见他。” 项目经理有些意外,“今天又去见他?” 老王说:“讨论了一晚上,心里有些数了,上午整理一下,下午就去和他澄清、确认,也是表示我们极重视他。” 下午,几个人又坐在了老莫对面。 陈永生在迪拜开完会,中午飞车赶回了阿布扎比,加入了他们。 老莫先发制人,“你们准备增加多少人手过来?什么时候到?” 老王回答:“我们计划安排一个数据网络的专家ie(思科认证网络专家)过来,我已经命令总部马上启动他的签证、机票了。” 老莫板着脸:“那么,你们今天来做什么?告诉我只准备增加一个人?” 老王笑着说:“穆罕默德先生,一个女人生一个孩子要十个月,十个女人生一个孩子要几个月?娶再多老婆也没办法一个月生出个孩子啊!我们现在的问题不是投入在工程现场的人数能决定的。我们已经连夜组织专家做了充分讨论,在现场我们缺乏一个精通数据网络的专家来协助大家做数据网络上的优化,但其它关键路径上的障碍并不是靠在现场堆积人力就能解决的。现在,请让我来分析一下所有遗留的需求和问题。” 老莫说:“分析什么?合同中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老王镇定地说:“穆罕默德先生,我在这个领域工作很多年了,是真正的专家。我说说我对这几个需求的理解,我们一起看看这些需求背后的真正的业务痛点,真正的诉求是不是这样的?我提的解决方案是不是会更加有利于‘es电信’的商业成功?” 老王站起来,走到会议室的白板前,拧开一支笔,一边下笔如飞的写写画画,一边滔滔不绝的说。 钱旦望着渐渐专心听讲的老莫,心想:“姜还是老的辣,老王显然已经把这个项目的关键问题及解决方案梳理清楚,心中有数了。” 那一天钱旦依旧睡得很晚,因为一位他们从国内分包商租赁过来的工程师来促膝谈心。 那位兄弟和钱旦绕着所住的院子墙外走了十多圈,一直愁眉不展,说老谢要安排他去苏丹做项目,说上网查苏丹查出来的都是“苏丹红”之类的关键词,说自己是独生子,父母不放心他去那样的国家,说自己还年轻需要珍惜生命云云。 他讲到“苏丹红”时钱旦不以为然,“苏丹红”事件确实正在国内发酵,可它和苏丹有关系吗?他讲到父母时钱旦开始走神,想起了家乡父母的牵挂。 每次过年回家,第一眼见到妈妈时她总是站在马路边,笑容总在见到钱旦的刹那绽放,绽放得那么灿烂,却又总是很快收回去,默默转身向家里走去,仿佛只是担心他忘了回家的路。 爸爸总在厨房忙碌,走到门前小路上就可以透过窗户看见他微驼的背影。钱旦知道饭桌上一定有道菜是炒鸭子,他从小吃到大的最爱。 妈妈年轻时常常出差,钱旦小时候有本地图集,没事就研究她在哪里。钱旦到海外以后妈妈买了张世界地图,贴在卧室墙壁上,不时琢磨他的所在。 可怜天下父母心,钱旦送走那位兄弟以后给老谢打了个电话,把情况一说,老谢在电话那头郁闷地一笑:“换个人呗,明天我又要到处打电话要人了。你到埃及来了就知道了,技术服务部的办公室只有一部电话可以打国际长途,每天一大早开始就是我们几个主管排着队找国内求着要人,催人早点到位,然后再和各个子公司商量人能不能晚点到位。谁想得到这两年海外业务发展这么快?到处缺人。” 挂了电话,钱旦觉得落地不到四十八小时,初到海外的新鲜感已在迅速消散,压力如同一堵高墙出现在他面前。 他是在千禧年初加入的“伟中”。他一直觉着五年以来每次回顾“一年前”,都会发现自己一年来又经历了不少,学到了不少。 他一直享受在“伟中”的日子,享受这种如同玩电子游戏一般过关、涨能力、升级的成长体验。这一刻,他的斗志被完全唤起,他知道自己又要打足十二分精神了! 两天之后,老王又去拜访了一次老莫,双方再次敲定了下一步的计划。 然后,老王结束了自己在阿联酋的出差任务。他没有按原计划回国,而是临时改了机票,飞去肯尼亚处理当地冒出来的客户高层投诉去了。 钱旦没有料到的是一年多以后老莫将会出现在埃及,给他们带来更大的麻烦。 wap. /95/95493/21230744.html 第三章,飞鸟与鱼 周末,曾子健带着钱旦在阿布扎比城里逛。 他们去吃了顿地道的本地餐,烤羊肉是钱旦的最爱,用鹰嘴豆制成的胡姆斯酱成了他的新宠,各式各样阿拉伯人的开胃菜和沙拉吃起来也算不错。 他们去参观了正在建设中的皇宫酒店,据说它比迪拜的七星级酒店还要多一颗星,不但奢华,还高科技。 两个人去了波斯湾岸边散步。波斯湾就在城市之中,城市之中的海也可以是如此蔚蓝清澈吗?他们漫步在海边便道,天上是密密鱼鳞样的云,夕阳把霞光从云缝中洒下来,海面上是疾驰的水上摩托和追浪人的笑语,对岸沙丘在暮色里隐约可见。 夜色越来越浓,他俩驾车回宿舍去。 车开在一条僻静路上,钱旦突然说:“刚才我们超的那辆卡车在追我们。” 曾子健一望后视镜,果然,卡车驾驶室里的两个人还把头伸出窗外在“哇啦哇啦”叫着什么。 钱旦有些紧张:“啥情况?” 曾子健满不在乎的“靠!”了一声,一脚油门。 那卡车追得更疯,驾驶室里面的人叫得更起劲,一边叫还一边使劲挥着手。 路上车已不多,两辆车你追我赶,钱旦越来越紧张:“啥情况?劫财的还是劫色的?要打电话求救不?” 曾子健把车往路边一靠,一脚刹车,从储物盒里摸出两根短短的细铁棍,自己握着一根,塞给钱旦一根,推开车门钻了出去。 卡车迅速靠近,驾驶室里的人兴奋地探出头来向他们挥手,大喊大叫:“c 第四章,进埃及记 钱旦从阿联酋迪拜飞向埃及开罗,那里是伟中公司“北非中东地区部”总部所在,是钱旦未来几年的大本营。 下午出发,“阿联酋航空”ek923航班。 他懒懒地半躺在椅上,将前面椅背的电视固定在航路图上,看屏幕上面小小飞机慢慢飞越阿拉伯半岛的天空。 四个小时是多么短暂的光阴,他已经到达几千年的开罗城! “未见过开罗的人就未见过世界,她的土地是黄金,她的尼罗河是奇迹,她的妇女就像天堂里的黑眼睛圣女,她的房子就是宫殿,她的空气柔软得像芦荟木般香甜好闻令人喜悦。开罗怎能不是这样呢?因为她是世界的母亲。” 这是《天方夜谭》里的开罗,那一日钱旦所见的开罗仿佛是十年前的中国内地城市。 与摩登迪拜机场相比,开罗机场的水泥地面、狭窄楼梯显得老旧多了,整个印象上像是回到了从前国内的大火车站。 进城路上,马路宽敞,往来的车大多破旧,又都以一副不服老的架势横冲直撞,后车总是贴着前车屁股在跑,随意变线绝不打灯,看得钱旦心惊胆颤。 路两旁很空旷,奇怪的是不少房子明明住着人家,却裸露着外墙未做粉刷,或者秃着屋顶不加修饰。后来听老谢说是因为埃及法律规定房屋一旦完工就必须缴纳高额物业税,所以当地人修建房子喜欢留着一点尾巴,一直不算完工,就可以一直避税了。 钱旦不知道这个说法是否属实?但阿拉伯商人老早在丝绸之路上往来,埃及人一直守在连接亚非欧的交通要道,他们应该是精于算计的。 来接他的司机是个壮实的光头大汉,走起路来有点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香港警匪片里英雄步的样子。 那段时间因为历史教科书问题中国和日本闹了起来,司机大哥一边驾车左冲右突,一边说他刚看了新闻,日本首相道了歉。这位埃及兄弟坚定表达了自己和中国站在一起之后,又说起中国和埃及都有古老历史,有相似文化和传统。 “伟中”的办公楼和宿舍集中在马阿迪区的迪格拉广场附近,是外国人聚集的区域,路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钱旦宿舍楼下有一个铁架与纸板搭建而成的简易岗亭,总是有四、五个警察长枪短炮的守着。 一开始他觉着有安全感,因为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警卫待遇,不久就听人说之所以设置这个岗亭是因为住在这几栋公寓中的西方人多,钱旦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有一天被“躺枪”? 老谢大名谢国林,成都人氏,微胖,戴副眼睛,貌似忠良,正孤独地站在办公室楼下的马路边等着钱旦。 钱旦钻出车时,天空中若有若无地滴了两滴雨。 老谢高兴地说:“难得下雨!老钱,老天爷欢迎你过来,你是及时雨啊!现在软件服务在地区部机关只有我一个人,实在顶不住了!先把行李放在办公室,我带你到第9街吃饭去。” 第9街距离迪格拉广场不远不近,是那一带餐馆、店铺林立的最热闹地方。 他们在迪格拉广场上打了辆出租车去第9街上的“dragoneonin,noproblem,noproblem.(进来,没问题,没问题)” 老谢一笑起来脸上更是像开了一朵花:“上车吧,很近的,你用手抓着点车门,别掉下去了啊!” 钱旦迟疑了一秒钟,上了车,把一只手伸出车门外,老老实实地用胳膊使劲夹着车门,车在马阿迪幽静蜿蜒的林荫路上呼啸而去。 已经过了晚餐时间,餐馆里人不多,大红灯笼的暗淡灯光下只有一对西方来的情侣在窃窃私语。 打理这家中餐馆的是位来自香港的女士,热情、健谈,据说是开罗“华语妇女会”的带头大姐。 侍者都是埃及人,穿着红色唐装,很快就端上来一桌丰盛的中国餐,以及埃及当地产的“sakara”啤酒。 钱旦在来“北非中东”之前做了功课,有些奇怪地问:“阿拉伯世界不是禁酒的么?怎么还能有埃及当地产的啤酒?” 老谢说:“这边每个国家的情况不一样,阿拉伯半岛上的几个国家最严格,埃及还好,算是个世俗的阿拉伯国家,有不少基督徒,餐馆里只要办了酒牌就可以卖酒。” 侍者中有一个英俊的埃及小伙识得中文,殷勤地跑上跑下。 钱旦好奇地问他:“你学了多久中文了?” 小伙真诚地笑着:“刚刚学了三个月,怎么样?我中文不错吧?” 钱旦对他刮目相看,因为他的水平已经远不止讲得出“麻婆豆腐”,听得懂“宫保鸡丁”的程度。 老谢在一旁又成了笑面佛:“套路啊!我来开罗时他就这水平了,就跟我说只学了三个月中文。” 钱旦纳闷:“这算啥套路?” 老谢说:“人家这是人设,知道啥叫人设不?” 他揪了一下钱旦穿着的橙色t恤:“你可以去买五件这样的衣服,天天穿一样的,这就叫人设。今后一说钱旦大家就记得,那个穿橙色衣服的。这哥们,大家一说起他就是那个很喜欢中国、学中文很有天赋的埃及服务员。” 钱旦顿悟:“有道理啊,大家都是做服务行业的,设定一个个人特有的品牌形象也是一招。” 四月开罗,白天烈日炎炎,夜晚凉风习习。 酒足饭饱后钱旦和老谢没有再打车,而是一起向办公室走去。 异乡明月高挂天际,林荫路上遇不着几个行人。路边宅院都是灯光暗淡,悄无声息的样子。黑暗里不时会撞见个简易岗亭,视线里不时会冒出几个武装警察。 听说阿拉伯人是以猫为灵物的,迪格拉亦是野猫的天堂,一路上他们总是和各种颜色、各种大小、各种神态的猫儿们不期而遇。 宿舍在距离办公室不到十分钟脚程的第200街上,面积有一百三、四十平米,三室两厅两卫,和国内常见的户型差不多: 进门后往右手边走是连在一起的客厅和餐厅,客厅里放了一组皮沙发、一张长条茶几、一个电视柜;餐厅中间放着一张长方形六人餐桌,餐厅的两扇落地玻璃门的外面是阳台;进门后往左手边走,沿着过道是厨房、卧室和洗手间。 两位室友一位是老谢,还有一位叫路文涛,三个人那一年都是30岁。钱旦到的那天正好是当地的公众假日,西奈解放日,路文涛去红海边的沙姆沙伊赫度假去了。 老谢介绍说路文涛从2001年开始就在“北非中东”常驻,年初刚从子公司调动到地区部,还说路文涛是个天津人,长得有几分姿色,自诩为“马阿迪第一气质男”。 客厅桌上摆着份公司的内部报纸《伟中人报》,上面有篇署名“路文涛”的文章,钱旦拿了报纸进了自己卧室,躺在床上读这个未曾谋面的室友写的德黑兰往事: “大雪纷飞的除夕晚十点,我和本地员工完成客户拜访和宣讲后,连赶十二个小时的山路,终于从省里回到了费伦贾克。 积雪已经过膝,雪花还在不停地飘落,大大小小的汽车横亘路中,纹丝不动。我跳下车踉踉跄跄地往山上爬,平时二十分钟的路程,我用了一小时,总算到了大伙聚集吃年夜饭的三号楼。 在欢迎声中,我空着肚子连干三大杯,立刻酒意上涌,随后的事情都是模模糊糊的,只记得跟人说了很多豪情万丈、肝胆相照的话,还爬上楼顶在漫天风雪中朝着家的方向给老娘磕了三个头。 中秋夜,睡梦中的我被耀眼的灯光惊醒,赫然发现四个陌生劲装男子立于床前,手里手枪、微冲一应俱全。打劫啊?再仔细看看,好像都穿着制服,忐忑间看见他们逐屋搜查后示意我跟他们下楼,后脊梁冒着冷汗就下了楼。 楼下有个略通英文的连说带比画了好一阵,我才明白他们是晚上巡逻时发现我们车库门没锁,怀疑有人入室抢劫,所以调动了这一区的机动力量过来,总共来了两个皮卡加一辆警车,满满当当二十号人马。 我送他们出门的时候听见枪栓拉得一片稀里哗啦,才知道他们手里的枪都是开着保险的。 又一个夜晚,时近零点,正在跟本地员工讨论第二天跟客户开会的材料,忽然一阵剧烈晃动,地震!大伙连滚带爬蹿下楼,看着彼此缺鞋少衣的狼狈样子,忍俊不禁。在街上一边看着本地人拖家带口满街窜,一边苦候天明,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真的又下起雨来。 为什么我的记忆总是跟夜晚相关?难道是夜晚的记忆特别容易打动心弦?在伊朗的征战中,我们日渐成熟、百炼成钢,变得更沉稳,更老练。许巍唱,‘理想的彼岸,也许不存在,我依然会走在这路途上’,是的,生活不够完美,但我还是要往前走。” “伟中”租下的办公楼靠在迪格拉广场边上,从前是一家叫做“朗讯”的美国公司的办公楼。 “朗讯的创造力,通信的原动力”,曾经多么牛气的口号,可惜,这个世界电信通信网络的建设如火如荼,昔日风光的“朗讯”却要渐渐消失在江湖。 假日的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到达后的第二天钱旦和老谢把自己在会议室里面关了一整天,分析团队面临的top问题及应对策略。 他们在阿联酋“es电信”项目中所遇到的麻烦并不仅仅是因为老莫的刁钻,而是很典型地反映了他们在整个区域乃至整个海外遇到的共性问题。 “top1”的共性问题:2004年以前‘伟中’在北非和中东一直处于默默耕耘阶段,业务量很小,负责售后的技术服务工程师纯粹以项目为单位板结在几个国家,一旦有新项目要交付唯一能做的就是向总部呼唤炮火,也就是要人。 2004年公司海外市场高歌猛进,各个地区部业务量均猛然井喷,各个山头对“人”的争夺如狼似虎,使得整个技术服务体系压力巨大。 “北非中东”软件服务部突然面临几倍于从前的业务量,总部人力资源又被各个地区部轮番拉扯,突显的最大问题就是人力资源及能力不足,缺乏弹性。 再加上从前端销售到后端交付的资源计划匹配性差,项目签单之后要技术服务的工程人员的需求常常像是战壕里突然被扔进来一颗冒烟的手榴弹,令大家措手不及,大呼小叫。 “top2”的共性问题:大家急着抓住机会打破海外市场既有市场格局,但是对海外客户的需求理解能力不足,导致总是在售前对客户随意承诺,售后又不能严格按承诺完成交付。 此间客户形容伟中公司的市场销售人员是“mr.yes”,对客户提出的一切需求都唯唯诺诺的说“yes(是)”;研发人员是“mr.dy”,总是对销售人员已经承诺给客户的需求说“dy(延误)”,版本计划不能匹配合同承诺的交付计划;服务工程师则是“mr.sorry”,总是因为版本延期、交付延期而在现场对客户说“sorry(对不起)”。 不管是被两个人共识为“top1”的人力资源及能力的不足,还是“top2”的需求管理的无序,要从“本”上解决问题都需要时间,需要推动公司、地区部、子公司三层组织建立人才供应的机制,优化需求管理的流程。 但是他们不能坐等公司的改进,如果项目失败,不会因为是公司机制的缺陷而免责一线的主管们,他们必须先拿出“quickwin(快赢)”的方案来治“标”。 他们把区域内每个项目的计划、进度、风险、人力资源匹配、未关闭的需求及问题重新细致地梳理了一遍,列出跟踪表。 两个人商量好由钱旦负责区域内所有交付项目的管理,当下的重点就是对着跟踪表来管人、管需求。 办公室有五层楼,课间休息的时候,两个人走上了楼顶天台。 老谢说:“这上面视野不错,我每天在下面坐累了就上来望望远,休息一下眼睛。” 他伸手向天边一指:“明天我俩也休息,带你去那里玩玩。” 钱旦顺着他手看,只见一架飞机在蔚蓝色天空中划过,天气不错,视野很好,飞机隔得很远,所以看上去仿佛静止一般,非常缓慢地划过天际。 他纳闷地问:“去哪里玩?” “你别望着天上,上不了天,看那边!” 钱旦再次顺着老谢的手指,把视线放低了一点,定睛一看,胡夫金字塔赫然出现在天地交汇之处。 wap. /95/95493/21230746.html 第五章,爱上开罗 将近黄昏的时候,老谢接连接了两个电话,电话那头来势汹汹,老谢变得情绪亢奋。 老谢接第二个电话的时候,钱旦的手机响了,他举着电话走出了会议室。 老王找钱旦,他问:“北非中东情况怎么样?你整明白了没有?” 钱旦回答:“今天和老谢讨论一天了,两个共性问题,一是缺人缺骨干,二是前端合同乱承诺、需求管理混乱。王总,你还在肯尼亚?” 老王噼里啪啦地说:“我明天回国。你反反复复讲你发现了这两个问题有屁用?天下人都知道我们现在的主要矛盾在这里!关键是怎么搞掂?缺人就赶紧去招聘本地人,缺骨干就赶紧培养!需求管理混乱?肯尼亚的客户高层投诉也是这个原因,我让肯尼亚的兄弟给我写个专题报告,你能写,你把阿联酋‘es项目’的情况也写个专题报告,把问题讲明白,写完了发给我,我去推动公司加强端到端的项目管理。将来必须销售和服务一体化,技术服务向前走,参与售前投标,销售人员向后走,参与项目交付。” 老王最后来了一句:“你赶紧掌握北非中东的全盘情况!老谢太‘面’了!” 钱旦回到会议室,老谢已经讲完电话,瘫在椅子上:“一个电话是苏丹,要人,‘st电信’的项目快要到货了,一个软件服务的人也没有到位,子公司领导恼了。一个电话是叙利亚,要版本,‘sy电信’用我们的产品替换爱立信的预付费系统,客户要求我们的系统百分之百继承爱立信老系统的全部功能特性,签合同的时候产品销售的兄弟根本不了解老系统功能特性的细节就答复‘完全满足’了,现在发现版本满足不了,子公司领导急了,要我们推动公司,必须优先满足‘sy电信’的需求,提供定制版本给现场。” “st电信”是苏丹的电信运营商,“sy电信”是叙利亚的电信运营商,两家均是“伟中”在这个区域必须服侍好的重要客户。 老王电话里讲的最后一句话令钱旦见到老谢时有些不自然。 他敏感地领悟到老王对海外四处冒火的状况不满意,对老谢没有守住“北非中东”一方平安不满意,心里动了用他替换老谢的念头。 他过去和老谢是通过邮件、电话交流的“网友”,见了面才一天,迅速感觉自己和老谢很投缘,迅速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何况他申请到海外来,一半是因为情怀和向往,一半是因为想多赚钱、早还房贷,并没有升官的诉求。他安于自己做老谢副手的安排。 钱旦对老谢说:“我来盯着这两个事情吧!一是向家里呼唤炮火,要人要版本;二是我尽快去苏丹、叙利亚出趟差。” 老谢说:“现在地区部、子公司的领导们都是做无线、固网、传输这些硬件类项目出身的,不理解软件项目的特点,大家总以为还是和传统的硬件设备一样,有统一的技术标准和规范,把客户需求和技术问题混为一谈,只要客户有抱怨就认为是我们推动机关服务和研发不力,认为我们没有狼性搞不掂家里。” 钱旦说:“刚才王总给我打电话,他在肯尼亚看到的也是这种情况。” 老谢感到意外:“刚才是王总给你打电话?领导有啥指示?” “我不是陪他去阿联酋出差了吗?他让我就‘es项目’需求管理混乱,销售给交付挖坑的情况写个专题报告,他去推动公司改进,从加强端到端的项目管理入手。” 钱旦想了想,建议到:“除了阿联酋的专题报告,我来发动各个项目组,整理销售人员在签合同时对客户需求胡乱承诺并且导致恶果的各种案例。除了交老王的作业,我们在地区部内部也以专题报告的形式发发大邮件,抄送地区部总裁、副总裁、各子公司总经理、副总经理,推动大家重视软件项目的需求管理。” 老谢迟疑:“我们在地区部要不要闹那么大?一个项目组一个项目组点对点的推动也行吧?” 钱旦想起老王说的“老谢太‘面’了”,急了:“你怕闹大了,产品销售的人不爽?我在公司这些年早就深刻体会到如果你不去主动踢别人的屁股,到头来就会被别人踢你的屁股。” “不是怕,产品销售的兄弟在前端拿下合同的压力也很大,销售订货数字上不去,山头项目拿不下来,他们就是一死。” “我知道他们不容易,我们容易吗?这么玩下去到最后就我俩做背锅侠,我俩死在这里了!你宅心仁厚,我来一哭二闹三上吊。” 老谢咧开嘴笑说:“好吧,你是个狠人,你来弄。” 晚上九点,两个人回到宿舍,一人坐在一个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停不下来的继续讨论业务。 突然听到门上钥匙响,门“乓”地一声开了,没有看到门外人的身影先听到了他的声音:“傻逼,叫你跟我去沙姆沙伊赫你不去,浮潜真的很好玩!海滩上美女真多!” 钱旦知道一定是假期去红海边的沙姆沙伊赫的另一个室友路文涛回来了,他站了起来,准备迎接新朋友。 就见门外进来一人,个头和钱旦差不多,理着个小平头,身体结实,皮肤被红海的阳光晒得黝黑。 老谢说:“土人,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们部门新来的钱旦,这是自封马阿迪第一气质男的路文涛。” 路文涛把个背囊往地上一扔:“什么自封?马阿迪公认的第一气质男!老钱,你总算是来了,老谢这傻逼天天念叨你,就盼着你过来帮他。” 老谢永远是乐呵呵的:“土人,我们屋又来了一个帅哥,我觉得老钱在颜值上直逼你。” 钱旦不知道是谦虚还是不谦虚地说:“我现在肥了,颜值已经开始负增长了,以前有人说我像‘燃情岁月’里的布拉德皮特。” 路文涛瞥一眼钱旦,傲娇地说:“不怕,我以气质取胜!” “明天”到了,埃及人民仍在放假,老谢要带钱旦来个开罗一日游。 钱旦一早醒来,听见路文涛在客厅打电话,嗓门很大,“傻逼、傻逼”的叫个不停。他打开卧室门走出去,正好路文涛挂了电话。 钱旦问:“一大早哪个傻逼烦你呢?” “我老婆。” 钱旦并不是一个讲究人,但像路文涛如此频繁的把“傻逼”二字挂在嘴边,还是令他有几分不习惯。 他好奇地问:“你胆子壮啊,敢这么跟老婆说话?” 路文涛得意地说:“不存在胆子壮不壮,我和我老婆心心相惜,不需要口头上的客气。不像老谢那个耙耳朵,你看他打电话那样子,她老婆又收拾她了,正哄着了。” 钱旦才看见老谢在餐桌边坐着,电脑连着网线,脑袋上戴着一个大耳机,正满面笑容、柔声细语的讲着电话。 路文涛说:“今天老谢带你出去逛一天,我就不去了,在红海玩了几天,回来发现一堆作业要赶工。” 老谢挂了电话,无可奈何的样子:“唉!我老妈看到我老婆的衣柜,嘀咕了一句‘衣服真多’,我老婆不乐意了,说我妈嫌她乱花钱买衣服。” “你哄好了没?” “谁知道呀!我老妈就是随口一说,哪里有嫌她衣服多?女人真麻烦!” 钱旦没有想到金字塔离开罗城这么近,他们打了一辆长得像“黑猫警长”的警车一般的出租车,刚过尼罗河,金字塔高大的轮廓就在农田和椰枣树的尽头隐约出现。 车向右拐下大路,沿着一条小河沟前行不远,传说中的金字塔和它们脚下的狮身人面像就出现在他的现实生活里了。 过去人们是可以攀爬上金字塔顶的,钱旦在电影“尼罗河的惨案”中看到过那样的场景。在金字塔顶迎风而立感觉是浪漫还是豪情?如今的游客已不得而知。他们只能站在塔下仰望,或者沿着不及一人高的甬道猫进塔里,在空荡荡的墓室中凭吊。 四千六百多个春秋逝去,胡夫金字塔、海夫拉金字塔、门卡乌拉金字塔始终执着地站立在吉萨的沙漠高地上,它们所经历、所见证的有多少是今人不曾了解的呢?又有谁真正懂得它们的前世今生呢? 人们说吉萨金字塔是世界七大奇迹之一,但所谓七大奇迹只是公元前三世纪腓尼基王国那位叫昂蒂帕克的旅行家“亲眼所见,永难磨灭”的七处建筑。他的活动范围其实极其有限,金字塔也未必会在意这样的虚名。 有人说金字塔的建造反映了法老对奴隶的残酷压迫,现在的研究发现这个说法也未必是真实的历史,很可能只是后人为了书写阶级斗争史的生编硬造。 至于金字塔来自外星人的揣测更像是现代人的傲慢而已,总以为古埃及人就一定没有这样的智慧和手艺。 烈日当头,钱旦彻底被那几座黄褐色的石头堆给征服了,被它们雄壮的身躯,冷峻的气质,从头到脚洋溢着的难以言喻的神秘力量所征服。 亲近过三座金字塔,钱旦和老谢走下高地到它们脚下去瞻仰了狮身人面像。 这座在金字塔旁坚守了四千多年的石头雕像风化得厉害,鼻子也缺了一块。 有人说它的残缺不是因为年复一年的风沙,而是遭到了拿破仑军队的炮弹轰击,还有人说这鼻子是被来朝圣的苏菲派教徒敲破的。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即使是一个石头鼻子,流逝的时光也可以给它画上不同的妆容,让人难以分辨什么只是传说,什么才是它真实的往事? 下午,他们回到了尼罗河东岸,在解放广场吃了顿肯德基,然后走进了埃及博物馆。 博物馆是座两层的红褐色石头建筑,位置在解放广场靠近希尔顿酒店处。它于1902年建成开放,里面珍藏着包括木乃伊、图坦卡蒙黄金面罩在内的数十万件古埃及珍贵文物,大多数文物年代超过了三千年。 钱旦和老谢两个“土人”不够有文化,也懒得请导游或者租个讲解器,只是优哉游哉地把所有展室走马观花了一遍。 晚上,他们去了“法老号”。尼罗河上有不少这样的游船,它们每天晚上启航两次,一次航行大约两小时。一顿本地食物为主的自助餐,一场民族特色的歌舞表演,一条夜色弥漫的大河,足以让人觉得值回票价。 老谢说去“法老号”上欣赏肚皮舞要碰运气,有人遇到的舞娘风情万种,有人却遇见了老大娘。 钱旦算运气不错了,第一次来遇到的舞娘就是位漂亮丰满的姑娘,一件轻薄、低胸的绿色舞衣突显出她的性感。 音乐一起,她一舞动,钱旦就全然忘记了桌上食物,视线被她牢牢抓住。这不是柔美的舞蹈,而是充满自信和快乐,肆意释放活力与性感的舞动。 所谓肚皮舞,重点当然在肚皮上,只见她随着音乐节拍或慢或快地抖动着腹部和臀部肌肉,慢时有些妩媚,快时激情洋溢,高潮处她腰肢肌肉急速颤动,脸上充满可以自由驾驭自己身体的骄傲。船上的舞台空间逼仄,但完全无法束缚住她的万般风情。 肚皮舞娘舞毕,跳苏菲舞的汉子上台了,这是“法老号”上固定的节目顺序吧? 对肚皮舞钱旦是久仰大名,小时候就在电影电视里见过,对苏菲舞却是闻所未闻,完全想不到眼前这个孔武有力,却穿着鲜艳圆蓬长裙的壮汉会带来一段令人叹服的舞蹈,把气氛再次推向高潮。 “苏菲舞”是他回宿舍后上网才查到的名字,老谢当时介绍它的名字是“土耳其转转舞”。因其起源于土耳其,精彩又全在于“旋转”二字。 舞者以脚为轴,在原地做着三百六十度不停歇的旋转,身上的鲜艳长裙随着旋转展开,似孔雀开屏。手鼓节奏越来越快,他旋转得越来越快。 钱旦坐在台下看着都觉得眼花缭乱,他怎么不会头晕目眩呢?竟然还能一边旋转一边摆弄些小道具,一边旋转一边慢条斯理地脱下外面的长裙,折成个襁褓模样,送给台下一位女游客作为美好祝福。 眼看歌舞表演高潮已尽,钱旦和老谢离座走上了甲板。甲板上是另一番天地,清静得很。 暮色沉沉,岸边开罗塔、四季酒店、凯悦酒店等建筑灯火通明,高楼上广告牌霓虹变幻,点亮着一个世俗的开罗。 有人说白天的开罗是个男人,晚上的开罗是个女人,钱旦深以为然。白天开罗烈日照耀着那些灰蒙蒙的旧建筑,不少街道显得又脏又乱,整个城市的确像个不修边幅的粗犷汉子;晚上开罗夜色修饰了一切,霓虹下尼罗河波光明灭,既给这座城市送来凉风阵阵,又给它带来些温婉气质。 河上风很大,被吹得连打了几个寒战的钱旦望着河水想自己算是一见钟情,爱上这个“女人”吧! 充实的开罗一日游结束,回到宿舍,钱旦冲了个凉,心里仍然是对金字塔、狮身人面像、博物馆、“法老号”和尼罗河的念念不忘。 他急切地要与自己的姑娘分享,就打开电脑,给秦辛发了个邮件,告诉她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念。 信至末尾,他抄上了自己几年前第一次求婚,不料被断然拒绝之后写出的一首诗。 那时候秦辛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什么“专家”说一段爱情只可能持续三年,所以诗的名字叫“我又不是只给你一段爱”: 他们说 一段爱情只有三年的寿命 傻 如果这是真的 那也没有什么可怕 因为 我给你的又不是一段的爱 瞧 这一段 你是天空遥远的星 我是远方守候的云 那一段 我是挺拔坚强的橡树 你是同立风雨的木棉 又一段 你是我眷恋缠绵的港 我是你宽厚温柔的枕 再一段 我是你孩子他爹 你是我孩子他妈 折折叠叠绵绵又长长 一段一段一段又一段 又怎是十个百个三年能够了 等到那一段 我吻你光秃秃的牙床 你抚我坑洼洼的额头 哈 我们的爱还是没有完 wap. /95/95493/21230747.html 第六章,神秘的“旺哥” 埃及的小长假终于结束了,老谢带着钱旦在办公室里走了一圈,简单介绍了新同事们,去见了他们的领导,伟中公司北非中东地区部技术服务的主管老韩。 伟中公司是矩阵式管理,深圳的老王是他们在总部机关的行业线领导,开罗的老韩是他们在地区部的业务主管。 老韩是个高大威猛的湖北人,他对钱旦表达了欢迎,严肃地叮嘱完工作上的期望,这才露出略显疲惫的笑容,鼓励地说:“你俩兄弟搭档好好干,争取一年以后一切皆在掌握中,你俩可以轻松地躺在红海的沙滩上晒太阳了。” 一走出老韩办公室,钱旦就冲着老谢问:“你啥时候带我去红海边上躺着去?” 老谢拍拍他肩膀:“小伙子,好好干,你要相信公司生意会越来越好,业务发展总是要比我们的个人能力跑得快,我们将永无宁日!” “好好干”是毫无疑问的,他们每天有干不完的活儿,每天在晚上十点以后才可能离开办公室。 他们每天回到宿舍时身体已然疲惫,思维依然活跃,总是在客厅里一人躺一个沙发,一边看卫星电视里的“fas 第七章,水迷烟醉 小强是去年大学毕业的应届生,这个四月底去的乍得。 他在开罗转机时和钱旦、老谢见过一面,告别时钱旦望着他精神抖擞的背影说:“好了,乍得缺人的问题总算解决了。” 老谢笑笑:“到了再说,到了再说。” 老谢的淡定不无道理,小强一下飞机就被歹人盯上,在宿舍门口被摁在枪口下打劫,受到惊吓后又病了一场,病好了之后反而几近崩溃。 他打电话给老谢,闹着要回家,老谢和他电话聊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把他安慰下来,答应先坚持三个月,根据这三个月的适应情况定去留。 钱旦和老谢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钱旦把电视调到“fas 第八章,喀土穆的夏天 5月里的一天,钱旦飞向世界的火炉,苏丹首都喀土穆。 出发前在“谷歌”上找“苏丹”,所见的苏丹是黑非洲面积最大的国家,是地球上最热的国家之一,是四千年前已经有人类活动的国家。 而喀土穆,在阿拉伯语里是“大象鼻子”的意思,因为青尼罗河和白尼罗河在这里合二为一,河流将城市分割、包围成大象鼻子的形状。 南北苏丹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年,那场战争被称为当今世界历时最长、产生原因最复杂、冲突解决最棘手的内战,几百万人在战争中丧生。苏丹也因此成为了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 不过,四个月前南北双方签署了《全面和平协定》,内战刚刚结束,和平曙光在这个国家乍现,现在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 钱旦是从迪拜转机去的喀土穆。 “阿联酋航空”下午三点钟的航班,在云端四小时以后明明翅膀下面已经是喀土穆了,但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偏不去降落。 钱旦瞥一眼前面椅背上的小屏幕,看到橙色一片,以为是摄像头出了毛病。 半小时之后,机舱广播响了起来,却是通知大家因为沙尘暴无法降落,要备降到红海另一边的吉达去了。 吉达是沙特阿拉伯西部的一个港口城市。外面的世界灯火通明,他们却被关在机舱里闷等。 等得实在无聊,钱旦走到后舱去找空姐练口语,顺便打探消息。结果所有人都对着他摇头、耸肩,说不知道下一步计划。 见到一张东亚姑娘的靓丽面容,钱旦上去攀谈,是一位来自首尔的韩国空姐。有趣的是她会说的唯一一句中文是“我不是中国人”,是不是这条航线上中国人太多,又总有中国小伙试着用中文去搭讪的缘故? 机舱广播终于又响起,闲得无聊的空姐们忙碌起来。她们各就各位,钱旦却更加茫然,因为听到这架飞机将要飞回到迪拜去。 凌晨一点,终点又回到起点,他们去了喀土穆又回到迪拜了。 钱旦满腹狐疑地跟着大家走下飞机,心想是不是会安排个酒店让大家休息一晚? 结果一走进一楼的到达厅就被催着上了二楼的出发厅,换了架飞机换了个机组他们马上出发,再闯喀土穆。 第二趟飞行算顺利,将近早上六点钟,他们平安降落。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时钱旦透过舷窗看到了停机坪上刷着“un”的飞机和白色车辆,“un”出没的地方不会是什么太平地方。 穿越黎明的朦胧,他们走进入境大厅,发现冗长旅程仍未完结。办理落地签的海关办公室里铺陈老旧、摆设凌乱,工作人员动作迟缓,还动辄起身消失一会儿。 起初钱旦诚惶诚恐地站在柜台前候着,没多久就麻木了,索性靠在门外长条椅上打瞌睡去了。 在长条椅上睡了一个小时,终于,里面有人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将他惊醒。落地签办好,可以入境苏丹了。 公司安排的本地司机把钱旦送去了宿舍,一栋国内城乡接合部常见的那种三层小楼,“伟中”租赁了二楼的一套房,两室一厅,住四个人。 院子里、楼梯间、阳台上一层红色尘土,是头一天沙尘暴留下的纪念。 钱旦不算有洁癖,但早养成习惯,即使是再冷的冬天也会每天洗个澡。不幸的是,风尘仆仆这么大半天,走进浴室却发现水龙头里没有水。 庆幸的是,卧室里那台挂在窗上的空调虽然看上去饱经风霜,但还是可以吹点凉风出来。他顾不上满身灰尘、汗水与油腻,衣服一脱,倒头就睡。 睡了两、三个小时,钱旦被热醒。床单已被汗水湿透,空调不知何时罢了工,停电了。钱旦没有兴趣也没有能力再睡觉了。 走出门,烈日当头,真像是站在火炉边上,手臂上的汗毛都要被烤得卷起来了。同宿舍的同事戴了块可以测气温的手表,他指着手腕告诉钱旦此刻室外气温是四十三摄氏度。 伟中公司2005年以前在苏丹获得的销售订货是零,2005年才到5月,看得到的合同销售额已经超过了一亿美元。 他们的客户“st电信”正要建设一张全新的无线通信网络,第一期合同“伟中”和“f公司”各得一半份额,谁的工程交付进度快谁就将在后续扩容合同中占据有利位置。 钱旦到达喀土穆时他们的软件服务工程师只有四名刚刚招聘到的本地新员工,四个人中有两个连电脑都没有。 他在喀土穆的第一天即是异常充实的一天。 整个上午他都在与国内联络,落实项目所需要的人力资源。总部答复可以满足他的诉求,明确了从中国区抽调一名技术服务的“老枪”来苏丹常驻,从南京研究所安排一名研发专家支持项目,两个人均可以在一个星期之后到位苏丹。 人手仍然不够,他还需要从国内分包商租赁两个工程师过来。他打电话给广州和南京的两家公司追问进展,一家说目前确实没有合适的空闲资源,一家说员工本人拒绝来苏丹出差,怎么也做不通工作。 他打电话给一家在河北的前“伟中”员工创立的合作公司,对方的接口人有些犹豫:“钱总,上次您给我看了咱们的项目预测,北非中东的业务会有大发展,我们公司很感兴趣,马上就开始招人,准备支持好咱们的业务。不过,人都还在培训,现在只有两个刚拿到上岗证的兄弟可以来苏丹。” 钱旦大喜:“是个人就行!新员工不要紧,赶紧过来,我安排人带。” “钱总,还有件事情,现在‘伟中’要求我们先拿到po(采购订单)再进场,不能先斩后奏。” “哎呀,你不用担心这个,我去推动采购那边。‘伟中’这边有人一周后从北京出发过来,你安排你们的兄弟一起走,苏丹是落地签。” 下午,他没有来得及吃午饭就去勘测客户机房去了。作为第一名空降此地的软件服务人员,他要尽自己所能打点好一切,把能做的每一件事情给先做了。 晚上,他匆匆回宿舍换了套西装,陪同负责销售的同事去希尔顿酒店与客户管理层两个关键人物共进晚餐。 那些年一些海外客户挺受不了“伟中”这一点,一个刚刚在机房撅着屁股干活的小伙,转身就打个领带来见其管理层,甚至cxo,在他们的概念里这是完全不能对等的两个角色。 阿拉伯人晚餐时间晚,等到九点多,没吃午饭的钱旦饿得发晕之后才开始上菜。两位客户带着夫人,钱旦强装斯文慢慢吃,不时放下刀叉做倾听状。 吃到一半时苏丹子公司的一把手,总经理老钟施施然地来了。 那个晚上老钟话并不多,脸上始终挂着极真诚笑容。 吃完饭,送了客户上车,老钟转头对钱旦说:“你作为技术服务的人,一到苏丹就和产品销售经理来见客户,不错!项目交付就应该有端到端的视野,我们就是应该销服一体化,售前和售后要打通。怎么样?你见了这边客户感觉怎么样?” 钱旦早闻老钟是公司第一批奔赴海外的人,战功赫赫,但是个暴脾气。他仍然坦白地说:“我英语还得练,刚才有些内容听得不太明白。” 老钟没有暴躁,平静地说:“那你抓紧时间练。听不懂就先对着客户傻笑,拼了命傻笑,起码让人家感觉你很真诚。” 钱旦明白老钟所谓的“傻笑”,他在“伟中”常常见到。 在国内办事处工作时曾经为一位客户经理引见一位与他打交道比较多的客户主管,他们走到客户办公室门口一探头,里面那位大手一挥:“没空没空,马上要出去,你们下次再来。” 钱旦转身欲走,身边那位同事却站着不动:“五分钟,五分钟不行三分钟?” 他脸上也挂着这样的笑容。 他们在门口站了十分钟后被允许进了那位客户的办公室,进去以后客户花了五分钟暴骂“伟中”,骂完了之后,双方相谈甚欢,不知不觉过了一个上午。 还有一次,在一个重要投标之前,一位关键客户认真地对钱旦说:“说实话我很希望最终是你们拿到合同,因为每次看到你笑得那么憨厚,我就想这憨厚背后是你们的真诚,以及你们那种把事情做好的信念。” 夜深,临睡之前,钱旦在看“北非中东软件服务人力资源表”。 那是他自己整理的一张表,分子公司、分产品技能列出了所有人员信息,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看一遍,想一想每个人在干什么?想一想哪个子公司需要根据掌握的市场动态提前做好资源准备?整体人员配置该如何优化? 他们在整个“北非中东”招了五十个本地员工了,对本地员工的大胆使用是这段时间钱旦和各个子公司沟通最多的事情,也是碰撞最多的矛盾点。子公司的带头大哥们总是觉得中国人好用,希望多要些中国人去支持。 他收到他们在伊拉克的团队leader刘铁发来的邮件。 刘铁说伊拉克团队在2004年10月招聘的两个本地员工要到2006年1月才能独立工作,说“本地员工在沟通上不如中方员工顺畅”、“本地员工没有中方员工刻苦”,并且声明:“如果地区部不满意这个培养计划就把我给换了吧!” 钱旦气血上涌,气呼呼地花了大半个小时写了个长邮件和刘铁打口水仗,给他讲为何必须大胆使用本地员工。 “伟中”并没有一蹴而就变成一个国际化公司,仍然是一个刚开始在海外拓展的中国公司,大量的资料文档、与总部的协调、还有思维的逻辑都依赖中文。 翌日,受到“顽固派”刘铁刺激的钱旦花了一整天时间和四个苏丹本地员工在一起,誓要证明本地员工的可用、可爱。 上午,给他们做培训,他首次一本正经地用英语讲课。 下午,和他们一个一个地聊天,了解他们每个人的状况。 晚上,他们带钱旦去了家本地人去的餐厅,吃披萨、抽水烟。 大个子甘法斯煞有其事地说埃及人会在烟料里加违禁品,苏丹的水烟才健康。 不久前在开罗的本地员工培训班上见过甘法斯,答辩时紧张得手足无措的那一个。回到喀土穆的他倒是找回了自信,一晚上轻松幽默、逻辑清楚,令钱旦心里多了期盼。 一个星期以后,援兵到了。 领头的北京小伙曹松生于1980年,身材壮实,谈吐中透着机灵,一眼看上去就是个精明能干的好兄弟。只是连续转机、飞行,到了喀土穆又逢沙尘天气,他脸上混合着汗水、油腻和沙尘,黑乎乎的。 两位和他同机抵达的是从河北那家合作公司租赁来的小伟、小军。 接机的司机把他们直接拉到了办公室,钱旦见到援兵正要舒口气,曹松开口了:“领导,我啥时候能回去?” 援兵空降下来一枪未放,第一句话不是问敌人在哪里?仗怎么打?而是问什么时候撤?钱旦心里一凉,赶紧和曹松确认一下眼神,觉得他是那种大学男生宿舍中总会遇到的,开朗、简单而快乐的胖子。 钱旦略安心,瞪着曹松:“别乱叫领导,我不是领导,怎么?你有什么困难?” 曹松说:“领导,我自己没有困难,可我爸妈担心,得给他们回个话。” 他犹豫了下,接着说:“老魏托我向您问好,老魏说我来支持您半个月就回北京。” 钱旦心里大骂曹松的前领导老魏,不是明明沟通好来常驻的吗?怎么变成支持半个月了?看来家里确实人力资源紧张,被他给催急了,连哄带骗地给弄了个人出现在苏丹再说后话。 他诱惑曹松:“走啥呀?在苏丹干一天赚七十美元艰苦补助。我明天给老魏打电话,你赶紧把人事关系调过来,从关系调过来那天开始计算常驻时间,干满三年另有十五万安家费。” 曹松心里是明知山有虎的,他无辜地点了点头。 钱旦正要把那一口憋回去的气舒出来,曹松又说话了:“还有件事,我从来没有做过‘cin’的项目。” 2g时代无线通信网络最主要的是“gsm”和“cdma”两个标准体系,前者如当时中国移动的系统,后者如当时中国联通的系统。曹松在国内一直在做中国移动的项目,精于“gsm”上的预付费软件系统“win”,而从来没有做过“cdma”上的预付费软件系统“cin”。但“st电信”的这张网,却是“cdma”。 钱旦差点背过气去,为了和“f公司”比拼进度,子公司要求他们在客户把电源准备好之后五天内打通电话。这个项目中包含的软件产品不少,“cin”是其中最重要,必须最先交付的重头戏,他找总部要的是“cin”的“老枪”啊! 恰在那时,老钟从他的小房间里走出来,站在办公室中间喊道:“我靠!刚得到消息,‘f公司’的货已经清完关了,我们的货在哪里?是不是供应链里有‘f公司’的奸细?老黄,你小子是不是无间道在搞破坏?你tmd赶紧给我想办法去!三天之内,我们的货必须出现在‘st电信’。” 老钟环顾四周:“这个项目我们要是干得比‘f公司’慢,干得比‘f公司’差,兄弟们,我带头,我们集体跳尼罗河去!” 钱旦指指老钟,对曹松说:“第一,不要再叫我领导,真领导在那儿。第二,你千万别让人知道你从来没做过‘cin’的工程,真领导要知道来了个新手,会把我俩当奸细撕碎了喂外面的野狗去。‘cin’和你爱的‘win’差异不大,现在货还没到,客户机房的供电还没有准备好,你们三个赶紧学习,从今天起,你就是北非中东‘cin’的首席专家!” wap. /95/95493/21230750.html 第九章,雨与沙 三天后的傍晚,伟中公司“cin”系统的硬件设备运到了“st电信”的院子里。 物流公司把设备卸在了楼前院子里,加起来有十多个大木箱,他们指挥硬件施工队把木箱打开、清点,把里面的货物往机房里搬,忙得不亦乐乎。 天完全变黑之后还剩下两个大木箱包装着的机器在院子里。 客户正在改造机房供电系统,几层楼连照明用电也没了。机器很重,楼道里被楼上楼下几家施工队弄得有些凌乱,他们担心摸黑搬上楼出意外,就把两个大木箱留在了楼前的院子里,计划第二天一早继续。 回到办公室,钱旦处理邮件,曹松带着小伟、小军一起分析公司在其它地方交付过的“cin”项目中总结出来的技术案例,推演着将来可能遇到的不顺利,几个人一不小心又忙到了十点多钟。 钱旦叫:“回去吧!明天要早点去机房,早点把东西搬上楼。” 曹松他们三个住的宿舍在钱旦隔壁不远,曹松说:“旦哥,我刚问了,这会儿没车,车要过二十分钟才回。” 苏丹的业务突然从“零”到“亿”,子公司的行政平台建设没有跟上,办公室分了几个地方,宿舍更是分散在各处。上班下班靠着公司几辆车穿梭接送,车不多,经常要等。 钱旦说:“有多远啊?我们走回去,散个步。” 旁边坐着一个当天才落地喀土穆的兄弟部门的兄弟,住在钱旦一幢楼,他兴致盎然:“走啊走啊,我跟你们一起走,正好欣赏喀土穆的夜色。” 那位兄弟一定在想着异国月色下漫步的浪漫。 当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没有路灯只有尘土的路上,成群的野狗发出的嘶叫声若近若远,他对喀土穆的热情在二十分钟之内从高峰跌至谷底,忽然在暗夜里长叹:“唉!我的人生真失败!怎么被公司调动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曹松哈哈笑着说:“哥们儿,痛并快乐着,明天吃完晚饭我带您喝芒果汁去,我们刚发现的店,这边的芒果汁一点水也不兑,纯鲜榨,太爽了!” 小伟说:“昨天晚上我们去吃的那家‘meatandrice’真的好吃,我们周末再去吧!” 前一天钱旦请客,甘法斯带路,他们四个中国人和四个苏丹人去了家本地餐厅饱餐了一顿,“meatandrice”是炖烂的一大块羊肉,配上米饭,几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小军说:“听他们说这边的象牙很便宜,黑木和鸵鸟蛋很好,有空可以一起去看看。” “您可小心一点儿,买象牙带回去会被海关抓的,抓的时候涉案金额可不是按您在这边买的金额算,按国内市场的价格算,一不小心就巨额走私,让您坐几年牢。” “国内有象牙的市场价格吗?我又不买一根牙,就给女朋友买个镯子,给爹妈买两双筷子,查到了应该也够不上坐牢。” “得了吧,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您可怜可怜大象吧,去买点儿黑木的工艺品倒可以。” “没有买卖就没有砍伐,你买黑木就可以了?” 几个人大声说笑着,令寂寞马路变得热闹。 钱旦没有做声,心里想:虽然脚下路坑坑洼洼,一步一脚灰土,但是抬头望天空多纯净啊!况且与白天的酷热相比,夜色又是多么温柔!不知道多住几天之后这位兄弟会否习惯? 他应该是刚刚从大学毕业?钱旦毕业后的第一年一直出差在湖南西部的一些县、乡、镇,为当地农村信用社换装新的储蓄电脑系统。回想起来,他一点不觉得是蹉跎岁月,一年的时间既培养了他的耐心、细致,又让他养成了简单、直接、快速解决问题的习惯,更重要是让他看到了、理解了书本上所见不到的社会。 anycoin 第十章,“性骚扰”和“破坏安定团结” 钱旦在盛夏的喀土穆生活了一个月,觉着生命回归到了“简单”二字,并且,由着这“简单”生出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充实感。 早晨从那张又矮又窄的单人床上醒来,他睁开眼睛就看见旧吊扇在头顶“咿呀咿呀”转动,听到嵌在窗户玻璃上那台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老式空调“轰隆轰隆”震颤,但身上仍然是粘乎乎的,汗水浸湿了床单。 天气太热,老吊扇吹不散暑气。空调只有两档,如果调到高档,五分钟之内墙上必然闪出一道蓝光,噼啪一声响后电源保险被烧掉。只能是把它保持在低档上,形同鸡肋。 恋床是件毫无意义的事,他睡眼惺忪地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浴室,小心拧开看上去随时有可能垮掉的小盥洗池上的水龙头,只要有一点黄浊的水流出来就会从心底里庆幸清爽一天的开始。 如果停水也并不会感到一丝沮丧,因为他未雨绸缪,昨夜已在旁边一台早已不能工作的破旧洗衣机上备好了几大瓶水,只需要用到其中一瓶就足以完成他在喀土穆每个早上的洗漱过程。 洗漱完毕,从墙角拎起电脑包,到楼下路边等公司班车来载他们去办公室。 这个时候不过是早上七、八点钟,太阳已是火辣辣,夏季喀土穆白天气温常常停留在四十摄氏度以上。 有时候钱旦会乘坐被同事们称作“蹦蹦跳”的三轮摩托车去办公室,那些摩托总是被开车的小伙们打扮得酷劲十足,车身插满天线,一天到晚播放着摇滚音乐在马路上扬尘而过。 他第一次坐的时候心里拿不准该付多少银子,到站下车,递给开车的小伙五百苏丹镑,小伙找回来两百镑,直觉告诉钱旦他在“宰老外”,于是坚持着要求找回更多。 鸡同鸭讲拉锯一阵子,终于,小伙嘴里念念有词,打开了角落里的工具箱。钱旦暗自得意,心想你还是要掏钱包拿零钱了吧? 他却掏出来一个油腻破布包塞到钱旦手里,意思是将这包东西抵帐。 钱旦打开布包一看,不是私人珍藏的象牙什么的,而是一把扳手一个螺丝刀,螺丝刀还缺了半边口。善良淳朴的中国人民又怎能轻易去拿非洲兄弟吃饭的家当呢?看来他是真没零钱了,钱旦就付了三百镑作罢。 后来才知道,小伙收了他三倍车费,钱旦又心甘情愿被貌似忠厚的人骗了一回。 办公室对面的人家正在修建新楼,非洲小伙们不戴安全帽,裸着上身显露出他们的结实肌肉。也没有什么升降机,大家人手相传地搬运着水泥沙浆桶。 骄阳似火,他们却一点也没有被晒蔫,嘴里歌唱个不停,是极有节奏的黑人歌曲,伴随着口哨声、欢笑声、砰砰的抛接水泥桶声,就像一曲旋律简单又洋溢着快乐情绪的mv在反复播放。 办公室里面挤得满满的,难求一根网线。一只野猫经常溜达进来,在大家脚边磨磨蹭蹭,大家都懒得管它。 一位看上去比大家都要年长的同事在桌上放了一个硕大的氧气袋,一边专注工作,一边吸氧。 老钟偶尔从他的小办公间里走出来打破宁静,譬如:“你们谁tmd在下载大文件?不管是下版本还是下电影,晚上再搞,网络太慢了!” 客户终于准备好了电源,两家公司谁也不是慢腾腾的乌龟,谁也不是骄傲的小白兔,大家火力全开,加班加点。 曹松带着小军、小伟来了个“停人不停机”,他们分成两班接力,二十四小时赶工。 钱旦对曹松的信任没有出错,设备上电之后不到两天,他们完成了“firstcall(电信设备安装完成之后的打出去的第一个电话,标志着工程交付的关键进展)”,既领先于“f公司”,又超出了客户的期望。 客户的项目经理发了一封热情洋溢的邮件,邮件里盛赞“伟中”团队的专业和敬业,并一一点名称曹松、小军、小伟和钱旦是“st电信”的宝贵财富。 打通了“firstcall”,完成了当天的测试任务,钱旦摸摸头发,对曹松说:“很久没理发了,我看见办公室附近有家理发店,今天回食堂吃晚饭吧,吃完饭我俩理个发去?” 曹松警惕地说:“旦哥,去本地理发店?您不怕得‘艾滋’?老黄自己买了全套理发工具,周末我俩找他理发去吧,不过,他只会推光头。” 钱旦说:“我昨晚在网上查了,理发感染上‘艾滋’的风险很小,没那么夸张。别去老黄那儿光头了,我俩都板寸吧。万一人家理发店给按按头,舒服呢?” 曹松大惊失色:“还有按摩?您真不怕‘艾滋’?旦哥,我可还是处男,要失身也不能在这儿啊!” 钱旦严肃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郑重地向您承诺,等一会儿从理发店出来,您仍然会是一个处男,放心了吧?” 两个人去了那家理发店。 理发店不大,白色日光灯把店里照得通亮,与旁边几个昏暗的店面对比分明。 店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两个精壮老头。他们一见钱旦和曹松进来,热情地拍着笨重的老式理发椅的椅背招呼着:“e!”,这是两个理发师了。 曹松用手比划着剪刀的样子,一个老头把椅背拍得更起劲了,示意他赶快坐下。 他俩坐下来,两个理发师在电推剪的刀头上套上一个三厘米的塑料罩,朝着他俩:“noproblem?”他俩刚一点头,两个理发师就一把摁住他们的头,推剪了起来。 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推剪,两老头各拿出一个喷水的塑料瓶,对着他们的头喷两下水,顺手从桌面上扯一点看上去来历可疑的棉花前后左右擦擦,然后就耸肩表示他们可以结帐走人了。 钱旦对着镜子满意地摸着头:“理得还不错,就是别说按按了,洗都不洗一下?” 曹松不安地说:“旦哥,过来帮我看看后面,没弄破哪儿吧?没出血吧?不会得‘艾滋’吧?” 他俩神清气爽地回了办公室。 走到办公室门口,曹松瞅见一位刚认识不久,但是谈得来的过来苏丹出差的埃及员工正在墙角抽烟。他心情不错,冲上去朝着那埃及人的屁股拍了一掌:“ 第十一章,大马士革失窃案 “人间若有天堂,大马士革必在其中;天堂若在天空,大马士革与它齐名。” 从前,先知穆罕默德来到大马士革,在城郊的卡秀山上眺望全城,感动于这城市的绚丽多彩。但是,他静静欣赏了一阵子后并没有进城,而是转身就走。 随从问其缘由,先知说:“人生只能进天堂一次,大马士革是人间天堂,如果我现在进了这个天堂,身后怎能再进天上的天堂呢?” 天上天堂真能胜过俗世人间吗? 钱旦离开苏丹以后,飞去了叙利亚。那里有他们的另一个重大项目,“sy电信”的预付费系统新建项目。 路文涛恰巧在大马士革出差,支持子公司另外一个重要项目,“m项目”的投标。他住的宿舍恰巧空了一间卧室,留给了钱旦。 子公司的本地司机在机场接了钱旦,把他送到宿舍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宿舍里空无一人,路文涛仍在办公室加班。 那个晚上风很大,钱旦把往阳台去的玻璃门关严实,再摇下厚厚的木窗帘,尖厉的风声仍是在耳边咆哮,仿佛随时要来“卷他屋上三重茅”。 临近子夜,忽然有激扬音乐声从风中来,他忍不住放下电脑,拉开门,走到阳台上,看见远处有一群穿着盛装的人从一座大宅院里出来,在院门口的空坪上翩翩起舞,风中音符就是由他们手里乐器而来。只是不知道那究竟是一场民俗表演还是一段真实生活? 钱旦正自沉迷于夜色,门铃开始响个不停。 一打开门,路文涛反而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他一脸憔悴、黑眼圈,得意地对钱旦说:“傻逼,睡了没有?我有钥匙,偏要按门铃,把你弄起来给我开门。” “傻逼,我没睡,你没回来我睡不着。” “谁傻逼啊?在苏丹鼓吹无神论,还带着兄弟摸阿拉伯人屁股,爽了吧?” “靠!这事情地球人都知道了?” “我告诉你,伟中公司是相当八卦的,你们的段子已经传遍了从大西洋到波斯湾,撒哈拉沙漠以北的广大地区。” 路文涛在沙发上一瘫:“累死老子了,今天算是回来得最早的一天了。‘m项目’明天交标,刚弄完材料。这个项目本来是客户和我们议标的,‘f公司’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冒出来弄弄弄,弄成招标了。不过,客户只给了一个星期时间投标,我们前期已经做了很多工作,那帮傻逼一个星期时间根本来不及。” 路文涛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喜力啤酒,递给钱旦一罐,自己去卧室里拿了个杯子出来,从裤兜里摸出一条雀巢速溶咖啡,把咖啡粉倒进杯子里,然后把啤酒倒进去冲咖啡。 钱旦大开眼界:“你这是什么喝法?” 路文涛得意地说:“这是我发明的大马士革咖啡,有一天加班太晚,实在撑不住了,想冲杯咖啡提神,结果没水了,只有用啤酒冲,从此就爱上了这个味道,你要不要尝尝?” “不尝!” “你们在这边‘sy电信’的那个预付费软件的项目折腾很久了吧?还没搞掂?” 钱旦叹口气:“是啊,还是在需求管理上出的问题。我们不是要搬迁掉‘爱立信’的老系统吗?合同签得太潦草了,承诺我们的软件要继承‘爱立信’老系统的全部功能特性,但是现在就没有人讲得清楚老系统的全部特性到底有哪些。没人了解细节,客户自己也讲不清楚,拿不出一个完整的列表。‘爱立信’很强势,给客户报了个价,要收五十万美金技术支持费才配合我们。合同中白纸黑字写着的责任全是‘伟中’的。” 路文涛问:“那你们怎么办?和客户谈判,变更合同?” 钱旦回答:“我们争取和客户谈变更项目交付计划,分阶段实施。先完成第一期,赶紧把系统上线了再说。” “客户会同意分期实施?” “没有办法的办法,客户很不爽,但现在也知道如果坚持要‘伟中’按原计划一期实施完,整个系统的商用时间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还不如分期实施,第一阶段先聚焦把最重要的功能特性跑起来,让系统早一天商用早一天帮客户赚到钱。我们的系统还是有些‘爱立信’所没有的亮点的。” 两个人聊得起劲,直到半夜两点才各自回房睡觉。 第二天早晨,天气不错。 正在刮胡子的路文涛从镜子里瞟一眼穿戴整齐,背着电脑包,站在他身后的钱旦:“你不刮个胡子精神点?” 钱旦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不敢刮胡子!” “不敢刮胡子?为啥?” “我们在这边的项目经理是个80后,老被客户怼,说‘伟中’的项目经理太年轻,连胡子都没有,一看就没经验。我过两天要去见客户,得留点胡子,显得成熟。在苏丹累瘦了,反而颜值恢复了,我像不像布拉德皮特?” 路文涛又瞟一眼镜子中的钱旦:“你仍然在气质上败给我。老谢说你们产品线和‘ibm’签了个提升端到端项目管理能力的咨询项目,安排了一个‘ibm’的项目经理去你们突尼斯的项目中手把手地带你们?” 钱旦说:“是,老王整理了我们从肯尼亚、阿联酋等项目中总结的专题,把血淋淋的事实和改进建议发给公司高层。领导们一致认为在流程、组织的层面要去将销售和服务两大体系融为一体,在项目的层面要加强端到端的项目管理。‘ibm’在这方面做得很好,我们产品线请他们做顾问,北非中东压力大,先安排突尼斯项目试点。” 路文涛说:“我昨天和我在机关的行业线领导聊,他说公司现在广招‘明白人’,到处请顾问,招聘业界高端,希望在海外少走弯路。你们突尼斯项目找的这个顾问应该算是我们北非中东找的第一个‘明白人’。” 钱旦说:“我看了那人的简历,在‘ibm’就干了27年。我们在叙利亚的这个项目经理还没有27岁呢,‘伟中’成立都没满20年!我觉得公司能走到今天,很重要的一个特质就是‘open(开放)’,学习业界标杆、自我批判的意识很强。我打算安排两个人去突尼斯跟着师父学习。” 路文涛转过身,浑身上下洋溢着“马阿迪第一气质男”的自信:“有时候觉得我们就是一帮‘土八路’,不知道前面是啥,反正冲锋号一响就向前冲,挥着菜刀也上。攻下一个山头还没来得及休整,冲锋号又响了,仍然是不知道前面啥情况就冲,一边冲一边觉得敌人越来越强大了。不过,扎硬寨,打死仗,年年难过年年过,每年一到年底发现又超额完成目标了,又赢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他们沉浸在“输”的压抑气氛中,一场莫名其妙的“输”。 那天早上两个人沿着两边都是杨柳树的路向办公室走去,钱旦正欣赏着街景,路文涛突然疑惑地叫:“出啥事了?一堆人在我们办公室门口?还有警察?” 他们快步走了过去。路文涛揪着站在门口朝里张望的子公司的老贺问:“什么情况?” 老贺扭头见是路文涛,骂:“tmd,被偷了!” 路文涛叫道:“怎么会?我昨晚十二点才走。我电脑还丢在办公室里了,都被偷了?” 老贺说:“没有。” “没有?” “外面大办公室的东西都没动,贼直扑里间的总经理办公室,领导的办公室被翻得乱七八糟。” 路文涛嚷嚷着挤了进去。钱旦和其他人被拦在门口。 一个小时之后,警察走了。子公司的几个主管和来支持“m项目”投标的几个人关着门在被盗的里间,其他人在外面的大间坐着,该干嘛干嘛。 好不容易看到路文涛走了出来,钱旦过去问他:“怎么了?都丢了什么东西?” 路文涛垂头丧气地说:“丢了两台电脑、现金,还有,所有‘m项目’的答标文件、公章,所有证明我们能在这儿合法经营的东西全不见了,这个标我们投不了了,歇菜了!” “那怎么办?和客户沟通,推迟交标?” “时间太紧了,来不及搞掂。客户有客户的建设计划,议标变投标已经推迟过一次了。‘f公司’有‘f公司’的客户关系,客户高层有人支持他们,坚持按要求的时间来,算我们弃标。” 失窃案不了了之。“伟中”就这样丢了“m项目”的标。 大家集体胸闷一个星期。 钱旦来支持的预付费软件系统的项目倒是走上了正轨,留了胡子的他说服了客户,项目分阶段实施,第一期交付内容在他们可控的范围中。 周末的时候路文涛拉着钱旦去了倭马亚清真寺散心。 钱旦从东土大唐来到阿拉伯世界已经有三个月了,第一次踏进清真寺的院门。 在喀土穆时,办公室附近有一座热闹大清真寺,但一直没有想到过要进去参观,既是不知道人家是否欢迎,也害怕自己的好奇扰了他们的虔诚。 倭马亚清真寺建于公元705年,位于大马士革老城中央,是个四合的建筑。 他们两人拎着皮鞋,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的中央广场上站了站,任阳光温柔地打在身上,望着如洗的蓝天和塔楼外墙上雅致的绘画发了会儿呆。 又放轻脚步,在回廊里绕着广场走,穿过斑驳光影,走过了十几个世纪,终于从角落的门走进了大厅。 大厅里吊灯华美,红毯柔软,一派富丽堂皇景象。有些人端坐路旁听老者讲经,有些人三两成群静坐墙根,也有不少像他们这样的游逛者。 祷告时间快到了,一个老头儿挥舞着根细木棍四处吆喝,但并没有把他们俩扫地出门,只是像赶小鸡一样把他们赶到墙根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旁边坐着两位罩着风衣戴着头帽的女孩,从面容上看像是欧洲人,搭讪后才知道她们也是地道的叙利亚人,从外省来大马士革旅游的。原来叙利亚人就是属于欧罗巴人种中的一类。 灯光渐渐暗淡,到祷告时间了。虔诚的人们在厅中一次又一次俯身、跪拜。望着他们黑压压的背影,钱旦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轻轻走到人群后面,关了闪光灯留些照片。 路文涛呆坐着,等钱旦照了相走回来,他突然说:“我一直有飞行恐惧症,每次坐飞机起飞前都特别害怕,你知道我是怎么克服的吗?” “怎么克服的?求神保佑?” “我每次都对自己说,你能在这个时候改变行程吗?能对空姐说我现在不飞了快开门我要下飞机吗?能走进驾驶舱去代替机长驾驶吗?既然现在这一刻我既不能改变,又不能控制,还想它干球?然后,我就闭上眼睛睡觉,想下了飞机之后我能够去改变、去控制的事情。一样的道理,我只有忘了倒霉的‘m项目’!” 祷告结束后他们走出倭马亚清真寺,继续在老城里头逛。 “大马士革”一词在阿拉伯语中本是“手工作坊”的意思,老城里有很多卖手工艺品的小店,以皮带、皮包、皮鞋、皮马甲等各式皮具为多,然后就是著名的“大马士革刀”。 钱旦拣了一把喜欢的刀细细把玩,爱不释手,准备掏钱包时随手翻过刀盒,盒底的“madeinc 第十二章,两顿火锅宴 迪格拉有家免税店,外国人每次来到埃及可以凭护照上七十二小时以内入境的盖章去买三瓶进口酒。 钱旦回到宿舍,放下行李,就拖着路文涛带他去买法国红酒。他连着有两个饭局,都是“伟中”海外各地宿舍里最得宠爱的火锅宴。 第一顿火锅宴是在曾子健的宿舍,只有钱旦、曾子健和诗诗三个人。 曾子健有个正儿八经的电火锅,诗诗头天晚上就熬好骨头汤来做汤底,三个人吃得从容,喝得不迫。 诗诗剪了个复古的头发,像1990年代“人鬼情未了”中的黛米摩尔,既漂亮又显得干练。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她见到钱旦有说不完的话。 钱旦笑她:“你还是不放心子健,来开罗守着他了。” 诗诗说:“哪个要来守着他?我是来另找新欢的。” 见钱旦对她的逻辑反应不过来,她开心地补充:“我要过来找个工号小于1万号的新欢,你们两个都是2万多号的穷鬼。” 工号小于1万号的“伟中”老员工每年有比较多的分红收益,属于先富起来的那拨人。钱旦乐了:“你俩还哭穷?子健都快拿到安家费了。” 诗诗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就图你们公司常驻海外满三年的十五万安家费?” 曾子健举起酒杯和钱旦碰了个杯:“你知道我压力大了吧?她负责美丽妖娆,我负责养家糊口。” “狗屁!没良心的。”诗诗在曾子健胳膊上掐了一把,对着钱旦说:“美丽妖娆我是要负责的,不过,我要去给埃及人打工,一起养家糊口了。” 她起身从沙发上拿了个钱包过来,从里面翻出张名片:“旦旦,我找了个工作,准备下个星期上班去。” 钱旦接过名片一看,是家叫做“oasis”的旅游公司:“真的假的?你动作这么快?” “有个家属在这家公司刚上了一个月班,怀孕了,不想干了,那天扯谈扯起来,推荐我去顶替她。” “你去做导游?地陪?” “没有了,这家公司在拓展中国业务,我负责和国内的旅行社衔接,然后去景点、饭店什么的看看,找找符合中国人口味的安排。埃及旅游资源多丰富,红海、地中海、尼罗河、金字塔、黑白沙漠、西奈山、南部的神庙,消费又不高,万一哪天我搞清楚了,国内和当地的资源都有了,我自己在这边做旅行社呢?到时候再把你们家秦会计请过来,管帐。” 钱旦真心叹到:“有思路!你们俩真是既有苟且,又有远方,不像我,远方就只想得到十五万安家费,苟且就只想得到每个月的艰苦补助。” 诗诗接过钱旦递回的名片往钱包里放,钱旦望着她的钱包说:“蛮好看的‘lv’,迪拜买的?” 诗诗说:“朋友送的,旺哥,长沙人,也经常在开罗的。” 三个人虽然是慢慢喝,但也慢慢有了醉意。 钱旦迟疑了下,说:“子健,你怕是不要和旺哥走得太近了,我在大马士革见到了他了,据说他很有心机的,你小心被他带到沟里去了。” 曾子健慢悠悠倒了半杯酒:“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被人带到沟里去。” 诗诗开口要问钱旦和秦辛什么时候结婚,曾子健抢着继续说:“我们不是公司老板,要少些主人翁心态,多些打工仔意识!还不能有几个私人朋友?聚焦工作没有问题,但是,劳动也好,奋斗也罢,不能是人生目标,只应该是过程!我认为任何对劳动、对奋斗本身的赞美都是动机可疑的。你别跟着谢国林那个土鳖混久了,变成他那样了。” 钱旦意外曾子健突然提到老谢:“你咋不爽老谢?” 曾子健说:“看你刚才想教育我的样子,我想起他了,一副忧国忧民的鸟样子。我一签个单,他就到处叫,说我乱承诺客户需求了,说价格太差了,他懂个屁价格?” 钱旦帮老谢说话:“我们现在满头是包啊!到处是售前乱承诺给客户的需求,研发说做不了,技术服务拿不回验收报告还老被投诉。老谢是个老实人,我觉得他还叫得不够凶,自己背锅背多了。” 曾子健反驳他:“不要在地区部对我们叫,有本事就对研发叫,对家里领导叫啊!有什么需求做不了的?公司的资源永远是有限的,会叫的孩子有奶喝。谢国林老实不老实我不知道,我认识国内一个分包商的老板,做软件的,想过来发展,采购部的兄弟让他把关审视对方的专业能力,土鳖讲一堆啰嗦,讲人家是小公司,不稳定,有业务持续性的风险。结果了,我在‘friday’s’看到他和另外一家分包商的老板吃饭。吃完了还拿。反正我和他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的。” “拿啥了?” “谁知道呢?吃完饭人家给他一个纸袋,他拿着屁颠屁颠走了。” 钱旦没料到曾子健和老谢的交集还不少,正想开口,曾子健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一看,起身朝阳台走去,热情地:“哎,牛总啊……” 十来分钟之后他才回来,挂了电话,向钱旦晃了晃手机,嘲讽的笑容:“牛总,唯上不唯实的庸才。” 他坐下来喝了杯中酒继续说:“旺哥送的那个钱包值不了几个钱。你知道叙利亚‘m项目’的信息最开始是怎么泄露出去的?牛总的老婆说出去的。上次旺哥帮我带点东西回国给诗诗,他们在国内一起吃了顿饭,在饭店正好遇到牛总的老婆,讲她老公去叙利亚出差啦,有个很重要的项目之类的。她都不问旁边的旺哥是干什么的,诗诗也不好提醒。” 诗诗插话说:“你们公司的信息安全真的是做好事,我们早两天在‘中国红’吃饭,结帐的时候老板娘说‘哎呀,正好680埃镑,好兆头,我祝你们在沙特sc电信的3g大单能拿下来’,不知道是哪位在饭店里面吹牛呢?老板娘就差没把你们的报价叫出来啦!” 钱旦觉得信息量太大,一时有些消化不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一边在火锅里捞白菜吃,一边记起路文涛在大马士革对他说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钱的地方就有江湖。” 第二顿火锅宴是大家在宿舍欢送路文涛。 年初“伟中”在也门的软件产品出了一次影响非常恶劣的重大事故,造成也门全国的手机通信中断了二十分钟。 事故回溯完之后当事工程师被劝退;子公司服务主管被撤职、调离;地区部相关主管老韩、老谢都连带责任被通报批评、罚款。地区部要加强也门技术服务的能力,路文涛临危受命,被调动去也门常驻。 他们邀了五、六个最亲近的同事在宿舍吃火锅,锅是一个旧电饭煲,底料是川菜厨子路文涛私人珍藏的四川麻辣火锅底料,再加上一桌子与猪肉无关的菜,是此地最典型的宿舍火锅宴的景象。 电饭煲不够威猛,火锅开锅的速度远比不上大家筷子翻飞的频率,好在可以边喝边等。 西方人说“红酒配红肉,白酒配白肉”,又说能从红酒中喝出醋栗味、丁香味、黑莓味什么的,钱旦觉得还是中国人一句“酒逢知己千杯少”来得实在。喝酒不是技术活,纵使舌尖已被四川火锅辣得发麻,但几个投缘的人一起从清醒至微醺,便是好酒好时光。 其他人散去以后,只剩他们三人坐在桌前不想动弹。 钱旦向两位兄弟坦白:“讲起来路文涛去也门和我是有关系的。” 那两位不解:“什么逻辑?和你有毛线关系?” “在也门整出人为事故的兄弟几年前在国内是我带的小兄弟,他在我下面时就总是忽视现场服务规范,令人提心吊胆的,正好公司呼吁各部门输送人才去海外,我就趁机做个好事,把他给输出啦!没想到,一颗定时炸弹送给了老谢!” 钱旦把一口红酒在舌头上转了两转,咽了,继续说:“这兄弟在也门出事后给我打过电话,说他之所以在话务忙时做高危操作,导致全网通信中断,是因为记得当年在云南见我做过同样的操作,一点问题也没有。他觉得挺委屈的,跟我抱怨说他自己运气太差。” 老谢瞪大了眼睛:“还有这个前传?我要向领导建议,主管连带责任要追溯前三年所有主管的责任,不能罚到我为止,你得帮我出一半罚款。” 钱旦骂了句:“滚,小心今天半夜我灭了你的口!” 他又认真地说:“我在云南是半夜十二点电信行业的默许时间做操作,他在也门是晚上七点业务最忙的时候做,能一样吗?在公司做技术服务做了几年,什么行业默许时间之外做高危操作呀,什么把笔记本电脑的电源往人家机柜里插导致跳闸断电呀,什么随手删除一条关键数据呀,这样的事故见得太多了。你们说问题在哪儿?我们不够重视‘sop(标准操作规程)’,个人临阵发挥的自由度太大了,为师的艺高人胆大,做徒弟的依葫芦画瓢,就被害死了。” 电信行业的默许时间一般是指零点到早上六点这个时间窗口,这个时间段大多数用户已经休息,电话用得少。电信运营商和设备商可以利用这个时间窗口做一些导致业务中断的升级、重启操作,或者做一些没有把握的高危操作。 路文涛点头:“你说得没错,去了也门我首先要抓‘sop’,抓技术服务的规范性。” 老谢叹口气:“难!中国工业化来得晚,长期农耕文化带来的习惯是‘sop’之类的东西推行的难点。中国人拧螺丝只要求‘拧紧’,老外是‘拧三圈’,甚至‘拧三圈再回半圈’;中国人炒菜是‘盐少许’、‘熟透’,老外是‘盐两克’、‘煮十分钟’;所有中药说明书都是‘不良反应尚不明确’、‘禁忌尚不明确’,你们再看看西药说明书怎么写的?” 钱旦附和:“确实,我们的历史上少有崇尚科学、理性、平实的时代,我们习惯了重立场轻逻辑、重精神轻专业、重道德轻法律,这是将来必须要改进的!” 他接着说:“我们经常说公司技术服务部门的‘三板斧’是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战斗,一说就是废寝忘食、过年不回家,现在只是靠这些已经搞不掂了!我们该学习人家尊重契约,学习人家做好知识管理,要想办法通过流程规范、自动化工具来减小业务的不确定性了。” 老谢对着钱旦露出了憨厚笑容:“算了,不追究你给我送颗‘定时炸弹’的事情了。这次你能这么快回开罗超出了我的期望,我本来认为你凶多吉少的。” “怎么啦?怎么凶多吉少?” “你知道老钟是从也门调到苏丹去的吧?也门出事故时他本来第二天要带公司领导去见也门的邮电部长,我们的事故惊天地泣鬼神,一直捅到邮电部长那里,老钟带着公司领导按约定的时间去拜访,被人家拒之门外,极没面子。他本来就剽悍,又和我们软件产品结下了梁子,我以为他一见你长得像个样子,很可能会扣下你的护照,让你守在苏丹确保不出事,没个一年半载不会放你走的。” 钱旦不以为意:“这次去苏丹的曹松很强的,合作方的两个兄弟也不错,不需要我守着。” 路文涛叫到:“傻逼们,能不能不要聊工作了?马阿迪第一气质男马上要走了,伟中公司在埃及的平均颜值急剧下降啊!” 钱旦嘲笑他:“但是平均智商急剧提升了,我今天才看到居然有人吃蟹肉棒不去掉包装的塑料纸就往火锅里扔。” 老谢补刀:“他一直说自己不爱吃蟹肉棒,咬不烂,我今天才搞清楚他是带塑料纸一起咬的。” 三个人推杯换盏,越聊越起劲,直到路文涛倒完酒瓶里最后一杯酒:“好了,喝了这一场,我就封山,戒酒!” 钱旦和老谢听到“封山”二字,反应挺快:“你准备造人啦?” “是的,我一直在努力,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打算年底把老婆接去也门,多住段时间,看看也门的风水怎么样?” 钱旦想起了什么,起身去拿电脑,边走边说:“来来来,我拷点资料给你,指导你早生贵子,万一是你方法不对呢?” 他望着路文涛和老谢显出了好奇的脸,得意地说:“来开罗之前,在阿布扎比的一个月黑风高夜,和我同住一屋的某位来出差的机关领导对我说,‘唉,兄弟们生活环境不容易,客户环境也不容易,我明天就要回国了,电脑里有个文件拷给你,无聊的时候可以学习下,打发时间。’你们猜是什么?苍老师教学片。” 路文涛和老谢同时站了起来,老谢叫:“真没想到,王总是这样的人!拷一下拷一下。” “我没说是王总哈!你别乱说,损害领导形象! 几个人拿电脑去了。 wap. /95/95493/21230754.html 第十三章,前浪倒在沙滩上 因为星期五是阿拉伯世界必须的礼拜日,所以他们的双休日要么是星期四和星期五,要么是星期五和星期六。埃及人每个星期的工作日是星期天到星期四,双休日是星期五和星期六。 星期天,一上班地区部技术服务的领导老韩就把钱旦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老韩开门见山:“老谢在海外干了几年,准备干完今年回国了。软件服务现在压力很大,大家也不满意,我们换个马,由你接替老谢,负责地区部软件服务部的工作。你俩以前算是1+1,今后你拳打脚踢一竿子到底,把它搞掂!” 钱旦意外,他听机关行业线的领导老王抱怨过老谢,但没有想到矩阵管理中的两个领导会这么快地达成了一致,并要付诸执行。 他意识到,也许之所以安排他来北非中东,就是有了让老谢“下课”的计划,自己只是在这段时间通过了老韩的面试。 他整天和老谢在一起,没听说他想干完今年就回国啊?这对于老谢,会是个很突然的消息吧? 听完老韩的交待,钱旦正要拉开门出去,老韩又叫住了他:“还有件事你今后注意,老谢那套和分包商自由恋爱,确定了合作关系再去找采购部盖章、批准结婚的搞法是双刃剑,公司不允许。今后pr(采购需求)和po(采购订单)必须分开,你们是资源使用部门,只能提pr给采购部,由采购部来选择分包商并下po,分包商必须先拿到po再进场。” 钱旦想也没想就说:“采购部不着急啊,我们不去直接找分包商,等采购部?项目都开工了po还下不来!” 老韩提高了音量:“别人搞不掂你叫啊,你可以去推动、去投诉!别人拉不出屎来你去帮着拉?你可以做的是去找‘开塞露’捅他!我告诉你,老谢被人举报了,说他收了分包商的钱,是拿了人的手短才那么积极的顶在前端。” “谁举报老谢了?” “这你需要知道吗?又没冤枉他。采购是最容易滋生腐败的环节,拜托你们职业化一点儿,别给我添乱好不好?” 钱旦急了:“韩总,我来了之后分包商主要是我在接口,和分包商自由恋爱,采购部只管发结婚证也是我说的。” 老韩望了一眼钱旦,似乎有些惊讶:“你们哥俩还讲起义气来了?争着背锅?我不管是你们谁起头的,反正现在越搞越乱,必须整治!我马上有个会要开,没时间和你扯了,赶紧忙你该忙的去!” 相处短短两个多月,钱旦很喜欢老谢,觉得他是个实在、忠厚的好兄弟。 钱旦佩服老谢,老谢加入公司以后先在研发干了一年,2001年转到技术服务部,来到北非中东拓荒。钱旦觉得他的技术功底、语言能力和历练都要高自己一筹。 更重要的,套用曾子健的说法,钱旦觉得老谢和自己是尿得到一个壶里去的人。 钱旦曾经开玩笑说老谢形迹太可疑,因为他偶尔会说起自己在阿联酋、阿尔及利亚、乍得、冈比亚等国家做项目的经历。钱旦总是笑说:“我查来查去,这些国家都没有看到2004年以前的存量设备啊?你真的去做过项目?你反正是做了几年孤家寡人,是不是虚报出差,去旅游兼骗补助啊?” 其实钱旦清楚原因,老谢初来“北非中东”时公司在海外完全没有品牌,他们要么是在开试验局,开完试验局后客户依旧不信任“伟中”,一切就没有了下文;要么是好不容易低价塞进去一点设备,没多久就被客户弃若敝屣了。老谢他们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真正的内心强大。 钱旦觉得老谢有些冤,连公司总部领导都没有料到这两年海外市场的高歌猛进,整个公司的技术服务体系对海外的支持都没有跟上,人力资源紧缺,为了抢占市场而签下的“烂合同”又给负责交付的技术服务部门挖了个大坑,不管谁来填平这个大坑都需要时间。老谢偏又宅心仁厚,背了不少锅。 至于分包采购中的不规范,钱旦自问是为了打好当下的关键几仗,漂亮地交付好几个重大项目,尽快将业务带上正规,在内外部均把自己团队的品牌树立起来,他更不相信忠厚、实在的老谢会在中间谋取私利。 晚饭后钱旦没有见到老谢,他独自在办公室加班。 没想到一收邮件就收到了老韩的群发邮件,老韩迫不及待地亲自宣布从即日起由钱旦接替老谢,负责地区部软件服务部的工作。 钱旦想老韩应该是下午和老谢沟通过了,他害怕自己见到老谢会尴尬,磨蹭到十一点才回宿舍。 推开门老谢正好从沙发上站起来,他一见钱旦就说:“一个坏消息,同时又是一个好消息,刚才约旦子公司打电话给我,不肯按计划放谢里夫回来,说要再留他一个月。” “好啊!”钱旦心里明亮了一些。谢里夫是他们在地区部的第一批埃及本地员工之一,年纪不老,样子像个学究,他加入“伟中”前在阿尔卡特工作了几年,基础较好,参加完老谢组织的本地员工培训就去了约旦出差支持项目,原来计划这一周要返回埃及。 虽然钱旦和老谢平日里烦恼的是子公司在既定计划的最后一刻突然说不能按时释放人力资源,打乱他们的整体计划,但是这次子公司要扣下的是他们的埃及兄弟,说明终于有人认可他们的本地员工了,当然更算是一个好消息。 老谢又一屁股坐下:“林汉快要从沙特出来了,我们可以把他放在地区部做专职项目经理,这样地区部又多一个中方骨干;另外,公司又承诺在今年的新员工里选两个最强的给我们。” 钱旦说:“我就琢磨总部机关像大脑,子公司像手脚,地区部就是腰、胳膊、大腿,过去我们腰上没肉、胳膊和腿没劲,组织能力是从大脑就直接到手脚,跑也跑不快,抓也抓不稳,现在总算是开始有点肌肉了。” 他俩又是一人一个沙发,聊起了他们的项目和人,偶尔停下来指着电视上“fas 第十四章,失踪的艾哈迈德 · 伟 早期在中国市场,“伟中”的销售人员习惯每天去三大运营商的办公室“打卡”,技术服务工程师们习惯每天去三大运营商的机房“报到”,他们既是提供贴身保姆式的服务,又维系着从客户高层领导到基层技术人员的全面客户关系。 彼时的海外市场亦继承了这个传统,各国电信运营商的办公楼里总可以看到穿着西装,拎个包,或者再端着咖啡的中国人转来转去,那多半是“伟中”的销售人员;而只要客户允许,在各国运营商的机房里总是可以见到“伟中”的技术服务团队坐得整整齐齐。 2005年8月1日早上,“伟中”在苏丹的工程师们像往常一样去了“st电信”的机房,刚开始工作没多久,客户的一位项目经理冲了进来:“停止工作!赶快回去!停止工作!赶快回去!” 原来,7月30日晚上时任苏丹第一副总统兼南方政府主席的约翰·加朗乘直升机从乌干达返回苏丹途中坠机身亡。约翰·加朗是南部“苏丹人民解放运动”的创建者,他领导南部反政府武装与苏丹政府进行了二十多年内战,直到去年1月南北双方才签署《全面和平协定》。 7月9日,他出任苏丹第一副总统兼南方政府主席,不到一个月即突遭不测。消息传出,人们普遍对苏丹和平进程感到担忧。喀土穆街头爆发了严重骚乱,焚烧汽车、抢掠商铺的行为此起彼伏,八十多人丧生。 “伟中”的办公室和宿舍远离骚乱区,大家紧急撤回了驻地,清点人数,独少了一个艾哈迈德·伟。 曹松急忙拨打小伟的电话,还好,拨了两、三次,电话通了:“小伟,在哪儿?” “我还在‘st电信’!” “我靠!我刚才最后一个走,机房里没人了呀?我还喊了几嗓子。” “我拉肚子,在厕所,回机房一看一个人都没有了,楼下的客户说你们全走了。” “那你等着,我们来接你。” 曹松去找老钟汇报:“钟总,把小伟拉在st电信了,找个司机去接下他吧?” 老钟有点怒:“你们搞什么?怎么会落下一个人就撤回来了?你赶紧给小伟打个电话,让他在机房多等等,现在从我们这里到‘st电信’的路上已经很危险了。我刚才给客户ceo打电话,他说‘st电信’那一片还好,呆在里面还安全点。” 曹松给小伟打电话,已经打不通了。为了阻断骚乱分子的串联,在政府的要求下,全城的电信通信网络已经中断。 下午,甘法斯出现在办公室,他说市区局势稍稍稳定了一些,大部分街面已经被军警控制住了,但是晚上六点以后会全城宵禁,军警对不守禁令上街的人杀无赦。 曹松“咕嘟咕嘟”大口喝完一瓶水,对陈永生说:“永生哥,把车钥匙给我一下。” 陈永生疑惑地望他一眼:“你想干嘛?老钟说了,所有人不许出去。” “不去哪儿,刚才没去吃午饭,饿了,就去食堂找点吃的。老钟说不许走远了,回宿舍可以。” “伟中”新租了一栋小楼做宿舍,一楼是食堂。那楼离办公室很近,曹松驾着那辆“捷达”很快就到了。厨师还没有开始准备晚饭,他蹿进厨房瞅着四下无人拿了把菜刀,又在餐桌上找到几张油腻腻的报纸把菜刀一裹,夹在腋下跑回了车上。 曹松发动了车,定定神,一脚踩在油门上,直奔“st电信”。 他绕开了骚乱最严重的市中心,但所经过的街道上也是一片狼藉,到处是砖头、石块,路边是砸坏门窗的商铺、燃烧的汽车。 军警已经基本控制住局面,街上没几个闲人。曹松把车窗放下,不时伸出头朝着望向他的军警喊:“c 第十五章,曾子健的偶遇 you'rebeautiful.you'rebeautiful. you'rebeautiful,it'strue. t 第十六章,有内鬼 三个人回到了迪格拉。 从办公室到钱旦宿舍的路上有一家埃及人的小超市,那超市不知怎的就被他们以“黑心超市”命名,大家却又经常光顾。钱旦想买些饼干什么的作为加班时的备用粮草,他在“黑心超市”门口先下了车,一个人走了进去。 他拿了两包饼干、几盒酸奶,突然看见老谢隔着两个货架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正准备悄悄走过去拍他一下,却见一个弯着腰挑水果的女人站起身来,手里捏着个新鲜无花果问:“这是什么东西啊?” 钱旦在食堂见过这个短发、脸圆圆的女人,应该是刚到开罗不久的同事。 老谢身子一动不动,声音里带了几分温柔:“无花果,你以前没有见过吗?原产地就是埃及,你拿回去放冰箱里冰一下特别好吃。” “这是熟透了吧?皮都裂了,好难看,这么软。” 钱旦条件反射般转身就走,快步走出了超市门。 他一边往宿舍走,一边独自笑得合不拢嘴,心里想:“怎么我搞得自己像是在做贼心虚一般拔腿就跑?这姑娘好像是刚刚到埃及的?好你个道貌岸然的老谢,你不是有老婆孩子的吗?这么快就勾搭上了?” 钱旦回到宿舍后直扑冰箱,拿了两个老谢存在里面的无花果,掰开吃了,果然觉得味道好极了。 半个小时之后,老谢回来了。 钱旦说:“我本来觉得你买的无花果长得好难看,看着就没食欲,现在发现冰一下确实特别好吃,你怎么不告诉我?重色轻友,那是哪家的妹子?” 老谢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又露出他招牌式的憨厚笑容:“同学,一起进公司的同学。” 那个女人名叫严丽丽,真是老谢在南京邮电大学读书时的同学,却又不止是同学。她当年是老谢他们整个宿舍的女神,也是老谢暗恋的人,但她成了睡在老谢上铺的兄弟的女朋友。 “伟中”每年针对目标院校招聘应届生的规模不小,他们三个人毕业后一起加入了“伟中”,只是那位兄弟被留在了南京研究所,严丽丽和老谢去了深圳。后来,严丽丽嫁给了那位兄弟。再后来,她和他离婚了。 老谢说:“那兄弟太嚣张了,把小三带回自己的新房过夜,‘喜’字还贴在床头,两个人的大结婚照还在墙上盯着。严丽丽家境不错,从小到大过得都顺利,她把自己的未来早早规划好了,但没有规划到这件事情。她去年七夕飞回南京休假,发现家里这里多支口红,那里有张面膜,最后拉开床头柜还出来一条‘t-back’。” “小三故意放的吧?这么狠!” “应该是。她好长时间没缓过来,觉得留在国内看哪儿都伤心,就申请来海外了。” “所以你准备趁人之危,英雄救美?” “滚!”老谢骂了一声,呵呵笑着回自己卧室去了。 那些日子钱旦认真地处理收到的每一封邮件,他要深刻理解邮件背后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老谢年底就要调动回国了,他要尽快挑起之前两个人的担子。 在“伟中”的管理体系中存在着各种“矩阵”。例如钱旦的实线主管是地区部技术服务的领导老韩,虚线主管是深圳机关行业线的领导老王;钱旦的实线下属是林汉、阿马尔这几个人事关系属于地区部软件服务的人,他的虚线下属则是苏丹曹松、伊拉克刘铁等各个子公司软件服务的leader。 矩阵管理下,沟通更加重要。钱旦每个星期至少给每个子公司软件服务的兄弟们打一轮电话,希望大家能够始终同步在一个频道上。 他发现周边部门的一些主管习惯绕过他们直接去向老韩求助,这也是之前老谢工作上被动的原因之一。坏消息应该是由自己去告诉自己的主管,如果总是反过来由自己的主管先收到消息,再来质问自己,那么一定会陷入被动的境地。 钱旦清楚“伟中人”的性格,知道越级推动问题在这家公司的必要性。他尽管已经厌烦了内部推动问题时动辄“诛心”,动辄给对方扣上“不以客户为中心”、“工作作风有问题”等态度上的大帽子,还是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一些习惯性绕过他们的人拉回来。 钱旦瞄准了几个目标,故意把寻求对方支持、配合的邮件直接主送给总裁、副总裁们,动辄直接向所有领导求助,同时把邮件抄送给一大堆有关无关的人。他还瞅着机会发了个主送各方领导的邮件,把“不以客户为中心”、“既没有与关键客户有效沟通的能力也没那个欲望”的大帽子往一位看上去挺强势的客户经理头上扣。 每次发完这样的邮件他自己觉得别扭,可这招数确实有效,很快他便更加忙了,一天到晚电话响个不停,各方神圣遇到与软件服务相关的问题都把炮火集中到他这里来了。 一天中午,钱旦和老谢臭味相投,心血来潮地想吃石锅拌饭,就去了“美国学校”旁边那家叫做“gaya”的韩国餐馆,共享了一个难得闲暇的中午。 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韩国泡菜,回到办公室钱旦突然觉得肚子不舒服,钻进了洗手间。 刚在马桶上坐下,手机响了。电话里没头没脑一句:“你现在接替老谢,负责软件产品的技术服务了,是吧?” 钱旦疑问:“你是哪位?” “苏丹陈永生。” “哎哟,是你啊,装神弄鬼的,没听出来。” 陈永生的声音依然冷冰冰:“你知道你们在苏丹升级失败了吗?” 头天晚上软件产品在苏丹“st电信”的系统做了一次软件版本的升级。为了尽可能少的影响用户打电话,电信设备的升级操作一般都选择在行业默认业务量小的时候。在中国,正式的升级操作惯例是从零点整开始,在凌晨六点前必须结束,恢复正常通讯。否则,就要宣布升级失败,倒回到老版本去。 苏丹的这次升级是他们首次在当地的操作,本来升级难度不大,但是“伟中”在与“st电信”的配合上出了问题,“st电信”的维护人员拖沓到夜里两点多才赶到现场,三点钟才开始升级操作。结果,操作时间不够了,眼看着到了六点还没有把握成功地完成升级,曹松当机立断按照国内的惯例把系统倒回到老版本去了。 钱旦说:“我当然知道!曹松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了,说是客户到现场太晚,时间不够,倒回了。也是我们考虑不周全,事先没有和客户对清楚升级方案,明确配合的细节。我刚还在想苏丹的行业默许时间未必就和国内一样,他们倒回得太草率了。吃一堑,长一智吧。” 陈永生在电话里有些激动:“你说得轻巧,你知不知道客户的ceo今天大发雷霆?他们这次升级是为下个星期的市场促销活动做准备的,要真影响了客户的市场经营,我们麻烦大了。竞争对手抓着这次机会在做文章了,你们一点竞争意识都没有!” 一听陈永生扣大帽子,钱旦顿时恼了:“我们过两天再升上去不就行啦?就你有竞争意识?你别乱扣帽子,讲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你有什么具体建议吗?” “子公司要求你们总部机关的王总到苏丹来给客户道歉,别让事情再发酵下去了!” 钱旦并不认为有搬动老王的必要:“这事要王总到苏丹来?这次升级失败不是客户和我们在现场没考虑周到、没组织好吗?” 陈永生早有打算:“兄弟,不仅仅是客户配合的问题,你们的版本也有问题,耽误了曹松他们很多时间。我们给家里反馈就不说客户配合的问题了,重点说版本在家里没有经过充分的测试,质量差,在现场耽误了大量时间去测试、验证。” 钱旦不赞同:“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有!老旦,你想清楚,‘f公司’拼命在客户那边争取,万一他们的友好客户以这次的事为把柄,在客户内部推动,用‘f公司’的设备把我们的设备给替换了,你和曹松负得起这个责吗?如果我们不主动叫出来,那全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先叫大声点,让公司领导到现场来救火有什么不好?压力不能全由现场的兄弟们扛着,要赶紧传递出去。说你们研发版本没有经过充分测试也没有说错,让他们背背锅没什么过分的。” “研发给过来的版本没有经过充分测试不是你们需求提得太急吗?客户自己也没个计划,说明天搞市场促销活动就明天搞市场促销活动?动不动就扔颗冒烟的手榴弹过来。” 陈永生打断了他,说:“我已经发邮件给王总了,呆会老钟会亲自打电话给他,不用你出面协调。你去给老韩口头汇报一下吧,就说你建议让王总到苏丹来的,表明你是站在一线立场上,急客户之所急,有推动问题的狼性的。我不是打电话来向你求助的,是怕到时候老韩问你你不知道情况,让你被动了。” 两个人在电话里讨论了四十分钟才挂,钱旦在马桶上坐了四十分钟。 他回到座位,坐在旁边的老谢望着他:“你这个带薪屎拉得够久的?” 钱旦郁闷地说:“滚你的带薪屎,拉个屎都不得安宁,痔疮都犯了。” 他一收邮件,果然看到一封主送老王,抄送一大堆其他领导的邮件。邮件的标题赫然是“苏丹市场十万火急!!!研发低质量版本会导致我们前功尽弃吗???”邮件的正文里加红加粗的几行字格外夺目。 钱旦心里清楚陈永生可以不给他打这个电话,直接邮件捅出去。之所以先给他打电话,确实是在顾虑他的感受,怕他被动了。 两天之后,老王飞去了苏丹。 他来去匆匆,从香港飞迪拜,迪拜飞喀土穆,在喀土穆停留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就飞走了。但是拜访客户的效果不错,接下来的第二次升级也顺利,一场危机算是化解了。 钱旦心里觉得自己没有守好一方平安,打了个电话给老王请罪。 老王说:“我去了趟苏丹,发现非洲的兄弟是真不容易!你们生活环境艰苦、竞争环境艰苦、客户环境艰苦,样样艰苦!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呼唤炮火!” “以客户为中心”,“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始终是“伟中”的核心价值观和对待客户的态度,也是“伟中”从胜利走向胜利的根源。 八月开罗,晚上仍留暑意。 老谢回到宿舍,一推开门就对着端坐在餐桌前的钱旦大叫:“你在干什么?” 钱旦被他吓了一跳,指了指桌上两台电脑:“把工作电脑的东西拷到我的私人电脑上,做个备份。” “你胆子这么大?把公司文件往私人电脑上拷!不怕被抓到信息安全违规?” 钱旦嘟囔:“坏过一次电脑,搞怕了,定期做个备份而已。我私下问过信息安全办公室的兄弟,我用直连网线拷,公司查不出的,网口一天那么大的数据量。” 老谢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在信息安全办公室还有这样的猪队友?多大的数据量叫大?你小心点,公司的信息安全监控软件越来越强大了,过去查不到,现在不一定查不到。你认识李永佳吗ie,早期‘打’出来的那ie,不是后来‘考’出来的那种,挺牛的网络专家,在阿联酋出差时无聊,用公司电脑下载毛片,被公司软件监控到了,开除掉了。” 通信行业的竞争越来越激烈,既有几家公司的明争,亦有人在使用不光彩甚至不合法的手段来暗斗。迫于外部环境,“伟中”对自己的信息资产的保护越来越重视,对信息安全违规行为的处罚不留情面。 钱旦真有点害怕了:“好吧,我不拷了,本来也没拷有密级的文档。” 老谢压低了声音:“你的电脑里应该有有密级的文档吧?你小心点,地区部有内鬼,正要严查了。” “有内鬼?真的假的?” “我们在埃及连丢了两个单,都是丢给‘f公司’了。他们两个单的报价一个比我们低且仅低十万美金,一个低且仅低二十万美金,很可能是知道我们报价的底线了。还有上次叙利亚子公司被盗的事情,领导们觉得很蹊跷,可能也是内部有人勾结。” 钱旦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扎马利克岛上的那家日本小餐馆,浮现出了他和曾子健、旺哥、诗诗觥筹交错的那一晚。 wap. /95/95493/21230758.html 第十七章,小别胜新婚 钱旦发愣间,老谢转换了话题:“你去沙特出差要去香港办签证?怎么这么折腾?” 钱旦合上了面前的两台电脑,站了起来:“是啊,他们说现在中方员工能最快拿到沙特签证的办法就是回香港办。我想尽快去趟沙特,‘sc电信’的项目折腾那么长时间了,想去盯着赶紧把它验收了。然后,想和子公司好好沟通沟通,把林汉给带回来,放在地区部帮我们进一步加强软件项目的项目管理。” 老谢说:“一起订票,我跟你一起走。” “你也要去沙特?” “我回国休假,跟你一起飞香港。” “你不是年底就要调回国了吗?这个时候回去休什么假?家里出啥事了?” “房事!”老谢说:“我不是一直没在深圳买房,一直租房子住的吗?最近国内房价疯涨,尤其是深圳。我再不赶紧回去买房,这几年在海外就白干了。” “是吗?我去年买了房,我爸听说二十年按揭,要到五十岁才能还清楚贷款,心情无比沉重。” “你这个顺序是对的,先买了房子欠了贷款,然后来海外赚补助还债。我当初是想在海外赚了补助再衣锦还乡买房,人算不如天算,现在赚补助的速度赶不上国内房价上涨的节奏啊!” “房价又不可能一直涨,等等说不定跌了呢?” “别指望了!专家说今后十年国内的房价起码涨三倍,还有说涨五倍以上的,反正是不会跌的了。” “啥专家?有那么夸张吗?” “有,我老婆说深圳的房价和去年比已经快翻番了!你们那个小区从七千多涨到一万五了,你已经赚大了。” “真的?我赚啥啊?只有一套自己住的房,涨再高也没意义。” 老谢又说:“我另外还有个事情要回去办,人民币汇率要改革了,据说今后会快速升值,兑换美元可能会从现在的8点几比1升到6点几比1。现在的海外补助是直接人民币发到国内工资账户了,以前是发在香港汇丰银行账户里的美金,我一直没动,得赶快弄出来,兑成人民币,弄回国去,不然又要亏大了!” 钱旦走到沙发前坐下,拿起电视遥控器,取笑老谢:“有钱人就是烦恼多,还有海外热钱要倒腾回去注入楼市。” 老谢说:“有个屁钱,就是没钱才各种着急。你爽,整天除了工作就是‘fas 第十八章,沙特故事 夜幕早已降临,疾驰的汽车离开公路,转入一条由数十个水泥墩布放而成的弯曲狭窄的减速路,拐来拐去百多米,缓缓停在了一道铁门前。 蛇状铁丝网的另一边,两个士兵慢慢走出岗亭来到车前,看了看前窗上贴着的通行证,一个人掀开前盖、后厢查验,另一个则拿着反光镜绕车走一圈检查底盘下面。确认了没有炸弹之后他们一摇一晃地踱了回去,铁门缓缓滑开。 司机重新发动了车,驶进大门后迎面见到的是围成一圈的沙袋、一挺黑黝黝的重机枪、全副武装的士兵和一堵又高又厚的水泥墙。 车拐了个弯,在铁丝网与高墙间继续前行,路上与一辆架着机枪正在巡逻的“悍马”不期而遇。 到了墙的拐角处,又是一处沙袋围成的火力点,一样冷冰冰的机枪,一样穿戴齐备的士兵。 这不是电影片段,不是战斗游戏,而是钱旦他们在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得每天回宿舍的必经之路。 关于小区门口这个哨卡的段子不少,有严肃的,例如前段时间有位国内来出差的兄弟好奇地以哨卡为背景照了张像,立即被扭送至警察局关了一夜才放出来。有活泼的,例如有位士兵被大家教了几句中文,查完车常常是中国人说一句“同志们辛苦了”,他响亮地回答一句“为人民服务”,问的答的都乐此不疲。 沙特的“sc电信”是“伟中”在中东的重要客户。双方合作的项目中有个棘手的软件项目,工程进度已经落后原计划一年多。 此刻负责项目交付的项目经理叫林汉,他和老谢一样,也是2001年第一拨来到北非中东的“伟中人”。林汉本来精于产品技术,在伊拉克支持了很长时间,年初刚转成项目经理接手“sc电信”的这个项目。他折腾了大半年,终于把项目带上了正轨。 钱旦此行的一个最重要目的就是来推动这个项目尽快关闭,他计划拿到客户的验收证书后就让林汉把工作交接给常驻当地的同事,自己去埃及负责地区部软件产品的项目管理。 拿到验收证书的那个晚上林汉心情大好,非要拖着钱旦去看利雅得。 他俩去了利雅得两幢标志性高楼之一“王国中心”楼顶的空中廊桥,那是大厦九十九层之上一个跨度五十多米的封闭的大钢桥。两个人坐在桥正中间的地板上,透过玻璃窗俯视横平竖直,只有南来北往的车灯带来些许活泼的利雅得。 林汉说:“终于把这个项目搞得差不多了。谁说做项目经理比搞技术轻松?我好不容易转个项目经理,更累。第一个项目就往火坑里跳,我以为我死定了,老谢说我南人北相,是福将,看来他说得对。” 钱旦望望林汉,他长得和苏丹的曹松一样壮实,却是个广东人,还讲一口相当标准的普通话,确实南人北相。 钱旦叹口气:“唉,我一听你们说起这个项目的情况,就感觉时空错乱。我刚进公司那年在国内做的第一个项目和这个项目的毛病简直一模一样,都是一期合同承诺了十多个新的增值业务给客户,客户的市场部消化不了,不知道怎么运营,运维部也不愿意接手,客户内部扯皮,效率低下。我们公司内部研发是研发,市场是市场,服务是服务,协调工作量巨大,谁看我都不爽。yesterdayoncemore,你说我们怎么老是犯同样的错误?” 林汉没有回答钱旦的问题,而是得意地说:“痛苦是痛苦,但是沙特这个合同有一千多万美金的订货,利润很好的。马上要二期扩容了,又是几百万美金。” 钱旦吃惊地:“真的假的?这才刚验收,客户还没开始赚钱了,扩啥啊?” 林汉说:“客户有预算,沙特土豪有的是钱。我们有个报时业务,就是你打个电话,系统给你报现在是几点几分,据说只有一个用户,是个能影响客户高层的土豪,那人眼睛不好,看不清楚钟表,非常喜欢这个业务。” 他双手往地上一拍,站了起来:“走,回宿舍去,前面没心情,你来了这么久都没请你喝我的红酒。” 钱旦更吃惊:“哪里搞的酒?大使馆弄出来的?” “我自己酿的葡萄酒,我是‘伟中’北非中东头号吃货啊,你没听说过吗?” “你不怕被警察抓?” “躲在宿舍喝,自己酿的,喝完连酒瓶都见不着,谁知道?给你讲个段子,前段时间不是压力特别大吗,有天有个客户很神秘地说晚上要让我rx一下,带我去刺激刺激,我很激动,晚上上了他的车,他带着我绕啊绕啊,到了一个僻静的院子里,带我进了屋,我很纳闷,因为屋子里安安静静,只有我俩,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刺激的?他很神秘,打开冰箱翻啊翻,突然,他大叫一声‘suprise’,从冰箱里面掏出了一罐喜力啤酒!有酒精的啤酒啊!对他来说多刺激啊!” 钱旦怀着一颗对“林氏私酿”的景仰之心跟在林汉后头屁颠屁颠地离开了“王国中心”。 沙特的网络实在太差,第二天早上钱旦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百来个新邮件收下来。一眼看到个苏丹陈永生发过来的邮件,邮件标题典型的陈永生风格,赫然是“裸跪撒哈拉!!吐血求助!!” 他忍俊不禁,赶紧点开了邮件,却越看越不爽。 陈永生的邮件是个会议通知,“主送”加上“抄送”有好几十人,包括了深圳总部和地区部各个部门的主管,召集大家晚上电话会议,主要诉求是找各个部门要人去苏丹支持。 令钱旦不爽的是为了凸显苏丹的资源压力,邮件附件里几乎穷举了子公司所有技术服务工程师的名字,在每个名字后面列了几条他们不能担当重任的理由。 他把邮件又仔细看了一遍,发现里面倒是没有评点软件的几个人,但他还是气冲冲的回了句:“钱旦按时与会!” 傍晚,钱旦正琢磨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拨入会议去理论理论,手机响了,一接,正是陈永生。 陈永生开门见山:“你等下不准发言!” 钱旦阴阳怪气地说:“陈总,你很了解我啊,我很想发言啊!” 陈永生在电话那头冷笑一声:“我还不了解你的驴子脾气?不许发言,你要敢发言下次到苏丹来就烧掉你护照,让你常驻苏丹。子公司压力大着了,我们聚焦解决问题,不要情绪化。” “解决啥问题啊?谁情绪化啊?我第一次看到像你们这样一个一个投诉自己兄弟的。” “不准叽歪,谁投诉自己兄弟了?这叫呼唤炮火。现在苏丹是有‘伟中’就没有‘f公司’,有‘f公司’就没‘伟中’,强竞争市场,靠一堆小屁孩哪里搞得掂?我们忙得白天都没时间开会了,特地在晚上召集会,就是要让家里的大佬们半夜从被窝里钻出来,感受一线的压力。而且,我好像没说你们软件的人吧?你们软件那点东西,不是现在的主要矛盾,你不要跳出来给自己加戏。” “你现在裸着呢?你要真裸跪着吐血我就不发言。” “这不是要让你们地区部和机关的大佬们重视吗?你们天天日理万机,杀不完的邮件,不来点不一样的标题你们会关注吗?” 两个人一不小心聊开了,会议时间要到了还意犹未尽。陈永生问了句:“老旦,你进‘伟中’前是干什么的?” “在家银行,负责储蓄系统。你呢?” “我在大学当老师,那可是好日子啊!一到周末就去学校舞会,随便找个角落坐下,女同学们就排着队来请陈老师跳舞。哪像现在?整天被客户折磨完还得在公司内部和你们这帮土人扯皮。老旦,你可得做我的坚强后盾啊,不要做锋利后矛在我屁股后面捅窟窿,拜托拜托。” 光阴似箭,不纵亦逝。 钱旦即将结束在沙特的出差任务,要回埃及去了,林汉按计划与他同行。 临别前的周末,他们一堆人挤在宿舍房间里开新出现的项目的分析会,吵来吵去好不容易大家达成了一致:散会,去老皇宫散个步。 老皇宫位于利雅得西北十多公里外的哈尼法谷地,是沙特王室的发祥地。过去的都城已经在十九世纪初被奥斯曼帝国驻埃及的总督率兵摧毁,只留下些昔日用泥、石、干椰枣树筑建而成的破败房子。 他们一行十人游荡在断壁残垣间,钱旦正想着和古代中国皇帝们比,沙特国王住得也太经济适用了,就见前面废墟间缓步过来三个白巾白袍的汉子。那三条汉子见着这一堆中国人分外热络,几句寒暄,一番合影之后盛情邀请他们去家里喝咖啡。 林汉犹豫,在一旁嘀咕:“不要去吧?” 钱旦兴致勃勃:“去吧,我们十个人了,怕啥?我还没去过阿拉伯人家里。” 大部分兄弟站在了钱旦一边。 于是,他们的车在夕阳下跟随在沙特人的车后面出发了。 那是一个真正的大家庭,主人早已经打电话回家吩咐好接待事宜,站在院门口夹道相迎的有老老小小十多人,不过仅是可以出来见人的男性家庭成员和一个小女孩。 他们热热闹闹地进了客厅,感觉里面的布置和中国家庭并没什么太大差别,沙发围着茶几,只是没有电视机。大家坐在沙发上闲聊,孩子们进进出出忙个不停,把咖啡、红茶、椰枣、各种小甜点一一捧出。 林汉抛弃了他所有的警惕和矜持,露出了满足的笑容。钱旦则尤其喜欢小杯斟上的咖啡,喝一口,淡淡苦味之外又分明透着些椰枣香,很是特别。一问,果然有讲究,他们在咖啡壶嘴里塞了新鲜椰枣丝。 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主人起身把他们引到了隔壁房间。 那个房间中没有沙发茶几等家具,只是地毯上堆满了水果。大家席地围坐,一边向香蕉、芒果、番石榴们进攻,一边开始了新话题。 钱旦在心里暗自感慨土豪国果然不同凡响,中国人要在街上拉上十个陌生人回家做客,即使有足够的热情和胆量,也很难在如此短时间里准备好一切。 这时候,在老皇宫向他们发出邀请的一位大叔对着钱旦、林汉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坐得近些。他俩赶紧坐过去,竖起了耳朵。 大叔严肃地问:“朋友们,能帮我个忙吗?” 林汉扭头看了眼钱旦,小声说了句:“果然有阴谋。” 大叔那边稍稍犹豫了片刻,开口说到:“我真是非常非常喜欢中国女孩,中国女孩真是非常非常漂亮,我想再娶个老婆,你们能帮我介绍一个中国人吗?” 钱旦和林汉面面相觑,钱旦问:“再娶一个?你现在有几个老婆?” 大叔坦然地说:“我有两个老婆,她们很好,但是我现在想娶第三个了。” 沙特男人可以依法娶四个老婆,只要你公平对待每一个。尽管大叔的诉求合沙特的法,但不合中国人的情理。 钱旦正想着该如何对大叔表达爱莫能助之意,林汉再次抛弃了他所有的警惕和矜持,热情地说:“没问题,中国女孩好啊!不过,我俩明天要离开沙特了,而且,我俩自己连一个老婆都没有,这样,我找个人来帮助你。” 他向坐在地毯另一头的一位常驻沙特的负责产品销售的兄弟招手:“张杰,你过来,有个重要的事情需要你负责。” 他一把把带着一脸狐疑走过来的张杰拉倒在大叔身边坐下:“他是我们长期留在利雅得的同事,他在中国认识很多漂亮女生,绝对可以帮你介绍。张杰,你一定要帮这个忙啊。” 说完他把自己的屁股向边上挪了挪,自顾自地从地毯上抓起一个番石榴,一口啃掉了一半。 大叔充满希冀的目光温柔地盯住了张杰。 时光如贼,悄悄在逃。 宾主尽欢,大家在沙特人的院子里留下合影之后,中国人就要告辞离去了。 林汉带着钱旦上了车,又按下车窗,伸出头叫在另一辆车上的张杰:“你记得赶紧帮人家找个好老婆过来啊,看看人家这大院子,这大房子,会有姑娘愿意的。” 钱旦乐不可支:“你牛,反应快啊,迅速把张杰拉下水了。” 林汉发动了车:“一旦不需要我交付,不需要我兜底,我就什么都敢承诺了。上次你问我们怎么老是犯同样的错误?我琢磨了几天,因为大家不同欲!各有各的‘kpi’!” 他这么一说,钱旦又想起了自己经历过的,见到的大小项目了。认真说到:“你回地区部后一起把我们的项目好好管理起来吧!我们从售前开始就要投入人,和产品销售、研发一起把客户需求调研清楚,把合同评审的关把住,把‘frs(功能需求规格)’签好,把问题和需求区别管理好。不怕有坑,关键是大家上下左右同欲,一起挖坑一起填吧。” 林汉踩了脚油门,大声回了个“ok”。 他们的车灯在利雅得的夜色中闪耀着。 wap. /95/95493/21230760.html 第十九章,死海边上白虎堂 他俩回到开罗以后,林汉住进了钱旦和老谢的那套宿舍,路文涛曾经住过的那间房。 钱旦马不停蹄,紧跟着去了埃及东北方的邻国约旦参加地区部的市场大会。 “伟中”驻扎在北非中东的大小主管齐聚约旦。 会议的第一天早上钱旦在酒店自助餐厅遇到了苏丹的总经理老钟,老钟说子公司压力依然很大,因为他们呼唤的炮火还在路上,支撑这个新晋“亿元子公司”的几乎全部是新员工。 但他拍拍钱旦肩膀说:“你们的人不错!曹松他们几个人齐出齐进,凝聚力很强。” 钱旦得意地给曹松发了条短信:“goodjob!老钟表扬你!” 曹松秒回:“没给软件丢脸哈!” 钱旦再发:“感谢!我们的内部品牌靠兄弟们一点一点在建立!” 开会的酒店是位于死海北岸的“m?venpick”。 死海非海,它只是藏在东非大裂谷延伸过来的约旦裂谷里的一面湖。因为湖水里含盐量高达百分之三十左右,所以鱼虾没有办法在水里生存,岸边连花花草草都少;不识水性的人也可以轻松漂浮在水面上;所以人们称之为“死海”。 会议的日程安排得特别,每天上午开会,晚上开会,下午休息。这样,大家就有机会去亲近死海了。 钱旦和老韩同住一个房间。吃过午饭,钱旦惦记着很多邮件没处理,早早回了房间。 他刚打开电脑,老韩从外面冲了进来:“走,去死海游泳去,他们说就在酒店院子里。” “我这两天一直在路上,没来得及处理邮件,我处理下邮件再去。” “哎呀,不用着急处理邮件”,老韩豪爽地说:“我告诉你,邮件处理不完没有关系,我昨天晚上直接杀掉了一千封邮件,没事的,真有事会打电话给你的。” 钱旦狐疑地望着老韩,确定领导不是在考验自己? 他还是放心不下,说:“韩总,我还是处理下邮件,万一这两天哪个子公司的老大突然问我子公司的项目,我不知道最新情况不好。” 老韩利索地换了衣服:“好吧,我不管你了,这次开会特地把下午时间留出来就是为了让大家有机会去死海晒太阳。” 老韩兴冲冲走了,钱旦才发现酒店的房费里面不包括上网费,上网费每小时20美金。他一咬牙先买了一个小时。 蜗牛一般的网速,不知道谁发了一个大邮件,“foxmail”卡在那里不动了。 那是个“resort”类型的度假酒店,似乎是在一个阿拉伯村落里,客房是一栋一栋只有两、三层的民居样的小楼。他无奈地打开房门,站在走廊上透气,却见曾子健从楼下走过。 他叫到:“你咋还穿得这么整齐?干啥去啊?” 曾子健抬头看见了他,回答:“去会议室。” 钱旦好奇地问:“你下午还有会?” “是啊,项目分析会,你宅在房间里干嘛?” “想收下邮件,太慢了。对了,你们是在上午那个大会议室开会?会议室网速挺快的,我可以去收个邮件吧?” 曾子健迟疑了两秒钟,然后说:“你来呗,没几个人开会。我要迟到了,不等你了,开完会我们一起去死海。” 钱旦回到房间把电脑往包里一塞,兴冲冲地向着会议室而去。 他来到会议室门口,轻轻把门推开条缝,探头一看,大喜,诺大一个会议室,只有前面几排坐了十来个人,后面的座位全部空着。 他悄悄走进去,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想着把邮件收下来就走,急急打开了电脑,没在乎会议室里的同事们在讨论些什么。 不到五分钟,就见前面一人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他面前,一脸严肃地问:“你工卡呢?哪个部门的?” 钱旦觉着那人面熟,是地区部的一个领导,但并不认识。他摸摸口袋:“工卡放在房间,我软件服务的。” 那人生硬地往门口一指:“你不能坐在这里,这个会议只能相关人员参加。” 钱旦见他那么一本正经,心里不爽,说:“我把邮件收下来就走。” “不行!”那人斩钉截铁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钱旦。” “钱旦?”那人怔了一下。 钱旦以为是他知道自己的大名,收拾电脑的手停了下来。谁知那人不耐烦地提高了音量:“赶紧走!” 曾子健坐在前面,他听到动静扭过头来,漠然地看了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 被赶走的钱旦气呼呼地离开会议室,回到房间把电脑往床上一扔,换了衣服找死海去了。 死海果然就在酒店后面,不过十分钟脚程。 他看见青色的湖面、白色的沙滩椅、黄色的遮阳伞、在水面上躺着的男女、在岸边用死海泥把自己涂得浑身黝黑的老少,心情愉悦了起来。 他四下里张望,没有见到老韩。 他和几个熟悉的同事打了招呼,脱了衣服直扑水里。水很滑腻,就像是混合了油在其中,但人的确被稳稳托在水面上,不会沉下去。 钱旦得意忘形,忘记了不沉的原因是水的含盐量高,翻身就往水里钻。眼睛遇到水,顿时火辣辣的感觉,睁不开了。伸手去擦,越擦越疼,因为手也在浓盐水里泡过了。 他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笨拙地反转身体,继续以四脚朝天的姿势躺在水面上,在随波逐流的同时保持住身体平衡,等着风吹干脸上和手上的盐水。 死海的妙处不仅是可以让人躺在水面上,得到战胜自然的虚幻快感,它那富含矿物质的水可以医治皮肤病、风湿症等多种疾病,死海黑泥又是优质面膜的材料,所以有那么多人在岸边玩泥巴。钱旦兴起,也把自己从头到脚都糊得又黑又亮。 黄昏,他洗干净身上的黑泥,找了张沙滩椅躺下,凝望着夕阳,凝望着约旦河西岸。 他正在想,对岸是以色列吧?以色列国防军的望远镜是不是正对着这边?手机响了,是老韩打来的。 老韩问:“在哪里?” “死海边上躺着了。” “你马上回来,有事找你。” 老韩在酒店房间里打着电话,一见到钱旦回来,他挂了电话:“牛总给我打电话,他们在会议室开机密会议,你钻进去干什么?” 钱旦恼了:“什么意思啊?这么快就告状告到你这里来了?我去收个邮件而已,有啥啊?这也太装了吧?” 老韩示意他坐下:“装?你不知道现在的信息安全形势多么严峻?马上信息安全办公室的要过来,你前段时间是不是还用网口拷贝文档到私人电脑上去了?” 钱旦有些忐忑了:“我一直出差多,怕电脑坏,隔个半年一年就会做个备份的。人家说电脑的网口一天那么大数据量,监控不到,怎么?抓到我了?” “监控不到?多大的数据量叫大?你怎么犯这种错误?公司的监控软件早升级了,你拷那么多文件出去会监控不到?他们刚把最新发现的信息安全违规的线索通报到老牛那里,老牛正记住了你的大名,你今天又被他逮住去听不该你听的会议。你是不是竞争对手派进来的卧底?又从工作电脑上拷文件出去,又偷听机密会议。” “我是卧底?!” “你们真不省心,一个老谢,莫名其妙收人家一个什么破‘mp4’被举报道德遵从问题,你又搞出信息安全问题,弄得我整天又做爹又做妈,业务上的事情要操心,人的事情也是操不完的心。你电脑里有什么机密文档被拷出去了吗?” 钱旦肯定地说:“那应该不会有,也就是一些工程、维护的通用材料、学习资料。还有些项目文档,但应该都是内部公开的东西。” 老韩正想说话,有人敲门,地区部负责信息安全的同事如约而至。 他们详细询问了钱旦在电脑上的所作作为,擅闯会议室的所思所想,仔细检查了他的工作电脑,发现他的工作电脑上并没有涉及市场策略、价格,研发秘密的保密信息。 他们盯着他删除掉了在阿布扎比拷贝进来,在开罗又拷给了路文涛和老谢的那部苍老师教学片;和他沟通好了一回开罗就去检查他的私人电脑,再决定后续的处罚。 第二天仍然是上午、晚上开会,下午休息。 曾子健租了辆车,拉着钱旦去了尼泊山。 尼泊山海拔八百多米,山里没有奇松异石,但它是基督教颇负盛名的圣地之一。传说大约在公元前13世纪,出埃及后的摩西就在这座山上完成了他生命中最后的守望。 故事里的摩西历尽艰辛走近了耶路撒冷,却被禁止进入圣城,一直等到他生命最后时刻才登上尼泊山山顶,在上帝指引下看到流淌着牛奶与蜂蜜的应许地,然后安心死去。 从山顶的一块指示牌看到这里距离耶路撒冷的橄榄山只有四十多公里,据说晴朗日子里人们在此可以看得到圣城教堂的尖顶。 悬崖边竖立着一个巨大的钢制盘蛇神杖,那倒不是什么古迹,是1980年代的一位意大利人怀念摩西的寄托。 天气不好,能见度不高,钱旦和曾子健站在盘蛇神杖下向着耶路撒冷方向极目远眺,努力想看到圣城的样子。 山风轻轻掠过肩头,它仍是三千年前与摩西相伴的那一缕吗?他站在这里守望的目光会是怎样的深邃和深情呢? 有柔软歌声从身后一座毫不起眼的小教堂里传来,他俩循着歌声走进去,一群老人围成个半圆在两位白袍牧师前,齐声吟唱圣歌。和煦日光透过绘着基督像的彩色马赛克窗洒在他们身上,一屋虔诚成画。 两个人在教堂里悄悄坐下。 等老人们唱完歌,钱旦说:“真倒霉,不知道这次会被怎么处罚?” 曾子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问他:“如果将来有一天,公司嫌弃我们年纪大了,冲不动了,我们去干什么?摆个摊卖盗版碟?开个‘7-11’?” 这是曾子健第二次问他同样的问题了。 钱旦盯着高处明亮的彩色马赛克玻璃窗,说:“我挺喜欢‘伟中’的,还没考虑过那么远,这才干几年?” 曾子健平静地说:“我是可能干不长久了。” 钱旦吃了一惊:“你不是干得挺好的吗?出啥事了?诗诗要你回国了?” 曾子健笑了笑:“什么叫干得挺好?现在的领导说我行,我是不行也行,下次万一换了个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的领导说我不行,我是行也不行,这几年在别人身上这样的情况见到好几次了。我考虑将来在埃及自己干点事情,我和诗诗都喜欢埃及,阿拉伯世界的大国,文明古国,差不多9000万人口,在穆巴拉克的统治下政局又稳定。” “你准备干什么去?” “还没最后定。” 钱旦犹豫了下,终于发问:“你是准备和旺哥一起干吗?你要小心啊,听说最近几个项目‘f公司’压着我们打,怀疑是有人窃密,他们提前掌握了我们的报价,会不会和他有关系?” 曾子健平静地说:“你心里想问是不是有人泄密?会不会和我有关系吧?现在人家可是怀疑你是内鬼。” 他站了起来,径直向前走去。钱旦也站了起来,跟在他后面。 那队老人已经出去了,白袍牧师也不见了。教堂里只剩下他们俩,只剩下他们俩的脚步声。 曾子健打破了宁静,问:“我和旺哥也就是现在一起玩玩,将来我的合作伙伴不是他。建议你也好好考虑下,在公司始终是替别人打工,你可别打工仔打出主人翁的心态来了。” 钱旦说:“我倒不是主人翁心态,只是不知道自己出去能干啥?我觉得公司平台不错,能在‘伟中’好好干下去已经是自己的运气好了。我觉得不少人把平台能力和个人能力搞混淆了,过高地估计了自己,公司出去创业的好像也没有特别成功的。我这是在提醒我自己,不是在说你,你思维方式更外向,做人做事更有张力,我长期干技术服务,是找问题的思维模式。” “你啊,小醉即爽,小富即安,太低估自己了,确实是做技术服务做久了,做成孙子了。” “我就继续在公司干着吧。你还是小心点,我相信你出去自己做能行的,但别出事啊。” 钱旦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子健,老谢是你举报的吗?他其实就拿了合作方一个‘mp4’,几百块钱的东西。” 曾子健不置可否,冷笑一声:“那个土鳖,活该。” wap. /95/95493/21230761.html 第二十章,没有脚的鸟 地区部的市场会议结束在星期五,第二天早上他们不到六点就起床,凑了一辆小巴的人去了两百多公里外的佩特拉。 车沿着死海岸边向前,大家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心情如照进裂谷的阳光般明媚。 几个领导坐在前面,谈笑风生,一开始讲走南闯北的往事,然后讲起了黄段子。讲得最起劲要数老钟和老牛。 钱旦和曾子健坐在后排,曾子健不时附和领导们几句,钱旦则饶有兴趣地听着。 所谓相由心生,境由心生,他听苏丹的老钟讲段子,觉着没想到剽悍如老钟也有嘻嘻哈哈、与工作无关的性情;他听把他当内鬼查的老牛讲段子,觉着老牛真是个道貌岸然的色鬼。 三个多小时之后,他们到了佩特拉。 佩特拉于钱旦是一个陌生名字,但其实很久以前就见过它的样子,年轻的哈里森·福特正是在此地演的“夺宝奇兵”。 电影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看的,情节早已模糊在记忆里,却在这个秋天与电影中的藏宝地相遇了。 翻开地图,佩特拉在古时人们东来西往的要道上,公元前6世纪,神秘的纳巴泰人在这里凿岩为城,开始了连接东西方的买卖,一度将此地打造成为一个耀眼繁华地。 古佩特拉的昌盛繁荣招致了罗马帝国的嫉妒,引来了连绵战争。终于,大约在公元1世纪,佩特拉被罗马大军攻克,纳巴泰人在一夜间消失,尘世里再也听不到他们的传说。 尔后,在东西方你争我夺的战乱中,佩特拉做过阿拉伯帝国一省,也做过十字军骑士要塞,一直到红海海运兴起后它才渐渐湮灭在被遗忘的时光中,取代它的正是埃及地中海边的亚历山大。 19世纪英国诗人威廉·贝根曾经为这座红色石头城的光辉岁月赋诗:“令我震惊的惟有东方大地,玫瑰红墙见证了整个历史。” 他们从“siq峡谷”走进玫瑰色石头城,峡谷蜿蜒一千二百多米,最宽处十多米,最窄处不过两三米,阳光被两旁刀削斧劈般的峭壁遮住,处处都是一线天。 他们徐徐前行,在路边找寻漫长岁月留下的点滴,譬如那些斑驳残缺的石刻,譬如那条引水入城的水渠。 走到峡谷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座仿佛是整个镶嵌在对面峭壁上的“高楼”跃入眼帘,定睛一看,那就是直接在峭壁上劈琢出来的建筑。 钱旦自觉才识疏浅,只是从六根罗马式门柱和残存浮雕上想它应该是古罗马人的杰作,却不知道它究竟是神庙,是宫殿,还是别的什么建筑?只见它大处雄伟奇壮,细节精致美巧,岩石的红褐颜色在斜阳下迷离人眼,让人以为是一不小心误入了神话里的玄幻世界。 走着走着,队伍散了,钱旦和曾子健两个人走在了一起。 深入佩特拉腹地,走在红色古城街市里,经过一个个凿在山壁上的房屋遗迹,路过一个古罗马圆形剧场,又来到了一座“大厦”前,这是座高大雄伟的三层石窟。提前做了功课的曾子健给钱旦介绍说这里是佩特拉历代国王的陵墓。 他俩一层一层探访,走到石窟第三层,正回过头来俯瞰蜿蜒向山后的砂石路时,钱旦的手机响了。 电话一接通,那头的秦辛哭得像个孩子,她新买的“索爱k750”手机被扒手偷了。钱旦一边柔声安慰,一边望着沧桑红城,心里泛起牵挂,遗憾自己只能远远心疼。 曾子健等他打完电话,问:“咋了?” 钱旦说:“秦辛挤公交车去华强北,手机被偷了。” “哭得很伤心啊!” “你听到了?” 曾子健总是懒得回答显而易见的问题,他说:“我们家诗诗是外刚内柔,表面上泼辣,实际上没太多主见,都听我的。你们家秦辛是外柔内刚,表面上温柔,跟你撒撒娇,实际上蛮有主见的,讲不结婚就一直拖着不结婚。你要小心点!” 钱旦同意:“嗯,她骨子里蛮理想主义的。她觉得结婚就是一辈子的事,不知咋的我给的安全感难道还不够?我也是想一辈子的人啊!她还怕不能够永远?” 曾子健用下巴指了指脚下的残缺古城,说:“对这个世界来说,最多活到一百岁的我们都是来出差的,匆匆过客;佩特拉古城可以算被外派到地球来常驻的了,但也到底还是会消失;死海、尼泊山才是地球真正的主人。在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永远?唯一不变的只是变化。” 钱旦用男人赞赏男人的眼光看了一眼曾子健。两个人继续沉迷于眼前风光,各有所思。 钱旦跟着老韩在约旦多逗留了一个星期,他们与本地员工座谈,参加子公司的项目分析会,去拜访了约旦的客户。 “神舟六号”返回舱在内蒙古成功着陆,中国首次完成“多人多天”航天飞行的那天,他们坐在客户的会议室里等着拜访客户ceo。 等候的时候老韩对着钱旦碎碎念:“你怎么穿了一件深色的衬衣?不好,深色衬衣容易显得人没有精神。你怎么不准备一双正装皮鞋?最好系鞋带的那种,第一次见客户高层正式一点好。你不是在沙特买了一块‘百年灵’吗?怎么还戴着这块塑料表带的运动表来见客户?老外更讲究对等。” 钱旦被他问得心里发毛,老韩长得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平日在讨论业务时不拘小节,果断决策,一旦涉及到客户交流就变得特别细致、讲究。钱旦自惭形秽,决定向领导好好学习。 他一直觉得,“伟中”能够吸引他的一点就是总能在这里遇到各种各样有趣的人,太多的人有他可以学习的一面。 新的周末,钱旦再次回到埃及,回到他在阿拉伯半岛、北部非洲一带流窜的圆心。 他急着沉冤昭雪,从机场回宿舍的路上就开始打电话,非要信息安全管理的同事在宿舍楼下等他,第一时间去检查他的私人电脑。 他推开宿舍房门惊讶地发现客厅的气质不一样了,拉着窗帘关着灯,餐桌上居然冒出来一个烛台,燃着几支蜡烛。 两个沙发被并排放在一起,沙发上坐着林汉和几个女孩,茶几上放着一瓶红酒、几罐“sakara”啤酒,一面墙壁空了出来,地上放着投影仪、电脑,还有一对小音箱,白色墙壁上投影着不知道是第几部的“怪物史莱克”。 整个房间一扫理工科男宿舍的沉闷气质,变得欢快而温暖。 林汉见到钱旦连忙说:“哎呀,这个星期好忙,好不容易周末了,我煲汤请美女们过来吃饭,再加上家庭影院。” 话音刚落,他看到了跟在钱旦身后的信息安全的同事,有些紧张地说:“哎呀,不至于来宿舍检查信息安全吧?一起来看片不?这个,是我自己的私人电脑啊。投影仪,明天一大早要开会,星期六我怕领不到投影,先借出来了,放在办公室怕丢,拿回宿舍了,用用,没事吧?” 信息安全的同事羡慕嫉妒恨地说:“你们宿舍真热闹!美女们都来了。” 钱旦也有点羡慕:“首次,我来开罗几个月了,首次有女生光临。” 他心里有事,急急带着信息安全的同事进了自己房间。 他只求白上加白,看也不看就签了个自愿私人电脑被检查的隐私保护相关的协议。 信息安全的同事检查完电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也没有说会怎么处罚他,只是解释公司的原则是“处”、“罚”分离,自己只负责“处”,把情况调查清楚,由领导们来决定如何“罚”。 钱旦送走他,来到客厅,正想在林汉旁边坐下,发现阳台门虚掩着,老谢的身影在阳台上,就拿了罐啤酒去了阳台。 走到阳台门口才看见阳台上放了两张椅子,老谢坐着一张,严丽丽靠着阳台一角坐着另一张,两人在窃窃私语。 这几个月一有空老谢就带着严丽丽东吃吃,西逛逛,陪着她去马阿迪俱乐部游泳,还请了个埃及人做教练学网球。 钱旦打招呼:“刚才进来得急急忙忙的,居然没发现阳台上还有人,今天真热闹!” 严丽丽比以前开朗多了,说:“谢国林说你们宿舍走了个川菜厨子,住进来个广东食神,今天是广东食神品鉴会,兼家庭影院首映礼。” 钱旦打趣他俩:“你俩怎么不在里面看电影呢?悄悄藏在这里谈啥心事?” “动画片,不爱看”,老谢接着宣布:“我决定了,先不回国了,我要去西北非继续奋斗!” 老谢说当初老韩和他沟通岗位调整时给了两个建议,一个是回深圳,继续做软件产品,另一个便是留在北非中东,离开产品服务部去西北非找个子公司一线奋斗。最初老谢一直是打算回国,但心里一直没有完全否定另一个选项。 钱旦很意外:“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我在约旦也没听老韩说啊!” “今天刚刚决定,我明天上班就去跟领导沟通。” 钱旦拿着啤酒罐和老谢碰了一下,说:“去西北非?回你被人用枪顶着头的乍得去?还有马里、冈比亚这些都是最艰苦的国家,还有疟疾的,你小心。” “西北非还有突尼斯、摩洛哥这些最美的国家好不好?你要多过来支持!”,老谢喝一口酒,拿起靠在墙边的他的旧红棉吉他,拨弄了两下,刚唱了几句: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 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慢慢长夜里,未来日子里 亲爱的你别我为哭泣 清真寺咿咿啊啊的唱经又开始了,声音越来越大。 钱旦说:“怎么每次你一弹吉他,唱经就开始了?你是不是每首歌就会开头几句,根本就弹不下去?故意算好时间的?” 老谢放下吉他,风骚地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没有脚,生下来就不停地飞,飞得累了就睡在风里。我,就是那样的鸟人。” 钱旦瞪着那张憨厚的脸:“你真是门心马叉虫,闷骚得很。” 严丽丽也喝了些酒,露出小迷妹的神情:“你不要怀疑谢国林同学的才艺,他当年在‘南邮’时可是鲜衣怒马木吉他,人称谢国麟,不是树林的林,是谭咏麟的麟,人家是张国荣和谭咏麟的合体了。后来学了吉他,又常常是齐秦附体,一匹来自西南的狼。” 钱旦难以置信地说:“我还曾经是布拉德皮特的肉身了,他后来是怎么长残的,变成现在这样了?” 老谢长嘘一声,脸上又笑成了一朵花:“还不是为了丰富人们的沟通与生活,进了公司之后给折磨成这样了,我容易吗?来,接下来让你听听谢国麟。” 老谢用力拨响吉他,大声唱了起来,他的声音终于盖过了咿咿啊啊的唱经声: 说再见,惘然话再见 但觉心路极迷乱 心境太混乱,感触太混乱 又似心中抑郁未曾断 说再见,回头梦已远 但觉苦闷慢慢沉淀 多少串旧事,多少个旧梦 尽变心底痴痴的怀念 唱毕,林汉在里面喊了一嗓子:“老谢,唱得好!你的广东话相当标准!” 钱旦仍然想一探究竟,问:“你早就拿到常驻海外满三年那十五万安家费了吧?还舍不得走?” 老谢白了他一眼:“你有点出息好不?出来就图十五万?” 钱旦说:“那是,老板说的,我们是主观上为个人、为家庭,客观上为公司,为国家,英雄莫问动机。你赖着不走,你老婆不收拾你?” “滚!”老谢还是正经解释到:“我和老婆商量好了,她对多赚钱回家是支持的。你说得对,主观上为个人,为家庭,我钱还没有赚够,买了房子有还贷的压力,国内现在养娃的成本也越来越高。拿到了十五万安家费,还有海外艰苦补助可以继续赚么。” 老谢站起来,把宝贝吉他小心靠在墙边:“尿尿去。” 他摇摇晃晃地走回屋去。 严丽丽温柔目光在他的背上,对钱旦说:“谢国林其实很理想主义的,他觉得回国去做什么呢?天天打卡、闷在总部机关那些打不开窗户、不见天日的办公室里?他是骨子里的随性。” 钱旦说:“能心甘情愿到这里来的,多少有些理想吧?我们都是现实的理想主义者,理想的现实主义者。” 严丽丽心疼地补充:“老韩让他下课,他认了,你接替他,他觉得挺合适。但是他心里还是介意被下课的,不愿意自己在北非中东这样子画上一个句号。” 令老谢留下来的原因中还有一个是他既没有跟钱旦说,也没有告诉严丽丽的。那天白天,小玲又收拾他了。原因很简单,他打电话回去,先和爸妈聊了半小时,然后才叫他们把电话给小玲,小玲问他:“难道老婆没有爸妈重要吗?” 老谢并不擅长精读女人心,小玲从两个人确定要结婚开始就不时小题大做。两个人天天在一起时,老谢总会认真地去讲道理,但又每次都讲不通道理。 “耙耳朵”的他下意识里觉得距离多多少少令他逃避了这些不是矛盾的矛盾。 他尿完尿出来,客厅的电影已经放完,几个姑娘准备回去,正在叫严丽丽一起走,严丽丽跟着她们要离开。 老谢酒劲上头,一屁股坐上餐桌,摇晃着身子:“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钱旦叹服:“见过门心马叉虫的,真没见过像你这样闷到极致!骚到极致!” 林汉扫兴地大声提醒:“老谢,喝多了!秋天了,花至荼蘼花事了,你的山花已经败完了。” “哟,我们屋咋都这么有文化?” “没有没有,我可不敢和谢总比风骚。我是听到菲姐有首歌叫‘开到荼蘼’,我特地去查了才知道荼蘼是什么东东?” wap. /95/95493/21230762.html 第二十一章,严丽丽的钥匙 2005年走了。 那一年,“伟中”海外市场的销售额首次超过了中国国内市场,这个世界开始听到了中国科技企业轻轻的,但是坚定的脚步声。 2006年1月中旬,阿拉伯世界的重要节日,宰牲节来了,埃及放了个长假。 钱旦和老谢、严丽丽结伴而行,去西奈山上观日出、圣凯瑟琳修道院里找寻“燃烧的荆棘”。行程由老谢决定,算是给他饯行。 他们起了个大早,赶去位于开罗市中心的长途汽车站。天刚蒙蒙亮,他们见到路边有宰羊留下的痕迹。但却赶了个晚集,印着“oasis”公司标志的大巴车上午十点半钟才离开车站,在城里东兜西转直到十二点多才驶出开罗。 即使是上了路直车少的西奈半岛,大巴依旧走走停停。 下午,车驶进一个加油站,钱旦从瞌睡中醒来,向窗外一瞥,竟见司机大佬嘴里叼根香烟,手上拿把油枪,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亲自加着油。这一幕彻底颠覆了他心中的加油站守则,惊得他瞪圆了双眼张大了嘴。 太阳将近落山时才感觉到车疾驰起来,暮色里绰绰山影在公路两旁掠过。 他们到了圣凯瑟琳保护区门口时时针已经指向晚上七点,半夜还要起来登西奈山,本该赶紧找个地方睡上一觉,他们的第一站却是去了警察局。 原因是横行“北非中东”多年的老谢居然嫌麻烦,故意没带护照,身上只带了一纸护照复印件。 西奈半岛自古以来就是中东的交通要道,二战之后是几次阿以战争的主战场之一,近些年来屡次发生恐怖袭击,半岛上关卡重重,盘查甚严。 他们三人一路上畅行无阻,已经到达目的地了,最后一个哨卡的警察较了真,将老谢请下车,盘来查去,扬言要遣送回去。 三个人摆出最诚挚笑容,解释来说明去,结果还是被带进了警察局,被留置在一个空房间里。 时间滴答逝去,警察局里人越来越少,他们生怕人家遗忘了还有三个等候宽大处理的中国人,不时走出门去,对着来来往往的警察殷勤地说一声:“ 第二十二章,春节快乐 黄昏,钱旦和王海涛在办公楼顶的天台聊天。 天气不错,望得见天边的大金字塔。自从老谢带他领略了这栋楼的天台风景,钱旦在办公室坐累了就会上来。 公司的业务规模仍是井喷式增长,对国内理工科大学应届毕业生的收罗力度越来越大。王海涛2005年从西安电子科大本科毕业后加入了“伟中”,在深圳培训了没两个月就被呼唤炮火的钱旦给呼唤到北非中东来了。 与其他中国同事不一样,王海涛和此地的阿拉伯兄弟有着共同的信仰。 他到埃及没多久就赶上了斋月。整个斋月,有信仰的阿拉伯人在朝阳升起之后,夕阳西下之前不吃不喝。本地人每天只上半天班,中午就各自回家。每天下午,办公室里只剩下中方员工在坚守。 王海涛虔诚,他每天早上五点多就起床,赶在黎明第一抹阳光之前填饱肚子,然后严守阿拉伯人的戒律和中方员工的考勤时间,整个白天不吃不喝,直到晚上下班。他又低调,斋月快要过完了,同事们才发现他的与众不同。 “伟中”在伊拉克连着新签了几个软件的合同,子公司的兄弟们忙不过来了,leader刘铁一天给钱旦打了三个电话,催着他安排人过去支持,钱旦准备赶王海涛上架。 钱旦听王海涛说自己在地区部培训中心的机房里忙了一天,随口问:“我们培训中心的机房里现在都有些什么东西?” 王海涛如数家珍:“有两套服务器双机,四个路由器,还有防火墙。” 钱旦追问:“这些设备具体是什么产品用的?” “不太清楚。” “那你忙了一天目标是什么?要搭建一个什么样的环境?” “我把网线连起来,把这些设备连接起来,以后就可以练习了,针对什么产品没关系,操作系统和数据库都是一样的。” 两个人正说话间,就见林汉在天台的门口探了下头,他一见钱旦和王海涛居然条件反射般地把头缩了回去。 钱旦大叫:“林汉,林汉!” 林汉只得走了出来,脸上挂着尬笑。 他一走出来,后面一个长发、瘦瘦、长腿的漂亮女孩跟着走了出来。女孩脸上倒没有一丝尴尬,只有清新笑容,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哇!这上面风景好好哦。哇!还看得见金字塔呀。” 林汉继续尬笑,快步走到钱旦面前:“老大,你们在这抽烟?我嗓子疼,不抽了。” 钱旦说:“问你一个问题,我们培训中心的机房里现在都有些什么东西?” 林汉挠挠头:“有一套短信、一套彩信的环境。” 钱旦满意地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在抽烟?你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干嘛?泡妞呢?” 林汉紧张地瞟了一眼离得不远不近的女孩:“刚来的新员工,财经的妹子,公司的部门墙太厚了,我在打破部门墙,帮助兄弟部门的新员工熟悉环境,我先带她去食堂了。” 林汉鬼鬼祟祟地带着女孩下楼去了,女孩消失在天台门口前把手缩在胸前,朝着钱旦、王海涛轻轻挥了挥,算是打了招呼。 钱旦对王海涛说:“你看,你俩的回答有什么不同?你想到的还是机器,是实验室和放在里面的各种设备,林汉的关注点自然而然地就放在了产品上,放在了这些设备的具体应用上。你去伊拉克独立做项目,在客户的机房里不能只看到机架、服务器、操作系统和数据库了,要能够看到客户的网络、业务、解决方案,要能够看到客户的商业成功。” 钱旦和王海涛一下楼,就看见诗诗站在迪格拉广场边上的大树下。王海涛急着回宿舍收拾行李,钱旦一个人朝着诗诗走去,他有些日子没见着她了。 诗诗扶着个拉杆箱,一见到钱旦就直招手:“旦旦,好久不见了,你在哪里过年啊?” “我就在开罗过年”,钱旦指了指拉杆箱,问:“在等子健?” 诗诗一笑:“子健请了几天假,我们俩去南部看神庙去,先坐火车去阿斯旺,再坐尼罗河上的游轮从阿斯旺到卢克索,今天要坐一整晚火车咧。” 钱旦颇有兴致地问:“是吗?没听到有人叨叨组团去南部啊?我也想找机会去看看了,都说来了埃及一定要去南部的。” “才不是和你们公司的土人组团了,是我们公司安排的。” 钱旦感觉到了诗诗骄傲地强调着“我们公司”,他关切地问:“你还在oasis?那个胖子经理再没骚扰你了吧?” 诗诗冷笑一声:“那个色鬼已经被赶走了。” 尽管旁边没有别人,她还是拉了下钱旦的衣袖,示意他靠近些,神秘地说:“我现在算oasis的小半个老板娘,子健忽悠小阿里把oasis买下来了,我们入了点股,投了一沓钱进去。我这次去南部是跟着个国内过来的上海团一起走,顺便了解下国内游客喜好的细节。将来等你去南部玩的时候,带你去坐‘sisi’号游轮,不是茜茜公主号,是诗诗公主号。” 钱旦吃惊地望着她,突然意识到曾子健在尼泊山上说的合作伙伴是小阿里?他忍不住问:“你们和小阿里合伙在埃及做旅游?准备主打中国市场?你们投了多少钱进去?靠得住不?” 诗诗正要开口,看见曾子健从办公室的楼门里走了出来,她朝曾子健招招手,又继续对着钱旦,依旧是神秘的样子:“子健不要我和你们公司的人说,你先别提啊,免得他怪我。不过,你又不是别人,有什么关系咯?秦辛什么时候来埃及看你?我讲好要带她去看各种金字塔的,你知不知道开罗旁边不止胡夫金字塔,还有红色金字塔、弯曲金字塔、阶梯金字塔?” 子健本来行色匆匆,看到钱旦,顿时笑容满面,大声说到:“旦旦,哎呀,这段时间太忙了,好久没一起聚聚了!我们要去火车站,来不及了,下次请你吃饭。” 钱旦望着他俩钻进辆“黑猫警长”,消失在迪格拉的林荫路上,总觉得子健的热情变得有些刻意而夸张。 2006年1月28日,除夕。 埃及与北京时差六小时,正午时大家聚在食堂吃年夜饭。 那一年在开罗过春节的人不算多,钱旦只是出门打了个不长的电话就错过了领导发红包的时间。 钱旦家里一大家子人都在他爸妈家团年,那头有嘈杂的鞭炮声,他大声向爸爸、妈妈、叔叔、姑姑们说着春节该说的话,等到九十岁的老爷爷接过电话,听到那依旧洪亮的嗓门,听到一句“你工作忙,别挂着家里,我身体很好”,钱旦心里没有忧伤,鼻子却是一酸,差点没掉下眼泪来。 下午,宿舍的客厅里坐满了人,林汉又悄悄把办公室的投影仪拿了出来,大家把投影打在墙上看春节联欢晚会,一起等待狗年到来。 北京时间过了晚上十一点半,赵本山、宋丹丹、崔永元的“说事儿”演到了最后,屏幕上画风突变,一群穿着红肚兜、绿短裤、金皮靴的美女跳起了二人转。 钱旦脸上带着被电视里那三个人逗出来的笑走进了卧室,掩上门,又开始打电话。 游子们都在掐着点打电话回家拜年吧,手机里一直是忙音。好不容易拨通,秦辛在那头“喂”了一声,钱旦的眼泪来得毫无征兆,竟然在刹那间更咽至无法开口说句简单的拜年话。 那头“喂”了半天,他挤出句平淡的“新年好”,不得不挂了电话。奇怪的是电话一挂断,眼泪就停下来,客厅里人们在齐声倒数,欢呼的声音变得特别大。 一直以为这一年自己风风火火,过得很充实,除旧迎新之际的眼泪让钱旦发觉原来还是有寂寞,还是会思念。 大年初一,在埃及的中方员工并不放假。 下午,路文涛给钱旦打了个电话过来:“大傻逼,祝你狗年旺旺!听说你信息安全违规了?你这一年真够牛的,去趟苏丹就破坏民族团结,去趟约旦就变成无间道,呆在埃及还信息安全违规。” 钱旦每次一听到路文涛的声音就觉得格外轻松,自己的腔调也变了:“你个天津傻逼,公司真是一如既往的八卦,我这点烂事都传到也门啦?” “早就传到啦!公司准备怎么罚你啊?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见到处罚通报呢?我天天盼着了。” “唉!我问老韩到底有啥后果?他反问我急啥?让我好好干活就是了。” “我觉得吧,要么就没啥事,领导相信你情有可原,想拖一拖;要么就是你麻烦大了,还在查你是不是够得上罪不可赦?” “没那么严重吧?又没拷什么秘密文件出去。” “那就降薪五百吧!什么时候来也门支持下?带你去吃著名的手抓羊肉。” “降你妹的五百!对了,你封山育林,育好了吗?” “忙死了,育个屁!这阵子好不容易稍微有点时间,老婆春节前刚来也门。” 挂了电话,钱旦开始郁闷了,“伟中”对信息安全一直管理得很严格,公司公告栏上不时可以看到处罚通报,将公司文档发至外部邮箱、给工作电脑装上双操作系统、拷贝文档至私人硬盘等都是常见违规行为,而通报批评、降薪乃至除名都是常见的处罚。 尽管地区部信息安全管理的同事已经确认了他并没有拷贝密级文档出去,但正逢内鬼疑云笼罩的严打关头,他真不知道自己这次该当何罪? 他想打个电话给老谢拜年,没有打通。 老谢在西非的马里,正在和小玲通电话。 小玲带着儿子,与老谢的父母一起回成都过年了。她说:“昨天先在我们家吃饭,我爸妈在姨妈、舅舅们面前不停地夸你,然后去你们家吃饭,你爸妈在你们家亲戚们面前不停地夸你了。” 老谢不觉有异:“我有啥好夸的?” 小玲冷笑了一声:“他们先夸孙子,说孙子多聪明,习惯多好,再夸儿子,讲孙子像儿子一样好,都是你们家遗传的功劳,一句都没有提到我。” 老谢终于感觉到了小玲的情绪,他谨慎地说:“你就在身边,大家都看得到你的好,不需要夸呗。” “大家都看得到,你爸妈看不到啊!我天天白天上班累死了,晚上还要被儿子缠着,儿子的好习惯怎么养成的?他们只知道宠溺纵容,还不是我一点一点纠过来的,他们提都不提一句我。” “哎呀,下次我打电话给他们,提醒一下他们,我觉得真的只是表达方式的问题,不是没有看到你的功劳了,我在身边时也没有听到他们到处夸我,他们只是不习惯当面夸人吧。” “算了,不用你提醒他们,我无所谓。你怎么样?身体、工作都还好吧?” “我挺好的,马上要去乍得出差,时间可能会比较长。” 挂了电话,老谢心情变得郁闷,小玲的个性其实算随和,和他有很多的默契,但不知道为了什么小玲就是对老谢的爸妈心存芥蒂,不时就会因为一些不是矛盾的矛盾来找他“评理”。 春节刚过,地区部在开罗组织了几期管理培训班,试图让一些年轻的骨干提升项目管理、团队管理的能力,更好的从个人英雄向领头羊转身,以适应业务持续快速发展对“班长”的需求。 钱旦借机为软件服务的兄弟们张罗了一期专班,把地区部和子公司的骨干们召集到了开罗,还把老王从深圳总部请来指导大家。 培训结束那天,老韩作为地区部领导请客,招待老王和软件服务的骨干们,拉着大家去了“法老号”。 他们上船的时候舞台中央的埃及歌手正在用中文唱着“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后来的游戏环节表演者用英文数完“one,two,t 第二十三章,逃离乍得 2006年4月13日,钱旦正在茶水间里冲咖啡。 办公室的茶水间里只有瓶装的速溶咖啡,开罗的办公室姑娘们总是把速溶咖啡粉放入杯中后,先加一点点开水,然后用勺用力地、快速地搅拌,直搅得满屋飘香,再把水加够。 钱旦刚刚从老韩的秘书玛蒂哈那里学了师,他一个人在茶水间扎着马步,把杯子搅得“噼里啪啦”响,心满意足地闻着咖啡香慢慢溢了满屋。 老韩的身影从茶水间外一晃而过,立刻又退了回来:“是你在这里搅,我还以为是玛蒂哈她们,你电脑上有‘qq’吗?” 钱旦紧张地说:“没有啊,韩总,我电脑现在干净得很,所有非公司标准配置的软件,所有可能信息安全违规的东西全删掉了,真的,连自己的照片都没有。” 老韩着急地说:“你赶紧装个‘qq’,到我办公室来。” 钱旦一愣:“韩总,装‘qq’干什么?能不能装啊?算不算信息安全违规?我上次的事情的处罚还没出来了。” “你怎么也变磨叽了?我让你装你就装,你上次的事情通报批评、罚款两千、下不为例,处罚已经定了,马上会发公告。你赶紧去装个‘qq’然后到我办公室来。” “真的?不用降薪五百?太好了!” “你很想降薪五百吗?” 老韩急急回了自己办公室。 钱旦不知道老韩为什么会有个如此怪异的命令?他急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qq”重新装上,捧着电脑去了老韩办公室。 老韩板着脸,示意他关上门,异常严肃地说:“你接上投影。” 办公室里有张小圆桌,桌上总是摆着个投影,方便老韩平日里和大家讨论业务。 钱旦一边接投影一边摸不着头脑,老韩开口了:“乍得突然打仗了,反政府武装攻城,我刚和老谢打电话,他说‘msn’不能用了,‘qq’暂时还行,他们挂在‘qq’上,刚讲几句电话也打不通了。你有老谢‘qq’吧?赶紧上去联络他。” “老谢在乍得?” “他去了一段时间了,有个项目要投标,他去支持。” 说话间钱旦已经把自己的电脑屏幕投影在了墙上,老谢的头像果然在“qq”里亮着。钱旦赶紧问:“怎么样?我和韩总在一起。” “一大早被炮声吵醒的,现在远处枪声很密集,可能快打过来了。” 老韩说:“你问下他我们到底有多少人在现场?你打字太慢了,我来。” 钱旦不服气地想我这还算慢啊?难道你是玩“五笔”的?他问完这个问题后把电脑让给了老韩。 老谢回复:“我们加上分包商的工程师一共有十八个人在这边。” 老韩果然是玩“五笔”的,他十指如飞:“公司已经通过外交部的渠道联络了法国驻乍得使馆、阿尔及利亚驻乍得使馆,阿尔及利亚驻乍得使馆已经同意在局势紧急时给你们提供庇护,我们在喀麦隆的同事和中国驻喀麦隆使馆的人也已出发去喀麦隆和乍得边境准备接应你们。” 钱旦提醒:“还有中国驻乍得使馆呢?” 老韩斜了他一眼:“你太不关注西北非的业务了,乍得和中国没有外交关系。” 墙壁上投影出老谢的话:“我下了,我们决定往喀麦隆边境撤,现在出发。” “qq”上老谢的头像顿时就变灰了。 从老韩办公室出来,钱旦回到自己座位上,喝一口还没有来得及喝的,已经凉了的咖啡,仍觉心神不宁。 他抓起放在桌上的工卡,下楼去“黑心超市”买了盒“万宝路”,回到办公室,直接搭电梯上了顶楼。 他站在天台上,点燃一支烟,望着远方天空中缓缓划过的飞机,想起了老谢的憨厚笑容,心想:“乍得果然不是这家伙的福地啊!他说他几年前就在乍得被人用枪顶着头?怎么又跑去乍得遇上兵荒马乱了?” 把时钟往回拨一天。 乍得在非洲中部,它北接利比亚,东邻苏丹,南边是中非共和国,西边与尼日尔交界,西南边与尼日利亚、喀麦隆接壤;它是前法国殖民地,1960年独立。 公司的办事处在首都恩贾梅纳的一幢独院小楼中,办公室和宿舍合一,工作和生活搅和在一起。 4月12日下午,大家陆续从客户那边回到了办事处,新招的两个年轻的本地员工拔掉充着电的几个手机,收拾电脑回家了。 恩贾梅纳动辄停电,“伟中”的办公室有自备的油机发电,本地员工常常把全家人的手机都带过来充电。 读完大学后加入公司即来到乍得的小强已经在此地坚守一年了。他兴冲冲地回到办公室:“很久没吃蜥蜴了,吃顿蜥蜴火锅吧!” 老谢疑惑地问:“你真有思路啊,蜥蜴没毒吗?能不能吃?” 仿佛石头投入水中,房间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有人嚷到:“老谢,我们今年的年夜饭就是蜥蜴火锅!” “真的假的?” “谁骗你啊,兄弟们想着过年吃顿好的,正好回来路上见到只大蜥蜴,就抓回来了。” 小强得意地说:“兄弟们,蜥蜴已经抓回来了,老杨已经在动手了。” 老谢来了兴趣,站了起来:“靠!看看去,万一今天被你们毒死了,我也要知道死在谁身上了。” 话说了一半,他的手机响了,老谢不经意地摁通电话,那头的人语速很快:“小谢,我是mary啊,你们知不知道打仗了?叛军明天要攻进城来了!” mary是位来自台湾的大姐,在乍得开饭店多年,“伟中”的一帮子人不时会去她的店里吃吃。老谢在2002年第一次来乍得时就认识了她。 老谢说:“是又宵禁了吧?他们说最近几个月恩贾梅纳经常宵禁,折腾两天就好了,不用怕。” mary的语气从未有过的严肃:“这次不一样的啦,不是骚乱,是叛军攻城,打仗了。你们要准备好,要逃命了,不要人家打进来,烧杀抢掠,没人管的啦。” 老谢挂了电话,将信将疑地对着大家说:“mary说叛军要进城了,让我们逃命。没听我们那两本地员工说啊?” 小强顿时紧张了:“谁知道啊?这地方说乱就乱了的,政府军昨天说剿匪大捷,明天说不定就变成说战略转进了的。网络又不好,那两个家里都没电的小孩能知道啥消息?不过也没听客户那边说啊?” 老谢的手机又响了,一看号码,是客户“cto”。客户“cto”和老谢的关系源自几年前老谢第一次来乍得出差,他一直很信任老谢,认为老谢是个技术能力很强,专业素养很高,又对非洲和非洲人民充满热爱,并且能够帮助自己成功的业界专家。 老谢举着手机,脸色越来越凝重,“cto”说三路反政府武装已经在城外集结,估计第二天一大早就会杀进城来,他们已经做好了紧急撤离准备,建议伟中公司也立即撤离。 老谢挂了电话,把情况告诉了大家,房间里沉默了一分钟。 小强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声音有些颤抖:“穷山恶水出刁民,乱起来会很恐怖的,去年我到乍得第一天就被人摁在地上打劫,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老谢走到办公室的白板前,拿起一支笔,说:“我来打电话向公司求助,问问怎么办。你们先头脑风暴,大家一个一个都提下我们该怎么办?小强,你来记一下。” 大家七嘴八舌。 老谢打完电话,接过小强手中的笔,看着写满了的白板,擦去了一些,又加了两条,最后留在白板上的是: 所有人留在宿舍不要外出,统一行动; 收集所有的食品、水、汽油,统一管理; 一共有二十六部手机,除五部外其它全部关机,省电省钱; 有两张邻国喀麦隆的手机卡,装入手机备用; 两人负责继续联络总部、地区部和邻近国家子公司,向中国驻周边几个国家的使馆求助; 清理公司资产,合同等重要文档打包,不能带走的笨重物品该锁好的锁好,该藏起来的藏起来; 天黑以后拉上所有窗帘,关掉所有灯,安排人轮流值班,其他人尽量早睡。 三套撤离方案备选:1、冲去机场通过航空线路撤离;2、闯入法国军队驻地寻求庇护;3、走陆路,通过最近的路线离开乍得,越过边境进入邻国喀麦隆。 老谢问:“大家看看还有没有补充?” 小强说:“那蜥蜴火锅还吃不吃了?” 厨子老杨突然冒了出来:“吃啊,吃饱了好跑路啊。” 没有人睡得着。 第二天早上,反政府武装果然开始攻城。 打电话给机场,好不容易有人接了电话,说机场已经关闭。通过航空线路离开已是不可能任务。 两路叛军攻入城内,爆发巷战,街头抢掠开始。 枪炮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乍得全境的移动通讯终于全部中断,但互联网还没全断。 “msn”已经登不上了,“qq”居然还能用。 十八个人已经把该藏的东西藏好,要带走的东西装上车。 老谢坐在办公室,用“qq”勉强联系着外面的世界。小强走了过来,把手一伸,递过来一个黑盒子:“你给我的‘mp4’,完璧归赵。” 老谢接过“mp4”,这才叹了口气:“一个昙花一现的电子产品,我的受贿证据,留着,做个纪念。” 他把“mp4”随手放进了背包里。 中午十二点半,“伟中”的四辆车冲上了公路,他们确定了从陆路越过边境,前往喀麦隆。 恩贾梅纳并不大,不过二十分钟他们就冲出了城。叛军是从东边的苏丹边境一路向西杀了过来,他们是向西南的喀麦隆边境撤去,离战场渐远,枪炮声渐远。 路边有个简陋的清真寺,才一间农舍大小,宣礼塔不过两人高,土黄的外墙与荒漠浑然一体。墙外有两个小伙朝他们招着手,“哇哇”叫着,脚边放着行李。 前三辆车已经呼啸而过,殿后的车落了两百米距离,车上挤了五个人,老谢开车,小强在副驾驶座上。 老谢自言自语:“搭顺风车的,兄弟,我们爱莫能助。” 小强却惊恐地大叫了一声。 老谢一瞟,就见清真寺里又钻出一人,手里拎着一支“ak47”。他一激灵,下意识地一脚油门,车一颠簸,冲过了清真寺。 后面传来“砰、砰”两声,老谢也不敢看后视镜,握紧方向盘继续向前冲,只觉得汗水从手心渗向方向盘,从前胸湿透了安全带。 小强把手伸到后背上下摸摸,大喊:“打到哪里啦?他们打到哪里啦?” 后座的三个兄弟跟着在身上乱摸:“没事,没事,没打中。” 之后,一路顺利。 “伟中”驻喀麦隆的同事和中国驻喀麦隆使馆的人在边境接到了他们。在使馆的协调下,喀麦隆军方同意安排他们去附近一所军营休息。 晚上十点,十八个人被护送至了避难的军营。拥挤的军营中并没有房间留给他们,他们只能在院子中间的地上过夜。 喀麦隆昼夜温差很大,老谢去车上想找件衣服。 他的背包塞在车后座的头枕后,他拿下背包,愣住了,后窗玻璃上糊满沙尘,其中赫然有一个弹孔,清冷的月光从弹孔中径直照射进来。 他翻过背包,上面有一个洞,他打开背包,下意识地掏出那个“mp4”,屏幕已经破碎,一个弹头嵌在里面。 老谢拿着“mp4”,从车里退了出来,正想大呼小叫一番,却见大家以天为被,在冰冷的沙地上酣然入睡。有人被冻醒来,一翻身抱住了旁边的兄弟。 老谢又走至车后,打开了后备箱,他的红棉吉他安然无恙。 几天之后,钱旦接到小强的电话,说叛军被击退了,老谢要他回乍得去实施原计划中的电话号码的升位操作。 钱旦有些不快:“局势稳定了吗?至于这么急吗?你别回去。” 不到十分钟,老谢的电话来了。 钱旦依旧在坚持:“你确定局势稳定了?万一出事的话怎么办?为了这么一个小屁客户,至于吗?” 电话信号不太好,老谢一字一顿地:“兄弟,小屁客户也是客户啊,人家又没欠你钱。何况我们还有维护电信通信服务不中断的社会责任吧?” “你别给我讲大道理,你这是要在乍得做酋长啦?还维护社会责任?你就说如果叛军卷土重来,你们有没有应急预案?” “当然有,我会先回去,安排妥了小强他们再进去。我们已经和法国驻军协调好了,如果再出现紧急情况,法国人承诺在他们撤侨的军机上给我们留座位。” 老谢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老旦,客户这张网络马上二期扩容,现在正是投标的紧要关头,如果我们拿下了扩容合同,那就离封闭这个市场近了一步,‘f公司’最近很多动作,我们不能功亏一篑啊。” 钱旦觉得自己不好再反对了,说:“好吧,你要说‘兄弟们,给我上’,我就不爽,你说‘兄弟们,跟我上’,我也不好说什么了,你自己多保重。你们现在这么多人在乍得,不用像当年一样追鸡玩来打发时间了吧?” “什么年代了?早不追鸡了,我们现在玩蜥蜴,玩腻之后下火锅吃。” 钱旦治学严谨,挂了电话转念一想,上网一查,乍得的确盛产蜥蜴。 他再多打开两个网页看看,忍不住回拨电话给老谢:“警告你啊,你不是跟我讲社会责任吗?悠着点吃蜥蜴,可能会被乍得警察抓的。这地方克你,你还是继续追鸡玩比较安全,别又整出什么幺蛾子出来了。” wap. /95/95493/21230765.html 第二十四章,红海惊魂 中午,钱旦收到秦辛的邮件,邮件里说:“五一节正好你爸六十岁生日,我准备回湖南去看看,叔叔阿姨喜欢清静,你又不在,昨天打电话过去他们说就准备两个人买只鸡吃,我去买个蛋糕买束花。” 爸妈是钱旦心底里的牵挂,老爸其实希望他留在身边,却又一直支持他越飞越远的所有决定,更让钱旦觉得心里有一份愧疚。他和秦辛还没有结婚,她惦记着专程去看望他们让钱旦觉得心里欣慰。 林汉的胖脸突然凑了过来:“老大,放假有什么计划?” 第二天是一个小长假的开始,每年4月下旬是埃及人纪念西奈半岛解放的法定假日,连着星期五和星期六有五天假期。 钱旦把电脑合上,回答到:“没计划,在宿舍看电影,睡懒觉,加班,喝你煲的老火靓汤。” 林汉说:“我这几天不在宿舍,你没汤喝,跟我们去沙姆沙伊赫不?” 钱旦有些奇怪,又顿时来了兴趣:“你昨天不还说没计划吗?变成去沙姆沙伊赫了?还有谁一起?” 林汉压低声音:“就你、我、严丽丽,还有小雨,四个人。” “小雨是谁?” “财经的妹子,你见过的,有一次我带她上楼顶,正好遇到你和王海涛在上面讨论我们培训中心的机房里有什么东西,还记得吧?长头发、瘦瘦的妹子,上海人。她去阿联酋出了两个月差,刚回来。” 钱旦记起了那个女生,他望着林汉:“我们四个人一起去沙姆沙伊赫?这个组合有点奇怪不?” 林汉说:“你去就不奇怪了。本来我的确没计划出去的,刚才吃中饭时和小雨讨论假期怎么过,她说有点想去沙姆沙伊赫。如果就我和她去那是有点奇怪,我就去找了严丽丽,严丽丽觉得就我们三个人去好像有点奇怪,老大,你不是一直想去红海吗?一起去吧。明天出发,最后一个珍藏席位,不邀别人了。” 钱旦恍然大悟:“搞半天是你泡妞要我俩做灯泡!” 林汉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样子:“没有,没有,哪有泡妞?我们的部门墙太厚了,我继续打破部门墙,帮助兄弟部门的新员工尽快熟悉环境、安心工作。我们四个人正好一辆车,晚上正好打个牌。那讲好了,明天一早出发,我去借车。” 他见钱旦欣然入了伙,又压低了声音:“这个妹子不错吧?我问清楚了,还没男朋友的。” 沙姆沙伊赫在埃及东部西奈半岛的南端,距离开罗有五百公里。它在中东战争时期是个军事重地,现在变成了红海边上最著名的潜水圣地。 去埃及旅游,红海是个必选项,热门的去处要么是在非洲大陆上位于红海西岸的赫尔戈达,要么就是在西奈半岛上位于红海北端的沙姆沙伊赫。 第二天早上一碰面,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变成了短裤、t恤、凉鞋、墨镜。 林汉非常郑重地把小雨介绍给钱旦、严丽丽认识,大家便出发了。 车一过苏伊士运河下面的隧道,林汉大声叫到:“ebacktoasia”,钱旦才想起这条运河恰是非洲与亚洲的分界线,他们一不小心跨过了两个大陆间的缝隙,回到了亚洲大地。 车沿着红海东岸在西奈半岛上继续驰骋,一边望去是苍凉戈壁,另一边则是蔚蓝大海。大漠与沧海似乎该是相忘于江湖,在这里它们却成了相得宜彰的风景。 最兴奋的是司机林汉,他一边把车速保持在一百四十公里左右,一边绘声绘色讲起了西奈往事,从圣经里的摩西出埃及记一直讲到埃及和以色列在西奈半岛上的数次战争。 钱旦听着,总觉得他是昨晚才背的书。两个女孩坐在后座,严丽丽安安静静,小雨则对林汉讲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兴致勃勃。 林汉好不容易讲完故事,乘客们有些倦意了,他依旧兴奋,拧大了收音机的音量,点烟器上插着的mp3里是王菲的歌。 钱旦觉得新鲜,问他:“你怎么变风格了,听一路上王菲了,以前没听你放她的歌啊?” 林汉赶紧说:“谁说的?我一直就是菲迷。” 听到他俩谈到王菲,本已有了倦意的小雨在后座又激动了起来:“旦哥,你喜欢菲姐不?我很喜欢她咧,林汉说他也是从读书的时候就开始迷菲姐。” 钱旦明白了,他刻意夸张地说到:“是吗?我和林汉不熟,才发现他和你的品味很像呀!” 林汉跟着收音机大声唱了起来,试图压制住钱旦企图中的胡言乱语: 每只蚂蚁 都有眼睛鼻子 它美不美丽 偏差有没有一毫厘 有何关系 下午四点,他们到达了沙姆沙伊赫。 小城街道上明明见不到几个人影,可是当他们走进一家又一家酒店,却一次又一次被礼貌地告知“客满”。 他们从街头扫向街尾,一家酒店又一家酒店问过去,终于发现临海的“假日酒店”还剩着一个两房一厅的套间,正好容下四个人。 第二天醒得早,他们匆忙用完早餐就赶去海滩,计划是先占个好地方,躺在沙滩椅上晒晒太阳,补上一个“回笼觉”。 可是他们一见到早晨的红海,就一分钟也不想在岸上停留了。临岸的水不过半人高,海底平缓,水清澈,站着看斑斓鱼儿绕着脚边游来游去,淡蓝色水母随浪而来,几个人已是兴奋不已。 林汉消失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手里拿了几个浮潜面罩。大家戴了,伏在水面上追看鱼群,琢磨珊瑚,一个个忍不住大呼小叫,不断的新奇体验给他们带来了不断的喜出望外。 那片海的“深”与“浅”之间隔着一大片珊瑚区。一座长长的木头栈桥由岸边跨过珊瑚区伸向海中,是亲近“深蓝”的必由之路。 钱旦虽然水性不佳,但看着人们从断桥尽头下水,不知疲倦地沿着与海岸平行的方向游来游去,心中充满了好奇。 他终于不满足于在浅处嬉戏,要去那深蓝处一探究竟了。他走到断桥尽头,再习惯一下浮潜面罩后的呼吸,小心翼翼地扶着桥上铁梯走了下去。 一入水中,第一秒钟感觉是直入心底的惊恐,水面下这“浅绿”与“深蓝”的分界线竟然是一条笔直陡峭的海底悬崖。“浅”是悬崖上伸手可触的珊瑚区,“深”却是一下子就跌入数十米深的悬崖底,大家就是沿着悬崖在游来游去。 第一次亲眼见到深海沧桑景象又怎么能不让人惊恐?尤其是还有一个不知哪一个年代沉入海底的大铁锚拖着长链跃入眼中。 但惊恐只是在瞬间,很快,“恐”消散去唯有“惊”留存,彻底惊叹、惊服于如此奇异美丽、他从未经历过的海里世界。 他视线所及是数不清的鱼儿,它们五颜六色,它们形状各异,它们大小不一;或者成群结队,或者两两相随,或者独自隐于珊瑚缝隙里。 钱旦觉得自己就像被上天化身为鱼,跌入了一个巨大的水族箱中,不对,水族箱只是城市里的俗物,这里却是真真切切的大自然。当他情不自禁地向鱼儿们伸出手去时,竟真触到了一条明黄艳丽毫无戒备的小胖头鱼。他一次又一次在面罩后面兴奋地叫出声来。 下午,林汉和两个女孩更多的是躺在沙滩椅上,钱旦却每次在岸上休息不到半个小时就忍不住回到海中,在木头栈桥附近的水里来来回回,沉醉其中。 海水渐渐凉去,钱旦从水里回到了栈桥上,正靠在桥边栏杆上小憩,想着是不是要回到岸上去,就见一位二八年华的金发少女从海里钻出,她攀上木桥,把身上的救生衣随手往地上一抛,裸着上半身,只着一条窄窄比基尼裤和一副大大脚蹼又跃入水中,仿佛美人鱼一般。 钱旦又忍不住要回到海里去了。他看见一、两百米远的地方还有一座平行的木头栈桥,就决定在夕阳西下之前远游一次,沿着海底悬崖的边沿游到那座桥上去。 他兴冲冲地回到了红海的怀抱,一个人向远处那座栈桥游去。 游着游着,他觉得呼吸不够通畅,吸一口气仿佛只进到喉咙间就停住了。动手摆弄了一下那根塑料呼吸管,咸涩海水却涌进了面罩,怎么弄也不对劲。 他索性脱掉面罩继续向前游,却发现自己对两座木头栈桥之间的距离判断出了错,它们之间隔着何止一、两百米?他游不动了。 此时的钱旦倒没有慌乱,他看见旁边水面下的珊瑚礁距离海面不足一人高,游了过去,打算站在礁石上休息休息。脚触到珊瑚,并没有刺痛感觉,只是站不稳,好不容易才用双腿绞住礁石,稳住了身体。 他在珊瑚礁上休息了不到一分钟就继续向前进,但很快发觉自己进退两难了。四下张望,能见到的居然都是深深海底,再没有落脚之处,水面下的悬崖不见了。 向前游到目的地已是不可能,他惊觉自己选错了方向,终于放弃了对面的桥,掉头往回游。可是,他离出发的桥也已经远了,远到看不清楚桥上人的模样。 钱旦意识到自己每一次蹬腿划臂后前进的距离越来越短,运动的方向越来越似上下扑腾。他仍然没有太惊慌,但知道自己必须做一件事情了,他开始放开嗓门喊:“ 第二十五章,又丢单了 乍得,首都恩贾梅纳,钱旦在红海里挣扎的同一天。 老谢他们忙了个通宵,把二期合同最后的投标文件定了稿。 老谢对拿到合同有信心,“伟中”在拿到一期合同后按时、高质量地完成了项目交付;设备商用之后运行稳定;他们在反政府武装叛乱甫一平定就冒着危险回到了恩贾梅纳,体现了“伟中”的责任感和职业精神;得到了客户上上下下一致肯定。 并且,老谢和客户“cto”关系良好,良好到在技术标中悄悄设置了“伟中”的控标点,以只有“伟中”的产品才具备的功能特性作为了技术标评标的打分项之一,之二。 下午两点钟要去客户那里交最后的投标文件并且开标,吃过午饭,老谢打算就在座位上,靠在椅子里小憩。他闭上眼睛,却心神不宁。 他记起到了该给家里打个电话的日子了,这一天估计只有中午这段时间能有些空闲,他戴上耳机,用“skype”呼叫小玲。 小玲的声音不冷不热,老谢敏感地问:“怎么啦?你好像不开心?” “没什么”,小玲停顿了三秒钟:“你老妈喽,跟隔壁王姐抱怨深圳的物价贵、蔬菜不好吃、带宝宝累。王姐在电梯里遇到我,说婆婆很辛苦,要我多体谅、照顾她。什么意思嘛?去跟邻居抱怨,让别人以为我有多懒、多不通情理、天天虐待老人?” 老谢一听,头又大了:“老人随口抱怨嘛,有口无心的。我上次回来在电梯遇到楼上的老头老太从老家回深圳,拖着箱子背着包,一见到我就说他们一点也不想回深圳,老家多好,蔬菜多新鲜多便宜,要带孙子没办法只能来深圳什么的。老人们都这样,嘴巴上喜欢抱怨几句,不一样是召之即来,来之即战。” “你爸妈到底愿不愿意在深圳帮忙带宝宝?要不愿意,我还是想办法去找个保姆,不勉强他们。不过,深圳的保姆不好找,住家保姆也不方便,烦死了。” “他们不就是想带宝宝才到深圳来的吗?你要说他们多喜欢深圳,那真不会。好了啦,我妈是抱怨深圳,又不是抱怨你,你别多心。” “好吧,深圳不好,委屈她了。我又多心、又小心眼,更委屈你家里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玲已经挂掉了电话。 老谢摘下耳机,往椅背一靠。小玲依然是大多数时候都理解、体贴他,但依然总在他看来很小的一些事情上表达着对他父母的不满。他依然是大多数时候都能够包容、迁就小玲,但依然没有办法为了迎合她而说自己爸妈的不是。 老谢嘘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他突然想起了严丽丽,她现在怎么样了? 没容他多想几分钟,手机响了,是客户“cto”打过来的。老谢赶紧接了电话,对方的声音有几分沮丧:“谢,这次生意不成,我们的友谊还在,将来我们仍然会有很多合作的机会。” 老谢听了这段没头没脑的话,心头一凛,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时间,问:“什么意思?不是下午开标吗?我没有记错时间吧?” “cto”支吾地说:“时间没有错,但二期扩容的这个合同不会是你们的,会给‘f公司’,全部份额给‘f公司’!” 老谢难以置信:“还有几个小时才交商务标,技术标的结果也是下午才公布,怎么可能就有结果了?你前天不是说我们的技术分最高吗?” “cto”说:“是的,你说得对。但是‘ceo’确信你们在二期将会出局,那么,我认为就是如此了。谢,你做了大量卓越的工作,甚至在最危险的状况中也和我们在一起,我本人非常感动,对这个结果也非常遗憾。作为朋友,我能想象你的沮丧,所以忍不住先给你打这个电话,表达我的歉意。你要相信我们未来仍然会有合作的机会。” 老谢有点懵,机械地答应着电话那头。 这两天他一直是亢奋的状态,几乎是不眠不休地亢奋,和大家一起做着投标的最后工作。这一刻仿佛一个充满气的气球被针扎了一下,他突然觉得累,瘫坐在椅子上。 他脑子乱转,想:“客户‘ceo’被‘f公司’搞掂了?但既然是招标,怎么可能在开标前定了结果呢?客户放在桌面上的理由将会是什么?既然‘cto’冒着风险,不合规矩地提前打了这个电话,‘伟中’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他们马上就该出发了,已经来不及做什么了。 老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洗手间走去。 小强正站在洗手间门口的洗手盆前,认真地对着镜子打着领带。 这边的客户并不讲究穿着,小强只是一个技术服务工程师,平时也不讲究穿着。老谢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见过他穿西装、打领带的样子。 小强从镜子里看到了身后的老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以前都是销售的兄弟签好了合同之后我才会出现,即将首次在现场见证拿到合同的光辉时刻,我穿正式点。谢总,领带到底要怎么打?不记得了。” 老谢没有说话,示意他转过身来,慢慢地帮他理好了领带。 小强说:“大学毕业时我老娘说我要去深圳,还要出国,非拉着我到镇上最好的裁缝店做了这套西装,这是我们镇的高定西装呐,花了我老娘两、三百块钱,我一直舍不得穿。” 老谢心上突如其来一阵抽搐。他说不出话,只是转身拉开洗手间的门,把自己藏进去,轻轻合上门,锁了,眼泪在瞬间涌了出来。 这几天没怎么合过眼,眼睛干涩,泪水刺激得双眼发疼,只得用力闭上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为了工作上的事情在办公室里流泪。几个月以来大家倾情投入,甚至不顾兵荒马乱给自己生命带来的威胁,到头来煮熟的鸭子真会这样不明不白地飞走了? 五分钟后,他推开了门,对着大家喊道:“走啦走啦,该出发了。” 他们输得毫无争议。 技术标“伟中”第一,“f公司”第二,但两家公司的差距并不大。 商务标蹊跷,几千万美金的合同,“f公司”很精准地比“伟中”少报了五十万。 而且,客户在最后关头略修订了规则,将技术标的比重从40%降到了30%,商务标的比重从60%升到了70%。 晚上,大家在台湾老板娘mary的饭店醉了一场。 小强伏在桌子上,眼泪哗哗的。 mary总是会在大家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进来打个招呼,用她永远热情又温柔的语调问问大家是否满意?是不是需要加几个菜? 她拍了拍小强的肩膀:“怎么了?大男人怎么哭了?生意丢了而已嘛,我听到你们讲的了,有什么好哭的?下次赢回来就好了,这么年轻,有什么输不起的?” 老谢有意识地控制着自己,喝得并不多。 他叹气:“这是我在公司第三次看到兄弟们哭了!” mary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是不是呀?我还说就小强没用了,怎么你们都是这样子的吗?老谢,你哭起来也是这样子的吗?” 老谢干笑两声:“我哭个锤子,我从来不哭。” 他回忆道:“我第一次看到兄弟哭是在埃及。有一天突然被客户叫去开会,结果去了之后被客户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说我们的设备出了问题,搞了一个星期了也没有定位出原因。我很纳闷,心想我们负责维护那个设备的小兄弟天天去机房,怎么就没给我提过近期有什么问题?让客户把我收拾得措手不及。回到办公室就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我当时窝了一肚子火,声音比较大。” 他喝了一口酒,接着说:“我还没说两句了,那兄弟,一米八的西北汉子,站在那里一边给我讲那几天分析问题的过程,一边眼泪哗哗地流。你们知道当时他的样子吗?” 小强抬起头:“什么样子?” “他站在那里,讲话的声音一点异常也没有,我一抬头,猛然看到他那一脸眼泪,被吓了一跳。他那个星期精神压力非常大,但人太老实,不知道求助,不知道叫出来,压力全扛在自己身上。那兄弟后来没多久就离职了。” 大家沉默,小强说:“还有一次呢?是谁哭?” 老谢说:“还有一次是在阿联酋,我和一个兄弟去客户办公室汇报项目进展,那个客户很凶悍,猛怼我们,还人身攻击,那兄弟突然扭头就冲出了客户办公室。我火大了,跑什么跑?干啥呢?我和客户说了句对不起就去找他,结果发现那兄弟在外面对着墙角站着,不吭气,我叫他也不答应,我仔细一看,在默默流眼泪了,一声不吭的。过了大概五分钟吧,他擦了两把脸,也不说话,就走回客户办公室和客户继续讨论去了。” mary岔开了话题:“哎呀,不讲这些啦,再讲我都要哭了。小强,很少见到你穿西装的样子,很帅呀!” 小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我老娘送给我的,一直舍不得穿。” 老谢抬起一只胳膊,指了指手肘处:“我这套西装买了几年了,迪拜买的,‘杰尼亚’,我买的最贵的一身衣服,穿了一年后我说国外的名牌西装质量也不行啊,才穿一年就磨成这样了?老韩在旁边嘲笑我,说‘哪有你这样买了件好西装就一天到晚穿着,看见别人在踢球你也穿着西装皮鞋就上去来一脚,去黑白沙漠露营也是这身西装就去了,还好意思怪西装质量不好?’” 大家笑了起来。 mary说:“这样子就对了,大家多讲一些开心的事情,我去外面照顾下其他客人。” 小强举着杯子站了起来,撞翻了自己的椅子也不顾:“mary姐,我敬你一杯酒!” 包房里面开始了新一轮碰杯的声音。 埃及,开罗。 钱旦连着几天心情也不好。 老谢说大家越来越确信“f公司”数次钉着“伟中”报价绝不是巧合,乍得项目能知道报价信息的人的范围不大,除了当地的两、三个人,就是地区部负责销售和重大项目管理的几个人,大家已经很小心了,不经意泄露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钱旦知道曾子健是在地区部几个有可能知道报价信息的人中间的,他心里越来越觉得曾子健不寻常,但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去找子健当面求证?去向老谢甚至领导报告子健和旺哥的交往、自己的怀疑?但如果一切与子健无关呢?那是他心底里宁愿去相信的“如果”。 周末的办公室里没有几个人,钱旦累了,他又往屋顶天台走。 顶层通向天台是一扇铁门,门的转轴坏了,不灵活了,他用力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他跨上天台,一愣,曾子健正在不远处靠着栏杆打电话。 曾子健听到门的“吱呀”声扭过头来,看见了钱旦,他从容挂了电话,脸上挂着微笑,说:“你也在加班呢?周末不休息?” 钱旦觉得自己笑得有些难看,他反问:“听说我们在乍得丢单了?” 曾子健收起笑容:“是啊,我们正在开会回溯,讨论问责了。” “问责?” “这种项目丢给竞争对手,领导肯定要收拾人。” “要收拾谁啊?” “丢单的责任人呗,包括你们那个土鳖谢国林。” 钱旦脱口而出:“不是说是因为报价被人泄底了吗?” 曾子健冷笑一声:“谁告诉你是因为报价被人泄底了?丢单了一个个赶紧甩锅呢?谢国林这种人本来做售后就做得不怎么样,被你取而代之了嘛,这次我们负责项目的客户经理被疟疾疟了,一时没有人去现场,他以为自己行,毛遂自荐顶上去做售前,他懂个屁啊!以为自己和‘cto’关系不错就能搞掂项目?搞清楚客户的决策链了吗?项目运作得一团糟,而且,他提前几个小时就收到了‘cto’的消息也不及时报告,坐以待毙。” 曾子健下巴一扬:“今天天气很不错,我先下去了,会还没开完了,你别老在办公室里耗着了。” 钱旦顺着他扬下巴的方向看去,天际一架飞机缓缓划过,地平线上大金字塔清晰可见。他想起了当初和老谢在楼顶打望的日子,老谢真是流年不利,简直是一代背锅侠。 wap. /95/95493/21230767.html 第二十六章,跳广播体操的女孩 钱旦独自在办公室耗到了晚上十点半。 回宿舍路上遇到常去他们宿舍喝林记老火靓汤的几个女孩迎面走来,几个人见到他掩面而笑,正纳闷间又见后面十米开外跟着一个林汉。 林汉对他尴尬地笑笑:“刚在宿舍玩完‘杀人’游戏,我送她们回去。” 钱旦觉得林汉形迹可疑,他在宿舍等他回来,打趣道:“你还是处男吗?” 林汉挠挠头:“当然还是。” “那你别总是叫一堆人来喝汤、‘杀人’的,你目标不是小雨吗?多找机会私聊啊!” 林汉沮丧地说:“我刚才趁玩得高兴向她表白了。” “哎呀,我应该早点回来见证历史的,怎么表白的?搞掂没有?” “我被‘杀手’杀死了,临终遗言的时候深情地对她说‘嫁给我吧!’” “你这么猛?直接当众求洞房?” 林汉怏怏地:“她像没有听见一样,没任何表示,然后说她困了要回去睡了,大家把我嘲笑了一把就散场了,你说我还有戏吗?” 钱旦看着他的表情,几天来终于有了忍不住想笑的时刻:“我咋知道?你咋知道她没在心里纠结两下?不过,你是正经追求的样子吗?也许她以为你是开玩笑,根本没听到心里去。” “是哦!可能她根本没有留意到?” “你要小心点,要表白就认真表白!好像不止你一个人在打小雨的主意吧?我看到几次早上有人给她带早饭,下班有人在楼下等她。” “是啊!她太单纯了,遇见谁都是笑笑的,对每个人都很好。她不知道怎么去拒绝别人的。” 林汉叨叨:“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啊,她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妈妈一个人把她带大的。她说她妈妈很善良,总觉得被她爸抛弃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我觉得她有点原生家庭的问题,有点讨好型人格。” 钱旦惊讶:“你连原生家庭、讨好型人格都来了?你真有文化!她那么信任你,什么都对你说,你背后说人家讨好型人格?” “我又不是说她坏话,我担心她吃亏。” 林汉解释:“在沙姆沙伊赫那天晚上你在睡觉疗伤,我们三个人在游泳池边聊天时说了很多话,她讲了家里的事情。埃及狼多肉少啊!我感觉到她身边不怀好意的人越来越多,请她吃饭的、教她打网球的、约她游泳的,群狼乱舞,从沙姆沙伊赫回来后她都没空理我了。公司这帮土人,要么一辈子没见过美女对自己温柔地笑,突然来了个见面就笑的,一个个自作多情得不得了;要么就是凤凰男领导,自我感觉超级良好,以为美女们都在对自己放电。我提醒过几次让她不要见人就笑,她不信。” “靠!你牛,泡妞泡到洞察人性、藐视群雄!她怎么不信了?” “她说她读书的时候跟同学们都是这么打招呼,这么相处的,不会有人误会的。但是在我心里她就是汪洋中的一条船,狼群中的一只羊,我马上要去苏丹出差了,心里不爽,实在憋不住了,我要公布恋情!” “她又没跟你恋,你公布个锤子?怎么不单独约她呢?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上来就嫁给我吧?”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啊!老大,你当初是怎么表白的?” 钱旦当然记得他和秦辛在岳麓山上道观前的初吻:“这个,我当初是直接强吻得逞了。” “强吻得逞?霸气!” 看着林汉豁然开朗的样子,钱旦赶紧说:“各有各的情况,你要乱来出了问题,我概不负责。” 林汉说:“当然不用你负责。智取不成就强攻,这是个思路,我再好好琢磨下。老大,我只对你说了我追小雨的事情,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啊!” 钱旦乐了:“你都当众表白了,你不知道‘伟中’的人非常八卦吗?你这还需要我去跟别人说?” “唉,我去苏丹出差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回来?” 那段时间苏丹的项目多,业务压力大,曹松他们有些扛不住了,不仅林汉要赶过去支持,钱旦也在准备去苏丹出差。 钱旦看着林汉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认真地说:“你们又不是没有‘msn’、‘qq’。去了苏丹快点把工作上的事情搞掂,想办法和子公司沟通,把你早点放回来呗!” 他顿了顿,好奇地问:“对了,刚才几个女生中有个没见过的,个子高高、长头发的是谁啊?” 林汉说:“老大,你都有女朋友了眼睛还这么毒,一眼就注意到美女了。那个不是我们公司的,是中通社的,刚毕业的小美女哦,小雨她们在马阿迪俱乐部游泳时认识的。中通社的宿舍就在‘friday’s’那个路口,她们的人经常到这边来玩。” 5月1日,埃及又放假一天。 林汉去苏丹出差了,钱旦一个人在宿舍看“越狱”第一季,他刚从别人那里拷贝了这部剧前面的十多集,越看越入迷,不知不觉近了黄昏。 他合上电脑,犹豫片刻,给曾子健打了个电话:“子健,好久没一起吃饭了,去‘gaya’吃石锅拌饭去?” 曾子健似乎是热情的:“你不早说,我晚上已经约了人了。诗诗也不在,五一黄金周国内来旅游的团多,她跟着去亚历山大了。过几天等她回来,我们好好聚一次。” “过几天我要去苏丹出差了,那得等我回来了。” “又去苏丹?那等你回来。” 钱旦挂了电话,怅然若失。 他正在琢磨自己一个人去哪里觅食时听到有人在敲门,从猫眼里一看,是早几天见到的中通社那女孩。她一个人站在门外,长发披在肩上,白衬衣扎在牛仔裤里,手里拿着个单反照相机。 钱旦开了门,疑惑地望着女孩,女孩疑惑地往屋里瞟:“林汉是住这里吧?” “是啊,他去苏丹出差去了。” “啊?林汉去苏丹啦?他要我今天过来吃晚饭、喝汤啊?” “什么时候说的?” “前天打电话给我的。” 女孩名叫苏琳,成都人,2005年大学毕业,早两个月刚被中通社外派到了开罗。 林汉本来计划过两天才去苏丹,因项目急需临时改了机票提前走的。他通知了“伟中”的几个同事取消他们的聚餐,糊里糊涂地漏了通知苏琳。 钱旦义愤填膺地骂了几句林汉“放鸽子”之后脱口而出的话是:“我也正一个人不知道去哪里吃饭,要么我请你,一起吃晚饭吧!” 苏琳略一迟疑,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可以呀,我们去9街?吃完了我回家近。” 钱旦独自宅了一天,从天上掉下来一个美女共进晚餐,他突然想起曾经在解放广场附近见过一家看上去很靠谱的西餐厅,就提议到:“9街那几家店吃来吃去的,我们跑远点,去解放广场附近觅食去。” “好呀!我刚到开罗来,还没怎么进过城。” 钱旦指指她手里的照相机:“你来吃饭还带着个相机?” 苏琳骄傲地一笑:“这是我吃饭的工具,就像你们的笔记本电脑一样。我是一边拍街景一边走过来的,很喜欢马阿迪这一带给人的感觉哩!” 解放广场又叫“el-ta 第二十七章,又见喀土穆 隔了一年时间,钱旦又去了苏丹首都喀土穆。 这一次是乘坐“埃塞俄比亚航空”的航班从开罗直飞喀土穆。 钱旦想着一年前的疲惫旅程,在空姐送饮料时要了一小支红酒,喝完了就闭上眼睛睡觉。他要养精蓄锐,准备好了再一次遇见沙尘暴、不知备降何处、返航、重飞地折腾一番。 起落架重重砸在地上,钱旦被惊醒,睁开眼睛发现飞机已经降落在跑道上。 他第一反应是这机长水平有点差,飞机落地动静太大;第二反应是问邻座这是到喀土穆了吗? 邻座的黑人大叔斩钉截铁地回答:“ofcourse!” 钱旦看看表,不过飞行了三小时而已。 他在过苏丹海关时遇到了麻烦。 钱旦当然知道北部苏丹的规矩,知道酒肉之徒不能招摇过市,可又明明记得去年在喀土穆时陈永生带进来两瓶伏特加,大家在一家中餐馆小醉了一场。 所以,尽管行李箱中已经塞满了帮大家带的,用来作为小礼物赠给客户的埃及阿斯弗的水晶制品,他还是在开罗机场匆匆去了免税店,买了瓶“芝华士”硬挤在行李箱中,准备和兄弟们小酌一番。 到了喀土穆,钱旦一边感慨重新装修过的入境大厅比一年前漂亮多了,还是要有和平才能有发展,一边心不在焉地把行李箱塞进了x光机。 海关官员一言不发,打着手势勒令他开箱检查。 他们轻松查获了行李箱中的那瓶“芝华士”。 钱旦跟着一个精瘦的海关官员走去一旁办理罚没手续。 恰在此时,子公司来接机、协助办理落地签的本地员工走了过来。那位老兄和海关官员叽咕了几句,然后两个人把钱旦拉到一边,冲着他摊开双手,摇摇头:“you,noproblem.i, 第二十八章,重大事故 第二天中午,曹松和钱旦站在“st电信”的楼下准备打电话叫兄弟们一起去吃饭。 曹松拨着手机,越拨越紧张:“旦哥,我打楼上几个人的电话打不通了。” 钱旦掏出手机:“我打下林汉的电话。” 那天林汉不在“st电信”,在“伟中”的办公室里。 钱旦也紧张了:“打不通。” 曹松说:“旦哥,我打你电话。” 说罢他拨了钱旦的电话。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尽管曹松没有用免提,钱旦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他手机里的忙音。 没有风,时间凝固,两个人背上直冒汗,转身“噔噔噔”往楼上跑。 他俩冲进机房,就见甘法斯和两个客户围着小伟,小伟专注地盯着维护终端。曹松叫:“小伟,怎么回事?” 小伟的声音颤抖:“不知道,好像业务全断了,我在跟踪消息、看日志。” “你怎么不通知我们?” “我不知道你们在哪儿,打你们电话打不通。” 曹松看了一眼维护终端,当机立断:“别找原因了,你把几个业务进程重启一下,我去把交换机的几块板子倒换了。” 他俩分头操作,一个重启主机上的软件进程,一个倒换交换机上的主备板,然后,几个人焦急地等待着,几十秒的时间特别漫长。 小伟喊:“哎,应该是好了,我拨测看看。” 话音未落,老钟黑着脸冲了进来,陈永生紧跟在后面。 老钟大声说:“怎么回事?我正在见‘ceo’,说业务全断了,是我们预付费系统的问题?!” 曹松赶紧说:“好了,好了,我们正在拨测,已经恢复了。” 老钟连着发问:“断了多久?断了多少用户?什么原因?” 曹松回答:“看日志断了三十分钟,还不知道原因。” 老钟很不满意:“不知道原因?你们断了也不知道怎么断的?好了也不知道怎么好的?” 钱旦解释说:“钟总,我们先通过重启、复位把业务恢复了,接下来再找原因。我们处理重大事故应该是优先恢复业务、然后再找原因这个顺序的。” 老钟身后的陈永生发言:“不知道事故原因?那事故会不会重现?” 钱旦赶紧表态:“我们守着,找到原因之前我们全部守在这里。已经向家里通报事故,拉研发的专家上来分析了。” 老钟要求:“向家里哪个领导通报事故了?给你们王总打电话没有?马上安排最牛的研发专家支持,赶紧查清楚原因,我先回‘ceo’那里去,有进展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陈永生跟着老钟走出去又折返回来,把钱旦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最好别是‘伟中’的原因,尤其不能是现场导致的人为事故,即使‘是’,你也要弄成‘不是’,不然要‘死人’的!” 通信网络的重大事故通常指的是因为设备故障导致电话打不通、短信发不出、上网上不了等业务中断的情况。这样的重大事故不仅会给电信运营商造成经济损失、品牌伤害,还可能带来恶劣的社会影响。 一张通信网络不可能永远是零事故,但必须能够及时恢复事故,必须避免同样的事故一再发生,“伟中”作为设备供应商,有理所当然的责任和义务。 “伟中”有严格的事故处理以及回溯的机制,在每一起重大事故处理完成后都必须先进行技术回溯,找到导致事故发生的所有原因,识别出根因,然后在技术回溯的基础上进行管理回溯,找到在业务流程、管理机制上的改进点,并且对责任人进行相应的问责。 重大事故的根因分类要么是因为客户或者网络上的第三方设备导致的“非供方原因事故”,要么是因为“伟中”的设备原因或者现场服务人员操作错误导致的“供方原因事故”。 最糟糕是被定性为现场服务人员操作错误导致的“人为事故”,当事人往往会受到严厉的处罚,例如一年多以前,也门子公司的人为重大事故之后,当事工程师被辞退,子公司服务主管被撤职、调离,连地区部的老韩、老谢都负连带责任被通报批评并被罚掉一笔“巨款”。 几个人已经不存在吃午饭这回事了,也忘记了晚饭。 他们一直忙到深夜才把事故的来龙去脉梳理清楚,“st电信”的这套预付费系统的核心数据网络未与客户维护人员的维护操作网络做有效隔离,客户维护人员的网络也没有与客户办公室的办公网络做有效隔离,正是其办公室网络上的异常网络流量,也就是所谓的网络风暴导致核心系统受到影响,从而导致事故发生。 事故中断时长三十分钟,五十万用户呼叫受影响,也就是说当天中午苏丹有五十万手机用户在三十分钟内打不通电话。 事故的导火线是客户办公室网络的网络风暴,客户的维护团队也不想把账算在自己头上。他们和“伟中”的团队一起写了报告,把事故原因归结在了其办公网络的管理上。 再加上陈永生跑上跑下地做着几个关键客户的关系,两边的管理层对曹松他们并没有太大不满,只是责令双方技术团队完成数据网络的整改。 过了两天,曹松、钱旦召集团队所有成员开事故总结会。 小伟讲解了事故回溯报告,他说:“这次幸好是客户原因造成的事故,影响不算太大,我们要提高警惕,不能再出事故。” 曹松站起来走到门口望望外面,把门关上,等不及回到座位上就开口了:“没有外人,别客户原因事故了,我一世英名差一点就毁在苏丹了!这就是人为事故,几年前在国内就发生过因为网络没有隔离,客户维护人员在维护终端上用‘金山影霸’看电影把网络搞瘫了的事故。早几年公司就发过预警要求全网整改,现在都是哪一年了?亏得是在苏丹,要是在国内现在出这种事故我就死定了。都算我的错,下不为例,我明天请大家好好吃一顿去。” 钱旦说:“这颗雷好歹是被我们自己踩了,没有留给后人。不仅是‘st电信’的数据网络要整改,我们要组织检查北非中东的所有数据网络,有隐患的都得整改。另外,我这两天琢磨,我们要把维护工作的要素总结出来,提高警惕,抓好‘三个k’,第一个‘k’是‘kework’,我们把区域内需要重点保障的关键网络识别出来,重点盯防;第二个‘k’是‘keyactions’,明确每张网络日常维护要做的关键动作,包括日常的检查;第三个‘k’是‘keytime’,每张网络都要有应急预案,维护人员要熟知事故发生时的应对方法,还要不时演练。” 林汉说:“‘三个k’,好!我现在就提一条‘keyaction’,今后所有兄弟都要有两个手机,而且必须是两个不同运营商的手机,万一再出这种业务全断了的事故不能再互相联系不上了。” 小伟说:“我也提一条……” 既然曹松表了态要请大家好好吃一顿,大家没有理由不热烈拥护。 他们去了喀土穆新开张的一家中餐馆。曹松带着钱旦,林汉等人先到,不一会儿,陈永生带着小伟、小军,一个人抱着一箱啤酒,走进了包间。 钱旦直勾勾望着三箱啤酒:“青岛啤酒,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陈永生得意地说:“还惦记你那瓶芝华士不?我这反正不是放在行李箱中大摇大摆拖进来的。” 曹松在一旁说:“他从‘中铁’的人那边买过来的,珍藏一段时间了,今天居然舍得全部抱出来?” “那当然,我的家底全在这里,你们还喝不到位我也没办法了。” 酒过几巡,钱旦觉得肚子涨了,起身去洗手间。 走到洗手间门口,他正要推门进去,门被从里面拉开,出来一人,差点没和他撞个满怀。 他定睛一看,那人却是张旺。 张旺看到他,也是意外的表情:“这么巧,你也来苏丹了,来处理事故的?” 钱旦张口就问:“谁告诉你我们出事故了?” 他下意识地把重音放在了“谁”字上。 张旺走到洗手盆前,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洗着手:“还要谁告诉我吗?你们大中午的断了三十分钟,五十万人打不通电话,苏丹人民没去砸客户的营业厅算你走狗屎运了。” “你知道得这么清楚?”钱旦借着酒意,语气中明显流露出了不友好。 “我去‘st电信’随便找个人,就能看到你们写的事故分析报告,你以为呢?”张旺关了水龙头,把手甩了甩,仍然没有望向钱旦。 钱旦心里有话,不知道怎么说。 他推开洗手间的门,又停下了脚步,突然转过身来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旺哥,你别老缠着曾子健啊!” 张旺终于转过身来,望着钱旦,仍然是慢条斯理地:“兄弟,你喝多了吧?什么叫我老缠着曾子健?你是觉得我把曾子健带到沟里去了?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给他带路我还不够格。看来你并不了解你的好朋友啊,他可比我厉害多了。” 钱旦一回到包间,陈永生醉意深深地叫:“老旦,跑哪里去了?兄弟们说你尿遁了,我不信,旦总是那样的人吗?再说,你要在开罗也许还能遁到哪个相好的家里去,在喀土穆你想遁也没地方遁吧?” 钱旦说:“我在外面看到‘f公司’的人也在这里吃饭,大家小声点,隔墙有耳。” 陈永生说:“小什么声?我们不谈工作就行了。” 他拉着钱旦的胳膊,把他拉近一点,小声说:“苏丹下半年有个决定性的大项目,我们在引导‘st电信’重新建网,上‘3g’,老钟本来想作为一个保密项目悄悄运作,但是瞒不住,还是被‘f公司’知道了,要招标了。老钟志在必得,想一举把‘f公司’赶出去!” “什么时候会出结果?我要不要提前准备交付资源?” “不急,节奏没那么快,但年底前肯定要拿下来。所以最近非常敏感,你们千万不要再出事故了。老钟非常小心,你那天不是说他有四部手机吗?有一部就是他在运作这个项目时越想越不放心,专门又买了部手机,知道这个手机号的人加上地区部领导不超过五个人,防人知道号码后窃听他。” 钱旦说:“窃听?越来越夸张了啊!” 酒足饭饱,他们又习惯地回了办公室。 林汉戴上耳机开始打电话,钱旦和陈永生坐在一起聊天,曹松伸了个懒腰,走向后院。未几,他的嘶吼声在后院响起: 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 全力以赴我们心中的梦 不经历风雨 怎么见彩虹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老钟从自己的小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向门外走去,他行色匆匆,听到歌声后停了停脚步,大声说到:“靠!疯掉了一个?是曹松吧?陈永生,你请大家吃顿饭,放松下,别全疯掉了。” 办公室里的人笑了起来,陈永生回答:“刚吃完,曹松今天喝好了。” 老钟又说:“你们小心点,公司只看结果,看贡献。结果好,我们做的一切都是对的,结果不好,我们做的一切都是错的。‘伟中’从来只有真心英雄,不存在什么悲情英雄。” 言罢,他消失在门外。 钱旦在想:这两年很多同事从国内来到海外,有些人如自己一样做好充分准备之后才出来,有些人如曹松一样是从“出趟短差”一不小心变成了“扎根天涯”,但大家都是既来之,则安之,默默奋斗在世界每个角落,着实不容易。 陈永生在想:谁说中国人在传统上只是守着自己的黄土地,没有冒险精神?唐朝僧人千里跋涉向西域、郑和船队浩浩荡荡至非洲、清末12岁的幼童们就组团飘洋过海去求学,今天的人们不过是追随着前人的脚步而已。尽管几百年来,中国人的一步一步走得太缓慢、太艰难。 林汉在一旁摘了耳机,神秘兮兮地走到钱旦身边:“老大,我们到外面去,跟你说个事,太震惊了!” 钱旦莫名其妙地跟着他一直走到了院子外面,站在院门口的路边。 林汉按捺不住地用嗓子眼里发出的声音说:“我靠,真的无间道啊!地区部抓到了一个内鬼。” 钱旦觉得尾椎骨处突如其来一股凉意,顺着脊梁一路冲到头顶。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声音的颤抖:“抓到了谁?谁是内鬼?” wap. /95/95493/21230770.html 第二十九章,内鬼老郑 林汉没有留意到钱旦的异样,继续用嗓子眼里发出的声音说:“老郑!” 钱旦的声音更加颤抖:“哪个老曾?” 林汉放大了音量:“项目管理办公室的老郑,那么老实一个人,其实是内鬼!” 钱旦一愣,没有说话。 林汉似乎发现了他的异样:“万万没想到吧?上个星期公司安排他回深圳,说是出差,然后,警察来公司把他抓走了。他一进去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地一吓,很快就招供了,说是从前年开始给‘f公司’做内鬼,卖了几十份机密文档过去,收了上百万的好处费。” 林汉竹筒倒豆子,继续说:“听说他是在踢球的时候认识了那边的人,然后经常一起吃饭、踢球。一开始那边只是问他要了一份公司的内部发文,事后给了他两千块。然后就收不住手了,越给越多,把我们的投标策略、成本数据、报价信息,甚至不知怎么搞到的研发机密文档都发过去了。” 钱旦回忆老郑的样子,说:“我和他不熟,看上去确实挺老实的样子?” 林汉说:“我和他比较熟。他都四十多了,在海外常驻有四、五年了,儿子在上小学,老婆在深圳一边带小孩,一边还在宝安那边一个很偏远的工厂上班,很辛苦的。他老婆不知道他在做内鬼,还以为是这两年公司奖金高,看着家里条件越来越好,挺开心的,正准备辞了职专心带娃。这一下晴空霹雳,她找到公司说要变卖所有家产赔偿公司,把老郑赎回去。老郑的老爸七十多岁了,身体不好,也急急忙忙从老家赶到深圳,给公司写了一份很长的道歉信,讲他妈妈一听到消息就休克了,好不容易抢救过来,请公司看在他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谅解他。” 钱旦问:“公司会谅解吗?” 林汉说:“不会谅解的,会谅解就不会报警走司法程序了。这两年公司内部卖信息的,各种贪腐多了,老板说公司就像一个大粮仓,本来有几只老鼠打几个洞偷点粮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怕不采取措施的话有破窗效应,老鼠越来越多,洞越来越多,公司就扛不住了。老板说今后凡够得上犯罪嫌疑的,一律报案,走司法程序处理。” 林汉又说:“你知道公司是怎么抓到他的吗?他怕被电脑上的监控软件监控到,都是悄悄把文档打印出来送过去,现在公司的监控软件升级了,监控到谁的电脑大量打印保密文档就会告警,提醒信息安全办公室核查权限。老大,小心啊,听说公司的监控软件是和‘微软’合作开发的,嵌在‘windows’中的,越来越强大了。” 钱旦说:“我早就很小心了,你自己小心点,别违规被抓住了要我负连带责任。公司发的电脑本来就不是私人物品,讲得很清楚是公司财产,是办公用的工具。我早就是两台电脑,用私人电脑干私人的事情了。” 他想了想,问林汉:“就抓了老郑一个人?” “是啊!一个已经很令人震惊了。” 钱旦又想了想,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不是你自己演义出来的吧?” “这种事怎么可能是我自己演义的?我刚才在给小雨打电话,她告诉我的。” “小雨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林汉沉默了几秒钟,悻然说:“牛总告诉她的。” 牛总是地区部的一位领导,钱旦那次在约旦死海边上误闯机密会议的会场就是被他给抓住的,他确实是能够及时掌握情况的人。 钱旦仍然疑惑:“他怎么会跟小雨讲那么多事?” 林汉激动了起来:“tmd,他想泡小雨!” “牛总泡小雨?不会吧?” “怎么不会?狗改不了吃屎,他以前是在国内子公司做总经理的,就是因为泡妞,东窗事发,被公司贬到北非中东来的。他在这边的子公司老实了几年,工作能力和绩效上没说的,又升上来了。他现在经常约小雨吃饭、打球、出去玩,还故意在聊天的时候透露自己的收入有多高、在深圳有几套房、自己的成功经验、公司的各种八卦内幕,就是要让小雨被洗脑,认为他是公司高管,牛逼闪闪,崇拜他!” “那小雨是什么反应?” “小雨完全没意识到危险,她在我面前惊叹牛总真有钱!牛总什么都懂!昨天又是,牛总在宿舍请客吃饭,叫了几个人,但是不知道怎么吃着吃着就只剩他们两人了,他又跟小雨吹了很多牛,讲了老郑的事。我最近给小雨打电话,经常听得胆战心惊的,很不爽,老大,你说我该怎么办?” 钱旦说:“要么你多提醒下小雨?” 林汉说:“我提醒了,让她离牛总远点,她每次都说好,但下次牛总一叫她,她又去了。老大,我那天在网上看到一个报道,讲在深圳检察院的强奸诉讼案中,有80%是熟人所为,就是在同事、同学、朋友之间发生的,这还只是撕破脸报了案的。” 钱旦安慰他:“你也别想得太夸张了,牛总强奸不至于吧?” 一辆载着公司同事的车返回办公室,车灯射向他俩。 借着灯光,钱旦猛然看到林汉愤懑的眼神,吓了一跳,赶紧说:“我觉得小雨也不至于那么好骗,你还是赶紧认真地向小雨表白,成功了就高调一点,看着她,帮她消除身边的花花草草。” 林汉点头:“我回开罗就找小雨!” 然后,他欲言又止,还是说了出来:“人家都说上海人精明,你说小雨会不会也有点?故意接近领导?” 钱旦反对:“你上次不是自己跟我说小雨是太善良、太单纯,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的吗?何况现在是牛总那么大一个自带光环的领导!你上次跟我说完,我特别留意小雨了,发现她确实对每个人都很有礼貌,很温柔。我觉得她并不是在对男生乱放电,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善良、没有心机的小女生,确实有点漏电体质,有时候不小心漏漏电而已。” “漏电体质?老大,你这个词用得!” 听到抓了内鬼老郑的消息,钱旦从心底里舒了口气,顿觉轻松。他和老郑不熟,他为自己对曾子健产生了那么大的误会而内疚。 他坐在电脑前,看着“msn”的联系人,先给曾子健留了句言“在干嘛呢?”,又给老谢留了句言“在干嘛呢?” 他等到了老谢的回复:“收拾行李” 钱旦问:“你要离开乍得了?去哪里?” 老谢答:“摩洛哥” 钱旦再问:“常驻还是出差?” 老谢再答:“常驻,试图转身做售前失败,回技术服务做专职项目经理。” “伟中”从海外电信运营商手里拿到的合同越来越大,项目的规模越来越大,项目交付的压力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技术服务骨干在转向专职项目经理。只是老谢这次是因为在乍得丢了项目,被赶回技术服务部了。 钱旦赶紧告诉他:“地区部抓到内鬼了,项目管理办公室的老郑,是不是很意外?” 老谢没有在“msn”上回复,钱旦的手机立刻响了。 钱旦把从林汉那里听到的话转述给老谢,末了,他说:“乍得丢单肯定也是他的原因,你们不应该再背锅啊!” 老谢沉吟:“乍得丢单的事情公司已经回溯完,有结论了。我确实经验不足,大意了。而且,我感觉这个项目丢单应该和老郑的事情无关。” “为什么?” “老郑是地区部项目管理办公室的,乍得这个项目我们已经很小心了,报价不会泄露到他那里去。” “你以为公司的信息安全真做得很好?老郑如果刻意去偷听也没那么难吧?” “他招供了这个事情没有嘛?” “那我就不知道了,这种事情公司又不会急着广而告之,得打听打听去。” 钱旦瞟了一眼电脑,曾子健仍然没有回应他,下线了。 钱旦和林汉结束了苏丹的出差任务,准备返回埃及了。 临走前一天钱旦和客户开了一整天的会,开出了身心俱疲的感觉。 那天本来只是一位产品销售经理去和“st电信”的一位部门经理确认业务需求的实现方案,他谈着谈着觉得吃力就把曹松、钱旦、林汉全给叫了过去,他们几个过去后谈着谈着还是觉得不能确认的事情太多并且超出了产品的责任范围,就把客户经理陈永生叫了过去。中午,子公司两个兄弟产品线的同事也赶到加入了讨论。 自始至终客户只有那一位部门经理参加,“伟中”却是七个人先后被卷入,看起来像“三英战吕布”,但钱旦清晰感受到了公司应对类似业务场景时的效率低下。 离开“st电信”时天色未暗,陈永生拉着钱旦去了青尼罗河和白尼罗河的交汇处。 尼罗河是由卡盖拉河、青尼罗河、白尼罗河三条河汇流而成的,其中大的两条青尼罗河发源于埃塞俄比亚高原,白尼罗河发源于布隆迪高地。它们在喀土穆汇流成一条大河,再向北奔流进入埃及境内。因为河水中携带的沉淀物不同,它们的颜色也不同,“一条青色,一条白色,汇合时泾渭分明,水色互不相混,平行奔流,犹如两条玉带”。 他俩下了车,站在路边,望着大河。 陈永生说:“老旦,你现在口碑不错啊,大家都说软件服务改进很大。” 钱旦谦虚地表示:“算是开始上轨道了吧,这一年总算把各个子公司和地区部团队的能力构建成型了,然后,几个项目打下来,大家开始弄明白在北非中东的正确玩法了。” 陈永生问:“今天和客户开了一天会,什么感觉?” 钱旦长叹一声:“真累!我们一堆人围着客户一个人转,还这么累。” 陈永生再问:“你想过为什么吗?” “为什么?因为我们是没胡子的,太年轻了,经验没人家丰富。” “错了,是排兵布阵的问题。我们现在一线是客户经理、产品销售经理、技术服务三条线像青白尼罗河一样泾渭分明,然后产品销售经理和技术服务还按不同的产品来划分团队,进一步割裂。大家的kpi不一样,利益诉求不一致,又都能顺着各自的行业线在地区部、公司机关找到后台,部门墙很高很厚啊!一线作战团队那么高的部门墙,怎么能够高效运作?以前我们主要是在中国区卖硬件设备,卖‘盒子’,这个矛盾还不突出,现在我们要针对客户业务运营的痛点提供产品和服务解决方案了,继续各自为战,越来越笨拙了!” 钱旦有共鸣:“我有同感,关键是怎么办?” 陈永生说:“我一说你又有同感了?老钟在组织大家讨论,我们打算先不管公司和地区部的组织,在子公司做些组织变革。” 钱旦饶有兴趣地问:“你们打算怎么变?” 陈永生故作神秘:“我们现在还是在子公司主管层面讨论,大的思路是调整代表处的派兵布阵,参考军队‘合成营’的做法,进一步从‘责权利’上导向协同作战。” “老钟是一直有销服一体化的想法,公司不是已经在这么变了吗?” “公司变得还不够!先不跟你多说细节了,万一你们这些地区部行业线的主管碍手碍脚呢?看‘亮剑’没有?” “‘亮剑’?电视剧吗?没看,我在看‘越狱’。” “‘越狱’不错,‘亮剑’也很好看,老钟迷上里面的李云龙了,在子公司向大家强力推荐中,建议你看看。” “我对国产电视剧没啥兴趣。” “这部真不错,现在很火,老板也在推荐。李云龙牛就牛在敢自己做主,敢承担责任,公司将来一定会给一线更大的业务决策权,会更大程度让一线听得见炮声的主官决定自己的命运的。” 两个人聊得起劲,夜色渐浓,周围越来越宁静,他们终于回到了车上,沿着尼罗河边的公路向着办公室方向驶去。 wap. /95/95493/21230771.html 第三十章,强吻事件 钱旦和林汉离开喀土穆没几天,曹松拉着小伟来到青尼罗河和白尼罗河的交汇处。 小伟在两天前突然提出要离职,曹松和陈永生一起劝了一次,未果。于是,隔了两天拉着他来到兄弟们的老地方谈心。 他们把车停在路边,两个人坐在车上,没有下车。 曹松问:“真下决心了?你这才来了一年啊,就赚够钱了?” 小伟有些拘谨地说:“我考虑很久了,苏丹是补助高,赚钱快,但我回去也能慢慢赚钱。我回石家庄,房价比北京低,没有你那么大压力。” 曹松说:“苏丹环境太艰苦?扛不住了?要么你先回去休个假?实在不行我和旦哥商量商量,给你换个国家?” 小伟说:“也不是扛不住了,我早就习惯外部环境了。去年骚乱时我一个人藏在机房地板下面快被吓死,也没崩溃。” 曹松想了想:“你在这边有发展空间啊,苏丹业务发展这么好,你更年轻,过两年我回北京娶媳妇去了,你先接替我,今后的发展空间更大。” “松哥,我没想要那么大发展空间。” “你找到下家了?” “没有,我回去休息两个月再说。” “哎,兄弟,你想清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没有?别一时冲动,盲目的走了,将来后悔。” 小伟不再拘谨,变得坚定起来:“松哥,我不会后悔的。虽然我现在不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但是我越来越知道我不想要的是什么!” 曹松问:“你不想要的是什么?” 小伟决然地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我不想要继续在海外过这样没有私人时间的生活了!就像早几天半夜两点钟你们敲门叫我去开老钟召集的会,我睡死了没醒来第二天被老钟批了一顿,问我为什么不参加会议?你们都习惯了开个会不提前发会议通知,半夜两点来敲门叫?我睡死了没听见不行啊?还有,星期六例行不休息,星期天还非要一堆人坐在一起看‘亮剑’,有什么好看的?” “苏丹竞争压力大,老钟是太着急了,我们没必要不爽领导啊!” “我没不爽领导!不只苏丹,在公司哪里都是这样的吧?我能理解老板说的‘伟中’是后来者,我们必须把别人用来喝咖啡的时间用来加班加点才可能赶得上。但是,松哥,人各有志,我不乐在其中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曹松知道多说无益了,发动了车:“走,我俩去北京餐馆弄点二锅头喝去。这样吧,你再坚持多干两个月,帮我撑过这段时间再走,怎么样?” 晚上,曹松给钱旦打电话,通报了小伟要离职的事情。 钱旦不甘心地说:“我有必要给他打个电话,再劝劝他吗?” 曹松说:“我觉得意义不大,旦哥,他说他特地等你们回埃及后才提离职,就是怕你们当面劝他,他会扫了你们面子。” 钱旦叹口气:“好吧,人各有志,在‘伟中’工作就好像两口子过日子一样,我们喜欢公司这个调调,就能乐在其中,一直干下去。不喜欢公司风格的就会从骨子里觉得别扭,总是会想离开。我在苏丹的时候怎么跟你们说的?中国人迟早要走的,赶紧培养本地员工吧!” 钱旦和林汉回到开罗没几天,地区部的本地员工阿马尔邀请他们去自己家里做客。 阿马尔是个27岁的埃及胖小伙,在地区部软件服务几个帅丑不一、性格迥异、家庭背景各不相同的开罗青年中,钱旦最喜欢的就是阿马尔。他既忠厚、实在,又敏感、聪明,还有很强的适应能力。 这一年来他先是去马尔代夫出差支持“伟中”在当地建设的一张“3g”网络,获得了项目组的高度评价;从马尔代夫回来以后又去了苏丹出差,去了不久钱旦就听说,在他们苍蝇纷飞、仅供应中国菜的喀土穆食堂里出现了一位忠实的阿拉伯食客,一打听名字,正是阿马尔。 地区部的埃及员工中愿意加班的很少,有一次到了下班时间满屋子中国人都在忙碌,埃及人则纷纷收拾电脑,按时离开办公位。一位忙得晕头转向的中方主管对着他的下属叹到:“我为什么每天都加班?你为什么每天都走得这么早?” 他那位美女下属给出个灿烂笑容,“因为你是中国人,没有真主帮助你;我是埃及人,真主会给予我一切”,说完毫不迟疑扬长而去。 阿马尔也曾经问过“为什么中国人总是这么勤劳”之类的问题,但他很快就知道了关于中国的一切,从北京天安门到新疆广阔天地,从华强北电子产品到坂田洗脚城,从计划生育到改革开放。 他常常和中国人一起加班,甚至连中文都要难不住他了。有一次阿马尔兴奋地告诉钱旦“我解决了一个中文问题”,原来,又有子公司一线的中方工程师没心没肺地使用中文来提交问题单,向地区部求助,阿马尔接到问题单后一声不吭,借助“谷歌翻译”看懂了问题,指导中方工程师解决了技术难题。令钱旦既开心,又有几分尴尬。 年初做pbc(个人绩效承诺)沟通时阿马尔一本正经地对钱旦说:“我要加一条个人承诺,今年通过汉语考试。” 星期六晚上,阿马尔开车过来接了钱旦、林汉。林汉还邀请了小雨同行。 阿马尔兄弟姐妹三人,一个姐姐已经出嫁,一个弟弟在开罗大学念书,他尚未买自己的房子,和弟弟一起住在妈妈家。 他们家在城里一栋老旧的公寓楼中,楼前马路不宽敞也不平整,楼内有一部一次只能挤进去两、三个人的旧式电梯,电梯外加了道门,门上加了把锁。 钱旦第一次看到门上挂把锁的电梯,问阿马尔,阿马尔说因为总有住户拖欠管理费,所以就把电梯上了锁,只有按时缴费的住户才能够使用。 一进门钱旦就看见客厅墙上挂着幅中国画,亭台楼阁小花园的那种,他以为是阿马尔加入“伟中”之后的布置,阿马尔却说是他妈妈一直的喜好,看来他能够迅速融入“伟中”未必是偶然。 阿马尔妈妈也是胖胖的,和蔼可亲。她虽然不会英文,但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有疏离感。 餐桌上早已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埃及大餐当然会有胡姆斯酱、腌橄榄、大饼,主打的当然会是牛羊肉。 钱旦爱吃阿拉伯人的烤牛肉、烤羊肉,但那一桌子肉食分量太扎实,除了大块的牛羊肉还有大块的牛肝等,它们迅速填满了他的胃,尤其是一大块牛肝下肚后,钱旦觉得有些发腻了。 中国人鸣金收兵的时候埃及人还在击鼓前进,阿马尔热情地劝钱旦、林汉和小雨再吃一块肉,甚至嘲笑中国人胃太小。他们三人甘败下风。 吃完饭从餐厅转移至客厅,吃水果。去年在沙特人家也是这般流程,不同的是在埃及人家里能看电视,电视节目还算丰富,他们可以对着电视上的歌舞女郎评头论足。 吃完水果阿马尔提议去吃冰淇淋,钱旦以为就在楼下吃,他却开车带他们去了解放广场。 解放广场附近有一家人气极旺的冰淇淋小店,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店里店外人头攒动。他们好不容易挤到柜台前,三埃镑一个的冰淇淋味道一点也不输给摆在装修讲究的专卖店里的“哈根达斯”、“ppg”。甜点可谓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共同爱好。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