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称》 01 你依然为她写书、日志或是象徵意味浓厚的剧本草稿。儘管最后总是潦草地解决了名称的问题,那对你来说的意义是一个核心问题,关乎情感线的起承转合与你最后的定论,而这件事从不是说破便能得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结局的。所以你保留了,像你在九年级时第一次试着挽女孩的肩却又在最后的零点零五毫米距离前缩回了手,假装成一次懒腰。 这影响了你,童年创伤?个性使然。过去的你害怕得到答案的程度远过于害怕承诺。 多年以后,当你以一种构思分镜的方式回想起这整件事时,你的脑袋寻找着你见过最相似的场景去叙述这样的「感觉」,你想起《carol》那部电影。电影翻译的名称太糟了,你甚至愿意为此在落笔时跨越输入法的限制。 在你脑袋里兜转的不是两位女主角吻得难分难捨的唯美画面,也不是在结局时两人意味深长的凝视——而是在最开始的相遇,当那双小鹿般的大圆眼跨越圣诞假期的人流、不经意地对焦到了另一头端详着雪中列车玩具的金发女人身上。一时间移不开眼,剎那目光交叠,转瞬得应付客人,再看回时那人已不在。那样峰回路转的短暂邂逅对你来说才是真正的一眼万年,就像,哪怕你们什么都还不知道,一切在后来会如何成为一齣经典。 「幸好,还以为这里只有我一个菜鸟呢。」 你第一次见到她的过程堪称陈腔滥调。同期的新进员工、在公关公司里负责签约客户们大大小小的形象危机......没多久后发现她也是个可靠的酒友。 她的眼睛是浅褐色的,那是你第一个注意到的地方,她有着一双让人难以讨厌她的双眸,清澈、纯洁却坚定的。你对她笑了下,心底有股火苗在窜动,你对自己解释成一种感同身受的温暖。这样的「感觉」,当时你还不知道,是一切的起点。 那时的你隐约地想碰触她那一头完美的金棕色发丝——是金棕色而不是棕金色的,在阳光下看起来甚至是纯粹的浅金发丝,你好奇它们在你的掌心中滑过的触感会是怎么样的。 你在日志里总是以琴表示她的存在。 你们在部门里负责的第一个案子不出意外的滑稽,你在一场庆生派对中排查到底是哪位宾客偷偷拍下小主人公买了一隻被染成彩色的迷你马并威胁要卖给八卦杂志,而琴以亲近人的特质安抚她们真正的客户,一名颇有声望的市长候选人。 原本这还不是一件迫在眉睫的案子,直到清晨的一通电话告诉你,那隻迷你马因为过多的染色剂而中毒死了。 你扶住额际,心想着对于公关新手来说这颗未爆弹还能更脆弱吗? 「赌一週的咖啡,是太太做的。」 琴却在凌晨也传来了这则讯息,你盯着它很久,久到你真正回神过来时,象徵她在线的绿点都消失了。 你翻了翻做过笔记的随身小册子,上面记载着银行帐号这条线索已经被视为断头线索,你原以为是组里的技术人员对于挖掘资讯的能力有限,以至于没能从宾客名单中找到能与那神秘的勒索帐号有一丁点关係的目标。原来你根本锁定了错的对象。 隔天你们重新梳理后的结果带来了好的进展,最终家务事还是由委託人关上门自己处理了。你老实地对经理说那是被琴点醒的,而琴却反过来夸奖说那只是一个睡不着的玩笑,你居然真的敏锐地查了下去。 「公关界的水可深了,居然还有你们这么相知相惜的朋友。」 部门里待產的同事听闻后笑道。 事实上,你也对此感到徬徨。琴不像是一个该跟你当同事的女人——你的意思是,她的能力出色,美丽又待人落落大方,甚至你听过她对于俄语和日语等外国语言切换自如。虽说你们所待的公司也是业界里数一数二的赚钱机器,但你深諳以琴的能力,她该被摆在比这更高更好的位置。 「你知道我不是认真的,但还是谢了。」 琴接过咖啡时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几乎是调戏。你耸肩,朝着萤幕上的结案报告抬了抬下巴,笑着反问道:「不等我?」 「我间不下来。」 她看起来是真心享受这杯热卡布奇诺的。你为此感到踏实,又注意到了一个微小的事实,在琴放下咖啡纸杯的那一瞬间,你瞥见一道指环的痕跡在她的左手无名指上。 你踌躇了一会,现在还不是时候去问出那些出格的问题。 直到了一年三个月又一週后。天晓得你居然坚持了这么久后才真正在一场庆功宴上借着酒意问出口,而你发誓,那个瞬间在琴脸上浮现的表情是你从未见过的,一种混杂着羞涩、自豪与紧接而来的佯装平静。你以为那会是一个标准的,幸福快乐的答案。 「我真希望你猜对了。」 琴却这么回应,与你在小酒馆的门口相对着,你和她的指间都夹着一支英国產的瓶装百威。她低头笑了下,奶油色的清晨光线在不远的地方乍现,这是最美的时刻。不像其他把握时刻花枝招展的女同事们,琴扎着一头整齐的高马尾,脸色看上去离酒醉还有很长一段路,眼神却略微迷离。 「但不,那只是老习惯了。我从还在唸书时就习惯将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的位置让我看了舒服。」 你不确定这是不是个对的时刻追问下去。 「那你呢?」 你过了三秒后才反应过来琴的问题,而对此你却无法像平常一样有个完美的回覆。你只能说实话,无论这是不是会让你难堪:「我——」 你移开原本的眼神相对,咬了咬下唇,故作镇定,摆出所有人都信服的那副「这没什么大不了」模样。你可以嗅到自己嘴里的酒味,空气变得更乾燥了,你只是苦笑道:「感情关係什么的从来不是我的菜。」 「好吧,不意外。」 琴靠了过来,浅色双眸在你身上来回扫视着,像在寻找什么。你为此感到有点儿而不自在,剩下的部分却是暗暗涌动的期待。你必须收回最一开始对她的评语,那双眼眸在相处愈久后变得愈加难以捉摸。但无论如何她还是那个温暖的甜心,是你下意识亲近的对象。 「怎么了?」 「只是觉得,」 又喝了一口酒后,琴微笑时脸颊浮现了明显的红晕,她向后倚上砖墙,将你们的距离又拉回了足以喘气的最佳空间。她看进你的眼底,似笑非笑地道:「真的很美,幸好没有人能拥有你。」 你愣怔,平时面对委託人时的敏捷与口才荡然无存,而你们的手机也在此时响起。 「又是被出轨照片勒索。」 轻叹,琴迅速地瞥过讯息后宣布,然后仰头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你差点笑出声来。她对于临时出勤的抗压性可不亚于你,却更不愿意放弃榨乾最后几秒鐘的美好。 「走吧。」 你们一起拦了辆计程车,在摇晃的后座上她疯狂地抱怨妈妈的猫是如何因为发情期而叫了整晚,你只是宠溺地望向你微醺的同事,以彼此熟悉的方式附和着她。 「来吧,让我们快点解决这事。或许还来得及吃上一顿蜂蜜酱的松饼当早餐。」 进了公司后的琴又能奇蹟似地让自己看上去清醒、条理分明且果断聪颖的样子。这就是她,你永远都无法对她的人格特质做出一份完美的侧写。她是理解之外的人。 02 再下一年里,你们俩,以适合的话语来说,已经远多过于「相知相惜」的程度了。你们凭藉着彼此无法替代的默契共同解决了大大小小的公关危机,成为了部门里不可或缺的存在。而你,得到了晋升的机会。 「恭喜你,这是你应得的。」 她却放弃了更好的,可以直升上管理外勤部门的位置,甚至都没给你说出「我想我们该公平竞争」的机会。你在得知的那天晚上差点没将彼此桌上的中餐外卖打翻,琴依然看起来很快乐地摇摇头,笑着要你坐下来冷静点。 她只想做她想做的工作。你的同事兼下一个季度开始的下属解释道,一边称讚纸盒里的广式炒麵用料正合她的口味。 「再说,你知道我讨厌不必要的改变。」 是的,你亲爱的琴曾经这么描述过她自己的缺点。你除了感到不可思议以外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却也算是某种程度上得到一些答案,关于为什么她在这个「位置」,关于那些你认为被糟蹋的能力。 似乎你唯一知道的只有,琴真的很在乎你,在这勾心斗角的职场上是真心为你感到高兴的那个人。 「你对『必要』的见解可真是异于常人。」 轻叹道,你无法想像为什么能有一个人愿意牺牲职涯来交换安全感。 直到一次偶然的聚会,你遇到了当初把你带入行的恩师。年长的男人很惊讶听到琴的名字,你在这天才知道,琴的姓氏在她的家乡属于一个古老的家族,底气稳健。你无法抗拒地追问了下去,就连男人也无法真正回答她的状况,只听说她与家人并不亲近,有一定的经济背景就是了。 对于琴的背景你明白了一二,同时有股探听的罪恶感。或许你一直隐约有感觉到,她在那样游刃有馀而无惧的外表下是有着故事的。 「嘿,下班后有空吗?」 有一天,这是对琴的邀请,却不是来自你的。你下意识地从办公桌抬起头来,而琴也找到你的双眼,你们的交流很短暂而不具任何意义,琴答应了那位刚转调过来支援的年轻男人。 那是第一次,你的思绪在工作时出现了分神,酸涩,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你只能给自己更多的理由加班,拼命得像是不这么做的话会失去什么。儘管你的效率已经高得令人惊叹,甚至连直属督察在例行约谈中还要你适时放松。 从这个时候起,你回家后一刻也不得间,开始在本子上写起了许多随笔纪录,后来是故事。你写起了剧本、散文甚至一些故事,你停不下来,哪怕只有一秒。你会开始想起琴和她可能的约会。 后来你也开始约会,在你注意到琴接受了那男人每天早上的咖啡和茶点时。你对于琴在公事以外的讯息选择视而不见,那可能只是一个笑话或一句关切的问候——你开门迎接了另一个热情、体力充沛且看起来足以让人分心的男人。有时候是女人。 琴和年轻男人开始一起上下班,拥有同款的沐浴乳香气,她和其他同事聊天的模样也洋溢着一股粉红氛围。你将一切看在眼底,昨晚寻欢的咬痕还在你的肩头上隐隐作痛。这让你想起了母亲以及她在离开你之前的那些放荡,以前的你憎恨她,现在只剩怜悯。 这样对琴的忽视一点也不公平。你心底也清楚,但刺痛着你更多,你挣扎后在一天的午餐时间邀请琴一起去老地方吃点义菜,她直率地表现出了开心,像是等着这句邀约很久了。 「天啊,我们终于又能一起吃饭了。」 琴迫不及待地拿起菜单端详,但你知道她总是点同一道菜。想到这件事后的你终于对自己笑了,剎那全然地放松下来,盯着她专注的侧顏,美丽而坚毅,倒是又长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你意识到了,她一直是你认识的她——温暖率性却不讨好任何人,一直走在她独有的步调上认真过着生活。 「怎么了?」 恍惚间,你似乎能够揣测出当初的你在小酒馆前问出这句话时她的心情。 「......没什么。」 你却只能假装疲惫,以一种抱歉的口吻对琴诚恳地说道:「点吧,今天算我的。我已经忙了好一阵子,害我们都没时间好好聚在一起。」 「嘿,别担心。」 琴靠过来给你一个拥抱,这让你的身子僵得可笑,所能感觉到的只有温暖。你发现需要安全感的人不再是她了。 「现在不就有时间了吗?」 「......所以,」 属于主菜的那个问题。你在捲起义大利麵时还是忍不住了,琴闻语后也投来好奇的目光,她放下手中的玻璃杯。 「你们过得怎么样,一切都顺利吗?」 你控制住了声音里的情感,那是异于寻常的。 「噢。」 你们之间的沉默难得拉长了。在你开始觉得这是个糟糕的问题前,琴在一抹微笑消失前开口了:「我们的共识是让这段关係顺其自然,听起来如何?」 你却认出了这样羞涩的笑,是她最美的时刻。 「…...听起来很棒。」 你试着让自己听上去更真诚地开心一些,不想辜负那双善用洞察人心的浅褐色眼眸,但琴看上去也是那么地欲言又止。快呀,说服。你逼迫自己。 「这样吧,下次休假日你们一起来我家吃顿饭,我会开瓶好酒。」 琴点点头,脸上有着欣慰的笑意,她低头继续享用每一次她都会点的白酱鸡肉蝴蝶麵。你想,这应该足以让她相信吧?你更希望的是连自己都信服。 你希望她幸福,你希望这个女人是你身边为数不多你真的爱的朋友里最快乐的人类。你已经没办法放弃对琴的保护欲了,无论在这层薄膜底下的是什么。 你以为「顺其自然」意味着你还有时间去接受这整件事。 03 心碎的那天是琴的生日。她放了一週的假,那时你也正为了规划另一场慈善晚会而忙得不可开交。 凌晨四点,你在迅速的盥洗后刚碰到床,她用私人号码打给你的公务机。你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没电的,最后一次碰到它的时刻是你在下午出公务前匆匆传给琴一句「生日快乐」。 「嗨,我以为你失踪了。」 琴所在的环境并没有你设想中的喧闹,只有她在走路时的呼吸声,你听得出来她有喝点酒。微醺的她听起来比平常更开心了,会下意识哼着她自创的节奏。 「我的手机没电了。」 你轻笑,在舒服的被窝里伸了个懒腰。 「幸好你有打来,否则我可能就一觉到天亮了,但那些都不重要。嘿,生日快乐——我知道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 「谢谢你,」 你听到琴停了下来,语气顿时有些失落。 「你不能来一起吃晚餐真的很可惜,我们准备了你最爱的寿司。」 能在睡前听到她的声音,其实还挺好的。你闔上眼眸想像琴现在的模样,今天的她应该是享尽宠爱的生日甜心,即使她什么都不做的时候也像就是了。你能够明白那男人为什么如此为她着迷,而他也是个幸运到有可能被暗杀的傢伙。 「我还以为你不敢吃生鱼片。」 你调笑了句,胸口烦闷的感觉却挥之不去。你无法控制自己想像琴窝在男人的臂弯里吹熄生日蛋糕上的蜡烛。 「当然是为了你,我最挑嘴的女王陛下,就连蛋糕也选了红丝绒口味的。再一次,正式宣布我讨厌l先生,无论他是不是个准影帝,他的心血来潮绑架了你。」 你听着琴难得任性的话语时不禁微笑,儘管你现在全身痠痛且窗帘下已经透出了清晨的阳光。 「嘿,」 一次也不放过。你太了解她了,再细微的情绪变化你都能听出来,特别是她在压抑着什么的时候。拜託,她不可能在凌晨四点打来只为了告诉你生日蛋糕选了什么口味。 「你是不是有话想告诉我?」 琴安静了一会。起初你睏到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有时候会对一些小事也故作神秘来调戏你,但现在,时间拉得更长了。你开始不安。 「我希望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你终于听见她开口,琴的声线放软,有一丝带着不确定的迟疑。 「我怀孕了。」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结果。你对自己喊着,脸颊热得彷彿快要烧起来,对琴的感情让你在此时此刻感到羞愧。 你不能将自己的心放在另一个人的手里,然后期望对方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它碰碎。 「……恭喜你,」 你甚至不用装出一种感动的哭腔,这一切都是如此矛盾。你心碎的原因同时也让你无比兴奋,你知道琴说过了多少次关于她爱孩子的话题,你知道这会让她多么快乐、满足。 「天啊,琴。我、我太惊讶了,恭喜你。」 「太好了——我本来想在晚餐上亲自告诉你的,可是一切都没有照计画发展。我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点,但我真的忍不住了,我需要让你知道。」 琴的声音几乎在颤抖,她小声地哭了起来,那是一股纯粹快乐的力量。她要成为母亲了。你在这点是真心为她感到开心的,那个小傢伙会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还有一件事。」 她又紧张兮兮地提起,你听见电话那一头开始移动的沙沙声,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但琴现在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她说道:「我知道你是完美主义者,也不怎么喜欢那些麻烦的羈绊关係??但你也是我见过最坚强、聪明又努力的女人了,天啊这听起来像个求婚词对吧?我想说的是——」 「琴,他会是我最宠的教子,或教女。别担心。」 你终于打断了琴的支吾,儘管那听上去还真的有那么点回事。你笑了起来,温热的泪水顺着颊缘滑下。你好想拥抱她,亲吻她的额际,让她的气味在你的脑袋里留下最后的记忆。然后你便能对此放手,至少你希望如此。 「你总是知道我想说什么,谢谢你。」 琴瞬间放松了不少,另一头呼唤着她名字的声音更大了,她仓促地应了句。而后语带感激地对你说道:「嘿,我得回去了,我也得告诉他这件事。你今天休假对吧?好好补眠,我晚点再打给你。」 「你才是。答应我这是你最后一次三更半夜还在外面游荡,你现在得好好顾身体。」 你忍不住唸道,捏住眉心让感觉一点一滴被麻痺。 「还有酒,别逼我亲自去你家把酒柜上锁。」 「好,好,遵命。快睡吧。」 至少你能听着她的声音入睡。这是你在极度疲惫中唯一庆幸的一件事,这太折腾人了,你心底关于琴的这些问题。 你将自己捲进被子里,在沉沉睡着前都没有听见电话真正被掛断的声音。 04 婚礼、缺席的聚餐和生命的诞生。 当你去医院探望琴时,她还是那副对所有事都满怀热情的模样,尤其是你的到来。只不过她因苍白的脸色而被所有亲友禁止在床上有太大的动作,包括坐起身给你一个拥抱。 你觉得有点好笑,难得见她有这么一件事是不顺心的。琴给了你一个温柔的笑,无奈地抬了抬还在打着点滴的手,喃道:「这真的有必要吗?」 「我听说了,」 你在病床旁的小凳子坐了下来,对她挑了下眉。 「鬼门关前走一回,你的确该多躺几天。」 「我们现在不都没事了吗。」 琴耸了耸肩,在床上歪头看向你,那张漂亮脸蛋突然有点正经。她说道:「不过呢,我强烈不建议你生小孩。我的大腿到现在还是没感觉。」 「放心,没这个打算。」 你隔着床单拍了拍女人的大腿,真正和她对话后让你对她的状况放心了不少——几个小时前你收到孩子父亲的讯息时,紧张到还险些擦撞一辆看上去就很贵的劳斯莱斯。幸好琴永远都不会知道。 你能想像那个画面。未来的教子在琴的怀里半闭眼地感受着这世界,而她也低头给婴儿一个满怀母爱的轻吻,你的心里有一阵温暖散开了。你会保护他们的,无论如何。在心底你暗暗发誓,直到男人走进来探望妻子。 你决定去「透透气」。 其实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的记忆中出现了空白,关于琴的。你让自己的生活里填满了工作、约会与各式各样你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尝试的事物。你愿意让任何可笑的新挑战塞进你的脑袋,字面意义上的任何,除了琴的存在。 而现在,这段时间猝不及防地结束了。你发现你依旧无法戒掉这种感觉,需要和被需要。 你和她还是回到了原本的关係——对于生活中再小的事都能尽情地聊天、一顿居家的下午茶或晚餐以及,透过电话低声对男人不上心的态度抱怨。彷彿你们在琴的孕期中时的那些疏远都未曾存在。 如果琴在意的话,她会提起的。你对自己说。 这毫无科学根据,但在生完孩子后,你发现琴的酒量变差了。并不是说她本来有着可以跟男同事豪饮的实力,而是连最少量的酒精都能让她的眼神看起来晕乎乎的。 察觉到这件事的那晚,你们俩一起靠在沙发上。在进门时你本能地观察到男人的鞋不在,屋子也比之前还要整洁乾净——孩子和他的父亲去了西雅图探望奶奶。琴苦笑了笑,没有多说她独留在家的理由,你知道绝不会是因为工作。 你隐约感觉到这个家里有个问题正在浮现,或者它已经在困扰着琴了,但你没有勇气提起它以及它背后更多的可能性。 「……嘿,」 但有那么一个时刻,电视上播放着的情境喜剧正切换到夜景,罐头笑声淡去。你的掌心轻压在她的手腕上,阻止琴在沉默中灌下第二杯白酒。你压抑着情绪说道:「你喝得够多了。」 琴看向你的眼神活像一隻在大雨中淋湿的小狗狗,你艰难地吞了下口水,口乾舌燥,酒精对现在的你来说是最好的偽装。儘管没有对你的阻止表达抗议,琴贴过来的体温缓慢地烧着你为数不多的理智,你可以嗅到她身上温暖的甜香。 琴看起来很放松,这是件好事——直到她抬起手来碰触你的颈侧,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漫不经心地碰触。你试着从她那双浅色的眸子里找到目的,那里头有的却只是平静。 紧张地笑了下,你却没办法开口说些什么,深怕打断一切,深怕揭露。而事实是,你无法真正自记忆中拣出你认为自己喜欢上琴的那一天,是彷彿都还要再更早以前的。这一切都是透着酒意的荒唐,甚至在琴之前你都不晓得自己能对女人动心。 本来你是拒绝思考这件事的,就像,完全地抗拒。那时的你也没有意料到这种感觉会持续这么久。 「……我都忘了上次这样跟你喝酒是什么时候了。」 在你反应过来之前,琴的体温离开了你,转而轻地捏了捏你的手,重新看回萤幕上紧接着播出的富豪真人秀。你无法忽略自己不得体的失望,只能用空着的手端起酒杯又啜了口,这个举动才让琴表示不公平地哼了声。 「我还以为我们今天的酒量线到了,嗯?」 琴听上去的语气却忍住笑的,你想了想,最后自首似地双手一摊道:「好吧,我承认欠你一口。」 原本你想像的是琴会就这么安分地举起属于她的杯子喝上一口晶莹的白酒,以至于你直接错过了她喃喃的一句话——唇瓣上柔软的触觉来得措手不及,在你反应过来前这个吻已经走得深了,琴嚐到了你唇齿间留有的酒香。 去他的。在琴退开来后,你忽然意识过来那句喃喃听起来像什么。脑袋被说不明白的情绪涨得快要爆炸,你不晓得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从琴忍着笑的反应看来,肯定很蠢就是了。 「现在公平了,是吗?」 这是初吻,你们之间的。而你听见她若无其事地笑道,心底那股古怪的沉重感忽然轻松了不少。你甚至不晓得你是否为此感到负罪——你们的处境是这么清楚地摊在彼此眼前,那么更多的举动都只是小打小闹罢了。对吧? 望着那双漂亮的褐色眼睛,你知道自己完全生不了气,甚至你没有立场也不晓得从何开始。想对她说的话太多太满了,例如「这一点都不公平我从小酒馆的那晚就觉得你是我见过最性感聪明的女人了你却什么都不知道我可是爱了你三年」——你发现这些杀不死你的情绪并不会让你变得更勇敢。 「……你有草莓优格的味道。」 却会让你说出一句比你的脸色更蠢的话。琴爆出了一阵笑声后便脸色通红地笑倒在沙发上那个离你不远的角落,摇着头道:「天啊我真的好爱你。」 我也是。有时候你会忘了这是一个秘密,直到你真的快脱口而出而这种念头让你的心搔痒。 「你真的该睡了,醉鬼。」 琴明显笑得累了,还伴随一个小小的呵欠,于是你终于想出了一句比较恰当的回话。儘管那听起来过于柔软了,你的克制在她面前总是显得徒劳。 「那你今晚要留下来吗?」 你开始收拾桌上剩下爆米花屑的盘子和半支酒瓶,她却忽然问道,听起来带着一丝期待的意味。而你在端起盘子时为此停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转过身。 「……不了,我还有点工作要完成。」 在为酒瓶上木塞后,你踌躇着回道,白酒本身的气味又让你回想起不久之前发生的画面。琴吻了你。而这依然更像是你脑中的妄想,你寧愿相信如此,这让你得以维持冷静。 后来琴没再说上什么,只是跟你一起把碗洗了,在厨房里因为瞧见儿童餐具而间聊了一下孩子最近挑食的倾向。你附和,同时察觉到此时的琴有点感伤,现在的你却没办法去探究那个更深、更明显的问题,关于这个家的。 离开琴的家后,失落感像一阵漩涡吞噬了你。你试着给出一些解释来让自己好过一点——你们太熟了,熟到以至于琴以为这也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如果你真的为此生气或什么的就太幼稚了。或者,老天,她可喝得真醉对吧? 如果琴是想着别的,她会提起的。你用力地将这个念头刻在自己的脑袋里,眼角的湿意却怎么样都抹不乾净。 都是个成年人了,你得振作起来。在秋意乍到的街道上,你揉了揉脸颊后对自己说。难得决定在凉风中慢慢步行回家。你完全可以搞定自己的情绪。 05 圣诞节前一天清晨的你被困在沙加缅度,在航厦门口百无聊赖地等待迟到的接驳车。并不是说你讨厌相对温暖的西岸,但可以选择的话你寧愿穿着厚重的丑毛衣在外头飘着雪的波士顿渡过一个有着烤饼乾、永远不够长的礼物包装纸和热红酒的圣诞佳节。 /猜猜是哪个议员在我搭上回程的班机前呼叫了代号c。/ 本来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发出讯息,而令你惊讶的是,琴不到三十秒便回覆了。 /……不会是我想的人吧?代号收集家?/ 你笑了下,加州乾燥的空气忽然都不是那么大的问题了,女人命名绰号的方式永远都不会让你感到厌倦。 由于你们的职业会牵涉到很多敏感议题,这些被藏在镁光灯之外的公关危机都有一些代号可以来替代在文字或口头上真正地被提及,防止外洩事件的可能。例如:代号a象徵着伤害行为,代号b是酒驾,代号c则是滥用药物等的。而这位议员一家,在这半年里,已经包了代号a到e大大小小的事件。 可以说是你们的假期破坏者。 /宾果。我以为这是今年最后一次飞来西岸了,没想到离结束还远得很。/ 你本来想问的更多,例如她手上的案子不是也刚结束吗?圣诞计画?怎么还没睡?或者一些更小的事,只要足够让你忘了自己假期泡汤的事实。 /这意味着你今晚回不来了?/ /恐怕是。可惜了,我很期待你做的起司通心粉,小傢伙的圣诞礼物我也准备好了。/ 你这才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急急忙忙地又继续往对话框里继续输入。 /圣诞礼物在我家客厅,你知道钥匙在哪。如果你来得及的话……拜託,我不想让我的教子失望。/ 琴在输入了一阵后又停下,你以为这个对话会在她可能终于睡着后停止,直到她在你准备关上萤幕前回上了一句。 /放心,你永远都是他最爱的神仙教母。/ 你的心里顿时被暖意充满了,儘管你并不能真正听到她温柔却坚定的嗓音说出这句话。 琴在向你问了一些关于酒店、晚餐和处理计画的琐事后才真的断了话题,那时东岸也差不多是清晨四点了。她在这部分真的像个操心的母亲,彷彿得确认你还是会有地方度过一个温暖的平安夜才愿意安心,并且要你承诺会在事情告一段落后打给她——无论那时候是傍晚还是午夜,她会等待。 这样已经够好了,你对自己强调着。 当你处理完这一切后,由衷地感谢着佳节气氛让平常需要拉扯很久的谈判局面加快了速度——最后你又再一次从警局中拯救了议员可悲的儿子,对外宣称他的出现是为了给留守警局的基层人员享受一顿圣诞大餐。技术上来说他的确做了,最后。 「我该走了。」 这是最后一步了。你们商议的时间不长,大约是你续了第二杯拿铁又饮了半杯后,男人揹好几乎从不离身的相机包,起身时端起咖啡,对你扬了扬下巴后道:「圣诞快乐,你还欠我一条……或者,你知道我也有空以约会代偿的。」 「圣诞快乐。拜託听我的,别在节日找碴。」 你假装没听见他蹩脚的搭訕方式,开始整理文件收进资料夹里,儘管每一次你在西岸遇到的案子大部分都跟他或他底下的记者有关。严格来说你们也算是认识了两年,但这不可行的。你一开始便对他笑着反驳,你们只能是相互带来危机和利益的共生关係。 「值得一试。」 他耸了耸肩,又忽然像想起什么般摸了摸夹克胸前的口袋,然后掏出一张名片大小的纸张递给你。 「对了,上次答应你的。」 你接过来,看清楚上面瀟洒的文字后不禁失笑。这傢伙居然还记得啊,你只是曾经随口託付他有机会帮你要个名导的签名。更难以置信的是,随着男人的挑眉示意翻到背面,这张名片竟属于那位你最喜欢的编剧。 「谢了——看来我真的欠你一次。」 「下次来西岸跟我说一声就好,我会安排。」 哪次来西岸不是你们家惹出的麻烦呢。他在你的一个白眼后扬长而去,而你微微的笑意还是留在唇角。 你的世界一下子恢復平静,又是一个工作的段落。照理来说你应该要开始准备回程工作,但现在的你只想享受这个时刻。你知道今天回程的机票估计是订不到了,刚才经过街角时发现打算吃的餐厅已经有长长的人龙在等候,这可是平安夜。 所以你在慢慢地饮尽这杯拿铁后,站起身围好围巾,决定还是直接回酒店。一来街上的圣诞气氛不会这么强烈地影响到你,二来至少还能在附设的酒吧喝上一杯。 在上了计程车后,你摸出手机,对着哥哥传来的家庭合照和语音讯息莞尔一笑,同时有点儿感慨。然后,你在通讯录里滑到那个女人的名字。 比计画中还要早了一点,至少才刚要傍晚。你闔上眼眸想像琴可能还在厨房里忙进忙出,无暇接起—— 「嘿,你结束了?」 琴倒是没有给你过多遐想的时间,马上接起电话。你有些讶异,她那头听起来比你这儿还吵。 「是啊,比预期的早。你们今天出门吃饭吗?」 你问起,心里却突然有股特别的预感。而琴发出了尷尬的一声「呃嗯」,你的脑袋里有她每次在这种情绪下面红耳赤的模样。 「……你在车上了?」 「下个转角就到酒店了。」 「那好。」 她匆匆掛掉了你的电话,正当你还满腹困惑时,计程车弯过街角,你在下榻酒店的大厅门口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金发身影正推着行李箱。 如果那是琴就好了。正当你这么想的时候……女人回过头来,对住你的双眼时绽放笑意。 琴?在这里?西岸? 就你的认知中,从波士顿的正规机场飞过来至少要八个鐘头以上,更何况是一票难求的平安夜。你匆匆忙忙地掏出钞票后下了车,而琴浅勾着唇角对你伸开臂弯,你毫不迟疑地抱住了她。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的晚餐呢——天啊,你是幻觉吗?」 离开这个拥抱后你抓着她的双肩,疑问终于倾泻而出,你知道自己听起来很激动,几乎有点儿语无伦次了。 「嘿,嘿,慢点。」 琴将她一头完美的金棕色发丝用指尖梳好,包括卡在你夹克拉鍊上的,然后对你露出每次她要开始安抚孩子时都会有的那种笑容。 「回答你的问题……我觉得我得来找你。让你一个人度过平安夜的晚餐,我算哪门子的朋友?」 脱下手套,她的指尖靠上你的脸颊边缘轻轻摩挲,笑道:「感觉到了吗?我是真的。」 你不晓得该说什么,真的。望着女人得意的微笑,你是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有了想倾诉所有情感的衝动。 「我爱你。」 你脱口而出,感觉到眼角的湿润被大厅的暖风吹拂过后顺着颊缘滑落。 「……你才是我的神仙教母,琴。你是任何人能够拥有的最棒的朋友了。」 在琴的表情开始变化以前,你的理智还是迫使你赶紧补充一条友情的界线,以免那听起来太过深情。低头搂住她的肩头,你在帮忙提起行李时建议道:「我们先上去吧。」 在房门前的你们后知后觉地尷尬了起来,那几乎是一种本能,当情况是两个足够熟悉对方的人与准备好的旅馆房门前。你的拇指在口袋里搓了搓房卡,手心不自觉地出汗。而琴还在等着你,她挑眉问道:「不进去吗?」 你这才回过神来,对她很快地笑了下,靠卡后压下门把。这本来是个再简单不过的过程,现在却显得有些笨拙。你们将行李在墙边安置好后才发现了一个主要的问题——只有一张双人床。 你有点茫然,转过身对琴支吾地解释:「我——我原本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我现在打电话让柜檯帮我们换一个两张床的房间。」 「没关係,他们看起来很忙。我们睡一张床也没问题的,不是吗?」 而琴依然是你的天使,只是微笑着摆摆手说道。她坐到了床的边缘,伸手搆到放在床头柜上的客房服务纸卡后开始端详着。 「来看看晚餐有什么选择吧?我饿透了。」 「或许我们该到街上,」 你不晓得该如何恰当地解释心底这份古怪的羞涩,但你将掌心稍微挡在纸卡上,用可怜兮兮的语气对她说道:「我是说,这可是平安夜。你都大老远飞过来陪我了,用客房服务的餐点来交差了事实在不是我的风格。」 「你知道什么才不是你的风格吗?」 琴摇了摇头,她靠在你肩头时软下来的音调永远都是你难以防备的弱点。她接道:「你明知道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我只想跟你待在一起,就算是从农夫市场买来的主厨沙拉我也不在乎。」 「好吧。」 或许这真的足够好了,有她在的西岸,有她在的平安夜。你说服自己后耸耸肩,接下她递过来的纸卡,微微瞇眼打量了下上头过于修饰的套餐名称以及草写体。 「希望他们有够好的起司通心粉。」 06 「我的天啊,你需要试试这个。」 你对琴兴奋地说道,抬眼时却发现她正看着你。窗外的天色刚暗下来,对面旅馆的橙色霓虹灯亮起,而你不晓得这是不是错觉,那双浅褐色的眼睛现在有点儿湿润。琴很快地又装作没事。 「嘿,」 这种刻意忽略太痛苦了,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你。你放下塑胶叉子,想着该从何开头。事实上,你从没以这种方式度过平安夜——这也是第一次你见到琴,在你心底那位漂亮且几乎完美的女人用双手捏起一个多汁、比她的脸还大的起司汉堡,喃喃着讚叹的话语后一口咬下。你难以忍住惊喜的笑意,今晚的一切都不像真的,特别是当你问了:「所以,你是怎么弄到机票飞过来的?」 应该说,你的确见过琴和办公室的大伙一起吃腊肠披萨或别的外卖,但起司汉堡?不。 琴给了你一个眼神,依依不捨地吞下这口后才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唇角,一派轻松地回道:「我搭了便车。有个老朋友刚好要回旧金山,我就问他的飞机上还有没有一个空的位置,从那儿开过来也只需要一个半小时。」 「他的飞机?就像,他的私人飞机?噢……你知道吗?我还是别再问下去好了。」 你在看见琴在理所当然中带点疑惑的表情后,决定还是就此打住。就只是,有时候你会忘记琴跟你不是同个世界的人,在这方面。你用塑胶叉子勺起一口浓郁的起司通心粉,放进嘴里的那一刻表现出了讚叹。 你待这口完全吞下后喝了口水,就像一种心态上的预备。而后,你深吸了口气后握住她搁在餐桌上的双手,轻问道:「一切都还好吗?」 在平安夜飞过来找我还有别的原因吧?你还是没有那么直接地点明,想要尽可能地让琴受到的伤害小一些,无论她们接下来要谈及的内容是什么。 「就只是……」 琴的声音微微颤着,那是她压抑时的表现,还有这抹无奈的笑意。你看着她有些慌乱地用指尖梳了梳随着年龄而愈加淡色的金发,眼神恍惚,突地有了想抱住她的衝动。你不愿意见到她如此脆弱的模样,特别是在这应该要感到欢乐的节日里。 「有时候节日特别让人感伤,不是吗?」 「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 你希望自己听上去够温柔了。事实上,你有点儿生气,特别是在想像那男人现在可能正和她的孩子度过一个温暖、堆满礼物且有许多人陪伴的圣诞夜时。必要的话,你会为了琴和他拼命的,不管理由是什么。 她沉默了下来,盯着盘中剩了一半的起司汉堡,在你手心下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你们老是让情景剧的笑声成为一种背景音乐,而现在听起来只是让这个夜晚更加落寞了。 「……我们发现这行不通了。」 琴开始摊牌,还是没抬起头来看向你。 「婚姻和感情。我们不再谈论这些事,只是避免见到彼此,已经好一阵子了。」 在她一口气说出那些失败的婚姻諮商、在孩子面前他们搪塞的藉口和不欢而散的协商后,你吃惊地微微张嘴,但其实并不感到意外,更多的是心疼。她得花多大的力气才能把这件事压在心里而不去对任何人诉说? 「……这都是我的错。」 在琴叹声后说出这句话时,你不自禁轻拽了下她的双手,反驳道:「别这么说。」 「但事实是,我太害怕你会因此离开我了,所以从来没告诉过你——我并没有那么爱他,从开始到现在都是。一开始这只是陪伴的关係,意外的孩子让我们都慌了,但他觉得这是行得通的。」 琴变得有些激动,眼眶通红,你完全没有办法打断这样的真心吐露。她现在所说的,无论是情绪使然还是事实,也都已经超出你的想像了。 「我早该说实话的,对吧?现在一切都完蛋了,我早该知道我们的感情并不能支撑这么久的家庭生活。」 「但我们都爱那孩子,他是我们之间现在唯一还说话的理由。我知道走到离婚是不可避免的,但他的家人坚持完整的监护权——」 「什么?这一点都不合理,琴。别告诉我你答应了。」 「不,还没。」 她深叹一口气,终于小心翼翼地看向你,那个眼神让你心碎。 「但我也不想让永无止尽的官司毁了他的童年,这样就不会只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了,我已经能想像到我的家人会怎么样过度介入。」 就像父亲和他的第一任妻子。你想起琴曾经在一次下着雨的外勤时间和你轻描淡写地提过,忽然能够理解她的徬徨不安是源自于什么样的记忆。 「他该庆幸他已经不在波士顿了,否则我发誓会徒手毁了他。」 你喃喃时皱眉,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步,却一时间对琴的处境没有最好的办法。 「……我们试过修补关係了,至少看在孩子的份上。但这太难了,特别是对一个心里有着别人的人来说。」 琴也起身去倒水,抽了抽鼻子,在一次宣洩后显得有些疲惫。闻语,你猛地转过身来,感到不可置信地问道:「他出轨了?那个混蛋出轨还这么霸道?」 「不,不算是。」 琴停住,唇瓣抵在玻璃杯上,似乎想到了什么而感到悲伤。过了半晌后她放下水杯,苦笑着解释道:「他有一个忘不了的初恋女友。」 「这听起来更糟。」 你走到她的身边,望着琴双手环住了自己单薄的身子,心底的酸涩几乎要让你难以呼吸。这是安全感尽失的表现。 「是啊,你永远没有立场去跟过世的人计较。」 她轻描淡写地回道。而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琴又打起精神,对你露出勉强的笑意,说:「说出来后舒坦多了,谢谢你。」 有时候你真的不懂她,充满爱但又丝毫摸不透的那种不懂。彷彿你们两个之间思考模式上的距离随着相处越久拉得越远,你除了困惑以外只有侷促不安,彷彿你终有那天会失去踏进她的世界的门票。 「琴。」 你受不了这件事了,光是想像。你知道她的肢体语言正诉说着她打算开啟别的话题来掩盖失意——琴擦过你的身侧走回餐桌前,用指尖捏了根薯条吃,然后随意地将油渍抹在一旁揉烂的餐巾纸上,再次看向你时的眼神缓和了很多。 「你知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你承诺道,但也十分忧虑琴对此表现出哪怕一丝的失望,幸好那并没有出现。你看着她露出欣慰的眼神点点头,然后坐下继续享用彼此不同寻常的平安夜晚餐。 吃过晚餐后,你们坐在偌大的双人床上看新版的《圣诞颂歌》。这让你怀念起你们认识的第一个圣诞节。你还是不敢相信琴从没读过这个故事,而她在史顾己见到马里的幽魂时瞪大双眼的可爱模样让你永远都看不腻。 有时候你会觉得她还是你最初认识的那个琴。抹去了仰慕、无数夜里在他人身上的寻觅和疲而不倦的等待,有这么一刻,你觉得自己能够用最纯粹的目光看着琴,对她说出一直埋在你心里的实话。 「我很开心你来了。」 这句话对你来说轻松多了,而琴的虹膜在此时成了明亮的琥珀色。 「嘿,别哭。」 在琴这么说的时候,你才发现自己的脸颊沾满了泪水。被碰碎的心依然在她的手里。你感到丢脸地抹着脸,试图让这看上去不是那么的糟糕,但你也相信以琴对你的了解,已经看出这并不是喜极而泣。 你感到无能,对于琴的处境。甚至是懊悔。如果你能够早一点跨出那步就好了、如果你察觉到更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如果你没有因为自己无聊的情感纠结而推开她,或许彼此的距离就不会变得如此遥远。 「抱歉。」 你含糊地说出口,不敢再看向琴。你知道你吓到她了,这种情绪崩溃却不像一时间有个水龙头能关住似的。在你的印象中,你并没有在琴的面前哭过,一直以来都是隔着什么的,像是萤幕,车窗或闔上的门。 「……我才是该道歉的那个人。」 你都还没想出一句恰当的话来拯救气氛,琴忽地开口如此说道。在你都还反应不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前,感觉身侧的床垫塌陷下去,她的指尖搆到了你的衬衫一角,把你拉进一个拥抱。你顿时有了轻微的窒息感,不是生理上的拥抱力道使然,而是精神层面的压迫,琴的气味在你防备不及时填满你的神智。 「……你知道那不是实话。」 这听起来有些像哀求了,你想,鼻尖凑在她的颈间小心翼翼地留恋这份归属感。这种局面从来都不是你擅长的,和琴分享的亲密时刻,无论是创伤或是软弱。你最担心的莫过于无法让她感到被安慰和理解,但事实是,你感觉自己正一点一滴失去对她的认识。 「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琴听起来是真的疲倦,你在此时才听出了她一直藏得很好的口音。对此你有些惊喜,但很快地不安感的涌现更胜于此。琴松开了这个拥抱后,用一种你没解读出来为什么的方式稍微在床垫上拉开距离。 「我好害怕你会恨我,但或许是我应得的。」 噢,琴。我永远都不可能会恨你,无论那是什么意思。你望着眼前这个你秘密地过分在乎了三年的金发女人,她浅金色的眼睫、温柔与坚毅并存其中的褐色眼眸和略略消瘦的颊缘……琴就像是你在年轻时那些天马行空的假想中最美好的集合体,那种所有男孩都会想开口问能不能带她去返校舞会的对象,而你始终会是在她身边感到骄傲和一丝酸涩的朋友。 还没——永远都不会准备好失去她呀。你屏住气,试着将悲伤抽离自己的脑袋,直到琴再开口时,你的心跳像是承受不住这个星球的引力般悬停了这么一刻。 「我想要你......很久了。不只是把你当最好的朋友的那个意思,我知道这很糟糕。」 07 琴抽泣着对你坦白,她的声音里有着赤裸的痛苦,甚至更胜于她在向你诉说失败的婚姻时。她紧紧地闭上双眼,身体僵得像在对罪行做出告解,音色略略颤抖地说着:「我想像过亲吻你、和你在床上醒来,还有、还有週末和你出门去家庭餐厅约会——我好害怕失去你,也很害怕让自己一直想着你......你的身边总是不缺过夜的对象,但我只是一个搞砸了生活的朋友,什么都不剩了。」 这是一种更接近晕眩的感觉,儘管你梦过类似的场景。在你的认知中这也只会在梦中出现。而现在,乾冷的沙加缅度平安夜,你揭开了或许是这辈子收过最出乎意料的圣诞礼物。你有点儿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但你今晚已经问过这个蠢问题了。 「琴,」 够好便已经足够了。你想起那句谚语,在你开始眼角泛着泪傻笑以前,然后萤幕上的史顾己在绿色漩涡中掉进第一个悲惨未来的场景中。你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姆指轻轻摩挲她腕侧浮现的青筋,温柔地说道:「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真的。」 「不。你不会明白的,爱上自己最好的朋友——」 当她抬眼对上你篤定的双眼时,起先停顿,困惑在那浅褐色的眸底浮现,接着是带着小心翼翼的否认:「不,不。别可怜我,我了解你。」 「琴。」 在她试图逃避眼神接触时,你又轻唤了声,指尖缓慢地下移到她的掌心,勾住了金发女人的手指。琴沉默了半刻,而你的脑袋乱哄哄的,你不确定这是否意指着彼此的情感上达成了一种独特的「共识」。你最不想的是吓着她,尤其你知道她正经歷着让你曾经最难受的时期。 「......但是我吻了你。」 当琴再开口时,听起来比较像平时的她了,勇于指出她认为的癥结点,就连那疑惑的皱眉都显得过于认真。她接下去说道:「你没有任何反应。我以为那就是你的回应,我越线了。」 去他的。你想起她那时的喃喃自语,在那个吻之前。现在,你终于能明白她这么说时的心情了,明白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豁出去。也是你相信自己所做不到的。 直到现在,去他的。你倾身亲吻眼前的金发女人,她因吃惊而深吸了一口气的方式让你不禁轻笑出声,你们的手指下意识地缠得更紧了。琴的嘴唇不像你吻过的任何人,她是那么的柔软、温暖且依然有着草莓优格的香气。或许未来的情况只会因此更复杂,但现在的感觉,天啊,你只想好好享受。 「……我那时没办法回应你,琴。或许我真的太蠢了,一直以来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在彼此稍微分开喘息的空档,你一股脑地说出口,望着琴通红的脸,你脑袋叫嚣着要回到另一个吻中。但这太重要了,于是你努力压下自己情慾上的衝动,继续解释道:「而且你结婚了。」 这也是你们之间最明显的一道墙。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们已经分开了,你看上去又一直都是那么直……我的意思是,我根本不敢想像有哪怕一点机会你会想要我。」 琴松开彼此交缠的手指,在听着你的话语时,微微蹙着眉轻抚你的额际,你差点完全沦陷在这样的安全感中。一直以来你们所寻求的。 「那现在呢?」 「什么?」 你知道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并不礼貌,但你跟琴一样茫然。你们之间的空气依然热得像是随时会点起火来,而你也察觉到女人的目光留在你的唇瓣上——不晓得是谁先划破这阵彆扭的,或许是为史顾己送葬的号角声,你和金发女人炙热的嘴唇又撞到一起。让你面红耳赤的是琴正解着你衣扣的事实,她修长的指尖探进你的心口,将衬衫顺着你的肩头推下,紧接着是快到彼此都不记得到底怎么发生的凌乱。 在你能够看清楚眼前的下一秒鐘,琴已经跨在你的大腿上了。微微汗湿的金发贴在她的锁骨前,你着迷地打量着她几乎没有一丝赘肉的身体线条,以生过孩子的女人来说她恢復得更甚性感。 「……不只是他。」 琴在亲吻你耳后的皮肤时轻声说道,你情迷意乱地「嗯?」了声,而吻继续顺着你的颈线向下延伸。 「心里有着忘不了的人。」 你顺着一股衝劲将女人翻到身下。琴的轻吟让你情动的晕眩感更加清晰,这应该也是头一次,你能顺从自己的嚮往而不是过分严谨。身下的金发女人正好奇打量着你的脸庞,看上去依然无所畏惧,这让你忍不住失笑,调侃:「这不是你第一次被女人压在身下了吧?」 琴怔了下,反应过来时假装被冒犯到似地用拳头轻打了下你的肩前,挑眉笑道:「有这么明显?」 「真不敢相信你从没告诉过我,就连我们喝醉以后也是。」 你耸耸肩,低下头来虔诚地亲吻她额际上浅金色的碎发,而她敏感地打颤。 「我——那只是亲热,还在大学的时候……何况我们喝醉的时候,我都在忍住不亲你。」 「我敢打赌你对亲热的定义也很不同。」 你的指尖挑起琴的胸罩肩带,报復似地将它半推下肩。 「试试看——嘿!」 这可不会留下咬痕,真的。何况你什么时候穿过露肩头的衣服了?你的目光半是欣赏半是调戏,不能怪你,现在你们所经歷的都是一种学习。而琴对你齿间的戏弄发出抗议,身子略微弓起,彷彿她现在全身都是敏感带。 「你随时可以让我停下来,好吗?」 你对她承诺,而琴半垂着眼眸点点头。在你轻地咬吻她的锁骨、心口和腰侧时,你在她腹部下方的疤痕前停了下来。你想像过这看起来会是什么样的,而真正裸露在你眼前则是更触目惊心的。 你心疼地落了一吻在那上头,这让琴发出了闷哼。 「琴……」 正当你打算继续下去时,你先注意到的是她的颤抖得更明显了。你愣了愣,然后马上停下一切来环抱住她,用温暖的掌心摩挲女人的手臂,好似相信她现在所缺乏的只是温度。 「抱歉,我弄痛你了吗?」 「不。我只是……」 琴在你的怀里摇了摇头,这并不使你有那么一点安心就是了。她深呼吸过后,再开口时声音是低低的哭腔:「我真的很抱歉。不是你的问题,你很完美,只是——天啊,我都已经是个母亲了。」 你的心底一震。 孩子,当然跟孩子有关。还有你差些因放纵情慾而让琴受到更多心理压力的事实。你松开她柔软的身子,坐起身来将自己挪到床缘,脸庞埋在掌心里——长久以来你相信自己是个自持的人,在你眼中的她也是。那刚刚义无反顾的情动又该如何解释? 「琴,或许我该走了。」 你捏着眉心,勉强自己说出口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相当沙哑。在背后,你听见琴很轻地唤了声你的名字,然后是推开棉被的细微声响。你的脸在发烫,双手冰冷,但今晚你已经受够哭泣了。 所以你摸了摸身旁的床垫,找到手机,假装游刃有馀地站起身。你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或许喝一杯,做点像是平安夜会做的事,例如提醒自己过去几年中好的那部分回忆。 「呃,」 你扫视了电视柜一圈后找到自己的托特包和房卡,将它们紧紧地握在手中。抽了下鼻子后,你停在门前,尽可能轻松地接下去道:「我早上会回来收拾行李,可能带份早餐。你再传讯息告诉我想吃什么,好吗?」 你无法想像琴的表情,不愿让这真的成为另一个当你想起时便难以承受的画面。所以你按下门把时几乎毫无犹豫——但是琴的体温靠了过来,环住了你的腰。这是什么,阻止吗?在你的颈后,你能数得出她的呼吸有多么缓慢,琴的调适能力显而易见地比你受控太多了。 「我不需要早餐。」 琴的声音的确安抚了你,儘管她才是那个受到了太多情感衝击的人。你不晓得该做何反应,理智告诉你沦陷下去便会没完没了;但经验告诉你,或许在你们之间,顺着直觉的结果不是最糟的。何况她听上去温柔得像是要化了似地请求道:「就只是,留下来。」 松开了原本紧扣的手指,你让托特包落到了酒店房间的酒红绒毛地毯上。 08 在爱中的伤害和被伤害,随着你岁月中的印证,一直以来你相信两者是相似的。更准确地说,是一种相互抵销的漫长过程,你更寧愿相信没有人是永远地被辜负或苟且偷安。 或许这种想法能够很好地解释琴对你的印象:不缺对象过夜、无法安定下来并且可能有承诺危机。有一年你在维吉尼亚州解决代号c的危机后,你并不赶着回来,反而花了一个週末待在那儿写了一半的剧本。那是关于滥情、药物与酒精的自我赎罪之路,但你写到第三週的互助会场景便停下来了。 你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对于这种荒唐、糜烂的处境如此感同身受。唯一不同的是,你不确定自己是否走在赎罪的道路上。而这个问题很快地变得模糊,你将自己推回忙碌的日子里,就连早晨在办公室里打开纸袋呼吸牛角麵包的香味时都感到匆促。 但现在,现在。躺在琴身边的你觉得时间好慢,不知道已经有多久你不敢让自己有这么奢侈的想法了。 听着琴在黑暗中浅而规律的呼吸,你试着跟上她的频率。你们之间隔了一个枕头的空间,是如果她在夜半转过身来也不会让你们在睁眼后感到尷尬的距离。 你该说些什么吗?夜晚勾起了绵延不绝的自我疑问,有那么一秒你安静地笑了,这开始像自我赎罪的擦边球。 你们过了今晚后会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再也不往来吗? 这是你们想要的吗? 「……我们需要谈谈。」 不知道是哪件事让你真正惊讶的——琴忽然开口且转过身来,或是居然从她口中听到算是你近年来最害怕的一句话。通常那后头会跟着「所以,我们这样算是什么关係」或者「抱歉,我没办法再这样下去了」,而任何一种都不会有愉快的谈话结果。 「好。」 你用力地眨了眨眼,努力适应房里的黑暗看清楚眼前的女人。 「首先,我很抱歉,今晚突然出现在你的酒店门口、突然崩溃和……你知道的。」 「什么?琴,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你该感到抱歉的。无论你信不信,我真的很高兴你来了,没有什么比一个人渡过平安夜还要悲惨。」 你迟疑了一下,还是在棉被下找到她冰凉的手心并用拇指轻轻按摩,至少这不会越线。 「但是,」 琴停顿,像是被什么想法梗住了,捏了捏你的手,低叹后道:「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让情况变得这么尷尬。虽然严格来说我跟他和平分居了,但我依然觉得自己很不负责任,不管是对我的家庭或是你,彷彿我走哪一步都是错的。」 有那么一瞬间,那是你在写剧本时想像的「魔法时刻」,你确信自己在关着灯的房间中对上了琴的双眼。她的眼睛是浅褐色的。你捕捉到了外围一圈琥珀金中透着绿的反光,玻璃珠似地闪烁着。 「我只需要一个问题的答案,琴。」 你闔上双眼,希望把这个画面烙印在脑海里,最好是整个夜晚。然后你真正地放松下来,问道:「在你理想中的计画里,有任何一个是和他重新开始吗?」 很明显琴没有预期到这样的问题,她的沉默融入漆黑的夜里。 你松懈自己所有的自我保护,这是你唯一能为她做的。只是将她的手紧紧握着,像是比她还要害怕失去这段关係,而这也是个事实,本来你一直都藏得很好。她的无名指依然是空的。 「……我理想中的计画,」 琴稍微仰头,听起来像是笑了,语中的哽咽仍在。她说:「是你。我想要有你在的未来,很蠢吧?而且前提还要是你不介意孩子和漫长的等待。我的意思是,我甚至不知道你有没有想像过有孩子的生活——」 「我不介意。」 然后……就像这样。你脱口而出,在她还尝试更多解释之前。不得不说你为此感到骄傲,这应该是你们之间最不迂回的一次谈话了,你们显然并不擅长看着对方的眼睛猜心。 你的额头挨着她的,在金发女人还支吾着不晓得该作何反应时用一次在鼻尖上的轻吻强调决心。 平时的琴就是个在工作上过分认真、直率且不管在能力还是应对上都能在一群人中特别突出的女人,也是最能够很快地读出他人情绪的好友角色……但在私人情感里,毫无头绪,现在的她只是和你一样在感情的独木桥上笨拙地试探下一步路。 「回答你的问题,那一点也不蠢。」 你摸索着捧住她的脸颊,在允诺的勇气消失前说道:「我爱那个小傢伙和週末在家庭餐厅的约会,无论要等多久都没关係。何况,你忘了吗?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努力为出问题的状况找到最好的安排。我们在法庭以外的门路多得很。」 事实上,你的脑袋在此时飞快地运转着。非常明显地你不能透过比较骯脏的那条管道让男人受苦头,这不会让你成为一个准模范母亲……琴是不是提过,那男人的父亲对于九零年代的电影颇是痴迷? 好吧,你会需要在圣诞假期结束后打给一些人。 「我爱你。」 琴快乐地哽咽了,而这是比「圣诞快乐」更美好的一句话,你发现。你们之间也不再维持着若有似无的恰当距离,有的,只有在黑暗中捕捉到彼此气息时的羞涩与安心。 09 两个月。你们用了这么长的时间去处理好琴的丈夫,划斜线,前夫。和他吓人的家人。没有任何一步是出格的,你发誓。透过之前得到的编剧名片,你的确花了点时间去确保你们的第一次会面是足够完美——甚至能说是脑力激盪的。事先请男人照会过,你也不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因为哪方面的利益重叠才变熟的,但以这位名编剧的热情款待来说,你相信在这背后的水可深了。 「我读过你的剧本,事实上,我很喜欢。我还打算偷一两个点子放在新的试播集里。」 男人点了根菸后,亲切地笑道。这让你感到有点儿轻飘飘的,但现在跟一两年前浑噩着四处尝试的你已经不同了,你不能忘了现在真正迫在眉睫的计画,所以你先礼貌地婉拒了男人接下来的工作邀约。 「其实......」 在他还惊讶时,你又开口,露出一个游刃有馀的微笑。 「我的意思是,代笔可以,但酬劳的话就不用了。」 「只需要您帮一个小忙。」 就这样,你完成了一个年长男人的梦想,看上去很严肃的他在见到那些年轻时钟爱的电影棚景时还是像个孩子般惊奇地四处探索。在这一天结束后,夫妻俩向琴道了歉,还以为这次的会面本来是要讨论孩子的「拥有问题」。 作为第三人,你表达感同身受地说服了已卸下心防的他们,琴所想要的并不是绑死她和孩子的关係来远离祖父母。未来还有无数个週末和假期,两人在合理范围内并不会失去跟孩子拥有亲情时光的机会,而琴只是希望在为了能让他们的儿子专心于事业的前提下,以双赢的方式继续养育这个受尽宠爱的男孩。同时,她承诺会和前夫维持朋友关係,就像他们一直以来的。 最后你发现,他的家人并不是真的那么吓人。只是害怕孤单和被夺走好不容易盼到的新家庭成员,所以选择了先发制人。 总之,你这次真的欠西岸的那个傢伙一个大人情了。但那是下一个冬天的事儿了,或许来场友好的保龄球之夜。 接下来,趁着你给自己放的长假还没结束,琴和你达成了共识。你搬离了从搬来波士顿时就开始住的公寓,可能不再是你的教子的小傢伙抱着他刚拼好的乐高堆土机在门口等你,看到他快乐的小脸,那头金发和稚气未脱的琥珀色双眼简直跟他的妈妈一模一样。 在这间有着琴的屋子里,你经歷了好多未曾遐想过的体验——第一次在另一个人身边醒来时你不需要偷偷摸摸地拎起鞋子走人或思索出一句比较适合的话来送客、第一次和琴在玄关间趁孩子还没准备好前偷一个缠绵的吻、第一次见到你深爱的母子在沙发上等你出差回来等到睡着,以及,第一次和这几乎是个小小琴的復刻版儿子一起做顿惊喜晚餐时他叫了你「妈咪」。 你为此愣了愣,而男孩依然睁着大眼仰望你,双手沾满麵粉地等待着你的帮助。 「妈咪,烤箱在叫你。」 男孩又唤了一次,你这才回神过来,对他笑了一下,赶紧戴上隔热手套来打开烤箱。以第一次来说,你们的烤鸡算得上很成功了。抹过蜂蜜后的烤鸡色泽金黄,看起来多汁美味,为此你们俩相视一笑,碰了下拳头......至于原本要用放在起司通心粉里的手工宽麵条,你看了看掉到厨房地上的麵团和鸡蛋壳,想想或许你给自己设的关卡难度太高了。 好吧,至少有足够大的烤鸡和炉子上还煮着的浓汤——等一下,已经放多久了?怎么还没煮滚?惊觉到这件事的你马上把烤鸡「碰」的一声整盘扔在厨房桌上,然后扭头过去查看角落的炉子,发现火根本没点上。你低声咒骂一声,又马上意识到现场还有小孩,你正想转过去解释......门锁开了,你们的儿子大声尖叫,琴到家了。 太好了。 「太香了吧,你们在煮什么?」 琴抱着儿子走进厨房,掛着一抹疲惫却依然迷人的笑容和你交换一个吻。 「烤鸡!」 金发小傢伙举起双手对妈妈喊道,看上去得意洋洋的。 「妈咪和我在做麵条!」 「呃,关于这个......」 你移动拖鞋,试着将同样落在地上的起司片塑胶袋踢到角落,正要向琴解释。 「等等......」 琴却惊讶地微微张嘴,但从她唇角的弧度看来,这是好的那一种惊喜感。她看向怀里的儿子,又看向你,不敢置信地问道:「他刚刚是叫你——」 「嗯哼。」 不得不承认,你的确也为此感到骄傲,像是真正地证明了什么。而琴走过来给你一个单手的拥抱,你们越来越习惯了这种拥抱模式了,尤其在你们怀里的是一个还不明白状况的金发小男孩,你的小奥利奥,是你和琴发誓会不计任何代价保护的家人。 有时候你仍会想起你们几年前在小酒馆的那一夜。 尤其是在你们安顿好儿子,终于能回到床上休息时,你藉着床头的灯光读书,而琴面着你这一侧已经沉沉睡去。在读完一个段落后,你闔上书本,有时候是诗集或你合作的剧本草稿,你看向在身旁安心睡着的挚爱。 琴的发丝随着年纪增长,已不再是金棕色的,而是浅金混杂白色发丝。但她的脸蛋几乎不怎么有衰老的跡象,或许就只是你真的太爱这女人了,每一天的她依旧看上去耀眼迷人。你依然为她写作,写下彼此生命里的那些相遇和等待,这对你来说的意义在于纪录。 你回想起那一夜里,琴像这样盯着你时似笑非笑的羞涩表情。垂下眼眸,你的指尖在她的颊侧轻轻掠过,眼底满是宠爱和珍惜。 真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