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灰烬中拥抱你》 以火焚雨的早晨 我狂饮令人着迷的温柔 和致命的快乐 你的目光让我重生 来世我还能见到你吗? 最终你我都将行踪不明 可是你应该知晓我曾因你而动情 ─波特莱尔.〈致路过的女子〉收录于《恶之华》 黑色天空呕出一丝光亮。 从地表水平面喷出的灰云顺着天际线开始它渲染的工作。黑夜转成黎明的过程并非一瞬间完成,而是藉云朵透出的微光,将原本完全不透明的黑,慢慢地来回涂抹上深灰、浅蓝与深蓝,一层又一层耐心地上色。灰黑色夹带透着微微光亮的蓝色,是黎明天空的景象,直到天际飘出的白色云朵沥乾身上那一层灰蓝水彩为止。 我站在汽车旅馆房内的窗边,望着眼前正在进行渲染作业的灰黑夜空─黑夜即将迎来破晓黎明。维多利亚式装潢风格的窗户上开始出现水珠,眷恋地紧贴玻璃而缓慢滑落。聚集的水珠越来越多,黎明的渲染工作戛然而止,天际线消失无踪,原本已经完成的明亮蓝色画布再次恢復黑暗。 我轻轻念出波特莱尔所写的诗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繚绕其中的伤悲。 窗外的世界大雨如注,我发现旅馆附近正在施工的区域内,有位戴着粉红色渔夫帽的老伯无视突如其来的大雨,兀自在一个铁桶内点火燃烧不知何物?黑色铁桶旁边放着一束金橘黄色的花束。 「应该很快就会被雨水给浇熄了,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呢?老伯到底在烧些什么?」我走回床头柜,手机压在一张飞往瑞士的机票之上,我凝视着机票几秒后拿起手机,走回窗边后开啟拍照功能,利用镜头缩放试图看清老伯的动作。 雨中的老伯不但身穿黑色正式衬衫,还系上水蓝色领带,头上戴着粉红色渔夫帽则显得有点奇特。 「原来在烧纸啊…」 老伯小心翼翼从背包中取出一叠纸张,依序慢慢放进铁桶内,看起来像是见证过岁月流逝的信件卡片,他随后放入几本书籍在青红色焰火之中,犹如进行某种特殊仪式,奇妙的是大雨并没有浇熄眼前的烈火─铁桶中的火焰彷彿连旁边的钢筋都能烧熔。 我想起在德国留学海德堡大学时看的《华氏451度》这本小说。 书中主角是一位消防员,但是他的工作并非灭火,而是「焚书」!书中的反乌托邦世界禁止阅读及藏书,所以主角的任务就是焚毁那些被查禁的书籍。 本以为纸张可以被轻易点燃,事实上则不然。纸张燃点是乃华氏451度,也就是摄氏232度左右,远比想像中的要高出许多。 那本小说我并没有读完,冬天的海德堡经常一片冰天雪地,阅读这部「焚书小说」反而使我更感到寒冷─或许再寒冷也没有「他」所独自嚐到的百万分之一。 「物品可以被烧掉,但是脑中的记忆却依然在那里,直到…」我望着眼前景象喃喃低语。 一缕黑烟不由分说地从铁桶内窜向灰黑色天空,消失在濛濛雨雾之中。 那道稍纵即逝的黑烟勾起记忆中丝线,强力勒住我的心脏,窒息感伴随瞬间的心痛袭向全身,就在晕眩感磨刀霍霍准备切断我的意识之际,脑中忽然闪过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直到时间的尽头为止。然而只要『物体恆存』的话,在意识深处就会永远存在。」声音主人露出的靦腆微笑扯开此刻紧缠心脏的丝线,打退了即将入侵的晕眩感。 中国作家张爱玲曾说:「爱情使人忘记时间,时间也使人忘记爱情。」 倘若把「物体恆存概念」发挥到极致,在时间长河之中,或许逝去的爱恋可以永久定锚在它应有的位置之上,直到时间的尽头。 声音的主人在那时亲吻我的背部,接着深深进入俯趴姿态的我─彼此相拥在此刻我所处的房间之内,窗外飘下深冬的细雨,随着律动速度与力道加深,雨势也逐渐趋于激烈。 「你知道时间有尽头也会死亡吗?」双颊发烫的我向他拋出肯定式疑问。 他故意笑而不语,双手轻扶我的腰际,瞬间加快速度。我的大腿内侧缓缓流下自己渗出的透明液体。「我只知道现在是牛顿第一运动定律─动者恆动。」他露出十分享受的神情,真心沉浸在眼前的快乐之中。 在无法抵抗的娇喘呻吟后,我不禁笑了出来,轻微疼痛伴随难以言喻的温热快感,从下体逐渐扩散至全身。 「好舒服。」我往后伸出右手要他牢牢抓紧,接着我努力转身要他亲吻我。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单独说话时,我所提出的那个问题吗?」他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在我白皙臀部之上。 俯趴在窗檯的我转头对他说:「再用力一点!」 「我现在知道初步答案了,用具体行为来表徵的话,绝对可以适用。这就是我的亲身体验,没错吧?」虽然是戏謔之词,他的语气却无比坚定。 我接收刺激快感而发出喜悦的笑声,尽情放声吟叫,足以和窗外雨声分庭抗礼。我想像自己是波特莱尔笔下躺在炭火上让吸血鬼享受性爱的浪荡女子。 「我们…」不停奋力行进的他发出喘息声,我喜欢看他努力为我付出的模样。「我们简直就是以火焚雨。」 窗外雨水有节奏地持续敲打在玻璃之上。 各种纷杂思绪不断盘旋脑海,我抱着他送给我的玩偶,稳定浮动的情绪而回过神来。 我再度望向雨势稍缓的窗外,铁桶中的烈火持续对抗着灰濛濛天空落下的雨水。那位老伯摘下粉红色渔夫帽,口中似乎念念有词,最后把帽子也一同送进了焰红之中─以火焚雨的凄美艳红,奔向时间的尽头。 以火焚雨的场景冒出蒸腾白雾,宛如将时光倒流至他尚未被波特莱尔的诗句判刑之前。 第一次见到他时,也是个大雨滂沱的早晨。我望着陌生的他,静静坐在教室的前方,面无表情看着书本,完全无法得知他内心的任何想法,直到他突然勇敢地开口… 如果他始终保持沉默,或许一切就不会发生,命运的既定轨道可能因此而转向,但是他的死亡依旧在前方不远处等着,无可撼动的死神敞开双臂,等待他努力爬进无尽焰火之中。从起初的卑躬屈膝到最后的昂首阔步,他最终虽无法躲过锋利的死神镰刀,可是他捍卫了自己对于爱情的坚持。 好痛…那份坚持好像一把利刃,无形之中刺伤了我。 今天早上是见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不久之后,他将消失在无尽的温暖之中。 今天,是他的告别式。 『你的目光让我重生 来世我还能见到你吗?』 我代替他再次唸出这句诗。 心中被刺伤的地方尚未痊癒,我是否该勇敢面对自己的爱,去见他最后一面? 窗外雨势彷彿正准备代替他说出答案。 波特莱尔一行诗(1):初遇之雨 「儘管法国作家波特莱尔写了很多在当时属于离经叛道、骯脏丑陋的东西,甚至被巴黎法院给查禁,但是他实质目的乃是为了让大家发现生活中各种形式的美,他独创出『联觉作用』的描写手法,激发出人们心理层面对于事物有新的文学感受性,打破浪漫主义的最后一块砖头。从心理学角度来看,我认为波特莱尔所擅长的『联觉作用』手法,其实相当符合『物体恆存』概念,或许很多人会持否定态度,不过我本身是这样来解读。」 教室外的雨声稍缓,让忘记带麦克风的我得以暂时降低音量。 十月上旬天气依然炎热,不过昨天晚上竟然罕见降温,难得出现秋天的氛围。气温骤降加上熬夜追剧的关係,害我差点睡过头而赶不及早上九点的课。 我急忙开着车子在路上疾驶狂飆,不小心被测速照相机给捕捉到倩影,两週之后免不了又要被老妈碎碎念,老爸肯定会动用特权去「销单」,然而我寧愿自己缴交罚鍰,毕竟确实是违规了。 到教室之后才发现不但麦克风忘了带,睡衣式的bratop也没更换,直接套上白色荷叶边衬衫搭配浅灰色丝质长裤前来上课─这是30岁的我成为助理教授后的第四週课程。 我似乎尚未做好心理准备,成为一位真正的老师。 「附带一提,一些伟大或是写出跨时代作品的作家好像都能看见一般人见不到的景象,例如刚才提到的波特莱尔,在嗑药后描绘出未来世界的阿道斯.赫胥黎,也包括之后会谈到的心理学家荣格。」 台下的同学们大多数认真做着笔记,两三位同学忍不住打了呵欠,一位五官精緻、化着淡淡裸妆的漂亮女生偷偷用手机打出简讯,随后露出曖昧的可爱微笑。 「各位同学,你们最近在生活中是否发现到了什么特殊的美而值得分享?」 「有喔,就是亘荷老师你啊!」一位油嘴滑舌的男同学率先发难,台下发出鼓譟声,打瞌睡的同学纷纷清醒加入起鬨行列,部分女同学哈哈大笑。 那位男同学打扮相当入时,外表也属俊俏有型,应该颇受女生欢迎,但是个性似乎有点轻浮。我迅速扫过课堂上所有修课同学,仅有坐在教室右前方的一位男同学面无表情,看不出此刻他的心思;然而他才是今天我要「对付」的目标。 「绝对不能胆怯畏缩或认输。」我在内心对自己吶喊。 全国高中第一志愿的男校,有位个性爽朗豪放的地理老师,自比西洋歌坛性感天后玛丹娜,会在课堂上拥抱或亲吻男同学作为不听话的「惩罚」,甚至把男生整个人套入自己的衣服之内!有些家长曾向学校投诉她荒诞不经的行为;可是她的授课水平其实很高,十分受同学欢迎与肯定,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大家不觉得她的特殊处罚方式造成骚扰。 然而一开始的她并不是这个模样。 甫从国立师范大学毕业不久,便进入该第一志愿学校教学,压力其实相当大。眉清目秀又清新可人的她,反而在课堂上被男同学有意无意地「欺侮」,下课后甚至在办公室里气到闷哭。于是她决定顺势而为:同学们天资聪颖又大胆,她就比大家更豪迈爽朗!主动献上飞吻或拥抱,让青春期的男生反而一时不知所措,举止变得尷尬万分,之后再也没有同学敢欺负调戏她,有极少数男同学甚至偷偷爱慕她呢! 这些都是大学时的法律系初恋男友所亲口告诉我的,因为他和那位地理老师的交情还算不错。在高二开学第一次上那位老师的课时,他不小心就被当眾惩罚:他在上课时分心偷看其他书籍,那位俏老师突然中断讲课,全班霎时一片静默,此刻他才回过神来,但为时已晚,老师已悄悄走到他面前,接着双手捧起他的脸庞,整个人跨坐在他双腿之上,不停抚摸他的脸颊与头发,顿时,他吓得不知所措,模样十分狼狈。 「花纶,你在想我吗?我是可爱的美环!」老师瞥见制服上名字有个「纶」,所以便帮他取了卡通《樱桃小丸子》里角色的「绰号」,此后同学们便开始这样喊他─就连我在当初交往时也是这样叫他。 地理俏老师的酷刑才进行到一半,接下来老师光明正大亲吻他的侧脸─他的脸庞初吻就这样活生生被夺走了。全班同学发出震天笑声与口哨声,下一幕更是令人震撼,老师迅速地掀起衣服,把他整个人套入其中,他惊慌失措闭上双眼,只见到黑色胸罩后便不敢再睁开眼睛,直到行刑结束。 「你真的没有偷看?」那时我笑得开怀灿烂。 「才没有咧!我干嘛要偷看?」他述说起往事歷歷在目,彷彿让我也置身现场─我的高中母校就离他们不远,那套绿衣黑裙制服还掛在衣橱里作为纪念。 「不看白不看呀!」我故意逗他开心,继续挖苦他当年的愚蠢。 「小亘,我只想看喜欢女生的身体。而且…」他故意含情脉脉望着坐在床沿的我。「万一不是很好看的话,根据『物体恆存』概念,可能会留在我脑海中一辈子。」 「少来了,难道你不看a片吗?还有『物体恆存』概念可以这样用吗?」那是我头一次听到这个看似熟悉又十分陌生的名词。 「a片的作用不一样啦!」露出窘态的他用行动代替言语的反击,直接扑倒坐在床边的我。 窗外的秋天雨势再起。 「老师,你是被立泓的甜言蜜语逗到六神无主、小鹿乱撞而失神了吗?」台下同学再次发出咯咯笑声。「立泓,你是趁机告白囉?」 那位方才偷打简讯、面貌姣好的女孩突然开口说话,明显想打蛇随棍上而一箭双鵰,同时让我和男同学尷尬地无地自容。 绝对不能畏缩或认输! 我先装出尷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接着故意拨了一下及肩秀发,飘散出一股淡雅清香。 「bingo!石允芯同学你答对了,好久没人这样称讚老师,害我现在感觉飘飘然的。」坐在右前方面无表情的男生忽然有了些微表情变化。 我伸直右手用食指比着刚才大胆发言的男同学:「汪立泓同学,谢谢你对老师的爱戴,既然如此,要拿出你的诚意呀,所以本週作业你要缴交两份。」我的食指和中指形成”2”的手势而指向他,旋即缩回手臂放在右眼旁,以手背比出”ya”之后,裁剪出属于自己的魅力,右眼顺势用力一眨!台下同学爆出热烈掌声。这是日本知名偶像团体的招牌舞蹈动作之一。 汪同学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石允芯同学,你也有奖励。你完全洞悉汪立泓同学的心思,不愧是心理系的高材生,所以本週作业你要描写他对老师的倾慕之情。」 「啊?」漂亮女孩脸上的妆容好似呈现不自然扭曲状。 「允芯,都怪你啦!」 「谁叫你要祸从口出,把妹也要看对象,好吗?」石允芯对轻浮男子翻了一下白眼。 我的内心暗自窃笑。 由于这个班级的导师下学期将借调研考会,所以系主任在我到职之际便交代我要填补这个导师空缺。大学导师重要性并不高,可是这批学生即将升上最徬徨的大四生涯,我想尽其可能给予他们必要的协助。首要之务,就是先「压住」他们,让学生对你信服并且產生信赖与尊敬─并非阶级式的威权尊崇。 我作势看了一下自己的腕錶后说:「现在就来决定这一週的作业内容。」 「啥?作业竟然是现在才要决定?」汪立泓和石允芯面面相覷。 「感谢二位给我的灵感,所以下週要缴交一首波特莱尔式风格的散文诗,必须用上联觉作用手法,也要使用『物体恆存』概念,内容不拘,可是汪同学你必须写一首情诗给老师唷!另外一首则是写『猫』。」台下同学纷纷发出哀叹声,尤其以轻浮男子的叹息声最为刺耳。「第一堂课发给大家的”syllabus”最后附上的参考书籍清单,不是有列了波特莱尔的《恶之华》和《巴黎的忧鬱》?女同学们,千万要好好写,尤其是加强物体恆存概念的部分,对将来教小宝宝认识这个世界相当有裨益。」我苦口婆心告诫心浮气躁的同学们。 「至于石允芯同学的作业部分,你撰写的内容当然就是以观察者角色描绘汪立泓对老师的倾慕。波特莱尔许多作品看似天马行空或直接牵涉情欲爱恋,实际上他是个极为出色的社会观察家,先以侧面观察,进而开展动态描写的功力无人能出其右。」 「哎!我们可是心理系,不是外文系或中文系耶!」坐在石允芯身旁的女同学颇为有微词。浓妆艳抹的沉依婷比较像是另类的「视觉系」。 「同学们,现在跨学科研究与相关工作能力非常重要,在国外已行之有年。在抱怨台湾社会欠缺竞争力与吸引力之前,必须先具备批判的能力才行,何况联觉作用和心理学有密切关联。有机会可以去问问看法研所公法组的学长姊,尤其是专攻美国公法的研究生,问他们是不是感到生不如死?几乎什么都要念、都要学,就是除了自身的法学之外。」 我的法律系初恋男友后来顺利考上第一志愿的公法组,他告诉我修课内容简直会让人「休克」。 「老师,为什么我另外一首必须写『猫』啊?」 「因为波特莱尔很喜欢猫,老师也很喜欢喔!他写了很多关于猫咪的诗作,其中有不少是高明情欲爱情的隐喻。」我对抱怨的汪立泓露出甜笑。「除此之外,猫狗和乌鸦的脑部具有高度的『物体恆存』发展,也和我们的课程讨论有关。现在不是流行『有猫就给讚』嘛?」 面对同学们丢出的球,我一一挥棒打击出去,一颗也不留;最后就只剩下那位面无表情、一副要死不活样子的男同学。 「对了,不要说老师对你们太严格,作业内容可以光明正大『取样』波特莱尔的作品内容,对你们够好了吧?」 「这样好像反而更困难了。」一位同学偷偷抱怨。 「取样(sampling)应该知道吧?喜欢音乐的同学肯定不陌生。立泓和允芯要不要替大家说明一下,你们两位应该常跑夜店,取样是dj基本功和电子乐最常见的作曲编曲方式。」 「老师,你常去泡夜店?不然怎么会如此清楚?」石允芯不但有美丽外表,反应极快也是特色之一,马上把我的反讽给丢回来。 「真不巧,老师有位好友开了一间有特色的loungebar,所以我偶尔会去光顾,顺便学习波特莱尔做社会观察,而且老师的初恋男友很喜欢音乐,耳濡目染之下也略懂一二。」 同学们再次发出小小惊呼。「想听老师的初恋故事啦!」 「放心,以后会纳入课程教学的内容,不过听完也要写报告。」同学射过来的飞箭我轻易地抓下。 「可以请汪立泓和石允芯替大家说明一下何谓取样吗?」我示意同学发出掌声。 只要先镇住这两位男女同学,之后可以方便行事,也替自己建立一定的威信。 汪立泓和石允芯再次面面相覷,沉默不语。 「djshadow的”endtroducing.....”和theverve的”bittersweetsymphony”。」教室右前方忽然传出划破寂静空间的声音,教室外的雨滴犹如暂时凝结在半空中,不敢落下发出声响。 波特莱尔一行诗(2):一生之水 我诧异地望向那位被我锁定的最后目标,没想到他竟然在此时开口。 我当然知道来自伦敦的theverve神韵乐团,膾炙人口的”bittersweetsymphony”也是自己相当喜欢的歌曲,至于djshadow则感到有些许陌生,肯定有听过但印象中却想不起来。 「老师,可以借我一下那台微型投影机吗?」他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不等我应允,便逕自用手机连上我自备的简易小型投影机。他关掉了教室第一排的灯光,随后墙上出现了神韵乐团和滚石乐团(therollingstones)的影像,接着是”bittersweetsymphony”的开头悦耳旋律和mv影像,敲打在场眾人的耳膜。 神韵乐团的经典歌曲”bittersweetsymphony”乃英伦摇滚的「国歌」之一,即使很少听摇滚乐或不瞭解brit-pop的人,应该也听过歌曲前奏与不断反覆的旋律。从1997年作品发行之后,大受欢迎,已有不知多少歌手翻唱或重新混音成各类型舞曲,甚至在2015年的义大利切塞纳足球场组织了一场千人乐队的超大型合唱表演活动。 然而这首歌曲的问世具有相当大的争议:一开头的管絃乐部分乃「取样」自滚石乐团在1965年的”thelasttime”。短短不断重复的「4秒旋律」导致滚石和神韵主唱richardashcroft之间缠讼多年,在2019年5月滚石乐团方面让步,将所有版权让给ashcroft,但是创作者姓名必须并列。 ashcroft当天还酸说:「这是滚石乐团的主唱mickjagger二十年来写过最棒的一首歌曲!」 持平而论,取样部分不只4秒旋律,拆成三大部分的话,大约有11秒左右,可是ashcroft做了更繁复的乐器编制工作,让整体旋律更多样饱满,层次分明,具有更高的可听性,也使得这首歌曲变成殿堂等级的英伦摇滚歌曲。 至于到底有无抄袭?各方专家与乐迷都各持不同见解,共同的结论就是:”bittersweetsymphony”是一首伟大的歌曲。 因为作曲部分引发争议,使得具有深意的歌词往往被人所忽略。 主唱ashcroft写出具有唯物论观点的宿命论,深深感叹被社会及命运所控制的人生。音乐宣传带拍摄手法也饶富趣味,人高手长的ashcroft在东伦敦的hoxton人行道上呈直线前进,口中唱着”bittersweetsymphony”,面对熙来攘往人群毫不闪避退让,撞倒不少路人,甚至在经过路口时直接踩上眼前汽车引擎盖,引起许多路人侧目与咒骂,最后一幕则是神韵其馀四位团员从后跟上的画面。 「把他人作品仅擷取一小片段,合理使用在自己的创作之中,就是取样的简单定义。这首歌曲应该是最有名的取样经典了。不少电子乐dj也把这首歌曲拿来二次取样或直接改编成不同类型的舞曲。」原本面如死灰的他,此时脸上宛如散发出光采,有条不紊地解说我所提出的问题。 接下来的画面一转,突然出现了一首诗: “也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 但是你该知道我曾因你动情 不要把一个阶段幻想得很好 而又去幻想等待后的结果 那样的生活只会充满依赖 我的心思不为谁而停留 而心总要为谁而跳动” 「这是在网路上最容易找到的波特莱尔情诗,可是这根本不是他写的!诗句构成很优美,文字也很能打动人心,风格却和波特莱尔大不相同,所以没有人敢写出这是《恶之华》里头的哪一首诗?实际上,仅有『最终你我都将行踪不明/可是你应该知晓我曾因你而动情』这两句是波特莱尔所写,出自〈致路过的女子〉这首诗,然而这首网路流传诗就是取样的最佳示范。」 教室里先是鸦雀无声,两三秒过后,大家纷纷给予热烈掌声。包括笑得灿烂的石允芯在内,好几位女同学投以欣羡眼光,汪立泓则是显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可是解说的男同学逕自走回座位,完全没有理会同学们的鼓励。 射门得分!我把守的大门终于被攻破了。 我想起自己曾在留学时到拜仁慕尼黑(fcbayernmunchen)的安联球场(allianzarena)观赏刺激球赛,当拜仁的前锋射入关键球后,全场将近七万名观眾欢声雷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撼动整个体育场。 没想到竟然是这小子! 他之所以成为我的「打击目标」,乃因连续蹺了三週的课程却没请假,更没知会我一声。这门课是大三的三学分必修课,根本没有开学时的「犹豫退选」期间,除非他想延后毕业,否则不得不上。 昨晚气温骤降,加上凌晨下了一阵大雨,偏偏又是早上九点的课,已经充分酝酿出蹺课条件,原本以为这傢伙会创下连续四週缺席的纪录,没想到就在我进到教室之后,赫然发现一张陌生面孔─原来他还记得自己有这门课必须修毕。 由于他无故缺课三週,让自尊心颇强的我,内心感到很不是滋味。 这门课禁止旁听,除了双修与辅系之外的学生也不得选修;开设的通识课「音乐与一般心理学通论」本来有多达一百多位同学选修,在我要求下才把上限降到五十位,要求旁听的学生络绎不绝。 原因无他,爸爸曾经任职政务委员,爷爷也曾担任过民意代表,算是沾染了政治世家的色彩。更重要的是:现在是看外表的时代。 在决定接下教职之前,已有不少好事媒体跑来採访我,标题纷纷打上「年轻貌美的正妹教授归国贡献所长」、「最美心理学教授郑亘荷的虐心专栏」,此前也帮部分媒体或杂志写过文章,谈话性节目上过一次之后就被我婉拒其他通告─那次还是勉强答应系主任给他面子,除了母校之外,许多私校开出更好条件频频向我招手。 然而好友和父母都劝我不要当老师,顺水推舟成为网红艺人型作家,不但轻松许多,收入也更为丰厚,何必成天和书堆与学生为伍?将来年纪到了,就在父亲的扶植下从政,或是结婚后让先生进军国会,延续政治家族势力─不成材的弟弟至今尚未有所觉悟。 「我才不要这种被决定好的顺遂人生!」在自己的社群网站帐号发完限时动态后,我就把帐号给删除了,也决定正式投入教职。 没想到开学一个月,竟然有个不识相的学生一秒鐘都不愿意来见我? 我暂时压下心中不满,他的说明完全超出我的预期。 「这位同学讲解的非常好,还帮大家打了预防针,要是没有先指正错误,恐怕下週会有很多人把这首误传的情诗给缴交上来。针对作业或今天课程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心中暗想应该会连续四週没有问题,接下来就是点名后下课,也让我心中那块愤怒大石消失在物体恆存概念之内,之后只要镇住他,我设下的初步任务就算达成。 没想到出乎意料的事接二连三,那位同学竟举手发问:「老师,请问刚才提到的『物体恆存』概念真的可以适用在爱情吗?」 「物体恆存」(objectpermanence)尚非一种理论或定律,目前还在持续发展型塑当中。最早出现在发展心理学兼哲学家:尚.皮亚杰(jeanpiaget)的幼儿认知发展心理学论述之中,最后甚至影响了知名学者哈伯玛斯的「言说理论」。 所谓的「物体恆存」并不是指某物体不会消失或被毁灭,而是当你明白确认到某物体的真实存在时,它就确实存在并且会影响你的认知判断和情绪管理,尤其是对于感官判断与对外沟通具有相当重要性,进一步会连结到想像力与创造力的发挥和极限。 以婴幼儿为例,当他们具有物体恆存概念的发展认知时,你当着他们的面把喜欢的玩具给藏起来,婴幼儿会露出困惑甚且是哭闹不安的情绪,有的会去找寻被藏起来的玩具,这代表他们的脑识内心已经具象化该玩具,并且认知到对他们的重要性,于是该玩具的「物体形象」正式植入他们的认知世界之中,再也不会消失─除非被遗忘。因此对物体本身来说,毋寧是「物体仍存」更为精确;对认知主体而言,才有「恆存」的可能性。延伸这个概念观,可以涉及到唯心论和唯物论之争,当然也会影响到存在主义。 「看不见的东西最重要。确定可以被毁损灭失的物体可以『恆存』,看不见且似乎无法被毁灭的呢?对于爱情可否适用?一旦认知到爱的存在,是否就不会消失?」 正当我抿嘴思考时,护花使者汪立泓再度开口:「欸,你这是找碴嘛!这个问题十分简单,大一新生都会解答,爱情,它不是物体,因此不适用这概念,结案!」 「不,『看不见就以为不存在』是很多人常出现的盲点,关于物体本质还可以再讨论。此外,在精神医学研究上,已证实服用某些抗忧鬱药物会抑制脑内激素,导致服药者有性功能障碍,甚至失去恋爱感,也就是无法去爱他人。这或许就是一种爱的消失?我对这个问题也相当好奇。」 班上功课最好且美貌身材不输给石允芯的倪馨发言襄助。 「倪馨,你不是没谈过恋爱?等失恋后你就会明白了。」汪立泓不甘示弱地回应。 「哎!你真没礼貌。人家是专心唸书还有照顾校园流浪猫,才没时间和平庸男生谈恋爱。」石允芯忍不住也加入战局,据说汪立泓曾经热烈追求过倪馨,遭到婉拒后才转向石允芯,目前两人的关係曖昧不明。 「根据唯物论观点,你在夜店看见美女通常都会有强烈反应,不就是一种爱的证明吗?」石允芯的猛烈一击让全班哈哈大笑,唯独引发这场话题论战的始作俑者依然面无表情。 下课鐘声响起,暂时止息了这个热烈话题的焰火。 「各位同学,刚才的讨论很有趣,每个人的观点都值得探讨,之后轮到佛洛姆(erichfromm)时,我们再来讨论。今天不点名了,直接下课囉!谢谢大家捧场,别忘了下週的作业要准时缴交。」 原本有两三位同学想上前询问问题,看见我的眼神示意后很聪明地离去准备吃中饭。 步出教室后,我对着不再下雨的青空呼出一口气。 「爱啊…我自己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波特莱尔曾写下: 人生是一座医院,每个人都想换床位。 这位寧愿面对火炉受苦,那位觉得靠近窗口才能康復。 每个人都想看一看、想知道、想试一试、想了解自己的命运; 更合理的解释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刚刚的问题我怎会知道答案呢?况且人生就是一座病院!说不定对现代人来说,是一间不折不扣的精神病院。」 原本已经停歇的雨势,彷彿在听见我的咏叹后大表赞同,瞬间从天而降,准备替我喝采。 我急忙撑伞来感谢这阵捧场的大雨。 「咦?我的伞呢?」 由于早上差点赶不及上课,所以我将车子直接停在户外停车场。把伞遗忘在教室的我朝车子方向急奔,夹带寒意的雨滴直衝身上每个部位,白色衬衫很快就被打湿,一不小心,脚踩名牌淡紫色漆皮高跟鞋的我踏入一个小水漥,重心不稳差点扭到脚踝摔倒之际,一股温暖的力量从后方及时抵抗住地心引力的声声呼唤。 我抬头一望…是那个蹺课三週又找碴的傢伙。 「闻起来好像是木兰花和玫瑰,最后是檀香加上麝香的气味,应该是『一生之水』吧?」 「啊?你怎么会知道?」我想起课堂上那傢伙唯一表情產生变化之际,就是我故意拨弄头发散发出颈部的香气时,他竟然正确说出我所使用的香水名称。 「因为我喜欢花和它的香气,也很喜欢香水。现在老师真的是把一生之水全都倒在自己身上了,不…不对,简直是以火焚雨!」 「嗯?」 我发现自己火红色的bratop彷彿在湿透的白衬衫中开始焚烧。 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在一生之水都倾倒在自己身上,体内的什么好像瞬间被彻底点燃,不顾滂沱大雨而兀自燃烧。 才不要变成Cinderella(1):镜中之荷 在他的及时搀扶之下,幸好我的脚踝没有因踩踏水洼而扭伤。他撑着一把墨绿色大伞把雨水挡在外头,刻意与我保持半个身子的距离,一步一步慢慢护送我到停车处。伞外的世界不停落下一生之水,毫无止歇的跡象。 「老师,现在这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啊?什么意思?」 「已经连续三个星期没下一滴雨,结果今天我一出现就下了超大雨。」 滂沱雨势好像附和着他的言论,淅沥哗啦地打在伞面之上。 「哪有这种事!同学,你少胡思乱想。」 「老师,我没骗你,每次我带这把伞的时候,那天总会下雨,所以这把伞特别大,如果有同学需要的话,才有办法塞进两个人。不过至今为止仅有两次帮人撑伞。」 「除了老师之外,另外一次是谁?下学期我会接任班导师,全班同学的名字我都记起来了。」 「呃…这…是石允芯。」 他对于我将接任导师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就算外星人来担任也一样;反倒是他的答案让我感到有点意外。 「那你为何在没有下雨的时候要带这把伞?」 「嗯…因为我认为那天会下雨。就像”whydoesitalwaysrainonme?”(为何雨总是打在我身上?)这首歌曲一样,我彷彿被雨神给附身。」 ”whydoesitalwaysrainonme?”是来自苏格兰格拉斯哥的travis乐团代表作。主唱fran表示自己家乡在秋冬总是飘着寒冷的雨,他很想试试度过无雨的暖冬气候,于是便在以色列写下这首歌。孰料,当乐团初次在1999年的glastonburyfestival演唱会上表演这首歌曲时,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骤然下起小雨,更神奇的是当乐团表演完毕后,在现场的雨神也跟着离去,把晴天再度还给所有人。主唱打趣说:「看吧!我就很想问为何雨水老是打在我身上?」 我忍不住发出笑声,没想到这傢伙表里不一,外表看起来冷漠,内心其实藏了很多话,相处起来应该会十分健谈才是。 「同学,真是如此的话,你以后就别带这把伞了。」 「要是真的将这把伞给藏起来,今天就没办法拯救溺在『一生之水』的老师,而且万一雨神改变心意,开始认人不认伞的话,那我该怎么办才好?可没有人会借我雨伞。」 「欸,你别再挖苦老师了。老实说,我一年不知道要弄丢几把伞?话说回来,你怎么有办法知道我用的香水是什么品牌,该不会是女朋友也擦一样的香水?」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因为荷花需要水,加上老师的整体气质和一生之水很匹配。」 无声微笑出现在我的脸上,这是花言巧语吗?拿起我的名字做文章? 「同学…」 正当我想质问他的时候,恰好走到了驾驶座旁的车门边。 「老师,赶快进去吧!雨势会越来越大,直到我把伞收起来为止。」 「哪有这种事呀!根本就是连续剧的剧情嘛。」我露出致谢表情后急忙躲入驾驶座,可是上半身几乎全湿了。 撑着那把被诅咒雨伞的他尚未离去,反而用手轻敲车窗,我顺势拉下车窗。 「老师,这个先拿去。」他撇开视线后递出一件黑色薄长袖运动外套。「请放心,这件外套刚洗好所以非常乾净。」 我嗅到淡淡清新的冷洗精气味,还带有阳光的残留味道。昨天直到深夜气温骤降之前,白天依然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如他方才所言,已经三週没有下过一滴雨水─雨神整整三个星期没有上班。 「没关係,我打算回家了。」撇开视线的他没见到我突然打了个冷颤。 「老师等一下肯定会开车内空调,这种状况下非常容易感冒。大家都很喜欢上老师的课,万一着凉感冒该怎么办?我这个被诅咒的雨男可不想成为眾矢之的。」 「雨男?真的吗?」 发出轻轻笑声的我顿时感到无比窝心,从他各种肢体语言和说出话语来看,这个冷漠傢伙不是在趁机「把妹」,是发自内心而关心他人。 好久没有人如此关心我了,每一个小细节都无微不至。 自从被迫成为所谓的「大人」或「女人」之后,周遭之人看待你的眼光也跟着大幅转变。除了利益算计之外,大人似乎被要求只能付出,如果转而渴求关心与回报,就会被视为是不成熟或任性的表徵。可是如果摆在自己眼前的一切,乃属于他人帮你架设好的既定轨道,几乎难以做出任何自我抉择,一来一往之间,已然造成失衡现象,要怎么称之为「大人」? 现在流行语说:「小孩才做选择,我全部都要!」 事实上,大人才必须要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小孩子可以拿出任性专利而选择全部都要呢! 漂亮女人的处境或许好一点,但是必须耗费许多心思来分辨虚情假意、想骗你上床的「关心」,长久下来也会感到疲累。 人生越前进,能够做出的选择就越少。 在雨神的见证下,我选择接下他的关心与温暖。此时,忽然听到一声「咕嚕」声响,硬是压过雨势和引擎声。 听见意外声音后,我忍俊不禁。 「早上赶着上课,心想绝对不能迟到,结果来不及吃早餐,所以…」他尷尬万分地解释。 困窘神情至少比冷漠的表情要好多了。 「欸,你等我一下喔。」我露出笑容后,拉上车窗转身背对他,将湿透的白色衬衫脱下,只剩下红色睡衣式bratop。我赶紧套上温暖的黑色外套后说:「同学,上车吧,和老师一起吃个中餐,算是答谢你的及时救援。」 「不…不用了啦,我自己去附近买个便当就好了。」 「有时候面对他人的善意,选择接受也是一种良善的表现喔!两种善的衝突是『黑格尔式悲剧』;两种善的融合,叫做『亘荷式的喜剧』。」 「不愧是学识渊博的老师,马上从当下情境得出新的理论见解,『亘荷式的喜剧』之后会写在专栏里吗?」他迅速地坐上副驾驶座。 「你读过我在女性杂志上写的短文?不会吧?」 我拨动方向盘后方的碳纤维排档桿,驶上了命运之神安排的轨道。 佇立在远处的石允芯,左手拿着亘荷老师遗忘在教室内的雨伞,看着两人奔驰在另一条不同的道路上,天空中的雨滴彷彿在那条道路上逐渐消失…… 「是…是女朋友拿给我看的,读过了两篇。」 他的神情透出一丝不安。 「啊!好丢脸,觉得自己的学生好像不应该看到那些东西。」我的双颊开始发烫。 我在某女性时尚杂志上有个连载专栏「缘荷之镜」。原本想婉拒所有的邀稿,但是好友雅琳在那家出版社工作,实在无法拒绝他们总编辑的热情,于是每两週必须缴交一篇作业以及回覆一封读者来信,最特殊是要附上最新生活照一张。 「雅琳,照片真的也要嘛?这个附带条件好像怪怪的,我又不是模特儿或艺人。」那时我满腹狐疑问道。 「没办法,现在是注重外表的时代,你才貌兼备根本不用担心。」她耸耸肩说道。「大学时,你兼差过好几次模特儿与外拍,绝对可以得心应手。如果没时间或是不太会自拍,我也可以请摄影师拍几张,不过类似日本偶像的『生写真』最好,完全自然且不需要修图。努力把你塑造成偶像教授之后,你不就可以更顺利推动性别平权和最困难的脸部平权运动?」雅琳那时自信满满,宛如已经预见到未来。 我勉为其难答应好友的要求,目前为止已写了五篇,没想到颇受好评,收到不少女性读者来信,还挽救了一场濒临破碎的婚姻,让我获得一点小小成就感。目前又到了缴交週记的时刻,使我有点心烦,现在还没有任何头绪─当然也尚未准备好「生写真」。 挡风玻璃上的雨珠逐渐变少,雨刷似乎可以提早下班了,难道他的雨伞真有神奇魔力?一收起来之后,天空便不再落下雨水。 「我很喜欢老师写的那篇〈才不要变成cinderella咧!〉,鼓励女性勇敢追求自己的爱情与人生,而且偷渡了文化女性主义以及宰制论的观点,提倡性别平权之外,更强调女性自身意识的美好与重要性。」 「同学,没想到你竟然读得这么认真。」我喜出望外地回应。 碰上能完全理解自己心意与想法的人,总是令人特别开心。 「我从小就不喜欢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故事,那时还被爸妈说是个奇怪的小孩。」我不禁发出咯咯笑声。「可是不要说我『偷渡』那些概念,毕竟是帮女性时尚杂志写专栏,总不能写得过于学术化。你的程度很好,已经超过许多同年级生甚至研究生了。」 他靦腆地回答:「才没这回事,只是刚好以前读过相关文章罢了。我觉得老师上课风格和写出来的作品比较像是作家或文学评论家,而不是心理学教授。 「这是褒扬还是在『亏』我?你才上过一次课,怎么会瞭解我的上课风格呢?」我趁机反过来亏他,提醒之后要乖乖来上课。 「抱歉,我是在夸讚老师,刚刚上课才提过跨学科研究及运用的重要性,下课后就忘了。」他用搔头的方式表达愧疚与害羞,我不禁笑出声音。 「老师,其实我看过前三週的上课笔记和部分录影片段。」 「咦?你不是说没人会借你雨伞,哪位同学这么好心呀?」 「呃…那…那是石允芯昨天借我的。」 他的答案再次让我备感意外。 「你和石允芯同学感情似乎很好,你们该不会正在交往?」我故意露出一抹贼笑。 「如果水太多的话,花,无法活下去,况且是罌粟,可是除了…」 他又恢復那副面如死灰的苍白脸色及表情,刻意逃避我的问题,然而欲言又止的他好似丢出线索要我自己去思考。 「老师的专栏取名为『缘荷之镜』是不是蕴藏三种涵义?」他突然话锋一转来闪躲方才的问题。 「你说来听听啊?」双手紧握方向盘的我,兴致十分高昂,回丢出一颗球。 「主要是镜子的象徵意义,再来是让读者藉由专栏看见自己与身旁的人事物,从而进行省思,第三层意义可能是对作者本身来说也具有自我思辨的作用。镜子先反映出自己,然后就像车子后照镜的功能,进一步看见周遭状况,最后是镜子本身的意义以及那看不见的东西。」 我按下自动驾驶辅助系统按钮,替他的解释鼓鼓掌:「真不赖,你竟然能够解读出蕴含的三种意义,连总编辑都不知道呢!」 他面无表情继续述说:「然而镜子的功能越来越少,日常生活中似乎已经不太需要镜子了,很多东西都可以替代,就像这台最新款的电动车,有各种新颖科技来帮助驾驶,甚至连后视镜也不太需要了。镜子迟早会变成装饰品,就像社会上的许多边缘人一样。即使物体恆存,但是意义和作用也全然不同,只有意识本身才是真正的恆存。」 「同学,噹噹噹!现在已经下课了,之后请记得准时来上课,这是诫命规定。前面的课程大家多半都很安静,今天你这位雨男一出现,反而淅沥哗啦带来很多声音呢!」 我以半开玩笑的方式挖苦他,内心其实颇有同感。 在社会中生存的个体假如变成一种装饰品,这个社会本身也将如同波特莱尔所言,彻底成为一座病院而且无法办理出院,偏偏现在正朝这个轨道行进─大家都生病了。 许多人幻想自己可以成为灰姑娘,纵使梦想成真,依然逃不出无法抉择的框架。至今父亲还是不支持我担任教职,最好赶快结婚生子才符合他的期待。 回溯到大学时期,没想到从大二下学期开始,家里竟然有了明文的「门禁时间」,理由是必须要跟爸妈参加一些重要聚会或应酬;交男友必须经过审核,和朋友出去游玩也要事先报备,爸妈甚至一度想规定我和男友的性爱次数与地点,想来真是可笑又可悲,充满无法诉说的荒谬感。 大学毕业后,我强烈表达想在国内先念完硕士班再出国念书的意愿,否则差一点直接被送去美国转攻经济或法律学位。某程度而言,家世背景与外貌让不少人羡慕的我,实际上也是一种装饰品。 车窗外的雨势几乎快要停歇,我按下车内的音响播放键。 「啊…」 「怎么了?」 「现在这首歌曲是…」 “butisetfiretotherain watcheditpourasitouchedyourface isetfiretotherain andithrewusintotheflames” 他尚未回覆我的提问,然而我的内心逐渐燃起一股火烫的感觉。 才不要变成Cinderella(2):释火 亲切服务生轮流为各桌端上热腾腾餐点,飢肠轆轆的顾客准备好好享用眼前美食。 「欸,倪馨,你刚才干嘛要站出来说话?」汪立泓显然对课堂上的倒戈耿耿于怀。 倪馨先喝下一口热汤暖暖身子后说:「这点小事也要在意?未免太会记恨了,我只是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而已。」 「那傢伙今天居然出现了,开学以来,上课次数寥寥可数,亘荷老师的课竟然一堂都没到,真是好夸张,要求旁听的同学不知排了几卡车。」 「不过他一出现就带来很多惊喜火花,我觉得很不错。为何开学三週缺席这么多课?没有人知道原因吗?」倪馨皱眉思考。「立泓,你还记得他刚转学时,有一次他连续两週完全没有出现在校园里吗?」 「管他的,谁教他平日也很少和大家相处,之前邀他一起去夜店也被婉拒。」汪立泓的记性此时变得特别好。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去夜店、pub这类地方,好吗?」 「你不是就在高级酒吧打工两年半?」 「所以我才更不想去,那时你约我…」 「咳…好了,往事莫再提,让往事随风去。」汪立泓的记性突然又变差了,他已经记不清被倪馨婉拒过多少次的约会。 倪馨不自觉露出迷人的梨涡笑容,清新甜美的氛围在四周蔓延。 「不过他曾和我一起去六月雪花圃餵过流浪猫好几次。」倪馨从大一开始便在图书馆附近的六月雪花圃固定餵食一群可爱的流浪猫。「而且他对花卉的知识相当丰富,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你对他好像挺有好感?他根本不帅也不有钱,看起来又很难相处。」汪立泓的语气飘出一股酸味。 「是啊,确实有好感。看不见的东西最重要,外表不是必要条件。我曾经约他一起去ktv唱歌,可惜被他婉拒,他对音乐也非常瞭解,刚才在课堂上不是秀了一手?」 「啥?你约他单独去ktv然后那傢伙胆敢拒绝?天啊,实在太没天理了,我从来没听过你唱歌耶!你的拿手歌曲是什么?」 「台语歌曲”雨夜花”喔!」倪馨嫣然一笑后表情顿转严肃:「其实他并没有想像中那样冷漠,或许心中藏着什么只是不能说出口?我只知道他是台日混血儿。」 「什么?好意外的秘密欸。」 倪馨和汪立泓的席间谈话被一道唐突声所打断。 「你好,非常抱歉,突然打扰你用餐,不知是否有机会能慢慢认识你?我可以有你的通讯软体帐号吗?非常谢谢你的大方。」 一位彬彬有礼、长相斯文且身穿名牌马球衫的男同学向倪馨搭訕。 「你好,谢谢你的欣赏,不过可能要先问过他唷!」倪馨露出不失礼的微笑,接着指向对面的汪立泓。 汪立泓见状后起身鞠躬后说:「非常不好意思,这位美女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假如你愿意当备胎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可是我会爱她一辈子。」 「啊…果然如此,你们确实很登对,非常抱歉,祝你们用餐愉快。」搭訕的男生很有礼貌地告退。 倪馨早已对这种状况感到稀松平常。 「欸,这是第几次了?每次碰到这种状况只要我在场的话,就要被迫当『一秒男友』,难道不能弄假成真?我真的会好好珍惜你。」 倪馨发出轻柔笑声:「这招是允芯教我的。抱歉,我真的没办法接受,你实在太花心了。你现在不是很喜欢允芯?上星期也说很欣赏亘荷老师,请你把心力放在她们身上,然后这一顿我请客算是报答你。」 「啊?可以喜欢老师吗?你不反对?」汪立泓露出忧喜参半的神情。 「美好的事情为何要反对吗?前提是老师未婚,你拿出真心及勇气去追求。大家都已经成年了,我想大学中的师生恋不应当成为高墙般的禁忌。」倪馨发出大胆宣言。「真心及勇气这两项要素正好都是你所欠缺的,如果可以藉此激发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喂!倪馨真没礼貌。师生恋欸…这还是不行的吧?实在太大胆也过度冒险了。」汪立泓始终欠缺的勇气依然没能被激发出来。 「你们在讨论什么?」化上精緻妆容的依婷从简餐店门口走了过来─她是石允芯的室友兼闺密。 「允芯呢?」汪立泓迫不及待开口探询,完全不理睬沉依婷的提问。 「她说没有胃口完全吃不下,所以就不过来了。」沉依婷忧心忡忡答道。 「允芯似乎心情不太好,连我的讯息都没有读。」汪立泓霎时显得意兴阑珊。 简餐店内正播放着1967年原唱版本的”can'ttakemyeyesoffyou”,歌词字字句句彷彿戳中汪立泓躁动不已的内心。 「你们刚刚在聊些什么?」沉依婷坐下后问道。 「依婷,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个傢伙竟然是台日混血。」汪立泓兴高采烈说出自己刚才得知的资讯。 「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嘛!虽然他是转学生,可是你也太不关心自己的同学,要是换成正妹的话,情况绝对截然不同。」依婷和倪馨不约而同相视而笑。 简餐店外的雨势已完全停止,灰色天际隐约透出一丝午后阳光。 「我告诉你们另外一项『秘密』。」依婷啜饮下一口热咖啡。「只要『雨男』携带那把墨绿色大伞,当天肯定就会下大雨。」 「哪有这种事?」汪立泓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这是允芯亲口告诉我的喔!所以才会被称为『雨男』啊。」 「依婷,真正的秘密是为何允芯会知道呢?」倪馨看着窗外开始放晴的天空而若有所思。 雨后的阳光照耀大地,和煦光芒夹带特殊气味使人心旷神怡。倪馨的内心却浮现了一个又一个的问号。 车内的高级喇叭音箱放送出如火一般炙热的歌声。 「老师,你喜欢听音乐吗?这首歌是adele(爱黛儿)的”setfiretotherain”2011年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现场演唱版本。曲名如果翻译成中文,恰好就是『以火焚雨』。」他兴致昂然地对我解释,神情骤然转变,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真巧!而且现在雨势真的停了,没想到以火焚雨真的把水都给燃烧殆尽。我很喜欢音乐喔,尤其是摇滚乐。昨天晚上这台车子被我弟弟给开出去约会,现在的音乐应该是他准备的。」 「原来如此,这个版本比原先录音室版本要好上许多,在知名影音网站的点阅观看次数超过七亿次!不过…」他欲言又止接着从背包取出连接线。 「我对这首歌曲有印象,那时我还在德国念书,这首歌曲很红!这首『以火焚雨』怎么了吗?」 「抱歉,这把火请先借给我一下。」 不等我应允,他再次逕自把手机连接到车子的音乐播放系统,接着是震慑灵魂的歌声及背景音乐旋律。 「这首曲子是…」我一时间无法言语,感动地几乎要落泪,手臂上隐隐浮现鸡皮疙瘩。 「是不是超棒?」 他的笑容宛如在寒冬屋内暖炉中散发出自由奔放的温热感,不刺眼也不过分火烫,接着化做和煦阳光,在大雨过后轻柔地熨烫湿润草地,使其恢復原本的乾爽。 整首歌曲依然是”setfiretotherain”,可是旋律节奏和背景音乐完全被抽乾,只剩下爱黛儿极具张力的嗓音。曲子一开头是熟悉的简单minimidi键盘旋律,接着发出一道电子合成器鼓声和不断重复的开头取样旋律,随后加入电吉他刷弦与真正双大鼓声响。 「这是linkinpark(联合公园)的”intheend”啊!」 我不禁跟着一起轻声哼唱: “isetfiretotherain andithrewusintotheflames whereifeltsomethin'die 'causeiknewthattherewasthelasttime thelasttime” 「老师果然喜欢摇滚乐,可以马上识别出这首曲子。这首歌曲是『混搭』(mashup),把原本曲子抽出歌声后重製节拍,再将”intheend”的旋律和背景音乐贴进去,简直是鬼斧神工般的天衣无缝,好比波特莱尔的诗句用上德布西的乐曲,所以这首重生的nu-metal歌曲叫作”setfiretotheend”。整个氛围是不是完全不一样?有一股足以毁掉半个地球的爱情力量在内心不断衝撞自己的躯体。」他兴奋地轻握住我的右手。「老师,你摸摸看自己的心跳。」 触电般的感觉顺着他的手直奔我的胸口。 狂放不羈的嗓音和衝击内心的强烈节奏,猛力挖出埋葬在体内的自由,脑中霎时浮现过往至今所有感动的爱情回忆片段: 国二时被喜欢的男同学偷偷牵手告白、高三在补习结束后和喜欢的男生在深夜公园里献出彼此初吻、初恋男友开玩笑地挑逗着我,接着在他的房内第一次享受性爱美妙及高潮,地球重力彷彿消失无踪,我和他一起漂浮在夜空之中,那个难忘的大一新生夜晚,我们不知疲倦地做了五次。在最后一次时,我用双腿紧紧扣住对方,不让他离开自己体内一分一毫,那时感觉好温暖好幸福。 『小亘,我爱你!但是我已经没有花可以送你…』 「啊…你…刚刚说什么?」 「老师,车子!小心前面的车子。」 陷入回忆的我急忙踩下煞车,幸好自驾行车辅助系统早一步发挥作用。 我望着方向盘上的双手,他的左手轻轻握着我的右手腕,在车子煞住后旋即松开那道温暖。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 「呼,这首歌曲会让人的灵魂出窍。」他同时松开了紧张情绪。「对了,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老师的第二个家。」 我关掉行车辅助系统,用力踩下油门朝自己的轨道奔驰而去。眼前的天际透出了一丝阳光。 「再听一次刚才那首”setfiretotheend”。」我的耳膜残存着方才的悸动感。 他用真心笑容取代言语回答,再次播放出歌曲。 “isetfiretotherain andithrewusintotheflames” 后来我才明白,那时车辆依旧行进在无法被改变的既定路线之上,命运的gps把我和他一同丢进了无情的火焰之中。 水中罌粟(1):允芯和他的秘密 「喂!你们在做什么?快点住手!」 暗巷中传出如猫叫般的警语,却无法吓阻眼前的恶行。 三个年轻力壮、打扮入时的男子正在暗巷里对石允芯上下其手,她的桃红色细肩带洋装被扯下半边,宝蓝色二分之一罩杯的内衣竟也被拉掉左半部,露出白皙浑圆的漂亮胸部,一位男子正贪婪地吸吮已然竖立的敏感部位。石允芯不由得发出呻吟,激发出男子的强烈欲望,然而她显然意识不甚清楚,伸手欲阻止眼前男子的轻浮举动。 「不要…不要…」石允芯早已声嘶力竭。 「不要停?然后不要在这里干?没问题,先让老子爽一下,等一下带你去宾馆。我们再轮流来,保证让你欲仙欲死,毕生难忘。你自己摸摸看,内裤都湿透了,很想要吧?」男子一把拽下她的蕾丝内裤。 眼神迷茫的石允芯毫无抵抗之力,眼见内裤将被完全褪下,自己却无能为力时,耳畔忽然窜入似曾相识的声音。 「是他!是那个转学生…」石允芯的意识也即将迷失在暗巷的无尽黑暗之中。 「为你们自己着想,请你们快住手,没听到吗?」吓阻声中带有不安颤抖。 「操!你这不识相的混蛋,他马的快给我滚开,甘你屁事啊!」正在享受石允芯酥胸的男子大声斥责。 「兄弟,这混小子交给我们就好。你继续爽快,等一下就换我们上,已经快等不及了,这个正妹真他马的漂亮,长的很像一个日本当红偶像,奶子又大又挺,光是这漂亮粉色奶头就让我硬了,等一下干起来绝对超爽,保证让她变成av女优。」 一位凶神恶煞般的男子走出来,作势捲起衣袖,准备捍卫自己的骯脏性欲。 「欸,她是我女朋友,请你们住手,千万不要乱来。今天她来店里找我,你们刚刚灌了她两杯长岛冰茶吧?她不太会喝酒,两三口就醉了。为了你们自己的安全着想,请立刻放开她,我要带她离开了。」警告的话语依然带有微微颤音。 暗巷外头有两位夜店走出来的顾客不小心看见双方衝突,却装作毫不知情而匆匆离去。 「干!你这个混蛋,我想起来了,你不是店里的服务生吗?竟然敢对vip顾客大呼小叫,你他马的死定了!我保证你今晚开始没工作。看你这副穷酸样,哪有可能是她的男友?说谎之前也不撒泡尿照一下,而且还敢威胁我们的安全?」 「请等一下,这位女孩姓石,右后肩颊骨附近有三个痣,恰好形成一个三角形,左大腿内侧也有像小花蕊一样的痣。你们最好听我的劝告,不如先检查一下。」 眼前的三位男子半信半疑地检查:「靠!还真他马的有耶!位置和数量都跟他说的一模一样。」一位色狼趁检视之际,右手不停抚摸石允芯滑嫩紧緻的性感大腿内侧,捨不得将手移开。 即将昏迷过去的石允芯听到这些详细描述,不禁也吓了一跳。 「嘿,就当你是她的男朋友好了,可以先借给我们兄弟用一下吗?非常感谢你的慷慨。我们已经释出善意了,别让彬彬有礼的我们失望啊!」 石允芯奋力睁开双眼,对着自己同学发出求救讯号,发现对方突然停止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苦恼神情。 「嗯…好吧,反正我也不爱她了,因为她的确是个骚货死婊子!可是…」 石允芯无法置信传入自己迷茫意识的话语。 「啊哈,真有趣。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可是…」 「操你马的!没什么好可是,你应该上过她很多次,肯定天天打炮,已经干到腻了吧,这骚货身体是不是超棒?肯定很紧吧?」 「可是我不是要帮这贱婊子,我是来帮你们的!」 「欸?你…你说什么?来帮我们?」 三位好色之徒开始產生疑惑与不解,原本衝上前的壮男不自觉后退两三步。 「各位大哥,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尽量远离她,最好不要和她有任何牵扯才好。今晚她是来要求我不要离开她身边,但我已经不想和她有任何纠葛,所以迟迟没有理会她。你们知道她老爸是谁吗?看来你们在这里混这么久,却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允芯,你没告诉他们你父亲是谁吗?难怪啊…」 三位凶神恶煞狐疑地望向只能用眼神表达情绪的美丽女孩;然而石允芯几乎无法透过眼神传递任何讯息。 「算了,不知道也好,之后可以学一次教训,用她的绝美身体换教训也算值得啦。反正那里有台监视摄影机,刚好帮你们记录美好的回忆。不好意思,我要离开了,免得被误会和你们是同伙,万一被她父亲知道的话,那我就完蛋了。你们继续啊,不打扰你们,啊,要记得戴套子。允芯,这件事真的和我无关,请不要让令尊知道,还有以后也不要再和我联络了,非常感谢你。」 「喂…你竟然…」石允芯勉强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开口说话。没想到自己同学说完后,居然向恶煞鞠躬并转身快步离去。 她气力全无地闔上双眼,准备放弃所有挣扎。 「操,现在怎么办?」 「她老爸到底是谁?」 「我们还要干吗?」 「马的,被这样一搞,老子都软掉也没兴致了。」 「算了,这种靠化妆的低贱货色与假奶子,在信义区夜店附近一大堆,随便再找也有。」 三个人窃窃私语后,直接把石允芯弃置在暗巷原地后悻悻然离去。 石允芯依然无助地等待救援,她连把自己胸罩和内裤拉妥的力气也没有,默默流着眼泪。 「抱歉,犯冒了,请你忍耐一下,石同学。」 那道声音再度出现在耳边,接着她感觉自己的内衣裤和洋装已被整理妥适,下一瞬间,她无法抵抗醉意强烈袭击而完全昏迷。 石允芯再次恢復意识之际,赫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大床之上,转动眼球扫描视视线可及之处后暗自出声:「这里是汽车旅馆。」 在大一时,她曾经和当时男友去过好几次宾馆,因此不算太陌生,很快便认出自己所处的地方─某家颇为知名的汽车旅馆。 石允芯努力想撑起身体却仍然感到吃力,一股温暖的力量扶住背部协助她坐起身。 「你醒来了?先喝杯热茶。」 是他! 那个差点弃我于不顾的转学生。 「啊!你…」她有气无力发出小小尖叫声。石允芯很自然地先检查自己全身上下,发觉上半身衣物完好如初,内衣被他整理妥当,可是自己的内裤却不翼而飞!但是下体并没有被侵犯的跡象。 「非常对不起。」他将热茶先放在床头柜上,旁边还夹有两枚全新的保险套。「因为你的内裤湿掉又被弄脏,这样会很麻烦,所以我先帮你清洗乾净也用吹风机吹乾了,但是没办法帮你再次穿上,现在放在浴室里头。请石同学放心,我完全没有看到不该看的。」他一口气解释完毕,并且指着枕头旁的黑色眼罩。 松了一口气的石允芯终于露出安心的甜美微笑,惊魂甫定的她慢慢啜饮热茶,没想到竟然有男生会帮女孩清洗贴身衣物,让她感到十分窝心。 石允芯诚挚地说:「谢谢你,那时我好害怕,以为你真的就要这样离开了。」 「坦白说,就算留下来我也打不赢那三个傢伙,况且他们背后有靠山,辖区员警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简直目无法纪。我在那家夜店打工半年多,特别注意到这三个时常对女孩不礼貌的轻浮傢伙。幸好这次的计策奏效,否则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好聪明,竟然想得到这种方法。你真的知道我爸爸是谁?」事实上,石允芯的父亲是高阶警官。 他摇摇头后说:「怎么可能知道,这个方法是从小说上学来的,与其发出无用警告,不如给予温馨的提醒。摇摇欲坠、听起来好像是真的却又有所怀疑,这才是最完美的诈欺谎言。」 逐渐恢復气色的石允芯笑了出来,颈部也散发出一道迷人的气息。 「以后叫我允芯,不需要太过拘束,大家都是同班同学嘛。」 身为转学生的他刚进入新环境一个半月左右,石允芯还是头一次和他交谈─竟然是在会使人误会的汽车旅馆之内。 眼前的救命恩人闭起双眼后说:「紫罗兰、白麝香、柑橘和淡淡的茉莉香气,不过可能是『希蒂鶯』,所以是”flower”吗?我蛮喜欢的。」希蒂鶯是一种人工香味,在60年代由调香师埃德蒙.鲁德尼兹卡首次用在香水之中。 石允芯抚摸自己的颈部,张大双眼说:「哇,你好厉害,竟然闻得出来我擦的香水品牌,是不是刚才一直抱着我的缘故?」 他双颊泛红,露出抱歉神情:「很对不起,今天晚上冒犯你太多了。我很喜欢花卉和香水,这瓶香水很适合你,瓶身设计恰好就是一朵红色罌粟。」 石允芯用力点点头:「没错,我起初是被瓶身设计所吸引,仔细一闻后,突然发现上头彷彿写着我的名字,而且我刚好是天蝎座,罌粟花好像是天蝎座的象徵,所以二话不说就买了,结果一用就是三年多。」 「女生看见喜欢的衣服或包包,好像上面都会写着自己的名字?」 「看不出来你很瞭解女孩嘛。」 石允芯被转学生逗得十分开心,漂亮又聪明的她知道对方想让自己赶紧恢復原本的情绪。 一道奇特的氛围缓缓自石允芯身上的气味中流泻而出,围绕在两人周遭。 「我该怎么报答你?你说说看啊!」调皮的石允芯故意将穠纤合度的身子往前倾,低胸洋装下的美好曲线勾勒出一道强大吸引力。她和倪馨并称是「心理系双星」,追求者相当多。 「以后尽量少去那些地方,最好携伴同行,如果要喝酒的话,可以选择pi?acolada或是蓝色夏威夷,酒精浓度较低,也很适合女生慢慢品嚐,千万不要再喝长岛冰茶。这样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石允芯笑瞇瞇地说:「就这样?没有其他的吗?还有你现在说话语气好像我爸喔!」 「这样就很多了,答应我和令尊一定要做到,可以吗?」 石允芯轻轻点头:「你个性好奇怪,平常看起来很冷漠孤僻,可是又相当关心其他人。」 她发现第一次有男生可以抵挡她的诱惑,让她更感兴趣。 石允芯想要多瞭解这位勇敢拯救自己的大男孩。 「对了,你怎么会在那家夜店打工?」 「上大学之后总该要自食其力,那家夜店时薪高又可弹性排班,加上店家正在找会讲英日文的打工仔,所以我就毛遂自荐。」 「你会说日文啊?」 「家母是日本人,小时候曾待过日本一阵子,所以我会讲一点点日语,英文程度普通,目前还应付得过来。」 「原来如此,你平常很少和大家来往,同学都不太瞭解你,目前感觉起来你其实和想像中的不太一样。可以用日文说一句『我打从内心喜欢你』来听听看吗?」石允芯的眼神露出难以拒绝的闪闪光芒。 他转过身去,帮石允芯再倒了一杯温开水却无意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马鹿に付ける薬はない!」 「喂,你偷偷骂我喔!别当我是傻妹,我听得懂『笨蛋』两个字。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脑残没药医!」 她用右手轻轻敲了对方的后脑袋,嘴角却勾出一道美好的弧度。 石允芯虽然气力恢復不少,黏腻疲惫感和轻微头疼的醉意依然挥之不去,瞬间露出了不适的表情。 「石同学,你…」 「叫我允芯。」 石允芯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与白皙颈部。 「允…允芯,你要不要…」他的双颊再次露出一抹赭红色。 「拜託讲话不要吞吞吐吐,像蜗牛走路一样,刚才你分明就很健谈。」聪颖的石允芯早就知道对方想建议她去冲个澡却不好意思开口。 「你要不要去冲一下澡,会比较舒服一点。我…我绝对不会乱来,请你放心。」 「喔…你刚才说不该看的地方并没有看,那么哪些地方是可以看的呀?我的胸部吗?」石允芯故意寻他开心,想挖掘出更多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唉…刚刚看到了吧?我都被你给『捡尸』了,让你为所欲为好像也是理所当然。」 「请相信我,刚才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他急忙挥动双手否认石允芯的玩笑话。 石允芯露出得意笑容后从床上起身,俐落盘起自己乌黑秀发,逕自脱掉身上的桃红色细肩带洋装,却忘记自己没有穿上内裤,反而差点让自己出糗,幸好他见状后迅速转过身去,避免了两人的尷尬场景。 「你要一起来吗?」 石允芯走入没有门的浴室后故意发出诱惑。与其威吓对方不准乱来、切勿轻举妄动,不如主动出击,石允芯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霎时呆若木鸡,接着默不作声用力摇摇头。 随后浴室里头传来一阵娇柔可爱的笑声。 阵阵莲蓬头的洒水声回盪在静謐的汽车旅馆房内,倏然,石允芯听见自然的虫鸣蛙叫声繚绕身旁,接着是轻柔又舒服的吉他拨弦声,自己彷彿裸身在大自然祥和黑夜之中却无丝毫恐惧不安,浑然天成的旋律「结界」彻底安抚她的疲倦身心。 「是你放的音乐吗?好特别、好舒服的音乐。」从hi-tempo电音轰炸声中逃脱的石允芯在此时充分受到这首演奏曲的洗涤。 「这首ambient演奏曲是『优拉糖果』(yolatengo)的”greenarrow”,我很喜欢在深夜的时候聆听,尤其是在都市丛林之中,可以让人感到寧静与心安。」 「乐团叫作『优拉糖果』?好甜蜜的感觉。」 石允芯关掉莲蓬头的水,小心翼翼步入按摩浴缸之中,静静聆听耳畔的自然之声。 水中罌粟(2):失手的赛莲 凉亭外的矮树丛里发出阵阵虫鸣之声,数隻纹白蝶翩翩飞舞在花圃之上。 「难怪允芯你的手机铃声开头音乐十分特殊又很悦耳,原来是因为这层缘故。」坐在凉亭中的倪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石允芯点点头说:「我隔天就买了那张『优拉糖果』的cd,专辑名称是”icanheartheheartbeatingasone”,我能听见彼此融合的心跳声。」 「好浪漫,万万没想到『雨男』身上除了沾染冷漠和雨水气息之外,还藏着一股温柔体贴的气味。」 此际,倪馨和石允芯一同坐在图书馆旁六月雪花圃附近的凉亭之中,一隻可爱的三色小花猫不停磨蹭倪馨的小腿。 间隔一段距离之外是另外一座凉亭,里头坐着法律系系花琲璇和一位高帅型男,两人正在弹吉他唱歌,一副神仙眷侣的甜蜜模样,使人欣羡不已,然而不远处的建物转角,有个畏畏缩缩的男同学似乎在偷看这对情侣的互动,仔细看的话,他一副泫然欲泣的颓丧样。 倪馨的好奇心作祟,想弄清楚为什么石允芯会知道「雨男」的秘密,于是在下午约她到凉亭附近散步,顺便探询「真正的秘密」。石允芯从未把一年前的这段经歷告诉其他人,就连对好友兼室友沉依婷也守口如瓶,完全隐瞒这段属于她和雨男之间的奇妙邂逅。 「倪馨,这个秘密听起来好像很浪漫,但是他拒绝让我听见任何心跳声,如同琲璇早已婉拒那位文质彬彬的帅哥一般。琲璇喜欢的是正在那边探头探脑、完全不起眼的哲学系艾纶。已经出现的东西,是如何也无法忽略它的存在,例如『爱』,好比是被强迫接受的『物体恆存』概念一般。」 「咦?」 慧黠美丽的琲璇很认真地辅修心理系课程,倪馨和石允芯对她并不陌生,大家有两三堂共同的课程,方才也相互点头致意。 「你知道的,依婷总是有很多身边的八卦消息,琲璇很早就拒绝过那位型男,他们在高中时期曾经短暂交往过,看起来很登对相配,然而不合适的话,再漂亮的花也会在肥沃土壤中慢慢枯萎死亡。罌粟,很难在太多水的环境中存活,但是荷花就可以。我们初次见到他的那一天,教室外头也下着滂沱大雨,花圃里满满的水…」 石允芯望向眼前草皮,彷彿那里开出了一朵鲜红罌粟。 「倪馨,你知道法兰德斯和生长在那里的罌粟花吗?」 倪馨摇摇头后,弯腰抚摸小花猫的头部与颈部。 另一座凉亭传来琲璇的歌声衬着温柔的空心吉他旋律: “letdownandhangingaround crushedlikeabugintheground youknow,youknowwhereyouarewith floorcollapsing,floating…” 「那天晚上我和雨男在汽车旅馆也一起听了”letdown”这首歌曲。」石允芯继续述说未完的故事。「你知道为何他对花卉的知识很丰富吗?因为他的母亲曾经是调香师而且十分喜欢植物。」 小花猫身旁窜出了另外一隻可爱的灰色小虎斑猫,对着允芯轻叫几声,她顺着轻柔叫声回到那一夜的记忆。 「哈囉,你可以帮忙把包包里的粉红色化妆包拿来给我吗?」石允芯发出轻柔呼唤。 这句要求宛如从异次元空间划破而来。 「这…这不太好吧?」 「我说拿过来就立刻拿过来!你是没看过女人裸体吗?少来了,不过你放心,我现在整个人泡在浴缸,你什么都看不见。」 十多秒之后,石允芯的化妆包出现在眼前。她整个人浸泡在按摩浴缸内,水流不断相互冲击,激出白色水花,也在她的心中打出阵阵涟漪。 「欸,我很好奇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右肩颊骨有三角形的三颗痣?还有左大腿内侧,那里这么私密,为何会被发现?甚至知道我擦的香水品牌,即使对花卉再瞭解也不太可能呀!你…」石允芯故意稍微从水面起身,露出性感锁骨曲线。「你是不是偷偷暗恋我?刚才那三个不要脸的色狼是不是你安排好的暗桩?」 他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才没有那么低级恶劣。我母亲曾经是调香师,参与过一些香水的设计,尤其是日本品牌。『一生之水』是她最钟爱的香水,”flower”也很喜欢。她本身很喜欢植物花卉,小时候会教我分辨花的种类与气味,可是得要先学会和植物做朋友,否则你会记不住它们。」 「和植物做朋友?」 「石同学…」 「叫我允芯。」 「允芯,你知道植物也会伤心难过与感到疼痛吗?」 「怎么可能?像是含羞草被碰触后的反应那样吗?」 他摇摇头后回答:「根据巴克斯特效应(backstereffect)的研究结果,植物其实也有感情,它们比人类还怕痛,彼此之间可透过许多我们未曾注意的方式相互沟通。你对它们友善,他们也会用和乐的方式加倍地对待你,绽放出更芳芬美丽的花朵,萌生新绿枝枒。这点要比我们人类好太多了。小时候在东京住过一阵子,家里的后院种了好多花草,也会和妹妹一起去妈妈的公司参观或试香,那时我就喜欢上花卉。受到妈妈的影响,我也喜欢安静观察自己周遭的人事物。」 「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照这样看来,你偷偷观察我很久了喔,不然怎会发现那些特殊的痣?」 石允芯伸出右手做出手指望远镜的俏皮姿势,如果再起身一点点,胸前美景便会不慎走光。 「刚转到班上时,我总是坐在教室最后面,你和沉依婷刚好常坐在我的前面两三排附近,加上…」他的神色突然转为害羞。「唉,我不能说谎,加上你确实很漂亮可爱,很能吸引目光,所以就很自然地观察你,但我不是变态。有一次上课时,你身穿白色露肩小洋装,裙襬有金色刺绣,裙身则有几朵艳红罌粟花点缀,那套衣服十分好看。那时汪立泓就坐在你身后,他似乎想偷偷叫你却不小心扯掉右上半边洋装,那时你非常生气,狠狠打了他的头!为了美观起见,当天你穿上粉蓝色无肩带内衣,所以右肩颊骨附近的三颗痣就被我看见了。」 石允芯万分讶异他竟然记得如此详细,连内衣顏色与款式都烙印在脑海之中。石允芯自己也很钟爱那件洋装,只有碰上重要场合才会穿上它。 「你记忆力这么好,简直就是摄录影机嘛!」 「至于大腿内侧的花蕊痣……这…」 眼前的录影机倒带功能似乎出现故障,迟迟未能重现当时的影像。 「快给我从实招来!」 石允芯鼓起双颊,做出生气不满的淘气表情。 「允芯,你先别生气,我老实说就是了。系上图书馆一年前还在旧址,内部空间很狭窄却又做成楼中楼设计,二楼是外文与硕博士论文藏书区,为了让优化藏书保存度,所以放了好几台电扇,如果女生穿短裙从一楼走简易楼梯上去,在底下的a1区可看见若隐若现的裙底风光,倘若电扇刚好转到这个角度的话,强风会稍微吹掀裙子,因为那里人不多加上空间视野侷限性,大多数女生都不会注意也不在意,但是那时就会一览无遗了。那天你穿着浅棕色菱格纹学院风及膝百褶短裙,好似要去系图二楼找某本论文,一位外系的同学不时会出现在a1区,很早就引起我的注意。当你跨上楼梯走到二楼时,他的举止相当怪异,当你下楼时,他露出不安又兴奋的神情,于是我在你离去之后上前询问,发现他用手机偷拍你的裙下风光,所以就看见了大腿内侧那颗像小花蕊一样的痣。」 录影机顺利一口气重现当时场景,反倒使得石允芯更为不满。 「天啊,竟然有偷拍色狼!你为什么没有举发?太让人生气了。」 「系图后来搬迁到新馆区,二楼藏书室也顺势拆掉,那里已经彻底变成自习室,所以不会再有偷窥或偷拍之狼,那位同学诚心向我懺悔,我顺道检查他的手机,发现仅有偷拍你的照片而已,他坦承是你的仰慕者,一时忍不住才会偷拍。如果我举发的话,那位同学会被以妨害秘密罪起诉,所以我就代替你原谅他了。」 「你可以这样代替我吗?」 「非常抱歉。」他慎重向泡在浴缸里的石允芯鞠躬致歉。「我认为让那位同学在刑罚体系之外,有改过自新的机会或许比较妥当。」 「算了,至少你很诚实而且也算做了好事。」石允芯吐了一口气后瞬间露出可人笑容:「你观察我这么久,觉得我像是哪一种花呀?」 他毫不犹豫回答说:「法兰德斯的罌粟花。」 「什么?发什么丝?为什么罌粟前面要加上奇怪名称?」 「请自己查询,但是你现在比较像是赛莲。」 「那是什么美丽的莲花啊?」石允芯的无辜水汪汪双眼眨了好几下,用左手舀起浴缸中的温水,顺着右锁骨的美好弧度淋下,果真有赛莲的魅力。 正当石允芯纳闷之际,他递出自己的手机,萤幕上显示着「赛莲」的简介: 简单来说,赛莲(siren)不是一种花,而是希腊神话中,在海上用天籟般的歌声诱惑水手撞船触礁的奇特生物,一开始的形象是美丽的海上仙女,不知何故,后来演变成兼具邪恶面向的妖精。 「什么嘛,真过分耶!」石允芯发出怒气后旋即露出贼笑─反应极快是她的特色与优点。她开啟手机拍照功能,熟练拍下泡澡自拍照并且加入了自己的通讯软体帐号。 「你在做什么?」 石允芯完全不予理会:「听好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更换手机桌布画面,除非你交了女朋友。第二,如果我传讯息给你,一定要读必回,不能只回覆贴图或表情符号。第三嘛…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手机萤幕放你的泡澡自拍照怎么可能交到女朋友?可是为何我要答应你?」他一脸懊恼地埋怨。 「谁教你要偷看我的裙底偷拍照,还外加私纵犯人。对了对了,刚刚你还骂我婊子骚货耶!」 「如果没有我…」 「你这臭小子还想狡辩吗?」理直气壮的石允芯提高了音调,气势相当惊人。 「算了,我也只能勉强答应了。」 石允芯满意地点头微笑:「这样才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石允芯泡在浴缸,继续把玩自己救命恩人的手机。 「欸,你是外星人吗?你的通讯软体内几乎没有好友,连班上的群组都没加入。那个『荷』是谁呀?」 写着「荷」的好友一栏还有两则未读讯息。 他一把抢回自己的手机,接着沉默不语。 「你生气了喔?」 「没有。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退房了。」 石允芯点点头后想直接从浴缸「芙蓉出水」而起身,犹如海上赛莲一般。 「啊…这…请你先等一下,让我先回去房间。」羞赧的他说的支支吾吾。 不一会儿,石允芯大方地裹着白色浴巾走了出来。 「你真的不要?房间的费用都付了,那两个不用也很可惜。」这个虚虚实实的邀约,确实很有赛莲的味道。 「如果你怕浪费的话,可以把两个保险套拿回去。」没有晕船的水手硬是抵抗了赛莲的诱惑。 「唉…你真是一块朽木。」 房里发出一声叹息,然而却透出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石允芯很快地穿上原先服装和清洁妥适的内裤,惊慌情绪已然获得缓解。 「允芯,现在已经没有捷运,我帮你叫车。」 「什么啊?你不送我回去宿舍嘛?」 「我没有车,只有骑机车,平常也是骑机车或搭捷运再骑自行车来上课。」 石允芯提问:「有额外的安全帽吗?」 他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那就可以了,你不能送我回去吗?人家现在还是会害怕。」石允芯双眼露出天真无邪的祈求光芒─从来没有人可以抵挡这种眼神攻势,就连被梅杜莎石化的男人,都会瞬间解封。 「好、好,我知道了。」 石允芯趁他不注意时,将床头柜两枚保险套收入自己的化妆包之内。 两人一起走下楼,准备骑上机车以完成退房手续。 「允芯,你很少乘坐机车,对吧?刚才连安全帽都戴不好。」 「嗯…还好啦,我就说自己还是会害怕,刚才是手发抖。」 事实上,石允芯搭乘机车的频率只比她登陆月球的次数多一点而已。 机车骑士相当贴心,先拿出置物箱内的外套要她盖住自己跨坐后的双腿,接着脱下自己身上的浅灰色外套,示意她赶紧穿上。 「你呢?难道不会冷吗?」 「放心,我有寒冷体质,根本不会怕冷。」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雨男又加上寒冷体质的话,不就变成雪人了嘛?」 石允芯说了个冷笑话,她看见机车骑士在全罩式安全帽下的靦腆笑容。 后来石允芯万分后悔说出这句玩笑话,甚至祈求时光倒流,让她可以重温这个夜晚的短暂美好。 机车奔驰在黑夜之中,石允芯双手环抱住机车骑士后闭上双眼。 「你…在做什么?」 「帮你系上安全带呀!」 「手快放开啦,这样我很不习惯。」 「骑机车不系上安全带会被警察杯杯抓的,如果我放开双手,就变成我没有安全带了哟!」石允芯淘气又机灵,使得机车骑士难以反驳。 两道温暖的力量在此刻相互传输,使得夜风吹袭不再感到寒冷。 石允芯很久没有体会到如此安稳的感觉。 外型亮眼、反应又敏捷的她,身边始终不乏眾多追求者,然而追求者类型几乎都很相像:高富帅、擅长言语表达但缺乏耐性,习惯用物质来满足女生一时的虚荣心和欢心,很少去瞭解她真正想要的爱情模样是什么?因为追求者同质性过高,表面上看似很多人热情示爱,实际上几乎只有「一个人」,让她选择的机会反而变得十分稀少。 「物体恆存也要先知道那个物体的样貌啊!」 「你在说什么?」风声在两人耳边呼啸而过。 「我说…你喜欢我吗?」石允芯在机车后座大喊出声,深夜的风在她身旁竞速。 「风声太大,我听不清楚。」 石允芯用手轻敲了他的安全帽。 「即使喜欢的话,又能如何呢?」机车骑士忽然发出只有蚂蚁听得见的低语。 「你刚刚偷偷说什么?再说一次!」 「我根本没说话。」 「明明就有说,我的手可以感觉你的胸腔在震动。」她环抱机车骑士的双手加强了力道。 「咳咳…那是我在咳嗽。」 石允芯觉得和这个平日十分冷漠的傢伙斗嘴相当愉快,虽然除了解释说明之外,其馀对话都非常简洁。 「今天晚上都是我问你问题,我这个人其实非常大方,现在换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 「我没有任何想知道的答案。」 「怎么这样啦?你分明观察我这么久,难道没有任何疑问?快点问!」 过了几秒之后,骑士停在红灯下大声询问:「胸围罩杯多少?」 「32d罩杯。」 旁边一位中年男子好奇盯着美丽的石允芯,她对那位男子做出吐舌鬼脸表情。 机车在绿灯亮起后,再次啟程向前奔驰。 「你比较喜欢接吻还是做爱?」全罩式安全帽下拋出限制级的问题。 「都很喜欢,更喜欢边接吻边做爱。喂!怎么都是这种问题,和你平日给人的感觉反差太大,可以认真一点吗?」 「好,最后一个问题非常认真。」 石允芯抱紧骑士后跃跃欲试,忍不住发出一丝喜悦笑声。 「允芯,你对死亡有什么看法?喜欢的情感,可以适用在你刚才说的『物体恆存』概念吗?」 好几台改装车忽然在两人身边高速竞飆而过,后座上的靚丽女孩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寧可回答那些使人脸红心跳的问题。 两人在接下来的路途不再交谈,石允芯始终紧紧抱着眼前的骑士。他的背膀不厚实强壮却可靠又温暖。石允芯用力贴紧背部,想要聆听他的心跳。 「下次可以带我出去玩吗?」石允芯朝夜风吐出锁在内心的渴求。 「你想要去哪里?」 「我想去哈德逊湾看北极熊。」美丽娇俏女孩的语气在劲风中相当兴奋,犹如等一下就能见到可爱的透明色北极熊。 「这个愿望实在太困难,恐怕需要奇蹟。」 「你不知道我是『带来奇蹟的女孩』吗?」 石允芯紧抱的骑士没有回话,反而难得哈哈大笑。 「你真是没礼貌,爸妈给我取的名字就是『石中花』,允许石头开出漂亮的花蕊,不就是带来奇蹟吗?」 「原来是这样解释,我明白了,不过还是换个地方吧!」 「那么我们一起去深夜的海边听浪潮声。」 「或许会遇上卡夫卡和命运的风暴。」 「什么?」 机车骤然加快了速度,驰骋在一条未知道路之上,等在前方的命运风暴悄悄酝酿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无尽之雨。 经过三十多分鐘之后,机车骑士终于把歷劫归来的美丽女子护送至宿舍门口。 「今天晚上真的很谢谢你喔。」甜滋滋的声音爬入全罩式安全帽之中。 抵达宿舍已是凌晨两点,石允芯更用力地抱紧机车骑士,在他耳边道出由衷感谢。拿下安全帽与外套后,她本来想偷偷亲吻骑士的脸庞来答谢,谁知下一瞬间,一道寒风从黑暗深处窜出─那道冷漠身影已消失在黑夜之中。 「允芯,你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就这样一清二白离开汽车旅馆?」倪馨对于汽车旅馆之夜的秘密结尾感到诧异。 「很不可思议,对吧?」石允芯的语气透出落寞。 「没想到赛莲也有失手的时候。」倪馨故意挖苦魅力十足的石允芯。「但是我觉得好纯真浪漫,好想尝试看看。」倪馨至今还保留着人生宝贵的「初恋」。 「可是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反覆聆听那首”greenarrow”。我传了讯息给他,再次向他道谢,还故意说『明天中午见』,暗示他可以一起吃中饭。」 「他真的有好好回覆讯息?」 「嗯,没有任何贴图或表情符号,他写了『不客气,明天没有课。』竟然连晚安都没说。」 倪馨听闻后深深叹了一口气,连眼前的小花猫都感受到其中的忧鬱。 「隔天中午他果然没出现,结果那夜之后的两週,他竟然完全消失在校园之内。」 「我想起来了,雨男刚转学进来时,确实有两週完全销声匿跡,明明就是秋冬时节,在那两週校园里也没落下任何一滴雨水。」 「因为那时他住进医院了。」 不再下雨的天空一片晴朗,小花猫用力伸了个懒腰,贴在倪馨身边听着接下来的故事。 法兰德斯的凄艳之红 『你今天会来学校吗?』(期待眼神贴图) 『不会。』 石允芯看着手机萤幕的简短讯息已经超过一个鐘头,彷彿完全看不懂「不会」这两个字。 「允芯,你发呆很久了,要一起去吃饭了吗?」沉依婷在梳妆台前准备今天出场校园的妆容。 「依婷,帮我买个三明治就好。」 「你在减肥吗?拜託,你已经够瘦了,偏偏胸部还这么大又挺,真是太不公平了。」其实沉依婷也拥有34c的好身材,而且平日打扮十分嫵媚成熟,完全不像是个大学生。 「我今天没什么胃口,反正下午只有体育课。」 「你昨天晚上和谁约会?好晚才回来。」沉依婷仔细刷着睫毛膏,漂亮睫毛根根分明。 「「啊,这是秘密。」石允芯难得展露出略带羞赧的神情。 「如此保密到家,看来对方这次很有机会突破你的空窗期,到时候要第一个告诉我喔!」 沉依婷梳妆完毕后便踏出宿舍,迎向她的花花世界。 石允芯独自在房内思考要打出什么简讯回覆给他才好? 「差点忘记查询了,『法兰德斯的罌粟花』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想起未解的疑惑,打开笔记型电脑后喃喃自语,随即上网搜寻他所丢出的谜题。 艳红罌粟花代表无与伦比的美丽,同时也象徵极致魅惑下的死亡之恋,罌粟可提炼鸦片、吗啡,使人耽溺其中而无法自拔。罌粟适合生长在乾冷环境,不需要过多水分即可生存。 在既有的罌粟花象徵意义下,第一次世界大战1915年4月22日,于比利时北部的法兰德斯(vlaanderen;flanders)战场,发生了人类史上第一场的毒气生化战。 躲藏在法兰德斯附近壕沟内的协约国军队,包含英军、加拿大、法军等等,屏气凝神准备和德军进行殊死战,双方僵持已久,可是该时德军竟悄然无声。纳闷之际,壕沟内的战士们忽然见到一团黄绿色气体从德军阵营缓缓飘向他们,谜一般的雾气像是跳着死神的舞步行进,接着他们伸手不见五指,许多士兵纷纷发出极为痛苦的哀嚎声─5000个毒气筒让原本「今日无战事」的法兰德斯战场变成地狱。 法国陆军第73步兵团的军官拉摩(georgeslamour)赶紧拨出求救电话:「所有躲在壕沟的士兵都快要窒息,我自己也无法再撑下去了。」这是他生前最后一句话。处在更后方的军官和士兵们极度惶恐不安,已无法战斗,只能恐慌地等待「谜雾」和死神走向他们…… 毒气所到之处,所有生物几乎难以倖免,侵略效果出奇地好,德军一小时就前进了六公里之多。 法兰德斯战场博物馆馆长在终战百年时说:「那场史无前例的化学毒气战,製造出士兵无限的心理恐惧、孤独绝望,甚至相互杀戮,那种感觉犹如你将溺毙在自己的肺脏之中!」 亲眼目睹同袍陷入无间炼狱惨状的一位加拿大军医麦克雷少校,悲痛地写下了〈法兰德斯阵前〉(inflandersfields)一诗,悼念那场战役中丧生或终生残疾的将士和他的好友─海默中尉。 法兰德斯壕沟附近正好生长一大片极为凄美的罌粟花,静静地在瀰漫四周的毒气中绽放死亡气息,用它们的美丽见证这场人间悲剧。 “inflandersfieldsthepoppiesblow (在法兰德斯战场上,罌粟花随风绽放) betweenthecrosses,rowonrow, (生长于十字架旁,一列列,一行行) thatmarkourplace;andinthesky (标记出我们在何处死亡;在天空之中) thelarks,stillbravelysinging,fly (云雀依然勇敢高歌,展翅飞翔) scarceheardamidthegunsbelow… (儘管只能勉强听见雀鸣,因为枪炮正在天空下轰隆作响…)” 短诗的第一行提及随风飘扬的罌粟花与救赎死亡的十字架墓碑,使得在1918年11月11日早上11点结束的一战西线战事,用罌粟花做为悼念象徵。欧美许多国家每年都会在这个日子进行哀悼,将此日订为「国殤日」或「阵亡士兵纪念日」,佩戴上罌粟花,悼念用美丽生命换取和平自由的将士。 法兰德斯是荷兰语地区,原意是「洪泛之地」。该处地势平坦,但是土壤相当肥沃,适合进行农耕种植,因为在治水不佳的时期常闹水灾,才被称为「洪泛地区」。 附带一提,虽然德军首次生化毒气战告捷,可是英美法协约国也不再客气,整个一次大战统计下来竟然使用8万2000吨的毒气,反观德军仅用了6万多吨左右,协约国的毒气砲弹甚至弄伤了当时尚未成气候的希特勒。 显见协约国其实早已准备妥当,就等时机到来。倘若从社群道德去评断,协约国是否早就存有故意牺牲某部分将士的意图?这个答案恐怕只有那些领袖与高阶将领配戴罌粟花的左胸心跳速度知情。 「原来法兰德斯罌粟花背后有这一大段故事,而且英美法为主的协约国竟然使用更多的毒气反击,太难以置信了。」 对着电脑低语的石允芯拿起一瓶名牌「罌粟花」香水,轻喷在自己左手腕上,等待中味散发的柔和罌粟香气。那是前不久七夕情人节她所收到的爱慕者献礼之一,她在香氛气味中,想起不久前曾在沉依婷购买的时尚杂志上读过相关专栏文章。 quot;二战时期尾声,美军动用了人类歷史上第一次的原子弹轰炸攻击。其中一位执行任务的机组员终生避谈那次行动,他是所有同袍中在世最久的,所以最后不得已在相关场合接受过一次採访。 他奋力挖起内心不愿回想的记忆后开口:「道德和战争很难并存,轰炸考文垂与德勒斯登、巴丹死亡行军、南京大屠杀、轰炸珍珠港,这些任务有什么道德性可言吗?」战争本身就是一项无可辩解的暴力行动,如何去套用一般的道德哲学?可是战争必须有所终结,最快的方式就是彻底摧毁对方的所有信心。quot; 石允芯的思维十分迅捷,她细细思考里头拋出的问题:爱情与道德是不是也很难并存? quot;战争有时和爱情很相像,既受道德价值约制却又貌合神离,往往有着跳脱常规思维的残忍,却也有无情之中显现的真情。很多时候并无法立即判断是非对错,甚至过了很多年之后,世人或当事人也难以做出适切回应及定论。例如当年执行轰炸广岛的艾诺拉.盖伊(enolagay)和原子弹「小男孩」(littleboy)的歷史定位至今未明。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战争与爱情都是人类社会中所必定会存在的现象,永远不会消失;会变动的仅有社群道德价值去看待二者的角度,而爱情方面,则是多了一种用个人需求来看待「爱的变化」之观点。quot; 她皱了一下眉头,起身走向沉依婷的书桌翻阅那本杂志,发现那篇专栏文章〈白雪不公主:七个小矮人的悲歌〉的作者竟是郑亘荷老师─那时老师尚未正式到职。 「竟然是亘荷老师所写的专栏,真令人意外,上头还附有一张照片。老师真的非常清新脱俗,典雅气质中又散发青春女孩般的纯真可爱魅力,神似日本当红偶像生田绘梨花,难怪当初没还到职就引起不少注意。这篇文章也写得很好,重新詮释『白雪公主』的故事,还把战争、道德和爱情三者并列讨论。」 倪馨听完石允芯关于「法兰德斯罌粟」说明后,忍不住先打断她的回忆叙述。 「他…」石允芯欲言又止:「他是不是也看过这篇文章?」 「这倒是很难判断,那时亘荷老师尚未到职,加上又是女性时尚杂志,我猜想或许他还没看过。」 「倪馨,假如他没有读过的话,他形容我是『法兰德斯罌粟』还真是一种巧合,可是依旧不容易理解。你认为是什么意思?」 一向聪颖的倪馨此刻也不禁微蹙眉头:「一时之间我也说不上来。」 凉亭中的小花猫发出叫声,彷彿知道真正的答案。 倪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灵光乍现后的推论给说出口,眼神中的不安及游移,不经意被石允芯给捕捉。 「倪馨,你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儘管说出来,没有关係。」 「虽然现在我无法确定,不过他好像很喜欢你,是那种不能说出口的深深爱恋,只是…」 「只是什么?为何不能说出来?」石允芯紧张地抓住倪馨的手臂。 「只是我还想知道更多,允芯,你快点先把故事给说完,我等不及想知道后续了。」 为了转换心情,石允芯在午后改为擦上那瓶「罌粟花」香氛,她循着罌粟气味的牵引轨跡遁入回忆之中。 「雨男真是可恶耶,儘管有那么多歷史或可歌可泣的故事,竟然把我形容成蛇蝎魔女。」石允芯生气地盖上笔记型电脑。「可是昨晚他接着说那时比较像是赛莲,相互参照比对,他的话中之意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致命死亡之恋是吗?就让你这傢伙溺毙在罌粟花海里。」 石允芯对自己露出笑靨,拿起手机传了一张法兰德斯上的罌粟花照片与自己改编的诗句给他,并且附上文字讯息: “thepoppiesstillbravelyblooming,grow (罌粟依然勇敢绽放,努力生长) scarcesmelledamidtheendlessrain… (儘管只能勉强嗅闻到香气,因为天空正下着无尽的雨…)” 『明天早上有课,你今天打工应该不会太晚下班,我要去找你,顺便带我去吃宵夜。』 一分鐘过后,她很快便收到了简短回覆: 『十点半,在山茶花前面等。』 「咦?那附近都是百货公司,现在也不是山茶花的花季,到底是约在哪里碰面?」石允芯迅速在脑海中检视自己印象中该区的环境。「啊…我知道了,你这傢伙还真喜欢花呢!」她不自觉展现出甜甜笑顏。现在不过是下午一点鐘左右,石允芯已开始烦恼自己该怎么打扮? 此时,她的手机铃声响起:「喂?允芯吗?今天晚上要不要去那家”f”开头的夜店?今晚有乐团表演,我有两张免费门票也能换酒。」汪立泓雀跃不已来电邀约出游。 石允芯内心暗忖:连”filostrato”都说不出来,还敢约女生去? 「不好意思,我刚好『那个来』,所以身体不太舒服,今天晚上想好好休息。对了,下午顺便帮我向体育老师请假喔,谢谢,我知道你最好了,明天下午请你喝咖啡。」不等汪立泓回应,她逕自切断了通话。 「有人一直等不及想趋前摘下罌粟,却总是被毒雾隔在外头;有个傢伙只敢远远观察罌粟,距离法兰德斯大约还有一万公里吧?」 石允芯叹了一口气后躺回自己的床上。她想起来放在宿舍里的全都是短裙、洋装之类的服饰,竟然连一条牛仔裤也没有。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想要坐上男生的机车后座,所以根本没有适合的搭配服装。 灵光乍现的她忽然起身坐在梳妆台前,对镜子露出欣喜笑容:「我说镜子里的那位女孩,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想你肯定不知道,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晓得。」石允芯解下俏丽马尾,轻轻甩开秀发,望向镜中倒影开始细心编织着发辫。 「魔镜啊,魔镜,法兰德斯的罌粟女孩可以让雨男心动吗?」她模仿起《白雪公主》内的情节,对着房内的镜子呢喃。 不过是华灯初上之际,繁华闹区已是摩肩接踵。石允芯绑着可爱的双辫子,戴上一副别緻的音符耳环,身穿削肩白色印花丝质上衣,下半身则是方才购入的当季深蓝色紧身九分牛仔裤,脚踩红色漆皮娃娃包头鞋,俏丽中带有稚气纯真感。颈肩散发出淡淡槐花清香─今晚她换了另外一款知名品牌的金洋槐花香水。槐花的花语乃是超脱尘俗的清新之美,代表纯洁高贵的爱。 她坐在约定地点附近的咖啡厅里,心不在焉地翻着上课笔记和相关书籍,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之久。 有人说穿红鞋的女生是bi*ch,那我就要当个最可爱漂亮的bi*ch!事实上,不久之前才有男生趋前来搭訕。 她看了一下左手腕上的手錶后喃喃自语:「除了爸爸之外,这还是我头一次等人,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这就是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吗?」石允芯不禁笑了出来。 咖啡厅距离他打工的夜店并不远,石允芯其实对昨天深夜发生的意外仍心有馀悸,因此更加坐立难安,不过当她坐上机车后座,紧紧抱着眼前的冷漠骑士,体内犹如有某种东西被悄悄点燃,成为今夜再度前来此处的动力。 「比起一百年前身处法兰德斯壕沟内的绝望士兵们,我坐在这里需要担心害怕什么呢?何况我是能带来奇蹟的女孩。」 咖啡厅窗外有两位男子正在吞云吐雾,瀰漫的白色烟雾反而是戕害他们自身的毒雾。 石允芯闔上了雅各.拉冈(jacqueslacan)的《文集》(écrits),原本就属于艰涩难读的内容,此刻每个字对她而言都像是陌生人一般。 拯救她的冷漠雨男或许就像雅各.拉冈的着作一样难懂。在昨晚的对话之中,石允芯依稀发现被他所隐藏的部分─那些未经过开口述说的语句,才是他真正的「个人风格」,隐隐约约拋出一条如罌粟色彩的丝线,慢慢缠绕着石允芯的思绪起伏。她想循着那条不知是致命或是命运中美好的丝线,进一步探索雨男的世界和风格。 「这大概就是拉冈的『风格即人』(lestyleestl'hommemême)另一种詮释方法吧?」她对心中的自己如是诉说。 藉由挖掘他人的真实,进一步探索真正的自我,尤其是在奇妙的爱情世界之中,更能发现自己存在的面貌究竟是什么样子? 在洗手间重新整理仪容后,石允芯已按捺不住,遂提前十分鐘步向约定的「山茶花」前等待。 背后骤然发出救护车与警车的鸣笛声,她回头张望后继续迈步向前。 救护车警鸣声是相当矛盾的声音,当人们听见这声音时,表示有人正亟待救援甚至处在死亡悬崖边缘,然而对等待急救的生命而言,耳畔传来的是象徵希望的天籟之音,就像是战争、道德与爱情之间的矛盾与纠葛。 好比身在法兰德斯壕沟与敦克尔克(dunkirk)海岸旁士兵们的复杂心情:壕沟中的士兵们祈祷眼前的罌粟花能展现自然神蹟,改变即将带来死亡的风向,结果罌粟花只是静静看着死亡气息瀰漫在他们的四周;处在敦克尔克海岸旁的四十万无助士兵,祈祷海的对面会出现救命船隻,否则迎接他们的将是德军的无情轰炸,无人能够倖免,海滩上将浮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dunkirk”的法文原意乃「沙丘中的教堂」,代表了救赎希望,果不其然,英吉利海峡出现犹如诺亚方舟的救命船隻,奇蹟似地救回四十万孤立无援的士兵,蓄积了二战后期反败为胜的关键能量。 两者对比之下乃生与死的绝对差别,没有模糊空间。 「山茶花」此时已打烊休息。原来讯息中所约定的地点是一家国际精品专柜,除了眾所周知的双clogo之外,白色山茶花也是该品牌的重要象徵之一。石允芯站在精品专柜的展示橱窗前,里头陈设着最新上架的早冬商品。橱窗内的照射灯打在她的身上,宛若时装目录中的美丽模特儿。 石允芯的情绪逐渐高涨,她心想:「等一下应该会去附近的夜市吃宵夜?想不起来上次去那里是何时了。现在突然好想吃甜不辣喔!」 眾多追求者总是带石允芯去高级餐厅大啖美食,几乎都略过夜市、小吃摊等大眾铜板美食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不停抚摸自己精心打扮的双辫,心中泛起不安的纳闷:「已经超过十五分鐘,为何那傢伙还没出现?该不会还在忙?」 石允芯取出手机检视,也没见到对方传来讯息。 『你在哪里?还在忙吗?』 她按下讯息传送键后,继续在山茶花之前耐心等待,然而她的「焦灼之心」好像发出强烈火光,将橱窗内的精品瞬间燃烧殆尽。 十分鐘之后,手机依旧悄然无声,讯息甚至没有被读取。石允芯犹如身在法兰德斯壕沟中的士兵,苦苦等待着救援讯息出现。 然而她身边蹦出的话语,却非她殷切期盼下的希望。 「唉…早知道应该去”filostrato”看乐团表演,今天选错地方了。」一位男子向身旁朋友大声抱怨。 「谁知道那家夜店又闹事了,这次事情很大条,搞得辖区警官都来了,今天晚上没戏囉!」另外一位男子看了石允芯好几秒后才不满地回应。「好像是一位服务生得罪vip客人,结果对方今天来復仇,那个服务生被打成重伤,真的有够悽惨。」 「走吧,去我家喝酒看足球赛算了,凌晨有欧冠赛事,拜仁慕尼黑对上皇家马德里耶!」两位男子不约而同回头再看了石允芯一眼后便无奈离去。 无意间听见对话的石允芯左手微微颤抖。 这附近的夜店不少,但是她的直觉从心底猛然喷出:「该不会是他吧?难道刚才的救护车和警车是…」 为什么我是法兰德斯里的罌粟而不是敦克尔克的救赎十字架? 不…绝对不会,我是带来奇蹟的女孩,他一定会平安无事。 耳边的音符耳环好似发出空袭警报声,刺耳无比。 她奋力朝夜店门口奔去,槐花的淡淡香味在石允芯奔跑的路径上留下一道看不见的轨跡。 急诊室女友 时间已逼近午夜,石允芯独自在医院急诊室外头,万分焦急等待护理师捎来的消息。她不停捲着自己的发辫,千头万绪却只能祈祷上苍的庇佑。 昨夜那三个色狼离去后,越想越不对劲,由于其中一人背后颇有势力,循线调查后,发现他们被服务生给戏弄,于是找了训练有素的黑帮分子寻仇,把服务生打成重伤,但无生命危险,可是前两天无法说话而且必须住院一週半,至少两週才能完全康復痊癒。 此种寻仇作法在黑帮相当常见,即便被警方逮到,充其量也只是普通伤害罪。石允芯的父亲乃北市高阶警官,在国中时,常在家里听见父亲气愤地讨论相关案件,因此对于员警和护理师的解释很快便能理解。 「小姐,请问你是他的家属吗?」一位护理师走了出来对石允芯开口问道。 「呃…不是,我是他的女朋友!」 石允芯大胆说出了第一句谎言。 「可以请你帮忙联络他的家属吗?」 「这恐怕有点困难,他的家人很难联络,目前都不在国内。」不知从来而来的勇气,她继续把谎言给扩大。 「这样就有点麻烦了。对了,他失去意识之前喊着『允芯…英数,等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护理师的神情显得十分困惑。 「对对,那就是我!」她二话不说赶紧拿出身分证和学生证,上头写着「石允芯」─他的急诊室女友。 「我以为你们是数学或英文系?」 「他所说的是罌粟花,不是英文和数学。我们都是心理系的学生。」 「罌粟?目前他确实很需要这东西来减轻他的痛苦。」 罌粟可以提炼出鸦片和吗啡,能缓解病人的剧烈疼痛感。 石允芯紧锁眉头:「抱歉,可不可以先让我看一下他的状况?」 神情凝重的护理师显得有些犹豫:「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可是你要有心理准备,而且他现在昏睡中,也没办法开口说话。之后麻烦你到柜檯处协助办理住院手续。」 护理师缓步离去时,低声和另外一位同事交谈说:「他的名字好难念。」 石允芯眼眶隐隐泛泪,看着脸部、头部被纱布缠绕包裹的他,头部缝了几针,左小腿打上石膏,右手前臂也是相同状况,左手腕受了轻伤,一左一右受伤,反而让他无法保持平衡,难以自理生活。 他被打伤后由一位同事偕同救护车一起到院,把他的随身物品放在一旁后便匆匆离去,此时没有人愿意和他扯上关係,宛如人见人畏的「死神」。 石允芯踌躇几秒后,拿起了他背包里的黑色手机。手机并没有设定任何锁定程式,很轻易地就滑开了他的秘密─手机里藏着雅各.拉冈所云的「风格即人」。 一个无心之举,推倒了一连串的命运骨牌效应。 「难怪那时他有两週完全失踪,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你而住进了医院。」倪馨的疑惑终于获得解答。「赛莲的魅力真的不能小看!」 「这才不是我想要的结果。」石允芯泫然欲泣地补充:「网路上不是有一份类似搞笑的寂寞孤单计量指数吗?最高等级是一个人去医院开刀或住院,他就是这种状况,真的好可怜。」 「他的爸妈呢?怎么没有出现?」 石允芯无奈摇摇头:「手机内的档案资讯汇整后好比是第二个自己。他的手机简直像空机一样,如同是毒雾飘过的法兰德斯壕沟,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也没有家人联络方式或通讯资料,但是有罌粟和他真正的秘密。」 「罌粟?这是怎么一回事?」 倪馨抱着跳上大腿的小花猫,继续听着雨男和急诊室女友的故事。 石允芯滑开手机后,发现手机桌布画面依旧是自己泡澡的自拍画面。她不禁露出欣慰笑容:「这傢伙真的没换掉,但是才过一天而已,之后再来突袭检查,最好到死的时候都能一直保持这样。」 手机联络人资料几乎空空如也,有一栏写着”house”的联络人,号码显示为:+81-5011148668,看起来应该是日本地区的电话号码。剩下一个就是神祕的「荷」,显示的数字乃是一组台湾的手机号码。 「为什么不是”home”而是”house”?」石允芯看着昏睡的他而纳闷不已。 石允芯如同好奇的猫咪,接续点开了相簿档案,里面的状况也和通讯人资料如出一辙,最新的一张照片就是昨晚她的泡澡自拍照。她继续点入档案夹一看,有几张是图书馆内的书本照片、校园和系所的风景照,发现有一张是石允芯在下课时与同学聊天的侧脸特写照。 「你也是个偷拍之狼嘛!难怪会私纵嫌犯,真的是狼狈为奸。本小姐好心再多送你两张。」她内心感到一股莫名的感动。 石允芯再次自拍了两张不同角度的美照,并且于常用联络人资料写上『最爱的芯』,然后设定为刚才的自拍照。 拍照档案夹剩下两张照片,看起来像是「翻拍」的照片。其中一张已呈现出一定岁月感,主角是一位和蔼亲切的清秀长发女子,轻轻搂着两位小朋友,背景是一大片美丽的紫阳花。 「这是他的母亲和妹妹吗?和他一点都不像嘛!妹妹的笑容很可爱,妈妈是个清丽美人,原来你从小时候就是这个死样子,拍照笑一下会怎样嘛?」偷看他人手机档案的石允芯对着昏迷的他发出低声抱怨。「啊!这张照片是…」 最后一张照片是位短发娇俏的漂亮女孩,身穿水蓝色洋装,在灿烂阳光下笑起来相当靦腆,但是那微笑十分具有疗癒感,连石允芯都能感受到温暖舒适的氛围。定睛仔细一瞧,女孩的整体感觉神似亘荷老师,就像是高中生版的亘荷,虽说老师目前看起来活脱像个研究生,根本看不出已经三十岁。 莫非这位女孩就是神祕的「荷」吗? 石允芯担心他会从昏睡状态中甦醒,赶紧检视其他的照片档案夹,然而也只剩下「手机截图」:首先是几张类似英文论文的截图照,石允芯没有时间仔细看内容究竟为何?剩下的就只有三张人物照片。 第一张是赫赫有名的天文物理学家霍金(stephenhawking)。她想起自己家中书柜里还有一本霍金博士的《时间简史》─她总是被爸爸嘲笑有时间帮爱猫「捡屎」,却没空读《时间简史》。 第二位是个有着开朗笑容的中年白人男子,她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最后一张十分特别,是一张黑白的棒球员照片,可见年代已经非常久远。 因为台湾好手王建民曾效力过纽约洋基队,并且带起全民看棒球风潮,所以该位球员身上的条纹球衣和ny字样,让石允芯得以认出那是洋基队,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这位一百年前出生的球员是谁? 「这种状况真的好奇怪,大多数男生手机里的截图档案夹都是网美正妹照或是女生性感照,这傢伙竟然一张都没有。他感觉起来又不像是同性恋,况且他还偷拍了一张我的照片,如果是同性恋的话,喜欢霍金博士这种类型的也非常少见。」石允芯感到万分纳闷,百思不得其解。 她赶紧再次看了通讯软体内的资料,果然只有「荷」和她自己两位联络人,没有家人的任何联络方式,无怪乎警方一时之间难以联络他的家人,想必住家也是无人接听电话甚至只有他一人独自居住。 通讯软体内的最后讯息就是方才石允芯所传出的法兰德斯求救讯号,可是尚未被读取─她删掉了那则讯息。 难道他真的是外星人,生活怎有可能如此『空白』,宛如凭空出现的沉默雨神。 石允芯一时兴起,也把通讯软体上的名称改为「最爱的芯」。 昏睡中的他忽然缓缓睁开双眼,石允芯急忙把手机先藏起来。眼前的他看起来想要张口说话却很难发出清楚的话语,石允芯弯下身躯凑近他,仔细聆听来自虚无之境的声音:「我…我不小心摔车,很抱歉。」一股清香围绕着急诊室女友和眼前的他。 「这…是槐花。」他的嘴角微微抽动,十分努力想要挤出一丝微笑。 「你这个笨蛋!」急诊室女友的泪水滴落在他脸颊的纱布之上。 他挤出的笑容非常之难看,下一瞬间,石允芯的急诊室男友无预警地再次沉入意识深海的黑暗之中,犹如世界上最孤独的52赫兹鲸鱼(52hzwhale),没有朋友与同伴,兀自在海洋深处唱出寂寞的52赫兹歌声,孤单地游在军舰旁,因为能听见52赫兹歌声的竟然只有美国海军。 石允芯整理情绪后,再度拿出刚才偷藏起来的手机,接着打开拍照功能…… 「你醒来了啊,你的女朋友正好在外面等着。」负责照顾他的护理师开口说道。「今天也一样请她离开?这样真的可以吗?」 那晚过后,石允芯连续两天都来探视「男友」,却都吃了闭门羹,理由是:他们已经分手不再是恋人。这是护理师亲口告诉石允芯的「事实」。 「喂!负芯汉,我们哪有分手?」石允芯逕自打开房门走了进来,忿忿不平地说道。「你偷吃才会摔车,还敢让我『被分手』,这样不会太可恶吗?姊姊,你来评评理。」她把一旁露出苦笑的护理师也拉入这场恋爱战局。 「我们…」他勉强发出模糊的声音。 「心虚了吧?讲话吞吞吐吐的。姊姊,你看他的手机萤幕桌面和通讯录就知道,我们根本没有分手。」 护理师半信半疑地开口询问:「可以让我看一下手机吗?」 他十分勉强地使力点头。 「咦?手机桌布是美女的泡澡自拍照,手机通讯录上联络人写的也是『最爱的芯』,感觉不出来已经分手了。」护理师露出会心一笑。 「姊姊,你再看一下相簿的第一张照片。」 备感讶异的他用眼神表示同意护理师可以放心查看。 「哇,好害羞喔,是亲吻的照片!」 倚卧在病床上的他听见护理师说出的话后差点昏厥过去。 「这…怎有…可能?」 护理师把手机萤幕移到他的眼前。 绑着双辫子的石允芯噘起樱桃小嘴,亲吻着闭起双眼的急诊室男友左脸颊,而且他的嘴角呈现出欢愉的微笑角度。 「如果已经分手的话,为什么在急诊那天还会如此亲密?你还闭眼享受着甜蜜之吻耶!」石允芯露出胜利的得意表情。此时,病房内突然出现特殊的自然之声。 「嗯?怎么会有虫叫蛙鸣的声音?」护理师表情十分困惑。 「抱歉,是我的手机铃声。」石允芯急忙从包包取出手机并切掉汪立泓的来电。急诊之夜过后,石允芯便把自己的手机铃声换成「优拉糖果」的”greenarrow”演奏曲。 「这是优拉糖果。」喜爱音乐的他终于吐出清晰的话语。 「所以我们有分手吗?」 这次他终于不再睁眼说瞎话,他拿出目前仅存的气力摇摇头─毕竟没有在一起,何来分手?石允芯其实并没有说谎。 「真是太好了,那么就请美丽的女友帮你擦澡吧!」护理师姊姊吐出一口气。「全身都要好好擦乾净哟!」语毕,护理师匆匆离去并留下擦澡相关用品,塑造出这个特殊又美好的空间给这对分分合合的爱侣。 这对急诊室情侣听见护理师的要求后,不约而同望向彼此,接着是比安静更沉静的无声世界。 「痛…」躺在病床上的他忍不住发出痛苦呻吟。 石允芯先用热毛巾轻轻擦拭他的背部,发现上头不少地方都有瘀青,她的内心万分愧疚与心疼,不敢想像当时拳打脚踢的可怕景象。 「忍耐一下,擦乾净后会舒服一点。」接着是胸膛和没有被纱布包裹的地方─眼前的他好像一具被拋弃的木乃伊。「刚刚护理师姊姊说再过两天就可拆掉大部分的纱布,幸好没有脑震盪。你自己看看,这就是『骑车没有系上安全带』的后果,你还是需要我吧?」 他忍不住笑出声音,结果肋骨的伤势让他转瞬哀号。 石允芯呼出一口气,擦澡工作大致上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地方」。 两人此时犹如初次见面的相亲对象,却被规定必须在眾目睽睽之下用接吻来揭开序幕,顿时感到尷尬万分,谁也不敢先有所动作。 「可…可以了。」他用力挤出终结彼此困窘的声音。 「谁教你那天晚上不进来一起洗澡,这下可好了吧?看你之后要怎么补偿我?」石允芯果断决定豁出去了。「会发生的就是会发生,谁也改变不了,难怪史宾诺莎会红,而且让拉冈变成他的信徒。」 此刻,他的面部表情变得非常诡异,调皮的石允芯却很想拿起手机把这副景象给拍下来。 「就因为我们是情侣,所以护理师姊姊才会放心把这种事情交给我,绝对不能让她失望。」石允芯率先展露出无比勇气。 「真的可…」 美丽女子冷不防凑近他的耳畔,以极微轻柔的气音说道:「我要开始了唷!」接着伸出右手解开他的裤头…… 聪颖的石允芯冷不防凑近他的耳畔,以极微轻柔的气音说道:「我要开始了唷!」接着伸出右手解开他的裤头…… 石允芯故意用性感气音在耳畔挑动他的欲望,与其扭扭捏捏反而碍事难办,不如在第一秒的尷尬结束后赶紧处理妥当,如果先让他有生理反应,也会比较好清洁。不出所料,娇柔声音已先成功触发无法抵抗的力量。 她再次吐出一口气,缓缓接收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量。 石允芯睁大双眼说:「真奇妙,全身瘫软无力、死气沉沉,只有这里硬梆梆又朝气蓬勃。」她的柔嫩右手感到一股坚挺的温热感。 「你…」他的话吐不出来,只好闭起双眼后害臊地撇过头去。 「状态很不错唷,怎么那么硬啊!这就是生命的韧性吗?没想到变得这么大,可以用双手上下握住耶!」石允芯语气显得有些兴奋。 石允芯拿起毛巾后仔细端详眼前的硬物,她故意用富有节奏的方式,不停上下逗弄着原始欲望。 「你…啊…不要…」 石允芯笑嘻嘻地说:「嗯?不要停嘛?」他试图伸出左手想要阻止,却轻易被石允芯给拍开。「这样忍着不会很难受吗?一次解决不是很好?」石允芯的右手虎口已感受到些许的湿滑温润,她巧妙抓准时机而停止动作,如果持续下去,恐怕会渗出不该出现的乳白色液体。 「好啦,不闹你了。」戛然而止的韵律反而使得他更为难受,顽皮的石允芯却感到十分开心。 数秒过后,她才开始认真仔细地清洁最后的重要部位。 「呼!终于大功告成。」 「谢谢你。」 听见真挚的道谢声后,石允芯瞇起双眼露出迷人笑靨。 接下来的两天,石允芯都选在同一时间前来探病,为此还缺席了一门重要的必修课。从小到大,石允芯受到家人无微不至的呵护,身为掌上明珠的她,首次体会到对他人付出关怀且不求回报的美好;即使她也曾照顾过重感冒的前男友,然而这次的体验却截然不同。 「欸,你爸妈怎么都没来探望你?」石允芯正在帮他擦背,这是最后一次擦澡工作,明天之后他便可自行清洁身体。离自由行动还需要一週的復原时间,不过至少已经可以正常开口说话。 「他们都在东京,我不想让他们操心。」 「你没骗我?」石允芯把漂亮脸蛋移到他面前,认真凝视他的双眼。 「石同学…」他瞬间移开了视线。 「叫我允芯,你又忘记了,明明就没有脑震盪。」 「你每天都来这里可能不太好,万一被人发现…」 「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除了爸妈之外,没人管得着。」 「你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吧?」 「我现在就是在过自己的生活。」 「这…」 他的话还留在嘴边之际,石允芯迅速拉下他的裤子。 「你实在很囉唆又不率真,如果你像这里一样坦率又诚实,生活肯定会更快乐。」 石允芯毫不羞怯地握住他的硕大私处,每一次擦澡都呈现极度的硬挺笔直状态,无法矫饰或偽装,有一次还不小心渗出了些许乳白色液体。 「对了,你摔车那天本来要问你『法兰德斯罌粟』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已经查过相关资料,还是无法完全理解。」她用沾染的方式清洁硬挺状态的每个部份。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等你完全理解的时候,就代表真正长大了。」 「你就是这样不坦率又故弄玄虚,这里都比你可爱多了。」石允芯清洁完毕后故意用手指弹了一下最敏感的部位。 「哎…会痛!」 「这种率真的直接反应不是很好吗?在不伤害他人的状况下,想说或想做的事就坦诚表现出来,人生才不会太复杂。」 石允芯体贴地帮他拉上了裤子。 「就是因为人生太过复杂,才无法如此坦率。」他偷偷低声嘟嚷。 「你刚刚说什么?」 「呃…真的很谢谢你,总之明天起你可以不用再来了。」 石允芯以吐舌鬼脸代替正面回答。 她坐在病床边小心翼翼削着苹果,可是削得歪七扭八,一起削掉果肉和果皮的状况反覆出现。 人生,或许和削苹果一样困难。 「啊!所以你们就这样发生肌肤之亲了?」倪馨听得脸颊发烫,不停用手搧着自己的双颊。 「唉,这样不算啦,那时还没有,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石允芯用左手做出引人遐想的动作。 「可是他对你说谎,我认为他的家人并不在东京。」 「我那时也这么认为。护理师姊姊偷偷问我为何都没有其他人来探望?他也没有和家人联络,连手机都只是一种装饰品,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传讯息给他,彷彿是从孤岛劫后馀生的唯一倖存者,彻底和眼前社会毫无瓜葛。」 坐在凉亭内的石允芯此时神情显得十分落寞。 「倪馨,那时护理师姊姊说他好像不断上网查询资料,都是一些英文网站,密密麻麻的英文她看不太懂,可是当主治医生来探视他时,就赶紧慌张地切掉手机萤幕,举止显然有些怪异。」 倪馨轻轻抚摸在她腿上睡着的小花猫,眉头紧锁的严肃神情让石允芯不禁更为担忧。 「允芯,你…」倪馨的语气变得十分沉重。「你是真心爱上他了吗?」 「啊…这个…我…」石允芯面对突如其来的敏感问题显得不知所措。 「或者你只是抱着一颗『焦灼之心』,同情着他的孤单与寂寞,抚慰着自己的纯真心灵?」 「焦灼之心?」 「而且你对我隐瞒了部分事实。不论你是否不小心爱上他或是犯了同情的罪,从现在起请远离他,离得越远越好。」倪馨的语气越来越严肃认真。 「我真的不懂,为什么要我离开他?」 「因为你终将是法兰德斯的罌粟花,他没有办法趋前嗅闻你身上的芳香。」 石允芯的眼神转瞬变得空洞迷惘。 一时半刻,她无法理解倪馨突然转变的严肃语气和建议,眼前绿色草皮好似变成壕沟烂泥,不远之处生长着一片漂亮鲜艳的罌粟,花蕊中绽放出使人爱恋又感到窒息的气味,随后化作血红雾气,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我…」石允芯的眼神透出无限哀伤。「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对他的情感。那个时候我只想看清楚他的真实样貌,但总是被他在关键时刻给推开,所以那时我和那位神秘的『荷』联络了。」 「什么?你偷偷和那位女孩联络了?」 小花猫感受到倪馨的震惊,睡眼惺忪地从她的大腿上跳下。 「事实上,他的家人根本不在东京,但是也不在台湾,因为他的母亲和妹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听闻这项惊人秘密之后,讶异的倪馨一时间无法言语,宛如吸入了法兰德斯飘过的毒气,强烈窒息感袭向她的心肺。 此时,凉亭外头再次飘落绵绵细雨。 「雨男」撑着那把墨绿色雨伞,漠然地出现在她们面前。 罌粟花散发的雾气被隔绝在雨伞之外,找不到任何缝隙。 亘荷的防空洞:Head Like A Hole 为了自己藏书、备课与撰写升等论文之便,一个月前,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两房一厅的小公寓作为「第二个家」,距离学校大约有十多分鐘的车程,将来打算偶尔骑脚踏车上下课。整栋公寓虽然颇有年纪,但是环境清幽,附近还有一座小公园可以运动或散心,更重要的是:此处可做为自己沉淀纷杂思绪的避难防空洞。 这座避难防空洞也有简易厨具可让我偷偷学习烹飪作菜。在德国念书时,原本打算学习烧菜作饭,没有天分又欠缺耐性的我,结果又是不了了之。 由于承租时间才一个月,目前还处于兵荒马乱的搬迁时期。幸好昨天傍晚购物后曾来这里一趟,将环境稍作整理,否则还真不敢让他踏进这里一步。 「老师,我来帮忙整理。」他对着收拾客厅桌上杂物与沙发上抱枕的我说道。 我厚着脸皮开口:「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把桌上那七八本外文书放在书架上的第二排。」 他手脚俐落地将书本一次就抱到书架旁,小心翼翼把书籍依照字母排序归位。 「同学,你这种方式好像不是在上架书本,比较像是摆放cd唱片。」我半是揶揄半是感到兴致昂然地挖苦他。 「啊…抱歉,因为我看不出老师书柜的排列规则,所以不自觉就这样摆书。」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排列规则,顶多是依照作者来分类。 我想起电影《海上钢琴师》(thelegendof1900)里头的小男孩曾对大人怒喊:「去他的规则!(fu*ktheregulations!)」,长大之后,主角再次神情自若地说出:「去他的爵士乐!(andfu*kthejazz,too)」 他寧可生活在自己能够掌控的海上世界,也不愿去到五光十色却彻底失去自由的陆地城市里。 人生已经充满太多规训围绕在身边,甚至在进入梦乡之后,还有荣格的「集体无意识」来干扰你,未免也太累了。 管他的排列规则! 「你真的很喜欢音乐喔!」我望着仔细摆放书本的他问道。 「阅读、听音乐以及和植物做朋友是我的兴趣。以前也曾在唱片行短暂打工,那时很辛苦却相当开心。」 「和植物做朋友?」 「这是妈妈教我的,而且我认为植物会和你真正交心,但人类却未必会。」他语重心长地回答,语气似乎想隔离世上所有的人类一般。 我抿嘴思考后说:「巴克斯特效应吗?看来令堂要比你风趣活泼,你该好好学一下才是。」 他若有所思停止上架动作后捧着一本书回应。 「老师,你有打工的经验吗?」 我轻蹙双眉后说:「学生时期和爸妈一起参加重要聚会,表现良好可以获得额外的零用钱,这样算是打工吗?」他转身背对我偷偷露出诡异笑容。 我轻声叹出一口气。 没办法呀,有多少种人,就有多少人生。 这就是属于「小亘荷时期」的人生。 大三上学期的时候,自己十分喜欢的工业金属乐团nineinchnails(nin,九吋钉)曾要来台湾举办演唱会,那时我欣喜若狂,门票早早便已购妥,可是必须向父母报备解释,如果让他们知道nin的狂放表演风格和充满限制级画面的音乐宣传带影像、歌词,我绝对出不了门,而且cd架上的好几张专辑肯定会被没收。那时只好串通好友雅琳一起向爸妈撒谎,表示我们要去看偶像团体的表演,结果还是被父亲给碎碎念,讽刺的是,爸爸那时还负责了文建会的「振兴多元音乐文化发展」专案督导。 「假如连九吋钉都没办法接受,怎么可能会有多元化可言?」我内心如是嘀咕。「如果台湾出了一个九吋钉乐团,就是最好的台湾国际名片,带动音乐文化和社会运动发展也将事半功倍。」我回到自己房内,掛上耳机开始进入『厌恶体制化』(prettyhatemachine)这张1989年的nin首张专辑之中。 “headlikeahole. blackasyoursoul. i'dratherdiethangiveyoucontrol.” 结果几经波折,nin演唱会确定延期后取消,害我相当难过,原本心心念念期待在演唱会上看到trentreznor疯狂表演”headlikeahole”;在嘶吼”wish”的时候,我跟着用力甩头,和台下不认识的乐迷相互碰撞吶喊。没想到「小亘荷时期」的梦想就这样成了幻影。 这学期的通识课我安排了一週课程探讨nin的自我毁灭倾向与海德格「向死而生」的关联,这堂课结束之后,下学期应该就不会吸引那么多同学修课了,大概没多少同学「受得了」nin的强烈音乐风格。 一週的时间可能不够大家讨论,乾脆拿掉男同学最期待的乃木坂46(nogizaka46)如何击败akb48?团体和谐效应及现代群眾的逃避心理,对于新自由主义反动的探讨,应该也足以大大减少下学期其他人的修课欲望。 「“ungedulddesherzens”,焦灼之心?」 正当我分神之际,一句德文把我从nin的钉子上给拔了出来。 「你懂德文?」 「在大一时学过一点点,但是文法马上就还给老师了,只剩下几个有印象的单字。」 我露出笑顏后说:「这本褚威格的长篇小说在欧洲及中南美世界很有名,以前台湾的出版社将书名翻译成《同情的罪》或是《同情与爱》,新版则是改成《焦灼之心》。」 书本扉页插有一张草绿色书籤,他小心地取出那张写着德文的书籤。「老师,这张书籤上面写些什么?」 事实上,这本着名小说我尚未读完。我走到书架旁,自然地凑近他的身旁,好似闻到自己身上的一生之水与书香混杂的特殊气味。 「同情是把双面利刃,不会使用的人最好别动手!这是书中节录的句子。」 他的视线转而放在我的脸庞,迟迟未开口说话。 「怎么了吗?」 「老师,你懂得如何使用这把利刃吗?」他的眼神闪过一丝犹豫及哀伤,甚至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脆弱。 我微蹙眉头,接过他手上的德文版《焦灼之心》,很快地扫视眼前文字,当初正好阅读到书中双腿残疾的女主角发现男主角故意把同情包装成爱情,在两人缔结婚约之后,却对外否认并藉机仓皇逃跑,女主角顿时感到无比绝望,犹如坠入无尽黑暗深渊,进而选择终结自己生命的悲情段落。 无法读懂德文的他,彷彿身处在女主角艾蒂丝坠塔自尽的现场默默哀悼,猛然发现艾蒂丝的胸口插上一把透明利刃─那把名为「同情」的短刃。 我无意间再次发现他的眼神充满无法形容的悲愴感,然而当下我却无法开口询问。 哈啾! 生性怕冷的我不小心打了个喷嚏。 他把我手中的《焦灼之心》闔上后转身面对书架,把那颗同情之心塞入它应有的位置。 「老师,你要不要先去冲个热水澡?这样比较不容易感冒。」 「咦?什么」在他转身之际,我再次打了个冷颤。「你说的很顺口,是不是常常这样叫女孩子去冲澡啊?」 「我才没有这样的短刀,只有…」他明显欲言又止,所谓无三不成礼,八成又是对石允芯同学这样说,看来他们的关係匪浅。 「欸,你应该不会乱来吧?」我故意挑眉质疑他的「好意同情」。 「老师,如果我老实说一定会呢?你现在也无法逃出生天了,不是吗?」 「那么我就会动用到那把刀!」我用力指向屋子最后方的简易小厨房,流理台的刀架上有三把刀。 「荷花刀下死,好像也挺不错的?」 「同学,别闹了。你先坐一下,外送餐点不久后就会送来了,我先冲个热水澡,很快就出来。啊…对了,你先帮我拍张照片。」 「要我帮老师拍照?」 我无奈点点头:「没办法,『缘荷之镜』专栏还必须缴交照片,这次的文章和照片都还没准备,眼看截稿日就要到了,非常伤脑筋。现在这件外套穿起来还算合身,这次主题就来个运动极简风。」 我咬着蓝色发圈,随手扎起马尾,练习了一下标准的「六齿笑容」。 「老师,自然一点会比较好。我已经帮你拍好了。」他的左手握着黑色手机。 「什么?居然那么快?快点让我看一下。」 他毫不迟疑地交出自己的手机,好像要他作任何事情都会乖乖照办─但是竟然会连续三週缺课。 我点开手机萤幕后差点发出尖叫:「这傢伙的确不简单,真的和石允芯正在交往,这么大方把女朋友泡澡照片设定为桌布。」我看着手机萤幕桌布在内心低语。 「拍的不错嘛!平日很常帮女朋友拍照喔?」 他在我双手绑起马尾、口中轻咬发圈时按下快门。 在景深效果下,我的侧脸照宛如偶像的唱片内页照片一样赏心悦目。我的内心不禁暗自窃喜。 我不小心手滑了一下,手机内的下一张照片再度让我讶异:石允芯的双唇贴在他的脸颊,不过他的神情似乎像受到惊吓一般。 年轻真好,肯定是在自拍时偷偷亲吻。大学时,我也曾对初恋男友献上甜蜜的恶作剧。接下来两张照片都是石允芯拿着一隻北极熊娃娃的俏皮自拍,背景看起来是在夜晚的海边。 他真是很有福气,石允芯漂亮可爱又落落大方,身材非常好,头脑也算灵活而且思维反应相当敏捷,是个人见人爱的靚丽女孩。 我灵机一动,赶紧点入他的通讯软体联络人资料加入自己的帐号。 咦? 里面已经有我了? 悸动:艾蒂丝胸口的短刃 手机里的联络人资料仅有两笔:最爱的芯与荷。 我太大惊小怪,只是个同名暱称罢了;然而他的通讯软体内宛如智利的阿塔卡玛沙漠般荒凉,除了「最爱的芯」之外,没有其他讯息─难道他的世界只有芯与荷? 「老师,你在做什么?」他发出不知所措的语调。 「嘿,你知道吗?有时候人生就像是搭摩天轮,一旦坐了上去,就必须配合步调,直到转完一圈为止。谁教你不小心搭上了亘荷式喜剧的车厢。我也来张自拍照!」我一时兴起,拿起他的手机开啟拍照功能。调整角度后,我在脸颊旁比出”ya”的手势。下一瞬间,我伸出左手将他一把拽进怀里,接着迅速按下手机拍照快门。 「老师…你…」他的双颊微微泛红。 「真是太有趣了,其实我在帮你的恋情打下更稳固的磐石;可是在那之前或许会有一些震盪。」我发出爽朗笑声,把手机还给他后继续补充:「把刚才你拍的照片传给我,通讯软体内已经有我的帐号了。」 他睁大双眼后说:「这样好吗?」 「这下我就可以监督你,千万不要再蹺课了。需要给你特别的morningcall吗?」我眨了一下左眼,用右手做出打电话的手势。 他取回手机之后忽然重心不稳,好像无法承受这份从天而降的大礼,整个人差点瘫软在地。 「怎么啦?拿到老师的帐号和自拍照太过开心了吗?」 他的表情有些怪异扭曲,不禁松开了握紧手机的右手,那支仅有芯与荷联络资料的手机掉落在地,他努力伸出右手想重新拾起却无能为力。我捕捉到他的眼神瞬间流露出的惶恐以及不甘的无奈。 「同学,你还好吗?」我急忙上前搀扶查看。 当我想要扶起他时,他迅速捡起手机后挺直身躯:「吓你的!」转瞬之间,他掛上爽朗无比的笑顏。 我用力拍了他的肩膀:「喂,以后别再这样吓老师,会让人心脏病发。我得赶紧去冲热水澡,罚你等一下说个笑话给我听。」 他勉强点点头后,继续帮我整理藏书上架。 「老师,这个东西…」 我已经半个人踏入浴室却听到尷尬困窘的声音,我从浴室探出头来一看究竟。 「这个真的要放在这里嘛?是不是比较方便使用?」他的神色变得有点难为情。 糟了! 保险套竟然忘了拿回房间。 上週五男友下班后直奔这里,不顾我正在整理书籍和写论文,极力挑逗诱发我的欲望,情不自禁之下,我们在客厅内发生关係,之后随手把剩下的套子放在书架的第二层─徐林克(b.schlink)所写的”dervorleser”(我愿为你朗读)之前。 此时我简直无地自容,好像听到剩下的保险套对我发出张狂的笑声。 我不发一语,赶紧衝过去掐死剩下的保险套。 「年轻真好啊!」他打从心底露出我不想形容的笑脸。「老师在那个时候会朗读些什么呢?普希金或聂鲁达的情诗吗?」 霎时,我忘却自己的老师身分,站在浴室门口朝他做了拉下眼皮吐舌的俏皮表情。扳回一城的他笑得更大声了。不甚悦耳的笑声穿透了浴室的木门,我却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我愿为你朗读馀生所有的爱,即使我已忘了自己是谁…』 在莲蓬头洒出的热水下,我想起大学初恋男友为我朗诵的甜蜜誓言,那时他正温柔地帮我刷背与按摩。 浴室门外似乎有动静,我把水量转小后聆听外头的声响─砰砰砰!我的内心也发出一阵阵不该出现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刀子和砧板的碰撞声音。 难道他在做菜?真是个表里不一的傢伙。完全看不出来他会下厨做菜。 昨天傍晚确实买了些蔬果放在小冰箱里,准备週末时当做烹飪练习的「牺牲品」。 我抹去浴室镜子上的白雾,彷彿在镜中见到了「小亘荷」与「小小亘荷」的倒影,无忧无虑的她们对我笑得无比灿烂。 「说不定真正表里不一的人是我?」 我的心情顿时放松不少,乾脆好好地洗个热水澡,和那傢伙吃完中饭后,再来构思专栏文章。 浴室外传来门铃声响,外送餐点已经送到,我也差不多该出去了,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菜餚?他真的会做菜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石允芯还真是幸福。冷漠傢伙其实细心体贴又健谈,慢慢挖掘覆盖表面的永冻土,终会见到他真实的一面,接收到他所传出的一丝温暖。 我盘起发梢有些许湿润的头发,穿好衣服踏出浴室后不禁发出疑惑声。 「人呢?」 外送餐点已放妥在小餐桌上,餐点旁出现额外的「礼物」。 「好香啊!」两股不同的气味跑入我的鼻息之中。 我走近一瞧,桌上留有一张字跡工整的字条: 『老师, 洋葱汤请先趁热喝,薑茶请倒入保温瓶之中慢慢喝。 千万不能感冒,否则我就是罪魁祸首。 我打工的时间快到了,所以先行离开,感谢招待。 厨房的三把刀我先用了,至于褚威格手中的那一把究竟该怎么使用? 或者可能根本不是利刃?希望改天能再听老师的说明。』 「真是个傻小子,没吃饭要怎么打工?」我没好气地对字条发出责骂声。我舀了一小碗洋葱汤,轻吹之后缓缓喝下,温暖不刺激的感觉流遍全身每个细胞。 「味道不错耶,早知道就让他准备所有餐点,我只要负责享用就好了。」忝不知耻的我很快把整碗汤给喝完。心满意足之际,发现书柜旁音响的电源已被打开,而且似乎输入了一首歌曲正蓄势待发。我好奇按下播放键,轻快悦耳的旋律縈绕着整间屋子。 这是一首由许多女孩合唱的轻快日文歌曲,从唱腔及synth-pop的基本编曲构成方式,可推测是某个偶像团体所演唱。歌曲中段加入了ska、放克风格的旋律作为副歌,非常适合搭配swing式的「查尔斯顿舞步」,歌词则是不断重复着doremidoremisola…… 「欺负我听不懂日文呀!虽然唱功不佳,歌曲还蛮好听的,有一种甜甜的恋爱清新感。只是为什么没有”fa”?没想到那傢伙居然会听偶像歌曲,他隐藏的面向也未免太多了。」 我在充满doremi歌词的悦耳旋律中,躺卧在舒适的沙发上。打开手机后,发现他已经把方才的照片传给我,我忍不住回传简讯: 『以后请先吃饱再上工,好吗? 谢谢你的美味汤品和薑茶,非常好喝,我应该不会感冒了。 那首歌曲的曲名是什么?我想知道它的意思。』 没想到一分鐘之后他就立刻回覆: 『不告诉你! 也许等到艾蒂丝胸口的利刃被拔出时,你就会明白。』 「这傢伙还是那个死样子,而且比我更像老师,下一堂课乾脆让你来上好啦!」我同时纳闷他是否已读过《焦灼之心》? 耳畔不断响着轻快旋律的doremidoremisola……心情不自觉也跟着好了起来。 已自尽身亡的艾蒂丝幽魂从书架中的《焦灼之心》内无声飘出,羡慕地看着不自觉露出微笑的郑亘荷─实际上她已在期待一週后的课程与即将收到的作业。 无法行走的艾蒂丝听着愉悦曲风的歌曲而落泪,她很想和心爱的霍夫米勒少尉一起跳舞,然而褚威格的那把利刃卡在她的胸口。她心想:也许郑亘荷或石允芯即将拔出这把诅咒之刃,接着狠狠插在雨男的身上。 「啊!忘记把外套还给他了。」 黑色外套上有自己的体香和杂原本的阳光气味,让我想起在车内的每一幕景象。「联觉作用」的另一层心理学涵义便在于气味、声音、顏色会形塑出记忆中的具体形象。 「那时候他说荷花需要水,不过你的水也未免太多了,汤泳淼同学!」名字很难念而且足足有六个水,简直是地球五大洋加上月球上的寧静海。 我从沙发起身后重新播放那首”没有fa的doremi”,跟着女孩们一起哼唱歌曲开端的”doremi”洗脑歌词。 「嗯?外套口袋里头好像有东西。」我伸手从他的黑色外套左口袋取出一个被揉烂的纸团。他忘记在放入洗衣机前把纸条拿出来,所以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我张大双眼,想办法看清纸条上的文字,在命运之神协助下,我发现这是一张大型医院的看诊收据,详细内容已不得而知,最令我在意的重点是:看诊日期竟是七天前,就是缺课的早上。如果以此推算,前面三週他并非有意缺席课程,而是必须去医院就诊,且无法随意更改时间。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假如无法前来上课,大可向我报备或请假,为什么他不愿意这么做? 我想在今天晚上就弄清楚状况,然而今晚必须和男友与爸爸一同出席一个重要餐会。 「小亘荷已经不需要零用钱了,可以给我一个自由的夜晚吗?」我好想传出这样的讯息。 我叹出一口气候,看着汤泳淼同学传给我的照片,回想刚才拍照时彼此的心情。「下週他会缴出什么样的作业呢?」我在微笑中不知不觉进入了浅眠。 外头忽然再次下起大雨,雨势敲打着窗户和doremi歌曲旋律相互唱和。 许久之后,亘荷才明白”没有fa的doremi”并非如同乍听之下充满欢欣甜美的感觉,而是一种永远的缺憾,好比波特莱尔的诗句必须用更深一层的方法去詮释。 艾蒂丝幽魂飘盪在进入梦乡的亘荷面前,以极富有经验的口吻说:「你会用这把刀吗?以前错失过一次机会,现在一定很想试试看利刃刺入对方心脏的感觉吧?」艾蒂丝握住自己胸口利刃的刀柄。「千万不要犹豫,一下子就用力刺进去,犹豫不决的话对方反而会更加痛苦呢!」 艾蒂丝发出亘荷无法听见的笑声后,消失在”没有fa的doremi”的旋律之中。 和北极熊一起跳着查尔斯顿舞 殷切期盼下,终于迎来了汤泳淼出院的日子,石允芯兴高采烈刻意提早一小时到院,准备给久卧病床的他一个惊喜,接下来两人再一起共进晚餐,庆祝他「摔车」后顺利康復。 「唉唷,好可惜,以后你就没办法让我帮你洗澡了。其实你很享受,对吧?那里的反应每次都很强烈耶!」石允芯一如往常步入那间病房,这次外加调侃了汤泳淼,然而此刻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裸着下半身的陌生中年男子,正由看护帮他擦澡中。石允芯吓得花容失色,连忙道歉后赶紧退出病房─病房门口的名牌已非汤泳淼。 石允芯询问护理师姊姊后,才知道汤泳淼早在一小时前离开病房,自己办理出院手续,费用也都如数缴清。 「他看起来真的好孤单寂寞,你们之间的问题似乎不少喔?漂亮妹妹啊,姊姊认为他是个好人,会认真专情地对待喜欢的人,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把握,现在这种男人和北极熊一样,快要绝跡了!」护理师语重心长给予爱情忠告。 「谢谢姊姊,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石允芯双手做出握拳加油的动作。 「算一算时间,说不定他正好在等交通车…」 护理师的话尚未说完,石允芯的倩影已消失在走廊尽头。 「喂!」石允芯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向汤泳淼质问:「你怎么又不告而别?上次送我回宿舍也是一样。幸好我是带来奇蹟的可爱女孩,所以你才会没搭到上一班车。」 「不告而别和奇蹟可以这样用吗?」他拖着一只黑色行李箱,里头装着只有自己瞭解的寂寞。 「我不管啦!我还有第三个愿望,现在就郑重告诉你。请仔细听清楚,在不违背你的良心之下,不能拒绝我的要求。」 「哪有这种事?如此一来,不就等于你永远都有下一个愿望?」 「你也不想想看是谁帮你削苹果和清洁那硬梆梆的东西?每次都有强烈的反应,吓死我了,传出去的话…哎,而且男女授受不亲,我将来要怎么嫁人啊?」 石允芯削好的苹果大约都只剩下三分之二左右。 他皱眉思考后回答:「好吧,但是…」 「没有但书,说好就是这样。后天是我的二十岁生日,所以明天晚上请实现你当初的诺言,带我去海边听海潮声。」 「你的生日?」 「很奇怪吗?就算是外星人也有生日,难道你没有吗?」 他默算了一下时间,石允芯的生日正好是11月11日─第一次世界大战西线战事的终战日。允芯真的是带来奇蹟的女孩?可以替自己捎来奇蹟吗? 汤泳淼内心如是暗忖。 「可是我现在状况还没办法骑机车。」他面有难色回答。 石允芯走近他身旁轻声说道:「放心放心,本小姐可是有汽车驾照,爸爸会把车借给我,这次就让我开车载你兜风,这是你的莫大荣幸。」 「请问你实际上路经验是…?」 「安心啦,反正有gps和电子地图,绝对不可能迷路。」可爱奇蹟女孩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 「我才刚出院,不想因为交通事故而再次入院。」 汤泳淼把这句话使劲压在心底,脸部掛上了怪异的笑容。 一辆银色车子缓慢地在高速公路上悠间散步。 两人的耳边传来”greenarrow”演奏曲,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你知道高速公路有最低时速限制吗?」 「废话,不过开慢一点,以策安全。」石允芯战战兢兢地将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情绪十分紧绷,直到三十分鐘过后才习惯驾车的自然态势。 石允芯轻踩剎车,打着方向灯,谨慎地把车子驶向交流道。时间已是晚上十点鐘,车流量远比白日少了许多。 「你说要先绕去一个地方,到底是哪里?」 汤泳淼故作神秘回答:「一个能实现你愿望的地方。」 石允芯笑盈盈地丢出一颗快速直球:「应该不是汽车旅馆?时机和顺序不太对,看完夜晚海景再去吧!」 她的黑色名牌化妆包里还留着当初那两枚保险套。 「嘖!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十多分鐘之后,在驾驶座上的石允芯不由自主发出惊呼声。 「哈德逊湾」竟然出现在眼前不远之处。 「啊…」然而副驾驶座上的汤泳淼却发出叹息。 「哈德逊湾咖啡店!没想到真的见到了,可惜今天竟然公休。」笑逐顏开的石允芯不以为意,露出满意笑容望着他,眼神流转中散发出喜悦之情。 汤泳淼偷偷拿出一个小纸袋递给兴奋不已的美丽驾驶。 「生日快乐!虽然早了一个半小时。」 「是北极熊!你真的实现了我的愿望。我就说我是带来奇蹟的女孩,一点都没错吧?」石允芯把北极熊玩偶摆在自己清丽脸蛋旁,开心地对着他比出”ya”的手势。 他勉为其难跟着露出笑容:「明明是我努力实现愿望的。」 石允芯停妥车子后,迫不及待抱着北极熊布偶,蹦蹦跳跳跑到水蓝色的「哈德逊湾」招牌旁。「tommy,我在哈德逊湾见到你了喔!」她拿出手机帮自己和北极熊留下纪念。 汤泳淼内心五味杂陈凝视着「哈德逊湾」招牌旁的奇蹟女孩。 「允芯,你刚才叫它什么?」 「tommy汤米,因为是你带他来的。」她雀跃地和汤泳淼并肩走回车内。 哈德逊湾咖啡店的招牌闪着一种接近无限透明的蓝色光芒,打在驱车离去的两人心中。在两人有生之年,终究没能再次一起造访哈德逊湾咖啡店。咖啡的香气只能在幻想中飘散。 海风的轨跡捎来了幸福的味道,喜上眉梢的石允芯用小指偷偷勾着身边男子的手。 「在深夜一起坐在这里看海真的好舒服!夜空与大海真的可以带给人们希望的氛围。」 石允芯和汤泳淼并肩坐在宛若一座小孤岛的海边大石之上,寿星的语气显得十分愉快,身旁的他则是内心平静地望着眼前漆黑大海,静静听着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 远方灯塔规律地发出指引,远处有两三位海钓客的头盔发出光线。黑暗夜空在今晚异常澄澈,距离地球434光年的北极星闪烁永远不变的光芒。 无尽浪涛声好似唤醒潜藏汤泳淼心中的压抑情绪,一波又一波,开始冲击原先平稳的心情。 汤泳淼从背包内取出一件深蓝色长袖外套披在石允芯身上。时值十一月上旬,即使在气候变迁影响下让天候异常,眼看又是一个不寻常的暖冬,可是深夜的海边依然飘着些许寒意。 石允芯今晚穿着一套别緻娇俏的五分袖白色及膝洋装,上面飞舞着许多可爱的黑色豆芽音符。 「外套上面有你的味道。」 「抱歉,是汗臭味吗?」 石允芯摇摇头说:「不是,总之就是属于你的特殊气味。」她的笑顏在海风中撩起了汤泳淼矛盾的情愫。 汤泳淼犹豫了一会儿,接着拿出自己的黑色手机,插上耳机后将左耳机部分轻轻塞入身旁可爱女孩的左耳。 “wesitandrothere resentingeachyear willyougo,willyougo? butthere'soceansbetweenus lightyearsthatscreenus oceansthatdriftaway oceansthatfadetogray” 两把空心吉他的简单和弦搭配缓慢贝斯拨弦,从耳机中渗出极为柔美的音色,主唱具有特色的嗓音像是远方轻抚海面的微风,徐徐地唱出这首温柔的抒情歌曲。 「好美的歌曲!」石允芯感动地眼眶泛泪。 「这首歌曲是伦敦乐团suede的”oceans”。」 「但是歌词听起来好像十分悲伤?」 「海洋,代表希望也象徵着绝望。」汤泳淼语气平淡地回答。 「只要有我在,永远都有希望而且不会让你感到孤单,就算是汪洋大海也不会隔开我们。」 在浪漫氛围催化之下,石允芯脱口说出自己毫无把握的爱情誓言。 「允芯,绝望必须要用希望来灌溉,有了希望才会有绝望。」 「咚咚咚!午夜鐘声响起,今天是我的生日,不准说那些丧气的话。」她轻轻捏了一下汤泳淼的左脸颊。 石允芯迅捷地抢下他的手机,熟练地打开自拍模式,那支手机似乎也已变成她的生日礼物之一。 「脸靠过来一点!」寿星发出无法抗拒的命令。 汤泳淼相当害臊地接近她的美丽脸颊,一道吸引人的罌粟香味窜入鼻息。 在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石允芯突然在优美舒服的旋律下,在汤泳淼的脸庞留下温润之吻。 「你…」他感到右脸颊的无限温暖,整个身体开始发烫。 迷人的寿星默默不语,逕自拿起tommy自拍了好几张照片,生动可爱的表情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将她拥入怀中─除了木头人汤泳淼之外。 石允芯将黑色手机还给他后起身站在大石边缘,如果再后退几步,很可能会被暗夜浪涛给无情吞噬。 「允芯,小心一点,这样很危险。」 「你看一下手机上的影片。」 他认出萤幕中是日本的一个知名女子偶像团体,但是从未听过该团体的任何歌曲。影片中所有女孩穿的洋装几乎和石允芯身上的一模一样。 「我很喜欢这首歌曲,还特地想办法买了和她们一样的打歌服。」石允芯逕自哼唱起轻快的歌曲,甚至有模有样跳起舞蹈。 “ohohohoh doremidoremidore 完全没想过我会如此喜欢你 对一个人如此着迷是出生后头一遭 一整天心不在焉一想到你就感觉有点苦涩 一辈子的「喜欢」似乎都要用在你身上了 之后会变得如何我不知道 那就好好享受现在的doremi 爱情总是忽然跳过”fa”而来临 doremidoremisolasi 没有”fa”呀…” 他大概能听懂歌词内容,歌曲旋律十分轻快,歌词简单又洗脑,很快便能朗朗上口。 眼前女孩犹如散播欢乐的天使,跳着可爱热情的舞蹈,让他备感惊讶的是,动作和影片上的几乎相同,节拍精准,简直可以加入该偶像团体。其中有一段是相当困难的「查尔斯顿舞」(thecharlestondance)也难不倒石允芯。 「查尔斯顿舞」乃美国1920至30年代开始流行的摇摆舞脚步动作(swingdance),最早是在百老匯演出时被运用,深刻影响后来的街舞和hip-hop。「查尔斯顿舞」以爵士乐的即兴演出为灵感,摇晃下半身后,不停扭动摇摆或交叉双腿,甚至仅有小腿或脚踝在持续前进或后退时做出扭曲、左右交叉的动作。表演重点是整体的韵律及节奏感,脸上露出热情活泼笑容,奇特新鲜又让人感到赏心悦目,但是跳不好的话可能会变成「醉酒活尸」的窘态。 跳完困难的查尔斯顿舞步后,石允芯倏然停下脚步。 「寿星现在累了,怎么样?还不错吧?」 他忍不住用力鼓掌,亢奋之情溢于言表:「太厉害了,你简直可以成为当红偶像了。」 石允芯首次见到汤泳淼如此亢奋惊喜的神情,故意眨眼后对他比了个「手指爱心」,彷彿偶像在演唱会上与歌迷的互动场景。 「但是为什么会没有”fa”?如此一来,曲非曲,调不成调,以钢琴键来说…」 「够了喔!你就是太过悲观,比叔本华还要夸张。人生不要太复杂,就像削苹果和这首歌曲一样。」 石允芯一把拉起汤泳淼,接着跳到一旁石头之上。原本她矮了汤泳淼大约十公分左右,情势顿时完全逆转。 「缺少的fa就用这个quot;kquot;来填补。」她低头深情望着汤泳淼。 洋装上的音符图案彷彿变成kiss的字样,围绕在两人身旁。 「吻我,不能拒绝。」 远处的灯塔恰好害羞地撇过头去。 汤泳淼无法抗拒眼前的命令,闭起双眼后微微踮起脚尖,乾燥的双唇接收到极为柔嫩的温暖,融化了心中的永冻土。 海潮不停地拍打着岩岸,好似演奏出一首”没有fa”的动人乐曲,縈绕在两人心中─即使命运之神在他们前方打出一波即将袭来的滔天巨浪。 翌日,石允芯做出了让汤泳淼更感意外的举动─如果他事后知情的话。 「请问那孩子现在过的好吗?」一位气度高雅从容、和蔼可亲的女士首先对石允芯拋出问题。 服务生替两人端上咖啡与大吉岭红茶。此时,石允芯端坐在那位神秘之「荷」母亲的对面。 其实在石允芯生日的前一天,她鼓起勇气拨了一通给「荷」的电话。石允芯老早就把「荷」的电话号码记了下来。「我是带来奇蹟的女孩,一定可以办到!」拨出电话前,她替自己打气加油。手机被接通的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快心脏病发。 「喂?非常抱歉,请问你是『荷』吗?」 「咦?」 「我…我真的万分抱歉,造成您的困扰,可是我有关于汤泳淼问题想要瞭解…」 「你是说小泳吗?」 「啊…是的,就是他,对花卉与香水十分瞭解,又很喜欢音乐的汤泳淼,甚至拿着雨伞出现时,天空就会降下大雨的那个雨男。」 电话另一头沉默数秒后,发出轻柔笑声:「我知道了。你想知道小泳与荷的故事,以及好像变了一个人的他到底以前发生什么事?」 石允芯的心跳再次加速,没想到光是几句简短交谈,就能得知那傢伙和以前截然不同,过去这段期间到底发生什么事?现在的「小泳」又面临何种难题? 「过去被他所削掉的苹果皮究竟是什么模样?」 石允芯在步入咖啡厅之前不停思索这个问题,如今答案即将揭晓。 咖啡厅里播放着石允芯所不知道的古典乐曲,听起来十分哀伤且钢琴弹奏非常困难繁复,简直是一种人生写照。 石允芯简单自我介绍后,主动帮眼前的女士倒入大吉岭红茶,在香气瀰漫中,准备聆听小泳过去的故事。 「该怎么说起才好?其实我也没有头绪。从来没有好好整理过去十二年来的思绪,说不定你的出现,正是上天要我和那孩子面对真正的自己。你是小泳现在的女朋友吗?」 「嗯…我们刚交往不久。」石允芯双颊泛红地点点头,她把自己和汤泳淼在海边的合照让对方过目,才不至于让眼前女士怀疑。 「好甜蜜,小泳的女友是个亮眼的清秀美人呢!希望你能让他走出囚禁自己的黑暗牢笼。」 「咦?黑暗牢笼?这…这是什么意思呢?」 眼前女士面色凝重叹息:「在小泳十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和小他三岁的妹妹因为车祸意外过世了。四年前,也就是他刚满十八岁的时候,小泳的青梅竹马书荷竟然也不幸发生意外而离世。」 「啊…」石允芯睁大双眼,无法相信自己所听见的过去。「请问书荷是您的…」 「书荷是我的女儿,永远停留在十六岁的宝贝女儿。」女士的眼角隐约泛出泪光。 石允芯在心中默算年纪,她比汤泳淼小了两岁,四年前自己恰好十六岁,也就是和书荷同年龄。 「可是…」石允芯快速地爬梳记忆,她想起当初在通讯软体内看到「荷」时,明明和汤泳淼仍互相传着讯息。「可是他和书荷还保持联络,彼此有互传简讯。」 「怎么可能?虽然我和书荷的爸爸依旧留着她的手机与通讯软体帐号,却从没收到小泳传来的任何讯息。现在也只有逢年过节与书荷的生日,才会收到小泳寄来的卡片,昨天也收到了。」 「请问昨天是…?」 「如果书荷还在的话,昨天正好是她二十岁的生日,已经可以嫁人了呢!」眼前女士在伤悲中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彷彿在无限哀痛中努力寻找希望的契机。 啊! 没想到书荷和自己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石允芯想起昨晚那首优美动人的”oceans”,说不定当时右边耳机正给书荷聆听着。 两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一起静静地坐在雨男身边,默默给他温暖,徜徉在舒服的”oceans”之中。 无比孤单的他却兀自在内心悲鸣这首歌曲:冰冷海洋隔开了他与书荷,我和汤泳淼之间也被他摆放了一座海洋,隔着好几光年的距离,无法靠近…… 「像大地一样辽阔与长久的只有痛苦。小泳或许就居住在那样的大地之上,独自缓步前进,陪伴他的只有自己的孤单影子。」书荷的母亲彷彿在红茶气味中见到了他在痛苦大地上毫无目标地踽踽独行。 「一切要从小泳十岁那年在东京的生活开始说起。」 石允芯在自己的热咖啡中,好似见到了幼年时期的那个他─有着爽朗笑容在阳光下奔跑的汤泳淼。 自杀的植物人:病房里的海市蜃楼 在小学一到五年级的这段期间,汤泳淼一家人居住在日本东京都的文京区。 父亲在知名日本证券公司担任中阶主管,前途相当看好,母亲则是化妆品公司的调香师。他的母亲曾到台湾当过交换学生,而父亲曾负笈日本的一桥大学─被誉为亚洲的「哈佛大学」,两人因缘际会下在日本结识,交往两年半后便共结连理。 婚后先居住在台北并生下一男一女,之后因父亲职位升迁之故,必须先返回日本总公司任职至少三年以上,于是举家搬迁至东京生活。 恰巧该时书荷的妈妈和汤泳淼的母亲为同事,自然而然就结识了年纪小两岁的书荷与其家人。某次黄金週假期,两家人还一起去了轻井泽度假。一般假日时,书荷和汤泳淼时常玩在一起─外加拖油瓶妹妹。 书荷与汤泳淼都很喜欢植物花卉,个性很合得来。喜欢阅读的汤泳淼还会念故事给书荷和妹妹听,偶尔也会带两位小妹妹一起去儿童泳池练习游泳,充分扮演好「哥哥」的角色。 准备升上四年级的某个暑假午后,汤泳淼和妹妹一起去了妈妈的公司参观与试香,由于工作进展顺利,妈妈十分难得可以提早下班回家做饭给全家人享用。 在开车返家途中,他和妹妹看见一家来自台湾的手摇饮料店开幕,他怀念起珍珠奶茶的诱人气味。 「妈咪,我想喝珍珠奶茶。」他望向车窗外的饮料店,提出难得的要求。 「人家也要喝,我好想喝喔!」妹妹开始对专心开车的妈妈撒娇。 「小泳,人潮看起来不少,恐怕要花一点时间。这里没办法临时停车,真是伤脑筋。」 「妈咪,我去买就好。你和妹妹待在车上。」 汤泳淼的母亲皱了一下眉头后说:「注意安全喔,这支手机你拿着,妈妈开车在这一带绕圈圈,大概十分鐘之后会在这里等你。」 自告奋勇的汤泳淼迅速下车奔向饮料店,没想到人潮过多,整整花了超过十五分鐘才买妥三杯怀念的台湾珍珠奶茶。他赶紧奔回约定地点等待,发现妈妈开的车并没有出现在该处,此时天空骤然下起倾盆大雨,附近仅有一棵大树勉强让他避雨。雨势越来越大,却不见妈妈和妹妹出现,汤泳淼的内心惴惴不安。 这场大雨好似足以淹没整个东京都─东京许多地方以前其实是海水,并非如今所见到的陆地型态。 心急如焚的汤泳淼急忙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嘟…嘟…嘟… 数十秒过后电话依然未被接通,正当他纳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眼前两台救护车以飞快速度呼啸而过,接着是一辆黑白色警车尾随在后。 似有感应的汤泳淼不顾滂沱大雨,踏出了大树的遮蔽,他的全身已被无情雨水打湿。 他奋力奔向发出刺耳鸣笛声的所在,六七分鐘过后,他的心彻底被大雨敲碎。 妈妈驾驶的黑色车辆撞上一台违规停车的宅配车,更让他难以相信眼前所见的是:车子后半部几乎全毁,一辆卡车猛力从后头压上,力道犹如毁天灭地般强大。 汤泳淼整个人瘫软在大雨之中,脸上分不清是雨水或泪水,悲痛难抑的他反而无法哭喊出声─东京都百年前消失的海水缓缓从路面冒出,沿着他的脚踝、小腿不断上升,强烈窒息感从肺部、心脏传到喉头,宛如即将溺死在自己的肺脏,直到他昏厥过去为止。 「允芯,当下我得知消息后立刻赶赴医院,平日总是以开朗笑容面对我的小泳,紧抱着我无声哭泣。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落泪。」 咖啡厅外头此际忽然下起了十一月之雨,宛如奏出无言的輓歌。 优里─也就是小泳的妈妈,在他奔往饮料店后,便开车绕着该街道区块打转,不久之后,天空瞬转阴暗,开始大雨如注,优里的眉头紧锁,原来是雨刷竟然在此时坏掉了,但是她担心没有带伞的小泳等候过久,于是勉强前进,最后她的视线被大雨给彻底抹去。 当她想要在路边把车停妥等待雨停时,强大的反作用力陡然从车头喷出,牛顿第三定律让优里瞬间昏迷过去,当她垂头在方向盘上的安全气囊之际,死神镰刀恰好从上头挥过,没能当场砍下优里的脑袋,却带走了后座的妹妹。 后方一辆大卡车因雨势过大影响视线,加上超速、未能保持安全距离,优里在欲停车之际也没打出方向灯,而煞车灯竟然也同时故障,于是卡车直接辗压上黑色车辆后半部,小泳的妹妹当场被死神带走,天人永隔。 雨神及死神合力谱写了一曲至绝至哀的悲歌,狠狠地刺破了汤泳淼的耳膜,流出只有他自己才能见到的凄艳鲜血。 书荷的母亲忆起往事不禁落下悲呛眼泪,石允芯体贴递出面纸,而她自己则是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不幸中的大幸是优里从车祸中倖存下来,但是脑部严重受创而成为『植物人』,无法清醒过来,就算奇蹟出现,恐怕语言表达能力也会受到重大影响,而且终生无法再行走。」 「啊!」陷入记忆漩涡的石允芯不禁轻轻喊叫出声。 「然而小泳并没有放弃,你可能听过他说要和植物做朋友。」 石允芯点点头:「他说是妈妈告诉他的,要学会分辨花卉植物和香气,必须先和它们做朋友。」 「所以小泳打算和变成植物人的妈妈做朋友,然后自己唤醒妈妈。」 石允芯紧握自己的手掌,期待接下来能听见奇蹟。 病房里飘散着绝望的气息,使得年纪轻轻的汤泳淼难以喘息。 汤泳淼满脸愁容,无助地站在病床边,注视着劫后馀生的妈妈,他伸出右手握住母亲的左手,试图传递心中所有温暖。 「你为什么都不说话,妈咪?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小泳,阿姨一定会醒来的。」乖巧懂事的书荷站在他的身旁,默默陪伴失去至亲的汤泳淼。 自从发生车祸那天起,他每天都来医院探望妈妈,却也开始自责自己是带来不幸的「雨男」。假如那天没有嘴馋想喝珍珠奶茶,他和妹妹、妈妈早已平安到家,上天为了惩罚他的贪吃与自私,先是擅自带走妹妹,也把妈妈的意识给藏了起来。 优里变成植物人的第七天,医院外头依然下着夏季之雨─东京连续下了七天的雨,毫无止歇。 「到底要怎么做,妈妈才会醒过来?」他回家后茫茫然地走入主卧室,看着母亲的梳妆台发呆。 汤泳淼的父亲平日本就忙于工作,最近又为了升迁竞争而忙得焦头烂额。他非常疼爱妹妹,办完妹妹的告别式之后,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回家,甚至连病房都没有踏入一步。 「爸爸一定是开始讨厌我了。妈咪,我该怎么办才好?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间房子里生活。」 他六神无主,眼眶噙泪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想起妈妈总是会在週末他和妹妹一起出去玩之前帮妹妹绑好辫子,如今再也见不到这种场景。 他不发一语看着梳妆台上的物品,忍不住再次情绪溃堤,泪流满面。 「啊…这个…」他想起有次妹妹的调皮举动让妈妈大伤脑筋。「说不定这个可以让妈咪清醒。」 汤泳淼收拾起脆弱的意志,擦乾眼泪,准备自己唤醒最爱的妈妈。 发生悲剧的第八天,东京终于不再落下雨水。 汤泳淼战战兢兢从绿色背包里取出了某项物品,一旁的书荷睁大双眼,紧张万分,左手紧抓自己的裙襬,内心祈祷奇蹟能够在眼前发生。 「这是妈妈最喜欢的『一生之水』,书荷,让我们来试试看。」 汤泳淼拿出试香纸,将「一生之水」轻轻喷在上头,接着他把试香纸放在妈妈的鼻子下方。 「动了!阿姨的鼻子动了,右手也动了一下。」书荷兴奋地大喊出声。 「妈咪…」 汤泳淼不禁喜极而泣,双手不停颤抖。他赶紧跑去最近的护理站告知这项好消息。 有一次妹妹在绑辫子的同时,偷偷喷了妈妈的香水,不小心用力过度,满身都是浓浓香水味,使得妈妈露出苦笑。 汤泳淼想起妈妈最爱的香水,说不定脑中深层意识可以被气味唤醒,于是打算用「一生之水」和变成植物人的母亲做朋友。 咖啡店外的十一月之雨暂歇,天际依然布满乌云。 「没想到真的出现奇蹟!」石允芯如同当时的书荷,忍不住雀跃地喊出声音。 「那时真的很振奋人心!接下来的五天,小泳都用同方法试图唤醒优里,结果都能有效让妈妈的鼻子和手部抽动一下,主治医生也感到不可思议。严肃又落寞的爸爸也十分开心,下班后就赶来医院探望,并询问医师相关的復原进度及方法。小泳很聪明,他想到妈妈最爱的其实还是大自然中的花草树木,于是他向我询问『一生之水』的配方,当中含有哪些植物花卉?他也是从那时开始懂得分辨香水内有哪些植物。小泳非常有天分,几乎可以胜任调香师的工作,一切都是出自对母亲深深的爱,或许还有对妹妹的强烈愧疚感。」书荷的母亲娓娓道来。 优里住院的第十四天,汤泳淼抱来了玫瑰、鳶尾花,甚至不知从何处摘了一朵「睡莲」,这些花卉正好是「一生之水」的前味基调,冷冰冰又充满药味的病房顿时满室生香。 一缕自然馨香化成奇蹟希望的丝线,从汤泳淼的手中飞窜入妈妈的鼻息之中,努力挖掘被埋藏起来的真实意识。这次的反应更为激烈,眼皮开始挑动,手指可微微颤抖。 大家都兴奋无比,或许妹妹在天上看着这一切,苦苦哀求死神把妈妈失去的意识还回去,只要带走她一人就好。 「第十五天,荷书和小泳一起带着百合、康乃馨及牡丹,准备继续施展自然的魔法。可是…」书荷母亲眼露哀伤,彷彿再一次经歷生离死别的苦痛。 「可是怎么了?」 「优里似乎决意自杀。」 「不可能啊,怎么会有这种事?植物人怎有办法选择自杀结束生命,一切不是才正要起步吗?」允芯紧张地说道。 书荷母亲抽出一张面纸后说:「书荷与我见证了奇蹟,却又同时目睹无能为力的绝望悲剧。」 咖啡厅外的寒雨忽然再起,雨势更胜前一波,时光宛如倒流至优里和妹妹发生车祸的那一天下午。 「咦?这次阿姨怎么没有反应?」书荷焦急地握住小泳母亲的手。 汤永淼不断尝试让妈妈嗅闻花卉的香气,然而这次不再像之前那样顺利出现奇蹟,眼前的妈妈一动也不动,毫无任何反应,若非尚有心跳与呼吸,躺在病床上的优里犹如一具有体温的尸体。 汤泳淼和书荷一同携来的百合好似在瞬间失去生命力,康乃馨花瓣逐渐凋零,牡丹花不再美丽如昔。 「妈咪,你快睁开眼,快点动一动!」 我看着小泳使劲摇晃优里,书荷眼眶早已泛出泪水。他转而用力捏着优里的手臂,护理师见状赶紧上前阻止。 两位护理师和我将情绪激动的小泳带出病房,书荷擦乾泪水之后,安静地陪在小泳身边。 「阿姨,妈咪是不是又生气了,所以才不愿意理我?」 「才没有这回事,妈妈觉得你非常聪明又勇敢,一定可以和爸爸好好生活。」 「我不要!我想要吃妈妈煮的咖哩饭和味噌汤。我想要…我想要再和妈妈说话…」 小泳在我怀里啜泣,书荷将左手放在他的肩上,将自己的体温与他分享,努力吸取他的每一吋哀伤。 接连两天,花卉与香水疗法都不再管用,医护人员和家属从原本的兴奋期待,恢復成颓丧无奈,转而使用一般正常医疗方式刺激优里的意识与身体,然而眼前躯体一动也不动,像个彻底沉眠的睡美人,生命跡象日趋衰弱,器官机能衰退状况十分严重,接下来的三天会是存活关键期。 医师已向家属表达可进行「器官捐赠」以获得「脑死判定」,让病人得以安寧离开这个世界且遗爱人间。此为日本法律的特殊规定,但是家属拥有最终决定权。在这种规定之下,被正式判定脑死之前的植物人是否还是一个「人」?在日本迭生争议。 书荷的母亲在气味疗法失效的第四天夜晚,偷偷在病房里拿出沾有一生之水的试香纸,让优里仔细嗅闻后开口:「优里…听得到吗?仔细听我说。其实你可以努力清醒过来吧?」一生之水所含的所有花卉,此时彷彿全部在病房里的地板上冒出,奋力地急速生长并用力绽放花朵,花蕊散发出迷人的馨香。 「优里,你认为自己会给大家带来沉重负担,选择再次遁入黑暗之中,所以不愿再有任何反应。」书荷的母亲说出惊人之语。「医护人员的对话你都听见了,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没有知觉,脑部受创严重,即使顺利清醒,势必会影响大家的日常生活,尤其是小泳。」书荷母亲隐忍泪水继续对着眼前毫无反应的躯体述说。 「身心备受煎熬的小泳该怎么面对今后的一切?换作是我的话,目前也是毫无头绪,对你来说,不可能有一种两全其美的决定,但是你必须勇敢面对难关,假如小泳可以办到,为什么你不能呢?工作上,你一直很努力且从来不认输,现在为什么要放弃?即便活着可能很痛苦,只要活下去,就会有希望。优里,快点清醒过来,你绝不会变成大家的负担,身旁的每个人都很需要你。不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好好照顾小泳,请你放心。」 窗外不知不觉落下了夜雨,无声无息,然而每一滴雨声都传入优里的意识深处,记忆中所熟知的花卉植物全都消失无踪,只剩下金橘黄色的「金盏花」,它的花语是:离别之痛。 书荷母亲叹出一口气:「允芯,那晚我离开病房前,转头看了一眼优里,我见到她紧闭的双眼渗出了泪珠。每一滴都是珍贵无比的泪水。」 听闻状况骤变的石允芯,美丽双颊早已印上了悲伤的泪痕。 两週过后,小泳和父亲、外公外婆一起佇立在「松本家之墓」的墓碑前。优里的骨灰被收入松本家之墓里,和破例被纳入之中的妹妹骨灰长相作伴。 墓园寧静安详,里头有一株巨大的「一本樱」,每到日暖风娇的季节,便会轻柔地撒下无数粉色花瓣,朝墓园四面八方飘去。 那一天,晴空万里,没有人知道为何小泳会携带一把老旧墨绿色的雨伞。 他祭拜完母亲之后,悄悄走到樱树下撑开雨伞,该时已非花季,他不知对着那株「一本樱」说些什么,霎时,天空落下滂沱大雨,然而在树下的小泳彷彿和妈妈及妹妹一起欣赏最后一次的「樱花雨」。 「小泳,你和爸爸都要加油喔!妈妈和妹妹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们。」 樱树内部传出只有小泳能听见的熟悉声音。 看不见面容的死神静静坐在病床边,看似温柔地帮汤泳淼的母亲削着苹果皮,削着削着…连整颗苹果都削掉了。 石允芯专注听着书荷母亲述说往事,脑中浮现出极为残酷的画面。 死亡,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断头式平等」。 暑假尾声的最后一个週末,我带着书荷前往小泳家,打算下厨做咖哩饭、汉堡肉丸及味噌汤让他享用一顿家常晚餐。小泳的父亲在遭逢剧变之后反而更加卖力工作,几乎忘却自己还有一个孤独承受一切的十岁儿子。 「阿姨,其实妈妈本来会醒过来,对吗?」 「嗯?」 「我看见妈妈哭了。」 「小泳什么时候看见的?」 「在妈妈决定放弃的前一天下午。我在病房里帮她擦上最爱的『一生之水』,然后跟妈妈道别。那时我不敢哭出声音,我怕妈妈会听见,但是她却比我更早流出泪水。我知道妈妈是自己决定要去见妹妹的!」小泳忍住泪水,语带悲痛对自己倾诉。 晚餐烹煮完毕后,我走到小泳房间提醒他和书荷准备吃饭。书荷已疲累地趴在床边睡着了。小泳亲口对我说出这段无人知晓的生离死别。 此时,小泳的房内音响流泻出一首阴鬱又哀伤无比的歌曲,旋律极为忧伤凄凉,主唱富有情感与令人难忘的歌声,环绕在整个死寂般的房内,久久不散。 “听得见吗?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吗? 啊…你已经睡着了? 对不起,我好像把你吵醒? 没错、是的,我可以听见你在说话,可是你已无法再醒过来 谢谢你倾听我的话语 我们暂时无法再见面了,所以我对你说一声晚安 就是在这通电话的尾声…… 喂?你听得见吗? 我爱你,妈妈!除此之外我已说不出其他言语 我爱你,妈妈!我再也无法好好说出这句话 我爱你,妈妈!然而我再也听不清你说出口的话” 这首歌曲是老牌视觉系摇滚乐团buck-tick的”longdistancecall”,照理说,以小泳年纪不会接触到这个乐团和歌曲,不知道他从何得知? 主唱樱井敦司深情唱出他和母亲的最后一次「电话谈话」,用歌声与充满思念的歌词,纪录母亲在世的最后一刻。 「我爱你,妈妈。你放心去照顾妹妹吧!」小泳背对着我,看着已经进入梦乡的书荷,独自哼唱这首悲伤歌曲。 “我即将彻底心碎 我爱你,妈妈! 我还没说够呢 我爱你,没有其他的了…” 「由于歌曲太过特殊,我后来上网查询,才知道背后有这段故事。主唱在母亲过世二十年后的演唱会表演时,双膝跪地,甚至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接着默默流下泪水…我看着那段影片也跟着流泪,想起自己已经过世的母亲。」 在书荷母亲的伤悲话语中,好似浮现出汤泳淼在漆黑房内独自吟唱这首歌曲的画面,然而他的母亲却再也听不见这句:「我爱你,妈妈!」 人生的拉赫曼尼诺夫第三号钢琴协奏曲 耳边传来拉赫曼尼诺夫的《第三号钢琴协奏曲》旋律。 这首曲子被誉为「世界上最困难的钢琴协奏曲」,拉赫曼尼诺夫本人也承认:「我把它写的如大象一样。」对比相同是弹奏难度很高的萧邦《第一号钢琴协奏曲》,这首曲子竟然有30,254个音符!比前者的17,099个音符多出一万多个。演奏所需要的体力及专注力可想而知,更别提需要极为高超的钢琴弹奏技巧。 人生,简直和这首曲子一样复杂又困难。 这场宴会的dj选曲可能出了点问题,这种场合为什么挑选这首悲伤又繁复的曲子? 我身穿一袭水蓝色露肩小礼服坐在高级宴会厅的一隅,刻意暂时避开人群。 右手手指不自觉在大腿上弹奏。 好久没有弹琴了,小时候很讨厌练琴,现在反而感到十分怀念─萧邦的《小狗圆舞曲》指法在我的双腿上活泼跳跃着。 眼前充斥着许多政商名流和几位外籍人士,到底有几位能真心享受这里的佳餚美酒? 「像大地一样辽阔与长久的,只有痛苦。」俄国作家瓦西里.格罗斯曼曾经这样说。 对此刻的我而言,只有数不完的无趣寂寥。我苦闷地喝下第二杯马丁尼。 「麻烦请给我一杯龙舌兰,谢谢。」我向一位服务生索取寂寥的解药。 这首「钢琴协奏曲之王」进行到最终乐章的「詼谐曲风变奏」部分,但是此际根本没有人仔细聆听拉赫曼尼诺夫的心血结晶。 我喝下一口龙舌兰,闭上双眼,想像拉赫曼尼诺夫垂头丧气的模样─自己此时也差不多是类似的神情面貌。 从小到大,我和弟弟就被灌输传统儒教的「温良恭俭让」思想,甚至是「牺牲小我,完成大我」、「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概念观─可是「修身」却不见了!一切都以整体家族利益为方针,进行每一个阶段的养成教育,可惜的是,儒教思想欠缺了西方「康德式哲学」的关键要素:「个人主义」,也就是「每个人都是重要的存在」。 国中时,我曾在交际宴会上偷偷询问其他同龄的小孩,发现大家的生活与被规训过程大同小异,多数人─包括我在高中时献出初吻的富家子弟─都不以为意,毕竟丰富的物质生活可以弥补心灵中的小小缺憾,只有极少数和我一样,察觉到自己悄悄被拿走的「东西」却也无能为力。 「当大家都这样时,我们又能如何啊?亘荷,你就乖乖听话吧!」一位出身名门的学姊曾如是说。语毕,她露出训练有素的可爱笑顏,接受参与宴会眾人的热情掌声,上台拉着她不喜欢的大提琴。每个音符好似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在琴弓上缓慢爬行。 穿着华丽小礼服的我,在台下心情既矛盾又复杂,一曲奏毕,神情恍惚地和大家齐声鼓掌,那时不知道是替学姊的「知天命」与耐心喝采,抑或是为她的勇气而拍掌叫好?总之绝不是她的琴艺。 始终缺乏果敢与决断个性的我,在协奏曲尾声不禁叹了一口气,右手手指停止在自己的大腿上跳跃,拿起酒杯再灌下一口解药。 今晚再次被迫和爸爸、男友参加聚会,结果是不折不扣的可怕「鸿门宴」:为了使我和整个家族有「更好的发展」,竟然要帮我介绍新的男朋友。荒谬的是还把现任男友给一起带来,我根本没有和他分手,况且我也蛮喜欢他的,只是感觉彼此之间好像少了一点什么却很难说清楚。 俄国作家托尔斯泰曾说:「幸福关键不在于有多合得来;而在于如何处理彼此的合不来。」 我和目前男友处在一种不上不下的状态,并没有处不来,但是也没有那种甜美的契合感,连性爱的频率及感觉也差了一点─不能否认甜美性爱对我而言十分重要。 十分鐘之前,男友的客户被调查局给紧急搜索了,他必须赶赴恐怖的北机组协助─北机组是所有律师最害怕进去的地方。 「亘荷,真的很抱歉,这位客户相当重要,所以我…」欲言又止的他在宴会厅外搂着我。 「嗯,没关係,肯定会熬夜到明天早上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轻轻吻了我之后便匆匆离去;背后好似有一道锐利的目光一直盯着我。 男友正值事业的衝刺期,相当注重每个重要案件,这也和他正在募资欲开设自己的事务所有关,这场鸿门宴对他来说具有一定意义,只是男友不知道背后埋有父亲的「阳谋」。 我在「缘荷之镜」专栏上提到爱会以不同形态或面向在相处过程慢慢转变,一时之间感觉没有爱,很可能是自己认知上的「时间差」;然而自己却不明白我和男友之间的爱情变成何种样貌?或许一开始就已缺少了爱。 相当讽刺的是,我连自身想掌握的爱情都无法尽如己意,听起来相当古板老套,好似古早小说或电影才会出现的情节,然而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好比紧箍咒一般,束缚着我的身心。 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台湾的通姦罪都已除罪化,自由恋爱竟然如此困难─选一顶自己喜欢的花轿得歷经层层关卡,还未必坐得上去。 其实妈妈不太赞成父亲的古板作法,她曾说:「时代已经不同,就让亘荷自己选择想要的恋爱,这样才会有幸福。」 板着脸孔的父亲开口:「我从来都没有限制自己家的女儿谈恋爱,只是偶尔会介绍亘荷一些不错的男生,然后让她决定要不要和对方交往?从头到尾,决定权都在她自己手上。话说回来,和我介绍的男生来往就没有幸福吗?」 不成材的弟弟当时也在场一起「听训」,他一脸尷尬地看着我─初恋男友当初就是被父亲的伤人话语给逼走。 「时代确实已经改变,但是很多观念未必需要跟着改变。这傢伙昨天看的日本综艺节目,里头好几位十八、十九岁女孩的父亲也都认为将来择偶条件首重经济基础,她们的爸爸可比我年轻不少,结果英雄所见略同,不愧是台日友好!所以说很多观念和社群道德是不会改变的。」父亲显然对自己的冷笑话与见解十分得意。 不成材老弟很喜欢一个当红日本偶像团体,每週都会固定透过网路收看专属的冠名综艺节目。那时的节目企划是「偶像的恋爱对象条件」,先由每个团员说出理想中的恋爱对象资格与特殊条件,结果节目早已偷偷私下採访团员们的父亲,询问对自己女儿将来结婚对象有无条件限制? 团员年龄层多半落在十七到二十三岁左右,距离结婚还有好一段时间,于是纷纷说出许多浪漫或奇怪的条件,实际上却是标准的少女怀春所憧憬的普通恋爱。 节目爆点当然就是随后播出的父亲访谈,仅有两位偶像的爸爸十分开明,完全没任何条件,只要自己女儿喜欢就好,获得全场一致喝采与赞同。 反观有几位女孩的父亲果不其然说出「金钱第一」的条件,那位团员当场难过地板起脸孔,甚至不想继续录影,使得主持人拼命逗她开心,还刻意用「逆疗法」,要求她对镜头说出:「你有钱吗?」当作和男生见面的问候语。 下一位团员的父亲先是说「女儿喜欢就好,有内涵、谈吐佳、有实际能力最重要!」她听到爸爸如此回答相当开心,然而父亲话锋一转:「如果女儿可以和xxxx之类的人交往,那就太好了。」 她父亲所举例的对象都是超高收入的职业运动员,简直就是换汤不换药,甚至是更高的标准。那位女孩听了之后立刻转为颓丧神情,无法言语,而且从此之后再也不邀请父亲来看自己的演唱会了。 听完父亲苦口婆心的解释后,我咬着一颗酸涩的草莓走回自己房间。 「老姊,你就听老爸的话,这样会比较轻松。」弟弟随后敲门走了进来。「反正…」 「反正怎样?」 「反正做好时间管理,到时候偷吃劈腿就好啦!」 「偷吃劈腿?你都这样搞?」 「嘿啊!不过你也知道老爸比较不管我,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只要这样想,就轻松多了,人生不需要太复杂,即使被放到一定的轨道上前进,不代表看见路边漂亮的花朵不能摘,况且老爸年轻的时候也曾偷吃过。」 「王八蛋,你给我滚出去!」我把「动感超人」朝他的脸部丢过去─正中靶心。 「哎,好痛!」他捡起动感超人丢还给我后退出房门。「你和动感超人一起好好思考吧。」 「去他的规则!」我的脑中出现《海上钢琴师》里小男孩的吶喊与初恋男友的话语。 动感超人是知名搞笑动漫《蜡笔小新》中的角色,负责维护琦玉春日部的和平。「然而动感超人是英雄世界中,唯一一位不制裁罪犯的英雄!」 「啊?」 「小亘,你看漫威系列的英雄过得多么痛苦,假如给我那些强大特殊能力却要活得如此压抑,我寧可当动感超人。」 初恋男友在大一的耶诞节送给我一个「动感超人」玩偶,害我哭笑不得。 「《蜡笔小新》里没有好人与坏人,就像《史努比》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大人。严格来说,野原新之助一家人除了狗狗小白之外,都还挺坏的!既然没有绝对好人与坏人,所以动感超人不用制裁罪犯,他的唯一任务就只有哈哈大笑。」他说完后开始拼命搔我痒,把怕痒的我弄得惊声尖叫。 「小亘,只要动感超人一直陪在你身边,就表示你的世界没有坏人与罪恶,一切都会像你一样美好。」那时他深情吻了我的额头与脚踝,使我感到安心及幸福。 人生跟拉赫曼尼诺夫的《第三号钢琴协奏曲》一样困难! 父亲向我挥挥手,将我从龙舌兰气味带出的动感超人回忆中给拽出。 「亘荷,这位是德国的史塔克教授,来打个招呼顺便当我的翻译。」 我先向来自哥廷根大学的史塔克教授寒暄几句─好一段时间没开口说德文了。 「sehrsch?n!」史塔克教授大方地说道。 「什么熊?」父亲一脸疑惑。 「他说你的宝贝女儿『很漂亮』(sehrsch?n)!」 父亲听闻后露出得意笑声,接着和史塔克教授用香檳「乾杯」。 「verzeihung(打扰了)!」耳边突然冒出一句有点怪口音又过时的德文。 一位身材高壮,双眼炯炯有神,穿上正式燕尾服的男子趋前开口。 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人会说verzeihung,哪来的奇怪男子?虽然以外表来说,确实是一位帅气型男,可是爽朗笑容却有点过于矫情,身上的香水味也和他不甚搭配。 父亲悄悄将我拉到一旁:「他就是今天晚上的主角,这是我精心安排的机会,千万不要错过了,他非常欣赏你,等会儿你们彼此深度认识一下,明后天週末也可以相约出去走走,但是不用强求,顺其自然就好。」 最后附加的话语简直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忍不住偷偷翻了一下白眼。 「爸,你就这样把自己宝贝女儿给卖掉了?」 「不要讲得那么难听,我不是说顺其自然吗?他现在是一家创投公司的执行长,握有很多资源,说不定也有你需要的。更重要的是他的家族,你知道的…」 「diefreiheit!」 「什么?」 我没有帮自己父亲翻译这句,我需要的只有「自由」(diefreiheit)。 飞入蓝色多瑙河的动感超人 宴会厅里相当热闹,然而每一句交谈似乎都别有用心。我继续和父亲在高大型男身后窃窃私语,偷偷发洩我内心的不悦。 「反正还不是一个靠爸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不禁发出不屑的语调。 「这叫做基业守成,守住成功后的丰硕果实要比成功更困难。总之,顺其自然就好,万一不来电也不要冒犯对方。唉…一回生两回熟,我觉得你们一定可以顺利发展。」 我无奈瞪了父亲一眼。 原来眼前男子就是父亲创设的文教基金会主要「挹注」者,而且未来的「潜力」绝对不容小覷! 「爸,你还记得电影《英雄本色》(braveheart)的最后一幕,威廉.华勒斯被送上断头台所喊出的最后一句话吗?那就是我想要的。」 「亘荷,我一时想不起来,而且现在哪是被送上断头台?是灰姑娘梦想成真的时刻。」父亲的语气比我更加兴奋。 啊?我是灰姑娘cinderella? 我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打破灰姑娘的玻璃鞋。 显然老爸根本没有阅读过我写的专栏,也忘记小时候我提过讨厌灰姑娘及白雪公主的故事。 威廉.华勒斯(williamwallace)乃苏格兰独立运动的传奇英雄,他的生平更是打动许多人的心。在1995年时,由好莱坞拍摄成《英雄本色》,最后一幕时,威廉.华勒斯被送上绝命刑台所喊出的最后一句话:”freedom!”(自由),更是让无数人落下眼泪。 威廉.华勒斯在英苏开战之前感人肺腑的演说,也彻底激励了颓丧军心,他曾说:「留下来你会死,离开的话可以活着…至少苟活一阵子;强大的英格兰军队可以夺走我们的性命,但拿不走属于我们的自由!」 时至今日,苏格兰依旧为了独立运动而奋战不懈。 我呢? 没想到自己的父亲比英军更为强大,轻易地就拿走我和弟弟的自由。 我需要和动感超人一起找回我的自由与人生。哪怕是一週或一天,都是极其珍贵的宝物,尤其是当自己年纪越来越大,能做出的抉择越来越少。 我吁叹出一口气,不得不携手和威廉.华勒斯一起步上了「断头台」。 「你好,初次见面,敝人是申屠超伦,请多多指教。」他自我介绍后邀我共饮香檳。 「啊…我知道执行长,因为姓氏很特别,所以印象深刻,而且年纪轻轻就成为百大实业家,真的很了不起。」我勉强掛出了钦佩的笑顏。 我说出面试时总会出现的谎言,唯一事实是对申屠一姓的确印象深刻,因为初恋男友的高中同学里,真的有一位「申屠同学」─起初大家都以为他姓「申」。 「请叫我超伦,亘荷小姐果真人如其名,而且和杂志上照片一样美丽动人。那篇〈才不要成为cinderella咧!〉我读了好几遍,个人相当喜欢,不过有个小小问题,希望等一下有机会能够请教。」 父亲的脸部似乎微微抽搐,上一秒才希望我是灰姑娘,结果自己女儿却很厌恶灰姑娘的虚假故事,而且「金主」也完全知情。 下一瞬间,宴会厅播放出小约翰史特劳斯《蓝色多瑙河》的旋律。这根本就是超低俗小说或电影才会出现的矫情剧本吧?显然这是今晚的重头戏之一,许多名媛闺秀都有备而来,有几位美丽女子佇立在金主后头,等待人生中的梦幻时刻降临自己身上。 「我有这个荣幸可以请亘荷小姐跳一支舞吗?」他礼貌地伸出右手,宴会厅内的灯光略为转暗。 「执行长,相当抱歉,我不会跳舞。」我摇摇头婉拒他的邀约,好希望此际的多瑙河氾滥成灾。 「亘荷,你明明就会跳华尔滋,别让人家的手等太久。」父亲立刻恢復和蔼又自信的神情在一旁帮腔。 从高中时起,父母帮我和弟弟安排了一连串的社交礼仪课程,当中也包含许多社交舞,为的就是在这种场合派上用场,之后可以连本带利回收。 我在心底偷偷埋怨,接着伸出右手拉开礼服裙襬并递出左手,随着多瑙河的河水开始随波逐流。 与其在这种被设定好的场合跳舞,不如带我去fridaynight的酒吧或livehouse看乐团表演,我留着飘逸长发的原因并非为了衬托所谓的典雅气质,而是想在听重金属摇滚乐时能跟着甩头!可惜这愿望迟迟未能实现。 「假如能够实现的话,我就剪去一头长发。」 「亘荷,你说什么?」他轻搂我的腰际开口询问,左手却不断往上移动,宛如逆流而上的小鱼─传说中只有伟人才能见到的奇景。 「请问您刚才想要询问的问题是什么呢?」 他松开我的手,让我旋身回步。 「女人终究还是需要男人吧?过度独立自主可能会失去许多东西。」他再度把我搂在怀中,左手不小心碰到我的饱满胸部。醉意开始袭击我的脑部,刚才实在不应喝这么多酒,我在内心发出后悔的低语。 「亘荷之所以不喜欢灰姑娘故事,或许是不曾碰过适合的王子。」自信满满的他犹如说出太阳肯定会从东方升起的事实。 「倒也不能这样说,那双灰姑娘的玻璃舞鞋本身就是一种框架,牢牢限制了灰姑娘的发展与未来可能性。」 为了避免冒犯他,我只把话说到一半。事实上,被藏起来的才是重点:那双玻璃舞鞋绝对非常不舒服,暗喻男性对女性的权力宰制─只有我这位高富帅王子能帮你穿上,而且看得一清二楚。 你,是属于我的。 好想狠狠打破那双玻璃舞鞋! 我寧可在夏天打着赤脚在绿茵上漫步,也不要穿着华服与玻璃鞋在宫廷内不断绕圈圈,最后还是被抬到王子的床上,身上穿着什么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脱光衣服后,能不能满足王子的需求,哪会管你是灰姑娘或白雪公主,如果坏心巫婆拥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貌又能在床上满足王子,那也无所谓。 蓝色多瑙河的河水不但没有氾滥成灾,反而流速渐趋缓慢。倘若这时出现雨男该有多好?能够用雨水让河水变得湍急,赶紧让充满醉意的我漂到下游出口,我寧可溺毙在海洋之中。 多瑙河的河底传来我不想听见的声音。 「专栏名称『缘荷之镜』的意思不就是一面漂亮镜子映照出荷花,等待有缘人前来吗?」执行长发自内心的微笑充满自信与得意,将我回旋转身后拉入自己怀中,帅气脸庞几乎贴在我的脸上,架势越来越得意忘形。 我起身后立即被他再次拉近,他身上的香水散发出金钱的气味。 「恕我冒昧一问,请问执行长理想中的女性是怎样的形象?」我在潺潺河水中低声问道。 「这个嘛…不势利、不矫情,并非看上我所创造出的财富,而是看透我的灵魂,然后安静地拥抱着我,使我能感受到真心的温暖。其实我观察你很久了,亘荷就是我的理想型。诗人余光中说过:『不要问我心里有没有你,我余光(馀光)中都是你。』请让我借花献佛,不,是献给这世上唯一的仙女。」 我不得不再次端出被设定好的感恩迷人微笑。 作家张爱玲曾说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用一转身离开,却用一辈子去忘记。」也请让我借用在今晚的相遇。 「千万不要冒犯惹怒对方。」父亲的告诫早一步摀住了我的嘴。 型男执行长的双手越来越不安分,右手故意轻摸我的臀部,左手在胸部下缘不断用拇指挑逗,我露出的不悦神情旋即被河水淹没。我试图拍开他那像章鱼触手般的袭臀咸猪手,却依然徒劳无功。 「不…不要这么急嘛。」 「晚一点的时候可以吗?这家饭店也是家父的企业之一,已经保留最好的房间。明天会是个好天气,我们一起开游艇出去赏鲸。」他陷入自我陶醉的情境,更让我难以脱身。 这条多瑙河转瞬之间好像从原本的2,850公里变成了21,196公里的万里长城。 千万不要惹怒对方!千万不要惹怒对方! 父亲的这句话紧紧綑绑着随波逐流的我。 倏然,我闻到雨的气息以及特殊的气味。黏在我臀部上的章鱼触手感受到威胁而退缩。 是他! 雨男真的出现了。 「小柑橘、薰衣草、广藿香、桂花与黑罗勒,应该是ckone。」 申屠执行长显然吓了一大跳,身旁有几对舞伴停下脚步,耐心等待眼前的精采好戏。 「执行长,柑橘花代表素雅纯洁,薰衣草花语乃等待爱情,而广藿香的独特气味会让许多人感到平静及安心,如同它的花语信任一般,所以这款香水象徵使用它的男士等待纯洁真诚的爱,男士会让女方感到信任安心,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申屠执行长在转暗的灯光下皱起眉头,怒气隐而未发。 一股特别又诡异的肃杀气息瀰漫在蓝色多瑙河之上。 拯救我的「雨男」,不…是有点白目的「动感超人」继续开口:「每当执行长要求门口摆上两盆曼陀罗花的盆栽时,那个夜晚必定会响起这首变调加长版的《蓝色多瑙河》,接着就是一位美丽女士会遭殃,半年多来,未曾改变。」 我惊讶雨男的观察力如此细腻敏锐。 「执行长,我曾在杂志上读过您大力讚扬哈佛法学教授michaelsandel教授所写的《金钱买不到的东西》(whatmoneycan'tbuy)的短文,您应该要身体力行,才能改变整个集团的风格,甚至影响社会风气,然而一切似乎都背道而驰。确实没有金钱买不到的东西,甚或是你想要的女人及他人的人生,但是唯独买不到真正爱情。」 另一位服务生打算衝上前阻止愚昧的动感超人,却被申屠执行长给阻止,他的心中另有盘算。 申屠执行长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做?我就买下你三年的人生,只要现在向我和这位美丽的女士致歉,然后接下来每天在大门口站岗三小时,什么事都不用作,三年总共付你一千万,等于年薪三百万,外加年终奖金,怎么样?绝对很划算,这个现实世界没有比这更好的买卖了。大门总经理,请考虑一下吧?」 背后好几对舞伴窃窃私语,甚至发出小小惊呼声。 多瑙河的河水好似骤然暴涨,在即将出海的地方形成滔天巨浪,吞噬眼前的一切。 「跟我走!」 「啊?你说什么?」 「现在就跟我走。」 鲁莽的动感超人所吐出的话语极为不真实,却字字句句敲响我内心的巨鐘。我的内心再次发出不应出现的声响。 没想到如此老套死板的剧情,活生生嵌入我的命运齿轮之中,然而说出这句话以及踏出宴会厅,需要强大无比的决心与勇气,绝对不输给威廉.华勒斯抵抗英军的生死一瞬场面。 下个人生分镜上映的剎那,我和动感超人一起把珍贵的玻璃舞鞋给用力摔在地上,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多瑙河上回盪,硬是盖过了我内心的忐忑声响。 这世上没有比瞬间烧掉一千万更爽快的事了。 九吋钉的”headlikeahole”在我的脑中响起。 我的心一横,主动牵起汤泳淼的手,转身走向宴会厅的大门,只要踏出那扇门,我和他的世界或许将被彻底改变。 「我跟你一起走,多瑙河的出海口到了。」我脱口而出的豪语连自己都不禁吓了一跳。 父亲没有气急败坏,而是吓得一脸苍白、不知所措;帅气执行长满脸错愕,犹如见到一千万元在他面前熊熊燃烧,价值千万的珍贵水晶玻璃舞鞋彻底碎裂,一时之间无法言语─金钱所建构的世界顷刻崩解。 白目却勇敢的动感超人露出微笑后握紧我的手,我们手牵手消失在充满金钱的多瑙河之中─那条被打造出来的虚假人工河。 「老师,我们该『逃』去哪里?」 在框架中生活,处处是漏洞,但是人类却怎样也鑽不出去。 我们究竟能逃去哪儿? 有动感超人的地方,就会有和平与欢乐。 虽然这位动感超人选择了最愚笨的方式去制裁「坏人」。 「往前走。」 「什么?」 「总之先往前走,如果不往前走,我们哪里都到不了啊!」 我彷彿看见他在全罩式安全帽下的笑容,我坐在机车后座紧紧抱着他─拥抱既定且无法被改变的命运。 『不论世界有多宽广,我们终究没有一处容身之地。???????』 我不禁想起曾和初恋男友一起欣赏的一齣古老港片《天若有情》,不学无术的飆车古惑仔和大家闺秀间的不思议爱情悲剧。此际,电影中的飆速风声好像窜进了我的心中。 没能准时抵达的爱情 自从大学二年级下学期过后,目前即将年届三十的我再也没有搭乘过机车,现在好像坐在一匹狂放不羈的野马之上,却不知该奔向何方? 「老师,我又要被开除了。」 「你这个笨蛋该不会专用这招来把妹?上一位应该是石允芯?」 「我才没有都用这一招咧。」安全帽下传来了模糊的声音。 他只回答了我的前半个问题,剩下的疑问便让它随风而逝。 浓烈醉意再一次袭击脑部意识,使我不得不将他搂得更紧。 风声呼啸而过,一缕被酒精刺激的幻想,抽出了锁在记忆中的压抑情感。我想像自己是那部经典港片的女主角,正在歷经人生难忘的一段冒险旅程。 电影中的古惑仔虽放荡不羈,却有着真挚情感,那正是现在社会中最欠缺的「真实」─不存丝毫的虚假。当他因为被黑帮分子袭击导致脑出血,面临了生命尽头的黑暗时,他流着鼻血,凭藉最后意志力撑着身躯,努力载着女主角前往教堂打算结婚时,我忍不住落下难过的眼泪。 瞬间即永恆的意义,或许在那一滴又一滴的鲜红色彩之上。 「老师…」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场合不需叫我老师,随你称呼。」往全身蔓延的醉意使我像古惑仔一般大胆了起来。 「这…小亘,要回去那个避难防空洞吗?」 我心头一惊,只有大学初恋男友会称呼我「小亘」,其中蕴含着特殊的意义。 「不行,家人虽然还不知道,但是男朋友会告诉我父亲,马上就会被抓回去。」 往前奔驰的骑士对我说:「需要逃亡的公主好像非常少见。」 「胆敢这样牵起老师的学生也很罕见啊。」 「因为我能勇敢的机会所剩无几。你的男友不是应该会保护你?我见到他亲吻你之后,神色凝重离开了。老师…呃,小亘,你不是很爱初恋男友吗?」 我在快意的风中笑出声:「我很喜欢初恋男友喔,他帮我打开人生的另一扇窗,现在的男友并不是他。他们一样都是法律人,但个性与想法南辕北辙,现在的交往对象也是在父亲安排的交际场合中所相识。」 「为什么不和初恋男友继续交往?」 「或许他此时正在天上看着这副景象而哈哈大笑!」 我回忆起他模仿动感超人的招牌笑声与动作。 「什么?」 「他在研究所毕业后一年,就因为忧鬱症而结束自己的生命。」 「对不起,不小心提起你的伤心往事。」 去他马的忧鬱症! 我想起linkinpark主唱chester的挚友chriscornell在自己所属乐团soundgarden演唱会前夕,选择在下榻饭店结束自己52年的生命;更令人悲痛的是:chester长年饱受忧鬱症所苦,痛失挚友的打击更让他感到失落痛苦,遂在两个月之后,选择在挚友7月20日生日当天,也以同样方式结束自己短暂又辉煌的一生。 chester的遗孀在社群网站上发起”fu*kdepression”(去他马的忧鬱症)活动,呼吁大家关怀身旁罹患忧鬱症或有可能染上此病的亲朋好友,但愿不要再有下一个chris或chester出现。 「小亘,我们该去哪里?小亘…小亘?」 我再也抵挡不住醉意的强力攻击,意识逐渐转趋模糊,忽然感觉到温暖的手紧抓着我,奔驰的野马并没有减缓速度,然而我们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终点既非教堂也不是天堂。 后来我才明白,命运终点早在初遇的滂沱大雨中便已註定,无处可选,无处可逃,那里有着「最冰冷」的火焰馀烬,闪着令人难以直视的艳红。 我勉强睁开厚重的眼皮,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舒服的床上。鹅黄色夜灯发出温润光芒,笼罩我的全身。意识依然相当不清楚,我想要起身却再次被酒精给彻底打败。意识矇矓间,传来轻轻脚步声,一股温暖慢慢向我靠近。 「小亘,你醒了吗?」 「嗯…这是哪里?」我发出虚弱的声音回应,对自己的声音感到相当陌生。 「这里是我家,这是我母亲的房间,不过整间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住,不用担心。」 「把你的手借给我。」我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依然索取着救赎的温暖。 汤泳淼羞赧地伸出右手,我紧握住后想起身却力不从心,并且开始出现噁心头晕的状况。 他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后说:「你还是先躺着休息比较好,一共喝了两杯马丁尼、一杯龙舌兰和两杯香檳,而且没有吃其他食物,这样不醉也难。」 「我不是只有喝一杯香檳吗?」 「果然已经醉了,我正准备要弄热汤给你。」 『荷花需要水,罌粟就不需要太多水。』 我在一股熟悉的香气中想起他在车上曾说过的话。 我瞬间握紧汤泳淼的手:「等一下,先不要离开我身边。」 「怎么了?」 「我的头很痛又昏沉,可是却没办法入睡,你说个故事给我听。你对花卉植物的知识好丰富,我想听有关荷花的故事。」 汤泳淼的脸色转瞬变得苍白,接着不自觉吐出一口气,彷彿呼出自己灵魂的一部分。 「荷花吗?」他凝视着我迷濛的双眼。「底下是我朋友的故事,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接下来是他的亲身经歷,在十岁那一年,他失去了最爱的母亲与妹妹,十八岁的时候,他…」 我握住他温暖的右手,在半梦半醒之间听着汤泳淼所述说的荷花故事。 送别终点的火葬场白烟裊裊升起,吹向遥远天际。青春的苦涩总会以数十倍的程度衝击着正在品嚐的人,何况是面对接连失去挚爱打击的青少年。 小泳站在远处看着那缕白烟,点开手机萤幕后,凝视着再也无法一起牵手约会的书荷照片,他不知道该责怪自己还是那场意外的肇事者。他仔细再看了一遍检方的起诉书,无限悲伤的泪水滴在上头,接着他取出打火机,将那份残忍又不公的起诉书影本给彻底烧掉,却无法燃烧心中的悔恨。 「小泳在妈妈与妹妹过世之后,意志十分消沉,年纪小小的书荷相当贴心乖巧,假日总是主动去找小泳,也邀请他到家里一起度过新年。」书荷的母亲稳定情绪后继续挖掘悲伤回忆。 不断陷入伤痛回忆漩涡的石允芯,早已不知用掉多少擦拭眼泪的面纸。 「小泳的外公外婆原本打算接他同住,却被他给婉拒,而他的父亲不知是升迁顺利或是明升暗贬,再度被派回台北担任高阶主管,于是在小学五年级过后,小泳便返回台湾居住,父亲则是东京和台北两处奔波,有时甚至一整个月都待在东京。一年之后,我先生也因为工作调动缘故,全家搬来台北定居,偶尔会返回东京。不知道是缘分或是命运注定,书荷及小泳再次重逢,这对青梅竹马感情也越来越好。书荷还曾经偷偷告诉我,她在国三的时候献出了自己的初吻。那时我半开玩笑地告诫她,如果情不自禁的时候,要记得使用保险套。她竟然对我做出俏皮鬼脸,然后开始唱出”不要脱掉人家的水手服啦”(セーラー服を脱がさないで)这首红极一时的老歌,还表演和声部分的猫抓耳舞蹈,发出可爱拟猫叫声。」 “不要脱掉人家的水手服啦 现在还不行忍耐一下哟 不要脱下人家的水手服 讨厌啦不可以不要在这种地方啊 虽然渴望比朋友更早 体验到h(性爱)的美好 却老是只到接吻就无法再继续下去 还是太胆小了 非常想要像週刊上所描写的那样 尝尝h的快感 可是奉献出全部的话 还是有点捨不得… 才不给你咧!” 石允芯在书荷母亲的回忆爬梳中罕见露出笑容:「我猜书荷可能已经和小泳…」 「嗯,其实我也这么认为,毕竟正值青春期,又是对性最为好奇的年纪。」书荷母亲咀嚼着那时母女之间的俏皮活泼互动,彷彿昨日往事一般歷歷在目。 「然而意外总在恋爱来临时发生。」 一个六月末的週六傍晚,小泳正努力准备大学入学考试,已经上了第一志愿女校高一的书荷想去给他打气加油,在家做好了手工饼乾和巧克力蛋糕,穿上新添购的深蓝色碎花洋装,兴冲冲骑上脚踏车前往小泳住家。 骑乘自行车前往的话,大约需要二十分鐘左右。书荷之前已独自前往过数次。 专心准备考试的小泳想起家里没有可以招待书荷的零食饮料,急忙衝往附近的超商,不知何故,他随手拿起在房内那把老旧的雨伞─当初母亲给他上学使用的雨伞,他一直妥善保留至今。 十多分鐘后,傍晚的天空骤然降下大雨,雨势越来越大。小泳站在超商门口,不禁想起八年前的那场意外,他的内心惴惴不安,心跳速度越来越快。 一辆又一辆的车子在他眼前呼啸而过,溅起的水花越来越多。 一台黑色房车疾驰在道路上,眼前乌云密布的天空正准备洒下漫天大雨,天际间打出一道惊心动魄的闪电。 「你这个孩子怎么突然间学坏了。」一位男人在驾驶座上气急败坏地咒骂。 孩子是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学坏,那是连续不间断的渐进过程。挨骂的高三男生不愿回嘴。 「为何不说话?留校念书竟敢在校园内偷喝啤酒,你还没喝就醉了吗?存心气死我。」愤怒的男子右手挥舞着一罐啤酒,一边怒视着自己的儿子。挡风玻璃的雨刷不停扫去雨珠,骤然转暗的天空不停落下豆大般的雨滴,显然无法浇熄一位父亲心中的怒火。 「我辛苦工作赚钱,今天週六还得去加班,下午就开始和客户喝酒谈生意,还不是希望你能有点出息,将来可以少受点苦,结果你居然…」生气的父亲仅用左手攀着方向盘,盛怒之下,右手竟丢出那罐啤酒,重重地砸在男生的大腿上。 『砰』的一声! 巨大的声响显然不是啤酒罐所发出的抗议,车子灯光下倒卧了一名身穿深蓝色碎花洋装的女孩,脚踏车后轮已完全变形,饼乾散落一地,蛋糕已完全被压烂,女孩的腿部呈现不可思议的弯曲状,右手手指摸着被雨水彻底淋湿的柏油路面,不断抽动,彷彿打着摩斯密码:请救救我、救救我! 肇事驾驶原本因为喝酒而胀红的脸孔瞬间惨白,愤怒父亲的神色转为惶恐不安。人行道上的几位路人张大了眼,一位镇静的女子迅速拨打119,一名男子紧张地上前查看倒卧的女孩。 「爸,快下车,快点下车去看她,然后打开这罐啤酒喝下去。」副驾驶座上的男生塞给父亲方才的啤酒并用力推着父亲。 「你说什么?」心慌意乱的父亲完全不知所措。 「赶快照我说的方法去做!」一股无法拒绝的气势推着父亲。 匆忙地站在女孩身旁,在眾目睽睽下打开啤酒罐的拉环,咕嚕咕嚕把一罐啤酒饮尽。 倒卧血泊中的女孩生命力也一点一滴消逝。 凋谢的荷花 消逝的生命无法挽回,书荷的母亲从随身携带的包包中取出一份文件─蕴藏凋谢荷花的悲愴证明。 「刚才说的这些是检方起诉书的部分内容,剩下的是调查过后的起诉理由。」书荷母亲把一份起诉书影本放在石允芯面前,她开始阅读上头画有萤光色的部分,一字一句都灼痛石允芯的双眼。 当时夜色已转为漆黑并下着大雨,视线有所不清,但是被告(肇事者)本身并未超速,被害人未穿具有反光的衣物或雨衣,身着深蓝色洋装,导致驾驶人不易辨识,且事后发现被害人洋装裙襬有捲入自行车车轮的现象,导致重心不稳而偏入车道之内。 被告驾车应注意、能注意而未注意交通状况,则属过失,并非有意致被害人于死。致于酒驾部分,虽有证词供称被告当日下午确有参与应酬,并喝了数罐啤酒,但难以直接证明有酒后驾驶之行为。事发后,被告当眾饮酒係辩称平日紧张时便会藉喝酒来稳定情绪,故纵使酒测值高达0.85,也无法证明是酒后驾驶,依据「罪疑唯轻」原则,此部份难以论处。 再者,被告车内虽飘有酒气,但被告之儿子当日傍晚于校园内喝酒被师长发现,随即通报被告知情,事发时被告儿子亦主动要求酒测,数值亦高达0.45,准此,无法以车内瀰漫酒气便遽断被告有危险驾驶之情事。 检方最后仅以「过失伤害致死罪」起诉,并行简易判决,判处肇事者五个月有期徒刑得易课罚金,附带民事赔偿八百万元。 石允芯内心无比沉痛:「酒驾肇事最后竟然用这种狡獪方式脱罪,这个社会还有公理正义吗?」她双手握拳,心中愤慨无处发洩。 「我和先生完全无法接受,但是书荷已经不在了。久等书荷未到的小泳,在听见书荷的噩耗后,当场昏厥过去。接下来他把自己关在房内好几天,几乎不吃不喝。我那时在他房门之外相当难过,我答应优里会好好照顾他,没想到连自己女儿也跟着走了,却也没能照顾好小泳。最后他从门缝下递出一张纸条。」 书荷母亲从包包内取出一张纸条: 『阿姨,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书荷。 如果她那天没有来找我…假如我没有带着那把伞,天空就不会突然降下大雨,是我把雨神和死神一同召唤出来,就像那个夏天午后带走妈妈和妹妹一样。 我没办法实现带书荷去看北极熊的愿望。 我对不起你和伯父,更对不起书荷,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一起去看北极熊?」 「书荷曾说将来有一天在自己生日的时候,想和小泳一起在哈德逊湾看北极熊。」 石允芯十分诧异书荷愿望和自己的几乎一模一样。 「从那天开始,小泳再一次把自己关在黑暗囚笼之内,而且刻意疏远我和书荷的爸爸。他似乎认定自己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尤其是在下着大雨的日子。」 「绝对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 「我和书荷的父亲也是如此认为。」书荷母亲喝下冷掉无味的红茶后说:「这孩子从十岁那年起,彷彿变了一个人,虽然与书荷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岁月,而且出现扭转跡象,最后又被命运给打到地底深处。不过现在你在他的生命里翩然出现,可能就是一种契机。允芯,你有一股特别魅力和说不出来的力量,请一定要让他走出黑暗的牢笼。」 「谢谢伯母,我一定会连同书荷的份好好努力。很对不起,害你被迫想起这么多悲伤往事。」 「不,说不定是我要反过来谢谢你,让我仔细地把过去不愿面对的回忆重新整理,重新思考过后,许多心结或许可以慢慢解开。最后请你把这个交给小泳。」 她拿出一张卡片,示意石允芯打开。 「这是一张生日贺卡,还有一张护贝照片。」石允芯端详内附的照片应道。 「那是书荷穿上高中制服所拍下的照片,当初她打算把照片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小泳。」 「请问小泳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嗯?你还不知道吗?就是12月24日耶诞夜。」 『小泳, 生日快乐amp;耶诞快乐! 希望有一天我们真的可以携手去看北极熊,然后在那里种下你最喜欢的荷花。 你一定会骂我是笨蛋,那里根本没办法让荷花生存。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定会出现奇蹟。 书荷笔』 心情沉重的倪馨坐在石允芯的房内,持续聆听着被偷偷藏起来的悲伤故事。 石允芯把这张生日贺卡与护贝照片放在她的面前,时间已是週五晚上接近九点,室友沉依婷早已和追求者外出享受”fridaynight”。 「倪馨,小泳他…我是说雨男真的好可怜又孤单,换成我是他的话,很可能早就崩溃了。这些就是我下午对你所隐瞒的部分。」 倪馨看着那张照片,不自觉叹出一口气,虽然可推知结果,却没想到过程是如此令人难以承受。 她将照片与贺卡还给石允芯后说:「同情有点像吗啡,起初对于痛苦是最有效的灵药,但是如果不知道使用的分量和停止时机,它就会变成最可怕的毒物。这是褚威格在《焦灼之心》里提到的警语。允芯,从你和汤泳淼的偶发事件开始至今,已经快一年了,你能确定自己真正的心意吗?如果不能或者仅是出于同情,你手上的利刃不会刺伤他,反而会让你受到重伤,这一点和原着故事不太一样。」 「咦?我不太明白,可是我反覆思考后,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尤其是去年的耶诞夜过后,一天没有收到汤泳淼的讯息或是不能见到他,就会感到难过及胸闷,而且我可以感受到他对我有好感,也许还不能称之为爱,但是一股真挚的情感藏在他的心中,迟迟无法对我诉说,就如同你下午对我说的那样。」 石允芯神情有点犹豫不决,她不断思索自己到底是否真的爱上汤泳淼? 喜欢与爱的差别何在? 从懂得分辨男女之情开始,屡屡都是追求者努力向石允芯示爱,再由她决定是否要和对方交往,如今的状况却大不相同。 法兰德斯的罌粟能够在洪泛地区存活吗? 是否爱上一个人,到底该如何去定义? 「我认为汤泳淼很可能早就爱上你了,不只是喜欢而已。」倪馨说出让人又惊又喜的推论性答案。 「啊?这…真的吗?」 「如同我下午所提到的,对他而言,你终究是法兰德斯的罌粟,假如没有决心,彼此不可能相互拥抱。」没有任何恋爱经验的倪馨,此刻语气及眼神无比坚定。 「我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该不会真的认为自己被诅咒,会替我带来不幸?」 「这可能是原因之一,最关键的因素是他只能给你像吗啡般的短暂快感;而你也如同罌粟花,仅能带给他瞬间的甜蜜来缓解痛苦。」 石允芯情绪激动地回答:「我还是不懂,只要彼此相互喜欢,即便是短暂的恋爱,只要能激出耀眼火花和足以温暖彼此的光芒,不就够了吗?已经出现的爱,为什么要去压抑?如果不会伤害彼此,已然出现的爱是否可顺其自然让它继续萌芽,相濡以沫的爱情反而更让人嚮往。」 北极熊tommy坐在床头柜上,默默祈祷奇蹟女孩可以发挥爱的力量。 「如果这段爱情的代价是必须在遍体鳞伤的状况下,用一辈子去遗忘呢?你有勇气燃烧自己吗?熊熊烈火也无法将倾盆大雨给燃烧殆尽,以火焚雨本身就是一种自杀举动。」倪馨的神色十分哀伤。 「以火焚雨?这…」 石允芯的脑海浮现烈焰冲天却被雨水无情浇熄的画面,好比汤泳淼十岁夏天的那场夺命大雨。 倪馨继续说道:「即使你有这样的勇气,依旧不足以保护你自己,必须要有觉悟的爱,才能靠近他、拥抱他,真正地亲吻他,否则请尽快远离他。」 石允芯目光变的空洞无神,虽然还无法彻底理解倪馨的话中玄机,但是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强大的勇气去拥抱一段注定会受伤的恋情。 「假如我是因为同情而喜欢上他,为什么不是他会受伤,反而是我自己?」法兰德斯的罌粟先尝试解决第一个疑惑。「难道和这个有关吗?」 石允芯忐忑不安地拉开书桌抽屉,从里头取出一张卡片递给倪馨。 倪馨的双手微微颤抖,她慎重打开卡片,开始阅读冰冷中藏有灼热温度的文字。 「死,并非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伊比鳩鲁曾经这么说。 汤泳淼用这句话作为荷花故事的结尾。 「这个不幸好像无法解除的诅咒,一直跟着我最要好的朋友。」他的语气充满了悲痛与遗憾。 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完关于伤悲的荷花故事,体内的酒精犹如被这个令人难过的悲情故事给冲淡。 意识逐渐清醒的我依然紧握住他的右手,他的体温好似缓缓流失,宛如故事中所有不幸而离开这个世界的主角一般。 法国哲人沙特曾说:「寂寞,是和自己重新做朋友。」难道他「最要好的朋友」就是自己吗? 我彷彿能看见他拚命在海中游泳却无法前进,而前方是溺水的母亲、妹妹以及书荷,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消失在海平面之上,归于永远的沉静,陪在他身旁的只有最孤单的52赫兹鲸鱼。 「小亘…我…」 我能听见汤泳淼有如52赫兹鲸鱼般的孤单悲鸣,他需要真正的温暖,如火一般的温度来点燃生命之光。 我的左手抚摸着汤泳淼冰冷的脸颊,试图传递自己在不自由下的体温给他。 一股无限悲伤与使人清醒的冰冷感从手掌传到我的内心,下一瞬间,我的双唇接收到温润的触感─寂寞中带有熊熊烈火爱意的真实触感。 砰砰砰! 我的心跳急遽加速。 心中那朵绽放又凋零过的荷花再次打开了花苞…… 我情不自禁张开双唇,用舌尖抚慰他的寂寞伤口,接受他的无穷水分灌溉,说不出的火烫感逐渐从舌尖奔向全身每个濒死细胞,打开囚禁体内灵魂的牢笼大门。 荷花需要水! 我需要水,我渴望自由甜美的水分! 现在请全部给我,一滴都不留。 我迫不及待脱下身上的小礼服,接着迅速褪下他的全身衣物。他的私处十分粗大,几乎呈现九十度的强力勃起状态,最前端部分红润无比。我轻柔地来回抚摸那股温暖,伸出舌头轻舔最敏感的部位,那道小小缝隙忍不住渗出了几滴乳白色液体。我尝到了无比孤单的滋味和特殊气息。 他羞红着脸说:「对不起。」 我露出无声笑容后说:「帮我解开那道束缚。」我全身持续发烫,要求他解下最后枷锁。 他用颤抖的双手脱下我的无肩带紫色胸罩与已然湿透的内裤,我用力抱紧他─将眼前水分完全倾倒在我的雪白双峰之上。他的舌尖灵巧地在我身上的每一吋肌肤撒下温柔,滑嫩地舔舐品尝腰部曲线,使我发出最自然的吟叫声,我的右手握住他的硬挺私处,抵在欲望与禁忌的湿滑入口处,不停摩擦自己最敏感的部位。 汤泳淼用力吸吮已然竖立的粉色乳头,那声音与力道让我亢奋不已,我的下体早已被灌溉出满满的水分,我不由得发出阵阵娇喘低吟声,激发出他体内真正的火焰─我是一朵火中之荷,自由美丽的火红荷花! 「老师,你懂得如何使用这把利刃吗?」 即将失去理智的脑中闪过他询问我关于《焦灼之心》的话语。 或许我连如何握刀都不知道,但是现在我愿意让那把短刃刺进我的心脏,享受致命的自由快感。 「用力进入我的体内,把短刃刺入我的胸口!」 我轻咬嘴唇,敞开纤细修长的白皙双腿,准备迎合他的最后灌溉。 禁色:说不出口的耶诞情诗 眼前艳冠群芳的女子神情充满诱惑,却透出绝对真实的情感,从床上微微起身轻咬对方的耳垂,伸出双手环抱着不断奋力行进的汤泳淼颈部,完美曲线的白嫩双腿完全敞开,吸纳对方所有的能量和巨大欲望─那股欲望及力量似乎会不断膨胀。 女子低头可以瞧见自己修剪整齐的毛发上有着宛如清晨般的露水,脑中闪过一片白雾,随即是震颤的触电快感。女子修长双腿扣住对方身躯,紧密和汤泳淼贴合,那怕是一立方公分也要填满。 「啊…好硬…有点痛,可是好棒,好温暖。现在把我的双腿抬高,放在你的肩膀上,进来多一点,对,就是那样,吻我,不要停!亲吻我大腿内侧的那朵花蕊。」 石允芯轻咬下唇,耽溺在欢愉亢奋的结合律动之中,美丽双颊如晚霞般瑰丽红润,肌肤白里透红,闪耀着性感的光泽,不时发出的吟叫声,如春鶯般悦耳,縈绕在彼此交缠的忘我境界之中。 「我快要顶不住了!」 「还不行,不可以,一定要忍住喔!」石允芯发出娇嗔,伸出双手扶着汤泳淼的腰际,阻止他的猛力摆动─那股欲望的力量十分强大。 汤泳淼骤然停止通往至福乐土的律动,依然以笔直状态和对方贴合,毫无缝隙。稍微喘息之后,他的左手柔情抚摸性感女子的饱满右乳,吸吮小巧可爱的粉色部位,努力满足沉浸在性爱海洋中女子的每一项要求,自己也汲取无限快感。 接着他抽出了自己的湿滑欲望,石允芯不禁发出性感闷哼声。汤泳淼擦了额头的汗水,接着把石允芯的左大腿掰开,私密处早已渗出许多透明液体,他低头用力亲吻那颗「花蕊痣」,手指巧妙地揉按着最敏感的入口部位上方,刺激有着八千多条神经的「花蕊」。 「哦,我…我快受不了,快点进来!啊,这次慢一点、深一点,慢慢进入我的最深处,我要你的全部。」她伸出左手摸着汤泳淼的发烫脸颊,感受没有言语的「个人风格」。 在达到第二次高潮之前,石允芯想起雅各.拉冈的「风格即人」,此时,或许就是冷漠雨男真正解放自我的时刻。石允芯以左手握住汤泳淼的湿滑硬挺私处,随即感受到跃动的生命力在自己体内奔窜。她缓慢地把汤泳淼的笔直巨大欲望沿着入口处转圈,酝酿下一波的情欲浪潮之巔。 「我…我快要…」汤泳淼强忍着极度快感开口说道。额头的汗水滴落在石允芯浑白如雪的酥胸之上。 石允芯顿时停止动作,轻柔将他的私处完全放进自己的体内。「还不行,再忍耐一下!现在不要动,好好享受这个温暖又纯真的瞬间。」 汤泳淼激昂情绪获得舒缓,却感受到另一种说不出的美妙,他低头亲吻石允芯的双唇,一次又一次…奇蹟女孩对他展露出最美丽又满足的笑靨。 几秒鐘过后,他再次提速衝刺,阵阵极致快感猛袭自己胯下的美艳女子。石允芯忍不住喊叫出声,接着双手扶着汤泳淼的腰部,示意他暂时把欲望拉出体外。 「我要让你成为国王,享受至高无上的快乐!」她的双眼发出光芒,愿意成为情欲浪潮下的奴僕。 汤泳淼拨了美丽女子的秀发,温柔地将石允芯的双腿放下,轻拍如蜜桃般的结实臀部,浑身发烫的石允芯立刻转以俯身姿态,准备迎接下一波更强、更原始的欲望衝击。 「把你的一切都给我。」石允芯呢喃着无限的性感,声声的呼唤犹如美艳的海上赛莲。 汤泳淼将自己坚挺私处的前端不停摩擦着通往至高欢愉的入口,再次渗出几滴白色液体,石允芯忍受不住极度兴奋而瘫软,他扶住身材凹凸有致女子的腰部,猛力直接进入最深处,一阵呻吟过后,是激烈又清脆的悦耳声响,回盪在两人世界之中。 石允芯呼吸变得急促,腰部与上半身出现类似痉挛的不自然颤抖,发出最自然的呻吟,不知不觉中再次飞上云端,双股间渗出的乳白色液体濡湿了汽车旅馆的床单。 「你知道时间有尽头也会死亡吗?但是我对你的情感会永远存在。」石允芯紧紧抱着仍处在亢奋状态的汤泳淼。 「我只知道现在是牛顿第一运动定律─动者恆动。」汤泳淼露出十分享受的神情,依依不捨地停留在石允芯体内,吸取一点一滴的温暖。 「你爱我吗?」石允芯眼神迷濛地望着他。 「君に赠る花がない!」 汤泳淼说出了一句日文,石允芯不以为意,左手摸着那些从自己体内不停流出的液体,开心地涂抹在汤泳淼和自己的胸部之上。 「这些是爱的印记喔!而且你变成我的国王了。」 汤泳淼难得露出喜悦带有得意的笑顏:「我…我是被烙印的国王吗?」 「怎么了?后悔了吗?」 他摇摇头说:「不、不,可以当国王的话,那就太好了!」汤泳淼的左手偷偷摸着石允芯的饱满胸部,接着躺在她的身旁,捲着自己奴僕的乌黑发丝,发梢传来阵阵令人感到舒畅的香气。「这么一来,你就得听我的了,应该是我要问你会不会后悔吧?」国王的左手不安分地逗弄着小巧可爱的敏感部位。 「怎么样?是不是梦寐以求啊?好像梦想成真了。」石允芯按压他放在自己美胸上的左手,发出咯咯笑声后说:「亲爱的国王,可是我是你的女神哟!你没听过『君权神授』吗?所以你还是得乖乖听我的,知道了吗?」 霎时,汤泳淼呆若木鸡,无法言语。 石允芯再次发出雀跃笑声:「你这个笨蛋,被性爱冲昏头了吧?可是真的很舒服,对吧?放心,你这个没有奴僕可使唤的国王,只要乖乖听女神的话,生活就会很快乐。」她捏了一下没有任何权力的国王鼻子。 脸色铁青的汤泳淼缩回了爱抚酥胸的左手。 「至高无上的国王,现在抱我去浴室,床单都快弄脏了啦!」女神的双腿间汩汩流出爱的印记。 莫可奈何的国王露出苦笑,奋力「公主抱」将女神捧在怀里。 「等一下,再吻我一次,然后说出『那句话』!」 国王深情地吻了他的阿芙萝戴蒂女神,却迟迟未能将那句话给说出口。 一年前的耶诞夜,石允芯在汤泳淼的房内和他发生第一次的美好性爱。 「今天晚上我想去你家。」石允芯站在雨男面前提出要求。 「欸?这样不太好吧?」 「可恶,别忘记你答应我的第三个愿望喔!这项要求有伤害其他人或违背你的良心吗?」 「这…」 「不要囉嗦了,那天晚上你吻完我之后就对我不理不睬,你想不认帐吗?」 「嘘,请小声一点。」汤泳淼神情变得十分紧张。 「反正现在这里也没其他人。」 两人正处在旧系图改建的自习室之中,此处本就人烟罕至,耶诞夜晚根本就空无一人,在石允芯踏入之前,就只有汤泳淼独自一人在此阅读。 看海的夜晚过后,石允芯本以为两人会发展成「微恋爱」关係,没想到关係不进反退,犹如急速退潮一般,不知何故,汤泳淼似乎刻意疏远她,连回讯息的速度也变慢不少。 石允芯感到无奈与气愤,她却先按兵不动,仔细观察汤泳淼的一举一动。她发现只要汤泳淼拿着一把墨绿色雨伞出现在校园时,那天便会落下滂沱大雨,不知是巧合或「带衰」的诅咒。 雨男的课馀时间除了打工之外,就会独自待在旧系图改建的自习室之内,简直把该处当成是他的秘密基地。此外,她察觉汤泳淼好像没有任何朋友,只有几次和倪馨一起去餵养六月雪花圃旁的流浪猫。 「真是莫名其妙,为什么你可以和倪馨相处,却要老是躲着我?」石允芯打好简讯后,犹豫一会儿便将讯息删除。她打算在汤泳淼生日那天再好好进行侦讯─也就是大家最喜欢的耶诞夜。于是她一天又一天倒数耶诞夜的来临,但是期待的并非耶诞老人而是大家讨厌的雨男。 空荡荡的自习室宛若汤泳淼的内心一般空虚寂寥;石允芯翩然而至,捎来了耶诞夜的一丝温暖。 「我还买了这个!」石允芯在四下无人的自习室拿出一个有着精緻包装的蛋糕。 「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什么?这是耶诞夜的庆祝蛋糕。」 内心相当雀跃的石允芯假装对他的生日一无所悉,偷偷笑出了可爱的声音。 「不过…」 「对了,这个先给你。」石允芯笑嘻嘻递出一张卡片,根本不理会他的踌躇不前。 「咦?这张卡片不是要给我的啊?」 水蓝色卡片上头有着许多小小凸起的粉红色爱心,耶诞老人开心拥抱着耶诞老婆婆,两人闭起眼睛噘起双唇相吻。一旁的麋鹿用手遮住双眼,不敢直视眼前的甜蜜景象。 石允芯得意地回答:「没错,这是你要送我的耶诞卡片,我担心你这个呆瓜没事先准备,所以就先自己准备好,我很细心体贴又聪明吧?这叫做有备,未雨绸繆无患。」 汤泳淼疑惑地看着水蓝色卡片说:「但是卡片上面一片空白,只有开头写着『给最爱的芯』而已。」 「废话,难道连内容都要我写吗?你这个笨蛋,当然是你要写啊!可是我要指定内容,里头必须要有『我爱你』,然后要写成一首情诗。」 「未免也太麻烦了吧?」 「你没听过有个伟人说『送给自己心爱之人礼物,便是对自己最好的馈赠。』所以这就是你最棒的礼物。」 汤泳淼满头雾水提出疑问:「请问这是哪个伟人的名言?」 「姓石名允芯,就是本小姐,我还看过小鱼逆流而上喔!给你十五分鐘的时间,我先回宿舍换一下衣服,等一下在停车场碰面,万一你临阵脱逃的话,后果你知道的!你已经浪费掉一分鐘了喔!」接受过台湾基本教育的人民都知道只有伟人方能见到「小鱼逆流而上」的奇景。 石允芯朝他噘起迷人的嘴唇,转身翩然离开自习室。 「有的时候或许那句话不能说出口,就像不能丢出的原子弹一样。」 「什么?你说什么原子弹?」 汤泳淼露出尷尬笑容对她摇摇头。 三十九分鐘过后,精心打扮的娇俏石允芯已身处在汤淼泳的高级住家。 「你家好宽敞好漂亮,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豪宅,居然有五个房间,那张餐桌好美。」四处张望的石允芯发出夸张惊叹声。 「不过是间房子罢了,何况也不是我的。」 至于高级餐桌部分,汤泳淼已想不起上一次全家人一起吃饭是何时? 「这不是你家吗?」 「这是我父亲的房子。」他特地加强「房子」的语气。 石允芯深知房子和家的差别,她忍住心中悲伤后故意询问:「你的家人目前还在东京吗?」 「嗯…所以现在还是只有我一个人住,目前正好是日本的耶诞与新年假期。」 这傢伙依然在说谎,何时才要对我坦白?石允芯内心暗忖着。 石允芯脱下深蓝色牛角扣大衣后,将漂亮的蛋糕盒放在客厅长桌之上。 「在切蛋糕之前先送我卡片。」石允芯水汪汪的双眼发出期待不已的光芒。 汤泳淼勉为其难从背包内取出一张散发清香的卡片。 「等一下、等一下,我生性害羞,不敢看这首情诗,你要念给我听。」自从「急诊室情侣」诞生之后,石允芯的胆子越来越大─勇气总在不经意的地方萌生。 「哪有这样的?今天其实是…好吧,我念就是了。」汤泳淼欲言又止,他不敢说出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沉默半晌后,汤泳淼支支吾吾地唸出耶诞卡片中的诗句。 「我…爱你…」 笑逐顏开的石允芯万分得意,当初在汽车旅馆时,她曾要求汤泳淼用日文说出「我打从心底喜欢你」,那时被骂是「脑残女孩」,如今更上层楼,直接跳到「我爱你」的层次,可是她打算继续软土深掘。 「你念的一点情感也没有,而且你忘记念一开头了,谁知道你在对谁朗读啊?」石允芯鼓起双颊表达不满─悸动不已的她期待听见更多专属的浓浓爱意,瞳孔深处闪耀着喜悦。「朗诵要有丰富的情感,你只能为我朗读。」 汤泳淼闭上双眼后,匀匀吐出一口气。 『最爱的芯, 我爱你,但是我已无花可赠你─只剩下冷漠的眼神。 一旦爱你,你也将跟着我随风而逝。 你是凄美的艳红罌粟,静静在雨雾中用美丽见证我的死亡,让我溺毙在你的无限温柔之中。 我爱你,可是无法再说出口…』 他一字一句缓缓念出自己所写下的情诗,眼神却流露出数不尽的哀伤。 石允芯心中夹杂感动与悲痛─她突然想起汤泳淼母亲、妹妹和书荷的遭遇,迟疑数秒后开口: 「喂!这哪是情诗,怎么会有死亡?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而且为什么不能说出你爱我?」 「允芯,这已经是我绞尽脑汁后的最好成果了。」汤泳淼顾左右而言他。 「难道你没有写情书给女孩的经验吗?」 「信只不过是纸而已。即使烧掉了,会留在心中的还是会留下。信就算保留着,不会留在心里的,也就不会留了。」 汤泳淼引用了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中的句子,试图掩饰心中的寂寞与不安。 「一点都不浪漫嘛!情书才不是纸张而已,那是一个人的灵魂写照。」石允芯从高质感沙发上起身后说道。 一缕罌粟的香气从她身上往四面八方扩散。 梅比乌斯环的爱 在特殊的罌粟香气与氛围中,汤泳淼发出疑惑:「灵魂的写照?什么意思?」他紧皱眉头,好似被困在梅比乌斯环之中而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石允芯笑盈盈回答:「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不是会『魂不守舍』吗?所以真心爱一个人就是用灵魂去拥抱对方。你看看西蒙波娃写给沙特的诗就知道了。」她用双手做出一个爱心的手势摆在胸前。 事实上,西蒙波娃与沙特之间的爱情故事充满波折与争议;然而她们两人有一项非常重要的约定:永远不欺瞒对方任何事情,包括与第三人的「微恋爱」关係。 「魂不守舍可以这样用?」汤泳淼终于露出了久违笑容。 「不管啦,罚你说一个笑话给我听,而且必须是限制级的内容。」 汤泳淼顿时一脸错愕,脸部呈现不自然扭曲状,不知该如何啟齿。 「快一点啦,我等不及要吃蛋糕了。」石允芯鼓起双颊抱怨,模样非常可爱。 眼神呆滞的雨男转了转自己的眼珠后开口: 有一天,我去看了心理医生,我鼓起勇气问他:「医生,有一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 「嗯?是什么呢?儘管说出来,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我…我真的很想进入正妹的体内,和对方紧紧结合,可是迟迟没办法实现愿望,该怎么办才好?」 医生仔细端详我数秒之后说:「这难度颇大,唯一的方式就是『器官捐赠』了!」 「真是有够白痴的笑话。」石允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可是一点都不限制级。」 汤泳淼胀红双颊地搔头,他从未想过会被一位可爱女孩捉弄到如此地步,犹如最原始天真的赛莲,把航海水手弄得晕头转向,暂时忘了扬帆前行。 「我来切蛋糕,你去放个应景的音乐。」 石允芯打开精美包装的蛋糕盒盖,漂亮细緻的巧克力蛋糕飘出香味。 下一秒鐘,优美却伤悲的旋律从客厅的高级喇叭内缓步走出。 钢琴前奏以极细小的声音围绕在两人之间。 「旋律非常柔和优美,可是听起来感觉好悲伤、好难过。」 「这是坂本龙一的”merrychristmas,mr.lawrence”,是1983年电影《俘虏》的主题曲,后来也有人声版本,特地找来音乐艺术家davidsylvian担纲主唱,并取名为”forbiddencolours”,也就是三岛由纪夫的《禁色》。」 一谈到音乐或花卉,汤泳淼整个人就散发出不同的风采。 「《俘虏》内容主要讲述二战时期被日军俘虏的战俘故事,带出东西方文化衝突和反战议题,里面有一段若有似无的禁忌之爱─同性之间的恋情。『战争中,没有人是正确的。战胜之后反而使人不堪承受。』这句话也相当发人省思。」 战争、道德与爱情之间的纠葛? 石允芯想起自己读过的《缘荷之镜》专栏文章。 爱情世界之中是否有绝对的是非对错?那把量尺该由何人所提出? 所谓的「禁忌之爱」又该如何划定界线? 「欸,还是换一首曲子,这首实在太感伤了。」 在石允芯要求下,两人在bingcrosby的”whitechristmas”温馨歌声中,一起吃下甜滋滋的巧克力蛋糕。 幸福甜蜜滋味也在石允芯的心中散开,酝酿许久的情感慢慢从心底往胸口的心跳处攀爬前进。 「啊!一吃饱就想要睡觉。」石允芯故意起身后伸了个懒腰,穠纤合度的曲线,在合身白色毛衣下更显柔美娇态。随后她逕自往唯一一扇门敞开的房间走去。 「允芯,你稍等一下…那是我的房间。」 「我当然知道,难不成你要我去你父母的房间?怎么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吗?那我更要进去瞧一瞧。」 石允芯像隻可爱兔子,蹦蹦跳跳进入房内,紧张的汤泳淼赶忙跟随进入。 好奇张望的石允芯说:「很乾净整齐嘛,我还以为会有臭袜子和脏内裤。色情书刊呢?你放在哪里?最喜欢的av女优片子呢?是枫可怜还是葵司啊?」 「这里完全没有你所提到的那些东西。」汤泳淼不停用左手抠着自己的大腿,显然十分紧张不安。 「那你都靠什么解决?该不会是偷偷想着我?」石允芯转身露出比蛋糕还甜的笑容。「男人不是视觉动物,其实是靠想像的生物哟!」 「我才不会这样做咧,你别乱说。」莫可奈何的汤泳淼再次被「问题女孩」逗得满脸通红。 石允芯不停东张西望,彷彿闯入了一座秘密花园,接着她缓步靠近房间内的高质感书架。 一整排的小说中,有一本特别引起她的注意。 「这本『心の焦燥』是什么?这一整排书当中,就只有这本是日文。」 「那是奥地利作家褚威格的《焦灼之心》,台湾出版社之前翻译为《同情的罪》或《同情与爱》。」 「同情的爱有罪吗?爱情和道德一定要牢牢绑在一起?」石允芯翻开『心の焦燥』后问道。 汤泳淼缓步靠近散发出罌粟香气的石允芯,以慎重的语气开口说:「爱情本身就是道德的一环,两者唇齿相依,或许就像梅比乌斯环那样纠缠不清,最终都必定会相遇。同情是把双面刃,不会使用的人最好别动手。这是书中节录的句子。允芯,你懂得如何使用那把利刃吗?」 汤泳淼认真看着眼前靚丽女孩的双眸深处,找寻一丝丝的救赎希望。 石允芯捧在手中的日文版『心の焦燥』彷彿再次飘出了胸口插上利刃的艾蒂丝,静默地在房间角落看着两人谁要动手使用那把刀?艾蒂丝已无心跳的心脏好似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 「你实在太悲观,梅比乌斯环才不会纠缠不清。普通的一张纸,背面不管到哪里都是背面,正面永远是正面,两者不会有相遇的一天。假若是梅比乌斯环的话,你内心想着正面往前进,不知不觉就会绕到它背面。换句话说,这两者其实是相连的。如果再摆上一位女孩的话,这不就是注定的邂逅与爱情吗?两人在既定的轨道上最终会相遇并且拥抱彼此,变成一个命运共同体。梅比乌斯环看似交缠不清,实际上却清楚地把彼此的道路结合在一起,你的反面,是我的正面,彼此互补契合,最终都能从任何一点一起走完一个歷程,如此解释的话不是很美好?」 石允芯难得滔滔不绝说出自己的爱情概念观。 「梅比乌斯环和『无限大』的符号不是几乎一模一样吗?那就是代表一种无穷无尽的力量,也就是爱情。」 石允芯用漂亮的食指在汤泳淼掌心画了一个”∞”,也就是「无限大」数学符号。 「爱,是一种结合。把自己和对方的自我实现歷程结合在一起。感觉到自己需要对方,同时也被对方所需要,即使过程有苦痛与摩擦,但是不完满的爱才能有真实的情感反馈。我是带来奇蹟与快乐的女孩,才不要用到什么刀子咧!不管是同情、怜悯或轰轰烈烈的爱,只要是出自『这里』,就是真诚的爱。如果有一天你快要死了,却不巧遇上自己心爱的女人,你还要被绑在自己的梅比乌斯环道德之中吗?」 她伸出右手比着自己的左胸口─扑通扑通地跳着,速度越来越快。 不久之后,石允芯才发现自己的胸口也插着一把短刃,割裂自己的爱,刺伤自己深刻的真实情感,让她难以喘气,彷彿即将溺毙在法兰德斯的罌粟之中。 汤泳淼仔细思考她的真实想法,内心受到不小的衝击而无法回应。石允芯的答案完全超乎自己既定的观念。 「你啊,千万别再当一块朽木了。朽木只会长出香菇,不会开出鲜花;可是如果有一块玉石在你的掌心,只要你用真心灌溉,反而会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她把书本放回书架上,兀自走到汤泳淼的书桌之前。 「咦?这里有张粉红色的卡片耶!」 「什么?」 汤泳淼急忙从梅比乌斯环中跳了出来,他印象中并没有任何卡片放在桌上,于是匆忙趋前一探究竟。 「啊,这是…」汤泳淼缓缓打开了卡片,眼眶不禁泛泪。 「お诞生日おめでとう!生まれて来てくれてありがとう。」 石允芯特地学了一句日文,意思乃「生日快乐!感谢你诞生到这个世上来。」她把这句话写在卡片之上,现在又出其不意对汤泳淼亲口说出真心话,即便是朽木,此时内心也涌出难以形容的温暖及感动。 「还有这个是『一生之水』的男性香水。」卡片旁边摆放了生日礼物。 「因为你很喜欢这款香水嘛!」石允芯语气难得带有一丝娇羞。 「允芯,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生日和这款香水?」 「我是带来奇蹟的女孩,知道这点小事不足为奇吧?」她从背后用力抱紧汤泳淼。「刚才那是生日礼物,现在是耶诞礼物,实现你刚才说的难听笑话,你呢?准备送我什么耶诞礼物?」 汤泳淼心跳加速,完全不知所措。 石允芯双唇贴近他的耳畔,以极小分贝的气音说:「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准备,所以现在『穿上』那款香水,然后抱着我,用力抱着我。」 擦香水的英文是”wearperfume”,直译就是穿上香水。女星玛丽莲梦露有句知名广告台词:「我睡觉时什么都不穿,只穿这款香水。」便是取其双关语之意。 石允芯把朽木转过身来,示意他脱下那件衬托好身材的白色喀什米尔毛衣。呈现在汤泳淼眼前是婀娜多姿的曼妙身材,如蚕丝般细嫩光滑的肌肤闪耀出迷人光泽,令人捨不得移开目光─罌粟的绝美,罌粟的香气,罌粟带来的无比欢愉快感,全都在此刻包围住汤泳淼的身心。 「听好了喔,现在开始不准哭,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停止。接下来你只能穿着那款香水,然后温柔对待我。」她在汤泳淼流下两行泪的脸颊旁,发出娇柔的命令。 两人紧紧相拥,没有任何的阻隔,那座冰冷海洋瞬间消失无踪─海底深处绽放出一朵艳绝至极的美丽罌粟。 艾蒂丝蹲在房内角落,右手抚摸插入胸口的短刃,看着两人回纹针式的交缠景象有感而发:「好令人羡慕的激情,不过这把短刃终究还是会用上,你会用吗?需不需要我来教你?」 艾蒂丝耳畔飞入石允芯发出的激昂欢声,让她流下了孤单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在胸口的短刃之上,转瞬蒸发。 倪馨听着鉅细靡遗的描述,耳根开始发烫,她急忙开口说:「允芯,那句日文是什么意思?」 「哪句?」 害臊的倪馨脸颊泛红:「就是你们在汽车旅馆爱爱完毕后,他说出口的那句。」 「就是这句话。」石允芯指着耶诞卡片上的「我已无花可赠你」(君に赠る花がない!)。 「果然会发生的就是会发生,已经发生的事情也无法被改变。」 「其实我也不知道会变成那样,当下突然很想拥抱他,给他一个温暖的吻,没想到一下子走太多步了!可是…」石允芯紧锁双眉嘟嚷:「可是他竟然真的『射后不理』耶!那一夜我们一起沐浴,在浴室里忍不住做了第二次,隔天中午起床后又做了一次,然后还一起去吃大餐,用餐完毕后又飞奔到汽车旅馆做了两次,结果耶诞节过后,他反而对我这个女神更加冷淡,跨年夜也说要打工不能和我一起度过。」 倪馨听见石允芯的困惑并不感到讶异,可是对于他们的性爱渴求度却大感意外,殊不知这是年轻人的常态。 「允芯,你的用词好直接大胆喔!不过他应该是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才必须远离你。雨男在那夜把所有的水都倒给你,而且他已无花可送你。汤泳淼并非刻意对他人冷漠或置之不理,实际上,他很体贴又对人和善,因为某种因素使得他不得不用冷漠来伤害自我。」 「爱我却必须远离我?用冷漠来伤害自己?我越听越糊涂。」石允芯把写着情诗的耶诞卡片收妥─上头的耶诞老人与老婆婆相贴的拥吻,似乎出现了一道隔阂。 「他写下的情诗已经暗喻你们的『梅比乌斯环爱情』,在既定轨道上,哪里也到达不了。当初你在他手机内见到的三张截图人物照,除了霍金博士之外,另外两张是不是这两位?」 倪馨把自己的手机递给焦躁的允芯观看确认。 「啊!没错,就是这两位。你怎么会知道?」 倪馨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她深呼吸后开口说出自己的最终推论:「带来奇蹟的女子,有办法以火焚雨来对抗死神吗?他就是死神镰刀的下一个目标,锋利镰刀已经架在颈部之上了。」 石允芯不敢置信地张大双眼,犹如见到死神出现在自己面前,以非常愧疚的语气说:「抱歉,这次终于轮到他了。让他等这么久,实在很过意不去。」 荷花与罌粟的对话 浴室里传来他的淋浴声,耳畔的声响让我得以确认一切都是真实世界的运作,那条虚假的人工多瑙河已不復存在。 七分鐘前,一丝不掛的我迫切地准备迎合他的进入,汤泳淼却突然停止所有动作,我睁开双眼凝视他发出孤寂色彩的双瞳。 汤泳淼摸着我的左脸颊后说:「小亘,你喝醉了,我不能这样对待你。」但是他的神情显得十分挣扎,隐忍着一股即将冲垮心灵压抑防线的情绪。 我摇摇头后笑道:「这不会算在期末的成绩之中,但是你要为我努力付出。我喜欢看男人为我真心付出的模样。」我的双手环抱着他的颈部,双腿呈现极度开放的姿态,渴望接连不断的高潮袭击自己。 「你就是喝醉了,才会说出这种话。」他离开我的温暖身体,抵御着内心的煎熬。 汤泳淼挺着依然坚挺无比的私处走到浴室弄妥热毛巾,接着帮我仔细擦拭全身。我不安好心地捏了他的粗壮敏感部位,他却不为所动。 「抱歉,这次先让我去冲个澡。」他吻了我的额头,帮我盖上舒适的棉被。「家母的身材和你相近,衣橱内的衣服应该都穿得下,不过你暂时先睡一下比较好。」他离开我的温暖身体,抵御着内心的煎熬。 「你这个笨蛋!」 等他遁入浴室之后,我朝天花板发出失望夹杂喜悦的低声咒骂。右手还残留着刚才握住粗壮私处的触感,以及那股特殊的气味。 我勉强起身揉了揉太阳穴后心想:这傢伙不知道性爱可以快速缓解头痛吗?就像及时到来的春雨甘霖。 我在衣橱里挑了一件印有桔梗花的白色长t,搭配薰衣草色的绒布长裤,竟然相当合身,好像就是我的衣服一般。 不经意望了一眼他母亲的梳妆台,几乎空无一物,仅剩下一瓶我所熟悉的「一生之水」和一张裱框相片,上头是一位清秀女子和一位十分可爱的小女孩合照,背景里头有许多花花草草。 我不由得倒抽一口气:他最要好的朋友果然是他自己。 小泳,过去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寂寞之外,谁可以拥抱你的灵魂与躯体? 我努力调整情绪,走出卧室之后,发现他的住所是间位处精华地段的豪宅,格局宽敞,装潢典雅,客厅摆放了一台价值不斐的钢琴,而且竟然有五个房间,然而整栋房子却死气沉沉,宛若无人居住。 如果他的父亲负担得起这里的夸张高房价,小泳根本不需要打工,为何他拚命地想要打工赚钱?看起来也没什么物质欲望。 我大致张望后便有气无力瘫坐在高级沙发之上,高质感的长桌上摆放一瓶气泡水与名牌的玻璃杯。我扭开瓶盖后,索性就口灌下冲刷咽喉炙热感的水分。 我轻轻扭动颈部,伸展四肢,发现客厅长桌上还放了日本情爱文学大师渡边淳一的《化身》,我拿起书本后发现扉页中插上了书籤,那页上头写着: 『对女性来说,性的快乐要在衝破障碍后才能得到。那障碍就是羞耻心、洁癖感。越过这些障碍,便是愉悦的花园。和女性相比,男性几乎没有必须跨越的障碍,假如有的话,也只是那么一点点的羞耻心而已,在產生欲望时就会一闪而逝。男人的性欲说单纯也单纯,说乏味也乏味,容易得到快乐但不会深入发展。女性恰好与此相反,女人通往性快乐的道路较为狭窄,然而一旦深入便无限制地拓展,进而回味无穷。』 我的嘴角不禁偷偷上扬,这傢伙为什么要在这一页特别停住或以书籤标记?接着开始细思这段话的涵义─我是否拥有那座愉悦且自由的花园?或是连前往的道路也被隐藏起来? 脑中闪过方才迸出火花的景象,他柔情似水爱抚我的私密部位,沿着入口处轻撩摩擦,使得我兴奋难耐。「阴蒂」的英文乃”clitoris”源于古希腊文,含有「钥匙」的意义。阴蒂有着超过八千条的神经,接受刺激的反应自然强烈无比,难以抵抗。 然而这把「钥匙」究竟是谁能掌握?开啟之后,又将通往何方?是不是可以步入那座美丽花园呢? 「我厌倦贞洁又鬱闷的日子,又没有勇气过堕落的生活。」 西蒙波娃的话语从那座花园里朝我飞奔过来。 是不是我没有勇气建构自己的花园?哪怕是海市蜃楼般的空中花园也好。 我幻想那座花园里有着一株生长茂盛的无花果树,拋却一切束缚、一丝不掛的我如同伊甸园中的夏娃,踏着轻快步伐走到无花果树下,摘下上头的果实,不需要狡獪的蛇来诱惑,自己早已准备和心爱之人一同分享,随后一起奔向至高欢欣的道路。 很多人误解亚当、夏娃偷嚐禁果是指「发生性爱与偷吃苹果」。 事实上,夏娃即是为了排遣亚当的孤独而被製造出来的附属品,两人发生关係本就是天经地义。上帝警告两人不得食用「善恶知识树果实」,其他「有果核」的水果皆可享用,苹果当然在可食用的范围之内。 当初不知是哪位讨厌苹果的教徒把这段往事窜改成偷吃苹果? 根据考究,夏娃摘下的很可能是「无花果」,那棵「善恶知识树」就是有神力加持的无花果树。 至于偷嚐禁果被解释为发生性爱,乃因性对主要宗教而言皆属禁忌,内心想要、想做却不敢说,只好装作没看见或列为禁语─印度教阳具崇拜的湿婆信徒除外。 讽刺的是,天主教与基督教早期设有「圣妓」来服务修道人士或朝圣者,而圣妓有男有女。若以戒律或古早时期的观念而言,婚前性爱被禁止,但是去圣庙嫖妓就可以?而且可以选择「男男」或「女女」,那么现今反对同性恋根本没有教义詮释上的正当性。 「善恶知识树果实」一旦食用,亚当夏娃的智识便被打开,自由意识于焉诞生,毋须处处把自己交给天神而与自我灵魂產生疏离,这点在宗教意义上也是被禁止的情状:信徒绝不能不相信神或以自由意识做出与神不同的判断。 上帝如此聪明,倘若要人类遵从祂的旨意,大可在伊甸园之中把「善恶知识树」给砍了,因此可推论上帝必是有意让亚当夏娃食用,进而顺理成章将其驱逐出伊甸园,接着在世界上繁衍后代与传递智识。当人们出现意识上的衝突与困惑时,就会想起伟大天神,寻求宗教信仰途径把自己再度交给神。如此一来,信仰便随人类与智识一起在世上被散播,这才是上帝真正的用意。 然而上帝失算的地方就是:当初破坏「巴别塔通天计画」后,人类语言不再统一,也发展出不同文化与文明。各地区的族群智识大开后,人类有能力自己去「创造神」甚至成为神,在不同族群语言推波助澜下,各种宗教文化接续出现,不再以天主教为圭臬,宗教信仰独占事业变成寡占市场。 「不论是神或具有威权力量者,例如我亲爱的爸爸,总想儘可能掌有控制权,然而并非每个人都是那位奇怪的哲学家史宾诺莎,能知天运后维护自我存在的本质。我和马克思、德沃金一样,我的世界才不要有神!我想要打造出属于自己的花园─哪怕只有生命中的一天也好。」 我再次灌下气泡水后在内心低语;不过史宾诺莎那本《依几何次序所证伦理学》我还没读完。 那傢伙怎么进去浴室这么久?肯定是在里头自己偷吃「无花果」。真是活该!刚才已打开通往快乐花园的通道及大门,只差几公分便可让彼此获得无比的快乐,自己却又糊里糊涂地关上,不过他的行为算是一种爱的表徵吗? 桌上陡然发出震动声响,他的手机萤幕显示「最爱的芯」来电,此时已是深夜一点鐘,或许是打来道声晚安。 震动足足持续了将近一分鐘左右,石允芯对他的爱似乎颇为坚定,但是这傢伙完全看不出来在谈恋爱,丝毫没有大学生陷入热恋的跡象,实在相当不寻常。 手机震动戛然而止,数秒鐘之后,再度发出一次跳动─好像恋爱中的怦然心动。萤幕显示出讯息内容: 『你在做什么?为何不接电话?限你一分鐘之内回覆讯息。』 石允芯真是可爱迷人的俏女友,从内容来看,显然她像阿芙萝戴蒂女神一般已把汤泳淼给完全掌控。可怜的傢伙,胆敢公然忤逆拥有亿万身家、可呼风唤雨的老闆,却拿小女友一点办法也没有。 「小泳,我可是在帮你,要是一分鐘之内没回覆,你就完蛋了。」 我拿起他的手机协助维持他的恋情,毕竟石允芯很受男生欢迎,已经拥在怀中的美丽女孩千万不能被抢走。 『他在洗澡喔,暂时没办法回讯。』 『少来了,如果在洗澡的话,那你又是谁?』 『我是他的老师兼週末女友。』(眨眼贴图) 『你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白痴,今晚偷喝酒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开玩笑? 如果你是老师,我就是爱情学院的校长!去年耶诞夜爱爱完之后,你不是说已经没有花可以送我?为何可以送给其他野女人?亲爱的国王,别忘记我是你的女神!』 原来两人还挑在浪漫耶诞夜缠绵,真是令人欣羡的一对小情侣。我的心中有些羡慕又惋惜的情绪交织。 没想到石允芯的情人个性好是呛辣,毫不犹豫使唤着她口中的国王,可是这一对似乎很匹配。如果依照时间推算,两人至少交往快一年,却没有被系上同学发现,反而是即将接任班导师的我先知情,两人日常互动也丝毫看不出是爱侣,整体状况实在有点诡异。 可是汤泳淼在甜蜜做完爱后居然对自己心爱的女友说:「我已经没有花可以送你…」未免太不解风情,还是他在隐瞒些什么? 『我才不是野女人,他送给我的是荷花,需要鲜甜水分灌溉的美丽荷花。』(爱心贴图) 『你说我是法兰德斯的罌粟,忘了吗?用凄艳之美见证你的死亡,你这下真的死定了,就算是国王也得听女神的话!』 过了几秒之后,传来一张卡片翻拍照: 『最爱的芯, 我爱你,但是我已无花可赠你─只剩下冷漠的眼神。一旦爱你,你也将跟着我随风而逝。你是凄美的艳红罌粟,静静在雨雾中用美丽见证我的死亡,让我溺毙在你的无限温柔之中。我爱你,可是无法再说出口…』 一时之间我无法理解其中涵意,我迅速将这张卡片翻拍照转传到我的帐号并且删掉照片─内心冒出一丝丝无以名状的嫉妒感。 『不管啦!罌粟不需要太多水,但是荷花不一样。这个充满水的傢伙借我到週末结束,週一再还给你。』 石允芯立刻传来一张生气的鬼脸自拍照,着实相当可爱迷人。 『汤泳淼,你完蛋了,不但射后不理,还敢找野荷花。』 我将手机关上,重新放在它应有的位置之上。 石允芯真是俏丽又机灵,假如我是男生很可能也会喜欢上她。 那句「射后不理」是什么意思? 此时,汤泳淼穿着居家休间服从浴室走了出来。 「亲爱的国王,请问射后不理是指什么呀?」我对他露出灿烂笑容。 他怔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犹如被瞬间冰冻。 倪馨在午夜整点返回自己房内,只馀惆悵又不安的石允芯在她原有的位置。 深夜一点多,石允芯独自一人躺在宿舍床上。室友沉依婷决定今晚要在外过夜,很明显那位追求者已经成功了,第一次约会就能把嫵媚的她给抱到床上,确实很不简单。 倪馨听完整个故事后做出的推论,使得石允芯感到坐立难安,心脏好像不时有针扎般的痛楚,却没办法清楚形容,只能抱着焦躁的心情而辗转难眠。 石允芯反覆看着那两张人物照片而喃喃自语。「真的可能吗?光是凭这样的线索就能推导出令人不敢置信的结果,甚至断言我和他是『梅比乌斯环上的爱情』,哪里也到达不了,就算努力往前走也是枉然。」 她烦躁地暂时关上手机萤幕。 「该做的都做了,还剩下什么呢?人生不需要太复杂,但是爱情真的好难。倪馨的推论很有逻辑也相当有道理,雨男真的随时会离开,至多仅有二到五年的生命?情况更糟的话,也许半年之后就再也无法相见。我还是无法相信这种状况会发生在自己的生命之中。」 倪馨离开之际附带提及:「虽然我没有恋爱经验,勇气和真心是我认为的爱情重要元素,汪立泓就是欠缺这两项要素,所以才无法掳获我们的芳心,不是吗?你和雨男此刻也许就是欠缺这两样要素,尤其是你。雨男有说不出口的苦衷,但是你如果不愿离开的话,就必须拿出勇气与真心,纵使要用一辈子去疗伤也在所不惜,否则身为你的朋友只能劝你转身离去。」 「假如现在换成你是我呢?」 「我无法回答这个难题,虽然对他有好感,可是离勇敢的爱还差太远太远了。」 语毕,倪馨转身回房,却留下了看不见的死神影子和石允芯作伴。 「真心与勇气是吗?把最宝贵的身体都献给国王了,这样还不够?倪馨少说了一项要素,就是『奇蹟』。倘若真如推论那样发展,还必须要有奇蹟才行。雨男之前被死神夺走三个挚爱,这次休想从奇蹟女孩手中取走任何东西,包括我想要的爱情,即便是见证死亡的法兰德斯罌粟,协约国最终也取得胜利。这次就让我来击败死神,还有那座被放在我们之间的海洋。」 石允芯对着需要勇气的自己说道。 奇蹟女孩石允芯点开通讯软体拨了一通电话给汤泳淼,却迟迟等不到回应,只好用简讯替代,孰料,竟然收到自称是老师又是他週末女友的曖昧回应。 「这混蛋要死了,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死神镰刀生锈了嘛!可是刚才的简讯回应方式和语气,和平日不太一样,他从来不曾对我使用过任何贴图,那傢伙为什么要自称老师又说自己是荷花?难道是…」石允芯想起汤泳淼坐上亘荷老师的车子,两人有说有笑,尽情奔驰在另一条道路上。 焦躁的她赶紧再次拨出电话,却发现汤泳淼的手机关机中。 「可恶,这个负芯汉!」气愤的她差点摔出自己的手机。「郑亘荷和死神,你们别想抢走本小姐的男朋友。死神跟在他身边已经十二年,郑亘荷你才遇见他没多久,休想把本小姐削好的苹果给抢走,何况还是『禁果』。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勇气与真心你有吗?我一定要捍卫自己的爱情,而且让雨男活到七十岁,带他去阿塔卡玛沙漠,让那里降下大雨,然后开出美丽的罌粟。」 然而,那一夜石允芯又失眠了,枕头巾上有她的伤心寂寞泪痕。 在流泪睡着后,她的梦中出现了没有面孔的死神,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发出慑人幻声:「傻女孩,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儿童乐园里的沙特与西蒙波娃 「国王」汤泳淼洗好澡后坐在我身旁,言简意賅为我解释方才所提出的疑问,双颊与耳根却持续泛红发烫。 我喝下他煮好的解酒热汤后说:「原来如此,刚刚你的女友传讯息说你射后不理,该怎么办?她可是你的女神耶!」我故意露出一抹贼笑。 「女友?女神?」 「就是石允芯啊,我好心帮你回覆简讯,因为允芯说你一分鐘之内没有回应,你就死定了。现在你得好好感谢我才是。」 汤泳淼脸色铁青,急忙打开手机检视,看完之后他叹了一口气:「你这样替我回覆,我就算死三次也不够!你不瞭解石允芯的心狠手辣。」 「女神这么可怕?你生气了吗?」 「没有。我们并没有交往,所以我一点也不生气。」他回答十分简短,语气相当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我用娇羞的口吻说:「你看见那句『週末女友』了吗?」我顺势躺在他的大腿之上,抬头注视着他。 「这…」他羞怯怯地撇过头去。「这样算类似沙特与西蒙波娃的关係吗?」 「你想维持那么久的时间?好哟!如果你有勇气与真心的话。」我对他展露出愉悦的笑顏,此刻他却静默不语。难道他拿不出真心和勇气?仅仅抱持一时贪乐的心态?然而他之前的种种言行举止,却又令我感到一股势在必行的决心。 爱情的禁忌高墙和灰姑娘的玻璃舞鞋同样是一种束缚,后者多半受到多数人的默认甚或肯定;但前者永远摆脱不了异样眼光。单纯恋爱不该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吗? 自己汲汲营营或被迫穿上玻璃舞鞋,反而牵涉更广泛的层面与体制问题,为什么检讨的声浪好比52赫兹鲸鱼的歌声─无人可听闻? 不管了! 我只有这个逃亡的週末可以拿回属于自己的自由,我已奔驰在脱轨的路径之上,不论这座禁忌高墙之后是否依然会矗立眼前,或者只是爱情的蜃象,现在我只能选择当一颗村上春树在「耶路撒冷文学颁奖典礼」上所说的鸡蛋。一颗被他所呵护的「爱情鸡蛋」,接着狠狠地砸在那面墙上,粉身碎骨。 纵使是西蒙波娃也欠缺如此的堕落勇气,我至少可短暂纵身跳入无比荒诞的堕落之中,徜徉在真实的自由海洋里,寸丝不掛地在洋流中漂浮,直到这座海洋的水被抽乾甚至冰冻为止。 汤泳淼此际的「沉默之声」与幻想中的52赫兹歌声,使我想起「竹林七贤」嵇康的《声无哀乐论》:音乐本身是否足以打动人心? 如果把音乐代换成爱情或自由,是不是也有类推适用的空间? 此时我不需要秦客或东野主人给我确切答案,当我在那场大雨以及虚假的多瑙河中濡湿躯壳与灵魂时,他伸出的双手带着熊熊火焰,燃起了我的勇气,甚至连嵇康《声无哀乐论》的手稿都烧掉了呢! 唯有人本身才能体悟到这些意识,也唯有人才能取走这些镶嵌在自己本体中的情感。 我心中的意识狼烟燃起,飘向不再下雨的天空。即使大雨如注,我也有以火焚雨的决心! 我轻声一笑后,率先打破了沉默:「但是你会那样对待我吗?」 「你是指『射后不理』?」他尷尬地回应。「绝对不会。」 「这个否定句是指前半部还是后半部?」我故意说了个有点限制级的双关语。「想清楚之后再做答。」 「你的坏心眼根本不输给石允芯。我不会『那样』对待你,也不会如此对待石允芯。啊…刚才的事很对不…」聪明的他想转换话题顺便道歉。 「对了,你缺了三週的课,要怎么弥补眼前的小亘?」我故意不让他把话说完,纵使刚才真的发生关係,也没有对与错之分;彼此在那个瞬间情投意合,渴求对方的身体及温度,即使是师生关係,为什么不能享受纯真美好的性爱?难道小矮人只能默默照顾白雪公主,最后目送她被突然出现的王子给劫走? 「欸…这个嘛…」他的眼神充满担忧却又透出一丝喜悦,左手指偷偷捲着我的长发。 「我不过问你原因,但是你要带我去三个地方户外教学,况且刚才你还偷偷亲吻与挑逗我。」我故意调侃他的「半途而废」。 「我好像没办法拒绝了。」 我用双手环抱他的颈部,把他拉近自己:「你愿意为我朗读吗?朗读你所写的情诗?」 「我愿意为你而死。」 「笨蛋,我才不要你死。你要当我的动感超人,就像昨晚那样勇敢保护我,带给我自由的感受。只要有动感超人的地方,就会有欢乐与和平,没有罪犯与不安。」 他眼眶含泪地点头,我能感受到汤泳淼此刻的真心,没有任何欲望与利益算计的爱,甚至不渴求我的吻与身体,只想静静拥抱着我。 「先带我去儿童乐园。」 「咦?」 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颊:「难道你以为第一个地方是床上吗?」 他害羞地摇摇头。 下一秒鐘,我将他的额头压在我的额间,用温柔气音开口:「你还有花可以送我吗?我要最美丽的那一朵花。」 「真正的心花怒放可以吗?还有你就是最美的那朵荷花。」情绪翻腾的他霎时喜极而泣,温热泪水滴落在我的脸庞。 「再说一次你刚才内心想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我用拇指慢慢抚摸他双唇上的纹路。 「我爱你,小亘。」 这次换我偷偷亲吻了他,口中有咸咸泪水的味道,却让我感到无比安心。 东野主人,你听见了吗?不管是否真的「声无哀乐」,只要听见真心的「我爱你」,就是最美妙的声音。 他用尽全力抱起我,走向始终孤寂的房间─即便石允芯曾在那里和他发生一次又一次的性爱。 那一晚,我们什么事也没发生,手牵手一同进入梦乡。 在梦里,我们漫步在无垠绿茵之上,他为我朗读一首又一首动人的情诗。 朗朗晴空中掛着不过分炙热的太阳,身边吹抚过舒适的微风,耳畔却传来夸张的尖叫声。 「哇!」 没想到坐上自由落体的他,惊吓喊叫声音比我还要响亮;我反倒觉得舒坦爽快。看见他惊慌失措的蠢样,我不禁哈哈大笑。即使搬出老子的「大音希声」论点,现在彼此的欢笑声就是最棒的声音。 此时,我穿着他母亲的粉红色碎花衬衫搭配鹅黄色七分裤,戴上一只红底白点的发箍,站在自由的儿童乐园中心点,抬头仰望湛蓝天空。 「你实在太胆小了,这副模样要如何保护心爱的人?」我模仿动感超人的招牌动作。 「这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他的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 假日的儿童乐园十分热闹,除了家长携家带眷之外,也有不少情侣一起来这里捕捉无拘无束的自由。 「喂!接下来是海盗船。」我拉起他的手一起往前奔跑。 「等…等一下,我们坐游园列车就好了。」 「那是给小朋友坐的耶!你不会感到不好意思吗?」 「这是永保赤子之心与童心未泯,所有的大人都曾经是小孩,虽然只有少数人记得。这句话不是《小王子》的作者说的吗?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如果是小孩子的话,晚上就不能『爱爱』了,真可惜。」我故意凑近他的耳畔,极力挑起他的勇气及欲望。 「搭就搭嘛,快点一起来。」 果然还是这招最有效。 我对他嫣然一笑,任由他再次牵起我的手。 印象中,上一次到游乐园已经是小学六年级的往事,那时父母带着我和弟弟一起去日本旅游,顺道去了东京某知名游乐园。见到唐老鸭时,爸爸比我和弟弟更兴奋,他开心地说:「我最喜欢唐老鸭了,因为他是虚拟世界中最富有的角色。」我板起脸孔后故意用力拍了他的屁股,接着加速跑向纪念品贩售处。 「进入了无拘无束的欢乐场所,却满脑子还是想着钱?」我对着唐老鸭玩偶嘟嚷抱怨。 幸好这里没有唐老鸭,只有欢乐笑声与尖叫声。 「接下来是…」我们从宛如「辛巴达歷险记」的海盗船上一起跳下,准备奔向碰碰车外的排队人潮。 「小亘,我们先休息一下,现在很多人在排队,先把机会让给那些迫不及待的小朋友。」他双手撑膝,气喘吁吁地说道。 「真是没用。」正当我想用力拍他的背部时,他忽然僵住身体不动,身子微微往前倾却动弹不得,差点因为重心不稳而跌坐在地。 我赶忙上前搀扶查看:「怎么了?」他的额头沁出冷汗,双手略微颤抖。「这样就不行了啊?」 「我大概是贫血,现在没事了。」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我在大庭广眾之下抱紧他,把心中即将沸腾的温度和他一起共享。 眼前旋转木马发出快乐幸福的音乐声,不停地在我俩面前奔跑─彼此相拥而坐在旋转木马之上,最终可以抵达何处呢? 十分鐘之后,这幅亲密景象以照片的方式传送到石允芯的手机之中。 命运的天际线聚集了层层堆叠的乌云,即将落下惊心动魄的大雨。 「非常抱歉,本小姐现在很忙,没有时间谈恋爱,因为我必须要击败死神。」 听见诡异回答后,一位医学院的男生默默不语,逐步后退消失在石允芯的「结界」之内。 这已经是两小时内第三位受到此种待遇的医学院学生。 坐在另一张国家图书馆内阅读桌的倪馨也不遑多让,婉拒了两次搭訕。 「这里是图书馆还是恋爱相亲中心?丘比特祢好歹也出来管一管。」石允芯低声对着眼前的中英论文和书籍抱怨;倪馨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原本倪馨打算接受大学三年以来的第一次邀约,和男生去打羽毛球与喝下午茶,在她听完雨男和石允芯的故事后,生平第一次浮现想要谈恋爱的衝动。然而一大早她就被慌张的石允芯给叫醒:「倪馨,奇蹟女孩需要你的帮助,我要打败死神!」 一小时之后,她们便处在国家图书馆之内,翻阅着有相当难度的书籍和论文。 石允芯双手托腮,皱眉阅读眼前的艰涩文字,发现包包内的手机发出震动,急忙拿出手机点开一看,不禁发出尖叫,四周自习的同学不约而同把目光转向她。石允芯赶紧向大家作出抱歉的表情及动作。 「允芯,你怎么了?」 「快来看这个!」 汤泳淼和亘荷老师在旋转木马前紧紧拥抱的照片映入两人眼帘。 瞪大双眼的倪馨赶紧摀嘴,否则她的尖叫恐怕会比石允芯更为响亮。 和追求者一起过夜的沉依婷,一大早便和新欢前往儿童乐园继续享受甜蜜恋情,没想到却意外瞧见令人吃惊的一幕,于是她和闺中密友分享这个「秘密」。 讶异不已的石允芯把倪馨拉至一旁,相偕走出图书馆透透气,暂时离开和死神搏斗的场域。她把今天凌晨发生的「简讯事件」一五一十告诉倪馨,并且急忙回讯给「八卦传播站」沉依婷。 『先不要告诉其他人或传出去,我会去找那个女人谈判。』 『谈判什么?』 『总之先这样,拜託囉!』 敏锐的倪馨汇整之前所有线索资讯而陷入沉思,犹如和看不清脸孔的死神进行对弈。 「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 「允芯,他似乎打算将那把短刃交给亘荷老师。现在需要勇气和真心的不止有你而已,陷入这场风暴的所有人,都要拿出最大的勇气与真心了。」 「连我都不会使用那把刀,凭什么汤泳淼才初相识郑亘荷,就篤定她会使用?」 「认识一个人未必要见面,真正见面的话,说不定反而看不清对方。」 这次换成石允芯掉入思考的黑洞。心中对于汤泳淼的复杂情感,使得她逐渐失去睿智的判断能力,然而体内的勇气及决心却越趋强大。 「汤泳淼也许很早就透过文字与照片认识了亘荷老师,不同的是,他对你很可能是一见钟情;面对亘荷老师或许掺杂很多复杂情感,对母亲的思念、无法对书荷继续述说的爱以及慢慢发现亘荷老师的独特魅力。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或许只有那把『褚威格之刃』足以抵抗死神镰刀带来的痛苦折磨,可是拿着那把刀的人,才是最仁慈又痛苦的行刑者。」 善良体贴的倪馨哽咽地说出她的想法。 「非常抱歉,打扰你们的谈话。」一道陌生的声音打断两人的对话。 正当石允芯以为又是搭訕勇者,准备摆出臭脸给对方吃闭门羹时,那位男生忽然开口:「请问你们方才提到的汤泳淼和书荷,是不是曾经住在日本东京,而且…」男子脸色顿时变得阴鬱无比,接下来吐出的话语更让人吃惊:「而且书荷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两位女孩听闻男子的搭訕开场白后,大感意外。 那位男子继续解释:「在图书馆里,我已经注意到你们,刚才不小心听到你们的对话,我才出来认罪。」 「认罪?这是什么意思?」石允芯从长凳上起身询问。 「我是汤泳淼小学三年级之前的同学,也是…」男子吞吞吐吐,低头看着一旁花圃不敢直视眼前美人。「我也是当年害死书荷的兇手。」 图书馆外的一隅,好似瞬间时空冻结,身陷其中的三人均无法动弹─只有看不见的死神在身旁跳着不祥的舞步。 Heavy Rotation 啪! 「啊…我的霜淇淋。」地上的香草霜淇淋和汤泳淼彷彿在同一时间发出哀号。 「没想到你居然笨手笨脚,手脚反应这么迟钝。之前不小心摔了手机,现在又弄掉霜淇淋。」 我在责骂他的同时,将手中霜淇淋移到他的嘴边,一同舔舐幸福滋味,一不小心,他吻住我沾上霜淇淋的粉唇。 果不其然,这幅浪漫画面也变成相片而传送到石允芯的手机里。 「现在哪个比较好吃?」我瞇起笑眼问道。 「沾有霜淇淋的唇。」 「你真是贪得无饜,竟然两个都要,实在太贪吃了喔!」 「请问还有没有更好吃的?」 我转着漂亮的眼珠半圈后说:「要看你接下来的表现,才知道晚上有没有最好吃的?」 听到我的挑逗暗示后,他迫不及待起身拉着我:「那里好像有特别活动,舞台上有可爱女生在表演。」 「可爱女生?」我故意挑眉质疑他的不当措辞。 「你最可爱!我说时来不及思考,仔细思索之后,我还是想这么说。」汤泳淼弯腰在我的耳边轻声诉说。 我不禁捧腹大笑:「别把自己当成普希金,你这个傻乎乎的笨蛋。」 已经许久不曾听见别人真心称讚我「可爱」了,即使这迟钝傢伙是借用爱情诗人普希金(aleksandrsergeyevichpushkin)的名言,我的心中依然泛起喜悦涟漪。 在我们前方有个临时搭设的表演小舞台,聚集了大约上百位围观群眾,上面有三位打扮花俏的年轻女孩正卖力劲歌热舞,努力煽动台下观眾的情绪,并示意大家一起唱唱跳跳,暂时拋开一切烦恼。 「我会跳这首”heavyrotation”耶!」 「怎么可能?」 「喂,你很没礼貌喔,我也才刚满三十岁,大家也说看起来像个研究生,会跳这种简单又可爱的舞蹈很奇怪吗?」我的话还没说完,便逕自开始跟着台上表演者一起载歌载舞。舞台上的女孩们见状后,用双手比着我,要求我上台和她们一起同欢,底下观眾不停发出欢呼声,于是我鼓起勇气,踏上短暂的自由之路。 因为这学期的通识课程内容安排之故,我听过这首日文歌曲”heavyrotation”(无限循环)相当多次─不论是原唱或翻唱的更娇俏优雅的「乃木坂46」版本,连活泼的舞蹈动作也不小心学了起来。 ”heavyrotation”本意是电台不断反覆播放一首歌曲,歌词引申为对一个人產生无限循环的爱恋感。”heavyrotation”的基调属于七零年代的「泡泡糖摇滚」,曲调和歌词都很简单,旋律轻快,很容易朗朗上口。舞蹈仅着重在腰部以上的手部动作与脸部表情,可说是男女老少咸宜的带动唱high歌。 由于歌曲旋律和舞蹈动作都非常「洗脑」,三位女孩和我进行第二次表演时,几乎形成全体动员状态,尤其是中段的右手双指在左手臂上拟人行走的招牌动作,大家的舞蹈动作整齐划一,现场气氛达到最高潮,全场齐声大喊:「one,two,three,four!」旋即开啟第三次的带动唱演出。 我做出「弹奏空气吉他」动作,之后便是这首歌曲最困难的单人街舞地板动作。 “iwantyou! ineedyou! iloveyou! 遇见你距离越来越近 超high到max” 我弯腰扭臀接着伸出右手,直指在台下目瞪口呆的他,心中不停窃笑。全场观眾发出尖叫欢呼,纷纷为我的表演喝采,彷彿偶像演唱会上疯狂歌迷的”打call”。 “ifeelyou! itouchyou! iholdyou! 只要拥有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 就可以心意满足 就像那首歌不断地重播 24小时我都只指定你” 我对台下的他用力眨了一下左眼。 好希望时光可以停留在这一刻而无限循环。 无限循环重播的符号正好是梅比乌斯环。 啪! 冻结的时空被一记响亮巴掌声给彻底击碎。 「你还有脸出现在这里吗?」虽然已经听过书荷母亲的回忆,但是听完眼前男子自白的石允芯忍不住气愤掌摑对方,吓得倪馨赶紧拉住衝动的她。 石允芯忿忿不平斥责:「如果当初不是你偷喝酒,或是你爸爸酒驾肇事,书荷现在应该和汤泳淼开心地度过週末,结果你们居然用这种卑鄙手段来脱罪。」 「真的很对不起。」 「允芯,先听听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倪馨依然保持冷静状态,思考当下的情状。 石允芯努力压抑怒气,瞪着眼前的「犯人」。 「我其实是汤泳淼的小学同学,小三的时候,他和家人搬去东京,就再也没有联络,那时年纪也小,对彼此印象十分薄弱。可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后不久,某天他忽然找上我,并没有说明他和被害者的关係,只说他想要报仇,我就知道他的来意。那时他眼中充满悔恨与怒意,双拳紧握,我闭起双眼后,准备任由他发洩心中的忿恨,就算被打成重伤我也不会还手,结果…」 「结果怎样?」石允芯着急地衝入对方的回忆之中。 「汤泳淼并没有动手揍我,只说了『宽恕,比杀戮更需要勇气。』就转身离去。」 石允芯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雨男果然是个善良的人。」 「需要思索的不是别人的黑暗,也非天下的黑暗,而是自己心中的黑暗。那天之后,俄国作家果戈理的这句话一直在我心中盘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但是又想不出该如何弥补亡者,所以我努力念书考上医学系,将来想要尽可能帮助每个病患,算是对被害人与汤泳淼的过错弥补。」 「你知道汤泳淼不但失去书荷,在那之前,他的母亲和妹妹在东京也因为意外而过世了吗?」 「啊?什…什么?」 石允芯简单地说明汤泳淼过去的黑暗岁月。 当其他小朋友愉快地在游乐园与家人玩耍时,汤泳淼的童年在十岁便已提早结束,在孤独大地上没有目标而前进,只有死神举着镰刀一直尾随在后。死神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意深究「宽恕,比杀戮更需要勇气」的意义。 「真的非常对不起。」认错男子的眼角沁出了泪珠。 倪馨纳闷地回答:「可是你该致歉的对象不是我们啊。」 倪馨的一句话,才让石允芯惊觉自己到底是以何种身分赏给对方巴掌? 「对…对啊,你为什么跑来向我们道歉?」 「我方才注意到你们处在图书馆的那一区,不小心瞥见你们看的论文与书籍,恰好是我和一位电机系好友非常感兴趣且打算长期研究的议题,我想或许可以提供一点浅见,没想到又碰巧听到汤泳淼的姓名,让我感到十分愧疚,因此我就大胆上前来询问。被你打了一巴掌之后,彷彿当年汤泳淼没有挥出的那拳打在身上,现在反而感到舒坦多了。」 这下反倒变成石允芯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你刚刚不是说自己是医学院学生,为什么却是和电机系好友一同对那个议题有兴趣?」石允芯依旧理直气壮地询问。 「这就是我接下来想询问的问题。我无意冒犯隐私,『那个疾病』非常罕见且无法根治,必须仰赖高科技协助才能延续痛苦的生命,你们在看的资料…该不会…该不会是汤泳淼同学他…」懺悔男子说的支支吾吾,神情严肃又紧张。 石允芯和倪馨两人落寞低头不语,两隻蝴蝶从她们身旁飞过,瞬间加速飞离,犹如感受到无比寒意向四周发散。 舞台围观人潮随着表演结束后逐渐散去,再次奔向各种游乐设施,寻求短暂的自由慰藉。 「好过癮,没想到来儿童乐园还可以唱ktv。」我意犹未尽拉着汤泳淼的手臂。 「小亘简直就是偶像歌手,太不可思议了。」惊叹连连的汤泳淼抽出面纸,细心帮我擦拭脸上的汗水。 汤泳淼万万没想到两位他所深爱的女人,竟然都如此能歌善舞,他在内心深处无奈地叹息。 「你对女孩都如此体贴温柔吗?」我故意靠近他的身驱,颈部散发出一生之水的香气─出门之前,我偷偷用了他母亲的香水。 汤泳淼噗哧一笑:「你还可以被称为女孩吗?」 「还没嫁人之前都是女孩,就算结婚生子,女人心中永远藏着一位可爱女孩。」我用左手比着自己的脸颊,善解人意的他立刻吻了上来。 只是那位「小女孩」或许被关在内心深处,无法自由自在活动。 「刚才就是女孩才会有的动作喔!」我露出灿烂无比的笑靨。 一对情侣从我们身旁经过,不小心看见这一幕后笑了出来,我却丝毫不以为意。 爱,应该勇敢地表现出来。 我看着眼前五花八门的游乐设备开口:「其实游乐园里有两项游乐设施我非常不喜欢,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习惯性闭眼思考后说:「摩天轮和旋转木马。」 「不愧是我的动感超人,马上就猜中了。我不喜欢的理由呢?」 「游乐园应该是除了宾馆之外最让人感到开心的地方,而且多了一份无拘无束的自由感,然而搭上摩天轮之后不但门窗紧闭,以规律速度上升又下降,乘客什么事也不能做,只能耐心等待转完一圈为止,简直是一座小型监狱,完全限制了自由,和游乐园性质格格不入。至于旋转木马,坐上它之后转啊转,好像十分快乐,但是不会被超越却也超越不了其他人,甚至无法接近自己喜欢的人,搭上旋转木马之后哪里也去不了,就像我们…」 「真的什么事都不能做?」我知道他最后想说些什么,于是匆忙拉起他的手。「快来!我就勉为其难和你搭一趟摩天轮。」 「欸,我没有说想要搭摩天轮。」 「动感超人没有拒绝我的权利。」 我和他手牵手穿越过人群,直奔通天的巴别塔摩天轮。 车厢来到这座「乐园」的最高点时,我停止眺望看不清的远方。 我凝视汤泳淼的双眼,找寻他的勇气与决心。「现在好比是巴别塔通往上帝住处的最高点,只有我们而已。真的什么都不能做吗?」我将他的右手放在我的胸口,旋即陷入无限柔软之中。 他鼓起勇气把我紧搂在怀里后说:「可是巴别塔最后被上帝给毁掉了。」 「你就不能浪漫一点吗?小亘的世界没有上帝或其他神明,只要有动感超人和自己的爱神就够了。」 他的忧鬱双眼剎那间散发出坚毅的眼神,我再次贴上他的双唇,让上帝见到最为原始的语言,直到车厢抵达地面为止。 即使在狭窄没有自由的空间,只要还有一口气,爱情,就足以呼吸! 或许亘荷的世界没有上帝、佛陀、毗湿奴或其他神祇,然而死亡是这个世间唯一的平等,每个生物的世界都存有「死神」,就连时间本身也不例外。 始终跟随汤泳淼的死神好似取代了巴别塔顶的上帝,在车厢外头默默看着拥吻的两人,悄悄倒数诀别时刻的来临─汤泳淼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弥足珍贵的享受。 死神镰刀的秘密 石允芯等三人拖着沉重步伐离开图书馆,转往附近的连锁咖啡厅,三人的脸上毫无生气,只有不安焦躁的眼神。每踏出一步,彷彿就越靠近在王座上等待的死神─竭诚敞开双臂欢迎他们三人替汤泳淼送行。 勇于认错的男子语气十分凝重:「这位棒球员是大名鼎鼎的洋基球星卢.贾里格(louisgehrig),另外一位有着开朗的笑容中年男子是昆恩(patrickquinn),两人的共通点和霍金博士一样,就是罹患『肌萎缩性脊椎侧索硬化症』(amyotrophiclateralsclerosis,简写为als),俗称『渐冻症』,也称为『卢.贾里格疾病』,他们都是不幸的渐冻人,这是目前世界五大绝症之一。」 听到认错男子说明的最后一句话时,石允芯似乎看见眼前热咖啡表面瞬间结冰,象徵她和汤泳淼之间的脆弱又飘忽不定的恋情。 「渐冻症」是运动神经元疾病中最严重的疾病类型。病患从肢体或口咽部开始显露出无力的症状,有七成病患会先感到四肢无力,起初病徵是不对称的手部无力,接着会是腿部逐渐失去支撑力量,容易导致重心不稳,最后很可能是口咽部肌肉出现彻底无力症状,病人开始口齿不清或吞嚥困难,有时也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脸部表情肌肉。 在出现上述症状后的六个月到一年内之,会进入疾病第三阶段,上下肢的肌肉僵直萎缩状况会变得更加严重,连说话吞嚥的肌肉都开始无力,情况变得越来越糟,两三年后病人便会因此而离开这个世界。 洋基传奇球星卢.贾里格职业生涯的丰功伟业难以细数,可是在1939年春训开始,他的表现像坐云霄飞车般急转直下,该时他不过才三十五岁而已,状态却突然大不如前,跑垒速度变慢,传球也会提前落地,甚至打不到球! 许多球员与教练都认为是长期连续出赛的操劳所造成,一位仔细观察他身手灵活度的球评却说:「这相当不寻常,不可能急速退步到这种地步,连传球都丢不好或打不到球,这太不可思议,他的身体好像出了毛病。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病,但在观察他认真且完美打球这么多年后,我知道这绝不是单纯的退化,他判断的击球时机都很正确,只是好像没了力气,而无法流畅地完成该有的动作。」 卢.贾里格在他36岁生日当天收到的生日礼物,就是被医生告知他得了「渐冻症」,辛苦与死神拚搏两年之后,1941年的6月2日,他不幸与世长辞,因此在美国渐冻症又被称为「卢.贾里格疾病」(lougehrig'sdisease)。 「渐冻症」很难透过医师诊断被发现,连病患自己也很难察觉,一旦被诊断出罹患此病,几乎就是宣布死刑与死期,病发后平均只能存活二到五年左右。渐冻人全身上下的运动神经肌肉受损,不过动眼肌肉仍然正常且功能良好,许多病患末期都只能靠一双眼睛动来动去和外界沟通,就像霍金博士那样或利用语音產生装置来做言语沟通。霍金博士能够存活达到55年,可以说是奇蹟中的奇蹟。 霍金博士乃利用量子力学理论来阐述「多重平行世界存在」的重要支持者,但愿在平行世界中他能健康快乐地生活。 渐冻人的五感其实相当正常,依然可以用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触觉来感受世界,然而却无法自在行动,无法确切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这一点反而变成对他们的无尽折磨,心理压力与痛苦远超肉体上的苦楚,等于是身心都受到暴风雪的不停袭击,至死方休。 「雨男又加上寒冷体质的话,不就变成雪人?」 石允芯想起当初曾对他说过这句话,如今一语成讖。她感到眼前一黑,在被色狼袭击的黑夜暗巷之中,石允芯那时根本无法用眼神传递任何情感;困在躯壳里的灵魂将是无比孤单无助。 「若非霍金博士和洋基传奇球星都罹患了渐冻症,这项致命疾病真的罕为人知,为了唤醒世人对这种罕见疾病的关怀,昆恩在2014年发起『冰桶挑战运动』,让大家瞭解渐冻人困境,而昆恩本人也在发病七年后过世。台湾每年新增病患至少460人,以盛行率来看,台湾整体罹病人数可能在1,500人上下。最悲惨的是,渐冻症不仅无法救治,连可以使用的药物都没有!仅有一种锐利得(riluzole)能减缓运动神经元坏死速度,替病人多争取几个月的存活时间,其实已经等于无药可救、药石罔效。」当年铸下大错的男同学慨然补充道。 听到此处,石允芯已是泪眼婆娑,倪馨则强忍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咖啡店内的服务生与其他顾客,纷纷将视线投在哭泣的美丽女子石允芯身上。 「话虽如此,汤泳淼同学还没正式确诊吧?」 「他并没有告诉我们,这些都是我们一年来从各种蛛丝马跡所汇整出的推论,可能性相当高。」坚强的倪馨代替石允芯回答。 石允芯擦掉伤悲泪水后说:「简直就像是不断重复播放的歌曲与梅比乌斯环,绕来绕去,结果又回到十岁那年,而且嚐到了加倍的痛苦。我是奇蹟女孩也是他的女神,一定可以撕掉死神摆出来的梅比乌斯环。」誓言要打败死神的石允芯再次恢復精神与勇气。「喂!酒神同学,快留下你的联络方式。」 「酒…酒神?」 「你不是叫做夏仪狄?仪狄就是夏禹时期的酒神啊!而且你偷喝酒还帮助酒驾的爸爸脱罪。这一次我就不相信酒神灌不醉死神,你最好要有这种赎罪的觉悟。酒神和奇蹟女孩联手,一定可以成功。倪馨,我先走一步,这个犯错酒神就交给你全权发落。」石允芯一副至高无上的女神态势说道。 「允芯,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负芯汉。放心,我不会乱来,『那件事』我也不会说出去。」 下一瞬间,美丽身影已翩然消失在眾人眼前。 「她平常就是这个样子吗?」酒神同学面露诧异神色。 「嗯哼,不觉得很有特殊魅力吗?」 「是啊,不过你也很美很有吸引力。」 「你现在是灌我酒吗?我在高级酒吧打工,连三杯长岛冰茶都拿我没辙喔!」 「这…」 「允芯说你交给我发落,那就罚你今天请我看电影,转换一下低落的心情,可以吗?」 酒神同学不禁眼露欣喜:「当然可以,我们要看什么电影?」 「重新上映的《爱情不用翻译》(lostintranslation)。」 「啊?那部片好像不太适合。」 「你有意见吗?忘了告诉你,我的个性和允芯很像,所以才会合得来。」 「没有、没有,看完电影后我们再去吃晚餐。」 酒神同学希望这次赎罪不但能打败死神,更渴求爱神能够帮帮忙,协助他翻译出自己的爱情故事。 时间在游乐园里似乎跑得特别快,转眼之间,已接近黄昏时刻。 我们身旁依然围绕着像浪潮般的欢笑嬉闹声,一波接一波,不曾止息。此际,我和他站在拳击游戏机台之前。 「我要那隻玩偶,你快打给我。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我语带曖昧地对他撒娇。 「欸,不要在大庭广眾下说出让人误会的话。那隻布偶有点奇怪,史努比何时长鬍子了?他没刮乾净吗?」 我翻了一下白眼:「有点常识好吗?那是史努比的哥哥史派克(spike),他逃家之后自己住在沙漠里。你不知道史努比有七个兄弟姊妹吗?他和七哥史派克感情最好,而且史努比里头没有大人,真好!」 解释完毕后,我用力捏了他的左手臂。我始终改不掉捏疼自己喜欢男人的坏习惯,都怪那时初恋男友太过纵容我了。 戴上拳击手套的汤泳淼心想:我的世界也没有大人,根本一点都不好。父亲从我十岁之后,就像个隐形人一般。 眼前的小亘精力充沛,非常珍惜每个自由自在的时刻。 「这方面我真的不行,而且动感超人根本不需要动手,交给狗狗小白就可以了。」 「笨蛋,在女人面前绝对不能说自己不行。」隔壁的年轻情侣听见我们对话后不禁发出笑声。 「算了,你这个没用的傢伙,自己的娃娃自己打。不过你今天晚上最好可以用力一点,绝对不能不行,知道了吗?」 我故意说出限制级对话传到那对情侣耳中。 「嘿咻!」 我像是希腊神话中的海克力士(hercules),聚精会神后,全力挥出一拳。 叮叮叮!机台发出令人欢欣雀跃的声响。 「过关了!小亘,你太强了。一共可以打两次,你居然一拳就过关。」他和那对情侣看得目瞪口呆。 我取下发箍,拨了一下秀发后说:「想像那个下流的申屠执行长站在前方就可以了。」 我右手拿着史派克,左手搂着他离开了充满欢乐的游乐园。 我们的身后传来一阵咒骂声:「你真的很没用,刚才那位女生一拳就ko,你打了两次都不行,你今天晚上最好可以用力一点,不然我就和你分手。」 週末夜晚大家想做的事情果然都一样,我的内心不禁发出了笑声─那位被囚禁在体内小女孩的可爱童稚笑声。 「接下来要去第二个地方。」我坐在机车后座紧紧抱着他。「带我去有乐团表演的夜店。」 「夜店?那种地方还是少去为妙,况且你还是知名大学的老师。」 「快点带我去,不要囉嗦。」我隔着外套捏了一下他的小腹。 他加快了机车奔驰速度,一阵又一阵自由的风在耳边疯狂呼喊。 吃过简单的晚餐后,我们处在一家”filostrato”夜店之前,我曾在刊登自己专栏的杂志上看过介绍,这是一家颇负盛名的日系夜店。 「被爱情打倒的人?」 「你知道这个字啊?」 「一家日系夜店却使用佛罗伦斯语,还真是特别。这是出自文艺復兴三杰之一的薄伽丘同名着作,应该没错吧?」 我和他走到入口处后,他忽然停下脚步。 「糟了,今晚没办法进去了。」 入口处竖立着一块招牌,上头写着:情侣之夜限定。 「今天只有情侣才能进入,看来我们…」 我将双手放在他的双颊,趁他把话说完之前用力献上一个法式深吻,彼此的味蕾交换着甜蜜滋味,难分难捨。 「再次过关!」我比出”ya”的胜利手势。身旁围观的几对情侣纷纷发出鼓譟与讚叹声。 「欢迎光临,这对幸福情侣请进。」帅气的服务生朝我们露出微笑。 有几对情侣给予热烈掌声后,也陆续仿效我们的法式之吻,展现出恋爱的美好及勇气。 「你还没喝酒脸就红了,身体真不好耶!」 我搂着汤泳淼瘦弱的手臂穿梭在人群中。 「我不能喝酒,你今晚最好也少喝一点。」 「万一喝醉会怎样?」 「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对你毛手毛脚。」 「到时候就只好任凭处置了,记得要用力一点喔!」 「小亘,你…」 「废话少说,先给我一杯柯梦波丹。」我随着音乐轻轻摇摆身躯。 他莫可奈何地朝吧台走去,行至中途却突然转向,挤过人群跑向表演舞台的地方,对着看似乐团主唱的男子窃窃私语。 「你刚刚对那位男生说了些什么?」当他把调酒递给我后,我索取刚才疑惑的解答。 他罕见露出得意笑容后说:「等到表演第二首歌曲之后你就知道了。」 我迫不及待啜饮了一口柯梦波丹:「你真的很会藏秘密。」酒精在我的体内燃烧─我好像在他的笑容里喝醉了。 夜店里的灯光转瞬变暗,随后响起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的trip-hop电音版乐曲,原本黑漆漆的舞台打出一盏强力聚光灯,照在一位美丽女子身上,乾冰及灯光效果在眼前飘出一道绚烂的蓝紫色烟雾。 美丽女子踏出优雅舞步,每一拍都令人陶醉其中。独舞的女子犹如混浊尘世中的纯洁天使,裸足舞出具有生命力的律动,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无法形容的魅力,令台下观眾深深着迷而无法言语。 微蹲而弓起身躯的女子在舞台地板上起身后,猛然朝空中一跃,双手用力一拍,今晚演出的乐团霎时登场,大家不约而同报以热烈掌声。 吉他失真破音声和双大鼓的强力鼓点,同时震撼着我的耳膜。 以火焚雨的夜晚(1):消失的愿望 深夜时分,焦急的石允芯独自在汤泳淼的住处楼下等待他的归来,犹如一年前的急诊室之夜,时间一分一秒经过,象徵和汤泳淼相处时光不断递减─死神毛骨悚然的笑声传入了奇蹟女孩的耳中。 「为什么这傢伙的手机都打不通,根本没开机,该不会没带出门?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我在图书馆与死神搏斗时,竟然和郑亘荷在儿童乐园里卿卿我我,还共吃一支霜淇淋,完全不把女神给放在心中,实在是太过分了。没想到野荷花没骗人,早知道凌晨就先赶来这里捉姦。」石允芯懊悔地看着手机内的亲暱照片咒骂。 正当她心烦意乱之际,「烦上加烦」的声音陡然出现。 「允芯,美好的週六夜晚你怎么会一个人愣在这里?」眼前一辆红色轿跑车拉下车窗,汪立泓探头对她喊道。 「我在等男朋友。」石允芯对这位轻浮男翻了个白眼。 「怎么可能啦,少骗人了。你啥时交男友,我怎么不知道?」 「难道我和谁爱爱也要先向你报备吗?」 「能够这样是最好…不对,应该是你和我一起滚床单是最棒的了!」 「少烦我,你快点离开,别在这里碍事。」 「现在要不要跟我一起去”filostrato”看乐团表演?」汪立泓依旧使出死缠烂打的招数,他似乎是个无法被爱情击倒的人。 「我才不要咧,我男朋友会生气。你自己快点去把妹。」 「为什么你都不肯给我机会?」 「倪馨不是已经说很明白了吗?你就是欠缺真心和勇气。对了,你现在不是喜欢郑亘荷,想来一场可歌可泣、轰轰烈烈的师生恋?最好手脚快一点,以免被人捷足先登,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谁会那么大胆?这需要的已经不是勇气,而是向天借胆。」 「不是向天,而是向死神借胆!」而且还要商借所剩不多的时间。石允芯没把后半段给说出来。「是你绝对意想不到的人,动作最好快一点,算是我拜託你,总之现在你快点离开啦。」 汪立泓发出嘖嘖不满声,引擎接续替他发出怒吼,随即消失在路口转角处。 舞台上的酷酷吉他手算准时机踩下效果器,震耳欲聋的吉他噪音与刷chord让我全身细胞亢奋不已,身旁的他看着我满足神情,也感到万分开心。 「小亘,他们是日本地下乐团『洞穴之光』,女鼓手是洋菜,很受乐迷欢迎,不但长得可爱,鼓技也非常精湛,吉他手也很不赖,就属贝斯手最差。他们自己的创作歌曲很普通,但是翻唱功力一流。我之前在其他夜店打工,恰好会说一点日文,所以充当翻译而认识他们。」 汤泳淼凑近我的身边替我解释,舞台上的主唱在鼓点声中吶喊。 「nextsongis“headlikeahole”!」洞穴之光主唱用力吶喊,观眾此起彼落的喊叫声更胜主唱。 「啊!是九吋钉的第一张单曲。」我兴奋地喊叫出声。 「这就是给小亘的礼物。」 「体贴的国王陛下,你怎么知道我想听这首歌?」在工业金属摇滚乐声中我朝他大喊。 「秘密基地的书架旁摆了很多cd,其中有好几张nin专辑,所以我猜你应该很喜欢nin。」 我快速亲吻他的侧脸后,跟着现场歌迷用力随节奏鼓掌并开始甩头,发丝扫过他的脸庞,宛若抽出了他的孤寂灵魂陪我一起享受救赎般的摇滚金属乐,心底跟着响起无法形容的躁动情绪。 “thisisthefirstdayofmylastdays ibuiltitupnowitakeitapartclimbeduprealhighnowfalldown noneedformetostaythelastthingleftijustthrewitaway iputmyfaithingodandmytrustinyou nowthere'snothingmorefuckedupicoulddo wishtherewassomethingrealwishtherewassomethingtrue” 「我的愿望(wish)在”wish”的吶喊声中实现了!」我情不自禁拉着他一起甩头。 下一首是我最期待的现场演唱歌曲”wish”。主唱的英文发音很标准,尾段嘶吼声具有十足震撼力,甚至有模有样学起nin主唱trentreznor对疯狂歌迷比中指,煽动挑衅舞台下的观眾,大家欢声雷动,释放出所有被束缚的情绪。 在德国慕尼黑念书时,我曾打算参加”rockamring”音乐节,音乐节在知名的f1一级方程式赛道纽伯格林(nurburgring)和纽伦堡举办,乃世界上最大的音乐节之一,那时有linkinpark「参战」而且翻唱nin这首歌曲,可惜竟然没有同学想和我一同前往,简直太不可思议。那时也怕被爸妈给「抓包」而悵然作罢,现在算是另类的一种梦想实现;然而错过了唯一一次亲眼见到chester的机会,如今他已不在这个世上尽情嘶吼吶喊。 我在急驰鼓点和吉他噪音音墙中和大家一起跳跃碰撞,囚在躯壳里的灵魂猛力窜出,感觉全身轻飘飘,彷彿以时速三百公里奔驰在纽伯格林赛道,将所有烦恼拋诸脑后。 『这是我剩馀日子的第一天』(thisisthefirstdayofmylastdays) 歌词的第一句让他有点感伤,这会是我和他的第一天也是最后一天吗? 就在碰撞甩头结束这首歌曲之际,我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划破吉他音墙。 「老姊,你怎么会在这里甩头?」 「啊!」 我整个人愣在原地不动。没想到是我那个不成材的弟弟带着一位我没见过的美女─他过去一整年带回家和父母见面的女友,根本不是眼前这位动人女子。 「老爸找你一整天了,没想到…」他狐疑地看着我身旁的斯文男子。「搞半天你跟动感超人当初一起冷静思考后,最后还不是採纳我的建议,那时还被你给碎碎念。」老弟露出得意又诡异的笑容。「没想到是个”年下の男の子(年轻小鲜肉)”,今天的setlist有这首歌曲,等一下乐团会…」 我凑近汤泳淼的耳畔:「该闪人了。」 「你少自以为是,我才没有採纳你的建议。」接着我模仿电影《x战警:第一战》金钢狼唯一出现一幕对x教授和万磁王说出口的极简台词:「gofu*kyourself!(给我滚开!)」对着老弟比出中指后,我拉拽着他赶紧离开”filostrato”,但愿里头发出的吉他音墙能阻挡后方的追兵。 「小亘,你好帅气。刚才那句台词很经典,金钢狼是《x战警》系列中唯一被导演获准可以说脏话的角色,他在《x战警:第一战》里就只有出现那一幕,据说原本台词不是这样,演了好几次导演都不满意,于是金钢狼就自由发挥,说出内心想说的台词,没想到效果非常好。」 我在机车后座呵呵大笑:「能这样畅快自由的时间不多了,女性主义法学宰制论的先驱凯瑟琳.麦金儂(catharinemackinnon)教授不也在《哈佛法学评论》上直接用”fu*k”吗?有时候率真一点也不错,你也试试看呀!虽然相处时间还不算长,感觉你太过压抑,好像在心中藏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既烧不掉也没办法自然分解,就这样卡在心底深处,不会很难受吗?坦率一点嘛!」 「会…会吗?」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从胸腔传到我的掌心,那股与我频率相同的躁动确实在我心中跳跃着。 「既然是户外教学,就要让你明白今天下午所犯下的谬误。」 「咦?谬误…有吗?」 「第三个地方就是那里。」我的右手指向一间高级汽车旅馆。「宾馆可以同时享有自由与欢乐,那是另一种形式的乐园。你的反应可以再率真一点啊!」 此时他不再回话,机车速度倏然加快,我感受到充满快意的风在身旁竞速。 窗外骤然下起了细雨,随着我和他逐渐高涨的情绪,雨势开始加大,敲打在窗上的雨点唱和着我俩的节奏。我一度分不清现实与非现实的界线,然而那座美丽花园的一切,至今仍会在深秋雨夜时,悄悄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我轻握汤泳淼坚挺粗壮的私处,彷彿温柔按压贝斯的琴柄,不停上下来回搓弄。我们以quot;69quot;姿势奏响一首又一首激昂乐曲。我十分有技巧地吸吮他的粗大私处,汤泳淼不禁率先发出舒畅的闷哼声,他用力压抑在心底的禁錮情感,也随之慢慢释放。敏感部位的缝隙渗出了些许乳白色液体,特殊的气味衝击我的内心。我用舌尖将那些等不及窜出的液体全都吸入自己乾涸的体内。 「真的很棒吧?」我瞇起双眼,转头对他微笑。「攀上禁忌之墙,接着迎风吶喊,最后猛然一跃而下。」他的左手不停逗弄我敞开的湿润私密处,伸出舌头探索着最敏感的那一点。「啊…」我发出了自由的呻吟。「可以再轻柔一点,慢慢地吸…」 鸡蛋已然狠狠地砸在那面高墙之上。 以火焚雨的夜晚(2):浪荡恶之华 『不能快乐过日子是一种罪。』 我想起村上龙在《69》这本小说中提到的「罪恶」。此时我想要背负好多好多的罪,请世上所有的神祇处罚我吧!将道德火鞭打在我的背上、臀部甚至是在我的阴部烙印下耻辱印记,全都无所谓,但是在那之前,让我尽情舔舐眼前的快乐之泉。 「啊哼…」鞭子甩在我的背部,我却喊叫出开心的声音,高分贝的吟叫足以和窗外雨势分庭抗礼。他的双唇松开了那把「性欲之钥」,吻着我的纤细脚踝,轻咬阿基里斯腱,极度的快感与疼痛衝上我的自由意识之巔,一波接一波,越来越高。灵魂彷彿即将衝出自己的躯体。 汤泳淼起身后,柔情似水地吻遍我的背部,接着再次情不自禁吸吮有着八千多条神经的粉色敏感部位,我的上半身突现一阵痉挛,左手不自觉拍打着床上的枕头,按捺不住刺激而发出高潮时性感呻吟。 他发出笑声后让我正面躺下,左手双指搓揉刺激的泉源,我伸手将他的双指往更深的神秘地带压下,快感源源不绝往全身每个细胞输送。他的右手轻捏我的乳头,汤泳淼的手指宛如轻按吉他镍弦,缓缓推出温润的泛音,恰到好处的力道,将我推入了极致官能体验世界。 「小泳…快进入我的身体,释放出你对我的情感。」 我闭起双眼,想像火鞭不停打在我的身上,一条又一条发出灼烫感的鞭痕浮现在浑白如雪背部及臀部之上,然而我却越来越亢奋难耐,以性爱本能起身转为俯趴的姿势,左手紧握他的温热欲望,慢慢地磨蹭禁忌的入口。 被诱发出原始强烈渴望的他,猛力地深深进入俯趴姿态的我,之后却一动也不动,燥热感与一股难以言喻的跃动力,从下体缓慢发散,我轻咬红润双唇,迫不及待兀自用力前后扭动身体,享受每一秒的激情缠绵。 窗外飘下秋夜之雨,随着律动速度与力道加深,雨势逐渐趋于激烈。 他的双手轻扶我的腰际,加快了奔向至高境界的速度。我的雪白大腿内侧缓缓流下自己渗出的透明液体。在无法抵抗的呻吟后,我不禁发出痴笑,轻微疼痛伴随妙到毫巔的舒畅微热感,从彼此结合处不疾不徐地扩散至全身,轻声唤醒每个无力的细胞。 「好棒,好舒服!」我往后伸出右手要他牢牢抓着。「率真的反应是不是真的很美好?再用力一点、再快一点!」 我俯趴在房间窗檯,使劲张开双腿,转头对他提出渴求。 我还想要更多,我想通往那座快乐的花园。 我不断接收到刺激快感而发出喜悦又亢奋的声音,毫无顾忌放声吟叫─我想让所有人听见自由的喊叫。我是波特莱尔笔下的浪荡女子,自愿被吸血鬼嚐遍每一吋肌肤,引领我前往永恆之境。 「我们…」不停用力行进的他发出兴奋喘息声。「我们简直就是以火焚雨!」 物品可以被烧掉,但是脑中的记忆却依然在那里,直到时间的尽头。 我会努力把时间尽头藏起来,埋在那座美丽的花园之内。 「再用力一点!点燃我体内的火种,我和你一起燃烧自己,我们一起把所有雨水都燃烧殆尽。」他趴在我的背部之上,尽情揉捏我的丰满胸部,持续引燃我体内所有情欲火种,每颗火种都发出不同色彩的焰火,照亮我和他内心的黑暗角落。 那座令人心神嚮往的美丽花园里传来阵阵吟诵声: “每天,我们都逐步向地狱坠落, 穿过臭不可闻的黑暗也毫不心惊胆战。 仿佛倾家荡產的浪子狂吻狂吸 风韵犹存的妓女那受尽摧残的乳房, 我们居然一路上偷尝那不可告人的幽欢。” 我们的每一次结合,每一个相吻,甚至是达到高潮的前一秒鐘,我听见了波特莱尔《恶之华》中的诗句在耳畔发出的诱惑。 啊!我是妓女还是淫荡女子?都不是,此刻我就是「自己」。 「吻我的胸部!」我发出娇柔的命令。 他传递体温的速度越来越快,诱发出一次又一次的高潮让我几乎难以呼吸,在即将短暂失去意识之前,我发现自己站在漂亮花园的入口。那座花园里有各式各样的鲜艳花卉,每一秒过后便开出另一种美丽花朵,争奇斗艳之外,好似都对我发出真心微笑,随风摇曳…… 花园尽头是一池散发馨香的荷花。正中央有一朵纯洁无瑕的白色之荷,花瓣隐隐发出温润光芒。一丝不掛的我想踏入池水之中,缓慢靠近那朵白色荷花。 耳畔传来他的声音:「千万不要碰它,那是小亘心中最重要的东西。我爱你,但是我已无花可赠,只要让那朵绝美荷花继续成长,不可攀折之花会替你重塑出另一座花园。」 下一瞬间,他发出低吟后,将一切全部释放在我的体内。我不顾自己下体沿着右大腿流出的那抹禁忌之色,转而蹲下身子用双唇吸收残存的甘泉,鲜甜又自由的气味,让我回味无穷。 我笑盈盈地抬头看着他,汤泳淼露出了阳光般的爽朗笑容─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发出毫无顾忌的笑顏,彷彿是那位在青空下往前奔跑的小泳,回头朝我大喊,可是我却听不清小泳喊出的话语…… 和二十四小时之前相同,浴室里头传来他的淋浴声;不同的是我和他一起共享了伊甸园内的「善恶知识树果实」─绝对的禁忌之果,然而从禁忌之墙上跃下的我却不知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爱情,不应该有是非对错。 不知道西蒙波娃是否曾说过这句话? 舒服的温热感依然在我体内缓步前进,燃烧每一根让我感到不适的杂草。 今夜过后,我们还能再一起进入那座花园吗? 我像个门禁时间即将到来而感到焦躁的小女孩,裸身屈膝在床上滚来滚去。 讨厌灰姑娘故事的我,最终也变成灰姑娘了吗? 我不小心瞥见他随身携带的小肩包内有隻十分老旧的手机,我记得他今天根本没带平日使用的手机,为什么包包内会有那隻老旧手机?我感到不安却又十分纳闷。 好奇的我打开手机一看,里头简直「比空更空」,仅有通讯软体内有一位联络人且不断传着讯息,那位联络人是我所熟悉又陌生的「荷」。 孤寂的他从四年前开始,就一直与书荷保持不间断的联络? 分裂出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接着和自己互传讯息,只要书荷能够阅读并回覆讯息,在他心中的荷花就永远活着。 「因为这个缘故,他才提问爱情是否能够适用『物体恆存』概念。」 我的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他的生命之中宛若有个无情黑洞,不时会猛然吞噬掉某些人事物,却释放出强烈的寂寞辐射,无情打在他的身上。 我喝下一口热茶稳定心情,开始阅读他藏在灵魂深处的文字。 『书荷,最近好吗?好久没收到你的讯息了,该不会是交男友了?』 『才没有呢!倒是你…转学之后还适应吗?是不是有见到喜欢的女生,所以才不敢传讯给我?』 『…』 『小泳,为什么不说话?被我猜中了。』 (石允芯的侧脸照片) 『很漂亮的女孩,笑容好可爱又很有魅力,有点神似当红偶像贺喜遥香呢!』 『她用的香水是”flower”,就是瓶身有一朵罌粟花那款。可是她的个性与脾气有点怪,感觉不太好相处,还是书荷最好。』 『这时候的甜言蜜语已经不管用了。不过…小泳,你也该尝试往前走。』 『…』 『怎么又不说话?』 『我要去打工了,下次再告诉你。』 里头的讯息往来并没有完整保留,难道连写给自己的日记都要删除? 真是个压抑又不够坦率的傢伙。 不过在做爱的时候确实很努力,细心体贴又全力付出,会让人想和他一次又一次不停做下去,就像鸦片吗啡给人的制约;不知为何,我的脑海突然浮现法兰德斯的罌粟花海,我曾在留学慕尼黑时,亲自前往那里嗅闻见证哀绝死亡的凄美罌粟香气。 「绝对不能上癮。」我在内心告诫自己。「小亘只是向石允芯借用两天男友,可是内心的自由火种好像被彻底点燃,强烈的欲望足以把雨水给燃烧蒸腾。」 我忍住心中悸动,继续阅读他的「书荷日记」。 『小泳,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啊!你发现了?我好像真的生病了。三四个月之前发现右手偶尔会无力,好几次不小心摔了手机或筷子,我又不想去医院,就先这样吧…』 『你乖乖听话去医院检查,不然我不理你了。』 『知道了,我去就是了。』 生病?算一算时间,差不多是去年六月底开始发现身体不太对劲,到现在已经一年多。这个月又连续三週去医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真的生病为什么不说出来,也不和石允芯讨论,反而「射后不理」躲着她。 我的心中浮现一个又一个的问号。 浴室里安静无声,他好像快要出来了。 我赶紧把接下来的所有对话截图,再用电子邮件寄给自己,悄悄把老旧手机放回包包之内。 汤泳淼穿着内裤走出浴室,我迅速起身上前拥抱他。 「怎么了?」 「用力抱紧我,千万不要放开。」 他将我紧紧搂在怀中,胸膛的心跳声逐渐加速。 我朝他的心脏发问:「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逃离台湾,你想去哪里?」 「瑞士。」 我十分讶异他没有多馀的疑问或犹豫,直接说出心中最真实答案。 「但是我没办法带小亘一起去,你不需要逃,只需要找到真正的自己。」 「你想对我『射后不理』吗?」我顽皮地戳了他的痛处。 「才不是这样,千万不要误会。」 「那就让你再来一次,你才会牢牢记住小亘和今天这个日子。」 「不行,我没办法了。」他急忙退离我一个身子的距离。 「可是你那里已经…」 他羞红着脸说:「我的心里永远有你,你就是小亘,小亘就是你。这就是物体与爱的恆存。我送你回去,小亘也该回家了。」 「啊?现在吗?」 「该面对的还是无法逃避。」他好似对着自己说话。 「结束了吗?」 他走近我后捧起我的脸庞:「现在才正要开始。」他交给我一张卡片:「这是那间房子的晶片卡,密码是liebe0812,你随时都可以来。」 8月12日是我的生日;liebe是德文的「爱」。 我们用浅吻代替言语的道别,心中依依不捨也必须暂时把「小亘」给藏起来。 后来我才明白,那时的他确实是对自己说话─无法逃避的一切才正要开始。 今夜的秋风从温暖瞬间转为寒冷,我慎重收妥那张感应晶片卡,鼓起勇气踏入自己的家门口。 荷花与罌粟的眼泪(1):折翼天使 汤泳淼将机车停妥后,准备步入大楼中庭,忽然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甜美中带有焦躁的情绪声线。 「死小孩,你跑哪儿去了?居然这么晚才回家,我足足在这里等你超过五个小时。」石允芯一个箭步衝了上来,用力抱着汤泳淼不放。她嗅到了外套上有女人香水味也只能吞下苦楚装作毫不知情。 汤泳淼显得惊慌失措,轻轻推开了他的女神:「不要这样啦,眾目睽睽之下,这样不太好。」 「现在深夜一点半,这里半个人都没有,哪来『眾目睽睽』?就像有某位政客说晚上八点是『夜深人静』一样吗?」这个傢伙真不要脸,睁眼说瞎话,自己在游乐园跟郑亘荷搂搂抱抱甚至接吻,就不在乎其他人目光。石允芯只能再度装作一无所悉。「你这个负芯汉,手机也不开机,害我在这里痴痴苦等。」 「允芯,你先放开,我们好几个月没有单独相处,一见面就这样好像不太好。」 「原来你还记得我们很久没有独处。从去年耶诞夜至今,我们只『约会』过七次,而且全都是我去自习室找你,连牵手都没有,你真打算『射后不理』吗?今天晚上我要住你家。」 石允芯的率真与大胆总是让汤泳淼无力招架。 「这…」 「还是里面已经有别的女人?」石允芯明白如果继穷追猛打的话,他可能会全盘托出并不会说谎,所以只能点到为止。「现在回宿舍会吵到室友,实在是太晚了,而且我等了五个小时,现在尿急!快一点带我进去。你这个烂国王,好像忘记我是你的女神了?」 汤泳淼在半推半就之下,只好让他的阿芙萝戴蒂女神石允芯再次为所欲为。 石允心逕自牵起雨男冰冷的左手,一同走进悄悄燃起火焰的风暴之中,以火焚雨的命运正在前方等待两人的灵魂。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石允芯站在莲蓬头洒出的热水下发呆,这是她第二次站在这里淋浴─上一次身后还有汤泳淼轻柔地帮她擦背,然而两次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如果他会被慢慢冰冻,我就亦步亦趋…不对,必须跑得比死神更快才行,我就抢先一步帮他的身心解冻,让他充满奇蹟的焰火。」内心如是暗忖的她,打开浴室的门探出头来,准备使唤国王汤泳淼帮她刷背,赫然闻到一股食物香气,原来汤泳淼正在厨房帮飢肠轆轆的她准备宵夜。 「这傢伙还是很会照顾人,一定是用这招才把到郑亘荷,这女人都已经三十岁了,为何这么好骗?不过他的心里还是有我的存在。」女神石允芯不禁露出微笑,赶紧沐浴完毕后步出浴室。 阵阵香味扑鼻而来,石允芯从背后轻轻抱着正在料理宵夜的他。 「你怎么穿着我的衣服,而且还没有穿裤子?」 石允芯擅自在他的衣橱里拿了一件宽松帽t套在身上,帽t长度恰好到臀部下缘附近。 「难道你要我穿上『国王的新衣』吗?难得遵从国王的吩咐也不是不行,还是你贴心怕我的『内裤』被看见?那我就只好脱掉囉?」 「欸…欸,等一下,你维持目前这个模样就好。」他急忙否决石允芯的鬼灵精怪提议。 石允芯贴近眼前的汤泳淼,瞇起双眼享受此时此刻的无尽温暖。 或许对我来说,这样就是爱。 我没办法冒出一见钟情般的烈火,可是爱会慢慢酝酿成形,如同有时必须用小火燉煮食材才是正确的烹飪方式。每个人料理爱情食物的方式都有所不同,只要做出来的菜餚美味,让两人得以心满意足,就是最棒的爱情佳餚。 真心爱一个人,就是用灵魂去拥抱对方,出自内心去喜欢一个人,那就是真爱。 石允芯看着眼前冒出的白雾蒸气,领悟了属于她自己的「爱情料理论」,即使她连荷包蛋都煎不好。 「亲爱的,谢谢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盘起秀发的石允芯双手托腮,漂亮的一对杏眼含情脉脉,犹如奥黛丽赫本的经典动作重现。 汤泳淼做了简单的海鲜乌龙麵、煎荷包蛋搭配现成的泡菜,他还贴心地帮石允芯剥除了虾壳。 「我吃不了这么多,我们一起吃。」 汤泳淼点点头后拿了双碗筷来分食,一不小心,右手将筷子掉落在地。 「啊!」反而是石允芯率先发出小小的尖叫声。 怎么办?这是渐冻人的病徵吗?她的内心担忧无比。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汤泳淼捡起地板上的筷子,换了新的一双后看着紧皱眉头的她提问。 「很鲜美、很好吃。」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下,石允芯慢慢咀嚼着每一口爱。 不知有多少男生曾替她送来各式各样的宵夜,这是她觉得吃过最美味的宵夜。她不知道是否会是最后一次尝到汤泳淼亲手做的菜餚。 吃完爱心宵夜后,她缓步走到钢琴前,轻轻拉出椅子后坐下,并掀开琴盖与红色防尘布。 小时候曾学了五年的钢琴,石允芯已经很久没有碰琴,凭藉印象中的乐谱,试着弹奏出贝多芬的《给爱丽丝》,正在清洗碗筷的汤泳淼见状后急忙跑了过来。 「允芯,你在做什么?现在会吵到邻居。」 「咦?去年耶诞夜你不是说这间房子的隔音装潢设备有特别加强,所以要我放心大喊出声没关係?羞死人了啦!害我那时在浴室、客厅都叫得那么大声,左邻右舍都听见了,楼下出入口还有监视录影,这样不就知道是哪位女生在半夜叫得响彻云霄吗?」石允芯故意用双手不停搧着泛红双颊。 汤泳淼的脸颊此时却比煮熟的虾子还要红润。 「呃…隔音的确很好,请不用担心,可是现在弹钢琴好像不太适合。」 「这个论调很奇怪耶,人类二十四小时都可以爱爱或吃东西,却不能弹钢琴?性欲还真是至高无上的美德呢!」反应极快的石允芯一语双关。 当代法学与自由主义大师德沃金曾写了一本”sovereignvirtue”(至高无上的美德)探讨平等权的问题,再次重申「平等的关怀与尊重」是人类社会最高美德之展现。如果德沃金还在世,石允芯很希望他能撰文探讨「爱情的美德」。 语塞的汤泳淼无法做出任何回击,女神石允芯的神諭彷彿是哈佛大学校徽上的拉丁文:veritas(真理)。 石允芯露出期待的眼神说道:「你会弹钢琴吗?」 「小时候和妹妹一起学过一点点,弹得不是很好。」 「太好了,我的愿望之一是心爱的人自弹自唱情歌给我听。」 若有所思的汤泳淼这次不再拒绝眼前女子的要求,他吐出一口气后,慎重坐在钢琴前闭眼沉思,宛如一位参加「萧邦国际钢琴大赛」的参赛者。 他举起右手先弹了一次滑音,接着演奏出xjapan知名抒情曲”endlessrain”的优美旋律却透出无尽哀伤,中段的时候,弹奏指法一转,旋律倏然改变,他发出略微颤抖的歌声…… 如预期中那般,我踏入家门后立刻被父亲臭骂一顿,母亲在一旁忧心忡忡。爸爸似乎自知理亏在先,发洩情绪后便让我自行遁入房间之内。 我将史派克放在动感超人的身旁后开口:「他可以保护小亘并且带来自由吗?」 房门的敲门声响起,不成材的弟弟走了进来。 「老姊,今天晚上的事我不过问也不会说出去,你们离开之后,洞穴之光乐团在安可曲临时安排一首歌曲要送你们。主唱好像和那位男生交情不错,而且有感而发,于是就多唱了一首。我把那首歌曲录下来了,是一首颇有年纪的歌曲,不过在日本依然很受到欢迎。歌词部分翻译我写在讯息里,你慢慢看吧!对了,乐团名称啟发自『柏拉图的洞穴』,这你就比我熟悉了。人生不可能全由自己掌握,就算是天使也一样。」他把一台手机交给我后,缓步退出房间。 我点开手机萤幕上的影片档,方才在现场的景象依然歷歷在目。 洞穴之光的吉他手改揹起一把空心吉他,刷出简单优美的和弦,女鼓手阳菜则是揹起白色贝斯,在关键处拨出动人心弦的重低音,主唱闭起双眼,深情唱出动人歌曲。 “如果我能成为英雄的话 寂寞悲伤就无法再靠近你… 即使他这样说我却依然感到绝望 无法点头同意内心之中只有孤独 oh…折翼天使他也是折断羽翼的天使 大家都是无法再飞翔的折翼天使…” 「为什么要唱如此悲伤的歌曲?天使也难以掌握自己的人生吗?小亘和他都是折翼天使,在人世间孤独地前进,再也无法飞上青空。」 我转头看着动感超人与史派克,不禁落下眼泪。我接着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尚未读完的「书荷对话」日记。 窗外开始下起了大雨。亘荷的双眼没有雨刷,在”折翼天使”歌声中,一边读着那些讯息一边伤心落泪,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荷花与罌粟的眼泪(2):恶魔唱着天使的歌 屋外不知何时开始落下了秋夜之雨,雨珠打在客厅的大片落地窗之上。 石允芯在一旁静静聆听汤泳淼的自弹自唱,内心却无丝毫喜悦,伤悲的涟漪在心海中散开。 这首歌曲是1985年由性感偶像歌手中村步美演唱的名曲”折翼天使”(翼の折れたエンジェル)。原曲是充满英伦新罗曼蒂克要素的轻快旋律歌曲,一推出便大受欢迎。后来许多艺人歌手纷纷翻唱,包括全方位偶像福山雅治、演歌歌手坂本冬美、搞笑艺人渡边直美、乃木坂46的中元日芽香,甚至是自称「恶魔」且没有人见过真面目的「小暮阁下」(デーモン阁下),还被乐迷戏称「恶魔竟然唱着天使的歌」!中村步美本人也曾以acoustic方式重新詮释自己的名曲。 然而这首”折翼天使”的歌词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愁绪,中村步美独特的浑厚低沉嗓音唱起来格外令人感伤。 歌词一开始是下着倾盆大雨的夜晚,女主角坐在车内发现雨刷故障无法使用,不禁回忆起情竇初开时的恋情。 两人在13岁时相遇、16岁发生初吻、17岁献出自己宝贵的第一次、18岁时却对未来恋情感到迷惘与惆悵。男方曾立誓说要成为英雄努力保护女生,然而双方却都是失去翅膀的折翼天使,那该怎么办?大家都是无法展翅翱翔青空的天使。 「为什么要唱如此难过的歌曲?」石允芯在他解说完毕后忍不住滴落泪水。「天使就算没有翅膀也是天使,我和你才不是折翼天使,我是带来奇蹟的女孩,不需要翅膀也能…」话尚未说完,汤泳淼便起身将她搂入怀中。 「就算是折翼天使也无所谓,只要在湛蓝青空飞翔过,一切就值得了。允芯,你跟我来。」这一次,他毫不迟疑牵着石允芯的手,一起走进自己充斥着孤寂的房间。 「这个给你,这是白色情人节的礼物。」汤泳淼从书架上拿出一个枣红色盒子放在她的掌心之上。 「白色情人节礼物?现在已经快要十一月了,这是明年的礼物吗?」石允芯转瞬破涕为笑。 「很抱歉,那时候我…」汤泳淼靦腆羞赧的样子始终让她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可爱感。 「算了,可是这真的是要给我的?」石允芯挑眉质疑这个週末劈腿偷吃的傢伙。 「允芯,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石允芯满心欢喜打开好似飘出香气的盒子:「这是银色的罌粟项鍊,背后还刻有『芯』!」 盒内是一条纯银的罌粟花项鍊,有着一种质朴古旧感,罌粟花栩栩如生,彷彿可嗅闻其中的芳香。 石允芯小心翼翼地拎起项鍊,将罌粟放在自己颈部胸前比划一番。 「快点帮我戴上这朵罌粟花。」喜悦的石允芯当着汤泳淼的面前,冷不防脱下宽松帽t,绝佳比例的身材和诱人白皙双峰映入汤泳淼眼帘,她轻轻撩开秀发,后颈飘散出迷人气息,转身后示意要戴上项鍊。 「允芯,戴项鍊为何要脱衣服?」 「这样比较好配戴,反正等一下也要脱衣服,不如现在一次解决。」 「等一下为什么要脱衣?」 「笨蛋,不脱衣服你要怎么『睡』我?」她瞇起笑眼,美丽罌粟一朵接一朵在心中绽放。 「啊…我没有这个打算。」汤泳淼虽然口头上极力否认,可是不禁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石允芯如丝绸般的柔嫩肌肤与胸部。 她发出娇柔笑声:「不管你有没有,我习惯脱衣服睡觉,之前你不就知道了?而且我要给你全部的温暖,我要把自己的体温和你分享,你才不会…」石允芯趋前抱着他。「你才不会被冻僵。」 接着她把汤泳淼身上衣物全部褪下,将自己的身心全部交给对方。 屋外的秋雨暂歇,消失已久的月娘偷偷从云层中探出头来,露出微笑看着在爱情海中漂浮的俩人─一抹下弦月悄悄地掛在雨夜天际之上。 石允芯温柔地趴在他的双腿之间,露出羞涩可爱的表情:「你…你可不可以教我怎么用嘴帮男生服务?」 「啊?什么?」汤泳淼发出诧异声。 「上次我都没有这么做,难道你没发现吗?」 「你不是交往过三位男友?」 「真没礼貌耶,谁说交过男友就一定会?这种事不学习怎么可能无师自通,又不是像煎蛋或削苹果一样简单。」 无奈的汤泳淼硬着头皮耐心告诉石允芯诀窍,以及让男人感到舒服的方法。石允芯的学习能力极佳,很快就掌握住奥秘。 「好粗又好硬!真不可思议耶,对女生来说,好像很棒也很舒服。」她的双唇发出悦耳的吸吮声,舌尖巧妙地在敏感处画圈挑逗。「感觉相当有成就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你要先忍耐哟!」 汤泳淼陷入无法言语的状态,痴痴望着戴上罌粟项鍊的石允芯正为自己而努力,雪白诱人双峰不停晃动。此时,彷彿吸入再多的法兰德斯毒雾也无所畏惧。 他闭上双眼后忍不住默默流出眼泪。 兴奋、期待、悔恨、踌躇、不知所措…被他隐藏的情绪全部在一瞬间涌上心头,小亘和允芯的身影不断交错,交欢影像重叠在脑海,阵阵欢愉叫声如海潮般冲击他的内心,游移不定的心此刻更加难以捉摸,自己的意识宛如海上浮木,无所归依。 汤泳淼泳不停抚摸着石允芯的背部,彷彿那里即将展开一对雪白之翼,带着他翱翔在穹苍之上,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他,脑中浮现方才”折翼天使”的旋律。 断折羽翼的天使拿着那把短刃,从万丈青空坠落,他却无力奔上前给予拥抱;被迫佇立在原地的他只能不甘心地流泪,鼻息中缓缓飘入荷花及罌粟的迷人香气,最后是一道逐渐逼近的死亡气味,紧紧包围着他。 「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太舒服?还不行哟,一定要忍住。」石允芯左手不停搓弄笔直坚硬的巨大欲望。双颊红润无比的她,起身跨坐入汤泳淼的那股强大力量之中:「小泳,你可以感受到如火一般的炙热感吗?我…」她开始以富有韵律的节奏摆动自己的美丽胴体。「我要给你全部的温度,这样你就不会感到寒冷。」 汤泳淼的左手轻轻抚摸性感女子的胸部,发出低声喘息,腰部开始上下摆动,每一次都带出不同的情绪。 「啊…好舒服,可是…」石允芯来不及把话说完,泪水已滴在他的胸膛,瞬间发出无比灼烫感。 汤泳淼双手轻抬石允芯的臀部,以绝佳角度继续抽动,她忍不住发出非常享受的呻吟。 「现在你全身都好热好烫,你一定要一直保持这样,今天、明天、后天…直到你和我都动不了为止,我还要带你和tommy去阿塔卡玛沙漠,在那里发挥雨男的能力,让沙漠开出美丽罌粟。你没有花可以送我没关係,只要努力保持体温,看见奇蹟女孩让沙漠开花就可以了。」 汤泳淼冰冷的左手揉捏着石允芯上下晃动的美丽温暖右乳,全身感受到无法形容的温热与安心感。 他的左手虎口托住石允芯的胸部后说:「tommy是北极熊,没办法去阿塔卡玛沙漠。」 「我们一起去就好,一起逃去那里,据说那里没有生命存在,所以也就没有死神。」她流着泪水发出阵阵娇喘声。 「允芯,你…」汤泳淼主动加快速度,石允芯忍受不住刺激快感而趴在他的胸口。「你都知道了吧?」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做爱也会心痛,我的心好痛好痛。」她发出高分贝叫声,首次体会到极度兴奋与悲痛的同步性心理撞击。「当初你骂我是脑残没药医女孩,结果是你自己没药可医。」 「对不起,刚才我的右手弹错好多音呢!允芯,我快死了。绕了一大圈,我终于可以见到妈妈、妹妹以及书荷。我就快要死了…」 石允芯努力起身,抓住汤泳淼的双手放在自己柔软丰满胸部之上:「不,不会的。你别乱说,用力一点,用你的手掌感受我的心跳和体温。用力一点啊!」 汤泳淼不发一语,有气无力地垂下了右手,接着闷哼一声,不停摆动的腰部用力一挺。下一刻,他把所有体温注入白色液体,一滴不剩地全都留在石允芯体内。 「我这个国王真的好窝囊,好没用。」汤泳淼把左手移开眷恋不已的漂亮右乳,轻轻捲着女神的发丝。 「奇蹟女孩会打败死神,如果真的能以火焚雨,为什么石头不会开出美丽的罌粟花?现在我终于能感受到你对我的爱,你呢?为什么不坦率一点,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反而…反而…」 石允芯已泣不成声,温热液体从她的双股之间渗出,全然无法阻止,如同汤泳淼逐渐往全身扩散的渐冻病徵。 「因为我不想伤害你,但是我已经承受不住,我好孤单、好寂寞,我就要这样孤独死去;然而我发现她会使用那把短刃而你不能。」 书架上日文版的《焦灼之心》再度飘出艾蒂丝幽魂:「傻女孩,不论是折翼天使或奇蹟女孩都无法拯救他,死神已经砍断他的右手,接下来就是双腿。你无法使用这把短刃,因为他已经把刀刃刺进那朵骯脏丑陋的荷花心中,而且那个贱女人也把短刀狠狠插入他的胸口,简直比死神更像死神啊!你们三人之间,完全没有爱情可言。」 窗外的雨势暂歇,夜空现出一抹残月,亘荷继续在”折翼天使”旋律中阅读他所隐藏起来的秘密。 『书荷,我生病了,我现在好害怕。』 『医生说了什么?』 『医生说我得了肌萎缩性脊椎侧索硬化症,也就是俗称的渐冻症,我要变成渐冻人了!』 渐冻人? 我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文字,这是在开玩笑吧? 雨男,你的玩笑开过头了。你只不过是碰巧会让天空落下雨水,名字里的水多了一点而已,不可能变成「冻感超人」。你连写日记也要说谎吗? 我急忙拨出电话却发现他的手机根本没有开机。 『书荷,实在很讽刺,当初爸妈希望我能泳渡人生的海洋,畅快地在海中自在遨游,所以取名为泳淼,没想到现在竟然要在水中被冻死了。』 『…』(无言表情) 『你怎么没有笑?这个笑话太冷了吗?』 『很难笑,别乱开玩笑。』 『如果我是北极熊就好了,哈德逊湾整片结冰的海洋最适合北极熊。没办法亲自去那里看北极熊,如今可以提前去找你,一起在天上看北极熊。』 『我现在讨厌你,因为你移情别恋,所以目前不想见你,你千万不要过来。』 『怎么可以这样?这不是我能够决定的。其实我哭了三天三夜,如果不吃安眠药的话,根本没办法入睡,直到现在才好一点。可是我怕自己会下地狱,如此一来就见不到你和妈妈、妹妹了。』 『为何会下地狱?』 『因为是我害了你们。』 我的泪水落在手机萤幕之上宛如瞬间结冰,整片手机萤幕接着开始碎裂。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从十岁起便独自活在无限自责之中,十八岁又失去青梅竹马,现在轮到自己碰上生死交关的困境─没有人或神能够拯救他。 命运实在太过无情。 傻子,你不是说过要为小亘以火焚雨?还让她听了”setfiretotherain”,怎么可以临阵脱逃。不对…那首歌其实已经变成”setfiretotheend”─焚烧自己直到生命的尽头! 『老师,你会使用那把短刃吗?』 我的脑中浮现他所说过的话与艾蒂丝绝望坠塔的画面。如今那把「褚威格之刃」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发出冷冷锐利寒光。 我该怎么做才好?为什么是我? 我再次转头看着动感超人和史派克:「如果换成你们会怎么做呢?」 未曾对我说过一句话的史派克彷彿开口说:「搭上史努比开的飞机,静静陪他去想去的地方,最后降落在沙漠之中,享受最终的寧静与祥和。」 「史派克,我不想去沙漠,我眷恋着那座使人感到愉快及自由的花园。」 一旁的动感超人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他不制裁罪犯却也没办法给出一个对所有人公平的答案。 我在雨夜后的残月光芒中无声哭泣,断折羽翼的天使终究无法再翱翔于青空之上。 逞强的花蕊 石允芯暂时平復焦躁伤悲心情,趁汤泳淼精疲力竭睡着之际,她穿上衣服后独自走到没有灯光的客厅,望了一眼刚才流泻出忧伤旋律的钢琴。「也许之后你会像他一样孤单,八十八个琴键再也无人碰触。」 羊毛琴槌下的钢弦彷彿发出无声的共鸣,一道「大音希声」下的哀戚声响,縈绕在这间寂寥的屋子里。 每当夜深人静之际,寂寞悄悄地推门而入,不顾汤泳淼的反对,兀自和他搭话聊天,然而只有寂寞本身获得慰藉满足,汤泳淼依然处在无尽的孤单之中。 石允芯在沙发上坐下后光明正大打开汤泳淼的手机,想起从未看过通讯软体内留存的「荷」对话内容,如今再也没有顾忌的她开始阅读里面的内容。 「果然是对我一见钟情,而且书荷还生气了。」她苦中作乐露出一丝丝喜悦笑容,左手抚摸颈部的银色罌粟项鍊,感受蕴藏其中的爱意。「小泳其实很想要努力往前走,可是长久以来习惯过于孤单的环境,变得无法与人来往。为何不在耶诞夜或更早之前告诉我呢?」 大片落地窗外打入最后一道银白色月光,旋即消失在都市丛林的天际线。 石允芯低头沉思:「假如他更早告诉我的话,或许现在我就不会坐在这里,而是躺在其他男生怀中了。这个傻瓜是不是弄巧成拙,反而变成『黑格尔式的悲剧』?可是他不小心拿了另外一把刀刺在我的大腿之上,让我现在无法离开。」 石允芯再次翻出书荷的照片,凝视清新可人的笑靨。她对着已不存在的「荷」低声发问:「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书荷在照片中的眼神与笑容,并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 石允芯点掉了荷花的照片,继续嗅闻「书荷日记」残留的芳香。 『书荷,还记得之前我提过的那位女孩吗?就是你说很像贺喜遥香的可爱同学。今天晚上我不小心救了她,而且我还忍住了诱惑,但是我好像有点喜欢她,该怎么办才好?』 『真心喜欢的话,就勇敢去追求呀!』 『你不会生气?』 『一点也不会,你本来就该过自己的生活,可是你必须要有真心及勇气才行。现实,不是为了承认而存在,是为了「改变」而发生在眼前。小泳,你该拿出勇气去改变现实,而不是老在事情发生后才责备自己。人生从不发行来回票,一旦啟程出发,人生就再也不会归来。』 『可是我的状况…』 『可是你生病了,是吗?如果单恋失败会让自己更加痛苦;万一和她顺利在一起,却也没办法享有太多甜蜜恋爱时光,你肯定是这样想的吧?不管如何抉择,无法找出一个平衡点或两全其美的方法。假如每件事都照这样思考,人生就无法前进。优里阿姨…她…她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勇气,你呢?就算已经没有花可送给那位女孩,只要心中有花,那就足够了,那朵心中的花就是─希望。』 石允芯耳边传来轻微的打呼鼾声,她反而觉得十分祥和心安。 书荷…不对,是这个笨蛋说的很有道理,他自己分明就很清楚,为什么总是逃避?意识中的书荷比他要成熟多了。就算是断了翅膀的天使,只要勇敢努力往前走,也能慢慢走到目的地。就算被你刺伤大腿,我也会一直往前走,陪你到最后一刻为止。我是奇蹟女孩,一定能够做到让希望之花重新绽放。 石允芯下定决心后,继续读着悲伤的「书荷日记」。 『书荷,对不起,好久没有传讯。我不小心受伤,好痛好痛,但是内心感到很满足。』 『是因为那位女孩吗?』 『嗯,当初救了她,结果差一点被打死,那时身体每个部位都好痛,可是只要一想到她的笑容,就能忍耐那些痛楚,幸好我撑下来了。说不定那时被打死也好,继续活着还要细心思考后做出许多决定,也无法满足所有人期待,真的很复杂又痛苦。假如死掉变成鬼魂,一样能够见到她的笑容。』 『傻瓜,没有人见到鬼还可以笑得出来。你应该努力让那个女孩发自内心微笑,才能见到最美的罌粟花。』 石允芯不禁噗哧一笑后对自己说:「我最怕鬼了,哪有可能笑得出来?真的那么喜欢我的笑容吗?那就大方再多给你一点。」她拎起银色罌粟项鍊,用汤泳淼手机自拍了三张照片,在检视的时候,惊觉里头有「荷花自拍照」。 「郑亘荷这女人居然大胆到这种地步,而且把那傢伙搂在怀中。」妒火中烧的她一度气愤地想要删掉那些照片。「算了,让他自己做出决定。」石允芯对着露出笑顏的荷花发出嫉妒咒骂声。 无巧不巧,石允芯握在掌中的手机突然发出规律震动。 「咦?除了我和他自己之外,谁会传讯来?况且时间已经那么晚了,该不会是…」石允芯擅自打开讯息一观─果然是她心中的狐狸精「小亘」。 『你睡了吗?』 石允芯非常不悦地朝讯息文字抱怨:「风水轮流转,现在换我发球了吧!可恶的郑亘荷,你才是真正的赛莲,专门魅惑诱拐男人吧!」她灵机一动,发出一颗砲弹回击。 『我们刚爱爱完喔,气空力尽的他已经睡了。』 数秒之后,小亘立即回覆。 『和他爱爱感觉非常舒服,会让人想一直做下去,可以连续高潮好多次。』 『嗯,感觉超棒的,刚刚达到了三次。』 石允芯气得满脸通红:「太不要脸了,简直就是波特莱尔笔下的荡妇。为什么我只有一次?那傢伙未免也太不努力了。」 她顿时很想把汤泳淼叫醒后再来一次。 『对了,你是倪馨吗?千万不能告诉石允芯,否则那个傻女孩可能会气死。先这样。』(眨眼表情贴图) 看到这则讯息时,石允芯用力摔出沙发上的抱枕,差点打破了客厅中的花瓶。 「气死我了,抢我的男人还敢挑拨离间我和倪馨的感情。等一下…倪馨确实对他很有好感,这次许多推论都与事实吻合,该不会他们两人早已交往,我才是第三者?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能上了那个淫荡女人的诡计,我要冷静、我必须冷静。我绝对不会输给死神与郑亘荷。」 她将方才的对话讯息全部删除后喝下一口气泡水,暂时平息心中怒火,继续阅读汤泳淼藏起来的内心话。 除了性爱时的他之外,这些被隐藏的话语,才是雅各.拉冈所云的「风格即人」─石允芯极力伸出双手想碰触的真实灵魂。 『书荷,那位女孩生日的时候,我送给她一隻北极熊布偶,她竟然取名为”tommy”,和我当初在东京送你的那隻一模一样,好巧!而且你们的生日也是同一天,或许你们上辈子是姊妹。对了,她的名字是石允芯,石头会奇蹟般开出漂亮花朵的意思。那个夜晚,她在海边劲歌热舞,跳了很困难的舞蹈动作,我看的目瞪口呆。开心跳舞、露出自信可爱笑容的她好迷人,但是那首歌是”没有fa的doremi”,不论如何,万一少了”fa”,就是一种缺憾不完整,就像旋转木马、梅比乌斯环一样,哪里也到不了。』 『你第一次这么高兴一口气说了好多。小泳,你是真的非常喜欢她,要对自己诚实。万一歌曲没有”fa”,就让那位美丽女孩唱给你听;琴键没有”fa”就换你写出不需要”fa”的曲子,这就是恋爱在一起的重要理由。』 石允芯似乎已经忘了方才的不愉快对话,差点笑出声音。 「书荷比这块朽木聪明多了,如果书荷还在的话,肯定可以和她成为好朋友,为什么『两朵荷花』差这么多?简直是纯真与淫荡的对比。还有那首歌曲根本不叫作”没有fa的doremi”,明明是甜蜜的歌词内容却变成这样,不愧是朽木才能办到的詮释。今天起床之后,就教你跳里面的查尔斯顿舞,只要开心跳舞,逗乐死神,让祂忘了自己的任务,说不定也能击败祂。」 石允芯脑中浮现和汤泳淼一起牵着死神之手在海边跳舞的画面,趁死神不注意时,用力抢走祂的镰刀,让死神懊悔万分而跳海自尽。 「我不但要打败死神,还要让祂愧疚地自杀。」 发出豪语的石允芯滑阅”没有fa的doremi”的后续。 『书荷,我只想看见她的笑容,无法见到她悲伤难过的模样,即使她和其他男生在一起也无所谓。她是美丽的法兰德斯罌粟,只能静静见证我的死亡。』 『所以你打算放弃?』 『我没有放弃,只是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去喜欢她。中国作家张爱玲曾说,你问我爱你值不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我思考很久,像我这种濒临死亡的人,根本已经失去了爱人与被爱的资格,不值得拥有爱情。我无法给允芯所渴求的爱情,永远欠缺拼图的最后一块,就像是”没有fa的doremi”。』 『你的决定就是开始远离她,对她冷淡而且不理不睬?』 『嗯,可是我并没有对她明说,据我观察,她的个性很特别,好胜不服输,如果告诉她的话,很可能会把她扯入这场无情风暴之中。』 『冷漠,是希望的杀手。你不应该扼杀掉自己和允芯的希望。』 『我还拥有所谓的希望吗?』 原本掛在脸上笑容霎时消失无踪,石允芯脸庞再次滑落无声泪水。 「你这个懦夫,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实情感,根本没有对我好好解释与说明,怎么会知道我想要的爱情模样长的如何?」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汤泳淼的决定等于提前把自己囚禁在极为孤独的躯壳牢笼之中,放弃求救吶喊,任凭寂寞孤独的虫子爬满全身,啃食他的每一吋肌肤。 『书荷,怎么办?我差一点就动摇了,即使是现在传讯给你,我依然犹豫不决。耶诞夜那天,我忍不住和她发生关係,就像当初和你在教室发生第一次那样,假如那时你没有唱着小猫俱乐部的”不要脱掉人家的水手服”,还做出可爱猫抓耳动作,或许一切也不会发生,可是好舒服好开心…原本打算彻底远离她,没想到允芯的毅力惊人,始终不愿离去,古灵精怪的她,还想出许多方法让我感受到自己存在的真实感,在我进入她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还活着,她的心跳声让我的心也跟着一起跳动。可是…』 『可是我妈妈打给你的那通电话,使你再一次把自己给关起来?』 『没想到阿姨还惦记着我,在耶诞节当天晚上突然拨了电话给我,一时之间我不知所措,阿姨把之前和允芯碰面的事情全都告诉我,如此一来,代表允芯知道所有事情的经过。那么她之后是怀抱如何的心情与我碰面?和我发生关係的时候,心中的想法是什么?我渴望爱与孤独的解药,可是不愿意将她牵扯进来,更不希望她是同情悲悯我的遭遇,这是我的命运─罪有应得的命运。』 『…』 『书荷,我不希望她变成逞强的花蕊!她是如此美丽动人,值得拥有美好的未来,而不是冻僵在冰冷的沼泽甚至溺毙在寒冷大海之中。』 那一夜相偕看海的浪潮声,此时不停拍打着石允芯的耳膜。 「你这个自私的白痴,激情做爱的时候已经无法思考,心情当然是很舒服愉快,我都叫得那么大声,还不够明白吗?就算是同情怜悯或是出于报恩,那又如何?只要是发自内心的真挚情感就是爱,难道爱的面貌只有一种?拥抱我的时候,我的心中只有你,你同样也只想着我,渴求我付出一切,我也是相同的感受,所以我愿意把自己全部交给你,感受你真实的情感与被压抑的生命跃动力,这样不就够了?我才没有逞强…一点也没有…」 石允芯的泪水不听使唤滴落在手机萤幕之上,脑中闪过和汤泳淼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颈部的罌粟项鍊彷彿开始飘散出毒雾,让哭泣的奇蹟女孩呼吸越趋困难。 『书荷,之前的报导和相关文章读过了吗?昨天晚上的节目你看了没?』 『小泳,你的语气也太兴奋了。』 『真的是一位非常吸引人的美丽轻熟女,而且长的和你好像喔!』 『也只有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唇相似而已。』 『欸,这样不就是相像了吗?而且名字里也有荷!下学期她要来系上任教…』 『你在打什么歪主意?』 『我才没有,只是…』 『只是对她一见钟情?我要替允芯宰了你!』 『不是这样,现在吸引我的是她的文字与意识。』 『少来了,男人都用这种说词,最后还不是看上脸蛋与身材,然后想和她上床。你这是移情作用吗?允芯呢?各方面都不会输给那位女子,你打算就这样不再理她,知道多久没和她连络了吗?』 『你先不要生气嘛!亘荷老师,她被关起来了。』 『嗯?』 『我之前仔细读了她的硕士论文和所有发表过的文章,看了好多次,我看得见她心中有一朵荷花无法绽放,我好难过。如果可以自由绽放的话,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美的花。』 『那是因为你的世界只有一朵花吧?你绝对不能如此对待允芯。』 『我认为亘荷老师会使用那把刀。』 『你是指那把褚威格之刃?』 汤泳淼在利用我?我也在利用他? 不,绝不可能! 窗外射入最后一道残月光芒,我暂时关掉手机萤幕,闭上双眼,努力沉淀纷杂思绪,回想和他短暂相处时光的每帧景象。 从汤泳淼在滂沱大雨中扶住重心不稳的我开始,到他毫不犹豫跳入那条虚假的多瑙河中,营救即将溺毙的我,都能感受到真挚情感,他的眼神是如此单纯又孤寂,在猛力进入我身体时,孤独内心发出的吶喊与温度,完全震慑我的灵魂。 我需要他,他也迫切需要我,彼此渴求奔放的快感及自由。 当他说愿意为我而死的时候,我发现汤泳淼的眼神不再流露出孤寂,而是一种无法动摇的坚毅感,紧紧拥抱我的灵魂。对我而言,那就是一种爱的表现。 汤泳淼对石允芯的真实情感呢? 爱情,是无法被冰冻的美丽意识。 「我无法爱你,除非我放弃了你。远离你,才能了无牵掛地爱你。」 脑海中闪过这句着名的电影台词。大学时和初恋男友一起看了这部电影,却无法完全明瞭这句话的涵义。他对石允芯是忍痛抱持这样的情感而度过一年的时间,直到亲自遇见小亘为止吗? 方才传了讯息给他,没想到竟然是石允芯回讯,也许真的是命运注定,我顺势把他还给了正牌女友;毕竟当初只约定商借週末而已。看到那些讯息之后,允芯应该可以坚定自己的心志。 我是波特莱尔笔下的荡妇,那些浪荡女子们有着更深一层的情感与象徵意义,可是我只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当一个极为单纯又自由的淫荡女人。然而我的那座花园恐怕已经无法再出现,即便浮现眼前,很可能也只是蜃景罢了。 我不但失去了花园,如今上天甚至把我放在囚禁他的牢笼之外,我的手中同时握有钥匙和一把短刃,然而我该怎么做? 打开牢房后,装作不知情将短刃刺进他的胸口?或是丢弃那把刀,和他一起越狱奔向自由,可是小矮人与灰姑娘又能逃向何方?抑或有第三种作法? 为什么要将残忍的决定丢到我的人生之中? 「至少我知道他选择瑞士与拼命打工的原因了。」 我对着动感超人与史派克默默流泪。 清晨阳光从落地窗洒在石允芯身上,她感到双眼被光线不断敲打,不自觉揉了揉眼皮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条咖啡色毛毯,充分温暖她的身心。 「你醒了啊?」 这是她第二次听见汤泳淼说出这句话,然而心情迥然不同,第一次充满了得救的希望感,这一次却是充塞着不能说出口的无比绝望。 「你在为我做早餐吗?」打起精神的她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不是,是我自己要吃的。」 「欸,你怎么这样?」 「不过有顺便做了你的份,勉强一起吃吧。」 「你就不能浪漫一点吗?」石允芯顿感纳闷,右手摸着颈部的罌粟项鍊,确认自我存在感,然而昨夜的温存与告白犹如黄粱一梦。 汤泳淼没有理会她的不满和疑惑,将简单的早餐摆放在桌上后开口:「你全部都知道了吧?手机的讯息也看过了,或许这样也比较轻松,总之,吃完早餐后就可以离开了。」 「什么?你又打算对我不理不睬,为什么就不能单纯又坦率?」石允芯无法置信过了激情一夜后,他再度变了一个人似的,一切的真情对话如同飞絮一般,消失在寒冷的风中。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昨晚非常抱歉,把你给骗上床,我只是想排遣寂寞,很想发洩性欲而已,没有其他的用意或想法。」 「汤泳淼,你为什么要说谎?这根本不是你的真心话!」气哭的石允芯抓紧银色罌粟项鍊喊道。 「事实摆在眼前,我真正喜欢的是小亘,我爱的是亘荷老师。我对你毫无情…」 倏然,一道足以撼动两人心中那座冰冷海洋的声响,如同「摩西分海」般,彻底划出一条通往无间的路径,毫无任何阻隔。 「你怎么了?」石允芯着急地喊出声。 汤泳淼双手上的碗筷同时坠落地面,发出刺痛石允芯双耳的破碎声,接着她见到汤泳淼脸部表情十分痛苦而双膝跪地,瞬间无法动弹,呼吸急促困难,眼神呆滞望着前方,犹如卑躬屈膝向死神下跪致敬。 被短刃划伤的罌粟:没有徐无鬼的爱情世界 夜深人静,我宛如被放置在杳无人跡的阿塔卡玛沙漠之中,徬徨无助却必须独自前行。眼前黄沙滚滚,沙粒在风中逐渐变成风暴,掩去我的视线。我置身在风暴的核心却目不视物,勉力睁开双眼一丝缝隙,只见没有脸孔的死神挥舞镰刀,踏着诡异的舞步在风暴中前进。那幅景象令人不寒而慄。 我处在自己房内,不经意再次播放出”折翼天使”的acoustic版本,忧伤旋律中,我抱着史派克后闭上双眼,想像着失去羽翼的汤泳淼失足坠落在自己的人生大海之中,在浪潮中苦苦挣扎,无情浪涛越来越高,直到吞没他为止。悄然无声数秒后,海面上发出慑人寒光,波涛汹涌的水面逐渐平息却开始急速结冰,再也无法言语的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之上。 躲起来的残月悄然发出无人听闻的叹息声。 哭红双眼的我,想着和他的缠绵温存,不知不觉遁入无声叹息的梦乡。在梦里,没有绿草如茵,也无芳香花卉。我从黄沙风暴中,陡然转而被放置在浪潮不断的漆黑海岸。 两隻死掉的白纹蝶宛如相拥般,落在结冻的冰冷海面上。我光着双脚缓步走向死亡蝴蝶,眼前猛然射出白炽光线,冰冻海面开始龟裂,极寒的海水中伸出一双手紧抓我的脚踝,我忍不住发出尖叫却只是无声的吶喊,低头一看,那并非汤泳淼的求救;看不清面孔的死神用骷髏双手抓着我的脚,下一瞬间,祂从海面飘向没有月光的夜空,拋下一把接近无限透明的蓝色短刃…… 接下来两天的梦境几乎如出一辙,挥之不去的梦魘綑绑住我的深层意识。我犹如荣格一般,往返现实与非现实,踏过死亡界线后再回到自己的躯体。 原本绵绵不断的秋雨,霎时消失无踪─荷花需要水,尤其是现在感觉难以喘息的我。 我坐在自己的研究室里头备课,内心却感到十分茫然。已经连续三天没有见到他─校园也未再落下一滴雨水,也没有收到任何讯息。感觉自己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甚至在上课时走错了教室。 「一切都提前结束了吗?爱情巴别塔只打下了地基便无法再往上延伸。」 史派克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静静地在应有的位置望着悵然若失的我─我将它放在了研究室的小沙发之上。 得知「申屠魔掌事件」后,男友和我处于冷战状态。事实上,是我根本没有回覆他的电话与讯息,他拉不下脸亲自来见我,于是演变成僵持状态。母亲劝我主动去找他致歉并想办法恢復以往的爱,我不禁发出一声叹息:「以前真的有爱吗?我实际上并不知道。如果真的爱我,现在他就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一度想要拨电话或传讯息给汤泳淼,却失去原先的勇气,留在心中的只有短暂相处的种种回忆和西蒙波娃的心声:我厌倦了贞洁又鬱闷的日子,又没有勇气过堕落的生活。 「再忍耐两天,不论如何他总要来上课,除非他…」 我抱起了史派克,心中好似瞬间窜过强力电流,使我不自觉想起他坠海没顶以及梦中死神拋出短刃的画面。 即便是断折羽翼的我也会努力把他从海中拉出,我孤寂的心中暗自作下难以达成的决定。如果他和上苍─甚至是死神─都将那把刀刃交给我,站在囚笼外的我便无逃避的空间,可是那把刀必须先刺进一个人的心中,使劲狠狠地插入,让「那个人」连哀号的机会也没有。 「小泳,我现在感觉好冷好冷,似乎能体会你过去十二年来的痛了。」 史派克安静地倾听,用寂寞陪伴着我。 旭日东昇的阳光穿透病房窗帘,打入了冷冰冰的空间。 「你醒了?」这次终于轮到石允芯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躺在病床上的汤泳淼则是低头默默不语。 「亲爱的国王,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想起在这里擦澡的甜蜜回忆?真惨吶!本小姐又要被迫帮你清洁那里了,我将来要怎么嫁人?」 故作坚强的石允芯和汤泳淼此时再次被摆放至命运既定的病房之中。 「我可以自己来,你快点回去。」汤泳淼拉起棉被,把自己隐身在奇蹟女孩的视野。 「你死了这条心,你赶不走我的,你曾说我只能见证你的死亡,所以我现在就来看你到底怎么死?不过我会让你活到七十岁,谁都无法阻止我。」 「我爱的是…」 石允芯二话不说,迅速将双唇贴上眼前笨蛋的乾涩嘴唇,缓缓灌输自己的体温。 「不要太想我,我先回去上课,下午再来陪你。」 奇蹟女孩头也不回地快速走出病房,汤泳淼鑽进冰冷被窝,偷偷地流下泪滴。 步出病房后,石允芯立刻掉下眼泪:「不能哭,我绝对不能哭!要是被死神看到,就代表我和他输了,我现在绝对不能掉泪。」 那天早上紧急住院后,汤泳淼已经以急诊方式往返医院两趟。 石允芯掛上无线耳机,播放着汤泳淼口中所说的”没有fa的doremi”,她心想有朝一日一定要和那个笨拙的傻瓜一起跳出查尔斯顿舞步,拋却所有烦恼。 此际,沉默死神彷彿牵着艾蒂丝的手,悄悄站在石允芯身后,发出了只有汤泳淼能听见的恐怖笑声,纵使刺破自己的耳膜,也无法阻止那鬼魅的笑声盘踞在脑中。 我抬头望了湛蓝的天空,秋高气爽,丝毫没有即将降雨的任何跡象,甚至气温骤升,宛若回溯到了夏季时光。我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令我忐忑不安的週五早上九点终于到来,我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准时步入教室,然而眼角馀光却没有发现汤泳淼的踪影,心中既是讶异又充满失落─现在好希望外头落下足以淹没世界的倾盆大雨。 教室内发出惊叹与小小骚动。 「老师,你的新发型好美,简直比当红偶像还漂亮。」汪立泓再次使出无用的甜言蜜语攻势。 我剪去一头乌黑长发,顶着娇俏的时尚鲍伯头造型搭配波卡蓝点白色洋装,打起精神站在讲台上,如今已不需要听着nin的”wish”甩头了。愿望已经实现,但是人生却好像失去了wish。 「大家先把作业交上来。」我双手击掌,替自己打气也鼓舞大家的上课士气。 汪立泓胸有成竹第一个缴交他所写的「情诗」,当石允芯走到讲台前时,朝我射出极不友善的锐利目光。 「汪立泓同学,你忘记要缴交两首诗了吗?这样要如何打动我的芳心?」 台下一小部分同学发出笑声与鼓譟声。 「老师,我把两首诗拼在一起,这种难度更高,你不妨先看一下内容。」 汪立泓显得自信满满,一旁的沉依婷和石允芯则发出不屑的冷笑声。 我迅速扫过捧在手中的情诗后说:「嗯,确实写得非常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你和大家一起分享对老师的爱,大声唸出来,要有丰富感情喔!」我对他眨了一下左眼。 「没问题,诗的标题是〈挚爱的猫〉。」他故意乾咳两声后便开始矫作朗诵。 “在晚霞燃烧着的这个小镇 即将被吞噬的今日我将你的手放开 对于明天的不安让我感到厌烦 晚霞啊乾脆连我也一起吞噬 这样是行不通的令人厌烦的明天还是会到来 昨天的事彷彿只是一场幻影我会将你的容顏忘却 笨蛋,听起来真的很白痴不是吗 深邃而神奇的魅力,使我们眩晕 使过去在今日重现 你已经变成猫了吧? 有朝一日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将我枯燥的每一天用你喜欢的色彩点缀 太过青涩的我们又要从1再开始 你已变成猫了? 假如是被弃养的猫我会好好把你拥入怀中 如果你受伤了就会替你擦药竭尽全力给你温暖 即使你化成一隻猫仍希望你 有朝一日能出现在我面前 我将再一次获得幸福” 诗句简单却十分动人,明明是汪立泓念出的诗句,我的眼中却出现汤泳淼的身影,躺在我的身边轻声朗读出这首散文诗。 我的眼眶隐隐泛泪,在汪立泓朗诵完毕后,全班同学纷纷热烈鼓掌。 「老师,这首诗是抄来的!」石允芯突然口出惊人之语。 「石允芯,你别血口喷人,这种指控很严重耶。」 「你还真是大言不惭,你星期二下午在旧系图抄下这首诗,没错吧?」 「欸…这个嘛…」汪立泓的眼神闪过一丝不安。 石允芯趁胜追击,咄咄逼人:「这首诗其实是一首日文歌的歌词,是日本创作才女歌手爱繆(あいみょん)的歌曲,歌名就叫作”猫”。这首歌在日本很红,连hellokitty都曾经翻唱,你想欺负同学不懂日文?整首诗只有两句是取样自波特莱尔的诗。你追女生要是这么有勇气就好了。」 汪立泓脸部表情扭曲变形:「你…你怎么会知道?」 「真是不巧,那天自习室还有一个人,难道你没发现?你抄完后相当得意,当场在自习室内朗诵,甚至还哼唱了一小段歌曲,全部被汤泳淼给听见了,他很喜欢这首歌曲,所以对歌词印象深刻,你忘记他懂日文吗?」 揭发丑闻的石允芯偷偷瞪了我一眼。 汤泳淼在週二的时候曾经来学校?我在意的反而是石允芯说出的这句话。 「奇怪耶,他今天又缺课,既然是他说的,你又是如何得知?」气急败坏的汪立泓依然试图为自己辩护。 「因为我们正在交往,我是他最爱的女朋友。」石允芯的回答震撼在场眾人。 教室内同时发出尖叫与叹息扼腕声,台下同学不断窃窃私语,她的闺密沉依婷瞪大双眼,无法相信自己耳中所听见的话语;许多男同学忍不住发出哀叹。 「怎么可能!」大受打击的汪立泓差点跌坐在地,他低声咒骂:「雨男这傢伙绝对会不得好死。」 石允芯用力直视我的双眼,彷彿在宣示她的至高爱情主权。 三小时的课程结束之后,她带着怒气坐上了我的车子,把一隻北极熊玩偶放在面前。 「现在你不是老师,我也不是学生,这是两个女人的对决,可以吗?」 我没有怯战的理由:「正合我意,但你算是女人吗?」 「和他做过爱就算。」石允芯理直气壮地应答。 我发出轻蔑的笑声:「你可以达到几次?一次、两次?我至少五次高潮呢。他会主动吻我,亲手解下我的内衣,然后吻遍全身,一次又一次…」 「我…」 「努力的差距显而易见,何况我还有这个。」我掏出了汤泳淼家中大门的晶片感应卡。 「这个我也有。」石允芯急忙掏出卡片接战。 我故意对她做出嫵媚的笑容:「是他主动给你,还是你抢来的?密码呢?是德文的『爱』加上我的生日。」 「气死我了!」她把感应卡用力丢进包包之内。「这个是小泳为我戴上的。」石允芯挤出笑顏,拎起一条银色罌粟项鍊。 「他说已经无花可赠你,所以才给你那条项鍊,但是小泳把心中的希望之花送给我,为我而心花怒放,而且还有那个。」我指着后座上的黑色运动外套。「他为我披上了外套,使我不再感到寒冷。」 愤慨的石允芯忍住想敲碎车窗的衝动而不发一语。 我顺势再挥出一拳:「小泳曾经在床上以外的地方对你说『我爱你』吗?」 「啊?这…」 「他愿意为我而死,愿意焚烧自己直到生命尽头,你呢?只有冰冷的”oceans”吧?」我按下音响播放键,”oceans”的旋律如海浪般冲向不堪一击的石允芯。 「太过分了,郑亘荷你这个荡…你这个女人彷彿全身上下的釦子都掉了一样。」 石允芯引用了日本「子宫作家」瀨户内寂听写在《花芯》之中的句子。 「没错,我就是不折不扣的荡妇,你不知道他喜欢淫荡的女人吗?难怪你得不到他的爱,他爱的是我。你根本没有一项赢过我,凭什么一直黏在小泳身边,不断为他带来困扰。」 「简直欺人太甚,郑亘荷,你忘了自己是老师吗?」她的右手狠力敲了车椅。 「这位可爱的女孩,你刚才不是要我拋下这个身分?就算是老师,难道不能接受及拥有真诚的爱?或是你的自尊心作祟,没办法接受汤泳淼不爱你的事实?」 石允芯语气哽咽说:「他…他一定会爱我。」 「请不要用未来式。」因为他已经没有未来可言,我忍住心中的悲痛。「他没办法爱你,请认清现实的残酷,而且不要使用你无法掌握的同情心与好胜心。」 「郑亘荷,你知道他快…」已经被气哭的石允芯没有把最后的真实给说出口。「他快完全爱上我了,总之请你不要抢我的男友,可以快点离开他吗?」 「你简直就是狗吠火车,完全自不量力。小泳需要的是我,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现在起请你离开他,越远越好,我想他已不止说过一次,为什么你就无法明白?」 石允芯语气哽咽:「郑亘荷,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们无法赶走我,我愿意付出一切。」 「我也会让你明白我和他之间的爱,即使焚尽我们的未来,也会让你看见最美的爱。」 「真是气死我了!这是他本週的作业,汤泳淼要我不准偷看。」 石允芯丢出一个牛皮纸袋后拿起北极熊娃娃,用力甩上车门离去,随即泪如雨下。 那把刀刃必须先刺伤石允芯,才能成全汤泳淼的心愿,这只是第一刀而已。 我故意用利刃划伤了单纯天真的她。 「对不起,允芯。」 我闭上双眼后对脑中的允芯残像述说。 幸福,就像抽取式面纸,不知不觉中就会被抽光,自己认为理所当然而难以察觉。被抽出的面纸多半用在擦拭生活上的骯脏,而非生命中喜悦时所落下的眼泪。 尽快离开小泳对你而言是正确决定,也是他的愿望之一,继续留在他身边,只会让他更为不安与愧疚,你终将伤痕累累,即便经过好长好长的时间也未必能復原─你已不再是法兰德斯的罌粟。 我和小泳都不愿见到你变成断折羽翼的天使,你的翅膀是多么洁白美丽,头顶上的青空正等着你展翅翱翔,而不是偷偷掉泪面对冷冰冰的急冻海洋。 允芯,别再哭泣,把幸福的面纸用在喜极而泣之上。 你忘了小泳最喜欢看见你的可爱笑靨吗? 请再次穿上那最美丽的衣裳,为他舞出谢幕曲。 我和他的内心都缺少庄子笔下的「徐无鬼」,没有办法对自己的爱情说出最真实的话语及感受,许多时候必须要偽装自己,努力掩饰心中悸动,在眾人注视下演出他们想要的剧本甚或不为所动,我和他既勇敢又胆小,失望至极的徐无鬼,早已再一次遁入自己的空谷之中,不再期待真实的爱情跫音。 我在brettanderson轻声吟唱的”oceans”中,啟动了前往阿刻戎河的船隻,冥界之河永远不会结冰,我代替运送幽魂的卡戎慢慢地在河面划着木桨。 「小泳,你愿意坐上来吗?一旦坐了上来,就只有一个终点站,无处可去。」 「每年有55,987,200条生命消逝于世上,我只不过是其中一位而已。我们从一开始不就注定无处可逃?谢谢小亘明知道我对你很残忍,却愿意送我最后一程。」 汤泳淼内心的无声低鸣宛若冥河之水,缓缓流入我的心中。 声无哀乐?此际,那听不见的冥河流水声是如此悲痛凄绝。 我难过地落下眼泪,独自前进在既定轨道之上,耳边有着无尽浪潮声夹杂他曾说过的:「小亘,我爱你。」 阿刻戎河的河水无声无息填满整个车内空间,没有一丝缝隙。 「真是气死我了,郑亘荷这个骚…抢我男人,还骂我是狗!」泪眼婆娑的石允芯在回到宿舍后痛哭失声。 「允芯,别哭了。」沉依婷十分不捨眼前的好姊妹受到欺凌。「我来帮你报仇。」 「依婷,你想…」石允芯努力止住眼泪。「千万不要那样做,我才没有那么脆弱,我会勇敢捍卫自己的爱情。」 「你真的和那个人在交往?」 「嗯,他就是见证者。」石允芯把北极熊tommy抱在怀中。 「他值得吗?为什么会选择雨男?」 「依婷,这根本没有值不值得的问题,况且不是我选了他,而是雨男和死神一起指名我,重点是我现在爱上他了。」 沉依婷满腹疑惑说:「死神?为什么不是爱神?」 「因为爱神都是笨蛋,西方的丘比特会射错箭,另外一位是哲学家康德,但是身为爱神却一辈子没谈过恋爱,甚至不曾踏出过家乡哥尼斯堡一步,怎么会成功呢?印度教的爱神伽摩更惨,自己想帮助雪山神女,反而被湿婆的火眼烧成连灰都没有,从此变成无形,也就是『伽摩』的意思。依婷,你看看,不是会搞错就是经验值为零,甚至是好心反而被火亲,这些爱神一个比一个还笨!至于死神嘛…祂几乎没有失手过,所以想挑战我这位奇蹟女孩,是否可以有个完美的死亡之恋。」 梨花带雨的石允芯吐出心中的积鬱闷气,沉依婷反而听得一头雾水。 「依婷,谢谢你。总之以后你就会明白了,可是要等五十年之后。」 「这么久?说不定我都不在了。」 「不会的,你和tommy、倪馨都会是见证者而且长命百岁。」 话一说完,石允芯急急忙忙收拾自己的衣物、化妆保养品等等,并且带上了北极熊tommy。 「允芯,你要去哪里?」 「往前走,如果不往前走,哪里都到不了。」 沉依婷感觉眼前闺密似乎被亘荷老师给附身,不停说出富有哲理又难懂的话语。 「你现在要去找他?你们住在一起了?」 「我一直住在他心中呀!」 「那要记得戴上这个哟!」沉依婷从自己的名牌化妆包中取出一枚像奶精盒包装的保险套。 「不用啦,现在不需要这种东西了。」 「啥?」 石允芯拖着银色行李箱步出宿舍,留下满脸错愕的沉依婷。 「这是真爱的力量还是一种鲁莽?」 沉依婷露出苦笑之后,赶紧拨通电话给新男友,享受徜徉在爱河之中的美好,他们打算在週末一起去赏枫,并且用光化妆包内的所有「奶精盒」。 为了长期抗战,石允芯打算暂时住在汤泳淼的房间。如此一来,他也很难再用激将法把自己给撵走。 「嘿咻!真是累死本小姐,为什么大家准备度过愉快週末时,我却要像搬家似的,忙东忙西,等一下还得帮他准备好换洗衣物,医生说週一才能出院。」当她自言自语用感应卡打开大门,把自己银色行李箱拖进房子里时,石允芯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一位银发苍苍,表情严肃的中年男子坐在客厅沙发上,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啊!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这位小姐,这个问题才是我的疑惑,这里是我家。」 「你家?啊…你是雨男的爸爸?」 懺罪之镜 假如将来石允芯打算和汤泳淼共结连理,相伴馀生,她以此种方式和公公初次见面确实非常特别。 石允芯毫无心理准备,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突然出现的汤泳淼父亲,只能先露出迷人微笑来化解眼前的肃杀之气。 「你是小泳的女朋友吗?」银发中年男子的神色顿时转为柔和。 「嗯…非常抱歉,冒昧来访,小泳或许还没有告诉你。」 「看起来不太像是来访,比较像是迁入新居。」眼前男子转瞬露出欣慰的笑容。 松了一口气的石允芯作了简单自我介绍后,端坐在男子面前并偷偷观察。她发现汤泳淼的父亲不过五十多岁,却已满头银发,眼神坚毅严肃但整体略显苍老,且疲惫感瀰漫在他的四周久久不散。 父子俩人虽不相像,可是散发出的气息「异中带同」。 汤泳淼父亲看着石允芯说:「他也到了交女友的年纪,真替小泳的妈妈感到高兴,而且还是一位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孩,长的好像一位日本当红偶像。」中年男子想起自己在搭机返台前所看见的最新杯麵电视广告。 略显羞赧的石允芯回答:「伯父应该还记得书荷,小泳和她之前有交往喔!」 「我竟然都没发现,真是太粗心了。」 岂止粗心而已,根本就像是隐形人消失在小泳的生命之中。 石允芯差点对长辈直接说出真心话。 「怎么没见到小泳?我刚从东京回来不久,明天晚上又得赶回去了。」 千头万绪的石允芯不知该从何说起,满脸愁容。 「允芯,你有话直说,完全不需要拘束,我虽然在日本企业服务,但是习惯直来直往的沟通方式,对我们而言,时间就像金钱一样重要。」 然而对小泳来说,再多金钱恐怕也买不到任何时间。 「既然如此,我就直言不讳了,伯父知道梅比乌斯环吗?对小泳而言,花了十二年的时间自我赎罪,受尽心灵折磨,所有的一切却又绕回十岁那年的夏天,让他跌入漆黑大海的十岁夏天,就像是痛苦的梅比乌斯环一般。」石允芯语带哽咽:「伯父,他拥有的时间不多了,小泳,他…他就快死了!」 她将一份诊断报告书的影本放在桌上,高质感的长桌彷彿承受不住此刻的重压,发出嘎吱声响。 石允芯以悲痛口吻慢慢诉说着一切经过,犹如当初书荷母亲对她诉说痛苦回忆。 汤泳淼的父亲犹如梦中惊醒,无法置信所见所闻。 哀伤的沉默囤积在美轮美奐的豪宅之内,无处宣洩。 小泳的父亲双手掩面,深深叹出一口气,指缝中缓缓渗出泪水,石允芯贴心递上面纸。 「这是被诅咒的人生还是对我的惩罚?」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泳目前还活着,只要还有呼吸,就有机会继续活下去。我会让他活到至少七十岁!」石允芯在伤悲之中依然保持乐观。 「允芯,你比我勇敢太多了,不知不觉,我已经逃避十二年。」 「伯父该不会也认为他是个被上天诅咒的不幸孩子,因为他的缘故导致妈妈和妹妹离世,甚至是之后的书荷?」 汤泳淼父亲的语气充满无限愧疚:「愚蠢的我起初的确有这种幼稚想法,认为是他害死了优里和妹妹,一度在外沉迷酒色财气而故意不回家,后来发现我只不过是无法面对他,每当我见到小泳时,就会从无法露出笑容的他身上见到我自己。」 「就像一面能映照出自我内心罪恶的镜子吗?」 石允芯严肃地看着小泳的失格父亲。 「我逃避的其实是自己,我是一位彻底失格的父亲。在他失去最爱的母亲和妹妹之后,小泳依旧渴求着一丝丝的亲情之爱却无法说出口。他知道我非常疼爱妹妹,十分自责为何不是自己代替妹妹与妈妈去见死神?因此不敢将内心希冀的情感好好表达,那时我也非常糊涂与矛盾,竟然就让一个年仅十岁的孩童独自背负着罪恶过活。后来又发现书荷渐渐打开他紧闭的心,我不但没有再次踏入他的内心,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有书荷能够让他重振精神真是太好了,我再次把责任甩到一位年纪更小的孩子身上,没想到在书荷十六岁那年竟然…」小泳父亲语气逐渐哽咽,不忍继续述说过往的一切。 小泳的父亲点开自己的手机,之后递给石允芯观看。萤幕上显示一张父子在游乐园入口处和迎宾米老鼠的合照。 石允芯用双指放大了照片后说:「这张照片除了米老鼠之外,剩下的两个人看起来都很不高兴,既然如此,何必拍照呢?拍照所留下的不是那时的影像,而是日后唤醒回忆的情感。」石允芯依然有话直说,而且她想起了当初那张「泡澡自拍照」,至今仍旧是小泳手机的萤幕桌布照片;或许在那时起,石允芯已悄然酝酿出对他的深刻情愫,慢慢等待被烈焰点燃的时刻。 小泳的父亲慨叹:「这张照片充满了无限悔恨及罪恶感,我留着的原因就是为了自我懺罪,没想到十二年过去,我还是没办法真实面对小泳和我自己,那道鸿沟宛如大海一样遥远。」 「你们果真是父子,共通点就是非常不坦率、不真诚,明明有很多爱却说不出口,反而用更冷漠的态度去包装自己,以为这样就不会受伤也无法伤害到其他人,实际上,这么作的同时,就等同用刀子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道的伤痕。」 石允芯儼然以人生导师的身分给予这对矛盾父子谆谆告诫。 「我对不起小泳,更对不起过世的优里和妹妹,没能照顾好唯一的儿子,甚至让他罹患了这种怪病。我只能每个月用物质来弥补一切过错。」 「物质?可是他很拼命打工赚钱,我一度以为他的生活困顿,却发现他住在豪宅之中。」 「不太可能啊,我每个月给他的生活费相当多,在他上大学时,也买了一辆新车给他代步。」 「小泳都是骑机车上下学和打工,他说自己没有车,极度压抑的他,唯一娱乐就只有听音乐。」 「啊?怎么会这样?」小泳的父亲显露出困窘又不解的神情。 小泳的父亲用手机查询相关银行帐户资料,惊觉他给小泳的生活费几乎没有动用,每月仅有提领出极小的数额,对数字敏锐的他算了一下后说:「提领出来的数目,恰好是小时候我给他和妹妹的零用钱金额。」 「小泳真的好可怜,彷彿一直活在十岁那一年而无法前进,没想到现在居然又返回了原点。」石允芯已泫然欲泣。 「允芯,我究竟该怎么作才好?小泳还有多少时间?」眼前疲惫不堪的中年男子不停抚摸手腕上的昂贵名錶,时间一秒一秒约定好,绝对不会停止前进。 「伯父,一定会有奇蹟,否则这个名词就不会被发明。」 石允芯深呼吸之后,认真看着小泳的父亲说明接下来的状况。 偌大豪宅之内塞满绝望,那台钢琴好似自动弹起了萧邦的《离别曲》,无声旋律縈绕在屋子里;仅有石允芯的心中宛如开出艳红罌粟,飘散奇蹟气味,以及一丝隐而未现的一生之水香味。 谎言是你最温柔的真实 阿拉比卡咖啡豆的香气包围着奇蹟女孩与「酒神」,但是石允芯完全无心品尝眼前带有果香的热咖啡。 石允芯和夏仪狄相约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店,她一脸狐疑看着手上的药物。 「允芯,我已经听倪馨说明相关情形,状况似乎急转直下,这些你先拿着,出院之后再让他服用。」 「欸,酒神同学,这些是什么东西?」 「一时间很难说明,渐冻症目前无药可医,标靶药也尚未出现,这些可以缓解汤泳淼的痛苦。渐冻症患者维持生命的关键是保持良好吞嚥功能、呼吸的顺畅,以避免缺乏营养、缺氧与全身器官损害或造成肺炎。呼吸衰竭多半是他们的生命终点站,因此强化心肺功能和减缓运动神经元坏死速度是两大关键。」酒神同学一口气说出许多专业上的见解。 「总而言之,只能和死神借时间,越多越好,这些就是给死神的利息。但是千万别说出去,因为…」 「因为这些是非法的药物?」 石允芯皱眉看着要献给死神的「高利贷利息」。 「对啦,也可以这么说,但是请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害人。」 「为什么你老是在做违法的事?」 「现在是紧急状况,不能一概而论,不鋌而走险也无路可走。其实病患本身的求生意志力非常重要,假如自己已经先放弃或丧失希望,再好的药物或医疗方法也难以发挥作用,所以想办法让他心情稳定愉悦是首要关键,再来就是激发他的强烈求生意志。有病患被诊断最多仅能再活两年,凭藉意志力竟然多活了二十年,因此出现奇蹟并非不可能。」 「他好像只有爱爱的时候才会特别开心愉快。」石允芯不自觉说出和他之间的床笫秘密。 「哎!这样最好。那你就趁他状况好的时候,多和他做一点,女生的『那里』也会產生对身心有益的stm益生菌。」 「好的,我明白了。不对,我怎么就这样说出来了?你真的很会做坏事耶!我先警告你,要是你敢对倪馨使坏或图谋不轨,我会先宰了你。要获得她的爱,必须要有勇气与真心,倪馨还没谈过恋爱呢!」 酒神开心地点点头后转身离去。 「对了,别忘记你还在赎罪,万一失败了,你也别想得到倪馨的初吻。」酒神再次转身向石允芯鞠躬道别。 步出咖啡店后,蓝色天空划过一道飞机的弧线,不知将飞向何方? 「小泳的妈妈和妹妹,假如你们在天上看着他,请务必帮帮忙。」石允芯在医院外抬头仰望那片湛蓝而祈祷。「明年寒假我要和他一起去瑞士,所以他要撑下去才行。」 苦中作乐的石允芯想起之前和汤泳淼的「瑞士之旅」对话。 「允芯,明年的寒假我想去瑞士走一走。」他有气无力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说出愿望。 「哦?为什么选那里?感觉旅途好遥远,而且机票和物价都不便宜。」石允芯躺在他的身边,什么事也没做,什么事也没想,就只是静静地陪伴在旁,用心感受每段静謐时光。 「之前不是有一部韩剧很火红,场景就是在瑞士拍摄,我想去那里看一看。你帮我一个忙,请打开书桌抽屉,然后把你耶诞节送我的生日卡片拿出来。」 女神石允芯起身,首次遵照国王的吩咐而行,犹如世界上最美丽乖巧的贴心女僕,无怨无悔。 「这个是…」 汤泳淼眼神透出一丝犹疑与矛盾:「存摺和提款卡,卡片密码是你的生日。」 石允芯喜出望外,迟钝的朽木竟然把存摺和自己送的卡片放在一起,而且密码是她的生日。 「笨蛋,密码是1111会不会太好猜?」 汤泳淼露出害羞的靦腆笑容,双手皆比出"1"的手势。 石允芯翻开存摺后十分诧异:「哇!你怎么有那么多钱?这是我们的结婚基金吗?我们才大三而已,你也还没见过岳父岳母,不要这么心急嘛!不过可以先告诉我,你想要生几个baby啊?」石允芯笑眉频展,故意说出笑话逗他开心。 汤泳淼平日十分省吃俭用,把打工收入尽可能存下来;他几乎完全没有动用到父亲给他的生活费,至于那台新车则是一次也没上路。 「你会不会一次走太多步?我现在已寸步难行。」 「你放心,我等一下绝对让你在床上健步如飞。」石允芯对他送出了一个娇俏飞吻。 他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后说:「允芯,先用那些钱先帮我预订两张机票,相关的住宿地点和联络方式,我都写在桌上的便条纸上头。」 「你哪时变得如此有行动力,而且你居然是这个地方的会员,可是那里是什么地方?」便条纸旁还有一张写着德文的会员证。 「我必须趁还能动的时候快点去,否则就来不及了,到时候你就知道是怎样的地方。」他的语气流露出一丝不安,然而石允芯却浑然未察。 瑞士少女峰的美景浮现在石允芯脑海,她想像和汤泳淼一起牵手漫步在欧洲之巔雪地上的景象,一步一步踏出属于彼此的相爱轨跡。 也许期待瑞士之旅足以成为刺激汤泳淼求生意志的要素;虽然最重要的关键是「那朵荷花」,但是石允芯不想承认眼前的事实,更不愿央求于郑亘荷,因此石允芯不假思索,很快便办妥他所交代的事项。 医院急诊室前的阵阵救护车鸣笛声,骤然把石允芯从瑞士之旅的想像中拉出。 自从去年汤泳淼发生那次「摔车意外」后,她只要一听见附近有救护车声音,便感到焦躁难安,心跳加速。 石允芯呼出一口气,重新整理好心情,快步走向汤泳淼的病房,准备和他一同办理出院手续,而且应该有好一段时间不用再奔赴医院─即使来到这里,也于事无补。这里反而有死神虎视眈眈准备伺机挥出那把致命镰刀,伴随毛骨悚然笑声而带走雨男的生命。 「咦?这傢伙怎么又不见了,同样的把戏到底要玩几次?现在的状况可是非同小可。」石允芯看着空荡荡的病床而低声抱怨。 石允芯急忙到护理站询问过后,发现汤泳淼又提前自行办理出院。 「这个笨蛋会去哪里?即使状况改善很多,和以前几乎没有两样,但自己的情况应该很清楚才是,该不会跑去找那个荡妇吧?手机又不开机,是买来当配件的吗?哼,不久之前才说要和我去瑞士蜜月旅行,如果现在跑去找郑亘荷的话,本小姐绝对和你分手,然后一个人去瑞士,你就一个人冻死算了。」 气愤难平的石允芯不停对手机嘟嚷,她打算先回到「爱的小窝」,等待调皮的汤泳淼自己回家认错。 石允芯用改成她生日密码的感应晶片卡打开大门后,见到自己的银色行李箱被放置在客厅,上头还坐着一脸落寞的北极熊tommy,接着是激昂性感的吟叫声刺痛她的耳膜,她缓步走入那间始终寂寥的房间,眼前是无法置信的炼狱景象: 郑亘荷全身赤裸跨坐在汤泳淼身体之上,两人紧密结合在一起。汤泳淼左手用力捏住郑亘荷丰润乳房的敏感部位,她发出兴奋难耐的叫床声:「再用力一点,再给我更多,用尽全力干我!」 石允芯瞪大双眼,全然无法相信眼前此景。她依稀见到郑亘荷饱满胸部闪着水漾的光泽,接着她嗅到了精液的气味。极度享受的郑亘荷抚摸自己右乳后,将手指放在唇边,嫵媚地舔舐上头的残存液体,发出阵阵痴笑声。 郑亘荷瞧见石允芯在门口观看时,「火中之荷」激出更大的叫声,自行起身后趴在汤泳淼双腿之间,以快速又具有韵律的方式,用力吸吮他的坚硬私处,接着力道转趋温柔,好比呵护着最宝贵的收藏品,仔细地吸舔每一毫米,舌尖灵巧滑动,汤泳淼不由得发出极度享受的呻吟,神情十分满足。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濒临崩溃边缘的石允芯哭喊出声。 浸淫在欢愉性爱的两人对于石允芯的吶喊毫不理睬,沉醉在忘我缠绵之中。阵阵响亮的吸吮和低吟声,如蜂鸣般不停刺着石允芯彷彿已然渗血的耳膜。汤泳淼粗壮的私处犹如帝王般睥睨着她,胸闷心悸的石允芯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四周好像瀰漫着黄绿色雾气,遮掩了现实的一切,却将非现实的残忍紧紧包裹住她,无法动弹,无处可逃,每一秒都使得她的呼吸变得越加急促困难。 艾蒂丝的幽魂从日文版的《焦灼之心》飘出,静静蹲在墙角看着这一切。 「他们在尽情做爱啊,傻女孩。就是这样,再用力一点,刺深一点!把你们手上的刀都刺在对方胸口,就像霍夫米勒少尉对我那样。」艾蒂丝发出一声冷笑。 郑亘荷顿时停止吸吮欲望的动作,左手依然不停搓弄汤泳淼的私处,她神情自在得意地说:「你看不懂吗?没有听见我的叫声吗?」脸颊红润的郑亘荷转而俯趴身躯,用力抬高白皙结实的臀部,敏感部位及整齐毛发清晰可见,汤泳淼毫不费力再次进入欲望深渊。「啊哼…看清楚了,这是我最喜欢的姿势,很快就…就会高潮了,啊…好棒!」情绪亢奋的她和汤泳淼结合律动的地方发出清脆碰撞与踩水声。「小泳,快一点,速度再快一点…」 每一声喊叫、每一次抽动,都让石允芯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感,全身不停震颤。 「允芯,你要一起进入这个美妙的神祕花园吗?趁我心意还没改变之前,脱下你的衣服到这里来享受,因为他是我的,只能爱我,只能想我,只能听从我的命令。」郑亘荷向后伸出右手,汤泳淼立刻握紧交缠并且加快了速度,耽溺在性爱之巔的女子左手不停拍打床上的抱枕。「我…我又到了!小泳,不要停,还不够。」她的身躯微微颤动。 石允芯摀住双耳,以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吶喊:「你这丧心病狂的女人!汤泳淼,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在和心爱的女人做爱,拥抱彼此灵魂,把所有温度都留在她的体内。」汤泳淼发出兴奋喘息声。 「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去瑞士吗?」 汤泳淼发出一声冷笑,他根本未将视线放在石允芯身上,左手拍打着小亘的性感臀部,气喘吁吁地回答:「我只是请你帮我预订机票和住宿,没有答应要带你去。我那时不是说过你走太多步了?你只能原地踏步,哪里都去不了。我爱的是小亘,亘荷让我无法自拔而疯狂爱上她,我要她的全部,我们彼此渴求着对方的一切。」 他故意抬起了小亘的左腿,奋力往前行进,彷彿把自己所有的能量都传输到眼前绝美女子体内。」 「这不就是你所说的『梅比乌斯环的爱』吗?最终还是回到原点。」郑亘荷再次发出喜悦夹杂轻蔑的笑声。 石允芯彷彿见到波特莱尔笔下的吸血鬼和浪荡女人出现在她面前,一条发出慑人火光的长鞭从荡妇手中甩出,猝不及防勒住她的颈部,越来越紧…… 汤泳淼瞬间使力加速,俯趴的小亘身体开始出现不自然抖动,左手使劲搥打床上抱枕,接着他抽出自己粗壮的欲望,美丽的乳白液体缓慢从粉色入口流出,沿着左大腿慢慢滑落。 「你们太过分了,你们全都去死!」 几乎陷入疯狂的石允芯倒退走出令她憎恨的房间,摔出手中的感应晶片卡,拉起自己的行李准备迈出这个充满淫秽的房子,忽然间,她顿下脚步看了一眼tommy,随后不发一语将北极熊玩偶狠狠砸在沙发上。不论是瑞士或智利的阿塔卡玛沙漠,石允芯和tommy都没办法一起去了。 地板上残留的灼热泪水,每一滴都代表无法言喻的沉痛悲伤─少女峰的积雪犹如在眼前瞬间融化,相爱的步伐轨跡消失无踪,再也无处可寻。 大门被用力甩上的声音回盪在偌大的屋内,然而我好似充耳未闻。 我看着汤泳淼再次进入我的身体,下体发出悦耳的声响,他扶着我的腰际持续摆动身躯。几分鐘过后,他将速度放缓后撩起我的头发,温柔地亲吻我的耳朵、后颈部、背部与臀部,每一个吻的温度都烙印在我的心中。 我闷哼一声,背对着他说:「第一次感受到高潮却完全无法开心。」 他不知疲倦地用力一挺,我忍不住喊出愉悦叫声后说:「很棒吧?如果能一直停留在花园里,不知该有多好?我好像真的变成荡妇了。」他面无表情,使劲猛力顶到最深处,让我感到一阵疼痛。「啊…说不定我本来就是个淫荡女子,是你把她解放出来。你是我见过最残忍又温柔的男生。」 「对不起,小亘,其实受伤最重的人是你。我对不起你。当初是我故意让你看见老旧手机里的『书荷对话』日记。」 「我早就知道了。啊…速度放慢一点,让我好好享受。」我指示着他在花园里的一切动作。「如果连平日使用的手机都没携带,为何要带着一支老旧不再使用的手机?是我自愿拿起短刃,这是命运的安排,从那场大雨开始,我就再也无法逃避。你真的好残忍,可是你没有把最后一次的对话传出去,所以她并不知道最后的结局。」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汤泳淼的汗水与泪水同时滴落在我的背部。「我实在忍受不了,这十二年的时光太过漫长,漫长到我忘记所有的感觉,只剩下孤单与寂寞,直到遇见…」他没有把话给说完,然而我知道真正的答案─此刻他正在我的体内散发绵绵不绝的高温。 汤泳淼即将再次忍受不住而全然释放,我让他暂时停止所有动作并示意他躺下,让我自己进入自由美妙的花园。 「嗯嗯…」我露出满足的笑容摇摇头说:「不需要抱歉也不要说对不起。还记得吗?你还欠我一个笑话呢!现在说给我听。」我抓起汤泳淼无力的右手,轻放在我的腰部。 「你要听『諮商心理医生』的笑话吗?」他在伤悲中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肯定很难笑,她听过了吗?」我持续上下扭动自己的身体,感受高潮来临前的刺激。 汤泳淼对我点点头说:「她说是个很白痴的笑话。」 我享受着最后的律动而笑出声:「你已经说出笑话了,可是真的很难笑。」 在此刻的这个空间里,不存在任何的真实,即便是我无法抵挡的高潮来袭。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那把短刃已经完全刺进去了。不留馀地刺入了石允芯和汤泳淼的心脏,流出了如罌粟色彩般艳红的鲜血。 他流着泪,勉强伸出左手捏着我的右乳后说:「小亘,我骗了你,其实我也没有花可以送给你了。」 「你一定会下地狱!在那里摘好彼岸花等我,在灰烬之中等我,我会去陪你。」 「如果冥界地狱没有彼岸花呢?」 「那就罚你在地狱里永远爱着我。她会上天堂,你将永远等不到她。」 我尽情摆动身体,想像这是在花园里的最后一次美妙漫舞。 「我们会再见面吗?」汤泳淼垂下双手,再也无力抚摸我漂亮饱满的胸部。 抵达第三次浪潮之巔的我,脑中暂时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假如你想见我,小亘也想见到你,我们就会相见。」 他使尽气力,加快了最后阶段的衝刺速度,身体瘫软的我趴在他的胸膛,慢慢接收汤泳淼留在体内的无比炙热。 「我只知道现在你应该说出那句话,只有现在。」我将左手放在他的脸颊上,要求最后的温柔。 「我爱你,君に赠る花がない!」 他的胸口有我最后的温热泪水以及永远忘不了的吻。 我和汤泳淼的耳畔好似在同一时间听见阿刻戎河的潺潺水声,河水高度不停攀升,最后吞噬了我和他的身影─我们并没有见到彼岸花,只有熊熊燃烧的冰冷冥火。 飞往绝望的班机 伤心欲绝的我早已哭红双眼,隐忍情绪于此刻再次爆发。 倪馨体贴地为我拭去脸上泪水,并拉起了我的银色行李箱,可是在我抱紧她后又忍不住开始低声啜泣,她的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诱发出我更多的泪珠。 「别哭了,乖宝贝。你哭成泪人儿登机的话,一点都不美,万一机上有帅哥想搭訕该怎么办?」她温柔地安慰我的悲痛伤口。 「我不要谈恋爱了,奇蹟女孩最终只是死掉的法兰德斯罌粟。」 「允芯,等你到了海德堡,肯定有一大票帅哥型男等着你,慢慢调适心情,不需要着急。」尚未展开初恋的倪馨依然对爱情有着沉稳态度,让我相当羡慕。 那天见到如此不堪的景象之后,我整整哭了三天三夜。我的心一横,擅自办理休学手续并且要求爸妈送我去德国念书,他们抵挡不住我的执抝,只好以最快速度帮我办妥相关入学程序,先念语言学校再攻读硕博士班。 「为什么选择德国?」脸上写满好奇的爸爸开口询问。 我垂头丧气答道:「因为作家褚威格是德国人。」 「啊?这是什么理由?为何不是徐林克或徐四金?」喜欢阅读的妈妈满脸疑惑。徐四金(patricksuskind)写出的《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是妈妈很钟爱的一本小说。 「我不管啦,我要暂时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我记错了褚威格其实是奥地利人,然而真正答案是我不想输给郑亘荷,而且继续待在这块土地上,我终将溺毙在自己的肺部,如同当初一次大战丧命在法兰德斯的将士们。 我的手机通讯软体并没有封锁汤泳淼,但是他未曾再传过任何讯息给我,犹如瞬间消失在我的世界,然而意识中却不时会浮现与他有关的气味、音乐甚至是与他亲密时的自己─人明明就无法直接看见自己,但是在回忆中却清晰可见,无法抹灭。 「忘记他,一切都将随风而逝。」倪馨安慰着我却未告知那时汤泳淼已不再上学。 「嗯,我一定会好好努力,有一天我会再跳一次”没有fa的doremi”的查尔斯顿舞,倪馨也要跟我一起跳。对了,你千万要小心酒神同学,他专做违法的事。」 顿时,倪馨一脸尷尬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露出靦腆笑靨。 在登机的前一刻,倪馨神色匆匆,突然塞给我一张卡片后便转身急速离去,她转身消失的角落,我似乎看见一道熟悉身影坐在轮椅之上。 万万没料到我没能和tommy与他一起去瑞士或阿塔卡玛沙漠,反而是独自飞往德国。机舱外开始下起了细雨,雨势逐渐加剧,今天的气象预报分明就预测是百分之百的大晴天,为什么变成大雨如注? 「至少德国的天气预报非常准确。」我如此自我安慰。 我曾和爸爸一起看了f1一级方程式赛车的现场转播,那一场比赛是在德国霍肯海姆赛道(hockenheimring)比拚,起跑之后,转播单位打出预计数分鐘之后某部分地区会下雨,而且雨势将在何时结束。赛道位处森林之中,偶尔会出现东山飘雨西山晴的状况,那时我嗤之以鼻:「怎么可能那么神准?又不是雨神。」 「允芯,我跟你打赌,转播单位的气象预测资料绝对准确,输的人要去买宵夜。」 三十分鐘之后,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拎着父女两人的宵夜回家。 没想到德国气象预报之精准程度,令人万分诧异。雨势的开始及停止时间,和转播单位提供的数据一模一样,仅有几秒鐘的差距而已。 「人类有时候会赢过神呢!为什么奇蹟女孩会失败?」 眼前机舱之外的世界已被大雨所覆盖,原本是大晴天为我送行,转眼间已变成滂沱大雨─我现在非常讨厌雨天的气味。 “ohnedichdasmeinlebennichtsch?n.” 航班起飞之后,我惴惴不安地打开那张卡片。上头只写了这句德文,还有一张仅有手掌的照片。下机之后,我才明白德文句子的意思乃『没有你,我的人生将不再美丽。』 那张仅有右手手掌的照片,我一眼就认出是那个人的手。他的右手掌上方有一颗明显的痣,手掌上写着歪七扭八的字体: 『你快点成为别人的女朋友吧!』 我忍不住再度痛哭失声:「来不及,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坐上飞往绝望的班机,可是有绝望才能带来新的希望─他曾在我生日那天对我这样说。那一夜的海潮声依旧不时会在脑中响起─以及海风中的温暖之吻。 日復一日的忙碌生活反而让我的心灵得以喘息,可是万万没想到学习德文如此困难,尤其是喉音”r”,我的发音始终不甚正确,宛如一首曲子缺少了”fa”。正当我复习课堂上的文法时,耳边听见一声呼唤。 「允芯,我们一起去吃饭。」冠伶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位朋友,此时她邀约我一起享用中餐。 「gutenappetit!开动囉!」我把握每一个可以练习德语的机会。 冠伶瞇着眼对我露出亲切笑容。 我们在餐厅用餐时,不经意听见其他留学生的对话。 「欸,你们知道吗?听说那位h?berle的母亲要去瑞士执行安乐死,吓我一大跳,在瑞士竟然有协助他人安乐死的机构,真是不可思议。」 「有啥好大惊小怪的,想要获得准许没那么容易。除了要先成为合格会员之外,还有昂贵费用与相关评估关卡,一关一关慢慢走,假如最后申请人无法自己动手注射安乐死的药物,也会该机构被打回票,毕竟他杀与自杀还是有法律上的差别。那些机构设立目的之一,其实包含着让求死之人有活下去的意念。」 「在人性尊严(menschenwurde)不可侵犯之下,真的可以用这种积极安乐死的方式吗?颇让人深思。」 「你先读一读德沃金的《生命的自主权》,我们之后再来讨论。」 两位准备攻读法学院的留学生席间对话使我大吃一惊,莫非汤泳淼努力打工存钱,就是为了飞往瑞士执行安乐死?名副其实的坐上飞往绝望的班机。 那张不属于我的机票一直在我手中,当初忘了还给汤泳淼。假如要我陪他走完这最后一程,我实在办不到。是否正因为如此,汤泳淼才想尽办法逼我离开他的身边?凄艳罌粟花见证他的死亡是否代表另一种涵义? 一切早已结束,不需要再思考没有答案的问题。 「允芯,你在想什么?该不会是想起男朋友?」冠伶喝着咖啡好奇地询问。 「我…我没有男朋友。」我已然失去那时在急诊室的「勇气」;或许当时太过鲁莽,导致现在溺毙在自己的肺部─亲眼见证自己爱情的死亡。 「怎么可能,你的条件那么好,绝对是你的眼光太高了。告诉你喔,peter和schmidt其实很想认识你,我们这个週末一起去野餐好吗?」 冠伶接下来的话语完全传不到我的耳中。 万一他真的搭上飞往瑞士的班机,现在是否已不在这个世上。 倪馨会知情吗? 我该传讯息给他甚至是那朵长满尖刺的荷花? 眼前的汤品彷彿冒出一个又一个的问号,无论我如何搅拌也无法消除。 週末时,我硬着头皮被冠伶拉去野餐聚会。聚会上除了两三位德国人外,大多数都是台湾留学生,这就是留学聚会的好坏处并陈:好处是有许多同乡的同学友人相伴,坏处也是容易形成团体而不知不觉限缩自己的视野。 四周充满了笑声,甚至有熟悉的台语交谈对话。 我刻意安静坐在一旁阅读《华氏451度》─试图用这烈焰温度隔绝出属于我的空间。 「电视真的有那么邪恶吗?」一位名叫peter的留学生凑近我身旁说道。 「邪恶的是人本身。」我回答后并没有抬头看他。 《华氏451度》主要讲述主角是消防员,工作任务却是焚烧禁书,作者主要想表达那时电视文化兴起,将会导致人民丧失自我判断能力与资讯传播的侷限性问题。 「允芯说的真好。可是万一没有电视,现在的人恐怕会更笨。」眉清目秀的peter露出阳光般的清爽笑容。 「不看书或是不懂得如何思考,才会变成理性文盲,那样反而更加恐怖。」我不自觉覆诵出汤泳淼曾对我说过的话;可是我也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在自习室里看书,那时我对他嘟起双颊表达不满,心中的悸动使我只想变成甜蜜爱情的文盲。 冠伶和一位高大有型的男生聊得相当起劲,同样隔绝出一个特殊的结界。一位金发碧眼的德国男子揹着黑色空心吉他,开始自弹自唱唱起民谣曲风的”m?dchenvonhaithabu”(来自希德彼的小妞,德文发音乃海塔布)。 我约略听出歌曲讲述一位来自希德彼、犹如精灵般美丽的女子艾琳(eileen),热情洋溢地招待异乡客,大伙啜饮红酒和兰姆酒,一起在冬天第一场雪落时快乐地跳舞,忘却所有烦恼。她告诉大家来自德国北部的希德彼女孩都像她一样热情如火又漂亮,像森林中的精灵替大家带来欢乐。 我是否曾经是汤泳淼心中的「希德彼的小妞」,替他捎来苦痛中的真实快乐,而非虚假不真的短暂快感幻觉?一个人独自在自习室内念书时,是不是会想到我呢? 「来自希德彼的女孩真的都像允芯那么可爱漂亮吗?」兴致昂然的peter递给我一杯柳橙汁。 我轻蹙眉头,接着暂时「浇熄」了《华氏451度》,看了一眼黄澄澄的果汁后说:「dankesch?n!(非常谢谢)」幸好不是长岛冰茶。 peter在德国男子的歌声中提出邀约:「允芯,下週在纽伯格林有摇滚音乐节,我们一起去参加好吗?」 我首度对他展露甜美笑靨:「peter,你知道优拉糖果吗?」 「好有趣,这糖果好吃吗?」 我不自觉鼓起双颊,眉头再次皱了一下,他却以为是装可爱的模样。 「百忧解(placebo)呢?」我认真凝视他的双眼继续提问。 「这个当然知道啊,安慰剂的代称。」 「滑结(slipknot)?」 「你说什么节?这次是rockamring音乐节,一起去吧,肯定会非常好玩。」 「下次好了,谢谢你的邀请。」我露出不失礼的微笑婉拒。 peter神情顿时变得诧异又尷尬,呆呆地佇立在我的身旁。 “m?dchenvonhaithabu”旋律依然围绕在我和peter的四周,然而此时恐怕需要好几位「希德彼女孩」才有办法逗他开心了。 没有Fa的Do Re Mi 我的视线离开了呆若木鸡的peter,心中暗自叹息。 话不投机半句多,连优拉糖果、百忧解和滑结乐团都不知道,究竟是要参加什么摇滚音乐祭? 这些乐团和音乐都是当初汤泳淼所介绍给我,在闯入他的冰封世界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些糖果、药物和绳结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我再次翻开《华氏451度》,扉页上文字霎时变得十分陌生,转瞬之间,一行又一行的文字全变成我和他相处时的影像。我缓缓闔上双眼,随着回忆温度慢慢攀上纸张的燃点。 九个戴着惊悚恐怖面具的男子,死命敲敲打打,忘情嘶吼与甩头的画面映入眼帘,一波波如噪音般的声浪冲进我的内心;然而如潮水般的衝击力,却替我凿出了另一条从未见过的河流渠道。 「欸,滑结的团员看起来都好可怕耶!音乐好吵,乍听之下真的很像噪音。」我倚在他身上看着平板电脑上的影片。 「会吗?团员表演时都会戴上特製面具,所以很少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歌曲很有震撼力,仔细聆听的话会发现藏有独特的旋律,不过农历七月的时候还是不要看他们好了,好像真的有点恐怖,换个乐团好了。」 我捏了他的小腹后说:「人家说的没错嘛!」 没想到四个打扮的跟鬼一样的乐手,在下一瞬间跳入我的视线之内。 我发出尖叫后咒骂:「啊!你很坏耶,根本就是故意的。」 汤泳淼的恶作剧显然奏效,他哈哈大笑后说:「他们是日本现在很红的新古典速弹金属乐团babymetal,四位乐手没有戴面具了喔,因为他们就是刻意打扮得像鬼魂一样,不过弹奏和鼓技简直出神入化。」 「不管啦,晚上还是别看这样的表演。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生活就会快乐。」 他抿起嘴唇后不发一语,习惯性地陷入沉思却不告诉我脑中的真实想法。 我认真凝视汤泳淼的双眸:「喂,快点说是!」 「呃…」 「不要犹豫,你只能听我的。别忘了我是你的女神耶,你这个国王要听话。」我比出手枪的手势,轻放在他的心脏位置。 「是!」 听见他的回答后,我立刻献上一个甜蜜之吻。「这样是不是快乐多了?」 那时他关掉平板电脑,将我用力搂进怀中,彼此在沉默中分享温暖。 然而喜欢与爱的差距是如此显而易见,郑亘荷说的一点也没错。他深深喜欢我,却用生命去爱那朵荷花,仔细呵护着其中的耽美温柔。 他答应我的第三个愿望终究失信违约。 手上的《华氏451度》书页不经意被泪水沾湿,纸张的燃点已到,泪珠旋即被看不见的火焰焚烧殆尽。 如果汤泳淼已经搭上飞往瑞士的最后班机,今年耶诞夜就要孤独地听着百忧解的”happybirthdayinthesky”─这是当初他让我听的最后一首歌曲。 “darling,happybirthday inthesky,inthesky youwereblownaway idon'tknowwhy,why? nowisitandwait asdaysfloatby,bye darling,happybirthday inthesky,inthesky iwantmymedicine(givememymedicine)” 这几乎就是全部的歌词,随后便不断重复。曲调简单却异常忧伤且震慑人心。 谁可以给我失恋的百忧解? 一道熟悉轻快旋律忽然走入我的耳中,硬是偷走了那不存在的解药。 「允芯,快来一起跳舞。」冠伶雀跃地对我招手。「各位,允芯很会跳舞喔!」 杵在一旁的peter未经我的同意,擅自拉起我的右手,将我推到眾人围聚之处。没想到是那首”没有fa的doremi”!好几位女孩试图跟着跳出灵巧可爱的查尔斯顿舞步却总是失败,我打起精神后轻轻哼唱: “ohohoh doremidoremidore 完全没想过我会如此喜欢你 对一个人如此着迷是出生后头一遭 一辈子的「喜欢」似乎都要用在你身上了” 我是不是把一辈子的喜欢都用他的身上? 我才不要! 万一汤泳淼下地狱的话,我岂不是也要跟着去,才能顺利取得失恋解药? 我的舞步轻盈流畅,大家看的目不转睛,纷纷报以热列掌声,许多女生抓住诀窍后开始跟着我一起扭动身躯,移动脚步,欢欣地跳着查尔斯顿舞步,此时数不尽的欢笑声縈绕着这场突如其来的聚会。 「允芯,你怎么了?」冠伶看着不知不觉掉泪的我而不知所措。 这就是”没有fa的doremi”真正感觉吗? 我好想念失去的那个”fa”。 深夜时分,窗外悄悄落下了细雪。我迟迟未能适应海德堡的寒冷与降雪,对我而言,雪花纷飞的景象丝毫没有半点浪漫气氛,我的心好像缺了一角,失去了完整的情感,接收喜悦的神经宛如被冰冻一般。 我坐在房内书桌前发呆,不知是感到寒冷或是紧张,不停搓着双手。眼前是一个小礼盒以及牛皮纸袋信封─这是远在台湾的倪馨所寄来。我们平常偶尔会互通电子邮件,应该没有必要特地寄信给我,倪馨之所以会这么做,绝对有特殊理由,因此使得我犹豫不决,心中七上八下而不敢打开信封。 发呆许久之后,我发抖的双手小心翼翼拆开礼盒,发现里头是北极熊tommy,他的脖子掛着那条银色罌粟项鍊,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勾起压在心底的记忆,胸口隐隐作痛。 那一日,我步出那间房子后才解下颈间项鍊,使劲丢在大门口:「不是没有花可以送人了吗?我才不要这朵虚假的花!」 我蹲坐在大楼底下的路边不停啜泣,不知为何,倪馨不久之后竟然出现在我身旁,给予我无言的安慰,她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我的哭声停止。 「同情是把双面利刃,不会使用的人最好别动手。如果使用的时候,是自己的双手握住刀刃而非刀柄,会是什么样的景况?」 那时我根本听不懂倪馨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接着她替我拉起行李箱,我们并肩走了好长好长一段路之后,才选择搭上计程车返回宿舍。 窗外雪落不断,我将室内暖气调高了两度,看着许久没有碰面的tommy─希望他来到寒冷的地方可以感到舒服一点。我缓缓吐出一口气之后,不安地拆开大信封袋。 『允芯, 聪明如你在收到这封信时,应该可以推知接下来的发展。 时光先倒流至那一天下午,其实是汤泳淼请我在他的住处等你,见到你流泪奔出后,请不要说任何一句话,让你大声哭泣直到再也哭不出为止。 那张飞往瑞士的机票还留着吗? 你应该可推测他想前往瑞士的真正目的:用自己双手结束自己的人生。 汤泳淼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陪同,所以订了两张「单程票」。 他不想让其他人见到发病之后的样子,更无法用这种模样去见他亲爱的母亲与妹妹,于是很早就计画安排这一切,包括将郑亘荷拉进这场无情残酷风暴之中,唯一的变数就是─你。 汤泳淼生命的冰冻海洋冒出一块温润玉石,长出了令他心醉神迷的鲜红罌粟。 汤泳淼把自己囚禁在孤独大地上太过长久,身心状态非常不稳定,一旦渐冻症扩及四肢,连那块孤独大地都将急速萎缩成方寸之地,也就是他的内心。或许是因为这层缘故,使得他不知该如何处理你的出现,也不敢面对面与你好好沟通,他只想见到你可爱笑容,愿望就是如此单纯,可是他却选了最复杂的方式去处理。 还记得那天我对你说的话吗?如果握住的是刀刃而非刀柄,会產生什么情况?现在我明白了,虽然不断祈祷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你知道世界上第一个「生化人」(cyborg)peterscott-morgan吗?他也不幸罹患上渐冻症,scott-morgan透过自己的专业知识与其他人士的帮助,把许多高科技「融入」自己体内,因为医疗道德缘故,很多医院拒绝替他执行手术,使得他的求生之路更为艰困,他依然不放弃追寻幸福与生存机会,甚至成为英国最早的同性伴侣之一。 汤泳淼的瑞士终点之行去不成了,所以酒神同学等人尝试帮他装上scott-morgan所採用的各项延命设备,并且让他尽量能自由活动,但是全被汤泳淼给拒绝,他说这是自己仅存的选择权利,听到他颤抖的话语时,我忍不住哭了出来。最后的时刻,他只愿意装上语音合成发声装置,因为他想亲口对你说出那句藏在心底的话。』 我的双手不停颤抖,信纸如雪花般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之上。层层堆叠着伤悲与懊悔,然而无尽寒冷的雪堆之中,窜出了一朵艳红罌粟,散发出迷人馨香,我闻到了蕴藏其中的爱。 在爱的香气指引下,我的脑海浮现孤独的汤泳淼歪斜着头直视前方,双腿肌肉持续萎缩却无计可施,无可抵御。 他无助地被放在轮椅之上,双眼直视家中的钢琴却再也无法碰触琴键,只能运用不自由的意识,在想像中弹奏那首”折翼天使”。无比孤单的汤泳淼落下眼泪,静静听着喜欢的音乐,用双眼表达仅存的情感,他转动眼珠,暗自清了清喉咙,使尽气力张开口,想要唱出那首送给我的动人”oceans”,却怎样也无法发出声音,甚至没办法控制脸部的表情;无声的吶喊縈绕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见到我翩然现身,再次站在他的面前时,汤泳淼的眼神露出无限喜悦,双眼瞬间睁大,急急忙忙想靠近我却不小心从轮椅上跌落。他奋力伸出两隻人工机械手臂,撑着孱弱身躯,一公分又一公分努力爬向我,机械声吱吱作响。 在即将抵达我面前之际,他顿了一下,勉强伸出右手从怀中取出一朵漂亮的银色罌粟,眼神流转间透出欢欣之情,示意我弯腰收下那朵「希望之花」,他歪着头,辛苦地舔了一下乾涩嘴唇后说:「允芯…罌粟,等我!」那是急诊室之夜他陷入短暂昏迷时脱口而出的真心话。 我忍不住在汤泳淼面前啜泣,泪水滴在那朵银色罌粟之上。正当我弯腰准备拿起「希望之花」时,掛着笑容的沉默死神,猝不及防凭空出现在他的身后,双手紧握一把接近无限透明的蓝色短刃,在我来不及出声的瞬间,用力插入他的冰冷身躯,缓慢地发出碎裂的刺耳声响。错愕的汤泳淼脸色转瞬苍白,只留下冷漠与不甘的眼神,来不及说出那句我最想听见的话语,手中的那朵希望之花发出冷冷火光,消逝在灰烬之中。 我抱起tommy默默流泪:「为什么那个时候不说出口?这就是无花可赠的真相吗?」银色罌粟似有所感,发出温润光芒,映照着我的泪水。 『允芯,当你收到这封信时,他已前往他想去的地方了,我在第一时间把这项讯息告诉你。当初他意志消沉,使得整体状况变坏的速度加剧。如今他的身体将不再冰冷,而是充满无限温暖。 死亡,是没有馀地的消逝,留下的只有或深或浅的记忆。 我知道在物体恆存之下,你的意识会留给他一个位置。 接下来是郑亘荷要给你的讯息。老师和他之间的祕密后来被传开了,某个週末,一个戴上「小丑」面具的人在老师研究室外头贴满游乐园亲密照,引发轩然大波,我可推知那个「小丑」是谁,不过也于事无补。 老师遭到校方留职停薪一年的处分,郑亘荷没有做出任何辩解,只写了一篇〈唐吉訶德在黑洞的爱情故事〉专栏文章。郑亘荷要给你的物品将唤醒记忆深处的痛苦,那是你离去之后的「录音档」,她偷偷录下和汤泳淼之间的对话,其中包括你所不知道的「书荷对话」日记最后真相。』 倪馨写给我的信到此为止,底下是一张光碟片,上头夹了一张小卡: 『爱情的世界没有胜负之分,只有迈向幸福的终点。』 我对郑亘荷的憎恨至今无法消弭,迟迟不敢点开光碟片的录音档与另外一个图片档。犹豫许久后,颤抖的右手轻轻按下播放键,里头是他们那时的交欢声,刺耳无比,我强忍悲痛,仔细聆听交欢声中的对谈与挖掘所谓的真相。 从如同身处炼狱般而逃脱的那天起,我的内心也被一层永冻土给覆盖,无论如何也难以被锹开一分一毫,直到现在听见「真相」为止─那把「褚威格之刃」插在上头,旋即化作万千火花,伴随真相窜入心底深处。 「汤泳淼,你绝对会下地狱!如此对待我就不残忍?我才不是断折羽翼的天使,我是奇蹟女孩…被死神和自己打败的奇蹟女孩。」我在他们的交欢与对谈声之中潸然落泪。「说不定我也会下地狱,因为我竟然被你们给骗了却浑然不觉,我连自己的爱都无法坚持,阿刻戎河上的船舱座位是我的,郑亘荷,你这次千万别再跟过来了,我会在灰烬之中拥抱他。」 止不住泪水的我,匆忙收拾简单行李后,戴上银色罌粟项鍊,抱着一起流泪的tommy衝往机场。 「我要见你最后一面,即使是在火红的灰烬之中,我也要见你。雨男,你一定要等我。」 怀中的tommy彷彿用他的手掌抚去我的泪水:「允芯别哭,他会永远等着你。」 Nostopathy:真正的褚威格之刃 『书荷,这将会是我最后一次传讯给你。我的右手已经开始不听使唤,接下来可能就是左手甚至是双腿无力行走。或许这样也好,能够早一点去见你。』 『我说过目前不想见你,你绝对不能和优里阿姨一样,你们的情况完全不同,而且你还要把希望之花送给允芯,她绝对不会是逞强的花蕊。』 『可是我快要死了…什么都没办法给她。』 『亘荷呢?难道她就可以真正解除你的痛苦寂寞,而你也能彻底释放她的灵魂?』 『我现在很难过也很矛盾犹豫,对我来说,她们两人都是「禁忌之爱」,我根本没办法好好给她们所有的爱。我错了,一开始就不应对她们动情,我先用利刃割伤了亘荷,非常残忍地对待她,然而她却默不作声,忍住疼痛后再捡起我给她的「褚威格之刃」,准备给我最后的温柔与解脱。』 『小泳,你错了。真正的「褚威格之刃」不是伤害彼此的武器,而是斩除自己心灵束缚的救赎之刃。』 真正的爱情是建立在两个自由人的彼此瞭解和相互认识之上,怀抱着不自由的心,是没有办法去拥抱爱情的。 没有办法爱自己,就无法真正去爱他人。 抱着无法接受自己的态度去喜欢或接纳对方,只不过是一种残破又虚假的感情。倘若《焦灼之心》里,霍夫米勒少尉真的无视艾蒂丝的残疾,决定真心和艾蒂丝共结连理,两人相互扶持,过着看似幸福无忧的日子,然而霍夫米勒自始至终就无法认同与爱上自己,不管他是出于同情或真心真意喜欢艾蒂丝,童话般的爱恋终有破碎的那一天。 无法接受自己,怎有办法收下他人的感情而不给予反馈?那个反馈才是真正的伤人刀刃,最后也将反噬自身;至于是否可被归纳为同情的爱,一点也不重要。 可是如果已经体认到对方的「情感失真」状况,却依然奋不顾身往前进,投入对方怀抱,诱发出对方欲望或满足感,同样也是一把伤人利刃,更严格来说,甚至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也一样,如同过失伤害也是一种罪。 霍夫米勒从艾蒂丝身上获得救赎与类似自我实现的成就感,或许也是艾蒂丝一刀又一刀划在他身上的刀痕,到头来变成双方交替用短刃伤害彼此,直到泪水流乾,心里不再哭泣为止。 『但是你和允芯的情况不太一样。自从你遇见允芯之后,开始重新省视自己的人生与对未来的想法,甚至一度找回往日笑容与期待感。她在不知不觉中用双手解开你从十岁那年起的心灵枷锁,慢慢酝酿发酵真挚的情感,从报恩、同情怜悯到勇敢追求自己的爱,这个过程本身就是真正的褚威格之刃!刀刃可以伤人,也能用于救人。允芯与亘荷都用这把刀救了你,现在换你做出勇敢的决定。』 『但是我同时欺骗了她们两人。』 『因此你现在更要坦率,小泳,首先必须对自己坦白,否则会对她们两人造成更大创伤,尤其是允芯。假如你始终认为自己被诅咒,那就更不应该把对方的命运选择权给剥夺,应该要把事情原委仔细说明清楚,表露出最真的情感,让她们自己去做选择,而非塞给允芯一张只能离开的单程票。』 『可是我快死了,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我就要快死掉了…』 『小泳,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对自己诚实,千万不要抱着懊悔而离开。不论是半年甚至五十年,你希望最后阶段是谁能陪在你身边?你想对谁大声说出那句重要的话?』 我在机舱上反覆看着这段话与之前的「书荷对话」日记,思索真正「褚威格之刃」的意义。 为什么当初他不敢传出这段最后对话? 汤泳淼不想让我了解最后真相,寧可自己背负骂名,将自己囚禁在躯壳里,也不愿让他的病痛蔓延到我的内心,选择最残酷的方法,让我离开他的身边。他好自私又残忍,却又是如此坚毅勇敢。 汤泳淼想在心中永远保留那份努力不懈、拥抱奇蹟的悸动之爱,却没想到可能因此伤害到三个人。 然而立场交换,将我放在他的处境下,生命所剩不多的我,是否能义无反顾去爱自己深深喜欢的人,拥抱最后的爱直到生命尽头?或是我也将误用那把刀刃? 「我不但要打败死神,还要让祂愧疚自杀。」 这是我当初发下的豪语,不但没能实现,反而让自己变得如此狼狈─轻易地坐上了他所安排的单程航班。 我逝去的爱情为何变得如此复杂,明明已经不存在了。 飞行在三万英呎高空的我关掉手机萤幕,闭上双眼回想和他相处的快乐时光,脸上不自觉露出浅浅微笑。如今回想起来,每一秒都是如此珍贵又让我感到愉悦。 漂亮的空姐组员们替乘客送上飞机餐,食物的香气诱发出了那一晚的记忆。 「允芯,你说我的个性很奇怪,但是你自己也差不多啊。」 我吃着逼他送来的宵夜回答:「差多了,好嘛?我可爱又开朗,你是个矛盾的朽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茅塞顿开啊?」 我将一块百页豆腐递到汤泳淼面前,旋即再快速移回自己嘴边后吃掉。 「欸…你…」他莫可奈何地吐出失望:「你像是轻飘飘的美丽羽毛,有时却又像是一把笨重铁鎚。」 我不满地鼓起双颊,用力踩下他的左脚。 「唉…会痛啊!」 「原来朽木还有神经?」接着我偷偷吻了他的脸庞。「这样就是铁鎚加上美丽羽毛吗?」 他摸着那个吻,抬头望着漆黑夜空。 「羽毛和铁鎚在同样的高度落下时,其实会在同一时间抵达地面,因为在地球上受到空气以及其他因素的影响,导致铁鎚会先落地,羽毛依然在半空中快乐地飘浮,好像摆脱重力一般。不过在月球上的话,羽毛和铁鎚会在同一时间落地喔,因为那里没有其他外力的干扰,是个相当完美的状态。」 他望着夜空中的残月对我解释,犹如黑夜空中出现能够带他飞往月球的巨型羽毛。 「我才不要当铁鎚,不然我们一起去月球,享受没有外力干扰的爱情。」我不禁说出了童稚般的恋爱蜜语。躲在残月里的嫦娥好像发出了轻轻笑声。 汤泳淼也跟着笑出了声音,摸了摸我的秀发后说:「不,你就是羽毛加上铁鎚,因为我就是喜…」矛盾的朽木再一次把到嘴边的话给吞回去。 「看着我。」我用双手捧住朽木的脸颊:「把刚才的话给好好说完。」 「我就是喜欢那样的你。可惜没办法去月球,我哪儿都去不了,到不了任何地方。」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一直陪在你身边,哪里也不需要去。」 他将我的秀发扎成马尾的模样后说:「可是羽毛、铁鎚与朽木,这是什么奇怪的组合?」 汤泳淼贴在我的背部,用鼻尖磨蹭我的后颈,仔细嗅闻发梢与身体发出的特殊香气。 我幼稚地将自己的头发挪到他的嘴边,模仿画家达利的招牌翘鬍后说:「我才不是铁鎚。我是美丽又有魅力的罌粟,你啊…还是那块没救的朽木。」 那一晚,铁鎚用力地敲在朽木之上,发出无法形容的超现实声音,却永存我心;但是心中期盼的青春恋曲竟然少了那个quot;faquot;。 「在三万英呎高空放下白色羽毛,直到抵达地面的这段时间,如果可以用来陪你的话,应该很足够了吧?」机舱外晴空万里,没有羽毛也没有铁鎚,只有始终缠绕在心的无尽思念。 我掛上了耳机,在”oceans”的潮水中,找寻那晚在他外套上所闻到的气味。 辗转得知他的告别式地点与时间─正是今日早上,下了飞机的我独自前往留有昔日美好回忆的汽车旅馆。倪馨并不知我已经偷偷返台,因为我和tommy此时反而踌躇不前。 「tommy,我们是不是该顺从他的愿望,即便那是无可挽回伤害下的结果。从被他拯救的那一夜起,都是他这个国王实现我的愿望及要求,从未拒绝或失信,唯独想尽办法将我撵走,不愿让我陪在他身边。」 我望着摆在床上的tommy拋出疑问。 其实我没有对tommy说出实话,我的勇气随着退潮海水而消失,害怕见到「那朵荷花」出现在面前,更不敢亲自面对汤泳淼的父亲,当初信誓旦旦允诺的事项,不但没有一件达成,甚至如此轻易地被送去了遥远的德国。更令我畏惧的是:死神的笑容。我没有办法站在他的灵堂前注视汤泳淼一点都不帅气的遗照─上头伴随着死神的无情笑靨。 此刻,黑色的天空呕出一丝光亮。 我站在汽车旅馆房内窗边,望着眼前灰黑夜空─黑夜即将迎来破晓黎明。 「如果他最终希望一切都留在快乐瞬间而结束,我是否该实现一次他的心愿?」维多利亚式装潢风格的窗户上开始出现水珠,天空色彩再次恢復黑暗。「今天是为他送行的日子,明明应该是个大晴天却又突然下起大雨,究竟何时才能在这里打败雨神?难道是『雨男』来见我?或是他故意让天空落下雨水,阻止我前往见他最后一面?」 我转头看着tommy,他好像看穿我的心思:「爱情,是无法被冰冻的自由意识,一切答案都藏在你的心中。心底永冻土不是已经融化了吗?当初想飞往月球的勇气就在那里喔!」 那位老伯「以火焚雨」的仪式即将接近尾声,他的全身早已被雨水给打湿。至始至终,老伯都完全无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兀自进行属于他和记忆之间的特殊仪式。 「信只不过是纸而已。即使烧掉了,会留在心中的还是会留下。信就算保留着,不会留在心里的,也就不会留了。」 他曾经在耶诞夜对我说出这些非常不浪漫的话。 信才不是纸张而已。 写信本身就是一项仪式,一种把情感注入其中的重要仪式,之后看到那些信中内容时,会协助唤醒自己在当下的回忆,情感会从字里行间窜出,烧也烧不掉。 那位老伯肯定是把所有情感都吸收,现在藉由焚烧的仪式将情感彻底鎔铸在心底。那股强大炙热的感情,连雨水都无法浇熄。 压在心底的一道力量此时宛如也随同被点燃。 不对,他心中想留住的是最真实的我,那位可以带给他欢乐与困窘的女孩,他的愿望是我只要做自己─那位既是羽毛又是铁鎚的可爱女孩,这才是他想留在心中的永恆意识。矛盾的他十分拙于表达情感,一定很想见我却又不知该怎么办,只好让晴天落下大雨,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来表达思念。况且百般不愿的他,在最后一刻装上了发声装置才能说出那句最重要的话。 胆小如鼠的他都能昂首阔步走向自己的终点,投入死神的怀抱,难道我没有丝毫面对真实的勇气吗?法兰德斯罌粟见证的并非是无情死亡,而是无尽伤痛后的永恆安详。我是国王的女神,在他心中永远是那个可爱的奇蹟女孩! 老伯眼前的铁桶冒出最后一缕白烟,全身被雨水打湿的他双手合十,随后捧起那束金橘黄色的花束,消失在雨雾之中。 「tommy,我们走!我们一起去见他最后一面,不管是羽毛铁鎚或是罌粟,让我在灰烬中拥抱你。」 我下定决心后带着tommy一起搭车奔向他最后的终点。 霎时,阳光偷偷从云朵缝隙中探出头来,天空不再落下冰冷的雨水。 「等我,我要给你最后的温暖。」 我朝天空轻轻吐出最后的期待,卖力往前奔跑。 告别式会场上已空无一人,只馀无尽哀戚的永别气息。 他的照片已被撤下,我佇立在入口处茫然不知所措。 「为什么把我叫来却又走得那么急?等我一下是会死吗?」我用衣袖擦了脸上的泪水。 顽皮的tommy好像从包包内伸手拉了我的衣袖后说:「他已经死了喔,不要让他死两次。」 「允芯…是你吗?」身后传来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 「是小泳的爸爸!」眼前的他变得更加苍老憔悴。「非常对不起,当初答应伯父和小泳的事情一件都没做好,我终究没能带来奇蹟。」 「不,你千万不要自责,那孩子最后很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他告诉我见到奇蹟之花,闻到了芬芳气味,他…」小泳父亲语带哽咽:「他很感谢你为他带来奇蹟。他…他…」小泳的父亲几乎瘫软在地,我赶紧上前搀扶。 「都是我太过懦弱,导致今天这种局面,该死的我对不起全家人。」 今天这里有着最冰冷的火焰馀烬,小泳的父亲无法直视那令人心碎的艳红。 或许小泳的父亲需要一把「真正的褚威格之刃」来彻底解放自己灵魂,在绝望痛苦中获得救赎,重新迈出属于自己的步伐。 我忍住伤悲将他扶至家属休息室,小泳的父亲情绪逐渐恢復稳定后叹出一口气:「从今以后,轮到我一个人品嚐小泳这十二年来独自承担的无尽孤独。」他用手帕擦掉最后泪痕后说:「这些是他要我转交给你的东西。」 「这些是…?」 「他说如果真的有奇蹟,允芯就会再度出现。他只说这些是属于你的东西。」 眼前物品是他的黑色手机与一个印有槐花的白色小瓶子,瓶子彷彿还透着一股震慑我心的温热感。 我难过地将他的遗物收妥,拖着沉重无比的脚步,准备离开见不到他最后一面的场所。 一生之水的香气先于身影奔入我的脑中。 那朵荷花在逆光之中,出现在我的面前。 红与白的光影色彩不停在我眼前交错…… 最终回:在灰烬中相拥 我是死囚又是屠夫 被判处终身微笑 却永远无法张开笑嘴 直到遇见你为止 我以整生的爱意 点燃一盏属于你的灯 我是火 随时可能熄灭 因为太阳借走了我全身的温度 可是我愿意为你以火焚雨 让你不再因雨水而淋湿美丽的灵魂 你的目光让我重生 来世我还能见到你吗? 我在千寻之下等你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我在焰红灰烬中 等待 你的拥抱 「零分!tommy,你说是不是该给他零分?因为他没办法亲自将这首诗献给我,真正站在这里为我朗读。」 此时,在这里所见到的海潮似乎不太一样,透出阵阵逼人寒气,浪花宛如被冻僵,拍打出的高度也较低。 眼前是冰冷的哈德逊湾海面,我穿着厚重保暖衣物与tommy一起坐在一艘「雪花号」之上,缓缓在海面上移动。 虽然已经戴上手套,我依然下意识地搓了搓双手。这双深紫色手套是书荷母亲给我的礼物,原本是书荷自己要戴上它,和汤永淼一起前来哈德逊湾看北极熊,如今两人已不在世上。一个在天堂;一个坠入无间奈落。 我特地帮北极熊tommy准备了一条超迷你围巾,后来才想起这里正是它最喜欢的温度与环境。 数百公尺外的大面积浮冰上头,有着一隻泳渡海湾而疲累不堪的北极熊正在休息,仔细清洁身上的毛发,但愿牠能顺利度过这个冬天,再过十五年左右,北极熊很有可能全面绝跡。 我呼出一口气,白雾宛如几乎在瞬间凝结成冰雾。 哈德逊湾位于加拿大东北部,乃世界上最大的内陆海域。在正常冬天气候下,最低温甚至会下探摄氏零下50度。我和tommy乘船出航的邱吉尔港年均温只有零下2度而已。海面大约从十月上旬开始结冰到隔年四月,平均来说,大约会覆盖1到2公尺厚的海冰,最多可达8公尺。然而近百年以来,这里的温度逐步攀升,解冻期也越来越长,导致北极熊越来越难以生存,彻底成为「气候难民」。 驾驶雪花号的船长是位「因纽特人」(inuit)。 因纽特人长期被称呼为「爱斯基摩」人,这是一种带有歧视性的蔑称,意思为「吃生肉的人」,之后改称他们对于自己的认同称呼─因纽特,也就是人的意思。在文化相对论下,因纽特一族更应该受到尊重,岂止为「人」而已,他们对于性别平权的概念比许多现代化国家或族群都要先进许多。 我和tommy搭乘的「雪花号」因纽特语为”kanevluuk”,意思为「细雪」。 根据语言学家研究,因纽特人属于多语言民族,光是对「雪」的称呼,据说就有五十种之多。歌手katebush便创作了一首歌曲”50wordsforsnow”。 「我只想听见他对我说出独一无二的那句话,只要有一种就足够了。」 坐在雪花号上的我在内心朝哈德逊湾海面吶喊。那头北极熊好似心有所感,站起身子,抬头望了我一眼。 北极熊其实相当孤单,寂寞程度和52赫兹鲸鱼不相上下。不知眼前的北极熊是否曾经对牠的爱人说出「那句话」? 因纽特人一直生活在极地气候下,体内基因顺应自然环境而作出进化上的调整。基因会影响人类行为决策已被科学所验证,因纽特人为了延续生命,对于婚姻毫无选择馀地,对他们来说,婚姻目的就是传宗接代。他们必须结婚,更须完成生育使命,所以他们对于「爱情」的定义与形塑相当耐人寻味─纵使没有爱,也必须结合在一起? 「彼此相爱却无法在一起。tommy,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摸着银色罌粟项鍊,回忆中的温暖,点点滴滴从其中流入我的体内,但是怀中的tommy无法为我解惑。 十个月之前,当我抱着汤泳淼的遗物准备步出伤心地时,郑亘荷从一生之水的香气中现身。 逆光中的她使得我更加难以直视,身上的气味勾起我埋藏在心底的复杂情感及回忆:大雨滂沱的早晨,雨男在讲台上播放出“bittersweetsymphony”的景象,耳边响着悠扬的「取样四秒」旋律,然而歌词却是对于命运安排的莫可奈何,无可抵御。 在空荡荡的告别式会场上,郑亘荷凝视我的双眼后说:「这个是你的,真正可以评分的人是你而不是我。」她递出一个牛皮纸袋信封,我认出那是当初汤泳淼要我转交的「作业」。 「当初汤泳淼要你不准偷看,因为这是他为你写的最后一首诗。既残忍又温柔的他,亲自为你写下的情诗。」 郑亘荷的语气平缓无起伏,犹如结冻的海面,使得我难以探知那时她的心情。 我颤抖的双手收下那份「作业」。 当她转身欲离去时,我忍不住开口喊道:「小亘,你爱他吗?」 郑亘荷回身看着我说:”love,andbesilent.” 接着她消失在白色光影之中,一朵清新荷花宛若重获新生,在光影中缓缓打开了纯洁美丽的花苞,散发出迷人馨香。那一瞬间,我彷彿看见光影中有位可爱小女孩迈步往前奔跑,朝着一座美丽的花园奔去,发出爽朗又开心的笑声。 过去十个月,我一直不敢打开信封袋细看他所写的情诗;我害怕被字字句句斲痛尚未痊癒的伤口。 我曾对汤泳淼说过自己生性害羞,不敢看他所写的情诗,因此必须念给我听。汤泳淼并没有忘记这个承诺,最后透过语音发声装置和相关软体协助,木訥的他将这首诗吟诵后储存在手机之中,包括想对我说的「那句话」。 直到我步出加拿大的邱吉尔机场,在港口搭上雪花号航行在哈德逊湾海面时,我才首度打开他的手机。以前总是想看就看,毫不在意地大方偷看,如今变成我的手机之后,反而无法随心所欲观看,处处存有顾忌,我好像能够渐渐体会汤泳淼的矛盾挣扎情绪─身为一块朽木其实乃逼不得已。 汤泳淼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将手机设定「数字锁」。 「密码是我的生日1111,简直形同虚设嘛!不过他的手机桌布依然是那张我的泡澡自拍照。」我的内心同时浮现开心与难过的表情贴图符号。他曾经为了救我而住院,那时我开玩笑说:「希望你到死的时候,都能一直用我的自拍照作为手机桌布」,没想到这个不愿成真的愿望居然实现了。 我深呼吸后吐出一口白色气体,接着点下这首诗的声音档,同时反覆读着信封袋中的「作业」,一生仅有一次的作业。 「还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完全零分。」 那些诗句在我眼中与耳畔显得支离破碎,每一个字都在我的心中撞出一个凹洞,接着发出炙热火光而消失无踪。 我不禁把眼泪滴在tommy身上,接下来我在凛冽海风中仔细聆听他的最后话语。 『允芯, 还记得这个声音吗?希望不会变得太过奇怪,我自己感觉好不习惯。 根据最新的研究指出,人类在心脏停止跳动后的30秒,脑波会做出「情境再现」,也就是死亡后有数秒到30秒的时间,脑波还在运作,并且投射出意念中的回忆景象。我向死神祈祷那短短的30秒都是与你相处的美好情景。如果以普鲁斯特的意识流手法来说,只要短短数秒,便可无限拉长延伸,说不定那个瞬间就足以让我再回忆一辈子。这好像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出浪漫的情话。』 「让我一直陪在身边不是更好吗?而且这种告白一点也不浪漫。」 眼前数十公尺处漂过一块小小的白色浮冰,承载着我现在的思念。 『允芯,真正的我在十岁那年已经死去,即使后来曾被书荷救活,也只剩下残缺不全的破碎灵魂。当书荷发生意外而离开之后,我以为自己所有的灵魂都已被抽光,只剩无能为力的躯壳,直到遇见你为止,发现自己的灵魂被囚禁起来,关在不见天日的漆黑牢笼之中,是你的甜美笑容让它见到了久违阳光。 当时我的身上爬满寂寞与孤单的虫子,不停地用力咬着我的身体,我很害怕那些虫子会转而跳到你的身上,开始猛烈攻击你,所以一直不敢靠近你的身边。当你被那三个不肖色狼袭击的那一夜,我出现在暗巷阻止他们的恶行,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当我回过神来时,你已经在我怀里,一股说不出来的幸福感从那座牢笼中衝了出来,虽然那天我们什么事也没发生。 当你在汽车旅馆房内要求我用日文说出「打从心底喜欢你」时,我差点就不小心脱口而出,结果反而骂你是脑残没药医女孩!其实那时觉得你好可爱。从那个瞬间起,身上的虫子开始消失,你持续努力地驱赶牠们,使我逐渐找回自己的真实感受,真的很舒服,感谢你将牠们一一驱除。』 「这个笨蛋!我又不是杀虫剂,什么驱虫女孩嘛!我是芬芳的美丽罌粟。」 「对啊,他反而每次都把自己的『那些虫』留在你的…」淘气的tommy似乎想说出限制级的话语,我赶紧摀住他的熊嘴。 『我没办法打从心底喜欢自己,也就无法去爱自己喜欢的人。其实我一直对你很有好感却故意装作冷漠无所谓。那一夜,我们在海边拥吻,回家之后我开心得睡不着觉,彷彿我才是真正的寿星,我反覆听着”没有fa的doremi”,可是我的心情十分矛盾,不清楚该如何妥适处理自己的情感,甚至不敢再面对你,每次不经意和你四目相交时,总会令我胸闷心悸。 在课堂上,我故意坐在教室最前方,就是为了避免见到你而动摇意志,因为我无法给予身边任何人承诺与那份感情,无法和其他人交心的反而是我自己,我对不起妈妈和你以及亘荷老师。 你知道吗?你偷偷跑来自习室找我时,虽然都带着怒气与不满,但是我好高兴,而且总共来了「九次」,粗心的你少算两次。有一次还穿上那件有艳红罌粟点缀的白色露肩小洋装,我彷彿可闻到你和罌粟一同散发的迷人气味,那幅景象至今仍留存在我越来越小的心海之中。 十岁那年之后,我非常痛恨自己的生日。 假如我没有诞生到这个世上,或许爸妈和妹妹可以过着幸福的生活,书荷也能和你一样快乐地享受自己的青春。在妈妈和妹妹长相作伴一起纳入松本家之墓的那天,我对着墓园里的「一本樱」发誓,一定会努力认真生活,绝对不会让她们失望,如果将来交了女朋友,会一起在白色情人节时来拜访妈妈,那是我和妈妈之间的祕密约定,如今这些承诺也没能完成。 可是当你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用独特方式搅动了如死海般的生活,自己残破的灵魂好像有了一点点改变。我们唯一一起度过的耶诞夜,你意外给了我一个生日惊喜。我生平第一次喜极而泣,原来自己还拥有真实的情感,那时你给我的温暖拥抱与亲吻,让我觉得能活着真好,包括每一次的激情律动,都让我永生难忘,回味不已。胆怯的我现在才说出口,感觉好害羞。』 「雨男,你这个该死的胆小鬼,只会在床上努力,却不敢把真实的感受好好说出口。我忘了到底去自习室找你几次,就是因为太生气了。那次穿上心爱洋装去找你,其实想暗示那天是白色情人节,也是我们『微交往』三个月,我们可以一起享用晚餐。结果你这块朽木居然直接说要打工,就马上离开自习室,我连开口骂你的机会都没有,真是气死我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坦率一点呢?你答应妈妈的约定可以用其他方式来实现啊,为何要这么压抑?」 我听着汤泳淼的真心告白,在回忆中狠狠搥了他的后脑,自己的眼眶逐渐湿润了起来。 『允芯,在耶诞夜过后,我越来越害怕失去你,担心再也见不到你的笑靨,听不见你的叨叨絮絮和爽朗笑声,我的人生中已然失去太多,不想再有遗憾。还记得小时候常听到的《北风与太阳》的故事吗?太阳借走了我的温度,所以我只能是带来阵阵寒意的北风,如同已经发生的事情那样,种种的一切好像都适得其反,就像那阵北风一般令人懊悔。 你曾说我是国王,但你却是我的女神。有一句英美法谚「国王永远不会犯错」(thekingcandonowrong),真正的意思是在立宪之后,英国国王已经从君权神授退位成没有实权的虚位元首,国王只需在议会通过法案上签名,再由首相副署,表示由内阁担起实际责任,因此国王永远不会犯错,毕竟他根本没有权力。 然而我这个窝囊国王非但没有权力,却老是犯错,后悔不已。真的变成你口中所说的「朽木」。啊,说不定我和你都是笨重铁鎚。即便身为一个没用的国王,依旧非常感谢你愿意成为我的阿芙萝戴蒂女神。』 「真是个傻子国王,都已经快要死了,还浪费那么多时间解释法谚,而且我才不是铁鎚,也不是杀虫剂女孩,我是…」我哽咽地抱着tommy对我的国王抱怨。 滴落在tommy身上的泪珠越来越多;我打起精神,继续等待殷切期盼下的浪漫告白。 『在这段难忘的期间,自己踌躇不前,反覆不定。我好像一隻无所归依的漂鸟,不知该何去何从?飞过了法兰德斯的上方,底下是一大片美丽罌粟花海,我只敢偷偷发出低鸣;盘旋在馨香的荷花池之上,却把漂亮花朵啄得七零八落,残破不堪,漂鸟最终只能飞向无止尽的黑暗。一连串的犹豫不决,到头来我反而被自己的刀刃给刺伤,却无法藉此麻痺自我,结果划伤了你和无辜的亘荷。你们都是如此令人心醉神迷的女孩,我对你们感到无限愧疚却再也无法弥补。 在你搭机前往海德堡的那天,我在机场角落偷偷望着泪如雨下的你,心真的好痛好难过。然而我却哭不出来,反而露出了奇特诡异笑容,那时我已无法控制脸部表情,越是想哭却笑得开怀,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想用力举起右手掌摑自己,却连手也举不起来。最后是倪馨流着泪水,推着我的轮椅默默离开,没想到那一次是今生见你最后一面的机会。 允芯,我在耶诞夜欺骗了你,其实我有好多好多花想送给你,但是没有勇气牵起你的手,一起去看那些美丽花朵,因为最终你必须流泪推着坐上轮椅的我,依依不捨离开那座花园,再也没有机会踏入花园,一起欣赏里头的珍奇美景,如此一来,你一定会非常伤心难过。 我不想就此失去你的笑顏,结果最后只剩下无法送出的「金盏花」,它的花语是离别之痛。爱说谎的我一定会被打入拔舌地狱。就连这首诗也是拼凑洛夫和波特莱尔的作品而来,因为我根本没有资格为你写下爱的诗句。』 一阵比北风更为寒冷的海风扫过雪花号的甲板,蛮横地吹袭我和tommy,完全不浪漫的告白在风声中渐趋模糊,彷彿即将吹灭他最后的声音。 「tommy,为什么我会爱上一个不坦率又爱说谎的笨蛋?万一你被打入拔舌地狱,不就再也无法开口说话。我还想听你亲口说出那句话,一定要记得向阎王求情。」 我按下了暂停键,试着舒缓自己激动情绪却徒劳无功。汤泳淼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吃力,手机萤幕之上出现我的温热泪滴,他的话语在冷风吹袭下,慢慢地爬入我的耳中。 『你知道吗?其实患病之后我好害怕、好胆小。死神在每个夜晚总会体贴地帮我盖上棉被,却不让我闔上双眼。我不得不凝视祂空洞的双瞳,那里深邃无比却空无一物,只有说不出口的忧鬱和恐惧。 当我的四肢逐渐消失,只剩下眼神与被困在躯壳里的寂寞灵魂时,强烈孤独感让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丢入冰冷海洋之中,拼命挣扎却只是白费力气,四周海水开始结冰,身体好冷好冷…放弃一切的我闭起双眼,努力回忆你在海边跳出俏皮舞蹈的模样,好想再看一次”没有fa的doremi”查尔斯顿舞,不知卡戎愿不愿意用祂的神力帮助我实现这个死后愿望?允芯,记得多帮我烧一点纸钱,唉,我说错了,卡戎要的是银币,那就帮我准备银币包装的巧克力喔! 那一天你把tommy独自留在沙发之上,他十分难过沮丧,他和我一样非常想再次见到你的迷人笑容,所以我帮他偷偷准备一个小礼物,希望可以让你开心。』 我迟迟等不到他说出那句话,却不禁在泪水中挤出难看笑容:「你说的笑话还是这么难笑,和作业一样都是零分,不过tommy带了礼物要给我?为什么过去这段时间我完全不知情。」 我仔细检查北极熊tommy身上的每一吋毛发,发现在布偶屁股的地方有一个小暗袋,里面有一张小纸片。 「啊…是一张迷你照片。」 喜出望外的我终于露出了汤泳淼最想见到的甜美可爱笑顏,可是泪水依然不听使唤地滑落。 照片上头是汤泳淼偷偷吻着已经入睡的我,并且用手指将我的脸庞撑出微笑,犹如当初我在急诊室和昏迷的他一起自拍的翻版。 『允芯,我就快解脱了,来世还能见到你的美丽笑容吗?在此之前,你快点成为别人的女朋友,只要偶尔在我生日的那天,用手机里的这首歌想起我就可以了。』 「果然是自私又残忍的笨蛋,你的生日是耶诞夜,如果在那天想你,我要怎么交新男友?我要如何和男朋友一起度过耶诞节?自私的你绝对会下地狱。」 我忍不住痛哭失声,泪水瞬间在脸庞化为冰冷水珠。 这就是被冰冻的感觉吗? 『和意识中的书荷最后一次对话时,她问我最后阶段希望谁能陪在身边?想对谁大声说出那句重要的话?我之前都不敢诚实说出口,如今是不是太晚了?我…现在我要勇敢说出来了喔!允芯,我……』 接下来四周陷入一片寂静,眼前时空好似进入了冰封世界而悄然无声。 「为什么没有声音了?为什么…你这个呆子,最重要的那句话为何没有录进去?你一定会下地狱!但是请在那里等我,在焰红灰烬中等我,我将再一次用灵魂拥抱你。」 我点下手机中的音乐档,日本歌手cocco的”遗书”歌声回盪在整座哈德逊湾,好几头北极熊在远处看着泪流不止的我。 我在悲伤旋律中,从怀里取出那个白色槐花瓶子,将他剩下的温柔撒在哈德逊湾海面之上…… “如果有一天没有预兆我就突然死去 你会悲痛欲绝每晚哭泣吧 我根本不需要任何地方埋葬我的尸骨 请你将我最珍爱的洋装还有相框 以及所有东西都不留全部烧掉 变成灰烬的我 请你用双手抱着乘着风 让我的身体回到大海 如果我突然出事甚至变成无意识的病人 连你的吻也无法唤醒我就拜託你了 请用你的手臂扼杀我 别移开你的目光将我最后的容顏深烙心中 温柔地将我睁开的双眼闔上 变成灰烬的我 请你用双手抱着乘着风 让我的身体回到大海 有一天会有另一个人需要你 像我一样地爱你 那个时候请你一定要过的幸福 但是在我生日的那一天 请独自在那山坡上哭泣 在我们曾裸泳的海里……想着我” 后记解说:三种爱情面貌的衝突?(可先行阅 人心,是最难破解的密室;爱情,是这密室里唯一的救赎出口。 本作里的郑亘荷助理教授曾说:「两种善的衝突是『黑格尔式悲剧』;两种善的融合则为『亘荷式的喜剧』。」假如那股「善」的力量已经超越自我所能控制的范畴,导致力量过于强大甚至是「被刻意利用」,是否还有可能变成喜剧?这就是本作要探讨的面向之一。 战争、道德与爱情,这三者之间的纠葛衝突一直是小说及电影创作中常见却又不易处理的素材,却最也容易打动人心与发人省思。例如文中提到的经典电影《俘虏》。同时,战争与爱情如同本作郑亘荷专栏所言:「战争有时和爱情很相像,既受道德价值约制却又貌合神离,往往有着跳脱常规思维的残忍,却也有无情之中显现的真情。很多时候并无法立即判断是非对错,甚至过了很多年之后,世人或当事人也难以做出适切回应或定论。」 因此本作不欲也没有对前揭问题做出直接回应,让读者自行判断与思考,所以郑亘荷最后只对石允芯留下一句:”loveandbesilent.”旋即翩然离去─出自莎士比亚的《李尔王》台词。 不过本作借用了一次大战的「法兰德斯罌粟」作为重要的象徵涵义,必须特别注意。 正因为爱情本身拥有最高不确定性和詮释空间,才会如此令人着迷,孕育出一位又一位伟大的爱情文人,比如本作提到的俄国爱情诗人普希金、智利的聂鲁达、台湾诗魔洛夫与中国张爱玲。 从形式面来看,本作不免俗地使用我最喜欢的「叙述性诡计」和部分混沌理论作为剧情推进与激出读者阅读兴趣的手法,前提是您有时间可以好好阅读。 在文字叙述及使用上都经过琢磨,到最后会发现:啊!原来如此、哎唷,怎么变成这样?欸…我是不是漏看一段?这就是阅读本身的乐趣。 鉴于本作是爱情小说,并非悬疑推理,因此只能点到为止,更多的是採用符号学、隐喻象徵手法,以代替「叙述性诡计」。读者不用担心看不懂那些隐喻,忽略也不会影响剧情发展或核心问题探讨,象徵符码和隐喻,除了带来阅读乐趣之外,乃作者、剧中主角和读者之间的另一层对话,可将故事带至另一个境界,不过本作使用的不多也不深,毋庸担心。 例如,一开始出现的金橘黄色花束,最后也会再出现(金盏花代表离别之痛)。歌曲”bittersweetsymphony”隐喻「唯物论」下的宿命决定观点,这是男主角与石允芯之间最大的歧见,导致处理方式的迥异,后来出现的梅比乌斯环、旋转木马、heavyrotation,都是具有两种詮释法的象徵,文中刻意把男主角和某一朵花放在「旋转木马」前合照也是具有宿命论的意义;甚至在标题处用了「恶魔唱着天使的歌」,隐约暗示某位主角是不是在一个特定时点不小心变成了恶魔? 挑选到九吋钉(nin,nineinchnails)的第一张专辑「厌恶体制化」和”wish”恰好也是荷花的心声,甚至是最后石允芯所搭乘的「因纽特人」船隻,附带提及该族群的生存方式可能对爱情概念观带来的衝击,均属一种对比和隐喻。 最重要的则是剧情之后出现的「褚威格之刃」。这把刀刃应该没有出现在其他地方或作品,是作者自己所锻铸而出,并不是一个专有名词。 此外,我原本就喜欢用波特莱尔的「联觉作用」─起初当然不知道,加上一些横光利一、川端康成的「新感觉派」或「意识流」手法去描述事物或推进故事,所以有些读者会不习惯,但是接受新的刺激也不失为一种另类阅读刺激。 比如,校园草皮怎么会突然变成「法兰德斯壕沟」?文中不时更会出现「艾蒂丝的幽魂」,又不是鬼故事,怎会突然冒出一个不相干的配角鬼魂?这就是超现实主义手法或意识流窜出来的结果。幽魂搭配褚威格之刃,在一旁看着三位主角的心境变化与挣扎,具有特殊的情感对比作用。 本作一开始就提到了波特莱尔与联觉作用,所以内文出现大量的「气味」与「声音」,分别是花卉、香水及音乐。许多创作者喜欢在文案推荐音乐歌曲,为什么不直接在「合理使用」的规则下,把歌曲写入作品中呢?这也是本作的另一个用意。 引用古典乐在东西洋小说中早已行之有年,至于歌曲方面,其实也不在少数,多半集中在六七零年代的西洋音乐或爵士乐,现在应该可以更向前迈步了,毕竟美国创作歌手bobdylan都拿下诺贝尔文学奖,歌词及诗词一样都具有文学地位,当然可以引用。台湾作家朱少麟很早就用类似的方式来表达创作意念的一部分,恰好她也用了本文出现的nin九吋钉乐团作品。 日本作家村上龙也会帮歌手艺人填词,知名作词与作家森雪之丞的作品更是备受推崇。准此,如同郑亘荷一开始提到的「跨学科」合作乃不可避免的趋势,文学创作亦是如此。 顺势拉到写作实质面,本作从无到有大约花费22天左右。灵感啟发自”setfiretotheend”这首混搭(mashup)歌曲,当初听到歌曲后,整个故事情节梗概就差不多形成了,剩下的就是细节填补。作中出现的音乐几乎都是写作当下自然浮现脑中,并非刻意塞入,也算是一种特殊的缘分,恰好可与剧情相互唱和。 「平等的关怀与尊重」一直是我写作的「本体论」(ontology)─这也是自由主义法学大师德沃金提倡的核心主旨,这篇故事也不例外,社会中有许多人需要你我的关怀,哪怕是一句关心话语也弥足珍贵,当然更包括即将绝跡的北极熊! 本作刻意把男主角的视角几乎完全隐藏─甚至连名字也出现的相当晚,就是为了营造边缘人、毫无实际存在感的氛围,仅有孤单到「自己和自己」传讯息时才会出现自我视角,就是为了反向凸显底层边缘人的「话语权」与其心境问题。这一点在「爱情故事」里很少会见到。 然而这个问题也是当今社会中被严重忽视的病灶。社群网路的发达,未必会使得言论更加自由,关于此点的论述,早在2000年,知名法学教授casssunstein已在《网路共和国》(republic.com)中深刻剖析。 附带一提,我还玩了「自嗨」的平行时空游戏: 作中“letdown”歌曲出现的校园场景,琲璇及艾纶是另一部作品的主角,我将场景复製贴上再现。本作的配角倪馨其实是另一短篇小说的主角,设定也是原封不动搬到这里─包括可爱小花猫和灰小猫。当然本作的主角们,也会出现在其他部作品之中。看来这座校园还真发生不少故事呢! 后半段出现一个虚拟乐团和夜店,一样也是他部作品中的角色及夜店分店。乐团名称本身是另一个重要隐喻,和本作息息相关,所以就特地「邀请」他们来台登场表演。 说了这么多,似乎很吓人? 因为这是后记解说,必须进行解构,其实本作乃「轻小说」,非常非常轻,像轻飘飘的羽毛一般,如同本作男主角曾对石允芯说:「你像是轻飘飘的美丽羽毛,有时却又像把笨重铁鎚。羽毛和铁鎚在同样高度落下时,其实会在同一时间抵达地面,因为在地球上受到空气以及其他因素的影响,导致铁鎚会先落地,羽毛依旧轻飘飘在半空中快乐地飘浮,好像摆脱重力一般。不过在月球上的话,羽毛和铁鎚会在同一时间落地,因为那里没有其他外力的干扰,是个相当完美的状态。」 我们在地球喔!所以本作请您安心放松阅读。 最后,容我再引用擷取波特莱尔的诗句: 爱情, 深邃而神奇的魅力,使我们眩晕, 使过去在今日重现 就这样,情人从可爱的肉体上 採摘美妙回忆的花朵。 但愿你/你的心中永远绽放出一朵希望之花,在记忆长河中,伴随着你/你缓缓流过每个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