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外室上位记》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1节 心机外室上位记 作者:妙玉子 文案: 为了不再回到那个家徒四壁的茅草屋里,不想再挨那个赌鬼爹爹的痛打,不想再过饥肠辘辘的日子。 婉竹成了齐小公爷的外室。 她想。 外室无名无分,锦绣簇簇也如镜花水月般稍纵易逝。 她不能只是做齐小公爷的外室。 她要走进四方内宅,走到齐小公爷的心里。 【本文排雷】: 1.心机美艳无心女主人设(非良善)地位会随着心机程度升级。 2.双c,he,宅斗文,全文私设如山。(双洁原因文章已经叙述清楚,文案不做剧透) 3.女主的孩子自己生,自己带,不存在任何不良导向。 4.消遣小说,类型文案文名已标明不喜勿入,若有不适及时止损。 请勿上纲上线主观臆断恶意揣测(不友善评论会删,具体删除原因参考晋江评论机制)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作之合宅斗爽文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外室的上位记。 立意:在逆境中开出最美的花朵 作品简评: 本文写了出身卑微的女主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善良大方一步步地摆脱贫困的出身,从外室成为了齐小公爷的妾室,从妾室扶正,在这期间她坚守本心,努力活的更好,展现了古代底层女子的坚韧品性。 本文文笔流畅,情节精彩,宅斗的计谋环环相扣,且女主始终保持清醒善良,从身份低微的妾室成为了正妻,作者以娓娓道来的笔调展现了古代女子奋力进取的人生。 第1章 外室 她想往上爬。 时隔一月,齐衡玉再次踏足竹苑。 厢房里空无一人,明堂的梨花木桌旁正坐着个一身素衣的女子,她眸光慌乱、神色不安,手脚局促地不知往何处摆放。 齐衡玉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问道:“伺候你的丫鬟和姑姑们呢?” 男子的话音低冽又肃穆,高大英武的身躯如层层叠叠的山峦一般压在了婉竹的心头,让她瑟缩着身子往后退去,直到齐衡玉不虞地添了一句:“回话。” 婉竹这才抬起秋水似的明眸,与齐衡玉审视般的目光相撞后,又意欲往别处躲去。 可这回却躲不成了,齐衡玉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况且眼前之人也不值当他用十足的耐心对待。 他欺身上前攥住了婉竹莹白的皓腕,让她避无可避,才道:“爷在问你话。” 养了这一个月,婉竹的身子也比从前娇弱了一些,手腕处传来的痛意竟是丝丝入骨,催得她鼓足了胆子回话道:“回爷的话,姑姑们……都被人领走了。” 话音甫落。 齐衡玉的脸色霎时难看无比,那张面若冠玉的脸庞好似蒙上了一层阴翳,不免让婉竹心生惧意,当即便乖顺地垂下了头,只盯着自己的足尖瞧。 良久,上首才响起齐衡玉轻淡如薄烟的话语。 “坐下吧。” 婉竹便又瑟瑟缩缩地坐回了团凳之上,这一回她只把双手摆在了膝盖上,盯着梨花木桌上的缠花纹样瞧。 齐衡玉借故扫她一眼,一张素白的脸蛋未施脂粉,却缀着一对似颦非颦的柳眉,清浅黛眉下漾着一双秋水剪瞳似的明眸。 这女子担得起一句姿容绝色,甚至于比名动京城的杜丹萝更胜一筹。 思及自己家中那位身份高贵的正妻,齐衡玉心间盈润着的不悦比方才还要深重几分,他将腰间环着的缀麟玉佩解了下来,以佩叩桌,发出些清脆的声响。 外间庭院里候着的静双立时小跑着走进了明堂,他先瞧了一眼只知垂首不语的婉竹,而后才把目光放在了怒意凛凛的齐衡玉身上。 “世子爷。” 这声称呼出口的一刹那,婉竹摆放在双膝上的柔荑不由得收紧了几分。 齐衡玉并未答话,而是侧目觑着静双笑道:“杜丹萝给了你多少好处?”嘴角边虽浮起了一抹笑意,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静双一听这话便知大事不妙,旋即“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了好几个头后才道:“奴才自小就服侍世子爷,忠心天地可鉴,绝不敢有二心。” “伺候她的丫鬟和婆子呢?”齐衡玉望向婉竹,见她仍是一副胆小怯懦的头也不敢抬的模样,才压下去的气恼又冒了上来。 静双毕恭毕敬地答道:“竹苑内本是有三个丫鬟、一个姑姑和两个厨灶间的烧火丫头,可夫人说三小姐即将出阁,府里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便把三个丫鬟和姑姑都调走了。” 话音甫落。 齐衡玉手里盘弄着的缀麟玉佩便砸到了他的脚边,那价值不菲的玉佩霎时四分五裂,飞溅而出的碎片险些划过静双的脸颊。 比这玉佩碎片更可怕的还是齐衡玉的怒火,此刻他正冷着一张脸,眉宇间藏着掩也掩不住的戾气,凌厉如锋芒般的目光仿佛要把静双凿穿一般。 “她是逼人太甚。” 说罢,齐衡玉便拂袖而去。 静双知晓两位主子之间多有龃龉,他们这些伺候的奴才谁也得罪不起,只能左右逢源,却还是要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世子爷哪里是因为这个外室受了薄待而恼火,不过是在夫人打擂台罢了。 他暗骂了一声“倒霉”,便也匆匆忙忙地起了身,追着齐衡玉的背影离去。 等明堂内空无一人之后,婉竹才缓缓地抬起头,她的眸光再一次落在紫檀八宝纹的立柜之上,再游移到眼前梨花木桌上的琉璃杯盏之中,最后汇聚在齐衡玉坐过的黄花梨雕鸾纹玫瑰椅中。 这些俱都是出身于世家大族的闺秀公子才配用得上的器具。 方才的怯弱胆小不见踪影,婉竹只一眼不眨地盯着这些价值不菲的器具,神色沉静又安宁。 半个时辰后,竹苑内仅剩下的那一位厨娘走进了明堂,将一碗青菜豆腐和糙米饭端到了婉竹身前,并叹道:“还以为世子爷会给些银子再走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竹苑内没有分发例银,婉竹通身连一个银瓜子都没有,先头那三个丫鬟和姑姑在的时候还能见到些荤腥,如今却是只能吃些挖来的野菜了。 婉竹却半点也不嫌弃这朴素的菜色,伸手接过碗碟后,朝厨娘莞尔一笑道:“明日就有了。” * 翌日一早,走路一瘸一拐的静双便带着几个丫鬟来了竹苑。 他先领着丫鬟们与婉竹问好,而后又吩咐厨娘传膳,厨娘便顺势把竹苑内弹尽粮绝的窘境告诉了他。 静双脸一绿,旋即掏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厨娘后说:“世子爷说了,竹苑的份例要和府里一样。” 处理好了这些事宜后,静双这才去拜见了婉竹,他私心里并不认为眼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女子会真正地得了世子爷的欢心,之不过是世子爷用来气夫人的手段罢了。 可他还是笑着与婉竹问好道:“姑娘好,往后若有什么缺的东西,只管问秀玉要就是了。” 婉竹朝着静双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也正是这一眼让静双瞧清楚了婉竹的样貌。 姿容胜雪、清丽动人。 怪道那人牙子敢在太太面前拍着胸膛说:“我经手了成千上万个女孩儿,这是里头最拔尖的一个。” “多谢。” 一声如莺似啼的嗓音让静双拢回了飘远的思绪,他回过神之后,便以还有要事在身为由推辞着离开了竹苑。 秀玉、秀珠和秀柳三姐妹上前向婉竹见礼,虽则礼数周到,可脸上的神色却实在称不上欢喜。 她们都是齐国公府的家生子,本是在大房的三小姐院里做三等丫鬟,将来说不准也能陪嫁出去挣个好前程,可如今却只能跟在这无名无姓的外室身旁。 满京城谁人不知世子爷自年少时便心悦世子夫人杜丹萝,虽夫人进门三年无子,可她出身辽恩公府,又得了太后的青眼被封为了清河县主,荣誉、美貌、家世样样都不缺。 眼前这外室不过是世子爷拿来气夫人的玩意儿罢了。 思及此,三姐妹不免都十分灰心。她们对着婉竹寥寥草草地行了礼后,一个推说身子不适,一个推说要去透透气,一眨眼都不见了踪影。 气的廊道上立着的厨娘胀红了脸道:“这……这……” 婉竹仍是那一副柔顺沉静的模样,她笑着将那银票递给了厨娘,说道:“您拿去用吧。” 厨娘却是推辞着不肯收,只是婉竹执意如此,她也只能收下。 当日晚膳,厨娘便大展手艺,给婉竹做了一席五菜四汤的菜肴。婉竹每样都尝了一些,她常年挨饿,只吃一点点就饱了,剩下的饭菜便都给了秀玉等人享用。 饶是如此,秀柳还拿筷箸戳了戳那圆滚滚的肉丸子,闷闷不乐地说:“你瞧她方才用膳时高兴的模样,这样粗鄙的饭菜也只有这种穷酸的破落户才能吃下去了。” 晚膳过后,婉竹照例在庭院里围着那一小片青葱笼直的竹林般闲逛着散心,竹苑并不算大,绕过影壁之后便是东西两处厢房,正中间是婉竹所居的明堂。 于秀玉、秀珠等人而言,竹苑简直狭小的连手脚都伸展不开,哪儿有从前三小姐院子的一半大? 只是婉竹是住了十年茅草屋的人,时常饥一顿饱一顿,挨打受饿于她而言乃是家常便饭。 十两银子,她就被醉酒的爹爹卖给了人牙子。 如今能住在这样开阔通明、风清竹秀的院落里,她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临睡前,婉竹卸了鬓发间的梅花素钗,对着铜镜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笑容,三分无辜、三分甜美、四分勾人。 足足笑了半个多时辰,当脸颊两侧都酸胀不已的时候,她才起身走向了那张镶云石的架子床。 滑腻莹润的云锦为被,覆在人身上时比那扎人的杂草堆舒服一千一万倍,婉竹餍足地躺进了温热的被衾之中,心里想的却是方才听秀玉、秀珠三姐妹提起的府中一事。 她如今是齐国公世子爷齐衡玉的外室,这位世子爷并不是个好色奢.淫的性子,三年前将清河县主娶进门后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收用,足可称得上是洁身自好。 而把她收作外室的理由也很简单——是为了气那位出身高贵的清河县主。 屋内的烛火未熄,隐隐绰绰的光亮衬出了床罩顶上枝茎缠缠绕绕的夕颜花,色泽明艳,姣丽妍妍。 那人牙子为了把她卖个好价钱,曾教她识字读书,与她讲过这夕颜花的来历。 这花不仅美的惊心动魄,且一旦扎根于土壤,便会生生不息地往上攀腾。 婉竹想,她就要做齐小公爷的这一株夕颜花。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朋友的预收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2节 《燃烬繁霜》by五点零九 夏苒从人人艳羡的定北侯嫡女跌至教坊司时,以为此生最糟便是如此,却不料这只是个开始…… 纤细脖颈被大掌用力覆上,面前男人冷峻如修罗:“害死了姜家三口,这辈子别想从我手中逃走。” 铁证如山,夏苒百口莫辩,只能承受周焱用掌控她的方式,来宣泄恨意。 被教坊司老人排挤,夏苒三九寒冬红着双手浣衣,木盆却被一脚踢翻,令众人眼热的银子重重落在眼前,男人高高在上鄙睨着她,薄唇轻启:“求我。” 被人刁难坠河,周焱亦将她救起,大氅恨恨裹住:“想寻死,你也配?” 夏苒明白,周焱恨极了她,定要牢牢缚在掌中,就连她下定决心要挂牌迎客那日,也抢先一步将她夺下。 这一夜红帐翻飞,夏苒第一次落了泪,却不知这泪,滚烫着砸进了周焱的心头。 被仇恨蒙蔽已久的冻土,似乎早就有什么已悄然萌芽。 周焱本以为他会恨夏苒一辈子,却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心甘情愿为她挡下所有伤害,为她斩尽所有欺辱之人,将后位捧在她面前,低哑着声音求她…… 燃烬繁霜春盎然,苒苒碧芳艳阳天。 这大概是个由恨生爱的故事。 第2章 留宿 做他的外室。 齐国公府内。 松柏院内前前后后走来了两拨人,一身华服的杜丹萝被丫鬟们搀扶着往铺着厚厚毛毯的罗汉榻上一坐,立时便有丫鬟上前奉上了一杯参茶。 杜丹萝摆了摆手,指了指坐在小杌子上的杜嬷嬷,“给嬷嬷喝吧。” 杜嬷嬷是自小服侍杜丹萝的奶娘,恩宠体面自然非旁人可比。 她先谢过杜丹萝的赏赐,再将那参茶搁在了桌案上,并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杜丹萝此时倦极了,身子歪斜在罗汉榻上。云鬓微微松散,香腮粉颊上生着一双春.情脉脉的凤眼、唇脂娇艳,佐以鬓间那玉石击磬的富贵钗环,当得起一句京城第一美人。 只是此刻美人多愁容。 杜丹萝捧着手里的诗书,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昨儿世子爷可有留宿在竹苑?” 屋内寂静无比,丫鬟们都缩着脖子不敢回话。 还是杜嬷嬷笑着出声打圆场道:“昨儿爷宿在了外书房。” 杜丹萝点头不语,神色微微一怔。 杜嬷嬷便遣退了正屋里伺候着的丫鬟们,这才与她说:“先头太太给世子爷寻了多少出身清白的良妾,世子爷却连正眼也不肯看,难道如今就能瞧上这出身卑贱的外室?不过是为了与夫人赌气罢了。” 杜丹萝出身高贵,自然不会把一个卑贱如蝼蚁般的外室放在眼中。只是她与齐衡玉之间的纠葛实在是剪不断理还乱,每每思及此,她总是愁绪难解。 杜嬷嬷觑一眼杜丹萝的面色,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家里的太太欲为您寻个良医瞧心疾,若是心疾能除,您与世子爷之间的龃龉自然也能迎刃而解。” 身前的高足鼎式炉里拂出了淡淡袅袅的青烟,与杜嬷嬷的话混杂在一起,打着旋儿般腾升。 默了良久。 杜丹萝才说了一句:“好。” * 惊涛院内。 齐国公夫人李氏正一脸病容地躺在床榻上,朱嬷嬷坐在榻边小声地啜泣着,周围侍立着的丫鬟们时不时地往门外瞟去一眼。 等齐衡玉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响起之后,朱嬷嬷给丫鬟们使了个眼色,正屋内便立刻响起了一阵阵哀哀切切的痛哭声。 刚跨过门槛的齐衡玉身子一颤,差点被正屋内弥漫着的暮丧之气吓得心口一紧,他慌忙走到李氏榻前,握着她的手唤道:“母亲。” 李氏只哼哼唧唧地呼痛。 齐衡玉便沉下脸,漆黑的眸子望向朱嬷嬷。分明只是一眼,却让朱嬷嬷不寒而栗,只能瑟缩地答道:“太太犯了旧疾。” “快去传太医。”齐衡玉忙道。 话音甫落,方才还孱弱得连喘气都难的李氏立时攥住了齐衡玉的胳膊,惨白的面容里只有一双漾着光亮的眸子最为清晰,她一字一句地说:“衡哥儿,娘这是心病。” 齐衡玉沉默。 便见李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脸颊胀红无比,整个人单薄瘦弱的仿佛下一瞬就要昏过去一般。 “娘。”齐衡玉既心疼又无奈,叹了一声道。 李氏瞧了眼齐衡玉璨若曜石的眸子,只好咬咬牙将杀手锏使了出来,“当年你才三岁,我为了……” 话未说完,齐衡玉便认命地打断了李氏的话语,只说:“我都答应娘就是了。” * 晨起。 晶莹的露珠挂在葱绿的竹叶上,时不时便传来一阵清灵的鸟鸣,催得婉竹睁开了眼。 秀玉、秀珠三姐妹不见人影,她便照旧自己打水洗漱、再梳头上妆,换了身月白色的衫裙后便坐在临窗大炕前读起了诗。 她识得的字不多,手边的诗书也只有博古架上摆着的那两本,可即便如此她也要一字一句地品读,不认识的字便画个圈做个记号。 如齐衡玉这般出身优渥的天之骄子,自然不会喜欢一个大字不识、不通诗书的女子。 所以,她要好好学。 一上午的时光便在晦涩难懂的诗书里消磨了过去,午膳时奶娘为婉竹做了个虾仁蛋羹,她方才拿起银箸时,从外头回来的秀柳却笑吟吟地说:“今日总算有道能入口的饭菜了。”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婉竹面前的虾仁蛋羹,讨吃食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时秀玉和秀珠也走进了屋,见秀柳如此行事,却也没人出声劝阻。 婉竹搁下了手里的筷箸,仍是对着秀柳莞尔一笑道:“我不爱吃虾仁,这蛋羹你们分去吃吧。” 屋外的厨娘听到这等官司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想起昨夜临睡前婉竹的吩咐,她也只能生生地把这股气忍下去。 草草用过午膳之后,秀柳自去午睡,秀珠绕去了京城正街赏玩,唯独最好说话的秀玉正坐在临窗大炕上做针线。 婉竹瞧她一眼,便将箩筐里的香囊拿了出来,娉娉婷婷地走到她身前,笑着说:“上一回世子爷说,让我给他做个香囊,我如今做好了,还请姐姐替我交给世子爷。” 说罢,婉竹霎时心跳如擂,她虽已在心里打过了无数次腹稿,可是出口的那一霎那仍是惴惴不安,既怕被秀玉识破谎言,又怕齐衡玉收了这香囊后也不肯来竹苑留宿。 可总要试一试。 秀玉听罢忙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一双杏眸将笑意盈盈的婉竹纳进眼底,见她神色坦荡不似作伪后,才把目光放在她手中的香囊之上。 这香囊用的是不算上乘的布缎,虽则在穷人堆里已算是上品,可对于出身在富贵金银堆里的齐衡玉来说,这样粗粝的布料连纳鞋底也不配。 秀玉一下子就看穿了婉竹的心思,生生忍住了讥讽她的念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世子爷平日不爱戴香囊,既是让姑娘做了,就必是想亲自拿到这香囊,奴婢不敢托大应承这事。”她把“亲自”二字咬的重了些。 婉竹一怔,旋即便从秀玉难掩讥诮的眸子里明白了些什么,她没有露出半分窘迫,反而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在理。” 她不卑不亢、坦坦荡荡的模样倒让秀玉心里犯起了嘀咕,莫非这外室所言非虚。 可思及这些年齐衡玉不近女色的模样,她便又放下了心。 晚膳前夕,秀珠和秀柳踩着夕阳的余晖回了竹苑,听秀玉讲了香囊一事后当即便捧腹大笑了一回,银铃般的笑声隔着一层影影绰绰的帘帐,飘进了里屋的婉竹耳中。 婉竹不骄不躁,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这三个丫鬟的嘲笑声。 她只是紧紧攥着手里的香囊,一寸一寸地摩挲着香囊的每一处角落,这才渐渐顿悟,秀玉之所以能戳破她谎言是因这便宜又粗粝的料子。 于那些锦衣玉食、九天宫阙上的贵人来说,平常百姓攒一年才能买的起的料子却连做香囊都不配。 这是她思虑不周,也是她囊中羞涩,无法用更上乘的料子来做香囊。 那便只能另想别的法子了。 夜色渐沉,她借着屋内隐隐约约的烛火往支摘窗外瞧去一眼,见竹苑的大门依旧紧紧闭阖,这才敛回了目光,照例去打水洗漱。 秀玉、秀珠等丫鬟们已去厢房说笑休息,时不时有嬉笑声从厢房内飘出。 婉竹朝厢房望去一眼,将那些嘲讽中带着鄙夷的笑声牢牢地刻在心上,警醒着自己不可再沦为泥泞里的蝼蚁,任人欺凌、任人耻笑。 心绪纷杂间,她敛回了目光,刚踏上回廊的时候,便见侧方禁闭的门扉被人从外头推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泛着清辉的六角宫灯,光晕深深浅浅,挡住了提灯之人高大英武的身躯。 走进竹苑的齐衡玉先是听见了厢房处传来的一阵阵喧闹的笑声,环顾四周之时,才瞧见了立在回廊上发愣的婉竹。 夜色渐冷,她却只披了一件遮不住曼妙身形的寝衣,手边正吃力地端着个铜盆。此刻她好似是惊讶极了,正眨着杏眸注视着齐衡玉。 齐衡玉先是望见了她那身比月色还清雅莹白的肌肤,而后才挪移到她姣丽动人的脸庞上。 两人在无边月色下静静地对望,一个尴尬,一个惊讶。直到一瘸一拐的静双扬声唤了句“秀玉”后,这等旖旎的氛围才被打破。 秀玉、秀珠三姐妹急匆匆地从厢房里走了出来,一出屋子便见齐衡玉正长身玉立般站在庭院中央,眸光正落在不远处的婉竹身上。 秀玉心中警铃大作,忙迎到齐衡玉身前,战战兢兢地行礼:“见过世子爷。” 齐衡玉望一眼鬓发里尽是银钗的秀玉,再瞧一眼远处只挽着乌发、并无任何钗环首饰上身的婉竹,当即便朝静双剜去一眼,“你当的好差事。” 静双也半点不含糊,上前朝着秀玉的脸庞狠狠扇了两巴掌后,便横眉竖目地骂道:“哪儿有让姑娘自己端水洗漱的道理?” 结结实实的两巴掌打的秀玉眼冒金星,可她不敢辨、也不敢哭,只能弯膝跪倒于地,朝着齐衡玉的方向磕了两个头,“世子爷恕罪,都是奴婢们的错。” 缀在最后的秀柳忙小跑着到了婉竹跟前,诚惶诚恐地接过了她手里的银盆,笑道:“姑娘有差事直接吩咐我们就是了,何必自己动手?” 与方才颐指气使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发落了丫鬟们后,齐衡玉便提脚进了竹苑正中央的明堂,婉竹也悄然跟了进去。 方才进屋。 屋内还是漆黑黑的一团,并未点起烛火。 静双拖着一瘸一拐的双腿进屋点了灯,而后朝着婉竹行了一礼后便退了出去。 屋内烛火摇曳。 齐衡玉寻了那黄花梨雕鸾纹玫瑰椅一径坐下,他处低位,可目光却高高在上地将婉竹审视了一回。 胆小怯弱、貌美婀娜。 出身低贱,也好拿捏,纳作外室再合适不过。 他黑亮如一汪潭水的眸色让婉竹锋芒在背,勉力掐着自己手心的嫩肉,才能驱散心中的惧意,尝试着朝他展颜一笑。 她方想抬头去瞧齐衡玉的面容时,却听见了他低沉似水的声音。 “允你外室的身份,待你生下个康健的孩子后,若想离开,我便放你自由。”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3节 “白银千两,保你一世富贵。” 作者有话说: 女主真的很心机,不喜欢这个调调的宝请尽快放弃 现在还是新手村的女主,后面会全面升级。 暂定更新时间为9点 第3章 收用 泣泪。 夜色像打着旋儿袭来的薄雾,在霎那间遮盖住了婉竹的视线。 她静静地立在原地,耳畔回荡着齐衡玉淡冷得好似一缕轻烟般的话语,心间盈着的惧意渐渐消弭了下去。 钱货两讫的交易是好,白银千两确实能保人一世富贵。 可对于婉竹这样柔弱无依的女子来说,只有钱无势兴许要比无钱无势还要更悲惨一些。 而眼前之人,是那钟鸣鼎食之家的世子爷。 婉竹抬起杏眸,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不住地打量着齐衡玉,见他外里罩着紫蒲纹狐皮大氅,内里一条单罗纱锦圆领袍,头戴东珠、腰环玉带。 这一身装束奢华内敛,恐怕就要值上五百两银子了。 秀玉、秀珠三姐妹只是在三小姐的院里做过三等丫鬟,平日里的行事派头就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体面矜贵几分,可见齐国公府是何等的富贵荣华。 若是将来能成为齐衡玉的妾室…… 思绪流转间,婉竹心意已定。 她生了一双含情脉脉的杏眸,柳眉微颦时眸中仿佛藏着皎皎月光,而此刻她便壮着胆子向齐衡玉的方向走近了几步。 屋门的支摘窗尚未闭合,几缕微凉的夜风拂进内室,刮起了婉竹单薄得仿佛能被人一手扯下的寝衣,隐隐露出里头一条暗红色的帕腹。 那股散去的旖旎之感再次氤氲在二人的目光之间,如今离得近了,齐衡玉瞧得更为清楚,那月华般的肌肤外婀娜起伏的身段,高处是臀,低处是腰肢。 齐衡玉收回了目光,体悟到自己喉咙处微微收紧,心内略有些惊异。 而婉竹却好似不曾察觉到寝衣飘飞的窘境,只怯生生地迎着齐衡玉的目光说:“可以不要银子吗?” 一句话让齐衡玉才起的缱绻心思尽数退散,他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之人,身子微微向后倚靠着,露出几分戒备之意。 “那你想要什么?” 幼时齐国公宠妾灭妻的行径让李氏与他吃了不少苦头,所以他不愿纳妾,即便迫于宗嗣压力,也只愿意在外头养个外室,解决眼下之困。 可若是眼前之人并不只甘心于钱财,而是想要旁的,齐衡玉渐生悔意。 便见婉竹朝他敛衽一礼,盈盈似水的目光望了过来,“世子爷将我从人丫子手里买下,让我不必再挨打受骂,也不必再过那些朝不保夕、担惊受怕的日子。所以…所以我把世子爷当成了大英雄,我没有什么好回报世子爷的,只盼着您能不嫌弃我粗鄙的出身,又怎么能收您的银子。” 这如莺似啼的一番话里漾着最真挚的谢意。 先是让齐衡玉心间蒙着的阴霾一扫而空,而后他才开始惊讶,不曾想婉竹竟能说出这样条理清晰、言辞通达的一番话。 “无妨,这是你该得的。” 说罢,齐衡玉便敛起了那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漆色的眸光再次汇聚在婉竹姣丽的容颜之上。 他自己也不确定,昨日李氏装病逼他收用婉竹时,心里浮起的那一抹庆幸是否与这女子明丽动人、似竹般的清雅模样有关。 良久,他心内天人交战般的争端终于停了下来,他也扬起了那双璨若曜石的眸子,一寸一寸地往上攀附着婉竹的模样,“你叫什么名字?” 嗓音低沉晦涩,带着浓烈的沙哑之意。 屋外候着的静双与秀玉大眼瞪小眼,一个满目淡然,一个面露惊惶。等屋内传出些异样的动静后,静双才支使着秀玉去隔间烧水备茶。 “你且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来,里头这位可是有大造化了。” 在被静双掌掴之后,秀玉的脸色便灰败不堪。如今亲耳听到了里头压抑着的女子泣声之后,整个人好似被雷劈了一般震惊,几乎是脱口而出道:“爷怎么会收用她?” 明明太太给爷挑选过那么多出身清白的良妾,其中还不乏小官家的嫡女,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爷却连正眼也不瞧一眼,怎得就收用了这个贱籍出身的外室? 静双瞥她一眼,到底是顾念往昔的情分,提点她道:“爷不愿纳妾,只打算在外头养个好打发的外室。你且好生伺候着,将来有的是你的好处。” 依静双所想,齐衡玉方才发落秀玉也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罢了,这外室在他心里也没什么分量,应是不会再特地另择丫鬟来伺候她。 秀玉乖乖地去备水,静双则百无聊赖地贪看着庭院里的一大片青竹。 此时夜风呼啸,青竹被乱风摧压得弯下了枝叶,无力堪折。 半个时辰后,屋内的声响渐歇。 齐衡玉已穿戴好了衣衫,先瞥一眼在锦被下闭阖双目的女子,忆起方才她泪流不止的模样,心里渐生怜意。 他是头一回尝人事,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 若再待下去,就不止这一回了。 齐衡玉想,收用这女子已是犯了他的人生大忌,断断不能再沉溺于此。 所以他不能留宿在竹苑。 锦靴踩在地砖上离去时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响,等这股声音远去之后,躺在镶云石架子床上的婉竹立时睁开了眼睛。 方才杏眸泫泪、泣泪涟涟的柔弱模样已不见了踪影,此刻她只是木着脸愣了一会儿,而后翻身下榻,绞了帕子擦拭身子,再躺回了床榻之中。 方才的泪里四份真、六分假。痛是真,哀伤也是真。 她心内通透无比,这点哀伤是因她如今有屋舍遮风挡雨、能吃饱穿暖罢了,若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尊严与哀伤能值几个钱? 唯一可惜的是,齐衡玉没有留宿在竹苑。 万事开头难,如今她已迈出了这一步,便要徐徐图之、不可轻言放弃。 渐渐地,劳累了一场的婉竹也生出了些困倦之意,朦朦胧胧间,她好似是瞧见了床顶花纹上夕颜花的种子正在破土而出。 那种子从泥泞里生根发芽,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 就如同她要在齐小公爷心里埋下印记一般。 第4章 计谋 观音面,狠厉心。 齐衡玉踩着浓重的夜色回了齐国公府。 此时松柏院仍灯火通明,廊庑檐角处挂着好几盏纱灯,雾蒙蒙的澄澈光晕将纱灯下立着的女子衬的恍如天上仙般艳丽。 杜丹萝静静伫立着,即便被冷风拂乱了鬓边的碎发,身形依旧岿然不动。 杜嬷嬷走上前为她披上了妆缎银狐大氅,欲言又止地瞧了眼杜丹萝掩着失落的眸子后,叹道:“夫人这又是何必?” “他会回来吗?”杜丹萝轻轻地问了一句,嘤咛般的话语隐入呼啸的夜风之中,让人听不真切个中的滋味。 杜嬷嬷也没料到今夜齐衡玉会留宿在竹苑,如今已天色渐明,瞧着应是不会再回府安歇了。 本以为竹苑里的那个外室只是世子爷与夫人赌气的玩意儿,谁曾想一向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的世子爷会真收用她? “先头调回来的那几个丫鬟说,那外室生的极美。”杜嬷嬷幽幽开口,一句话让杜丹萝的心如坠寒窟。 她回身望向杜嬷嬷,美眸里莹润着的除了讥诮以外,更有挥之不去的哀伤,她道:“所以,他齐衡玉也只是个俗人。” “老奴并非是这个意思。”杜嬷嬷觑了眼杜丹萝的面色,终是将埋在心口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世子爷对您一往情深,可您对世子爷却总是淡淡的。世子爷回回来松柏院留宿,您回回用身子不适的缘由推拒他。便是再热的心也有冷下去的一日。” 话音甫落。 杜丹萝便陷入了亢长的沉默之中,庭院内的景象被浓重的夜色掩盖,她只能借着那一点点微弱的灯光去瞧西侧边的紫藤花架。 这是齐衡玉亲手为她搭的花架。 可成亲以后她连一次都没坐上去过。 今夜,她忽然想瞧一瞧。 可这夜色太浓太重。 她什么都瞧不清。 良久,杜丹萝才挺直了脊骨说:“我不愿向他低头。” 话落,杜嬷嬷正忧心忡忡欲开口时,双菱却从半阖的角门处蹿了出来,只见她一径跑到了杜丹萝身前,喜意洋洋地说:“爷回来了,宿在了外书房。” 杜嬷嬷神色一松,杜丹萝也微不可闻地吁出了一口气。 * 翌日一早。 李氏容光焕发地将府里的管事婆子都唤去了惊涛院,点了两个性子最和蔼忠实的婆子,又挑了三个性子伶俐的家生子,并一些绸缎器具,统统送去了竹苑。 至于在竹苑伺候的秀玉、秀珠三姐妹,李氏也替她们安排了出路,“先留着吧,总不能太纵了那外室。将来等她生下孩子,再把她们打发去庄子上。” 百灵在侧陪笑道:“只盼着那外室能一举得男,也省得太太日日为世子爷的后嗣悬心。” 李氏握着手里的杯盏,既是因齐衡玉应下收用外室一事欣喜,又是为了他子嗣不丰一事伤心,伤心到了顶便成了深切的憎恨,“我儿这辈子没有个贤妻命,硬是把个性子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的女子娶进了门,进门三年无所出便罢了,还日日做出一副清高的模样来,连我这个婆母也说不得她什么。” 一想起素日杜丹萝清高自许、孤傲矜冷的模样,李氏便气不打一处来,气恼之下,她将送去竹苑的赏赐加厚了两成,又吩咐百灵:“我虽派了两个婆子过去管教她,可小门小户的出身能有什么见识,不必太严苛了。” 百灵躬身应是。 不一会儿,月姨娘来惊涛院给李氏请安,李氏只以身子不适为由推辞不见。 倒是百灵等丫鬟出府时被月姨娘拦住了去路,简短寒暄了几句之后月姨娘便颔首一笑,烟烟袅袅地扭回了自己的倚月阁。 “月姨娘问那外室的姓名做什么?”百花对月姨娘戒心颇重,便语带不解地问道。 百灵也捉摸不透月姨娘的用意,这位姨娘虽只是个妾室,却牢牢地霸占着国公爷的心,盛宠近二十年不衰,是个真真正正的狠角色。 她仔细地思索了一番,却还是不得要领,便也只能摇摇头道:“兴许只是好奇吧。” 一个出身卑贱的外室能翻起什么风浪? 百灵自然不会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只遵着李氏的吩咐将赏赐之物送去了竹苑。 * 婉竹醒来的时候已日上三竿,她浑身上下如散架般疼痛不已,因她是副能吃苦的性子,下地之后也只是蹙了蹙柳眉,便又照常般行走。 秀玉和秀珠三人早已候在了外间,听得婉竹起身的声响后,一个上前笑盈盈地搀扶着婉竹,一个去打水,另一个则端上了一杯早已备好的热茶。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4节 “姑娘起了。”三人皆笑脸盈盈,暖意融融的似如春风拂面。 先头她们冷淡讥讽时婉竹不卑不亢,如今热情相迎时她也只是淡然地抿唇一笑,而后道:“今日起的晚了。” 秀玉心跳如擂,搀扶着婉竹往团凳上一坐后便问:“姑娘要梳什么样的发髻?” 姑娘一词现今已不合时宜,可一时半会儿又寻不到更好的称呼。 “我自己来吧。”婉竹莞尔笑笑,从秀玉手里接过了那篦子,拿梅花素钗挽了发后,便往梨花木桌旁走去。 秀玉和秀珠、秀柳面面相觑,脸色皆阴云密布。她们昨夜商议到了天明,本以为这出身寒微的外室是副好拿捏的性子,她们热络些,她便也会顺势承情。 谁曾想婉竹竟是不吃这一套。 用过早膳之后,百灵和百花领着一大群仆妇和小厮们登了竹苑的门,十几匹绵滑似玉的绸缎、精致小巧的陈设摆驾,并一只装着钗环首饰的红漆木盒子。 李氏派来两个婆子一个姓张,一个姓关。那三个丫鬟名为金玉、容碧、芦秀。 婉竹瞧一眼百灵和百花满身绫罗、钗环遍头的打扮,在得知她们只是国公夫人身边的丫鬟后,心里对国公府的富贵又有了新的认识。 她和声和气地朝百灵和百花道谢,盈盈怯怯的娇弱模样配上那如莺似啼的甜美嗓音,总是让人无端地生出两分怜惜之意。 “姑娘若是有什么缺的,或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便与张婆子说就是了。”百灵笑道。 婉竹愈发柔顺,听了这话后连头也不敢抬,好半晌才说:“嗯,秀柳都和我说了。每日寅时不到便要起身、饭只能吃一拳头,闲来无事便多做些针线,这才是我这身份该做的事。” 一席话落地,百灵、百花先是一怔,秀玉和秀珠霎时脸色一白,并不知晓婉竹的嘴里为何会冒出这样的一番话。 这话分明是她们与秀柳躲在厢房偷闲时奚落婉竹的话语,何时被她听进了耳中? 百灵蹙起了柳眉,银针般的目光向秀玉三姐妹扫来,她沉着脸将这三个丫鬟的面色尽收眼底,而后才对婉竹说:“姑娘别听她们瞎说,您只要好生服侍世子爷,其余的事都不必操心。” 婉竹怯懦地点了点头,清亮的眸子里尽是惴惴不安。 百灵叹了口气后又多嘱咐了张婆子和关婆子几句,这才离开了竹苑。婉竹亲自将百灵、百花二人送上了马车后,这才折返回了庭院里。 张婆子雷厉风行地把秀玉三姐妹唤到了厢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里头便响起了张婆子压抑着的怒骂声以后秀柳哭哭啼啼的声响。 而关婆子则带着金玉、容碧收拾明堂。 卸去胆小怯弱模样的婉竹坐在了临窗大炕,她身形微微倚靠在石青色的迎枕之上,时不时地听一嘴隔壁厢房的声响,或是将目光放在李氏赏赐来的绸缎首饰之上。 她打开了那刻着镂空雕纹的红漆木盒子,入目所及是几支缀着累丝玉珠的金簪,样式精巧,耀目的反复能晃了人的眼一般。 婉竹想,若不是成了齐小公爷的外室。她这样的人,哪怕活上一辈子也得不了这半支金钗。 所以,她更要好好珍惜。 * 百灵与百花一回府便向李氏禀告了竹苑内发生的事。 “许是出身低微的缘故,那外室瞧着怯懦无比,说话小声地跟蚊子叫一样,身子又清瘦的不像话,被那三个丫鬟弹压的死死的。”百灵如此说道。 李氏一听就急了,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催得齐衡玉点了头,让他答应了收用外室一事,若是这外室身子孱弱得一命呜呼,亦或是生不下来孩子,她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就知晓那个毒妇不安好心,自个儿不肯为衡哥儿生养孩子,还不许衡哥和别人生。”李氏横眉竖目地骂道。 百灵与百花在一旁一言也不敢发。 朱嬷嬷上前为李氏顺气,而后道:“秀玉她们原先是三姑娘身边的丫鬟,如今三姑娘就要出阁了,身边最是缺人使唤的时候。” 李氏点了点头,说:“就这么办吧,把这三个丫鬟送回三姑娘院里去。” * 用过午膳后,婉竹便歇了个午觉。 许是昨夜累狠了的缘故,她醒来时已夕阳西沉。金玉、容碧等丫鬟只坐在外间安静地做针线,并无一人出声吵醒她。 少了秀玉、秀珠三姐妹吵嚷喧闹的动静,听着一室寂静无声,望着支摘窗外挂着葱翠竹叶上的夕余晖,婉竹心里浮起了片刻恍惚。 诗书上所言的“偷得浮生半日闲”,原是这样的滋味。 婉竹翻身下榻后坐于铜镜前对镜梳妆,篦子捏在手心,尖利的触角划着她掌心的嫩肉,丝丝密密的痛意传来,让她的神智万分清醒。 她还以为秀玉、秀珠那三姐妹有何等的能耐,才能那般颐指气使地嘲笑讥讽她。 可如今瞧来,她们也不过是欺软怕硬,色令内荏罢了。 婉竹凝视着铜镜里俏丽的容颜,许久不曾出声。 直到一刻钟之后,外间的金玉撩开帘子走了进来,立在婉竹身后柔声问道:“姑娘,可要备膳?” 婉竹朝她点了点头,神色柔和的仿若春风拂面,“嗯。” 梨花木桌上摆着十几叠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婉竹被金玉搀扶着坐于团凳之上,并对张婆子等人说:“你们也坐下用膳吧。” 张婆子大惊失色,慌忙摆手道:“主仆有别,万万不可。” 婉竹笑道:“往后我事事要仰仗着你们,咱们便是一家人,不必分出个主仆尊卑来。” 张婆子和容碧等人仍是垂着首不肯上前,也不肯就坐。 金玉拿着筷箸欲替婉竹步菜,方才吃了一块软烂的鹿筋后,便目光灼灼地望向了金玉、容碧和芦秀三人,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们都是齐国公府的家生子吗?” 婉竹明白,她如今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外室,若想更进一步,身边丫鬟的忠心与能力也十分重要。 在这等事上绝不可马虎了去。 若金玉等人也如秀玉她们一样把她当成了个摆设,她便要再想法子换人才是。 金玉来不及回答,外头已响起了关婆子一板一眼的通传声,“世子爷来了。” 作者有话说: 女主现今权力小,已经算是靠着现有的条件让自己过的更好了。 第5章 受伤 谨小慎微、柔顺乖巧。 齐衡玉一身藏青色缠枝鹤袍,腰间还别着玄鹰司的铁铸令牌,走进屋时脸色阴郁沉沉,唬得婉竹立时从团凳上起了身,垂着首默立在旁。 齐衡玉却不曾察觉到婉竹的这点惧意,他方才下值,正为了玄鹰司里的事务悬心。 天子近卫不但肩负着护卫皇帝的职责,更要经手那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隐秘之事。 两刻钟后,当金玉将碗碟搁在了他身前的梨花木桌上,发出的细微声响才打断了齐衡玉亢长的沉思。 齐衡玉觑一眼立在对侧的婉竹,见她一身淡青色的罗衫裙,乌黑的鸦发绕着一支梅花素钗挽在莹白的脖颈之中,清濯淡雅的好似一朵静静伫立在河池里的青莲。 若不是他自己拢回了思绪,她不知要这样傻站着多久。 “坐下吧。”他道。 他与婉竹曾“亲密无间”过,可说到底还是不甚熟悉,齐衡玉对婉竹的印象也只停留在乖巧、胆小,又有些爱哭之上。 若换做旁人,立了这么久早已近前行礼,哪儿会这么傻愣愣地站着? 可这外室却只是垂首盯着自己的足尖瞧,怯懦得连话也不敢说。 面上瞧着是个安分的女子。 齐衡玉今日踏足竹苑的原因是方才回齐国公府给李氏请安时,在回廊上正听见百灵与百花两个丫鬟偷嚼舌根。 百灵是李氏身边最得用的丫鬟,且性子和善忠直,说话不偏不倚,“我瞧着爷养在竹苑的那个外室是副顶顶胆小的性子,昨夜服侍了爷,走路都走不稳,被秀玉那几个丫鬟吓得大气也不敢喘,还忍着疼把我送出了竹苑大门。” “那也是个可怜人。” 齐衡玉不是一副会怜香惜玉的性子,可他犹记得昨夜自己肆意妄为的情状。 婉竹初承云雨,又是那么娇娇弱弱的身子,必是痛极了。 思及此。 齐衡玉便把袖袋里的瓷瓶拿了出来,搁在桌案上后状似不经意地问:“涂药了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婉竹心间一顿。 她水凌凌般的眸子往齐衡玉的方向递去,在触及到他探究的视线后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没…没有。”婉竹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齐衡玉见她如此谨小慎微,便清了清嗓子将语气放的更和善一些,问道:“还疼不疼?” 婉竹越安分守己,就越合齐衡玉的心思。 他最怕麻烦,养这个外室也只是为了有个子嗣。 只要婉竹没有攀附他不放的心思,他不介意对她好些。 金玉悄然退了出去。 婉竹的双靥霎时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好半晌她才赧然地摇了摇头。 后知后觉的旖旎之感爬上两人的眉梢,饶是齐衡玉这般清明持正的人,也不免睫羽乱颤、眸光闪烁了一番。 沉默地用过晚膳之后,婉竹在金玉的相帮下替齐衡玉斟了一杯热茶,因竹苑并没有成色上等的茶叶,故齐衡玉只是微微抿了一口便搁在了一旁。 黄昏前夕。 齐衡玉起身离开,他本也不打算留宿在竹苑,更何况婉竹的身子也受不住。 婉竹亦步亦趋地跟在齐衡玉身后,一径把他送到了竹苑的大门口,才见齐衡玉陡然回身,眸光在她□□打转。 金澄澄的余晖洒落于人间,正巧有几缕垂在婉竹的肩头,衬得她妍丽的姿色里多了两分清辉。 四目相对间,齐衡玉多瞧了两眼婉竹,见她不似有话要说的模样,便道:“好好休息。” 婉竹敛衽一礼道:“多谢爷的关心。” 秀玉、秀珠三姐妹已被静双带回了齐国公府里,张、关婆子二人是可靠的忠仆,金玉、容碧等也是性子憨直之人,必不会蓄意欺负她。 齐衡玉想,他应是不必再担心这外室的处境。 可回身一瞧,见她沉静的不言不语,不曾出言求他为她做主、不曾提过任何要求,不曾挽留他留宿在竹苑,好似一缕无欲无求的青烟。 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一般。 齐衡玉的心里漫上了一股被忽视的酸涩之感,说不清道不明由来,冲淡了那点心安。 在回齐国公府的路上时,他没头没尾地问静双:“我生的算俊俏吗?” 静双一愣,而后便小心翼翼地答道:“世子爷您英武俊朗,清贵无双,当初娶世子夫人过门时,京里多少小姐哭红了双眼?”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5节 齐衡玉听罢也不再追问,摇了摇头将那些不该有的疑惑驱散出脑海。 * 齐衡玉离去后。 明堂内便点起了烛火,婉竹坐在临床大炕上做针线,这回的料子取的是李氏送来的云锦,再挑了几根墨色镶金的丝线做边襟,正合齐衡玉的身份。 不多时厨娘进屋来给婉竹送糕点,撩开帘子见她正在顶着烛光做针线,忙道:“姑娘,夜里做针线伤眼睛呢。” 厨娘姓邓,自婉竹被安置在竹苑的第一日起便对她极为和善。故婉竹待这位邓厨娘也是无比尊敬,一见她来便笑盈盈地起身,只道:“您坐。” 邓厨娘连忙摆手,指了指隔壁厢房道:“张婆子说了,我们是奴才,不能这么没规矩。” 婉竹只笑着迎上前,一把搀住了她的胳膊,道:“我也是奴才出身。” 邓厨娘拗不过婉竹,只好虚坐在小杌子上,趁着金玉、容碧都去用膳了,她便轻声问婉竹:“方才姑娘怎么不留下世子爷?” 依她来看,婉竹生的如此貌美动人,再配上那一能把人骨头酥掉的妙嗓,只需软着嗓子央求齐衡玉一般,兴许他就会留在澄苑过夜了。 婉竹却不这样想。 外室无名无分,锦绣簇簇如镜花水月般稍纵易逝。 她不能只是做齐小公爷的外室。 她要走进齐国公府的四方内宅里,走到齐小公爷的心里。 所以,她不能只是以色事人,也不能出言求着齐衡玉留下。 而是要让齐衡玉主动留宿在竹苑。 在他对她没了戒心之后,挡不住心里深切的欲.念,百般挣扎之后留下来。 “还不是时候。”婉竹朝着邓厨娘莞尔一笑道。 邓厨娘拍了拍婉竹的柔荑,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凝视着她姣美的容颜,叹道:“我还记得,你头一回来竹苑时瘦成那副样子,一瞧便知吃了不少苦,只盼着往后能一生顺遂,平平安安地为世子爷延绵子嗣。” 往事如烟般拂上心头,听了邓厨娘这话,婉竹的心霎时软成了一滩池水。 她回握着邓厨娘的手,只道:“您也要平平安安的。” 这一夜过后,金玉、容碧等人伺候婉竹便更加精心,婉竹也是个好相与的人,除了用膳和帮着穿针引线之外几乎没有旁的吩咐。 不出几日功夫,她便做好了一只墨纹云锦香囊,金玉瞧了眼这针线严实、针脚细密的香囊,霎时赞不绝口:“姑娘的针线活比府里的绣娘还要好些。” 婉竹淡笑道:“是你抬举我了。” 本以为这香囊一时半会儿送不出去。 谁曾想一日雨幕连连的天色,夜色爬上树梢之后,竹苑紧闭的大门却被人从外头叩响。 静双搀扶着身形一摇一晃的齐衡玉进了屋门,婉竹也立时翻身下榻去点灯,便见齐衡玉面色惨白地坐在扶手椅里,发丝被浓厚的雨水浸湿,英武清贵惯了的人便是忍着疼的模样也比普通人更俊俏几分。 婉竹凑近一瞧,见他鹤纹大氅下的腹部仍在不断地渗出血丝,心口忽而一颤。 而后便听静双对屋外的金玉说:“快去请大夫。” 第6章 养伤(上) 要婉竹来喂。 齐衡玉在玄鹰司的这三年里遇过十几次刺杀,还是头一次受这么重的伤。 他在京郊查案时逢天际变色,顷刻间便有倾盆大雨接踵而至。他正欲与静双一起赶回城内,却不想被一大批刺客团团围住。 齐衡玉师从大魏第一武师,连静双也自小习武。两人且战且避的路上,静双险些被那为首的刺客横穿了脖颈,若不是齐衡玉纵身扯了静双一把,只怕他早已尸首分离。 齐衡玉自己却被那几个刺客划伤了腹部,进城之后那些刺客们穷追不舍,若不是护城司的人瞧见了齐衡玉放出来的花火后拍马赶来,今日还不知要怎么收场。 “爷……”婉竹清亮的明眸里尽是氤氲而起的水光,她忧心忡忡地望着齐衡玉的伤势,话音微微发颤。 齐衡玉额间密布细汗,一波一波撕破皮肉的痛意袭上心头,只他素来是个情绪内敛之人,如今也只是白着脸道:“无妨,只是小伤。” 竹苑内并无治愈外伤的金疮药,婉竹也只能亲自绞了帕子替齐衡玉擦汗,又让容碧寻出了几块软帕,总要先止住他腹部伤口处渗出来的血才是。 女子动作轻柔似水,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替齐衡玉擦拭额上残留的汗珠与雨水,这等细柔如睫羽摩挲般的触感与翻江倒海般涌上心头的痛意划出了鲜明的不同。 凑得近了,齐衡玉才发觉婉竹不爱用脂粉。 此刻她也是素着一张脸,柳眉微颦,杏眸含忧,不点而红的丹唇微微泛白,似是惊惧、担忧极了。 烛火摇曳,晃荡着勾出了齐衡玉心间的愧疚之意。 他受了伤,本该一径回齐国公府,可思忖之后他却是绕道来了竹苑,一是为了不让李氏担心,二也是害怕那些埋伏在暗处的刺客们会趁乱伤了李氏与杜丹萝。 眼前这个出身低微的外室,即使被刺客们所杀,也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 在来竹苑之前,齐衡玉起的是要牺牲婉竹的心思。 不一时金玉便寻出了几条软帕,婉竹也弯膝跪在了地上,瞥一眼齐衡玉面沉似水的神色,忖度着轻声开口道:“大夫还没来,我先替爷止血。” “嗯。”他答道。 齐衡玉先是见她只着一条单薄无比的寝衣,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必是极为刺痛,便对容碧说:“拿软垫来。” 即便堕于无边的痛海之中,他出口的话语仍是带着高高在上的冷傲。 婉竹复又跪在了软垫之中,与容碧一起替齐衡玉褪下了大氅、再是对襟长衫、最后是里衣。 这时烧了热茶的静双也走进了里屋,正巧瞧见齐衡玉腹部那一条狰狞的伤痕,血肉模糊的同时还在不断地渗出血来。 静双一下子就红了眼,只喃喃道:“奴才死了也就死了,爷何必为了救奴才伤成这样。” 齐衡玉却是疼的不想理他,等婉竹将软帕覆在他伤处之上后,那股刻意被忽略的痛意如排山倒海般向他涌来,摧得他神魂巨荡,压抑许久的呓语从唇舌间溢出。 好在脚程快的金玉已请来了回春馆的大夫,那大夫替齐衡玉缝了针又敷了药膏,并嘱咐他:“好生休养些日子再出门。” 婉竹忙恭声对那大夫说:“多谢大夫。”因她囊中羞涩,一时也拿不出诊金来,便只能窘迫地立在原地望着静双瞧。 静双将荷包里的一锭银子递给了那大夫,又让金玉将大夫送出了竹苑,这才走去耳房替齐衡玉煎药。 婉竹便顺势坐在了床榻边照顾齐衡玉,四下无人,她也是头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齐衡玉,见他剑眉挺鼻,面如冠玉,即便少了那身锦衣华服的妆点,也比寻常人更俊朗几分。 她想,这应是锦绣金石养出来的矜贵气度。 “袖袋里有五百两的银票。”齐衡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此刻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婉竹,显然,他目睹了婉竹在大夫面前的窘迫。 也不知是不是那治外伤的膏药发挥了效用,齐衡玉的脸色已不像方才那般惨白,烛火掩映下,他那双黑沉沉的漆眸旋着异样的光亮。 “不要吗?”他笑了笑问。 婉竹摇摇头,方才为齐衡玉止血时的果敢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声若蚊蝇的怯弱,“太多了。” 齐衡玉也开始认认真真地将婉竹纳进眼底,眼前这个女子出身寒微,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里都是一副柔顺胆小的模样,可方才瞧见了他腹部那般狰狞可怖的伤势,她却是抖着身子为他止了血。 胆小、怯懦,却又有果敢、知进退的一面。 回春馆的大夫说,他这伤处若没有及时止血,只怕是会出大乱子。 思及此,齐衡玉望向婉竹的眸色里便多了几分柔和,他说:“过几日,我会去官府销了你的奴籍。” 婉竹闻言先是一愣,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地发颤,而后便见她从床榻边起身,朝着齐衡玉俯身下跪道:“多谢爷的恩典。” 身为奴籍,便如同铺子里货架上陈列着的货物,明码标价,供人挑买。 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家徒四壁的茅草屋,不想再挨赌鬼爹爹的痛打,不想再过饥肠辘辘的日子。 最不想的还是被人牙子当成商货一般贩卖。 此刻婉竹心间盈润着的满腔谢意皆是出自真心。 只是她不知晓的是,在她跪倒在地朝着齐衡玉磕头的那一瞬间,齐衡玉便因她这等划开主仆尊卑的动作而皱起了眉。 “起来吧。”他淡声说着,声音辨不出息怒。 婉竹起了身,这时静双也熬好了药,他走进里屋时便见婉竹正立在床榻边发愣,便走到齐衡玉床榻边意欲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 静双本就是自小伺候齐衡玉的小厮,这等活计也没少干过,一时也没察觉出什么异常来。 可齐衡玉却是黑着脸瞪了他一眼,在静双举着勺子凑到他嘴边时说了一句:“太烫了。” 静双纳闷道:“已是放在水盆里冷过一会儿了。” 不应该再烫了才是。 齐衡玉扫一眼垂首立在一侧不言不语的婉竹,见她没有一丝要上前喂他服药的意思,心间微微生恼,只对静双说:“你搁在桌案上吧。” 静双这才反应过来,他忙回身对婉竹笑道:“奴才笨手笨脚的喂不好,还是姑娘来吧。” 婉竹柔顺地点了点头,接过了那药碗后便坐在了床沿边上,一勺勺地喂起了齐衡玉。 齐衡玉伤了腹部,连带着右臂也使不上力,当即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婉竹的好意。 天色微微亮时,齐衡玉喝了药睡了过去,婉竹则倚靠在临床大炕上小憩了一会儿。 睡了不过一个时辰,她便悠悠醒来。 此时她的眼中布满暗红的血丝,再加上困倦到顶的疲累,杏眸里便漾起了泪眼婆娑之态。 婉竹对镜敛发时发现了自己泪意涟涟的水眸,心下蓦地一动,起身走到外间去与静双说话。 她特意站的离静双近了一些,好让他能清清楚楚地望见她眸底的泪花。 回廊阶下的静双一瞧,以为是婉竹为着齐衡玉的伤势悬心,一时忍不住偷偷哭了一场,当即便道:“姑娘别担心,大夫说爷精心将养段时日就能痊愈。” 婉竹听后也“嗯”了一声,走到厨灶间与邓厨娘说了一会儿体己话。 邓厨娘是做惯了粗活的人,冬日里天不亮就要起来浆洗衣衫、砍柴烧火,是以手上满是如枯树皮般的裂口。 婉竹向回春馆的大夫偷偷讨了一罐治冻疮的药膏,趁着张、关婆子们都不在眼前,便把药膏塞给了邓厨娘,嘱咐道:“您早晚涂一次,今年冬日便不会疼成那样了。” 厨娘点头应下,将起早熬好的姜汤递给了婉竹,“昨夜闹了一宿,姑娘喝碗姜汤吧,去去寒气。” 喝完姜汤又闲话了一阵后婉竹才回了明堂,却见齐衡玉已然醒转,脊背正靠在迎枕上,神色间凝着几分郁滞。 婉竹朝他盈盈一礼,一夕间不知晓该如何与他共处一室,便局促地坐在了临床大炕上,继续做没做完的针线活。 齐衡玉心里却是思绪蹁跹,凝眸望了眼婉竹,脑海里回响着方才静双凑到他身前说的那句:“姑娘很担心爷的伤势,刚刚还哭了一回呢。” 担心? 他想,瞧了那样骇人的伤势,担心也是应该的。 齐衡玉再次望向婉竹,见她正清清落落地坐在临窗大炕上,垂着眉做针线,清浅黛眉下一双秋水似的眸子,衣摆逶迤着缀在脚墩之上,层层叠叠地拥出她的沉静明艳。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6节 乖巧柔顺的好似一缕青烟。 鬼使神差地,他问出了一句:“你很担心我吗?” 第7章 养伤(下) 这香囊,太土气。 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先让齐衡玉自己陷入了惊烁之中,而后才勾出了婉竹心底的疑惑。 她搁下了手里的针线活计,起身走到了镶云石架子床旁,迎着齐衡玉探究的目光,稳着心神答道:“世子爷是个好人,好人该平平安安的。” 婉竹不知晓齐衡玉这话的用意,心里很是惴惴不安。 好在齐衡玉自己正懊恼于出口的这句不合时宜的话语,见婉竹坦坦荡荡,便竭力作出一副淡然清正的模样,只说道:“这只是小伤,不出几日功夫我便能痊愈,你不必担心。” 齐衡玉从前最不喜女子哭哭啼啼,如今也是这般。一想到这外室因为担心他的伤势而背着人偷偷哭了一场,他心里便极不痛快。 他想,兴许是他不愿与这外室有生子以外纠葛的缘故吧。 罢了,念在她昨夜替他止血的份上,便准允她私底下为他担心一回吧。 “是。”婉竹听罢便乖顺应下,低眉顺眼的模样像极了旧日里李氏养过的那只波斯猫,总在人前怯怯的,旁人高声说话都能吓跑了她。 齐衡玉敛回目光,阖着眼再度睡去。 * 翌日清晨。 鸟鸣声从半开的支摘窗内飘入明堂之内,拂进屋内的微风卷起翩飞的帘帐,盎然的绿意爬上树梢。 齐衡玉醒来后,望着窗内窗外这等闲适安宁的景色,心也一下子沉静了下来。 他躺在床榻上赏了一会儿景色,便听得外间响起一阵零碎的脚步声,声音刻意放轻了几分,要细细一听后才能将女子妙如莺啼的嗓音纳进耳中。 “静双说爷不爱吃甜食,把这白玉糕放远些吧。”婉竹生了一把恰似江南女子的吴侬软嗓,入耳时配着这等春和景明的景色,不禁让人生出了一腔“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叹惋。 齐衡玉也是这般。 这些年他疲于奔命,在玄鹰司过着夙兴夜寐的日子,甚少有闲下来领略静谧春光的时候,如今倒也算是因祸得福,寻到了由头好生躲躲懒了。 “姑娘亲手熬的旋覆花汤,也不知爷会不会喜欢?”芦秀年纪最小,说话时还染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婉竹朝她嫣然一笑,容碧夺过话头道:“若爷不喜欢,便都给你这个馋嘴猫喝。” 芦秀听罢便赧然道:“奴婢有口福了。” 齐衡玉听着她们主仆说笑打骂,心中非但没有生出嫌恶厌烦之感,反而还在这闲云野鹤的景色之中体悟到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犹自出神时,婉竹已撩开内帘走进了里屋,隔着床帐与他漆色的眸子相撞。 便见她敛起了嘴角的笑意,朝着齐衡玉盈盈一礼道:“爷醒了。” “扶我起身吧。”齐衡玉道。 不多时,静双也听到了声响走进了里屋,与婉竹一起搀扶着齐衡玉洗漱换衣。 齐衡玉坐在了梨花木桌旁的扶手椅里,他微微抬起右手,欲去拿眼前的旋覆花汤,静双连忙眼疾手快地替他舀了几勺,并道:“大夫说这汤能行气活血、通阳结散。” 这等季节并不盛产旋覆花,这一点还是从邓厨娘去岁里晒好的花干中挑件出来的,配着枸杞、红枣等物熬煮成旋覆花汤,益于齐衡玉养伤。 齐衡玉用左臂舀着汤喝了两口,入口只觉得甘甜清冽,没有药膳的苦涩钝气,便一股脑儿地将这旋覆花汤都喝了下去。 喝罢,他才状似疑惑地说了一句:“这汤做的很好,是厨娘的手艺?” 婉竹一动也不动地立在他身侧,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语一般。 倒是静双瞥了眼婉竹淡然的神色,便也不敢贸贸然地插嘴回答。 “坐下。”齐衡玉见婉竹木讷地呆立在他身旁,旋即蹙起了眉,放沉了语调对她说:“你也用膳。” 婉竹这才敢坐下。 只是她仍是没有回答齐衡玉的问题。 齐衡玉瞥一眼婉竹,再瞥一眼沉默的静双,立时把语调放的更冷厉了两分,“都聋了不成?” 他此时并未发怒,不过是把平日里恫吓犯人们的手段用在了婉竹和静双身上罢了。 金玉、容碧等人俱屏气静息,婉竹的头也埋的更低了一些。 静双忙赔笑道:“不是厨娘,是姑娘做的。” 齐衡玉这才毫无遮掩地把目光放在婉竹身上,他眸色深许,说出口的话里辨不出喜怒,“你做的旋覆花汤滋味很好,怎得方才不应承下来?” 是太怯懦胆小,还是为了旁的算计? 并非是他敏感多疑,而是这一切都来的太过凑巧。恰到好处的貌美外室,恰到好处的柔顺乖巧,恰到好处的刺杀,恰到好处的旋覆花汤,团团总总堆到一起,不得不让他生疑。 婉竹缓缓抬起眸子,直视着齐衡玉灼烫的、带着审视的目光,迫得她的嗓音止不住地发颤:“我怕爷觉得我别有用心,也怕做出来的汤水滋味不好。” 这理由合情合理,挑不出一丝错来。 齐衡玉瞥一眼对坐之人,眼前的女子与他家三妹妹差不多的年纪,一双清浅澄澈的明眸,不谙世事、也不藏半分阴谋算计。 齐衡玉浸淫在一句话要绕三次弯的内宅里久了,逢人见事总要带上三分疑心。 可今日他迎着婉竹清亮亮的眸光,竟是在心内拷问起了自己,这儿是竹苑,不是审问犯人的玄鹰司,他何必对个人比花娇的少女这般咄咄逼人? 只是他自生下来便是齐国公府的嫡长子,即便他爹齐国公闹出过宠妾灭妻的丑事来,可到底是不敢薄待了他这个嫡子。 是以齐衡玉高高在上惯了,除了在杜丹萝那儿碰了几次壁以外,这半生足可称得上是顺风顺水。 纵然他误会了婉竹,也绝不会说些软和话来缓和气氛。 故他只是扫了婉竹一眼,道:“你这汤做的很好。” 再无他话。 用过午膳之后,齐衡玉又躺回了镶云石架子床上,静双也被他差遣去了齐国公府,让他在李氏跟前随意编个理由糊弄过去。 他这娘是水做的人,若是让她知晓了自己受伤一事,只怕是要上演一出泪漫齐国公府了。 转眼间,空荡荡的里屋之内只剩齐衡玉一人。 他先是打了一个盹,醒来时见临窗大炕上仍是空无一人,剑眉忍不住蹙到了一块儿,沟沟壑壑地显露出主人此刻的不虞来。 婉竹去了何处? 空等了一会儿,齐衡玉把玩厌了手里的貔貅玉环,抬眸望向紧闭的门扉处。 仍是没有人进来。 凉风习习,从支摘窗内溜进来的微风卷起了软烟罗帐幔,也拂动了齐衡玉的心。 他想,这外室当真是无规无矩。 * 婉竹正在厨灶间陪着邓厨娘摘菜,张婆子来劝了一回婉竹后,见她不肯离去,便也只能悄然退到了厢房。 邓厨娘不知晓午膳时的那桩事,可她见婉竹神色如常,便道:“姑娘怎么不去世子爷跟前伺候着?” 婉竹手上动作不停,闻言莞尔笑道:“近嫌远亲,也不能总凑到世子爷跟前去。” 邓厨娘不懂大道理,只是见婉竹这些日子吃胖了一些,不再似刚来竹苑时那般骨瘦嶙峋,心里也十分高兴,便道:“关婆子说我们竹苑少个跑腿的小厮,我便听了姑娘的话提起了我家里的侄女,关婆子一下子就应下了这事,过两日我那侄儿就来给姑娘磕头。” “我与您是一样的人,与您的侄儿也是一样的人。都是一样的人,又何必要磕头?”婉竹道。 她与旁人唯一的不同,便是靠着这一身皮囊成了齐衡玉的外室。 说到底也只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罢了。 为了成为堂堂正正的人,她还有许多的路要走。 婉竹说这话时已敛起了笑意,水凌凌的眸子里烁着热切的光亮。 邓厨娘拍了拍她的柔荑,觑一眼厨灶间外空无一人的廊道,便压低声音道:“剩下的干菊花都被我收在靠窗的那个瓷瓶里了。” 只是她到底惧怕这等以次充好的事会被人察觉,说话时便左顾右盼,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婉竹见状便闻声劝解她道:“您别怕,菊花也能清热解火,喝下去对人没有半分坏处。” 不过是少了行气活血的功效罢了。 可这等时节又该去何处寻旋覆花来?她没有这样通天的本事,不得已,婉竹只能用与旋覆花极为相似的菊花来熬汤,加了枸杞、红枣与冰糖,便也喝不出菊花原本的味道。 至于齐衡玉午膳时的怀疑,她半点都不放在心上。 齐衡玉其人,是活在钟鸣鼎食世家里的世子爷,见过的阴私算计应是比她吃过的米还多。 要想走进他心间,岂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 晚膳前夕,齐衡玉总算是瞧见了消失许久的婉竹。 她不知何时已坐在了临床大炕上做起了绣活,姿态娴雅,模样沉静。却无端地激起了齐衡玉心里的怒火。 足足等了一刻钟,见婉竹仍是在一动不动地做绣活,齐衡玉这才清咳了一声以示对她的提醒。 因这突兀的声响,婉竹放下了手里的绣绷,从中拿出了早已绣完字的香囊,起身走到了齐衡玉身旁。 她垂着首,不曾瞧见齐衡玉脸上的阴云密布的神色,当下便鼓足了勇气说:“我给爷绣了个香囊,烦请爷不要嫌弃。” 话毕。 齐衡玉也耐着心神望向了婉竹手里的香囊,这香囊小巧精致,边摆处绣着花团状的金丝细边,正中央还绣了一个玉字,一瞧便知是花了心思的活计。 心池盈满的怒意总算是消弭了一些。 齐衡玉再瞥一眼那香囊,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如今甚少有人在香囊上绣字,没得生出几分土气来。” 说着,他便伸出手接过了婉竹递来的香囊。 第8章 一更 委屈。 齐衡玉嘴上如此嫌弃,可转头已把那香囊放在了玉枕旁。 静双进屋来将他搀扶起身,顺道把李氏的吩咐一块儿说了出来,“太太记挂着爷,问爷何时归家。”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7节 齐衡玉略一思忖,便答道:“明日。” 去京郊外办事这样的理由哄不住李氏太久,索性过了一夜他腹部也不再像昨日那般疼痛,明日回府时,大面上定是瞧不出受过伤。 婉竹在侧静静聆听着齐衡玉的话语,听得“明日”这两字后,秋水似的剪瞳不可自抑地划过些异样的黯光。 用晚膳时,婉竹便不似午膳时那般谨小慎微,她时不时地给齐衡玉夹几筷子菜,并道:“爷多用些菜。” 短暂的相处时日里,她还是头一回对齐衡玉这般殷勤,齐衡玉扫她一眼,倒也把她夹过来的菜都吃下了肚子。 用完膳之后,婉竹破天荒地与齐衡玉搭起了话,她不知从何处生出来的勇气,凝眸望着齐衡玉俊朗的脸庞,笑盈盈地说:“爷觉得今日的菜合不合胃口?” 齐衡玉再瞥她一眼,见她那双水凌凌的眸子里遍布着不安与惊惧,倏地笑道:“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否则她怎会一反常态地主动与他搭话,还这般生硬与尴尬。 婉竹的双靥霎时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不已,被戳破了心思之后,她便促狭地说道:“什么都瞒不过爷。” 此刻的她微微颔首,莹白如藕的皓腕不安地摆在膝上,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童。 齐衡玉哂笑不止:“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说着,他炙烫的目光便落在了对坐的那一抹清浅黛眉之上。 “我有两个不识得的字,想让爷教教我。”好半晌,婉竹才鼓起了勇气去直视着齐衡玉探究的目光,她脸颊处染着不自然的红晕,好似是困窘极了。 这回答让齐衡玉心下一怔,旋即便凝着眉宇问道:“为何要学字?” 他总是对婉竹怀着几分疑惑,如今听到她要学不认识的字,这些疑窦便一股脑儿地攒积在心头,让他将语调放得薄冷了几分。 她想识字,莫非是为了能与他红袖添香? 婉竹愈发羞窘,良久才讷讷答道:“将来我想去江南开间脂粉铺子,张嬷嬷与我说了,开铺子要识得好些字才是。” 原来如此。 这外室已然想好了生子之后的退路,便是去江南开一间脂粉铺子。 如此质朴又简单的愿望。 齐衡玉心下一松的同时还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拂上胸口,微不可闻的一丝烦闷,不仔细去体悟根本察觉不到。 他适时地忽略了这点烦闷,与婉竹说:“拿来给我瞧瞧吧。” 婉竹翩然起身,走向里屋的步伐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她从博古架上拿出了珍藏的两本诗册,小心翼翼地捧到了齐衡玉面前,问道:“这里面我只读得懂那首《咏鹅》。” 却说声音越小,直至低若蚊蝇。 齐衡玉不算是个有耐心的夫子,只是他在养伤时也百无聊赖的厉害,左右无事,不妨教教这外室读诗。 只可惜齐衡玉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心,反复地教了婉竹几遍《采薇》,见她仍是呆呆愣愣、一知半解的模样,他的耐心也告了罄。 只听他扬声对候在外头的静双说:“去书塾买两本小儿启蒙的书回来。” 婉竹腮边的羞红渐渐出自真心,她不安地搅动着手里的帕子,视线频频往厨灶间的方向探去。 一刻钟后,邓厨娘终于端来了一碗糕点,精致小巧的桃花糕上淋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青梅酱,粉白色的细嫩外衣里裹着一整朵晒干后浸过糖霜的桃花。 饶是齐衡玉这等不爱吃甜食的人,也被桃花糕这等娇艳的外形吸引了目光。 婉竹从邓厨娘手里接过了盛着桃花糕的白玉瓷盘,这时邓厨娘悄悄地对她使了个眼色并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这是桃花糕?”身后齐衡玉的疑问声已响起,婉竹再不能明目张胆地与邓厨娘视线交汇,便也只得转身将白玉瓷盘搁在了梨花木桌上。 邓厨娘悄然退出了正屋,神色忧心忡忡,她也不知晓婉竹有没有读懂她方才的神色——她得了婉竹的吩咐后便让侄儿跑去了鱼龙混杂的西市,可逛了一整条街可没有找到婉竹所说的情.动之药。 所以这桃花糕只是桃花糕,并没有掺进任何药物。 而婉竹却对此浑然不知,她将桃花糕往齐衡玉的方向推了推,面庞上写着不加遮掩的讨好,“爷教我也教累了,这桃花糕滋味甚好,您尝一尝吧。” 齐衡玉本是欲推拒过去,可一是这桃花糕卖相太过精致小巧、引人采撷,二是婉竹惴惴不安的神色太像林家离了母鹿的幼鹿,被这样水汪汪的眸光望着,他再难说出个不字来。 而后,他便捻起了一块桃花糕,放进嘴里品尝了一番后赞道:“滋味的确不错。” 婉竹亲眼瞧着齐衡玉把这桃花糕吞咽下肚,心内高悬着的那块大石才算是真真正正地落了地。 从前她在人丫子手下讨生活时,便听她提起过京城西街上吐蕃人卖的迷.情之药,男子吃下之后便会在榻上情动难自持。 她知晓齐衡玉还伤着腹部,也知晓此时不宜荒唐行事。 可明日齐衡玉就要离去,她也说不准下一回齐衡玉会何时再登竹苑的门,养伤的这两日是上天给与她的恩赐,她必须要好好把握。 所以她必须要走这一步路。 * 静双回竹苑时已日落西沉,齐衡玉也被婉竹扶回了床榻之上。 婉竹自去净室洗浴,静双见四下无人,便凑到齐衡玉跟前轻声说道:“爷别忘了,后日是夫人的生辰。” 这话如一颗巨石仍进了水波潋滟的河池中,砸出来的涟漪让齐衡玉久久不能回声。 杜丹萝。 他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妻,也是那个在新婚之夜因他的靠近而吐了一地的清贵女子。 这时,沐浴完毕的婉竹已娉娉婷婷地走进了里间,她外头披着齐衡玉的狐皮大氅,葱葱茏茏的裘毛将她单薄清瘦的身躯团团围住,只露出一张俏丽明艳的面庞来。 也正是因为婉竹的出现,让齐衡玉有了不去想杜丹萝生辰一事的理由,他对静双说:“我不去松柏院碍眼,兴许她还更高兴些。” 静双把这话听进耳中,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抬眼一瞧齐衡玉说这话时再没了从前那副伤情的模样,便悄悄地退到了外间。 这两日婉竹都宿在临床大炕上,炕上虽铺着软垫,可到底没有床榻上那般舒适,昨日齐衡玉痛的没有心神去想婉竹的落榻之地。 可今日他躺在架子床上,隔着那几层影影绰绰的帘帐,觑见烛火掩映下支摘窗上勾勒出的清丽惑人的婀娜身影,却是难再心安理得地安歇下去。 而躺在临窗大炕上的婉竹心里也生了疑,按道理药效也该开始发作了才是,怎么齐衡玉那儿一点声响都没有? 莫不是这人忍性这般好,连这样迷.情的药也能忍过去? 婉竹窸窸窣窣地发出些细微的声响,落在齐衡玉心里却是她躺在临窗大炕上睡不安稳的缘故,他立时唤了一声:“婉竹。” 婉竹心下一动,徐徐答道:“爷有什么吩咐?” “过来。”话音里尽显清明,没有半分被迷惑心智的渴求。 婉竹忍着心内的疑窦,缓缓往架子床的方向走去。当她撩开帘帐时,便见齐衡玉在昏黄的烛火上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瞧,那眸光里有深许的探究,有淡薄的歉疚。 “你上榻来。”齐衡玉听见了自己如擂鼓般响动着的心跳声,也望见了婉竹身上薄得能透出如雪般肌肤的寝衣。 擂鼓声加剧。 婉竹脱了鞋,循着齐衡玉的吩咐上了榻,老老实实地睡在架子床的里侧。 她方才借着烛火瞧了眼齐衡玉,触及到他清明沉沉的漆眸,心已经凉了半截。 很显然,邓厨娘的侄儿应是没有买来那致情的药,她今夜的计划应是落空了。 婉竹满心满眼都盈润着说不尽的失望,却不想齐衡玉会让她上榻。 孤男寡女共寝一夜,实在是引人遐思连连。 此刻的齐衡玉也在天人交战,他受着伤,本是不能肆意行事,可不知为何,他偏偏起了意。 短暂的纠结之后,齐衡玉便伸出了左手,把婉竹一把扯进了自己怀里。 帘帐漫舞,烛火影影绰绰。 四目相对间,齐衡玉已为自己心内的意动寻到了绝加的理由,他喉间滚烫,一字一句地说:“白日里的旋覆花汤能通阳疏气。” 更何况这人本就是他豢养在竹苑的外室。 婉竹眸色盈盈,凝望着与她咫尺之近的齐衡玉,柔声道:“爷……爷还伤着。” 她心里万般庆幸,纵然计划落空,她还是与齐衡玉走到了这一步。 待一切偃旗息鼓,婉竹忍不住落了泪。 阖上杏眸时,她心里隐隐生悔。 男子不在意她是否孱弱无依,不在意她的意愿,她也没有资格去拒绝齐衡玉的要求。 这便是做人外室的悲哀之处。 朦朦胧胧间,婉竹在心底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她绝不能一辈子这般仰人鼻息、了无尊严,她要像扎根于土壤里的夕颜花一般不停地往上攀升。 直到有朝一日能成为真真正正的人。 作者有话说: 这里可以看出来即便男主对女主有一点点动心(真的只有一点点) 但还是不平等的。 所以婉竹必须要清醒,不能恋爱脑。 第9章 左右为难 去正房,还是竹苑? 翌日。 齐衡玉神清气爽地起身,先觑了一眼里侧仍在酣睡的婉竹,薄被遮不住她曼妙的身躯,低处是腰,高处是臀,如层叠拢起的山峦一般引人探究。 他收回目光,忆起昨夜婉竹格外乖顺听话的模样,便也对她起了两分怜惜之意。 静双悄悄进了里屋,默然地服侍着齐衡玉洗漱换衣,撩开软帘欲望外间走去时,却见齐衡玉陡然回身,再瞧了一眼床榻上无声无息的婉竹,这才道:“从我私库里拿些银子出来,交给张婆子。” 竹苑的一应开销都走的是他的份例,可难免婉竹有银钱不趁手的时候。 齐衡玉不愿在银钱一事上亏待了她去。 静双应下,午膳之后便将银票和一盒碎银子送来了竹苑,除此以外还有五色药石、人参燕翅等滋补之物。 经过关婆子提点,婉竹便让金玉取了碎银打赏静双,可静双是自小伺候齐衡玉的小厮,银钱赏赐之物也攒下了不少,倒是真不贪图这些。 “为姑娘做事是奴才的荣幸。”静双撂下这话之后,才离开了竹苑。 * 齐国公府内。 齐衡玉将他的伤势报给了玄鹰司的司正,这两日仍是不必去当值,只需在家中静养即可。 李氏听闻他在去京郊当差的路上受了点小伤,当即便担心的不得了,又是要请大夫,又是要去安国寺上香。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8节 好说歹说才被齐衡玉制止,他道:“儿子都已好的差不多了,母亲实在不必担心。” 见齐衡玉面色舒朗,李氏高悬着的这颗心才算是落了地,她先吩咐百灵去小厨房熬了燕窝粥来,并细声嘱咐:“别让那些笨手笨脚的厨娘经手,你亲自盯着。” 百灵应下。 齐衡玉在惊涛院略坐了坐,便听李氏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筐的话,从妯娌间的龃龉到与杜丹萝的矛盾,最后还攀扯到了齐老太太身上。 好在李氏还忌惮着齐老太太这个婆母的威势,便话锋一转提起了月姨娘,“那贱人成日地装晕喊疼,诱得你爹爹夜夜宿在月华阁里,连你三妹妹的婚事也不管了。” 齐衡玉懒怠听长辈房里拈酸吃醋的闲事,人虽还坐在紫檀木太师椅里,心思却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好在李氏也察觉到了儿子的漫不经心,便把话锋一转,说道:“竹苑那儿往后你不必再去了,那女子虽生的格外好些,可到底身份太过低微,没的辱没了我儿的血脉。” 话音甫落。 齐衡玉盘弄着茶盏的动作一顿,不知是不是因这突兀的动作扯到了腹部的伤口,他竟是心口微微一涩,愣了一会儿后才问道:“母亲是要给我另择良妾?” 他想,比起那些野心十足、欲把内宅搅和的乌烟瘴气的女子,还是淡薄如青烟的婉竹更合他意一些。 李氏眉眼柔和地望着眼前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嫡子,见齐衡玉气宇轩昂、龙章凤姿,心里欢喜的同时对杜丹萝的怨恨又加深了几分。 “辽恩公夫人昨日来了我们府上,听说是寻了个妇科圣手给杜氏看病。”李氏冷笑一声道:“进门三年无所出,辽恩公府也自觉愧对了我们家,便与我提起了要把她的庶女许给你做妾室一事。” 辽恩公府也是世袭罔替的大族,且因世子爷杜凤鸣尚了公主的缘故,权势威重更甚从前。 即便只是个庶女,也多半是要嫁去伯府做当家冢妇。 所以在辽恩公夫人提起此事后,李氏才会这么痛快地欣然应允,连带着对杜丹萝的态度也和缓了几分。 “那庶女你也曾见过的,生的一点都不比杜丹萝差,且及笄前就有过才女的美名。若她进门来给你做妾,倒也是件美事。”李氏笑吟吟地说道。 顺着李氏的话,齐衡玉也忆起了他的妻妹杜丹嫣。那的确是个清艳的如出水芙蓉般的女子,时常扬着怯生生的眸子打量他,好似林间的幼鹿一般懵懂不知事。 他不合时宜地忆起了竹苑里的那个柔顺人儿,她也有这样一双纯澈澄净的眸子。 齐衡玉慌忙摇了头,凝望着李氏说:“我不纳妾。” 李氏方才要再劝,正逢百灵端着燕窝粥走进正屋,她便住了嘴,万事且要先等齐衡玉用完粥才是。 可齐衡玉早已下定决心不在后院里添人,更何况杜丹嫣还是他的妻妹,在他心里妻妹与燕姐儿并没有什么不同,名义上都是他的妹妹。 用完燕窝粥之后,齐衡玉便以身子不适为理由离开了惊涛院。 李氏气结,却又拿这个倔强的儿子没什么法子,幸而朱嬷嬷上前替她揉肩捶背,温声劝解道:“咱们世子爷是个清正的人,早年见太太您受了那么多委屈,再不肯纳妾,省得后院闹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丑事来。” 话毕,李氏便嗟然叹了一声,神色已无半分气恼之意,“玉哥儿是个孝顺的孩子,偏偏娶了个那臭石头进门。” * 辽恩公夫人荣氏寻来的神医当真有几分治疑难杂症的本事,他一凑近杜丹萝,见她面色惨白得仿佛溺了水的鱼一般,便对荣氏说:“夫人是否在孩童时遭过什么劫?” 荣氏神色闪烁,端庄雍容的面色里隐隐现出两分不虞,她答道:“神医说笑了,她里里外外出行有几十号人伺候着,怎么可能遭劫?” 杜丹萝眸光一黯,生硬地挪开了自己的目光,正巧落在那一扇多子石榴的插屏之上。 未出阁时,京城内有几个没有听过齐衡玉大名的闺秀?与那些只知淫.奢好.色的纨绔子弟不同,他十六岁时便跟着大魏第一武师学武,秋狩围猎时便越过一众皇子拔得头筹。 那日草长莺飞,齐衡玉驾马驰骋在无边旷野之中,潇洒俊逸的风姿映在杜丹萝的眼中。 整整七年,她从不曾忘怀过。 蓦地,杜丹萝想起昨日杜嬷嬷说齐衡玉宿在竹苑两日时她痛得发颤的心,想起上一回齐衡玉来正屋,自己吐了他一身时他那薄冷、失望的眸色。 种种情绪催着她开口回答了神医的问题。 她说:“遭过劫。” 荣氏脸色一白,先是狠狠地剜了杜丹萝一眼,而后才与神医说:“是花灯节的时候被人牙子抢去了,不过仆人们发觉的快,也没酿出什么大祸来。” 听得这话,杜丹萝难堪又屈辱地阖上了眼,那些刻意压在心底的回忆翻江倒海般往上涌,腌臜耻辱、阴暗潮湿,男子黏腻的如毒蛇般的目光一齐向她袭来。 “夫人。”朱嬷嬷高呼一声,众人的视线也往杜丹萝身上探去。 只见方才还好端端的她此刻却已弯下了身子,惨白着脸不断呕吐。 * 荣氏回辽恩公府时面色阴郁不已。 杜丹嫣走来花厅给嫡母请安,荣氏本是懒怠搭理她,可忆起她对李氏的承诺,便耐着性子把杜丹嫣唤到身前,“你不愿嫁去伯恩府做续弦,那我问你,齐国公府的妾室你愿不愿做?” 以辽恩公府如今的权势来说,将个庶女送去齐国公府做妾实在是有些跌份。□□/氏本就疼爱杜丹萝,且还因幼时的事对她多有歉疚,是以不得不多为她打算几分。 齐衡玉总不能一直无子,若是让外头的良妾生,倒不如让杜丹嫣去生。 左不过赔进去个奴婢生的庶女罢了,他们府上可还有四个庶女呢。 忆起那位英武郎秀的姐夫,杜丹嫣忍不住靥间一红,她羞赧得好半日都抬不起头来。 荣氏没了耐性,追问道:“你若不愿,我再替你另择个夫婿就是了。” 没等她说完这话,向来胆小的杜丹嫣却不知从哪儿生出来些勇气,只见她直视着荣氏威势积重的面容,答道:“回母亲的话,嫣儿愿意。” * 明日便是杜丹萝的生辰。 齐衡玉思忖了半日,还是打算如往年一般送盆名贵的兰花当贺礼。她爱孤高自赏、清高自许,便让她与兰花作伴,也好解些烦闷。 静双与落英两人立在书房桌案前听候差遣,便见齐衡玉手里把玩着羊脂玉兰环佩,身前灯盏晕出的光亮摇摇晃晃,让人辨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半晌,齐衡玉才盯着手里的玉佩讥诮一笑道:“她那般厌我,我送什么都一样。” 说着,他便把这羊脂玉兰环佩往多宝盒里一扔。 静双认得这环佩,正是世子爷与夫人定亲时的信物。眼瞅着世子爷好似不甚开怀的模样,他有心想劝一劝,却听外间响起了双菱的声音。 “世子爷,夫人请您去松柏院一叙。” 话音甫落。 书房内霎时鸦雀无声。 这还是杜丹萝进门三年以来头一次派人来请世子爷去正屋,如今外头夜色沉暮,请去正屋是为了何事再明显不过。 落英忙笑道:“爷快些过去吧,别让夫人等急了。” 齐衡玉坐在扶手椅里岿然不动,虽不曾立时答话,可他那叩在桌案上微微颤动着的指节却显露出此刻他汹涌的心潮来。 这是杜丹萝第一次向他低头。 他缓缓从扶手椅里起身,方才走到外间的廊道上时,却见外院的角门处跑来个眼熟的婆子。 夜色迷蒙,当关婆子一径跑到齐衡玉身前时,他才忆起这婆子是在竹苑伺候婉竹的人。 可竹苑里的婆子怎会好端端地来了齐国公府? “爷,姑娘发了高热,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还请您过去瞧瞧。”关婆子颤抖尖利的嗓音在寂静的夜色下显得格外清晰。 作者有话说: 女二的人设也很丰富哒。 结局也安排好了,放心! 第10章 怜惜 心疼她、怜惜她。 关婆子大汗淋漓,藏着哀求的眸子在迷蒙的夜色下显得格外透亮,她是齐国公府的家生子,却因性子憨直和善而时常被别的仆人挤兑。 她偏偏就是这样莽直的性子,此刻也为了婉竹来势汹汹的病情着急。 齐衡玉立在檐角宫灯之下,身形颀长,夜风打着旋儿般拂来,卷起他似蝶翼般的衣摆,衬得他格外清贵孤傲。 他望过来的眼里清冽无澜,仿若一波泛不起涟漪的潭水,叫人瞧不清它池底的光景。 关婆子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静双,你亲自去回春馆跑一趟。”齐衡玉吩咐了一声,便越过了关婆子,一径往松柏院的方向走去。 静双瞧着关婆子呆呆懵懵的神色,边目送着齐衡玉的身影淡隐在夜色之中,边说道:“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您只去门房那儿寻我就是了,何必闹到世子爷跟前?” 余下更难听的话语静双没有说出口。 譬如婉竹只是个外室,她生病也不过是小事一桩,世子爷怎么会在意? 更何况还撞上了世子夫人邀爷去正院留宿。 这外室,就更不值一提了。 关婆子叹了一声,讷讷地应下。 * 齐衡玉脚踩在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之上,每走的一步都觉得脚步沉重,锦靴踩在泰山石上砸出的沉闷声响如惊雷般炸开在他的耳畔。 身后的落英见他脚步匆匆,只以为是他迫不及待地要去松柏院与夫人见面,不曾想此刻齐衡玉脑中闪现的是那雨幕连连的夜里,婉竹蹲着身子为他止血的模样。 那般小心翼翼、那般忧心忡忡,动作细致温柔地如春风拂面一般。 齐衡玉顿住了步子,回身望向漫无边际的夜色里,凝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松柏院的大门近在咫尺,门前的仆妇们提着灯笼来回张望,好似是在寻觅着齐衡玉的足迹。 满府上下都知世子爷心爱世子夫人。 今夜既是夫人主动相邀,世子爷绝不会推辞不来。 也正是因此,落英才会上前一步,出声打断了齐衡玉翩飞的思绪,“爷,松柏院到了。” 视线拢回,循着划破暗夜的光亮落到松柏院门前,瞧着那几个出身辽恩公府的奴仆,移了位的心总算是回到了正轨。 那外室病了是可怜,可他不是大夫,没法子解她的燃眉之急。静双自会将回春馆的大夫带去竹苑。 是了,就是这样。 * 杜丹萝甚少像今夜这样盛装打扮。 她挽了个清清落落的凌虚鬓,簪着大婚时荣氏从嫁妆里寻出的那一支上弦月和田玉钗,端坐在扶手椅里,身前的翘头案上还摆着酒壶与杯盏。 此刻她心跳如鼓,攥住软帕的柔荑里出了一层薄汗。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9节 不知等了多久,候在廊道上的采薇才笑盈盈地出了声,“见过世子爷。” 声响飘入正房,晃得杜丹萝心肝脾肺都紧缩在了一块儿,洁白的额头上密布汗珠,除了难言的局促紧张之外,更有因向齐衡玉低头而生出的耻辱。 去岁元宵节时,她再度将污物吐在了齐衡玉身上,他拂袖离去,再没踏足过松柏院。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到底还是她率先低了头。 齐衡玉推开正屋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方黑漆彭牙翘头桌,和桌后端庄高贵的杜丹萝。 他一径走到了四方桌前,撩开衣袍坐在了铺着软垫的扶手椅里,视线落在眼前的青白玉镂空鲤纹杯上,眸色渐深,“你要与我饮酒?” 印象里,他的妻,似乎不会饮酒。 探究的视线朝杜丹萝递来,齐衡玉规规矩矩地端坐在离她几人远的扶手椅里,可偏偏是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却让杜丹萝觉得格外憋闷。 就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叉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在一瞬之间无法喘息。 齐衡玉早已习惯了与杜丹萝这般怪异的相处氛围,见她不答话,索性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饮下肚后只觉回口甘甜,便笑道:“这酒滋味不错。” 杜丹萝仍是三缄其口。 齐衡玉如唱独角戏般饮了三杯酒下肚,却见杜丹萝仍是清清冷冷的一言不发,便将那茶杯搁在了翘头桌上,不轻不重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杜丹萝终于抬眸望向了齐衡玉,四目交汇间,她再次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此刻齐衡玉的目光如记忆力那道黏腻的、带着侵.犯意味的阴寒视线重合在了一块儿,让她的胃里在一瞬之间盛满了恶心的意味。 纵然她竭力忍耐,可那股翻江倒海般地涌上来的恶心却无孔不入,心肝脾肺、乃至骨髓皮肉中。 齐衡玉猛地一下从扶手椅里起身,可还是太迟了一步,杜丹萝已不受控制地呕吐出声,那些污秽之物有一小半都溅在了他的衣袍之上。 他阖了阖眼睛,藏起眸中的失望,不让任何情绪露出。 屋外的采薇和采荷听到声响之后立时跑了进来,一个绞了帕子替杜丹萝擦嘴,一个收拾地上的污秽。 她们脸上没有惊惶、没有失措,只有习以为常的淡然。 这样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齐衡玉讥诮地一笑,视线落在满屋子富丽堂皇的陈设之上,冷冰冰的金石器具束之高阁,只远观而不可亵玩。 他倏地出声道:“我不会纳你的庶妹进门,所以你也不必强忍着恶心留我在正屋。” 话说出口的这一刻,齐衡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松柏院。 只留下眼眸通红的杜丹萝无措地落下泪来,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却是怎么也没有勇气出声唤住他。 * 在人丫子手底下讨生活的那几年里,婉竹甚少生病,天不亮就要起来浆洗做饭,动辄还会挨那个人牙子的一顿打骂。 若是有个伤寒发热的,捂着被子熬一夜也就好了。 可如今的婉竹却是娇气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那一夜里被齐衡玉作弄的着了凉,晨起时便觉得头昏昏沉沉得厉害。 到了午间用膳的时候,她便发起了高烧,拖到晚膳前夕,婉竹已躺在床榻上说起了胡话。 金玉、容碧等人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各人脸上都写满了担忧,能想的法子却也只有绞了帕子替她擦汗。 好在静双带着回春馆的大夫来了竹苑,那大夫替婉竹把了脉之后,捋着自己发白的胡须道:“这位姑娘是积劳成疾、又时常劳神劳思。入了寒气之后将以往的病症都一起勾了起来,好在于性命无碍,喝两剂药就好了。” 静双忙将诊金递给了那大夫,又亲自去抓药。 关婆子知晓婉竹性命无忧,当即也叹了一声:“姑娘和我家那女孩儿一样的年岁,我家那个还是一团孩子气,姑娘却这般老成聪慧。” 可见从前吃了不少的苦。 小半个时辰后,静双将药取了回来,金玉忙去厨灶间烧炉煎药,屋内便只有容碧、芦秀伺候着。 芦秀年纪小,守了一会儿之后变哈欠连连,容碧觑她一眼,指了指床榻边的小杌子,“你先眯一会儿,待会儿我跟你换。” 话音刚落,外间的庭院里却响起了静双惊讶无比的声音,“爷怎么来了?” 面色沉沉的齐衡玉并未搭理静双的话语,而是大跨步的走进了里间。 他一进屋,容碧和昏昏欲睡的芦秀顿时打了个激灵,连忙迎上前道:“奴婢见过世子爷。” 此刻的齐衡玉心情不善,懒怠与这些奴婢们多话,连叫起的话也省了,一径走到了镶云石架子床旁。 婉竹正面色通.红地躺在床榻之上,烛火摇曳,他只能透过朦朦胧胧的帘帐去勾画女子婀娜多姿的身形。 他想,今夜被愁云惨雾笼罩着的他无处可去,也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能避来这竹苑躲一躲是非和闲言碎语也是好的。 齐衡玉扫一眼病容满面的婉竹,便出声问容碧道:“你们姑娘怎么突然病了?” 容碧战战兢兢答道:“今日晨起时姑娘就发了热,关嬷嬷要去请大夫,可姑娘说她能撑得住,不必这般大动干戈。到了晚间便说起胡话来了。” 这话一出,齐衡玉霎时想起了昨夜他肆意妄为的行径,和婉竹虽然不愿,却不敢推拒的模样。 她应是在那个时候染上了风寒。 “你们姑娘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性子太胆小。下次遇上这样的事,全由关婆子做主就行。”齐衡玉说罢,便往临窗大炕上一坐。 婉竹的针线箩筐还放在桌案上,齐衡玉挪挪指尖就唾手可得,他便也拿过来瞧了一瞧。 那针线箩筐里正摆着一个绣绷,上头缝着墨竹纹的花样子,取的是“节节高升”的寓意,一看便知是要做给他的活计。 齐衡玉自小到大的穿戴之物都是由府里的绣娘缝制的,李氏不善女工,从没有为他做过一针一线。 杜丹萝就更不可能了。 是以婉竹还是除了绣娘之外,头一个为他做针线活的人。 他居于高位久了,心安理得的接受旁人的服侍和讨好,并不知晓这一针一线之间藏纳着多少心血和汗水。 如今将那绣绷握在手心,体悟到凹凸凸起的痕迹,恍惚间仿佛瞧见了婉竹安静地坐在临窗大炕上,为他穿针引线的模样。 他心里划过些异样的涩感。 也正是在这时,躺在床榻上的婉竹再度说起了胡话,先是一声如小兽低鸣般的泣音:“娘。” 哽咽着的、带着浓浓哭腔的一声呼唤。 齐衡玉放下了手里的绣绷,起身走到了床榻边上,便见婉竹柳眉微颦、眼角垂泪,素白的小脸上写满了无措与惊慌。 “娘。”她再度哽咽出声,即便是在梦中,泪珠却也如潮般从眼角涌出。 齐衡玉不知怎得心口闷闷得发紧,他立时吩咐容碧,“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他又破天荒地发起了善心,拿帕子替婉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爹爹,别打我了。” “婉竹好疼,身上好疼。” 她梦中的呓语不断,哽咽着的痛呼声如锋芒毕露的银针一般,一下下戳进了齐衡玉的心中。 作者有话说: 怜惜是男人动心的基本条件。 婉竹小可怜~后面我一定要安排一个她获得权势后渣爹找上门的情节然后结果你们懂得!! 女二的结局不会太差的。 不小心提前更新了。 感谢在2023-06-13 13:52:10~2023-06-14 14:5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eilei0112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心机 我想进齐国公府的内院。 杜丹萝头一回知晓,这梅花酒入口时竟这般苦涩无味。 她一连饮下了三杯,杜嬷嬷才上前将盛着酒的瓷瓶放远了些,口里只劝道:“听门房上的小厮说,世子爷又去了竹苑。” 酒意上涌的杜丹萝满不在意地笑:“去就去吧。” 神色淡漠得仿佛根本不在意齐衡玉的去踪一般。 可偏偏杜嬷嬷最了解她,知晓她面上的淡然与冷漠皆是伪装,当下便道:“太太让老奴多劝劝夫人,嫣姐儿是庶出,她姨娘又被太太捏在手心,进门之后只会全心全意为夫人所用。” 且退一万步说,杜丹萝如今这状况连让齐衡玉近身都做不到,更何况是与他生儿育女? 可齐衡玉不可能一直无子,与其让竹苑那个不知底细的外室生下庶长子,倒不如由杜丹嫣来生。 杜嬷嬷垂首立在她身侧,静候着杜丹萝的回答。利益羁绊、谁亲谁远,孰轻孰重,她应当想得明白其中的利害才是。 谁知亢长的沉默后,杜丹萝却是回身望向了杜嬷嬷,眸中有讥诮游移,“我那个庶妹可不是盏省油的灯。那外室无名无姓、出身低微,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说着,她便夺了杜嬷嬷手里的瓷瓶,复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苦酒入喉后方才说道:“大不了去母留子。” 一旁的杜嬷嬷先是一怔,旋即便意识到这个法子要比纳杜丹嫣进门为妾更省心、更无后顾之忧。 只是那外室…… 杜嬷嬷心里的怜意只起了一瞬,倏地又消弭得干干净净。 去母留子也好,到时多给她家里人些银子也就是了。 * 婉竹醒来的时候天色渐明,暖意融融的晨光从支摘窗里洒进屋内,斜长的一道光晕,直攀到了床榻前。 借着这光亮,婉竹的意识渐渐复苏,她来回张望了一番,便见西侧方的临床大炕上躺着个熟悉的人影。 “世子……爷。”喉间被灼烫了一阵夜,出口的这一声唤语如捏着嗓子的娇.吟,挤出了声声媚意。 齐衡玉本就是个醒觉之人,听得这等声响后立时睁开了眼睛。他先去瞧床榻上半坐着的婉竹,而后便将金玉等人唤进了里屋。 昨夜婉竹烧的说胡话时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容碧与芦秀便端着铜盆进屋,边褪下她的衣衫,边替她擦拭身子。 齐衡玉往床帐的方向扫去一眼,入目所及的是一大片莹白如雪的肌肤,他移开目光,脚步匆匆地去外间洗漱换衣。 * 玄鹰司的事务积攒了好几日,齐衡玉忙的脚不沾地,直到日落西沉的时候才有了些喘气的余地。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10节 适逢下值回齐国公府的路上,他遇上了公主府的车马,驸马爷杜风鸣撩开车帘,露出一张多情含笑的面容,只道:“衡玉。” 齐衡玉勒住身下的马屁,冲着杜风鸣颔首示意道:“内兄。” 杜风鸣走下轿辇,迎着拂来的春风笑着对齐衡玉说:“过些时日府上老太太的寿辰,我定会带着嫣姐儿和丛哥儿上门贺寿。丛哥儿还小,嫣姐儿却已到了该婚配的年岁,还请世子爷替我家嫣姐儿多留意留意。” 听到“杜丹嫣”的名字后,齐衡玉便抬了头,正撞进杜风鸣满怀真挚的眸子里。 思忖了一会儿,齐衡玉才答道:“这是自然。” 两人又闲话了一阵,眼觑着金澄澄的余晖渐渐染上暮色,杜风鸣才道:“我先回公主府,过两日再与你共饮几杯。” 齐衡玉也翻身上马,往齐国公府的方向行去。 杜凤鸣在轿辇里凝望着齐衡玉的身影远去,他敛下嘴角的和煦笑意,神色阴阴沉沉的仿佛能冻化人一般。 未几,身边的丫鬟青樱娇娇柔柔地开口道:“爷为何非要五小姐入齐国公府当妾?” 杜风鸣待她还算有几分耐心,当下便淡声答道:“丹萝不是个愿意低头的性子,在子嗣一事上也不顺,我这个胞兄不得不为她多打算几分。” 青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曾听府里的老人说起过杜丹萝幼时去正街上看花灯,险些被人贩子抢走一事。 当时杜风鸣正吵嚷着要仆妇们背他起来看烟火,他那混世魔王的脾性闹得仆妇们手忙脚乱,以至于让人贩子钻了空子。 杜凤鸣对胞妹杜丹萝不仅有血浓于水的亲情,更有扎在心底深处的愧疚。 * 齐老太太容氏年轻时,曾养过当今圣上一段时日。 因此她这六十大寿比寻常公府的老太君过寿还要再隆重几分,太后、皇后都赐了贺礼,明贞帝也亲自为容氏题了字,亲自从私库里挑件了一架高丽进献的黄云石福寿螺佛字屏风,其余寿礼也加厚了好几成。 是以这些时日,齐国公府各房各院皆卯足了劲,想让自家送出的寿礼拔得头筹,连李氏也把自己的嫁妆箱笼都抬了出来,带着朱嬷嬷一起搜罗奇珍异宝。 李氏出自镇国公府,早年她父兄还未战死时镇国公府也是富贵豪奢、花团锦簇的世家大族,因陛下忌惮的缘故,老镇国公有意把这个女儿养成了个单纯憨直的性子。 为了不让夫家薄待她,老镇国公还把李氏的嫁妆加厚了好几成。 齐衡玉知晓他娘为了给齐老太太挑选寿礼,急得嘴里生了燎泡,不得已只能把这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打听出二房的叔父、叔母去安国寺捐了钱,扬言要为齐老太太铸一座佛像金身,存着要压他们大房一头的心思。 齐衡玉便也花了心思去挑选寿礼,只是字画太薄,金像太俗、也不能再送屏风抢明贞帝的风头。 他倒是真犯起了难。 适逢荣氏上门来探望“犯了旧疾”的李氏,李氏不耐烦与这些心眼比针尖还细的贵妇人们交际,当即便称病不出。 大房内除了齐衡玉这个嫡长子外,便只有庶出的三小姐与七小姐。三小姐齐容颜生性内向,七小姐更是一团孩子气,不得已只能由齐衡玉去花厅待客。 荣氏正坐于花厅内的紫檀木太师椅里,身旁只有两个有头有脸的仆妇陪着说话,她却姿态从容、气度雍容,不见半分气恼之意。 齐衡玉走进花厅时,瞧见了荣氏身旁娉娉婷婷般坐着的杜丹嫣,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他走到荣氏身前,恭敬且疏离地行了礼:“岳母。” 荣氏搁下茶盏,眉开眼笑地虚扶了齐衡玉一把,“玉哥儿来了。”并朝着垂首默坐的杜丹嫣使了个眼色。 便见杜丹嫣羞羞怯怯地抬起水汪汪的杏眸,瞥了眼齐衡玉后又红着脸收回了目光,甜软的嗓音恍若春日里的甘霖,“嫣儿见过姐夫。” 齐衡玉眼风都没往她身上递,面沉似水地点了头后便对围立在角落里的仆妇们说:“去把夫人请来。” 荣氏脸上的笑意一滞,便也不强硬地逼着杜丹嫣凑到齐衡玉跟前去。 花厅内一时寂静无比,齐衡玉从容地饮着茶,心里盘算着该给齐老太太准备什么样的贺礼,神思都飘到了九霄云外去。 杜丹萝赶来花厅时,撞见的便是这样令人发笑的一幕。她的母亲带着娇艳欲滴的庶妹坐于他夫君面前,言笑晏晏、含情脉脉,说不尽的旖旎缱绻。 “母亲来了。”杜丹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笑语,她侧身向荣氏行礼时冷冰冰的目光偏到杜丹嫣身上,眸子里的厌恶不加遮掩。 杜丹萝现身之后,齐衡玉也如蒙大赫,随意寻了个理由便离开了花厅。 “夫君自去忙吧,我来陪着母亲和妹妹。”杜丹萝遥遥地立在离齐衡玉极远的地方,笑意盈盈地说道。 齐衡玉回身去望她,天边的曦光一半笼在她身上,眩目又刺眼,让他匆匆地收回了自己目光。 * 齐衡玉已七日不曾踏足竹苑。 起先婉竹尚且还沉得住气,只以为是齐衡玉事多压身,抽不出空来竹苑。 可日子过去的越久,她便再无法保持平静,不得已只能让邓厨娘的侄儿红喜去打听消息。 红喜与齐国公府门房上的小厮交好,塞过去不少糖块花生,倒也问出了一点消息。 其一是齐老太太六十大寿近在眼前,齐国公府内的各房各院都为了此事忙碌,世子爷抽不出身来也是有的。 其二则是最近辽恩公夫人频频带着她家庶出的五小姐来齐国公府赏玩一事。 婉竹听得此话后,身子霎时一僵,手上捏着的绣针差点刺破自己的指尖。 她赏了红喜银钱,把金玉唤进了屋内。 此时的婉竹不苟言笑,正端坐在临床大炕上,水凌凌的明眸里漾着丝丝缕缕的慌乱,她问道:“那夜我烧糊涂了,可有在世子爷跟前说什么胡话?” 她与齐衡玉相处的这些短暂时日里,笑容、言语、性子都是拿捏着他的喜好而生,唯一出自真心、不受控制的便是那夜高烧之时所说的胡话。 金玉瞥了容碧一眼,率先答道:“姑娘只是喊疼,其余什么都没说。” 谁知婉竹听了这话之后面色愈发沉闷,整个人周身仿佛笼罩着团团乌云一般,让人瞧了便心生郁结。 她什么都没说,齐衡玉便不再踏足竹苑。 可见她在齐衡玉身上使的劲还不够。 金玉把话卡在喉咙口转了三四遭,忖度着开口道:“奴婢听府里交好的姐妹们说,世子爷要纳夫人的庶妹为贵妾。” 漫长的沉默后,婉竹抬起清清亮亮的眸子,望向了金玉:“昨日我收到了一封信,上头有些字我不太认得。金玉,你帮我念一念吧。” 金玉瑟缩地抖了抖身子,并不敢直视着婉竹姣丽的面庞,接过那信之后瞧了眼上头的字,霎时脸色一白。 “姑娘,我……”她张着嘴愣了半晌,只挤出这三个字来。 “你将我每一日的饮食起居都记在了上头,每一夜都塞在枕头下,生怕被人发觉。”婉竹嘴角还挂着柔和的笑意,与平日里娴静柔善的模样没有半分不同,可偏偏却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冒出。 婉竹笑问:“清河县主若想整治我,不会用这样迂回的法子。你身后的主子,是谁?” 金玉跪在地上讷讷不答话,豆大的汗珠从她额角滚落。老实憨厚惯了的人,便是说谎也带着几分拙劣。 半晌,金玉仍是一声不吭。 婉竹这才敛起了笑意,凝眸望着她说:“金玉,我不是为了罚你,而是有求于你。” 金玉猛然抬头。 便见婉竹杏眸里殩着炙热的光亮,一字一句地与她说:“我想进齐国公府的内院,还请你背后的那位主子为我指一条明路。”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正式宅斗哈 我们女主也不是省油的灯哈。 第12章 宅斗 这场算计,谁也逃不开。 月华阁坐落在齐国公府西侧边的最僻静的院落里,此处毗邻奇峻绝巘的假山丛,东边地势最高的假山岩石里还被人为地开凿出了一贯潺潺的溪水。 月姨娘晨起时便能越过支摘窗瞧见着山水依傍在一块儿的景象,齐国公知晓她秉性/爱竹,又遣人去燕州采买了好些青竹,亲自种在了月华阁的庭院里。 这几日齐国公去别州巡查,月姨娘四下无事,便时常与丫鬟们一起赏竹。 “她要见我?”月姨娘拢起了鬓边的碎发,好整以暇般望向身后的采珠,笑盈盈地问。 即便已过了标梅之年,她眉眼依旧清媚娇俏的如待字闺中的少女一般,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半分痕迹,反而添了两分别于青涩的韵致。 “金玉说要来向姨娘请罪。她也不知为何会被那外室察觉。”采珠觑了眼月姨娘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月姨娘在外示人时总是一副和顺柔静的模样,只有在最亲近的丫鬟跟前才会显露出几分骨子里的冷冽。 她侍弄着花架上的娇兰,凝神思忖了一会儿,嘴角的笑意便缓缓递上眉头,她道:“不怪金玉。那是个聪明人,即便手底下无人可用,也要想法子探听金玉的底细,早晚是会被她察觉出来的。” 说罢,她便从花架处绕到了能揽进山水风光的支摘窗旁,望着外头奇美的景色,笑道:“你让巧嬷嬷安排一下,明日我要去竹苑。” * 晨起时。 婉竹把张婆子、关婆子唤到身前,从妆奁盒里拿出了些碎银,笑道:“嬷嬷们自来了竹苑起就日夜不休地照顾我,便是铁打的人也顶不住这般劳作,这两日嬷嬷们便回家休息吧。” 张、关两人俱是一愣,眼睛往碎银处瞥去一眼,再望向了笑意盈盈的婉竹,见她一脸的和善真挚,这才犹豫不绝道:“可世子爷那儿……” “不妨事。”婉竹淡淡笑着,神色仍是十分和缓:“爷也不是严苛的人,若他知晓了,定也会允你们休息两日。” 这话一出,若张、关两婆子再推辞不受,便是不知好歹了。张婆子性子比关婆子活络些,便笑着接过了碎银,道:“多谢姑娘,我家里酿了好些酸菜,后日拿些来给姑娘尝尝鲜。” 婉竹笑着点了点头,让芦秀把两个婆子送出了竹苑,而后便对镜梳妆,换上了一身云锦罗织的蝶纹裙。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 竹苑禁闭的门扉才被人从外头叩响,金玉迎了上去,左右环顾一番后,将带着帷帽的月姨娘迎进了竹苑明堂。 * 齐衡玉为了齐老太太的寿礼一事忙的脚不沾地,再加上朝堂里闹出了一件贪污徇私的丑事,愈发让他焦头烂额,难以抽身。 齐老太太寿宴的前一日,齐国公齐正将他传唤到了外书房,一进屋便劈头盖脸地问:“你那泰山来寻我说过几次了,纳妾一事你到底应不应承?” 齐衡玉面色冷凝,清朗的眉宇里划过几分不耐,只是眼下并无可发泄的余地,只能压着脾性道:“儿不想纳妾。” 齐正扫一眼桌案前长身玉立的齐衡玉,见他英武挺秀、俊朗轩逸,剑眉星目敛起面容上的所有情绪,一时便怒道:“你肩负着振兴齐国公府的重任,怎可一直无子?” “儿还年轻。”齐衡玉冷声答道,他自始至终只盯着眼前的青铜炉鼎瞧,连正眼都没往齐正身上望去。 父子之间相隔咫尺,可却像隔着天堑之别一般。 面对齐衡玉敷衍的答话,齐正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性,当即便怒意凛凛地说:“要么你就和杜氏和离,再娶个能生养的贵女进门。要么你就把杜家那庶女纳进门做妾。” 齐衡玉蓦地抬起头,半晌无话。 这场父子交锋到底是齐正占了上风,他收起怒意,淡淡地扫了一眼齐衡玉,说道:“你既心爱杜氏,也要为她的名声着想才是。外头可都在传清河县主善妒无子,霸着正妻之位不让你纳妾呢。” 齐正软硬兼施,可齐衡玉却似恍若未闻一般不接话,英武挺阔的身躯横在齐正身前,已是比他高出了半个头。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11节 “罢了,你再回去想想吧。”齐正叹道。 * 寿宴当日。 齐国公府门庭若市、车马盈门。齐衡玉与二房的嫡子齐伯玉一齐立在红漆木大门前迎客,迎到尾声,趁着宾客们都已绕去影壁的空档,凑到齐衡玉耳畔道:“大哥,方才杜家五小姐的杏眼都要钉在你身上了。” 齐衡玉回身递给他一个冷厉的眼风,齐衡煊霎时讪讪地住了嘴。 走上回廊时,齐衡玉的面色愈发阴郁不已,脑海里回想着方才待客时杜丹嫣望过来的那含情脉脉的眸子,以及杜风鸣在侧促狭般的笑语。 “嫣姐儿的终身大事可就拜托衡玉你了。” 再配上周围相熟人家的哄笑声,声声语语都在迫着他把杜丹嫣娶进门做妾。 这等赶鸭子上架的行事作风不仅蛮横无理,更有对齐国公府、对他齐衡玉的蔑视。 宾客们皆在花厅入座,大长公主亲临齐国公府,与驸马杜风鸣一起为齐老太太贺寿,李氏与二房妯娌胡氏、杜丹萝一起接待贵妇小姐们,一时花厅内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直到荣氏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衡哥儿累了一上午,该好好休息休息,晨起时嫣姐儿亲自熬了碗旋覆花汤,正好送去给衡哥儿喝。” 话音甫落,花厅内顿时寂静无比。 唯独杜丹嫣脸上羞红点点,朝着高座上的长辈们敛衽一礼后便跟着辽恩公府的姑姑们往外间走去。 厅中有好事者望向了摸不吭声的杜丹萝,揶揄的话里染着深深的讥诮,“清河县主自个儿不去照料自己的夫君,倒让妹妹抢先了。” 话音一落,花厅内本就寂静无比的氛围显得愈发怪异。 众人皆对辽恩公府与齐国公府之间的官司有所耳闻,也听闻了辽恩公府要把府上的庶女许给齐衡玉做妾一事,故对荣氏不合理的安排也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 可偏偏这位刑部尚书家的夫人秦氏是个莽直的性子,大剌剌地便把这点难登大雅之堂的隐秘说了出来。 杜丹萝纤长的玉指掐进了掌心里的嫩肉,却还要皮笑肉不笑地还击道:“夫君把嫣姐儿当成亲妹妹看待,送碗汤过去也不算什么大事。” 大长公主忙出声打圆场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太君瞧着依旧还和年轻时那般硬朗,您有什么永葆青春的法子,可不要藏私,也得说给咱们听听才是。” 这才叉开了这等话头。 * 竹廊前。 凉亭的檐角处挂着晨起时的露珠,如今尚未完全滴落,还有一小半悬在角末。 齐衡玉躲在这不去待客,静双与落英也来的正好,一人拿了一盆果子,蹲在泰山石阶下吃了起来。 一刻钟后,齐衡玉才从石凳上起身,觑了眼天边亮澄澄的天色,便道:“去花厅。” 静双与落英忙扔开了手里的果子,起身跟在齐衡玉身后,穿过九曲十八拐的廊道,抄了条羊肠小道做近路,一径准备往花厅走去。 这羊肠小道左边是郁郁葱葱的青竹林,右侧是遮天蔽日的假山群,身处其中时时常有曲径通幽之感。 也正是再这时,齐衡玉一行人迎面撞上了逶迤而来的杜丹嫣,娇娇俏俏的女子正立在羊肠小道唯一的出口,杏眸潋情,姿态清雅,娉娉婷婷的身姿还有几分守株待兔的闲适。 静双与落英暗骂一声,齐衡玉也恼到了极点,可如今立在这羊肠小道上却是前后为难、无路可退。 他只得硬着头皮往杜丹嫣的方向走去,避开她行礼时含情脉脉的眸色,视线往假山丛另一处的角廊上安放。 “世子爷,这是母亲让我送过来的旋覆花汤。”杜丹嫣将食盒递到齐衡玉面前,只是匆匆望了心上人一眼,羞意便从嘴角爬上眉梢。 因她如今连姐夫都不唤了,齐衡玉心头愈发不虞,望着身前盈盈一脉的清浅黛眉,心中没有半分怜惜之意,而是避而远之的疲累。 他说:“多谢五妹妹好意,下回这样的事还是让丹萝做吧。” 他神色间难掩疏离与淡漠,眸色也不往杜丹嫣身上投去,似乎是有意不用正眼瞧她,俨然是一副不愿纳她为妾的模样。 杜丹嫣笑意淡去,须臾间杏眸里便氤氲起了泪雾,此刻她眨着泪意涟涟的眸子望向齐衡玉,几乎是祈求般地说道:“世子爷可知当初在桃花涧写上那首《桃花吟》的人是我,根本就不是长姐。” 满京城之人皆知鹿鸣花宴上,清河县主以一首惊艳绝伦的《桃花吟》艳惊四座,得了才女的美名不说,还引得齐国公世子倾慕不已。 话音一出口,杜丹嫣便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惴惴不安地等着齐衡玉的答话。 可眼前那面如冠玉、一双璨眸如漆色星辰般的英武男子却是连眼皮也没抬一下,视线落在假山另一头的角门处。 未几,在她殷切的企盼下,齐衡玉终于开了口。 “那不是容碧吗?” 出口的却是一句与《桃花吟》毫不相干的话语。 齐衡玉立时要抬脚往角门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后才意识到杜丹嫣方才与他说了话,可他却被角门处的容碧吸引了视线,以至于没听到杜丹嫣的话。 “五妹妹自去玩吧,我还有事。”撂下这薄冷的话语后,齐衡玉便拂袖离去。 杜丹嫣愣在原地许久,手里的帕子已然被她攥得不成模样,只她是庶女出身,又遇上了那样严苛有手段的嫡母,早已习惯了把苦痛咽进肚子里,让其成为前行的养料。 贴身丫鬟锦竹侧身上前俯在杜丹嫣耳畔密语了一阵,便见她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好似溢上了无边的苦恼,可转瞬之间却又落了定。 她自嘲一笑道:“若不能进齐国公府做妾,便要去给那鳏夫做继室,他生的肥头大耳、性子又那般蛮横无礼,我怎么愿意?” “可姑娘的清誉……”锦竹面有不忍之色。 谁知杜丹嫣却是半点也不在意,她只笑道:“世子爷不愿纳妾,那便只能先让我与他有了夫妻之实。这场算计,我和世子爷都逃不开。” “随我去厢房做准备吧。” 作者有话说: 这里解释一下辽恩公府为什么一定要庶女进门做妾。 首先是杜丹萝这个状况短时间内肯定不能有子,如果齐国公府另聘良妾,那良妾又有可靠的娘家做支撑,那杜丹萝世子夫人的位置相当于名存实亡。 并且还有一点关系是辽恩公府与齐国公府利益交织,已经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必须要让这场姻亲融进血脉里。 第13章 捉情 闯入耳房。 容碧一闪身便消失在了回廊的角门处,碧色的衣摆如青烟般缥缈生姿,既给了齐衡玉脱身的机会,又让他心底生疑。 容碧是贴身伺候那外室的丫鬟,怎么会好端端地出现在齐国公府,还是在齐老太太寿辰这样的日子? 齐衡玉加快了脚步,可齐国公府院落交错、屋舍错杂,走了几段路便不见了容碧的身影。 他立时吩咐静双去找人,自己则带着落英往花厅的方向走去。踏上回廊,绕过溪涧湖畔,在垂花门前遇上了李氏的贴身丫鬟百灵。 遥遥一见齐衡玉,百灵便小跑着迎上前道:“世子爷,太太不知怎得犯起了头疾,奴婢正要去惊涛院取了丸药来,可老太太那又有人传我过去送库房钥匙,这……” 眼下这回廊内外也无闲散无事的小丫鬟。 不得已,齐衡玉便应承道:“你去老太太院里吧,我去给母亲拿丸药。” 他心里诸多不悦,先是被那杜丹嫣寻到了他的踪迹,如今内院调度也乱糟糟的没个章程,一时连个能做事的丫鬟都找不到。 百灵觑了一眼齐衡玉阴沉沉的面色,惴惴不安的同时也加快了身下的脚步。 齐衡玉一径往惊涛院走去,惊涛院内外人影寥寥,只有两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在廊下打盹,听得落英的低喝声后方才吓了个激灵,战战兢兢地向齐衡玉问好。 “见过世子爷。” 庭院里吵吵嚷嚷的皆是声响,在寮房里躲闲的百蝶也连忙走了出来,躬身朝着齐衡玉行礼道:“奴婢见过世子爷。” 李氏在管家理事上向来十分糊涂,若不是有忠仆在侧斡旋,这惊涛院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模样。 齐衡玉扫了一眼白蝶,忍着心内的不虞道:“太太平日里吃的药放在何处?” 百蝶忙笑着指了指里屋道:“这药向来是百灵姐姐管的,世子爷您去耳房坐上一坐,奴婢这便去寻。” 齐衡玉便往耳房走去,往紫檀木太师椅上一座后,伺候在耳房的小丫鬟近前奉上了一杯凉茶,他正是心烦意燥的时候,便随手接过了那凉茶一饮而尽。 另还有玉容糕和梨花酥摆在桌案上,齐衡玉本就不爱吃甜食,便随手赏给了身后的落英,落英年纪小些,最爱吃这些糕点,当即便塞了两块进嘴里。 咀嚼了一会儿后,见百蝶迟迟不见人影,他便喃喃道:“百蝶姐姐还没找到太太的药吗?” 齐衡玉修长的指节反叩在楠木桌案上,一下一下敲击着,冷凝的面色上更有掩不住的不耐。 倏地,落英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胀红着脸跺了跺脚,而后才讷讷地开口道:“爷,奴才闹肚子了。” 齐衡玉回身瞥他一眼,冷冷淡淡地说:“去吧。” 落英立时落荒而逃。 待落英离去后,那伺候在耳房的小丫鬟不知何时也退了出去,两间耳房内便只剩下了齐衡玉一人。 身前的屋纱接连着碧纱橱,纱帐另一头摆着一张罗汉榻,榻上铺着一层软垫,此时软垫微微凸起,好似下头躺着一个人一般。 百蝶一去没了踪影,齐衡玉等了这半刻钟,耐心已然告了罄,他正欲从紫檀木太师椅里起身的时候,便觉得脑袋处传来一阵晕眩感,且还有一丝丝既陌生又熟悉的热切从心内蔓延开来。 他下意识地去瞧手边的杯盏,瞧见那被他喝到见底的凉茶,霎时由内而外地泛出些冷意来。 定是这凉茶出了问题。 身前的青铜炉鼎吹出烟烟袅袅的细烟,如朦朦胧胧的风沙一般模糊了他眼前的视线,让他瞧不真切与耳房通联的碧纱橱内的景象。 且那股盈润在心头乱窜着的热切也有愈演愈凶的势头,要催着他解开缚住皮肉的衣衫,更有隐隐的渴求炸开在他脑畔。 此时的齐衡玉尚且还余存着两分清明的理智,循着今日所有的蛛丝马迹,终于是察觉出了些端倪。 那碧纱橱里躺着的女子会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辽恩公府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在齐国公府上算计他,这一切定有齐正和李氏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想起身往耳房外走去,可双腿却似被灌了铅一般难以挪动。且那一波波的欲.切如排山倒海般向他涌来,夺走了他最后一分神智。 齐衡玉如身陷在缠.人的沼泽地里的苦僧,越是想挣脱,便越是陷得更深些。 不知是谁悄然阖上了耳房的门,碧纱橱里罗汉榻上躺着的女子也终于起了身,她缓慢且坚定地朝着面色酡.红的齐衡玉走来,步伐徐徐如烟,婀娜多姿的身段外只罩着一层薄纱。 终于,她走到了齐衡玉身前,朝着他伸出了如雪藕般的玉臂。 沁人心扉的淡香飘入齐衡玉的鼻间,让本就百般难熬的他愈发没了法子,只能遵着本心拥住了眼前之人。 罗衫漫舞,春帷轻扬。 情动时的旖旎声飘出了耳房,攀到了庭院里亭亭净植的碧树上,将枝头上紧紧贴在一块儿的鸟雀们惊得“吱吱”乱叫了起来。 约莫半个多时辰之后。 通往惊涛院的回廊上陡然多了几道人影,为首的杜丹萝头戴金簪玉钗,可此时却因她略显慌乱的步调而乱颤了个厉害,身后的仆妇们想上前却又怕被她的怒火波及。 还是杜嬷嬷胆子大些,小跑着到了杜丹萝身前,顶着她怒意凛凛的面容,温声劝道:“夫人,您何必要闹到这一步,世子爷他……” 话未说完,杜丹萝便顿住了步子,停下来往杜嬷嬷的脸上狠狠扇去了一巴掌,半点不给她情面,只冷笑不止地说:“你们都当我是死人,半点也不把我这个正妻放在眼里。”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12节 杜嬷嬷的脸颊处疼得厉害,可比起这等火辣辣的痛,还是积年的体面被打碎了更为严重些。 她见杜丹萝一副恼极的模样,实在是不敢再劝。 一刻钟后,杜丹萝才带着这一群仆妇们浩浩荡荡地闯进了惊涛院,这一刻她忘却了贤妻之道,也忘却了名声名望,只是不愿这么难堪地把齐衡玉拱手让人。 她接连闯进了好几间屋子,却不见齐衡玉与杜丹嫣的身影,直到瞧见了立在耳房门前的百蝶与其余的小丫鬟后,才沉着脸往耳房的方向走去。 不必假手于人,杜丹萝自个儿便踹开了耳房的大门,越过那一层影影绰绰的纱帐,瞧见了那乱作一团的罗汉榻,和榻上的那一对男女。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多评论一下! 第14章 护住她 这是我的外室,要打要杀由我做主。 杜丹萝带着一大群仆妇闯进了耳房之中,门棂掩映下,怒意凛然的面容上没有半分往昔的清贵高傲,只有数也数不尽的悲怆。 她凝望着碧纱橱内乱作一团的景象,眼泪不争气地滚了下来。身后的仆妇们觑见了那旖旎的春色,霎时也只敢垂头默立,只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才是。 此刻。 齐衡玉正半敞着衣襟坐于榻边,璨若曜石的眸子里已不见半分意乱情迷之意,他发冠松散了大半,黑发如瀑便垂在如松如柏的脊背上,神色似是懊恼,又似是餍足。 而与他紧紧相贴着的女子大半身姿都隐在了薄被之下,只露出了莹洁如玉般的香.肩,映入眼帘的雪白如丝丝密密的蛛网一般裹住了杜丹萝的喉咙口,让她无法呼吸。 终于,齐衡玉抬眸望向了杜丹萝站着的地方,瞧见了她的面目怒容,也瞧见了她垂在身侧不断发抖的柔荑。 齐衡玉瞥一眼身后阖着眼的婉竹,神色阴晦不明。良久后,才冷声开口道:“你们都出去。” 除了杜嬷嬷以外的仆妇丫鬟们俱都瑟缩着身子,蜂拥着离开了耳房。 药效褪去后,齐衡玉才理清楚所有的事由,那碗凉茶、闹肚子的落英,甚至于将他诱来惊涛院的百灵,统统都是计划中的一环。 这场算计,是要让他与杜丹嫣有肌肤之亲,从而迫不得已纳杜丹嫣为妾,可不知为何碧纱橱上的女子会变成婉竹。 除了被蒙在鼓里耍弄的恼怒外,齐衡玉更有自心底深处迸发开来的怀疑。 婉竹。 这个柔顺、乖巧,连大声说话也不敢的外室,为何会在齐老太太寿宴这般隆重的日子里出现在惊涛院内的碧纱橱里? 谁引她进惊涛院?谁牵她入局?杜丹嫣如今在何处? 许是那一层遮挡视线的薄纱横亘在杜丹萝与齐衡玉之中,让杜丹萝瞧不真切齐衡玉冷凝似冰的面色,心里的酸涩与怒恨一齐翻涌,让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道:“这就是我的好妹妹,来给姐夫送旋覆花汤,还能送到榻上去。” 被嫉妒吞噬的她,脸上方才有了两分鲜活的生气。 可偏偏齐衡玉心里明白,此刻杜丹萝表现出来的所有情绪皆是因着她地位被人觊觎的缘故而已,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所以他也只是从罗汉榻上起身,而后则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仍未张开眸子的婉竹,淡淡道:“我知你醒着。” 方才杜丹萝等人冲进耳房时,装睡的婉竹似是被那等声响给唬了一跳,落在他腰边的柔荑微不可闻地战栗了一下。 齐衡玉的嗓音辨不出息怒。 婉竹却不敢去赌他对自己有多少耐心,自她从月姨娘那儿知晓了这场针对齐衡玉的算计之后,她便做好了被齐衡玉怀疑的准备。 可她不敢去赌,若齐衡玉当真与杜家五小姐有了肌肤之亲,抬妾一事便是板上钉钉,到时还有她这个出身卑微的外室什么事? 所以,这一局前后都是死路,她别无选择,只能从死路里挣出一点生机来。 婉竹徐徐地睁开了秋水似的明眸,迎面撞上了齐衡玉疏离、淡薄得没有丝毫热意的眸子,涩然道:“世子爷。” 女子如莺似啼般的嗓音飘到了杜丹萝耳中,这道与庶妹截然不同的声音让她霎时蹙起了柳眉,狐疑夹着怒意一起爬上眉梢。 “她不是杜丹嫣。”杜丹萝犹自喃喃说道,说罢她又立时上前撩开了那一层薄纱,总算是瞧清楚了罗汉榻上女子的真容。 那一身肌肤胜雪,面容姣丽似三春之桃,秋水盈盈的明眸里仿若潋滟着清辉,恰如圣贤书上所言的那一句“点到为止的艳,不可方物的美1”。 齐衡玉也抱着同样的疑惑。在他认出与他缠绵的人是婉竹后,心中只短暂地生出了些庆幸,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多的疑虑与不虞。 杜丹萝从妒恨中抽身而出,寻回了些理智后,她往后退却了两步,遥遥地与齐衡玉拉开了些距离,盘问身后的杜嬷嬷道:“这是哪个院里的丫鬟?” 她并不知婉竹的身份。 杜嬷嬷也只以为婉竹是在其余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只是生的比寻常丫鬟更貌美一些。 齐衡玉恍若未闻,也并不搭腔,只是用冰冷刺骨的目光将婉竹从上至下地打量了一通,而后问:“杜丹嫣在何处?” 恰在这时,外间的廊道上响起了几道零碎的脚步声,再是李氏与荣氏拿腔作调的惊呼声,“你们都杵在耳房外头干什么?” 话音一落。 李氏已兴冲冲地走进了耳房,百灵替她打起帘子后,她便迫不及待地要凑到齐衡玉身前,顺带着把他和杜丹嫣的事儿定下来。 荣氏紧跟其后,雍容华贵的面容上漾着几分悠然自得,丹萝不是副能容人的性子,她也是为着女儿百年千秋之计着想,才算计了齐衡玉一场。 蹁跹漫舞般的纱帐拂过荣氏的肩背,她正胸有成竹地要开口时,却听得身前的李氏先惊呼出声道:“这……这不是你养在竹苑的外室?” 尖利、慌乱的嗓音炸开在荣氏的耳畔,她立时去瞧罗汉榻上的女子,待瞧清楚那女子的面容后,连一向处变不惊的她也方寸大乱道:“这是谁?” 那女子香肩半露,似水如兰的眉眼里含着与杜丹嫣截然不同的妩媚。 略稳了稳心神后,荣氏吩咐身后的嬷嬷们道:“去把五小姐找来。”她心里怒得发懵,不知晓杜丹嫣躲去了何处,竟让齐衡玉养在外头的外室抢了个先。 杜丹萝自知晓了婉竹的身份后,才沉下去的怒意霎时又爬上了眉梢。 这外室果真生的貌美,那副媚.骨天成的模样便活该下贱,活该做男人豢养在外宅里的金丝雀。 可除了深切的鄙夷与嫌恶之外,杜丹萝更是嫉妒着婉竹能与齐衡玉肌肤相亲。 若不是幼时的那场劫难,她怎么会成婚三年都无法与齐衡玉圆房?怎么与自己的夫君渐行渐远、形同陌路? 思及此,摧心挠肝的哀意也涌上了心头,她不屑地瞥了婉竹一眼,而后冷笑着对齐衡玉说:“世子爷既是想让这外室登堂入室,何不正经将她纳进府里?” 齐衡玉恍若未闻。 一旁的荣氏却是着了急,堵住了杜丹萝的话头道:“衡玉是自持清正之人,怎么会在老太太的寿宴上做出这样不堪的事来?定是着了旁人的算计。” 说到“旁人”二字时她有意加重了语调,淬了毒的眸子凝放在婉竹身上。 李氏如今还在发懵,被荣氏拿胳膊肘推了两下后,听她说:“亲家夫人您说句话。这风言风语的若是传出去,只怕对衡玉的名声有碍。” 这场算计落了空,则必要有个人出来揽下所有的罪责,这个人不能是李氏,也不能是荣氏。 若是罗汉榻上躺着的女子是杜丹嫣,两家人还能和和气气的商议纳妾一事,可若躺着的女子成了个出身卑微,命如蝼蚁般的外室,则再好解决不过。 李氏扫一眼垂首不语的齐衡玉,再瞧一眼姿容俏丽的外室,很快便在心里做了个决断。 “朱嬷嬷,寻件衣裳给她披上,再把悄悄送出去府去,不能惊动前院的贵客们。” 荣氏却不满她这般心慈手软的处置,当即便出声道:“这贱婢既然存了爬主子床的心思,可见是个不安分的,若是这样全须全尾地放出府去,只怕她要怀恨在心,损害衡玉的名声。” 她素来是个心狠的人,且杜丹嫣不见踪影一事已让她恼怒不已,这外室如此貌美婀娜,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杜丹嫣挤了出去。 可见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 生的美,心间又藏沟沟壑壑。 这样的女子,断断不能留。 荣氏的话一出口,李氏便有些踟蹰不定,一方面她不是个随意就发落了奴婢们性命的主子,一方面她又害怕优柔寡断会对齐衡玉不利。 她正要开口之际。 齐衡玉却褪下了自己的外衫,盖在了衣不蔽体的婉竹身上,而后他才迎面直视着荣氏,讥诮着开口道:“岳母生了副七窍玲珑心肠,一时遣了庶女给我送汤水,一时又插手到我的房中事来。如今在齐国公府里,我母亲说话倒是都不及岳母你管用了。” 荣氏敛起了嘴角的笑意,眸色沉沉地望向齐衡玉,好半晌才冷然开口道:“衡玉莫非是要护下这外室不成?” “这是我的外室,要打要杀由我做主。” “就不劳岳母为我操心了。” 齐衡玉冷笑不止地说道。 作者有话说: 冲冲冲,宝宝们多评论。 我v后直接日9(握拳)日不到我直接改笔名【我是一只大笨猪】 第15章 解围 “我不纳妾。” 齐衡玉话音落地的这一刻,耳房内一阵寂静。 这些年齐国公府与辽恩公府荣辱与共、密不可分,荣氏出入齐国公府亦是常事,齐老太太与李氏也给她这个亲家太太面子,允她插手齐衡玉与杜丹萝的房中事。 可今日当着这么多仆妇丫鬟们的面,齐衡玉冷厉刺骨的话语却如同锋芒毕露的利刃一般撕开了她高高在上的外衣,让她倏地羞恼难当,胀红着脸不知该如何回复。 倒是杜丹萝为着齐衡玉的话而着了恼,只见她立时出声为荣氏说话道:“母亲不过是关心世子爷罢了,世子爷何以为了这卑贱的外室对母亲出言不逊?” 她心里虽恼怒荣氏算计齐衡玉的行径,可到底不舍得自己的亲娘落入那般尴尬的境地,况且这娇娇怯怯的外室也实在是碍眼。 齐衡玉为了这外室勃然大怒,已然是在杜丹萝心上扎刀。 本是嫉妒作祟的话语,可落在齐衡玉耳中却全然变了味,他抬起冷若冰霜的眸子,凝望着杜丹萝为荣氏愤愤不平的面容,只道:“你来惊涛院,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疑心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便会突破土壤,蔓延至皮肉骨髓。 齐衡玉想,杜丹萝本就厌他至深,只怕是巴不得他能把她的庶妹纳为妾室,这样她便不必强逼着自己隔三差五地与他相处。 齐衡玉越想越觉得心冷,索性便不去看杜丹萝怔愣的面色,只盯着身前默不作声的婉竹道:“我问你,杜丹嫣在何处?” 他平生最恨被人算计摆布,如今又是在齐国公府里跌了这样大的一个跟头,足以让他怒火中烧到要杀鸡儆猴一番。 早在李氏与荣氏说要发落她的时候,婉竹的心便已经高高悬起,几乎是绞尽脑汁般地要为自己寻一条生路出来。 九天宫阙上的贵人们惯会做表面功夫,内宅里的阴私都是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若事情败落,最为要紧的还是彼此之间的面子。 这场算计本是要让杜家五小姐与齐衡玉有夫妻之实,谁曾想会被她这个身份低微的外室钻了空子。 这么难以启齿且又失败了的丑事,若想抹平,牺牲人微言轻的她是最省力的法子。 所以,婉竹只能咬死了口风,战战兢兢地答道:“回爷的话,奴自来了这耳房之后,便没有见过其余的人。” 她抵死不认,也让李氏生了疑,眼风不住地往荣氏身上刮。 荣氏铁青着一张脸,既是不愿屈尊纡贵地与命如蝼蚁般的婉竹争辩,又是不肯吃下这等暗亏。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13节 辽恩公府里多少妖妖冶冶的妾室都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更何况是眼前的婉竹? 所以荣氏便嗤笑着开口质问她道:“你一个养在外头的外室,何以会进了齐国公府?又恰好走来了惊涛院,恰好遇上了世子爷?” 她的话,分明是漏洞百出。 在场诸人皆心照不宣,尤其是齐衡玉,他凌然的目光扫过婉竹真挚、笃定的面容,见她仍是如旧日里那般柔顺乖巧,举手投足、一言一语间都暗合着他的心意,心口倏地一派冰凉。 他阖了阖眼,只觉得脑袋处胀痛不已。 经此,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外室往昔所有的模样,都是装出来哄骗他的,登堂入室、母凭子贵才是她的目的。 婉竹不答,只用泪意盈盈的杏眸望向齐衡玉,潋滟着的泪花里漾着祈求,情.动缱绻时,她也曾用这样的眸光哀求过齐衡玉。 “我自知自己出身卑贱,并不敢往贵人们面前凑,可这寿宴声势浩大,是我从没有见识过的富贵,我这才骗过了金玉等人,换上丫鬟的服饰偷偷溜进了齐国公府。” 婉竹一边解释,一边伸出皓腕要去攥住齐衡玉的衣摆,因她气力太小,只勾到了他衣摆上方的香囊。 不过轻轻一拽,那香囊便从齐衡玉腰间坠落于地,正映出了上头绣着的那一个“玉”字。 齐衡玉望向了婉竹亲手做给他的香囊,神色阴晦不明。 杜丹萝将这两人细微的动作收进眼底,方才齐衡玉冷声质问她的话语已让她的心如坠冰窟,如今那绣着“玉”字的香囊又给了她一记当头棒喝。 她陡然出声,嗓音带着磨耳的尖利,“今日是老太太的寿宴,门房的小厮、府里的管事婆子都是死人不成,竟能把这不明不白的人放进府里来。” 荣氏嗔怪般地瞪了杜丹萝一眼,恼她这话没有说到关窍之上,她一忍再忍,眼瞧着李氏都要出言说话,便夺过话头道:“要我说李姐姐也该好好约束一下府里的下人才是,今日能在寿宴上放个外室进门,明日就能让刺客潜入府里。” 李氏闻言脸色大变,望向婉竹的眸子里捎带起了冷厉之色。 荣氏这话正说在李氏的命门之上,她对儿子养几个外室或是收用多少丫鬟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却对刺客袭击一事心有余悸。 早些年的安国公,不就是在府上的花宴里被混在宾客中的刺客一刀毙命。 眼瞧着李氏神色松动,荣氏又温声相劝道:“这是在齐老太太的寿宴上,也不好见血,不若就让人牙子过府来把她发卖了吧,也算是姐姐您的仁心善举了。” 婉竹本就是李氏从人丫子手里买来的外室,如今再发卖出去,也不算什么大事。 李氏踟蹰着,正要应下来这话时,却见许久不曾出声的齐衡玉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语,只道:“她如今是良籍。” 言下之意是不能再被人牙子当成货品卖来卖去。 听得“良籍”二字后,杜丹萝的半边身子都忍不住发起抖来,攥着软帕的玉指不断收紧,最后泛出了青白色。 贱籍的女子至多只是个以色事人的玩意儿,可若是良籍的外室呢?她不敢再往下深想。 齐衡玉扫一眼被惊惶与恐惧笼罩着的婉竹,望着耳房一室内所有凝望着他的目光,忽而便朝着婉竹的方向走了一步,淡声道:“我不纳妾,不论是你还是杜家五小姐。我曾答应过你的千两白银照旧给你,随你去江南开脂粉铺子还是做别的营生。” “往后,我们……”他一字一句地说着,“两清”二字还未说出口时,耳房外却响起了一阵娇娇媚媚的笑声。 “这耳房里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说话间,月姨娘便扭着不盈一握的腰肢走进了耳房内,她姣美的容颜上露出两分讶色,而向才向李氏与荣氏行礼。 她才回身与金玉说:“我不过是让你家主子来惊涛院借个花样子,她怎么一去不复返了?” 李氏一见月姨娘便没好气,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荣氏自恃身份,不愿搭理妾室,也因月姨娘深受齐国公宠爱,免不了要给她三分面子,只说:“我和你家太太抓到了个爬床的贱婢。” 话音甫落,荣氏方才派出去的嬷嬷们也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见了荣氏便说:“回禀太太,奴婢们找不到五小姐。” 月姨娘瞧了眼荣氏,再瞧了一眼碧纱橱内的齐衡玉与婉竹,当即便说道:“五小姐正在妾身的月华阁休息呢。” 耳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月姨娘身上。 只见她掩唇一笑,不疾不徐地解释道:“今日是老太太的寿宴,国公爷嫌弃妾身整日闷在屋子里,便让妾身多去寻人闲话散心。可妾身这样身份的人,又不能凑到宾客们跟前,便只能去寻丫鬟们说话,金玉说她主子的针线活比府上的绣娘还好,妾身便让婆子们把婉竹接到了月华阁,本只是闭门相谈,谁曾想手边的花样子缺了,妾身又懒怠出门,便让婉竹往惊涛院来借个花样子。” 说到此处,她嘴角的笑意愈发深许,“谁曾想妾身身边的丫鬟会在廊道遇上辽恩公府的五小姐,也不知她是累着了还是怎么了,说不了两句话便头昏脑涨得厉害,便只能让她去月华阁休憩一番。” 月姨娘的视线终于往齐衡玉与婉竹的方向投去,嘴角的笑意化成了浓浓的疑惑,“这……只是借个花样子,怎得就成了这样?” 作者有话说: 月姨娘的这套说辞齐衡玉最多信五分。 且看后面婉竹怎么置之死地而后生。 入府的话差不多是在7万字的时候。 女鹅是故意扯掉香囊的~ 推推我大宝宝的文 《辞宁》宴时陈羡 辞宁嫁了,嫁给她心心念念藏在心底数十年的郎君。 只是嫁得不怎么光彩,体面。 因一场不知名的算计。 辞宁和严韫有了肌肤之亲,而严韫本该是姐姐的未婚夫。 姐姐另许他人与辞宁同日出嫁,姐姐陪嫁丰厚风光无限,辞宁的嫁妆寒酸不过六小抬。 尽管嫁得寒酸,小姑娘想啊,她已经能够嫁给严韫了。 无论怎样都是好的。 * 到了婆家,辞宁努力经营。 晨昏定省伺候婆母,为他操持中馈,给他生儿育女。 可惜。 不爱就是不爱,严韫对她偶有动容,却始终薄情。 姐姐一朝和离,严韫迫不及待跟姐姐见面,好生安慰,迎她进府修养。 丝毫不顾她的颜面和感受。 即使姐姐嫁了人,他心中也只有姐姐。 辞宁伤透了心,终于悔了,悟了。 爱意绝笔写下和离书,收拾包袱马不停蹄离开了严家。 * 严韫一直以为他是无比厌恶辞宁的,对她没有一丝爱。 毕竟她攻于心计,又擅长伪装单纯,抢了她姐姐的婚事,嫁于他。 他也坚信辞宁会永远留在他身边。毕竟离开了他,她还能去哪? 直到看到了小姑娘决绝毅然的背影,看他时冰冷刺骨的眸。 恍惚间,泪水打湿了和离书,严韫慌乱无比,他终于认清自己的心。 原来,他和辞宁之间。 不是辞宁离了他不可,而是他非辞宁不行。 第16章 家庙 “这绝不是死路,而是生机。” 月姨娘的到来让这桩事显得愈发荒诞不经。 荣氏知晓月姨娘有张巧言利嘴,惯会颠倒黑白、胡搅蛮缠。这些年李氏在她手底下吃了不少暗亏,她只当是李氏太过莽直的缘故。 如今亲自领略了月姨娘能言善辩、装傻充愣的本事,她才算是明白为何齐国公会被这妾室拿捏在手心。 齐衡玉与杜丹萝碍于身份不好开口,李氏又一味地清高,便只能由荣氏答话道:“既是月姨娘让你来拿花样子,方才为什么不说,还要编出那等话来哄骗我们。” 她避开了与月姨娘交锋,转而瞪向了婉竹。 从月姨娘进门替她解围开始,婉竹便在心里盘算着如何为她方才说出口的谎话张补,如今被荣氏陡然质问,她顿了顿后,只答道:“我不敢把月姨娘牵扯进来。” 话音甫落,回廊上便走来了外院的管事齐忠,他受了齐国公的吩咐,催着李氏与荣氏重返花厅待客。 听得齐忠的催促声后,李氏才忆起前院迎客待宾的繁复琐事,如今她与荣氏都不在花厅,岂不是白白让二房的人占了便宜? 李氏作势要往耳房外走去,荣氏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袖摆,问道:“李姐姐,这外室……” “让玉哥儿做主就是了。”李氏随口应道。既然婉竹是由月姨娘请进府里来的,那也不算什么大事,略罚一罚就是了。 荣氏觑着李氏了无耐心的面容,心下知晓她已听进去了月姨娘漏洞百出的话语,一时心内也只剩下感慨与嗟叹。 怪不得李氏会在月姨娘身上吃这么多暗亏,连这样荒无边际的话语她也信,可不就得被人当成傻子杂耍吗? 愣了一会儿后,荣氏才拍了拍杜丹萝的柔荑,频频给她眼神示意,“萝儿,我们也往前院去吧。” 此时已没有由头能一鼓作气地把这外室处置干净,那便再等时机。 杜丹萝闻言只是扬起眸子望向默不作声的齐衡玉,见他仍是那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眉宇里藏着数不尽的疏离和淡漠,阴暗潮湿的心口总算是窥见了一丝天光。 等李氏、荣氏一行人离去之后,月姨娘也好整以暇地朝着婉竹莞尔一笑道:“别人都是英雄救美,你今日倒是美救英雄了。” 说罢,她便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耳房。 碧纱橱内只剩下齐衡玉与婉竹二人。 屋内寂静无声,婉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月姨娘的到来如神兵天降,既给了她一个大面上过得去的理由,又打断了齐衡玉要与她两清的话语。 可即便如此,齐衡玉还是对她起了疑,一旦起疑,它便会如附骨之疽般横在两人中间,再难消弭。 良久之后,齐衡玉才从漫长的思索中抽身而出,他望向了身形清薄的婉竹,徐徐开口道:“我最恨被人欺骗。” “我要听实话。” 他一把攥住了婉竹纤细如枝般的皓腕,力道大得仿佛要碾碎她的手骨一般,而后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来齐国公府,进这碧纱橱究竟是为了什么?” * 宾客散尽后,荣氏陪着李氏、胡氏说了会儿闲话,便觑了空将形容呆愣的杜丹嫣带去了松柏院。 一进门,荣氏面上的笑意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先是冷声呵斥着杜丹嫣:“跪下。” 杜丹嫣尚未回过神来时,已被身后的婢女们压着跪在了石砖上,上首的荣氏与杜丹萝神色各异,一个恼怒,一个庆幸。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14节 “你且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碧纱橱里躺着女子会换成了那个外室?”荣氏的怒火太盛,反倒因一下子无法全数倾吐而出而收敛了怒意,只冷厉凛凛地质问。 杜丹嫣早已被今日的变故吓破了胆,且她失去了进齐国公府做妾的机会,往后便只能任由荣氏摆布,再无法左右自己的婚事。 思及此,泪水便似决堤般从她眸中涌出,“我听了母亲的吩咐,去碧纱橱里等着,因我……我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儿,等着等着就觉得分外紧张,便想着先去净室小解一番。” 她到底是受过十几年《闺训》、《女德》教养的大家闺秀,何曾做过这样以色事人的难堪之事,在罗汉榻上等待齐衡玉的时辰里,一颗心如被人放在火上炙烤一般。 谁曾想绕路去小解之后,竟会碰上月姨娘与她身后的那一队浩浩汤汤的仆妇们。 她仍记得那时月姨娘望过来的讽笑眸色,嘴里还道:“五小姐自己走出来了也是好事,省的我多花功夫。” 荣氏听着便蹙起了眉头,脸色霎时铁青不已,她料想过月姨娘心计深沉,却不想她苦心谋划的计谋会被这最不起眼的妾室搅黄。 “她究竟存的什么心思,妖妖冶冶地拴住你公爹的心还不够,怎么还要插手到你们房里来?”荣氏与杜丹萝埋怨道。 此刻的杜丹萝眉颦舒展、神色欢愉,并无半分不虞。她甚至还要感谢月姨娘,若不是她横插一脚,底下那娇娇柔柔的庶妹便要给她的夫君做妾了。 荣氏瞥她一眼,见她面色里有掩不去的雀跃,便没好气地说道:“你那婆母不顶用,你也犯了浑。嫣姐儿与你血脉相连,她姨娘又在我手底下讨日子过,即便给衡玉做妾也只有全心帮扶你的份儿。可那外室如今有月姨娘襄助,衡玉瞧着也对她狠不下心来,要是她将来有个一儿半女……” 说到此处,荣氏又把语气放重了两分,幽幽怅怅地说:“你可别忘了,她如今是良籍。” 杜丹嫣被仆妇们扶着去厢房梳妆净面,杜丹萝听了荣氏的话后也拢起了脸上的悦色,改而沉默地听着荣氏的教导。 “良妾不可随意打杀责罚,更不能发卖了她。你若是再糊涂下去,这齐国公府偌大的家业兴许就要落在庶子手里了。” 杜丹萝的面色愈发灰败不堪,攥着帕子的玉指不断收紧。 荣氏素来手段狠辣,今日虽没有撺掇着李氏要了婉竹的性命,可她心里已然不愿轻易放过婉竹。 “这外室不知使了手段与月姨娘勾结在一块儿,心计难测,又那般貌美。” “绝不能留。” * 月华阁内。 采珠正服侍着月姨娘换下厚重繁复的衫裙,一时又端了铜盆来替她净面,小小翼翼地替她卸下钗环后,见她似颦非颦的柳眉一松,方才笑道:“奴婢瞧着,姨娘好似很喜欢世子爷的那位外室。” 月姨娘抿了口六安茶,搁下茶盏后笑盈盈地望向采珠和绿波,只说:“外院那儿有什么消息?” 绿波上前一步恭声答道:“齐忠家的说了,世子爷把那外室送去了家庙,说要让她在佛祖面前好生忏悔自己的过错。” 此等处置,也出乎了月姨娘的预料。她把弄着手里的金石玉器,思忖了半晌后,似笑非笑地说:“她倒也算有本事。” 采珠却笑道:“哪里有本事了,不还得靠姨娘去给她开脱吗?靠她自己只怕今日连命也保不下来。” “当初刚入齐国公府时,我不是也和她一样吗?”月姨娘淡淡笑着,姣美的面容上隐现几分对往昔的追忆。 可惜的是她那时无人可倚靠,一路跌跌撞撞碰了个头破血流,还丢了两个孩子,才得了今日不再被人欺辱、践踏的地位。 齐国公总要老去的一日,将来便是齐衡玉执掌整个齐国公府,月姨娘高瞻远瞩,早已想法设法地要为自己寻一条退路出来。 良久。 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笑着与采珠说:“你遣个信得过的人,去家庙跑一趟,给金玉递个信。” * 齐国公府的家庙与京城最负盛名的相国寺只有几百步之遥。 齐国公府财大气粗,派了好些奴仆打理、看守家庙,且最里头的两间厢房迎着一处郁郁葱葱的竹林,竹林后头便是相国寺。 此刻的婉竹便坐在其中一间厢房的临窗大炕上,手里捧着奴仆们方才塞给她的经书,仔细研读了起来。 因如今时兴苦修,是以齐国公府的家庙也只草草修葺过两回,一应陈设器具也只比寻常贫苦人家更好些,膳食更是不见荤腥,颇有些要常伴青灯古佛的持苦。 金玉与容碧跟着婉竹来了家庙,一路上不敢有任何抱怨之词,除了夜间安寝时金玉耐不住问了婉竹一句:“爷把姑娘送来这家庙,可有说什么时候再让姑娘出去?” 婉竹搁下了手里的经书,潋滟着昏黄烛影的杏眸里藏着好些金玉看不懂的情绪。 半晌,她答道:“爷没有说。” 在来家庙前,齐衡玉不断逼问着她,想拷问出事实的真相来,而她却只是面色不改地说:“月姨娘想亲自给老太太绣副百寿图,收针的几笔不畅,便问到了我身上来。” 齐衡玉倏地松开了对她的桎梏,璨若曜石的眸子里难掩失望,他冷冷地开口道:“然后,你就如月姨娘所说来惊涛院寻花样子,又正好碰上了被下了药的我?” 婉竹摇摇头,过了许久才答道:“月姨娘遇上了杜家五小姐,又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便偷偷与我说了这事。” 说罢,她才似鼓起勇气一般望向齐衡玉,“我心悦爷,爷给了我安身立命之所,给我锦衣玉食的生活,还让我脱了奴籍。我不想让爷遭了暗算,所以便跑来了惊涛院。” 回忆戛然而止。 分明只过了半日功夫,可婉竹却忘了齐衡玉听得她这一番表白心悸的话语时的神色,是不为所动,还是半信半疑。 她忘了。 从她走进碧纱橱起,便明白自己已走上了死路,如今被安置到家庙里,已然算是窥见了一线生机。 从竹苑到家庙,兴许是穷途末路,又或许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婉竹倏地望向了仍立在床榻边未曾离去的金玉,眸色深深地问她:“你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金玉瞧了眼姿容沉静的婉竹,肃容说道:“主子说了,若是姑娘能在一月之内让世子爷来家庙宿上一夜,她便有法子让您有名有份地走进齐国公府的内院。” 作者有话说: 来咯。 么么。感谢在2023-06-19 15:36:45~2023-06-20 14:3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eilei0112 5瓶;嗯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挨打 “索性让我与世子爷和离吧。” 婉竹并没有第一时间应承下金玉的话,纵然陷于这等囹圄境地,她依旧守着心中的安宁,不骄不躁、不疾不徐。 烛火摇曳,金玉垂首立在她身侧,逼仄的厢房内一半陈设皆隐在迷蒙的夜色之中,唯独她与婉竹二人镀在光亮之中。 临到此刻,金玉才真真切切地佩服起了婉竹,既是佩服她沉稳的心性,也佩服她果敢的勇气。 白日里在碧纱橱时,若不是月姨娘及时赶到,她的下场必然不会只是被罚到家庙思过这么简单。 荣氏、杜丹萝、乃至李氏,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人。 “夜深了,姑娘安歇吧。”金玉觑了暮沉沉的天色,如此说道。 婉竹朝她淡淡一笑,嘴边漾起几分苦涩:“是我连累你和容碧了。” 她宿着的木榻上只铺了一层棉絮,衣被布料粗糙不堪,更别提金玉和容碧的境遇。 金玉倒不是个吃不起苦的人,当年若不是得了月姨娘所救,她早已惨死在了那臭水沟里。 故她反而闻言劝解婉竹道:“姑娘不会一辈子都待在这家庙里,您总有出去的那一日。” 金玉的嗓音温润,衬着这朦朦胧胧的烛影,如潺潺的溪流般冲刷净了婉竹心间波折不堪的哀绪。 她回握住了金玉的手,倏地粲然一笑道:“你说的是。” * 翌日天刚蒙蒙亮时,婉竹便睁开了眼。 天边雨雾连连,豆大的雨点如注般往下落,挂在垂垂欲坠的枝桠树干上,滴在青石砖上砸出些盈灭不定的声响。 婉竹起身后吃了斋饭,便让金玉去向家庙里的奴仆借了纸笔来,跪在蒲团前抄着经书。 她识得的字有限,只能一撇一捺地去临摹着经书上祈福人“长寿康健”的福语,再在福语上不厌其烦地写上“齐衡玉”三个字。 写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身侧的容碧都立的腰酸背痛时,婉竹却仍在弯着身子写经书,姿态虔诚又恭敬,仿佛与入定的僧道一般受了佛祖的洗礼。 日落西沉时,因守夜而歇息了一会儿的金玉也起了身,她走进厢房时见婉竹方才收起笔墨,并将那抄好的经书小心翼翼地奉在了桌案上。 便忍不住问道:“姑娘抄这个做什么?” 婉竹也正是疲累的时候,闻言接过了容碧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茶后方才答道:“佛说,心诚则灵。” 金玉略识得几个字,往那经书上瞥去一眼后,见上头密密麻麻地写着为齐衡玉祈福的福语,心下陡然清明了起来。 她道:“但愿世子爷能知晓姑娘的一片诚心。” 婉竹不过莞尔一笑,望着厢房内处处显着简陋朴素的陈设,和方才只用了一小半的素食午膳,笑意竟是渐渐地深邃了两分。 “事在人为。”她说。 * 这段时日齐衡玉心绪尤为不佳。 辽恩公府自觉理亏,自齐老太太的寿宴之后便雷厉风行地定下了杜丹嫣的婚事,嫁的是勤伯公府的嫡幼子,自生下来腿脚上便有些毛病。 是以这桩婚事倒还算登对,婚期也定在一月之后。 杜丹萝知晓庶妹婚事定下来后,压在心口许久的郁气也纾解开来,又因齐衡玉不留情面地将婉竹送到了家庙思过,她冷了一半的心也热了起来。 荣氏请来的神医给她开了不少药,杜丹萝起先还娇气地嫌苦不肯吃,后头却是一日三餐餐餐不落,比用膳还积极些。 吃了半个月的药后,杜丹萝仔细地梳妆打扮了一番,亲自去小厨房里做了糕点,再让双菱去前厅守着,等齐衡玉回府后便把他请来松柏院。 杜丹萝满心满眼地企盼着齐衡玉的到来,也企盼着自己服了药后能解了心结,不再抗拒与齐衡玉的亲密相处。 若不是幼时遭劫留下了心疾,她与齐衡玉阖该是京城里最登对的夫妻才是,哪里会落得今日相敬如冰的局面? 她攥紧了手里绣着鸳鸯交颈而卧的软帕,一颗心仿佛被放在火上炙烤过一般,热切得不像话。 半个时辰后,双菱踩着夕阳的余晖回了松柏院,采薇、采月等丫鬟见了她俱都眉开眼笑,可瞧见她身后空无一人后,笑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子爷呢?” 双菱一脸的难堪,在采薇的催促声中答道:“今日太太家里的侄女来府里做客,世子爷一回府就被百花姐姐请去了惊涛院。” 采薇、采月都是自小伺候杜丹萝的丫鬟,对杜丹萝忠心耿耿不说,更生了一副玲珑般的七窍心肠。 “这事先别和夫人说,省的夫人又使起了犟脾气。”采薇道。 李氏缘何好端端地将内侄女领来齐国公府,打的是什么主意满府上下有谁不知晓? 如今杜丹萝愿意主动缓和她与齐衡玉之间的关系,若是知晓了李氏的打算,只怕是又要生一场闷气。 “可我没把爷请来,这……这怎么瞒的过去?”双菱踟蹰着说道。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15节 采月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说:“你只说爷还有外务要忙,并未回府就是了。” 正屋里翘首以盼的杜丹萝终于等来了双菱,可却是不见齐衡玉的身影,她犹自疑惑时,便听双菱说:“爷公事缠身,尚未回府。” 杜丹萝闻言敛下了美眸,掩去了眸中的失望后,只把她亲手做的糕点赏给了双菱、采月等人。 她虽失望,却没有多想,也没有料想过双菱有胆子作谎哄骗她。 宅门里的事素来是一传十、十传百。 李氏内侄女造访齐国公府一事如何能瞒得下来。 临睡前,杜丹萝便从廊角的洒扫丫鬟嘴里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彼时双菱、采薇与采月三人都在她身前伺候,抬眼一见她冷若冰霜的面色,立时便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李家三小姐是怎么回事?”杜丹萝拧着柳眉喝问人时气势凌然,活脱脱另一个荣氏。 双菱不欲让采薇和采月替她担责,便朝着杜丹萝磕了个头道:“夫人,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怕没请来世子爷会惹您责罚,这才编了个由头骗了您。” 杜丹萝握着茶盏的手止不住的发颤,好似是恼怒,又似是克制不住心内的伤心,她将那茶盏砸在了双菱头旁,飞溅着的茶盏碎片险些划过她素白的脸颊。 “你好大的胆子。” 杜丹萝恼得胸膛不断上下起伏,好半晌才白着脸从扶手椅里起身,也顾不上发落双菱,这便要赶去惊涛院。 * 李苑馨是李氏庶弟的嫡幼女,生的活泼可爱,姣美灵动。 因如今撑起镇国公府门楣的人正是李氏苑馨的爹爹,故李氏对这个内侄女便也格外疼爱。 今日李氏将李苑馨唤来齐国公府,一是四下无事身边缺个解闷的人,二也是她从庶弟妹嘴里知晓了李苑馨已定下了婚事,便想着成婚前多与侄女亲近亲近。 她让百花去将齐衡玉请来惊涛院,倒是真没有半分要撮合他们的心思。 李氏出身将门世家的镇国公府,如今父兄虽已战死沙场,可她心底也存着两分从前家族鼎盛时的傲气,绝不会让李氏女做妾。 齐衡玉虽心绪郁郁,可碍于李氏的面子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与李苑馨说笑。 李苑馨也有心亲近这个表兄,便言笑晏晏地与齐衡玉说话。 李氏坐在上首一脸慈祥地望着自己的儿子与侍女,只笑道:“天色也晚了,馨儿随姑母去安歇吧,明日再与你表哥说话。” 齐衡玉作势要离开惊涛院,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被怒意、妒火夺了清明神智的杜丹萝带着一大群仆妇们气势汹汹地赶来了惊涛院。 回廊上挂着好几架六角宫灯,迷迷蒙蒙的笼光洒落在齐衡玉肩头,将他清俊英武的模样衬得愈发澈然如仙。 而在离他半肩之处,身子娉婷的李苑馨正含笑着与齐衡玉说话。 两人的身形一齐镀在清辉之中,女子娇美,男子俊朗,映在杜丹萝眼里显得如此碍眼。 除了碍眼之外,她更是觉得无比委屈,她为了齐衡玉饮下那么多苦药,又是亲自做糕点,又是低下头让丫鬟去请他来松柏院,满心满眼地期盼着他的到来。 可他呢? 才发落了那个外室,便与李家的表妹勾搭到了一起。 李苑馨正背对着杜丹萝,不曾想会被从后头蹿出来的杜丹萝给唬了一大跳,待她回过神欲向杜丹萝行礼时。 却见那高高在上的表嫂讥诮地讽刺她道:“原来李家表妹的眼里还装得下我这个表嫂,我还以为你只能瞧见你的表哥呢。” 夹枪带棒般的一番话语让李苑馨白了脸,垂着眸红了脸,瑟瑟缩缩地什么话也不敢答。 齐衡玉却是蹙起了眉宇,斥责般望向了杜丹萝,说道:“你在说什么胡话,馨哥儿不过是来陪母亲解解闷而已。” 杜丹萝如何肯信他这般说辞,又因他为李苑馨辩解的行径而恼火不已,当即便冷着脸回呛道:“世子爷这样的话也只能骗骗才留头的小孩罢了。” “既是要纳妾,何不坦坦荡荡些。”她尖利的嗓音划破了惊涛院的寂静,也飘到了正屋里李氏的耳中。 “纳妾”一词一出,垂首不语的李苑馨立时回话道:“表嫂误会了,馨儿已定下了亲事,如何会给表哥做妾?” 她甜腻的嗓音里染着几分颤抖。 李氏由百灵和百蝶扶着走出了正屋,恰好听见了李苑馨苦涩、近乎哽咽的声响,怒意一下子从心口直冲到脑袋左侧。 她不由分手地便走到杜丹萝身前,朝着她的脸颊处狠狠扇去了一巴掌,嘴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放你.娘的狗屁,什么纳妾?我李家的女孩儿怎么会给人做妾?”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寂静无声的惊涛院里,伺候的仆妇丫鬟们俱都眼观鼻鼻观心,只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才是。 齐衡玉也被李氏突然的发作给吓了一跳,他忙走到李氏身旁,既是搀扶住她的皓腕,也制住她的动作,不让她再有机会对杜丹萝动手。 “母亲。” 活了这么大,还是杜丹萝第一次被人打巴掌。 这般奇耻大辱,已是击碎了她本就零碎单薄的自尊心,她既是恨,又是痛,心口处泛上来的耻辱感甚至盖过了脸颊处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意。 李氏打了她之后,怒意也一下子发泄了出去,如今倒是隐隐有些后悔。 齐衡玉担忧地望了一眼杜丹萝,想上前瞧一瞧她脸颊处的伤势,可又记着她抗拒他的触碰一事,便也只能立在原地凝望着她。 良久。 杜丹萝才自嘲一笑道:“儿媳入门三年无所出,已是犯了七出之条。婆母既这般不喜欢儿媳。” “索性便让我与世子爷和离吧。” 作者有话说: 女二的和离当然只是气话拉。 猜猜“失意”的男主会去家庙找婉竹吗?感谢在2023-06-20 14:30:23~2023-06-21 14:4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负一 6瓶;拾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去家庙 “你有了身孕?” 杜丹萝冰冷刺骨的话语在寂寂的夜色下显得尤为清晰。 齐衡玉扶着李氏的手一僵,抬眸间错愕地望向杜丹萝,临到喉咙口的话语如黏在喉骨上一般难以出口。 杜嬷嬷被杜丹萝的话唬得脸色一白,也顾不上什么主仆尊卑,只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的袖袋,隐隐向她皓腕上施力,“夫人是气急攻心才说错了话,您与世子爷乃是圣上朱笔亲批的婚事,如何能轻易和离?” 李氏与李苑馨也慌了神,一个自恃婆母身份不好向杜丹萝低头,李苑馨便上前一步握住了杜丹萝的柔荑,放低了身段道:“都是馨儿不好,惹了表嫂生气。表嫂和表哥是京城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连馨儿也盼着日后能与夫君像表哥表嫂这样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呢。” 她笑时嘴角煊出两处甜美的梨涡,再配上那甜软的嗓音,如稚童说笑般给杜丹萝递了台阶。 若杜丹萝是个知情知趣的人,此番必然会顺着杜丹萝的话语将此事揭过。 可偏偏在这人潮泱泱的回廊上,她清晰地望见了寸步之遥外的齐衡玉,与前头数十次的争吵不同,此刻他只是长身玉立地立在李氏身旁,可那璨色的眸子里却裹着说不清的冷意。 这点冷意如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狂风一般,在瞬息间便包裹住了杜丹萝,惴惴不安的同时让她通体生寒,连张嘴解释的气力都没有。 终于,那薄冷的没有温度的眸子总算从杜丹萝身上挪移开,齐衡玉阖上眼,将眸子里的所有情绪藏起,只与李氏说:“母亲,儿子先告辞。”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钻入了黯淡无光的夜色之中,身形孑然决绝,浮着绣边金丝的衣摆攒动蹁跹,与迷蒙的夜色交织在一块儿,显得格外寂寥。 杜丹萝立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李氏与李苑馨也相携着退去了后罩房,她才僵着脸落下了泪。 杜嬷嬷在一旁哀叹着开口道:“夫人方才为何不肯说句软和话,哪怕是说句您是气糊涂了也好啊。” 杜丹萝素白的脸上泪如雨下,她忍着心口一波波袭来的痛意,想倔声抗辩两句,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 外书房石阶下。 静双与落英正拿着盅子比大小,冷不丁听见了角门处的脚步声,忙丢开了手里的盅子,提着灯盏迎了上去。 齐衡玉面色冷凝得仿佛与夜色融为了一体,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许生人靠近的气息,静双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影,小心翼翼地伺候在侧。 伏在桌案前看了会儿诗书册画,心绪纷杂时他瞧见了诗句里的“竹”字,霎时便忆起了被他撵去家庙的婉竹。 也不知她知悔了没有。 恰逢静双进屋替他斟茶,影影绰绰的烛火之下,静双弓着身子将茶盏端到了他身前,搁下后便要蹑手蹑脚地往外头退出去。 他已从小舟的嘴里听闻了惊涛院内发生的事儿,知晓齐衡玉必是心情不佳,也不敢凑到他身前吃挂落。 静双方才转身,却听齐衡玉陡然发问道:“这几日府里内外可有什么新消息?” “没有。”静双挠了挠头,显然是没有听懂齐衡玉话里的深意。 齐衡玉只好不厌其烦地问他:“家庙那儿,怎么样了?” 静双这才恍然大悟,忙道:“家庙的仆人说婉竹姑娘老实的很,整日里不是在厢房内抄写经书,便是在佛祖跟前诵经祈福。” 听了这话,齐衡玉的神色依旧是阴晦不明。 若是没有碧纱橱内的一桩事,他尚且能相信这外室的柔顺与安分,如今既生了疑窦,自然是不愿深信。 静双揣度着齐衡玉辨不出息怒的面色,好半晌才问:“爷打算一直让婉竹姑娘待在家庙吗?” 齐衡玉的思绪戛然而止,他饶有兴味地瞧着眼前为婉竹说话的静双,只笑问:“怎么?你可是觉得我对她的处罚太重了些?” 静双当然不敢这么直愣愣地说话,只是依他来看,那日婉竹出现在碧纱橱内,分明是让世子爷免受旁人算计,也不必把杜家五小姐迎进门做妾,说句她救了世子爷也不为过。 可世子爷缘何发了这样大的火,还把婉竹姑娘送去了家庙苦修? “你定是觉得她那日帮了我大忙,我不该这么处置她,是不是?”齐衡玉又厉声问。 静双嗫喏着不敢答。 齐衡玉冷冰冰地瞪了静双一眼,讥诮着说道:“这就是她手段的高明之处。” 他话虽说的冷硬,可心里忆起婉竹清瘦似素缟的沉静模样,忆起她那日俯在自己身下时潋滟着纯澈的明眸,以及那一句“我心悦世子爷”。 但凡他有一丝清明的神智在体,也知晓当时在那等境遇里,这外室是为求自保才会绞尽脑汁地编出了一句“心悦”来哄骗他,而非出自她真心。 她也许心悦自己,可心悦的定是他带来的权势与地位,而不是他这个人。 想清楚了这一点后,齐衡玉便竭力驱散了心内的惘思,只与静双说:“退下吧。” 他端起茶盏,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身形岿然不动的静双,“还有什么话要说?” 静双鼓足了勇气,垂着头声音闷闷地说道:“金玉遣人来给奴才送了信,说是婉竹姑娘这几日食欲不佳,还时常身子懒懒的。” 齐衡玉握着茶盏的手一顿,璨若曜石的眸子烁着些光亮,他凝望着静双,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得了他的首肯后,静双才道:“奴才想,婉竹姑娘是不是怀上了身孕?” *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16节 这几日雨雾不停。 婉竹将经书抄了一半,膝上跪着的蒲团沾染了水雾,跪久了只觉得浑身上下也染上了一股阴干的霉味。 金玉举着油灯入厢房,将容碧描到一半的花样子放在了袖袋里,见婉竹仍靠在迎枕上读着经书,免不了唠叨上一句:“姑娘仔细眼睛。” 她也不知婉竹为何会对经书诗册如此敢兴趣,白日里跪着抄经书还不够,临睡前总还要捧着书读上一个时辰。 “今日镜音大师教了我几个字,总要好好写上几遍才能认个清楚才是。”婉竹说着已把眼前的经书阖起,见金玉鬓发被雨雾淋湿,便去取了帕子来让她擦干。 金玉接过婉竹递来的软帕,脸上却有两分懊恼之意,“镜音大师是相国寺的高僧,谁曾想高僧也会怕这滂沱的大雨,竟还躲到我们家庙里来避雨了。” “高僧也是人。”婉竹笑她,“怎么就不能避雨了?” 主仆二人闲话两句,金玉湿了一半的发也裹紧了帕子里,身子舒朗了之后她也终于有空说起了正事,“我将姑娘带在身上的银票都给了家庙里的这几个奴仆,他们按着姑娘说的话向静双递了信。” 做到这一步,若是世子爷仍不肯来家庙瞧婉竹,那便只能再想别的法子了。 金玉瞧了眼外头如墨色点漆般的夜色,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这么晚了,世子爷应是不会来了。 呼啸的风声一阵阵刮过厢房的支摘窗,卷起震耳的声响,除了自然酿造的声响外,婉竹好似还听见了一阵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只响起一瞬,紧贴在支摘窗这一头的窗棂里,婉竹霎时从炕上起身,肃着容问金玉,“白日里我让你拿来的东西呢?” 金玉也脸色一白,霎时便伏下身子去拿桌案下头藏着的菜刀。 也正是在这时,天边的雨越下越大,盈灭嘈杂的雨声里裹挟着惊雷作响的声响。 婉竹的脸色愈发难堪,攥着软帕的柔荑不断地收紧,掌心内也渗出了一层细汗。 她抖着身子与金玉一起退到了木床旁,那刀背着手而放,两人皆满眼戒备地望着支摘窗的方向。 这样的雨夜最益于杀人,不论流出多少血,也会被这磅礴大雨冲刷个干净。 * 齐衡玉推开家庙厢房屋门时,瞧见的便是这样怪异的一幕。 厢房内的烛火影影绰绰,光秃秃的陈设摆件遮挡不了他的视线,一进屋他便看见了躲在木床旁的婉竹与金玉。 这两人不知为何一齐靠在木床旁,清清瘦瘦拢在一块儿的一团确实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莫非又是这外室的苦肉计? 他遥遥地立在离木床甚远的木架旁,盯着婉竹瞧了许久,蹙着眉宇问:“静双说,你有了身孕?” 作者有话说: 雨这么大,不住下都要住下了也。 第19章 留宿 “我是真心心悦世子爷的。” 齐衡玉的出现像是永夜里的一丝曙光,让被惊惧斥满的婉竹舒出了一口长气。 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金玉的搀扶下往齐衡玉立着的地方走去,莹白的额角仍在不断渗下汗珠,整个人颤巍巍的好似受了惊吓一般。 齐衡玉眉宇间蹙起的弧度越发深邃了两分,他将厢房内黑黝黝的景象尽收眼底,没有察觉出半分异样,才将目光挪移到了身前娇娇怯怯的脸蛋之上。 女子水凌凌的明眸里藏着显而易见的惧意,居高临下地俯看她时,能清晰地瞧见那清浅黛眉下泛着煞白的丹唇。 “抖成这样?是这厢房里生了鬼不成?”齐衡玉睨着婉竹问道。 许是他语气里的讥诮意味太外露,让婉竹堵在心口的那一句“有人要杀她”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她知晓经了碧纱橱一事后,齐衡玉对她已无半分信任,即便她示弱祈求齐衡玉的保护,也只会被当做是争宠的手段罢了。 既然说了这话没有半分好处,那她就不会说。 婉竹悄悄瞥了一眼支摘窗的方向,侧耳倾听了一番后,发觉再听不到那些零碎、诡异的脚步声,料想着必是那些刺客们遇上齐衡玉后便折返消失了。 “方才雨声和雷声太大了。”婉竹垂着头含糊地答话,声音微若蚊蝇。 齐衡玉一见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便来气,既是气他自己硬要顶着连天的大雨来京郊的家庙瞧这外室一眼,也气婉竹心计深沉,碧纱橱一事还不够,如今还要在他跟前耍心机。 “抬起头来。”齐衡玉的语气愈发冷厉,威势十足的一句话让婉竹抬起了头,被迫迎上他裹挟着懊恼与不忿的目光。 齐衡玉本是在恼这外室空耍心机,可撞进了那一汪清潭似的沉静眸光之后,那些懊恼与不忿却又如薄薄的青烟一般隐进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他想,这外室的模样、性情处处都暗合他的心意。 若是没有碧纱橱里的这一桩事,他兴许才是那个不舍得与她钱货两讫的人。 这等念头只起了一瞬,却让齐衡玉通体生寒。 他自小便见识父亲后院里妻妾相斗的腌臜景象,也瞧过李氏受了委屈后默然垂泪的可怜模样,年少时便立誓绝不做齐正这样耽于女色的糊涂人。 纵然杜丹萝如今与他相看两厌,他却不愿辜负年少时的自己。 纳妾一事,绝不会出现在他齐衡玉身上。 “大夫一会儿就来。”齐衡玉说着,便自顾自地往临窗大炕上一座,觑了眼手边冰冷无比的茶盏,想唤丫鬟进来服侍,却忆起这儿是处处物什不齐全的家庙。 此刻的金玉也在屋外与静双大眼瞪小眼,两人侧耳听着屋内的动静,心里都是一样的无奈。 不多时,落英才踩着夜色而来,身后还跟着个睡眼惺忪的大夫。 静双领着大夫进屋,金玉趁机拉住了落英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那日你与我说的事可作真?” 金玉生的杏眼粉腮,凑到落英身前说话时身上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直让落英红了脸,道:“金玉姐姐说的什么事?” “就是世子爷曾去江南赈灾一事,你可别哄骗我,殊宁十五年,当真有这事吗?”金玉语气迫切地追问。 落英思忖了一会儿,才答道:“确有此事。” 金玉心中的大石这才落了地,目光望向了支摘窗上那朦朦胧胧的清丽身影。 她轻声念了佛,祈祷今夜的婉竹一切顺利。 * 大夫仔细地替婉竹把了脉。 顶着齐衡玉灼灼的目光,那大夫的手也微微发了颤,多耗费了些功夫才把这脉给把稳了。 “依老夫看,这位姑娘并非是有孕,而是淤塞中结,气血不足,吃食上又太潦草了些,若是长此以往只怕是要拖出大病症来。”大夫边说着边捋起了自己花白的羊角须。 齐衡玉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静双便先一步领着大夫去桌案处开药方。 外间雨幕连连,家庙里并无其余收拾妥当的厢房,且如今的雨势愈来愈大,这大夫便只能与静双和落英几个奴仆挤上一夜。 齐衡玉则宿在婉竹所在的厢房内,虽他与婉竹身份有别,可到底是顾念着婉竹身子不适,便在临窗大炕上囫囵了一夜。 两人一夜无话。 齐衡玉心中隐隐生悔,这外室纵然心计多些,可的的确确是个柔弱无依的弱女子。 他是否对她太过苛责? 婉竹则是不想多言,以免再引得齐衡玉疑窦丛生。 晨起时,婉竹率先睁了眼。 她一如从前在竹苑时,乖顺地服侍齐衡玉起身。 比寻常女子瘦弱几分的身躯端着那装满水的铜盆显得格外吃力,齐衡玉看不过眼去,便上前接过了婉竹手里的铜盆。 绞了帕子、净了面之后,便是梳洗换衣、穿戴腰带之类的活计。 当那双软若无骨的柔荑覆上齐衡玉板硬的腰身时,那一日碧纱橱内旖.旎缱绻的景色再度浮上心头。 莹白滑.腻、丝丝入骨。 “等等。”齐衡玉攥住了那双勾人的柔荑,语带不耐地说:“我自己来。” 如此疏离冷漠的动作,映在婉竹的眼中便是齐衡玉不加遮掩的厌恶。 她倏地垂下了皓腕,低头自嘲一笑道:“在世子爷眼里,我是个心机深沉、连靠近也不能靠近的女子吗?” 如此直截了当的问话,让齐衡玉在一瞬之间忘了答话。 婉竹粲然一笑,胆怯惯了的人生出些与位高者对峙的勇气时便显得格外震烁,她又问:“世子爷怎么不说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齐衡玉便凝望着婉竹姣美的脸庞,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不信你,昨夜来家庙也是以为你有了身孕。” 婉竹垂在腿部外侧的柔荑微微用力,拧着腿肉的剧痛让她霎时红了眼眶,哀哀切切地说:“世子爷可曾去江南赈过灾?” 齐衡玉蹙起了眉宇,一脸疑惑地望向婉竹。 婉竹泪眼涟涟地说:“我爹爹和娘亲都是从江南逃难来京城的,旧时我娘亲病入膏肓时,世子爷在人群里布了粥食和碎银给我和爹爹,那时我面黄肌瘦、蓬头垢面,世子爷应是认不出我来了。” 齐衡玉确是去江南赈过灾,也曾亲自将粥食和碎银布给遭了洪灾的流民。 可那流民的数量如此之多,他早已不记得那些人的模样了。 婉竹声泪俱下地说:“婉竹能被人丫子卖来京城,侥幸得了国公夫人的看重,将我许给世子爷做外室,那时我不知有多高兴。我知晓世子爷是天上的月亮,与我有云泥之别,可您让我娘亲多活了两年,死时也不必再忍受饥饿之苦,婉竹只把您当做盖世大英雄。” 她说这话时潋滟着泪花的杏眸仿佛一尘不染的清潭,亦或是丛林深处不谙世事的幼鹿,纯澈、真挚,不掺任何算计。 饶是齐衡玉瞧了,心里疑惑的同时也信了三四分。 待婉竹说出“桃花县”这名字后,他已是信了五六分。 当年他奉了陛下密诏,去桃花县体察民情、布粥散银,立下了一桩桩功绩,这才能在及冠之年入主玄鹰司当值。 这事京城里并无几个人知晓,最多是齐国公等人罢了。 婉竹哭得动情,鼻头染上了淡淡的红晕,杏眸也肿得如烂桃儿一般,瞧着便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纵然齐衡玉面冷心冷,可如今迎上婉竹情真意切地哭诉,也不免松动了两分。 “我是真心心悦世子爷的。”婉竹添了这样一句,便讷讷不说话了。 齐衡玉盯着她瞧了许久,直到外间的静双催促他该去玄鹰司上值时,才幽幽开口道:“你按时吃药,份例还是如在竹苑时一样。” 说着,便拂袖离开了厢房。 即便他背影英武俊朗,离去时的步伐也稳中有重,可婉竹还是从方才齐衡玉闪烁着光亮的眸子里瞧出了些不同。 起码,他听进去了她的这一番表白。 这便是个好兆头。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17节 * 去玄鹰司当值的路上。 静双与落英驾马跟在齐衡玉身上,驰骋了一路之后,待齐衡玉下马后将马鞭扔给静双时,宫门石阶上便映出了两个泥泞的脚印子。 静双疑惑地说道:“家庙支摘窗下的那几个脚印子原来不是世子爷的。” 齐衡玉本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脑海中不停回荡着方才婉竹泣泪不止的这一番话。 他记不清在桃花县赈灾的事,当初为了一番功绩才会远赴江南,谁曾想无意中的这一点善意会让她记了这么久。 他像天上的月亮。 仅仅只是为功绩簿而镀金的一场“善意”,谁曾想对婉竹这样的平民百姓来说,便如盖世大英雄降临人世一般。 许是心间盈起了一丝愧疚,又许是被人倾慕至此而生出了些惶恐。 齐衡玉想,若是这外室真心爱慕自己,不掺任何的算计,那日出现在碧纱橱的事也能一笔勾销了。 “什么脚印?”齐衡玉拢过神思,肃容问静双。 静双愣了一下,而后才答道:“晨起时我和落英在支摘窗下蹲着等世子爷出来,瞧见那正下头一处花圃里有几个男子的脚印,似是与世子爷的不同。” 作者有话说: 赶上了。 第20章 遇刺 “支摘窗被人大力踹开。” 自那日在齐衡玉跟前撂下了和离这样的狠话之后,杜丹萝便病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即便杜嬷嬷第一时间拿了名帖去请太医,齐老太太带着李氏来松柏院探望杜丹萝一番,在病榻前说了好些软和话。 多少名贵的药材喝下去,她却是一点也不见好。 双菱和采月急得嘴里生了好几个燎泡,辽恩公府的婆子们又隔三差五地打听杜丹萝的消息,思忖之后杜嬷嬷便去荣氏跟前说明了杜丹萝的病情。 荣氏正因手底下的刺客们办事不力,隔了大半月都不曾解决家庙里的婉竹而恼怒不已,听了杜嬷嬷的话后当场发了一通大火,亲自去私库里捡了些药材,便往齐国公府赶去。 齐老太太容氏知晓了李氏扇了杜丹萝一巴掌后,也将她这糊涂的大儿媳痛骂了一通,只说:“这么多年你还是只长年纪不长脑子。你是婆母,私底下怎么调教、磋磨儿媳都是你占理。可你非忍不住心口的那股气,硬是要在人前对着杜氏动手,传出去别人只会说你不慈,说我们齐国公府苛待媳妇。” 纵然李氏已成了齐国公府的当家冢妇,可面对出身将门、手腕强硬的婆母,仍是怯怯懦懦得如刚进门的新媳妇一般,连大声回话也不敢。 朱鎏堂里立着不少有头有脸的仆妇们,此时都识趣地往门扉处眺望,容氏数落了李氏一通后也消了气,正逢荣氏登门看望杜丹萝,她便道:“这事总是你这个做婆母的不占理在先,且去亲家太太跟前说些软和话吧。” 说罢,容氏还担心李氏说话时不够圆滑,多提点了她几句。 一进齐国公府,荣氏便忍着一肚子的气,先去惊涛院拜见了李氏,两人皮笑肉不笑地闲话了一阵,荣氏才赶去了松柏院。 杜丹萝在病中昏昏沉沉,手里却紧紧攥着一块羊脂玉兰环佩,采薇服侍她净身时曾尝试过从她掌心取出着环佩,谁曾想杜丹萝却是如攥着自己的命脉一样,怎么也不肯松手。 采荷只在一旁叹道:“这环佩是夫人与世子爷的定亲信物。世子爷那儿也有一块,这一块夫人从未离过身。” 话音甫落。 荣氏已在仆妇们的簇拥下跨进了松柏院的大门。 一进屋,伺候杜丹萝的丫鬟们便都退到了外间,只有杜嬷嬷一人敢上前为荣氏打起内帘。 荣氏坐在了杜丹萝所在的床榻边,一瞧女儿闭阖着眼的惨白模样,霎时便红了眼。 杜嬷嬷早在荣氏的威吓下将那日惊涛院内发生的事统统说了出来,以及此番杜丹萝生病的真正缘由。 “夫人是冲动了些,不该对着世子爷说和离的气话。可世子爷也好似是冷了心,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夫人,当夜里便赶去了家庙。”杜嬷嬷瑟缩地说道。 荣氏一听到“家庙”二字,心间横亘的怒意便如翻江倒海般往冠顶上冲去,迫得她出口的话音都因盛怒而发了颤。 “什么蝼蚁一般的贱婢,也敢碍了我家萝姐儿的眼。” “本是想让她死个痛快,如今可不能够了。” 她淬着毒意的目光如有实质,狠厉的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连杜嬷嬷也被她冷戾的语调恫吓得住了嘴,许久不敢抬头。 * 因昨夜里这场磅礴的大雨,齐衡玉被迫留宿在了家庙。 婉竹心里松快了不少,由金玉、容碧敦促着服药,一日三餐的膳食份例也比前些时日好了许多。 家庙的□□里到处是杂花杂草,婉竹闲来无事时便与金玉一起摘了些粉艳艳的野花,洗净后揉了糕点,做了一盒子“野花糕”。 齐衡玉离去时让静双留了些银子给婉竹,婉竹便给家庙里一个刚留头的小厮打赏了两钱银子,让他去相国寺给镜音大师送这盒糕点。 彼时金玉正高举着棉被挂上枝头,闻言便问:“姑娘忙活了一上午,怎得自己一块也不留。” 迎着融融的日光,婉竹正搬了小杌子坐在廊道上晒太阳,闻言便笑盈盈地说:“我是为了答谢镜音大师的赐教之恩。” 金玉嘴边嘟囔了两句,想起前几日来家庙避雨的那位得道高僧,心间敬畏的同时也感念于婉竹的知恩图报。 “姑娘也太诚心了些,我瞧着那位大师不过随意指点你两句,连正眼都没往姑娘身上瞧,摆明了是不把姑娘当回事呢。”这时容碧从厢房里走了出来,给婉竹递了一碗热熏熏的茶。 日色灿烂,金澄澄的光亮洒落在婉竹的肩头,将她本就皎白的肌肤衬得愈发通透莹润。 她接过了容碧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后才道:“镜音大师是超然物外的高僧,自该四大皆空,没事瞧我做什么?” 容碧被她一噎,霎时没了言语。 本以为除了那一日的避雨和这野花糕外,镜音大师这般享誉盛名的高僧不会再与婉竹有任何的交集。 谁曾想翌日清晨,镜音大师便身披朱红熘金袈裟登了家庙的大门,他目光清正,身形俊朗,通身上下既有佛门中人的超逸出尘,又有男子坐怀不乱的沉稳有度。 家庙内的奴仆们对镜音大师的态度称得上是毕恭毕敬,一听他说要见一见婉竹,也不计较什么男女大防,立时便去后院里把婉竹请了过来。 家庙的正堂里各处都摆着佛顶炉香,烟烟袅袅地往上攀腾。镜音大师正立在齐家先祖的牌匾之下,双手合十念了一阵梵音。 一刻钟后,身着素衣的婉竹才姗姗来迟。 镜音大师并未抬头,只依稀从垂首念佛时眼角的余光里窥见那一抹素色的衣衫,以及衣衫边摆处影影绰绰的莹白肌肤。 那磅礴雨幕下女子姣美柔静的容颜再度浮上心头。 婉竹尊崇佛法,对镜音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更是钦佩不已,当即便朝着他盈盈一礼道:“婉竹见过大师。” 镜音大师目不斜视,手里捻动着佛珠的动作不停,只道:“施主,贫僧有一不情之请,要劳烦施主为我解惑。” 婉竹闻言疑惑不已,眉梢间的恭敬却是丝毫不减,她道:“能帮上大师是我的荣幸,大师直说就是了。” “贫僧的师伯终日胃口不佳,素食米粥只为了裹腹。昨日碰巧用了施主您送来的野花糕,连声称赞不说,连胃口也好转了不少。可否请施主将这糕点的做法告诉贫道?这秘方贫僧会按红玉糕的价抵给施主。”说着,镜音大师便朝着婉竹躬身下拜。 红玉糕乃是京城内赫赫有名的糕点,婉竹不过是挖了些野花随意揉了些糕点罢了,又怎么能与红玉糕相提并论? 她霎时便觉受之有愧,忙上前将静音大师搀扶了起来,只说:“大师您教我习字、教我品读经书,此番恩情我已难以报答,又如何能收您的银钱?” 女子身上淡雅的幽香飘入他的鼻间,袈裟的袖袋被青葱似的玉指攥紧,清浅的一抹白,正对着镜音大师的漆眸。 捻动佛珠的动作愈发加快了两分。 镜音大师往后退却了两步,向婉竹道谢之后,便随着她往家庙后院走去。 “这本也没有秘方,不过是拿这些野花的花汁儿和面粉和在一块儿。”婉竹笑盈盈地指着身后郁郁葱葱的野花丛道。 静音大师带来的小徒弟忙上前割下了好些野花,又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递给了婉竹。 婉竹不肯受,那小徒弟便硬塞给了她身后的金玉,并道:“施主若不收下,师傅晚上该睡不着觉了。” 狡黠稚嫩的童音让金玉和容碧俱都掩唇一笑,婉竹也只能收下了银票,并亲自把镜音大师送出了家庙。 * 此番除了五百两的银票外,镜音大师还给婉竹带了几本通俗易懂的经书,上头还写着他的批注。 婉竹只在心里感念镜音大师的恩德,只对着金玉叹道:“我欠佛祖许多恩情。” 金玉越过昏黄的烛火去瞧临床大炕上坐着的婉竹,见她宁静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几分哀切之色,便识趣地闭上了嘴,让她一人沉浸在回忆的沼泽之中。 婉竹的确是忆起了往事,被爹爹拳脚相向的娘亲缠绵病榻,若不是遇上了个游僧为她买了副棺椁、超度一番,只怕是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境地。 她想,她娘亲也是书生家的女儿,却因嫁给了不学无术的爹爹,这才落了个如此悲惨的结局。 所以情爱一事最不可信,只有把权势和地位握在手里,才是活在这世上的真谛。 临睡前,婉竹仍是孜孜不倦地诵读着那两本经书,即便她不能像杜丹萝一样自小受名师指点,及笄后便成了声名在外的才女,她也得尽全力多识几个字。 男人不会怜爱一个粗鄙不堪、大字不识的女子。那四四方方的宅院里也不会容下一个连字都不识的女子。 婉竹瞧的入神,直到支摘窗的窗棂处吱吱作响,一道怪异的声响飘入她耳畔时,她才猛地阖上了手里的经书。 她尝试性地唤了两声“金玉”、“容碧”,可却没有半点回应。 那吱吱作响的声音倏地停下,改而是一道沉闷无比、又捎带着黏腻的男子笑声。 笑声透进窗棂,传入厢房。 森然的恶意从笑声里倾泄而出。 未几,那扇刚被修葺过的支摘窗从外被人大力踹开。 作者有话说: 镜音大师是男二。 女主进府,最大的助手就是他。 女鹅没有确实的证据或者说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进齐国公的内院前,她都会像蛰伏在黑暗里的猎人等待机会,相信女鹅! 对了!!下周三下周三下周三下周三。 零点入v 万字更新!!不要缺席!!不要养肥,入v后我多多多多更! 第21章 反杀 “纳她做妾不算什么大事。” 震耳欲聋的声响炸开在婉竹的耳畔。 未知的危险来临,迫着她撑着皓腕起身,将枕头下藏着的刀攥在了手中,往后躲在木榻深处,姿态戒备到了顶点。 那闯进厢房的男人俨然是摸清楚了屋内的布局,即便烛火已熄,他仍能辨清楚婉竹所在的方向。 沉闷的脚步声离木榻越来越近,靴底踩在地砖上发出的踢踏声如一根麻绳吊住了婉竹不堪一折的脖颈,让她在一瞬间忘了如何喘息。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18节 “乖乖地出来。” 男人终于出了声,他立定在床帐前,身影高大得仿佛要遮盖住整个木榻一般。 婉竹不可自抑地发起抖了,她知晓荣氏与杜丹萝这两人不会这么痛快地放过她,为求自保她只能耍手段让齐衡玉留宿在家庙一夜,也好给这两人些忌惮。 谁曾想,齐衡玉留宿的这一夜反倒成了她的催命符。 男人下.流、涎意十足的笑声再度响起。 婉竹只能勉力克制住心内的惧意,反手握住了自己攥着刀的右手,止住颤意的同时也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抖、不能怕、要一刀毙了他的命才能活下去。 婉竹无声无息。 男人的耐心也告了罄,他猛地一下撩开了床帐,借着清辉般的余光窥见了隐在夜色里的婉竹。 寝衣单薄,纳不住她婀娜玲珑的身段。 他霎时淫.心大起,忆起主家的吩咐和小弟们的揶揄,倒是真起了想尝一尝齐小公爷女人滋味的心思。 反正这女子要被卖去那腌臜的勾栏窑.子里,他先受用一番也不算什么大事。 男人倏地伸出手攥住了婉竹的脚踝,使了大力将她一把拉到可采撷的身前,眼神黏腻如毒蛇,死死地盯住了身.下肌肤胜雪的美貌女子。 女子非但生的明艳动人,且娇娇弱弱的连反抗的气力都没有,被吓得只会不停地垂泪,让男人放下了最后一丝忌惮,欲.念直冲脑门,只想肆虐地撕碎眼前那薄如蝉翼的羽衣。 也正是因此,一味示弱的婉竹才趁着男人解下衣衫的时候使尽了全身上下的所有气力,将藏在脊背下的匕首狠狠地刺进了男人的脖颈间。 被淫.意摧得神思松懈的男人被剧痛震醒,脖颈处鲜血如注地般涌出,喉咙被刺穿的痛意让他连呼叫的气力都没有,只能硬挺挺地往后倒去。 后脑勺坠地之后,他愈发没了声息,临死前睁大着眸子,怎么也没料想到这柔柔弱弱的连缚鸡之力都没有的女子会在脊背处藏了一把锋利的刀刃。 * 家庙外围的林丛里,立着好几个张目四望的地痞。 其中一个刀疤脸身量最为高壮,笑着觑了眼家庙的方向,揶揄道:“这一单不仅收了银子,老大还能享用个美人,咱们哥几个说不准也能分一杯羹,倒是真不错。” 一小弟便也顺着他的话笑道:“可不就是嘛?我瞧着没半个时辰老大是不会出来了。” 话音甫落,围在一处的地痞们俱都不怀好意地哄笑了起来。 两刻钟后,见家庙的方向还是没有半点人影出现,那刀疤脸才疑惑道:“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另一小弟自告奋勇地要去打探情况,可这一去又没了影子。 刀疤脸这才察觉出了异常,忙带着兄弟们往家庙赶去,可才走了几步路,便见那红漆木大门前灯火通明,一个身披袈裟的僧人立在泰山石阶上,周围还立着好几个武僧。 刀疤脸认出了镜音大师的身份,即便是他这样的地痞流氓也知晓这位大师的盛名,当即便想落荒而逃,可他带着兄弟们乌泱泱地杵在家庙面前,已是惊动了镜音大师。 弥漫的夜色中,石阶上僧人冰冷刺骨的眸光扫了过来,那些目露精光的武僧们霎时朝着刀疤脸的方向冲了过来。 等以刀疤脸为首的这一群地痞被五花大绑起来后,镜音大师身旁的小徒弟才说道:“师傅果真没料错,方才下山时遇上的这一批人当真是地痞流氓。” 话落,镜音大师的目光也从眼前被地痞挪移到了身后的家庙之中。 孤山野岭,被安置在家庙里的貌美女子,一群穷凶极恶的地痞流氓,做的是什么勾当再明显不过。 “我佛慈悲。”镜音大师如此默念道。 * 这两日齐衡玉都宿在了玄鹰司,一方面是为了调停三皇子与四皇子在御前大打出手的争端,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自己沉下心来去想一想该如何处置婉竹。 他仍是对婉竹的话半信半疑,且因她与月姨娘有勾连一事十分不悦,可又时不时地想起大夫的诊语。 她身子孱弱,若长久以往地住在家庙里,只怕会落下大病症来。 至于静双所说的脚印,齐衡玉也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家庙里的奴仆们走来走去留下的印记,不过为了保障婉竹的安全,仍是多派了些奴仆去家庙伺候她。 这一日,康平王约了齐衡玉下棋。 眼瞧着齐衡玉被他连吃四字,这位有名的闲散王爷却不乐意了,只道:“你的棋艺远在我之上,这几局是你心不在焉,本王胜之不武。” 两人正坐在御花园的亭台水榭里,周围溪水潺潺,风清花艳,最是适合下棋对弈。 只是素来精于此道的齐衡玉却接连败于康平王,最后一局更是被杀了个片甲不留,俊朗的面容上难掩凝滞之色。 康平王干脆扔了棋子,觑了眼齐衡玉非同以往的面色后,试探性地问道:“怎么瞧着你这般郁结于心,莫不是为了本王的那两个侄儿?” 齐衡玉摇了摇头,只道:“这事自有陛下定夺,臣无需多费心思。” “那便奇了个怪了。”康平王琢磨了一阵,以他在浸.淫风月之所数年的经验来看,齐衡玉似恼非恼、闷闷不乐的模样像极了那些为情所困的男子。 只是齐衡玉这般不近女色的人,怎会为情所困? “我听人说,你那妻妹本是要给你做妾,最后却又嫁给了勤伯公家的那小子,你别是为了这事郁结于心吧?” 齐衡玉闻言忍不住瞪了康平王一眼,语气里染上了两分埋怨,“你在说什么胡话?” “那便奇了怪了。你这模样分明是为情所困,可你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莫不是因为清河县主?”康平王孜孜不倦地追问道。 他今朝陡然提起杜丹萝,齐衡玉才缓缓意识到:他已许久不曾为了她伤心难过,也许久不曾再时时刻刻地把她挂在心上了。 这样的认知让齐衡玉脸色愈发难看,好半晌才盯着康平王探究的目光,涩然出声道:“我不想纳妾,但又觉得她……。” 余下的话,忖度了几晌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可怜,还是心计深沉,连齐衡玉自己都分不清了。 康平王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齐衡玉心中也实在是苦闷,便将心内的所有疑虑统统告诉了他。 谁知康平王倾听完他天人交战的内心之后,只道:“本王还以外是多大的事儿呢。那外室既是清白的出身,又如此心悦你,你也不算厌恶她,便将她收进府里做妾就是了。” 齐衡玉不答。 康平王便道:“再说了,你纳个妾进门难道就一定要宠妾灭妻吗?清河县主是你的正妻,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与你纳不纳妾没有半分关系。其次是你说等那外室生了孩子之后与她钱货两讫,可你我心里都知晓,这样貌美柔弱的女子难以自立门户,若又身负巨财,说不定才出京城城门便会被人抢杀了个干净。” 齐衡玉猛然抬头,一汪深潭般的眸子暗流涌动。 * 自荣氏登门之后,杜丹萝的病症便慢慢好转了起来。 李氏接连被齐老太太和齐国公数落了一番,气的好几日都不肯出门,还是朱嬷嬷闻言劝诫了她一番,她才舒心了不少。 李氏一旦舒心,便又开始为齐衡玉的子嗣发愁,眼瞧着二房一个接一个地蹦出嫡孙、庶孙来,她们长房却一点声息都没有,急的她嘴里又长了好几个燎泡。 初十那一日,李氏备了厚厚的香火钱,去相国寺为齐衡玉诵经祈福。本以为定是遇不上镜音大师,谁曾想刚从正殿里走出来,便见镜音大师立在寮房旁。 李氏喜出望外,忙亲自迎上前,对着镜音大师行了个庄重的佛礼。 厚厚的香火钱递上前,便有僧人把李氏与镜音大师引到了雅间,周围的仆妇们也侍立在侧。 “大师,我儿子子嗣上格外艰难,我都这一把年纪了,却连个孙子的影都见不着,还请大师垂怜,赐个我秘方才是。”李氏说着说着便泪眼婆娑了起来。 镜音大师朝李氏行了礼,只道:“施主勿急,子嗣一事乃是缘法之定,缘分到了,孩子便有了。” 李氏对德高望重的镜音大师深信不疑,闻言便用帕子压了压眼角,目光炯炯地问:“那大师可否透露些缘法给我听听,或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合我儿子的生辰八字?” 镜音大师捻着手里的佛珠,沉思了一会儿之后便叹道:“施主与佛有缘,贫僧便为您卜一卦。” 李氏忙道谢不迭。 一刻钟后,镜音大师才缓缓地睁开眼,清正似水的眸子从厢房的六格窗往西北的方向望去,道:“乾震之象,唯西北腹足可解。齐施主的子嗣缘在此处西北。” 李氏猛地起了身,透过六格窗去瞧西北处的景象,相国寺的白墙遮住了她的视线,只能瞧见一片片郁郁如盖的竹林。 镜音大师言尽于此,不肯再多言一句。 朱嬷嬷只好上前温声劝慰李氏几句,眸光也望向了西北的方向,瞧了一会儿后,她才拍了拍脑袋道:“夫人,西北方向可不就是我们齐国公府的家庙吗?” “家庙里会有什么玉哥儿的子嗣缘?” 李氏拧着眉疑惑时,陡然忆起了被齐衡玉撵去家庙的婉竹。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章入v。 第22章 怜她 “走进他心的婉竹。” 历经了这几场惊吓,又亲手将那男子的喉骨刺穿,纵然婉竹心性比常人坚忍两分,此后也不免大病了一场。 金玉与容碧两人悠悠转醒后,只觉得后脑勺钝痛无比,两人挤在狭小的寮房里,大眼瞪了小眼一番,见外头天色微明,忙起身去厢房寻婉竹。 此时婉竹病得昏昏沉沉,金玉一边替她绞了帕子擦汗,一边将泛着热意的苦药端到了她身前。 婉竹疲累得连抬眼皮的气力都没有,金玉与容碧战战兢兢地喂她喝了药,面面相觑后都对地上的尸体犯起了难。 “抬到后山去?”容碧小心翼翼地问。 金玉瞧着那男人死不瞑目的可怖模样,思忖了一会儿后说道:“可若让家庙里别的奴仆瞧见了,我们该如何解释?” 她们三人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家庙里的奴仆却各怀心思,单说门房上那位关婆子,她的内侄女如今便在松柏院当差。 金玉正为难之时,庭院里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而后则是小僧人抵在门扉处压低声音的问话,“昨日里山上来了伙歹人,施主们可有瞧见这群歹人的踪影?” 容碧与金玉尚在踟蹰着不知该如何回话时,木床上的婉竹却勉力抬起了沉重的眼皮,循着光亮传来的方向,嗫喏着开口道:“桌案上的信,交给大师。” 说这话时,她脸色煞白无比,浓厚的血腥味涌上心口,男人黏腻阴毒下流的目光游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才饮下去的苦药统统吐了出来。 金玉照着婉竹的吩咐将桌案上的信递给了屋外的僧人,并侧身让出了个空隙,让那小僧人瞧清楚了屋内地上躺着的尸首。 小僧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后,脸上没有半分惊讶之色,只笑道:“施主别怕,这歹人作恶多端,是佛祖有灵,才会夺去了他的性命。” 婉竹仍在呕吐不止,耳畔飘入这小僧人沉稳自得的说话声后,心口压着的那一块大石也终于落了地。 她知晓镜音大师是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却不想他会慈悲到这等境地。甚至于她求大师为她处理这尸首的信都没送出去,大师身边的僧人便已登了门。 婉竹用最后一丝力气扯动了嘴角,扬起一抹自嘲般的笑意。 她想,约莫是她这前半辈子过得太辛苦了些,才会遇上镜音大师这样善心肠的人。 * 齐衡玉总算是回了齐国公府。 杜丹萝的病势好转,身边的嬷嬷和丫鬟们轮番苦劝,她却仍是直挺挺地躺在架子床上,怎么也不肯梳妆打扮一番后,去齐衡玉跟前服软。 杜嬷嬷知晓她秉性清高,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便只能调转了话头道:“夫妻之间靠的是彼此包容,世子爷从前次次包容夫人您,如今也该是夫人您包容世子爷的时候了,他也是因为太在乎夫人您才会生这么大的气。”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19节 杜丹萝鬓发松散,往昔朝艳勃勃的脸庞上尽显颓容,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里的羊脂玉兰环佩,既是恼齐衡玉冷清冷心,又不舍得将这定亲玉佩砸到地上去。 她也厌烦了杜嬷嬷反复的劝说,愣了好半晌后,才道:“我给嬷嬷一个面子,让双菱去请世子爷来松柏院。” 杜嬷嬷霎时喜笑颜开地去外间寻双菱,等她再回正屋时,杜丹萝的面色也回暖了不少,整个人瞧着也不再方才那般笼罩在无边的阴郁里。 只见她眸色深深地问向杜嬷嬷:“家庙那儿,怎么样了?” “太太出手,夫人还担心什么?那外室手无缚鸡之力,太太碾死她就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 李氏称病,将回府的齐衡玉唤到了惊涛院。 齐衡玉一进屋,她劈头盖脸地便说道:“玉哥儿,娘仔细审问了寿宴那日伺候在外院的婆子们,那外室的确是由月姨娘身边的嬷嬷领进府里的,你那丈母娘存了坏心算计你,幸好婉竹机灵,才让你没着了她们的道。” 一席话说的齐衡玉怔愣不已,他倏地抬起头,恰好撞见李氏心虚不已的神色。 她当然该心虚,若没有她的首肯,荣氏怎么敢把庶女送到惊涛院的碧纱橱里来? 齐衡玉也识趣地不去戳穿李氏的谎言,只道:“母亲想说什么?” 他发落婉竹时李氏不去审问外院的婆子们。如今婉竹已被罚在家庙里思过了半个多月,怎得又好端端地提起了旧事? 李氏眼神闪烁,抿了口茶后才笑道:“我听人说那外室身子不好,你也该多去瞧瞧她才是。” 齐衡玉望过来的眸色愈发阴晦不明,他沉下脸时周身上下的镀出来的冷傲气势与齐国公如出一辙,李氏每每瞧了都觉得心里发赌。 “母亲。”他唤了一声。 李氏最不擅长扯谎,当即也只能把镜音大师的卦语和盘托出,“你去家庙里与她宿上几夜,说不准就有了孩子。” 李氏是盼孙子盼疯了,齐衡玉却不急。 镜音大师的卦语来的太过凑巧,难道也是这外室的手段? 只是想起那日婉竹仰着头一字一句地对他表明爱意时纯澈真挚的模样,他的心再次游移不定。 婉竹,当真欢喜他吗? 见齐衡玉一脸的犹豫,李氏也着了急,只连声催促道:“你是还不相信镜音大师的话?他可是德高望重的圣僧,难道还会特意为你那外室说话不成?” 齐衡玉心中泛起的惑意戛然而止。 被李氏的话点醒后,他才陡然意识到自己对婉竹的疑心似乎是太多了些。 镜音大师连达官贵人的面子都不肯卖,又怎么会与无权无势、连家庙门都出不了的婉竹有什么牵扯。 这外室心悦他,自会想与他长相厮守。 至于碧纱橱一事,是她情难自抑,见不得他被人算计了去。 今日李氏将齐衡玉唤来惊涛院说了这一通话,不但是让齐衡玉有了契机去说服自己去原谅婉竹在碧纱橱内耍的心机,更给了他一个理由,能堂而皇之地去家庙看望她。 出了惊涛院后,他连一刻也不愿耽误,脚步匆匆地往二门外赶去,恰好与绕道来惊涛院请他的双菱走了个岔路。 * 婉竹面色苍白,巴掌大的脸蛋上只剩一双黑彤彤的眼还剩两分生气。 金玉怜她遭遇,一边伺候着她,一边绞尽脑汁地想些宽慰的话说予她听。 婉竹笑着拍了拍金玉的手,徐徐说道:“你放心,我没事。” 她生来卑贱,却又不肯信命。 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不把她这样的人当一回事,可她自己不能不把自己当回事。 她不是逆来顺受的枯草,而是生机勃勃的夕颜花,这些仇与恨、血与债都会成为她往上攀腾的养料。 婉竹笑盈盈的语态柔顺和静,可那双漾着光亮的杏眸里却依旧滋养着源源不断的生机,她对金玉说:“我让你买的胭脂呢?” 金玉忙从榻边起身,将一处箱笼里的胭脂统统抱了过来,只道:“三百两银票只买了这么点胭脂,这些奴才的心都是黑的。” “无妨。”婉竹实在是通身无力,只侧过头瞧了眼那琳琅满目的胭脂,便收回了视线,“钱财乃是身外之物。” 黄昏前夕,婉竹喝了药之后便沉沉睡去。 齐衡玉踩着金澄澄的余晖踏足家庙,走进后院时金玉正在廊角倒药渣,遥遥一间那玄墨色的对襟长衫,便把手里的药罐子搁在了地上。 她火急火燎地跑到齐衡玉跟前,话还没开口时两行泪已落了下来,“世子爷,家庙里有刺客,昨夜姑娘被吓了个半死,如今身子弱的连起身的气力都没有。” “刺客?”齐衡玉蹙着眉宇问,“家庙里怎么有会刺客?” 说出口后他便想到了他那个手腕毒辣的丈母娘。 “她有没有受伤?”齐衡玉眉宇间的沟沟壑壑如高山川岭一般崎岖不已。 金玉哭的梨花带雨,眼泪便如掉线的风筝般怎么也停不下来,“姑娘是没事,幸好我和容碧听见了声响赶了过去,不然姑娘的这条小命……还不知能不能保下来。” 静双也拍了拍脑袋,满是懊悔地说道:“那脚印原来是刺客留下来的,奴才还以为是家庙里的仆人呢。” 齐衡玉沉默不语,他扬起眸子望了厢房的方向,忆起那雨夜里婉竹瑟瑟发抖的模样和他讥诮嘲讽的质问声,心间已是暗暗生悔。 他的疑心太盛,以至于婉竹都不敢告诉他家庙里有刺客一事。 是怕说出口他也不信她,也怕他以为她是在故意耍心机、耍手段吧。 齐衡玉久久不曾抬起步子,心口被悔意盈满。 等他走进屋,瞧见木榻上面色惨白得失去了血色的婉竹后,往昔的清明持正都不见了踪影,只剩满腹忏意之后的歉疚。 他立在床沿边静静地凝视着婉竹的睡颜,眼前的女子淡薄得如一缕抓不住的青烟,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逝去。 除了悔意之外,他发颤的心口又漫上了好些怜惜、不舍。 面对这样孱弱的婉竹,齐衡玉总算是退去了所有的疑心。 齐衡玉想,她既成了自己的女人,他便该好好护住她,不能再让她陷入险境,再身子孱弱下去。 他又想,这女子柔顺乖巧,又是个怯弱愚笨的性子,若放她独自一人去江南,再有不菲的银财傍身,只怕会如康平王所说,刚出京城们时便会被抢杀了个干净。 所以…… 齐衡玉正在踟蹰不定时,眼角的余光恰好瞥到了床榻旁的箱笼,那箱笼里装着不少各色花样的胭脂。 他倏地忆起旧日里婉竹对他说的话。 她想去江南开间脂粉铺子。 齐衡玉怔在原地,一股莫名的情绪炸开在他脑海。 霎时间,他只觉得通身僵硬不已,方才心间盈润的热切和那似有非无的喜悦都消弭了个干净。 只剩无尽的酸涩与懊恼。 婉竹,想与他钱货两讫,再无瓜葛。 作者有话说: 女鹅这一招以退为进咋样。 下一章让狗男人求女主进府捏。 第23章 大火 “别怕,我带你进府。” 容碧进屋的时候天已擦黑,厢房内仍是黑漆漆一片,齐衡玉坐于临床大炕上,俊朗的面容隐入无边的暗色里,让人辨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金玉见容碧立在门扉处迟迟不肯挪动步子,便接过了她手里的托盘,一径走到了齐衡玉的身前。 她点起了桌案上的烛火,借着给齐衡玉端茶倒水的功夫将婉竹平日里抄的经书搁在一旁,因手脱力的缘故,那经书不慎从桌脚滑落在地,砸翻出上头密密麻麻的字迹。 齐衡玉本是无心去瞧那晦涩难懂的经书,可眼前昏黄的烛火太过晃眼,他略分了分神,瞧见了地上的经书翻开的那一页里蹩脚的字迹。 “齐衡玉”歪歪扭扭,笔风羸弱,一瞧便是出自女子之手。 金玉达成了目的,便悄然退出了厢房,独留齐衡玉一人沉浸在汹涌的思.潮之中。 影影绰绰的烛火让他瞧不真切那几个歪歪扭扭、笔墨斑驳的字迹,他只好将这经书往烛台旁的光晕处再凑近了两分,这才能将婉竹亲手抄写的字迹都揽进眼底。 密密麻麻的“齐衡玉”,一笔一画勾勒出的“平安康乐”。 在一夕之间把他砸得头昏脑涨,抵不住如潮如涌般的情绪,只能陷在这显而易见的真心中无法言语,心中只剩下了堂皇的无措。 也是临到这一刻,齐衡玉才意识他对婉竹怀疑与薄待有多么的可笑与伤人,这女子捧着真心小心翼翼地向他袒露着自己的爱意,可换来的却是自己的讥讽与嘲笑。 在她说出“云泥之别”,在她被刺客吓得瑟瑟发抖时,她可曾怨怪过自己的无情与薄冷。 齐衡玉半生冷硬,是高高在上惯了的清贵之人,如他这般被富贵堆里的金石珠玉供养出来的王孙公子,本是不该在意奴仆的悲喜爱恨,可偏偏此刻的他仿佛能感同身受婉竹的哀伤一般。 汹涌的思潮久久不散时,齐衡玉将那经书严丝合缝地阖起,本是想摆在身前的桌案上,可觑了眼那桌案的粗糙质地,一时只觉万分嫌弃,索性便拿在了手心。 他眉梢含笑,方才流连在面庞里的阴郁已然不见踪影,如今只有被喜色荡涤过的欢愉,唇角也微不可闻地向上扬起。 他正要从临窗大炕上起身时,却见静双满头大汗地叩响了厢房禁闭的门扉,还不等他传唤,便火急火燎地开口道:“世子爷,三皇子府出事了,陛下急召您进宫。” 齐衡玉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他立时要起身往厢房外走去,才走了两步却顿了顿步子,他回身望了眼木榻上无声无息的婉竹,沉思片刻后对静双说:“她还病着,不好挪动。你先去把张游他们调来家庙,护好她的安危。” 静双闻言一愣,可齐衡玉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说完这话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厢房。 他没法子,只能按照世子爷的吩咐去把那几个自小保护他的死士调来了家庙。 * 齐衡玉走后一刻钟,婉竹缓缓睁开了杏眸。 早在齐衡玉在庭院里与金玉说话时,她便从浑浑噩噩的病症中醒了过来,脑袋还疼得厉害,神智却清明了不少。 她听见了齐衡玉对静双的吩咐,心里虽摸不准齐衡玉是否对她有情,可能确信的是因她的示弱,他已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 能不能靠着这点怜惜之意挣出名分,堂而皇之地走进齐国公府的内院,则靠的是她自己的本事。 须臾间。 金玉将容碧遣去了厨灶间熬药,自个儿则悄悄地走进了厢房,见木榻上的婉竹已然苏醒,便道:“奴婢已按姑娘的吩咐把经书拿给世子爷瞧了。” 婉竹闻言笑着点了点头,素白的脸蛋上显出两分暖色来,只是嗓音里依旧漾着病弱的虚迷,“你做的很好。” 从前金玉伺候婉竹不过是因为月姨娘的吩咐,如今却是真心实意地佩服婉竹的心性,外表柔弱至此,内里却百折不挠,正如那坚韧不拔的竹节一般令人敬服。 “主子让我告诉姑娘,今夜要做好准备,能不能入府,全看姑娘的本事了。” *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20节 一个时辰前。 双菱无功而返,正在惴惴不安时,杜嬷嬷又连声催问她齐衡玉的下落。 上一回欺瞒了杜丹萝,双菱被罚跪了两个时辰,罚了半年的月例,如今是万万不敢在触杜丹萝的霉头,只说:“听太太屋里的百蝶姐姐说,世子爷去了家庙。” 杜嬷嬷脸色霎时难看无比,在廊道唉声叹气了几番,却是想不到任何法子来瞒过杜丹萝。 且杜丹萝是何等高傲的性子,向齐衡玉低头实属不易,可偏偏世子爷去了家庙里,这无异于在打杜丹萝的脸。 思忖再三,杜嬷嬷还是走进了正屋,她一撩开软烟罗内帘,床榻上的杜丹萝便偏过头看向她身后。 没有齐衡玉的身影。 她蹙起了柳眉,美眸里的殷切变成了深重的不虞。 不等她开口询问,杜嬷嬷便说道:“夫人,世子爷去了家庙。” 话音甫落。 那羊脂玉兰环佩被人重重地砸落于地,不巧的是杜丹萝没有收住力道,正砸往了毛毯旁的炉鼎,那环佩撞上鼎足,被砸了个四分五裂。 杜丹萝双手撑着自己的上半身,面色惨白无比,美眸里更是流转着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我病成这样,他一眼都不来瞧我。那外室还好端端的活着呢,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家庙。” 除了无法自抑的恼怒之外,杜丹萝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那碎的不成样子的羊脂玉兰环佩,一股难以言喻的伤心钻入了她的骨髓,让这么骄傲的她无措地落下了两行清泪。 她撑在架子床上的皓腕不住地发颤,眼泪更有越流越汹涌的趋势。 她与齐衡玉,怎么就成了今日的模样? 杜嬷嬷瞧着她这般哀伤的模样,心里也如针扎般刺痛不已,她慌忙走上前去扶起她的身子,如幼时劝哄她安睡一般轻拍着她的脊背道,“夫人别哭,世子爷如今是被那狐媚子给迷住了,待日子久了,她就能回转过来。” 杜丹萝病中无数次地期盼着齐衡玉能来松柏院看她一眼,也无数次地懊悔着自己一时冲动说出的和离二字。 她明明想与齐衡玉长相厮守、恩爱两不疑,怎得就变成了今日这样的境地? 她又是悔、又是恨,恨不了齐衡玉,便只能恨那个貌美的外室。 “母亲怎么会失手?那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碾死她不是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吗?”杜丹萝红着眼冷声质问。 杜嬷嬷也是见识过后宅阴毒手段的人,这些年齐衡玉没纳妾,她便也心慈手软了起来,若是在辽恩公府里,遇上婉竹这样无权无势、身份低微的女子,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早已让她死了千回百回了。 杜嬷嬷揽住了仍在不停落泪的杜丹萝,矍铄的眸子从怜惜变成了深深的憎恶,良久,她道:“趁着她还没怀上子嗣,还没有名分之前,索性一把火了结了她,太太派去的二流子有异心,这才会办事不力,这回老奴亲自去安排。” 杜丹萝只是落泪,已然是默许了杜嬷嬷的话语。 从正屋里出来后,杜嬷嬷便将几个从辽恩公府陪房过来的姑姑们唤到了耳房,吩咐了一番后便让杜为家的带着两个小厮去家庙纵火。 杜嬷嬷将二门处的钥匙递给了杜为家的,并道:“这事要做的小心些,等世子爷一走,就立刻放火。家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人能救她。” “这……家庙……”杜为家的踟蹰道。 杜嬷嬷盯着她道:“放心,我只让烧后头的院子,前院的祠堂不打紧。” 早些年荣氏处置一个不安分的姨娘,也是用了这样的法子,一把火烧完连尸首也辨认不出。 倒是让那些二流子办事,反而还容易出差错。 * 月姨娘的通风报信,给了婉竹警醒。 她半梦半醒间似是闻到了些枯草被烧焦了的气味,她霎时要翻身下榻,并连声唤起了金玉和容碧。 两人早已收拾好了所有的细软,昏黄的烛火映衬下,脸上浮现着如出一辙的惊恐。 “她们要纵火。” 家庙所在之地乃是荒山野岭,若是一旦起了火,便会陷入无水可救的境地。 静双刚走没多久,齐衡玉吩咐着来保护她的死士们应是还在赶来的路上。 婉竹坐在床榻上,盯着东边尚且是一团黑暗的院落,沉声说道:“再等一等。” 这一等就是一刻钟,当漫天的火势吞噬了厢房东边的院落时,那焦味已直冲金玉与容碧的鼻腔,让两人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且那层层叠叠的烟雾也渐渐地起势。 “姑娘。”金玉呛声唤道。 婉竹也倍感不适,可若是她安然无恙地躲过了这一场火,齐衡玉便不一定会下狠心把她带进府里。 富贵险中求,她只能等。 又一刻钟后,那汹涌如火蛇般的大火已蔓延至了厢房,屋内黑雾越积越多,婉竹让金玉和容碧把那一箱笼的胭脂都扔给了大火里,而后再听见外头静双焦急的呼唤声后,才白着脸说:“逃吧。” 主仆三人被黑雾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咬着开才能抵御胸膛内的不适,门扉处已漫上了火苗,婉竹被金玉搀扶着时特意伸出了那一截莹白如藕的皓腕,忍着剧痛贴上了门框上的火苗。 她被火灼得痛呼出声,静双与张游也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架起了婉竹,见她面色虚弱不堪,浑身上下只剩一口气一般,静双焦急地说道:“姑娘再撑一撑,奴才已让人去给世子爷送信了。” 婉竹手腕处的烫伤触目惊心,本就病弱的身子吸进了那么多的黑雾,已是连喘息的功夫都没有了。 静双做主把婉竹放在了家庙前的寮棚中,又让金玉和容碧去相国寺讨些水来喝。 半个时辰后,齐衡玉姗姗来迟。 他推了御前的差事,听闻家庙起了火后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翻身下马后便见婉竹虚弱地靠在寮棚的木柱旁,磅礴的大火如遇白昼,奴仆们从井里取了水救火。 也正是这漫天的大火,让齐衡玉瞧见了婉竹皓腕上触目惊心的伤势,皮肉外翻,丝丝血迹往外流淌,莹白的肌肤被火灼伤成了这副模样。 她没有呼痛,只是这样柔顺沉静地望着齐衡玉,在他走近之后,才倏地咬着唇落下了两行泪,万分委屈的泣道:“爷,我的胭脂都被火烧光了。” 胭脂烧光了,便不能去江南做脂粉生意了。 她泪睫盈盈,潋滟着泪珠的杏眸正照在齐衡玉的心间。 齐衡玉的心软成了一滩春水,他瞧着婉竹手臂上的伤,心像是被人猛踹了一下刺痛不已,就仿佛他也被火灼烫成了这等田地一般。 他上前一把横抱起了婉竹,被疼惜与不舍牵引着说了一句:“别怕,我带你回府。”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以后都0点更新。 宝宝们快看看我的预收《瑛瑛入怀》也是心机美人的题材。 这次是庶女把高岭之花拉下神坛的故事~ 第24章 姨娘 “恪守做妾的本分。” 杜为家的眼瞧着火势一起, 便立马带着小厮和婆子们回齐国公府复命。 杜嬷嬷赏了她一支金钗,叮嘱她道:“这几日你去庄子上躲躲,虽只是件小事, 可到底是家庙起了火, 总要避避风头。” 瞧着杜嬷嬷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 杜为家的心中遗存的后怕也淡去了不少, 笑着接过了那支金钗道:“多谢嬷嬷。” 杜嬷嬷料想着婉竹这一次必死无疑,心中一派安定,忙不迭地回正屋去给杜丹萝复命。 一进屋恰见杜丹萝背靠在锦枕上,手里拿着那一块四分五裂的羊脂玉兰环佩, 正在微微出神。 她心中的安宁变为了深深的怜惜, 立时走上前温声劝哄杜丹萝道:“夫人,杜为家的说了,世子爷并不在家庙里,约莫也并不怎么把那外室放在心上, 您大可放心了。” 杜丹萝神思怔愣,听得这话后也只是慢慢地转过头来, 泪盈盈地向杜嬷嬷袒露了她心里的伤口,“嬷嬷,我与世子爷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 及笄时的鹿鸣花宴上, 经荣氏的筹谋与安排, 她靠着一首庶妹所作的《桃花吟》名噪京城, 妍丽烂漫的桃花丛中, 她是最高雅出尘的贵女。 后来, 齐国公便领着齐衡玉登了辽恩公府, 诚心诚意地求娶她。 本以为是一桩情投意合的金玉良缘, 谁成想成婚三载, 她却与齐衡玉闹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 杜嬷嬷本就把杜丹萝视若亲女,如今见她这副倔强着不肯落下泪来的可怜模样,心中既疼惜又酸楚,边替她拢了拢鬓边散乱的发丝,边道:“嬷嬷早就告诉过夫人,夫妻之间相处不可如此赌气胡闹,这些年嬷嬷知晓夫人心里的苦处,不能与世子爷圆房也是有苦衷,可世子爷不知道,夫人也不愿意与他说。” “成婚三年不曾圆房,若是换了寻常人家的纨绔子弟,只怕后院里早已塞满了妾室通房,再不济就是上花楼、养粉头,世子爷已是格外清正的人了。” 这些话若放在从前,杜丹萝仍是有恃无恐,听不进去杜嬷嬷的忠言逆耳,可如今齐衡玉俨然是一副对她冷了心的态势,她才真真切切地害怕了起来。 “嬷嬷。”一滴泪随着浓浓的哭腔一起滴落在杜嬷嬷的手背之上,直把杜嬷嬷心疼得叹息了好几遭,才劝道:“好在如今那外室已除,夫人是世子爷的正妻,只有您生的孩子才有资格继承齐国公府,世子爷总有一日会来松柏院瞧您,到时您小意温柔地说些软和话,世子爷总会回心转意的。” 她娓娓道来的劝哄声带着几分笃定的意味,声声悠长,徐徐地平复了杜丹萝心里的不安与焦躁。 她手里仍攥着那碎得不成模样的环佩,反复地告诉自己,齐衡玉总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思及此,杜丹萝黯淡的眉眼里便也染上了两分光亮,她忙对杜嬷嬷说:“嬷嬷快去把神医开的药拿来,我要喝。” 松柏院的厨灶间里不缺人手,这药时常温在炉子上,连同着清口的玫瑰饮子也搁在一旁。 采月与采薇拿着纯银鎏金刻盆与软帕进了屋,双菱则端着托盘里的苦药,三人鱼贯而入,先与杜嬷嬷一起服侍杜丹萝起身,在炉鼎里点了花石香,才将苦药端到了杜丹萝身前。 若换作以往,她必然是不愿这么痛快地喝下这药,可今日却是端着药碗一口气将这浓郁的苦药喝了下肚,喝罢,连采薇递过来的玫瑰饮子也不服。 杜嬷嬷在一旁笑道:“再喝几日,夫人的心疾就都解了。” 许是她的雀跃带动了杜丹萝的情绪,她望着前头不远的石榴多子插屏,心里也祈祷着能如杜嬷嬷所说一般早日解了心疾,与齐衡玉做真正的夫妻。 绵延子嗣、长相厮守。 采薇、采月与双菱退出正屋后,杜嬷嬷便重将杜丹萝扶上了床榻,“夫人早些睡吧,嬷嬷今夜守着您。” 话音甫落,方才退回去的双菱却又重返正屋,在挂帘处探头探脑,不住地给杜嬷嬷使了眼色。 杜嬷嬷全副心神都放在杜丹萝身上,不曾瞧见双菱的小动作,倒是杜丹萝偏头时瞧见了双菱的青红褂子,只唤道:“双菱。” 双菱这才畏畏缩缩地撩开软帘走进了内室,杜嬷嬷替杜丹萝盖好锦被,便回身问她,“怎么了?” 两道探究的目光凿在双菱身上,既让她无所适从,也让她无所遁形,惊惧之下,双菱便道:“门房那儿的婆子说,世子爷回府了。” 杜丹萝美眸里的光亮更盛几分,听得齐衡玉回府之后靥边都染上了两分生机,她问:“世子爷回府后去了何处?” 双菱的头埋的更低了些,说话时的声量微若蚊蝇,“世子爷去了外书房。” 杜嬷嬷听得此话后倏地眉开眼笑着转过头,温声对杜丹萝说:“老奴说的没错吧,世子爷并不怎么把那外室放在心上,这不就回府了?” 杜丹萝嘴角微扬,人也多了两分暖色。 “世子爷还……还带了个女子回来。”双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抖着语调说道。 * 齐衡玉的外书房高悬着“宁静致远”这四个大字。 婉竹陷入齐衡玉宽阔暖融的胸膛之中,墨狐皮大氅将她清瘦单薄的身躯团团包围,只露出了一双似秋水剪瞳似的明眸。 齐衡玉边抱着她往外书房里走,边时不时地低头去瞧她的面色,清辉般的月色洒落在她素白的脸蛋上,衬得那双水凌凌的眸子愈发惹眼。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21节 “疼吗?”齐衡玉哑声问,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婉竹虽摇了摇头,可拧在一块儿的柳眉却出卖了她的心思,齐衡玉迈的步伐愈发快了些,一进书房便让静双去开私库,把御赐的舒容膏寻出来。 又让小舟去烧水喊人,做些好克化的吃食来。 金玉和容碧两人不在近前,外书房也没有丫鬟伺候她,不得已齐衡玉只能让落英去惊涛院将百花和百蝶两姐妹传唤过来。 一时外书房内便有些兵荒马乱,小厮仆人们各司其职,让习惯了被冷待的婉竹颇为不自在。 她被齐衡玉放在了梨木镌花椅里,瞧着外书房内外灯火通明的景象,便伸出手轻轻扯了扯齐衡玉的衣袖,迎着他讳莫如深的目光,说道:“爷,我手臂上的伤……不疼,不用这么劳师动众。” 谁曾想往日里对她疑心重重的齐衡玉却瞥了她额角的细汗,也不戳破她的乖巧,只把语气放的更慢柔两分,“劳师动众。最近还学了什么字,都说与我听听?” 璨若曜石的眸子里藏着不加遮掩的揶揄之意,再配上那柔意似水的语调,直让婉竹羞红了双靥。 静双小跑着将舒容膏取了过来,百花、百蝶两姐妹未曾现身,齐衡玉便亲自替婉竹上了药。 活到这般年岁,这也是他头一回给女子上药,手掌触及那莹白滑腻如绸缎的皓腕之后,无端地便让他心口一颤。 好在婉竹忍性极佳,纵然皓腕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齐衡玉上药的动作也不算轻柔,她还是生生忍住了那抹痛意,只朝着齐衡玉粲然一笑着。 可齐衡玉却是停下了动作,脸色沉沉郁郁的好似是在恼怒着笨拙的动作。 婉竹乖顺地不声不响,甚至还朝着他盈盈一笑,可额角愈来愈多的汗珠却暴露了她此刻的痛意。 分明是他笨手笨脚地弄疼了她,她反倒还要装出不疼的模样来安慰自己。 可见这外室是当真心悦极了他。 齐衡玉心里闷闷的提不上来劲,便把舒容膏搁在了松红林木宫凳上,瞪了一眼身前发愣的静双。 静双福至心灵,忙跑到廊道上去瞧百花和百蝶的身影,好不容易在廊角觑见了这两姐妹的身影,立时小跑着上前道:“快,爷在外书房等你们呢。” 百花和百蝶两人本都已睡熟了,如今却硬生生地被喊了起来,正疑惑的时候又听静双说:“小心些伺候,咱们府里可要多一位姨娘了。” 两姐妹正不解其意的时候,便瞧见了灯火通明的书房里坐在梨花镌木椅里的婉竹,正惊讶之时,齐衡玉冰冷的眼风已经扫了过来,“愣着做什么,快给她上药。” 百蝶这才上前拿起了那舒容膏,又让静双取了个小银勺来,挖出一小抿子膏体,小心翼翼地覆到婉竹的伤处。 半个时辰后,等那触目惊心的伤心都覆上了膏药,百蝶和百花才将玉容糕递还给了静双。 齐衡玉从袖带里扔了一袋银钱给她们,并道:“明日让朱嬷嬷挑几个得用的丫鬟来外书房,要家生子,不要外头采买来的。” 这话一出口,书房里立着的人俱是一震,婉竹垂着头盯着自己的伤处,面色有多么地平静无波,心里便有多么地波澜壮阔。 百蝶与百花面面相觑了一番,应了齐衡玉的话后便对婉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才与静双一起悄然退出了外书房。 回惊涛院的路上,百蝶先忍不住话头,说道:“这不就是上回在碧纱橱里的那一位?” “嘘。”百花觑了眼周围漫无边际的夜色,见四下无人后方才说道:“你没瞧见刚才你给她上药的时候,那外室一蹙眉,世子爷盯着你的模样都像快要把你吃了一样,少说些吧,松柏院那一位可不好对付。” * 上完药后。 金玉和容碧被张游他们送来了齐国公府,齐衡玉的外书房内器具一应俱全,便由这两个丫鬟伺候婉竹洗漱换衣。 外书房的内室里放着一架玉刻湖光山色插屏,插屏后则摆着红木雕云纹罗汉榻,榻边的博古架上挂着男子的衣衫。 一瞧便知齐衡玉时常宿在外书房里。 金玉将婉竹扶到了罗汉榻边,转身攥住了容碧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外书房。 不多时,沐浴好的齐衡玉便换上了素色的寝衣,一径走向了罗汉榻旁,婉竹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罗汉榻的里侧,清亮的明眸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无措地望向他。 四目相对间,书房内又再度氤氲起了旖旎、缱绻的氛围。 入目一抹白腻,齐衡玉只觉得才沐浴过的凉气又升腾成了难以言喻的热切,引得他口干舌燥,心口跳的极快。 他撩开衣袍,动作自然地往罗汉榻上一坐,故作轻松地问:“还疼吗?” 单单就这一个时辰,他便问了婉竹数十句“还疼吗”,婉竹知是她这苦肉计见了效,也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便回道:“敷了舒容膏之后就不疼了。” 齐衡玉凝望着她柔静的面容,只是瞧着她莞尔的笑意,本就软成了一滩春水的心泛起了潺潺的涟漪。 顿了好半晌,他才说:“刺客和这场火灾,都让你受苦了。” 他比谁都清楚,幕后之人不是荣氏就是杜丹萝,她们仗着与婉竹有云泥之别的权势和地位,不遗余力地戕害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她。 在瞧见婉竹伤势的那一刻起,齐衡玉便下定了决心要带婉竹进齐国公府,给她名分,给她遮风挡雨的住所,给她一世安宁的日子。 齐衡玉不知晓这是否就是话本子上所说的怜爱之意,他也无暇去想清楚这些弯弯绕绕,此刻唯一能确信的就是——他不想与婉竹钱货两讫,不想让婉竹去江南开那间脂粉铺子。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齐衡玉便抬起了锃亮的漆眸,一字一句地对婉竹说:“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他没有说清楚是什么样的事,只是这般笃定、真挚地向婉竹许了诺。 婉竹也顺势点了点头,明眸里流转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感动,不过顷刻间又添了一句,“等我养好了伤,再让金玉去买些脂粉。” 话音甫落。 齐衡玉已蹙起了眉宇,伸出手攥住了婉竹未曾受伤的皓腕,使了力将她扯进了自己的怀里,不由分说地断了她去江南开脂粉铺子的念头,“不用再买了,往后你就待在齐国公府里。” 亲耳听齐衡玉说出了这一句期盼了许久的话语,婉竹霎时只觉得心跳如擂,连喘息都放慢了许多,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好似是在分辨着齐衡玉这句话的含义。 灼灼的目光汇聚在婉竹素白的面容上,她不堪其扰,扬起眸子望向了齐衡玉,“我……出身太低,配不上世子爷。” 许是她此刻的神色太过自苦与哀伤,也让齐衡玉的心揪在了一块儿,不合时宜地忆起碧纱橱里对婉竹恶语相向的荣氏和……他自己。 愧疚再度覆上心头。 他说:“无妨,我不在意。” 听了这一句,婉竹才鼓起些勇气将自己脆弱不堪的内心展露给齐衡玉看,“世子爷在我眼里便和天上的月亮一样,您有名门贵妻,我只是个被人牙子卖来卖去的货品,能替世子爷解忧,婉竹心里已万分高兴,并不敢奢求更多。若是因婉竹而让爷与夫人生了龃龉,婉竹宁可死在那场大火里。” 若换了旁人泪意涟涟地说说这一番“不愿做妾”的话,齐衡玉只会嗤笑她假清高、真心机。 可此刻的婉竹历经了一场险些夺了她性命的大火,还负了伤,怯懦乖顺的连大声呼痛都不敢,又怎么能与“欲擒故纵”、“心机叵测”这样的词混到一起去? 以防她说出更多妄自菲薄的话语,齐衡玉欺身上前攫住了她的唇,将她余下的话统统堵了回去。 起初只是浅尝辄止,可吻着吻着便变了味,一个无力承受,一个被欲.念左右,清明的神智不复存在,只余想把眼前之人拆吞入腹的念头。 可婉竹还病着,且手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齐衡玉只能在自己能掌控神智的前夕离开了她的唇,改而去翘头案上饮下了一杯冷茶,这才抑住了满腔的热切。 这一吻过后,齐衡玉索性便明明白白地告诉婉竹,“往后齐国公府就是你的家,你不必再害怕,也不必再想着去江南开脂粉铺子,只要你安分守己,恪守做妾的本分,我会护住你一世安危,不让任何人欺负到你头上来。” 婉竹呆呆愣愣地望向齐衡玉,待明白了他这是要给她妾室的位份后,眸中划过了喜形于色的欢愉,再是能常伴在心上人左右的庆幸。 如此柔顺、如此乖巧,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暗合着齐衡玉的心意。 两人和衣躺在罗汉榻上,齐衡玉揽过了婉竹,克制着不去触碰她受了伤的手臂,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 一夜无梦。 天刚蒙蒙亮时,得了信的李氏便赶来了外书房,翘首以盼地等着齐衡玉的现身。 可不巧的是,素来不睡懒觉的齐衡玉今日却是睡到了日上三竿,坐在耳房候着的李氏也不恼,只笑盈盈地与百灵说:“昨夜玉哥儿定是闹累了,说不准下月里就有孙儿的影儿了。” 百灵端了一碗茶给她,只说:“太太定会心想事成。” 半个时辰后,外书房里终于传出了些起身的动静,李氏忙让朱嬷嬷把今早挑件来的丫鬟们带来外书房,个个笔挺地立在庭院里,并不敢乱瞧多看。 等齐衡玉衣束一新地走出外书房时,李氏已带着丫鬟们出了耳房,着急忙慌地凑到他身前,问:“我儿可是想通了,决心纳婉竹做妾了?” 自得了镜音大师的卦语之后,李氏便把婉竹当做了这世上最灵验的送子观音,只恨不得齐衡玉夜夜与她共宿,早日把她抱上个孙子才是。 李氏嗓门嘹亮,喜意从上扬的语调中倾吐而出,让整个外书房都洋溢着浓浓的喜色。 听得李氏的说话声后,婉竹也不敢托大,挽了个素鬓后便走出了外书房,朝着满身绫罗、体态雍容的李氏敛衽一礼。 她的礼数不全,李氏一时爱屋及乌也不计较这些,只笑着让她起身,还道:“待我回去让朱嬷嬷挑个好日子,置两桌席面,也好生热闹热闹。” 纵然婉竹不懂后宅里的规矩,可若当家主母愿意为儿子的妾室置办两桌席面,便已是在为妾室做脸,于她而言倒是件天大的好事。 “多谢太太。”婉竹柔声说道。 齐衡玉回身瞧着婉竹不盈一握的清瘦身躯,又见廊角处站着金玉和容碧两人,忙道:“扶着你们姨娘回屋,她还病着,别让她吹风。” “姨娘”一词如秋日里呼啸作乱的秋风一般拂进了在场诸人的耳中,围立在外院里的仆妇丫鬟们俱都瞪大了眼睛,再没想到这个词会从他们家世子爷嘴里说出来。 李氏也喜意洋洋地说:“是了,快进屋去吧,一会儿我让朱嬷嬷替她挑丫鬟。” 婉竹这便被金玉和容碧两人重又扶回了外书房。 * 短短一个时辰内,齐衡玉要纳婉竹为姨娘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齐国公府。 松柏院寂静无比,往常在廊下闲聊说笑的采月、采薇、采荷都躲进了厢房里,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杜丹萝的霉头。 杜嬷嬷因办事不力而被罚跪在正屋的明堂内,杜丹萝将手边所有能触碰得到的器具统统砸往了地上,她双眸通红,鬓发散乱,再不复往昔清雅高贵的模样。 “夫人,当心别伤了您自己。”杜嬷嬷跪得双膝酸麻无比,却仍是不忘担心着杜丹萝的身子。 可此刻的杜丹萝已形若癫狂,引以为傲的信念一夕崩塌,惨遭反噬的便是这三年里所有的欢喜与憎恨。 京城里哪个出了阁的大家闺秀不艳羡她嫁了个好夫君?即便她进门三年无子,对他也不算热络,可他仍是洁身自好,不仅不纳妾,更是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收用。 那时的她笃定着齐衡玉对她一往情深,便心安理得地维持着高傲,直到三月前齐衡玉在竹苑留宿了一夜,她才开始害怕了起来。 高傲惯了的人要低头又岂是一朝一夕便能做到的事,即便杜丹萝有心想要缓和她与齐衡玉之间的关系,做出来的事却反而把他越推越远。 今日,更是从下人的嘴里听闻了他要纳那外室为妾的消息。 泪珠不受控制地从她眼眶里滑落,险些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步伐不稳时,还是杜嬷嬷飞扑过来抱住了心如死灰的她,让她不至于跌进那碎了一地的瓷片堆里。 “夫人,您是正妻,那不过是个妾室,说到底也只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何足挂齿?”杜嬷嬷红了眼道。 这些道理她又如何不明白?只是从前她对齐衡玉冷待至此,齐衡玉仍是不肯纳妾,骗的她以为齐衡玉爱她至深,所以不愿纳妾。 可今日婉竹的存在,却如同一记响亮的巴掌,把杜丹萝扇的脸颊红肿无比。 眼瞧着杜丹萝仿佛失去了生气一般只知落泪,杜嬷嬷便泣着泪道:“京城里哪家爷们身边没个通房妾室的?夫人您是高门贵女,那外室身份低微,若比权利、比人手、比心机,比手段,哪一个是您的对手?” “嬷嬷。”杜丹萝哽咽着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齐衡玉为何要迫不及待地把她纳进门?” 杜嬷嬷一愣,望进了杜丹萝蓄满泪意的眸子里,一个糟透了的猜测浮上她的心头。 “若那个外室怀了身孕呢?等她生下齐衡玉的长子,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杜嬷嬷自然知晓子嗣对于长房而言意味着什么,若是那外室当真生下了庶长子,杜丹萝这里又久久无子,下一任世子爷的位置会落在谁头上简直不言而喻。 齐衡玉纳不纳妾只是小事,怕的是这外室已怀了身孕。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22节 那便有些棘手了。 眼瞧着杜嬷嬷也没了言语,杜丹萝的心更是如坠寒窟,万念俱灰之际便只能让人去给辽恩公府送信,总要让荣氏来给她出个主意才是。 一个时辰后,荣氏身边的段嬷嬷备了厚礼登门,先去朱鎏堂拜见了齐老太太,而后才改道去了松柏院。 一进门,她便把伺候着的丫鬟们统统撵了出去,只留杜嬷嬷一人陪在杜丹萝身侧。 段嬷嬷朝杜丹萝行了礼,而后才说:“老奴奉了太太的令,要好生数落姑奶奶一番,多有得罪,还请姑奶奶见谅。” 说罢,她便横眉竖目地怒骂起了杜嬷嬷:“你这老货,想的什么阴损招数,烧了齐国公府的家庙,齐老太太怎么看你?国公夫人怎么看姑奶奶?收拾那外室有的是法子,偏偏挑了个最蠢笨的法子,你把她受罚的家庙都烧了,她还能待在哪儿?略使一使苦肉计,姑爷不就把她带回府里了?” 杜嬷嬷被骂的双颊通红,垂着头好半天都不敢应话,只敢不停地点头,一副知错了的模样。 骂完杜嬷嬷,段嬷嬷矍铄的目光便落在了失魂落魄的杜丹萝身上,“姑奶奶您也是,出阁前太太也没少教您怎么把持夫君的心、怎么执掌中馈、怎么耍心机、使手段。您可倒好,连个身份低微,无半分倚仗的外室都处置不了,和婆母、齐老太太的关系也僵得很,更别提进门三年无嗣的事儿,太太总也有老去的一天,您还是要自己想想法子怎么料理那个外室才是,您身后有辽恩公府,又是姑爷三媒六聘正经娶进来的正妻,阖该弹压的那外室连个喘息的余地都没有才是。” 一席话如炮仗般炸开在杜丹萝的脑海里,她知晓段嬷嬷的数落皆言之有理,可被一个奴仆怠慢至此,她的神色也十分难堪。 好在有杜嬷嬷出言打圆场,“嬷嬷您说的在理,夫人也下了决定要笼络回姑爷的心,只是怕这外室有了身孕,倒时她心一野,不好管教。” 段嬷嬷嘴角微扬,仍是那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如今她还只是个外室,并不是府里正经的姨娘。纳妾的礼也得挑个好日子,即便有了好日子,可又不知晓这外室的生辰八字会不会和齐老太太犯冲。” 这话点到即止,杜嬷嬷霎时眉开眼笑,连杜丹萝也望向了段嬷嬷,眼神中难掩恍然。 “后宅里多的是杀人于无形的手段,一句话,一件器具,一件物什,就能让那外室死无葬身之地,再不济也有去母留子这法子。”段嬷嬷又道。 “太太还有最后一句吩咐,您与婆母相看两厌便罢了,可齐老太太那儿却不能松懈,她才是这府里说一不二的人。” 等杜嬷嬷毕恭毕敬地把段嬷嬷送出齐国公府后,松柏院才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杜丹萝让采月为她梳妆打扮,换上了样式最华美的钗环,挑了件花素绫缠枝月华裙,由仆妇丫鬟们簇拥着去了惊涛院。 * 李氏为婉竹挑了个四个丫鬟,取名为碧白、碧霜、碧红、碧珠,并把在竹苑里伺候过的关嬷嬷与张嬷嬷匀给她做管事嬷嬷。 邓厨娘也被安排进了齐国公府,不过做些粗使活计。 至于婉竹的院落,则被李氏安排在离外书房最近的碧桐院,这院子离外书房只有一道抄手游廊的距离。 碧白等人皆是家生子,在齐国公府里的人脉关系也是错落纵横,攀亲带故地扯出了不少相熟的人。 婉竹一一见过伺候她的丫鬟,挑了一个看起来最为机灵的碧白,细细地问她府中的人事。 碧白口齿清晰,人也生的有几分姿色,瞧着便是有几分野心的丫鬟,只听她道:“大房统共只有一子两女,两个庶女一个排行第三,一个排行第八,皆是洛姨娘所出。二房有三子四女,其中二爷齐伯玉和四小姐齐容枝乃是二太太嫡出,其余皆是姨娘们所出。” “洛姨娘?”婉竹不解地问:“月姨娘没有生养过吗?” “没有。月姨娘自进门以后便没有生养过,洛姨娘也是福薄,生下八小姐后便香消玉殒了。”碧白有条不紊地回答道。 问了这一番后,碧白还提到了二房的太太胡氏,她母家不显,不过是个末流文官家的嫡女,可因管家理事极为妥帖,被齐老太太看中后求娶进门。 胡氏也果真十分贤惠,入门第二年便生下了一子一女,之后便把心思放在了管家理事上,从不去管二老爷房里的莺莺燕燕。 至于齐老太太,碧白则说的愈发简洁明了,“老太太是当今太后的表姐,母家虽已不如从前鼎盛,可在陛下和太后的心里却是骨肉至亲,地位超然。” 婉竹一点就透,顿时从碧白的话里明白了在齐国公府里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是谁。 只是她这样的身份,若贸然去讨好齐老太太,只怕反倒会惹得齐老太太不喜,还是要徐徐图之才好。 “你说的很好。”婉竹笑着边给金玉使了个眼色,金玉也不含糊,从妆奁盒里拿了张五两的银票,递给了碧白。 碧白大大方方地收下,眼瞧着婉竹没有其余的吩咐,便悄然退出了正屋。 婉竹坐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里,张目四望地打量着独属于她的碧桐院,小巧的梨花木桌上摆着樱桃酒酿、龙眼山药糕,并一壶珊瑚红描金暖酒。 这只是大厨房送来解闷用的糕点,因贺她搬进了新院子里,便多送了盏暖酒。 再往里一寸,便是被日光照的无比亮堂的内室,月白色缠枝花帘帐后供着青蜡貔貅辟邪兽,而后再是婉竹从没有见过的山石架子,高耸地摆着一对青釉双耳屏,架子后是一座粉彩花卉画屏风。 满屋内的陈设摆件皆非凡品。 本以为在竹苑里过的已是富贵奢靡到了极点的日子,可如今坐在出自西域的水兰锦毛毯里,享着絮絮和风铺面,将这偌大开阔的碧桐院尽收眼底。 婉竹才明白,这些贵人们从前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只怕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罢。 金玉见她如此高兴,便也上前凑趣道:“姨娘这回可是因祸得福,往后有了名分,再为世子爷添个子嗣,母凭子贵,再无人能随意欺负您了。” 婉竹也不过放纵这么一遭,她竭力敛起自己嘴角的笑意,不让自己过分地喜形于色,而后才说:“她们想杀我两次,我没死,反而还光明正大地进了府。我想,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只是她这样的人,来这世上历经了这么多的苦险与磨难,好不容易尝到了一点甜头,绝无可能放手。 难走也罢,艰险也罢,她总要走出一条路来。 * 惊涛院内。 李氏正与齐衡玉说着齐容燕的婚事,她虽只是庶女,却因她姨娘安分守己,且难产而死的缘故得了李氏几分怜惜,便做主替她挑了大理寺少卿家长子做夫婿。 那长子去岁下场,如今已得了个进士的位份,再由齐国公与齐衡玉为他疏通一番,将来兴许也能平步青云。 “你三妹妹秉性柔顺,待我这个嫡母也是十分孝顺,嫁妆便加厚两分,也算全了我与她的母女情谊。”李氏如此说道。 齐衡玉点点头,长房内子嗣不丰,故他对齐容燕这个妹妹也十分疼惜,也从自己私库里拿出五百两银子来给她添妆。 “老太太还有体己补贴燕姐儿,如今想来,嫁妆也是够了。”李氏说完这话后便将百灵端来的燕窝粥递给了齐衡玉。 齐衡玉却摆了摆手道:“方才刚从婉竹的院子里来,吃了好些龙眼糕。” 李氏笑道:“嗯,大师都说了你的子嗣缘在她身上,闲来无事便多去她院里坐坐。” 话音甫落。 杜丹萝已带着乌泱泱的一群丫鬟仆妇们进了惊涛院,不等廊道上的丫鬟们通传,便一径闯了进去。 齐衡玉一见她便蹙了眉,方才的笑意不见了踪影。 杜丹萝不以为意,只紧盯着李氏道:“纳妾这样的事,母亲和夫君怎么都不告诉我?幸而我让大师给夫君算了一卦,那婉竹与夫君八字相冲,进门后只怕会对夫君有所妨碍。” 堂中寂静无声。 “倒不如让我身边的采薇服侍夫君吧,她可被玄音观的道长批过宜男像,且又不是被人牙子卖来卖去的腌臜出身,规矩、道理都是懂得,定能好好伺候夫君。” 作者有话说: 宅斗正式拉开帷幕了哦。 第25章 一更 解决采薇(上) 采薇被杜嬷嬷推搡着立到了人前, 薄纱似的外衫根本遮不住她曼妙的身姿,正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 顶着齐衡玉审视的目光,采薇局促地躬身, 苦着脸向上首的两位主子行了礼。 齐衡玉一言不发, 斜阳从半阖的支摘窗中拂往他身, 淡没了他薄冷阴戾的气韵, 在炎炎的烈日下,显出几分俊昳夺目。 成婚三载,这还是杜丹萝头一次将身边的丫鬟许给齐衡玉做通房侍妾,纵然她心内千万个不愿, 可为了不让婉竹一家独大, 不得已只能使出这样杀敌一千、自损三百的招数。 李氏瞧了眼采薇清艳的面容,往下一寸则是一副瞧着好生养极了的身段,倒是与杜丹萝想到了一块儿去。 齐衡玉既松口纳了婉竹,再纳一个采薇也不算什么大事。 “有什么妨碍?我可找镜音大师替婉竹算过命, 大师说玉哥儿的子嗣缘都在婉竹身上,怎得玄音观那儿又这么说?”李氏是真怕婉竹会对齐衡玉有所妨碍, 一时也有些踟蹰不定。 直到身后的朱嬷嬷悄悄按了按她的肩,李氏才留意到齐衡玉冷若冰霜的面色,以及他明显不往采薇身上投去的视线。 大约是瞧明白了他这儿子半点不想收用采薇, 李氏也难得聪慧了一回, 调转了话头道:“怎得就这么巧, 玉哥儿前脚起了要抬婉竹为妾的心思, 后脚玄音观的大师就算出了婉竹对玉哥儿有妨碍?” 话音甫落, 朱嬷嬷便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齐衡玉指节叩在桌案上的力道加重了两分, 显出繁杂的焦躁。 内宅中的交锋, 怎可在没有切实的证据前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算计嚷出来,这无疑是给杜丹萝递了狡辩的口风。 果不其然,杜丹萝不过愣了一瞬,便与李氏呛声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疑心我故意给那外室泼脏水不成?她是什么身份,值得我大张旗鼓地串通玄音观的大师来陷害她。我不过是为了夫君好罢了,母亲这样说话,可是把丹萝当成了那等心狠手辣的毒妇?” 她激愤地说着这番话时,美眸里恰到好处地落下了泪珠,许是心内积压的委屈太过繁多,这眼泪颇有些收不住的态势。 杜丹萝甚少在人前这般落泪,李氏也顿时没了声息,其余的仆妇丫鬟们更是垂下了头不敢多瞧,独独齐衡玉摆着一副冷清冷心的模样,纵然杜丹萝泪意汹涌,他却仍是岿然不动。 杜嬷嬷上前一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杜丹萝,只道:“太太是误会了夫人,夫人也盼着世子爷能纳得良妾,早日添个子嗣。为此,才会不嫌烦劳地去玄音观找大师卜卦。若夫人当真善妒,怎么会把采薇许给世子爷做通房丫鬟?” 惊涛院的这场闹剧,最后以杜丹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收场。 李氏早先便看中过采薇,只是杜丹萝迟迟不肯松口,才只能歇了这样的心思,今日杜丹萝的话也给她提了醒。 她便与齐衡玉说:“纳一个也是纳,两个也是纳,倒不如把婉竹和采薇都收进你房里。你意下如何?” 齐衡玉沉沉的面色辨不出息怒来,因是在亲娘跟前,便直言不讳地说:“婉竹在家庙里历经了两次刺杀,幕后之人不是杜氏就是辽恩公夫人,我若此时收用了杜氏身边的丫鬟,她怎能不寒心?” 他知晓李氏最在意他的子嗣,便索性将此事绕到了这上头,“镜音大师是得道高僧,他既说了儿的子嗣缘在婉竹身上,那便不必再收用别的妾室。” 李氏本就对镜音大师的话深信不疑,如今见齐衡玉没有要纳采薇的心思,便也只能撂下不提。 * 用了午膳后,婉竹在金玉和容碧的陪同下去内花园闲逛了一番,赏了妍丽烂漫的花景,瞧了青翠笼直的竹林,走到一处遮天蔽日的羊肠小道里时,冷不丁地被一道从后方冒出来的女声唬了一跳。 婉竹回身一瞧,便见那层层叠叠的青竹叶间别有洞天,泰山石筑造的石凳上正坐着个姿态纤娜的女子,此刻正含笑盈盈地望着婉竹。 容碧自觉地立在羊肠小道口放风,金玉则扶着婉竹走进这遮天掩日的竹林,往月姨娘身旁一坐。 “后悔吗?”月姨娘说笑时眉目顾盼生辉,一双含情脉脉的月牙眼儿紧盯着婉竹敷了伤药的皓腕。 四下无人,连个探头探脑的婆子都没有。 婉竹便从石凳上起身,提起裙摆朝着月姨娘盈盈下拜,“多谢姨娘救命之恩。” 月姨娘仍是笑盈盈地望着她,反复隔着十数年漫长的光阴,觑见了初为齐国公侍妾的她,一样的貌美灵动,一样的柔顺和静,一颦一笑露出勾人的媚态,是男人最喜爱的模样。 “快起来吧。往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等世子爷继位之后,还要请你多关照我呢。”月姨娘娇娇俏俏地一笑,举手投足间还带着少女的纯美。 婉竹被金玉扶起了身,从袖袋里拿出了她亲手所织的荷包,云锦为料,针线严密,上头绣着一轮满月。 “这是我给姨娘做的荷包,还请姨娘不要嫌弃。”与面对齐衡玉时的娇弱怯嫩不同,婉竹与月姨娘说话时的语调格外庄重。 月姨娘接过那玲珑小巧的荷包,凝视着婉竹的美眸多了两分惊讶,“你早就知晓今日金玉会带你来我这儿。” 她出口的并非问句,而是十足十的笃定。 婉竹对待同盟之人向来是百分百的坦诚,闻言她答道:“金玉劝了我三回,让我来内花园走一走。” 金玉不是个固执的人,既然非要她来,那么必是有人在内花园里侯着她。 月姨娘笑着侍弄着手里的荷包,说道:“你很聪明。我也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今早惊涛院传出了消息,清河县主想让身边的采薇做世子爷的侍妾。”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23节 这样的消息,根本传不到在府里没有任何人脉的婉竹耳中。是以她便蹙起柳眉,倍感讶异地望向月姨娘。 月姨娘将婉竹极尽鲜活的神色揽进眼底,忍不住掩蠢一笑道:“你也觉得清河县主这法子蠢笨无比是不是。” 笑着笑着月姨娘的眼角沁出了点点泪花,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敛起笑意后说道:“你以为这些高门大户出身的世家闺秀与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她们命好些,我们命差些,论心计、手段,一辈子顺风顺水的人如何能敌的过摸爬滚打惯了的人?” 说着,她便似陷入了往昔的回忆之中,姣美的面容里隐现几分怅然,婉竹便识趣地不去打扰月姨娘的惘思,等她拢回思绪后,才道:“姨娘有何指教?” 月姨娘肃容望向婉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齐衡玉对你有几分喜爱?” 顶着月姨娘柔中带硬的眸子,婉竹想了又想,却是不知该如何描述齐衡玉对她的喜爱。 就像喜爱豢养在金丝雀笼里的小鸟一样,不对等的身份地位谈什么喜爱,不过她攀附着他,他享受着她的讨好与侍奉罢了。 见婉竹讷讷不答,月姨娘也自嘲一笑道:“我也是发了昏了,竟问你这样的话。你如今还没有名分,也没有在齐国公府里站稳脚跟,绝不能让采薇与你平起平坐。” 说着,便听羊肠小道外响起了零碎的脚步声,再是婆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月姨娘这步暗棋尚且不能抬到明面上去,时间紧急,她只对婉竹说:“从采薇身上入手。” 而后,便带着欣容、采珠等丫鬟抄了另一条近路离开了竹林。 回月华阁的路上,月姨娘心情还算愉悦,与采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走过两处桥涧,望着前头齐国公亲手所植的竹丛,神色似喜似悲。 采珠见她停住步子不走了,便一脸狐疑地望着她,这时秋风拂面,卷起了月姨娘鬓边的碎发,她感慨般的话语融进窸窣的风声中,连贴身伺候的丫鬟也听不真切。 “但愿她比我更聪明些,不会对那人动情。” * 婉竹日日窝在碧桐院里,在齐衡玉没有正儿八经给她妾室名分之前,她既不去李氏院里请安伺候,也不来松柏院点眼惹烦。 纵然杜丹萝有心想拿捏她的错处,可遇不上婉竹这个人,再多的手段也做无用功,况且杜丹萝秉性高傲,如何愿意屈尊纡贵地去主动搭理婉竹? 思来想去,也只有把采薇推出去与婉竹分庭抗礼这一个法子。 可这也是迫不得已,杜丹萝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对采薇也不过是面上厚待,心里却是薄冷无比。 四下无人时,采薇在寮房里抱着采月不住地哭诉,双眼红肿的如烂桃儿一般,只哀哀切切地泣道:“你们也都是知道的,去岁我老子娘向太太求了恩典,许我年底回家嫁人,都是知根知底的邻居,嫁过去就是正妻,将来脱了籍,也能盼着儿孙考个功名,做一回堂堂正正的人。” 可天不遂人愿,谁曾想杜丹萝会改了主意,不给她任何选择的机会,就要让她成为齐衡玉的妾室。 采月绞了帕子替采薇拭泪,对姐妹的怜惜之意却敌不过对主子威势的惧意,便只能压低了声音劝她道:“快轻点声吧,奴才的命就是半点都由不得自己,既已到了这一步,你再这样哭哭啼啼的,被杜嬷嬷听见了又是一场数落。” 采薇与邻居家的秋生是青梅竹马的情谊,陪嫁到齐国公府里前,荣氏见她姿色极佳,也曾问过她是否愿意给齐衡玉做通房丫鬟。 纵使齐衡玉是人中龙凤,能给采薇秋生给不了的权势、地位,可她却是一片丹心,只想着撑到年底拿回身契,清清白白地做秋生的正妻。 “我不怕。”采薇哭的梨花带雨,泪水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她无力地捶了捶薄被道:“左不过是个死字罢了,若要让我负了秋生哥哥,我倒宁可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采月素知采薇有副刚烈的性子,闻言也不敢多劝,只在一旁不停地说软和话,“这事还不一定,世子爷咬死了不愿收用你,你多去求求夫人,兴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采薇的神色才好转了些,可这时端了糕点进屋的双菱却略带怜惜地瞥了她一眼,淡声说道:“杜嬷嬷说,让你把这糕点送去外书房。”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采薇才压下去的泪意成千上万倍地往上涌,恨自己这条贱命由不得自己做主。 她哭的太动情、太惨然,连心硬的双菱瞧了,也忍不住劝道:“你也别说那样的糊涂话,你爹娘还指望着你,还有你那秋生哥哥。若惹得主子们不高兴了,他们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这话一出,采薇撕心裂肺的哭声便戛然而止,只余几分心如死灰的薄冷,却是连哭也不愿意哭了。 良久,她才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珠,打了水净面后端起那装着糕点的托盘,一径往外书房的方向走去。 * 踏上九曲十八拐的回廊,绕过了好几处垂花门,才见廊角围立在一块儿玩骰子的静双与落英。 采薇不敢抬头,生怕被人瞧见了她通红的杏眸,只能垂着头走上了书房门前的廊道。 静双一见她便笑问:“采薇姐姐怎么来这儿了。” 满府都知晓了杜丹萝要把采薇许给齐衡玉做通房丫鬟的事,是以静双待采薇的态度也多比平时多了两分尊重。 采薇垂着头,声音闷闷地答道:“奴婢奉了夫人的命,来给世子爷送糕点。” 静双先侧着身瞧了瞧书房屋内的景象,见齐衡玉正聚精会神地翻看书籍,便笑着对采薇说:“世子爷看书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采薇姐姐把糕点给我吧,一会儿我拿进去。” 静双说这话时还怕采薇失落,硬添了一句:“来日方长嘛。” 谁曾想采薇却是一刻也不肯耽误,立时便把手里的托盘递给了静双,敛衽一礼后便落荒而逃。 历经了大悲大喜,采薇正是心绪纷杂的时候,途径内花园是瞧见了一处落英缤纷的花树,一时感伤便落下了泪。 她哭的忘情,等发泄完心里的哀伤之后,便见西侧的碧桐院里传出些格外爽朗的欢笑声,她愣愣地出神,只叹自己这后半辈子再无半分喜悦可言了。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婉竹娉娉婷婷地走出了碧桐院的院门,手里还端着她亲手所做的糕点,路遇花树旁时,经碧白提点才觑见了容色清丽的采薇。 她立时停下了步子,好整以暇地瞧着双眸通红的采薇。 采薇也知婉竹就是齐衡玉即将要纳进府里的姨娘,虽如今还没有名分,可不日就会成为正儿八经的主子。 她哽咽着向婉竹福了福身,旋即便要绕回松柏院中,可婉竹却是不肯错过这样难得的机会,连忙出声唤住她道:“等等。” 日头微盛,暖融融的白光洒在婉竹的肩头,让挽了云鬓、簪了玉钗的她显得格外清雅出尘,莞尔一笑时眉目流转的光华昳丽又温柔。 “你哭成这样,头发散了、脂粉也花了,快随我进屋去梳洗一番吧。” 说着,也不等采薇答话,便上前亲昵地拢住了她的胳膊,与金玉、碧白一左一右地把采薇连哄带骗地推进了碧桐院。 金玉将婉竹平日里用的脂粉递给了采薇,见她素白的面容一脸的难色,便笑着说:“放心吧,方才带你进院子里时没人瞧见,一会儿我再从后门带你出去。” 采薇心里不安,环顾了一圈碧桐院的陈设布局,瞧着虽不如松柏院奢靡富贵,可其间的陈设雅致精巧,别有一番风韵。 “多谢姨娘。”采薇净了面,梳了发,再铺了一层薄薄的脂粉后,迎上婉竹望过来的柔意似水的目光,立时便要起身告辞。 纵然她对杜丹萝多有不满,可却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了她的霉头在碧桐院多待一刻,她的心就七上八下的厉害。 “往后都是一家姐妹,何必与我这么客气。”婉竹笑盈盈地说,一双透亮的眸子紧盯着采薇不放。 采薇听了这话后也只能颓然地苦笑一声,说给谁听,谁都不会相信她不愿做齐衡玉的妾室,只是她心如磐石,不可转也。 “姨娘说的是什么话,我听不明白。多谢姨娘借我脂粉,让我梳妆净面。”采薇说着,便要往碧桐院的后门走去。 婉竹却一把攥住了她的皓腕,方才炯炯的眸光软成了似水般的柔意,“你早就定下了婚事,你不想做世子爷的妾,” 疑问化为了笃定,淡然无澜的一句话勾起了采薇心里压抑着的伤心,被触及到心中隐秘的她仓皇无措,下意识地要去躲避婉竹的目光。 可婉竹却不给她逃离的机会,先拦住了她的去路,而后直接把诱惑摆在了采薇面前,“我有法子让你出府嫁人,不必做世子爷的妾室。” 采薇猛地抬头,撞进婉竹温温润润的明眸中,迟疑了一瞬之后又听她笑着说:“碧白说你极为喜欢那个男人,平日里丫鬟凑在一处时总将他送你的银钗戴在头上,私下里不知说过多少次年底要出府嫁人。我想,富贵权势与你而言不如情意重要,你对那男子的心如金石般坚硬。” 丝丝缕缕的话音飘入采薇的耳畔,让她一侧的身子飘.飘若仙,一侧的身子又如坠寒窟。 她的确不想做齐衡玉的妾室,也害怕杜丹萝会去母留子,到时她不仅没了秋生哥哥,连小命也保不住。 婉竹的话字字句句都戳在她的心坎上。 可是,采薇也明白。 这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人好,若是有人这么做了,那么必是她有所图谋。 一个姨娘,会图谋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可如今她已无路可退,若是能抓住一把救命稻草,又怎么肯轻易放手? 婉竹不急不躁地注视着采薇,凝望着她思索的面容,嘴角浮上了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仿佛是笃定了采薇抗拒不了这样的诱惑。 良久的沉默。 采薇攥紧了手中的软帕,直到那软帕被掌心的汗浸湿了小半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婉竹笑意渐深,面色不再拘谨凝重,而又成了那副柔顺乖巧的模样,只听她道:“我想知道,若我要在松柏院里安插个内应,从谁下手最为容易一些?” 作者有话说: 女鹅真的是很会体察人心。 推推好朋友的预收《望春庭》弦珂,感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 上一世,繁华京城无人不识宋家嫡女宋絮清,出了名的骄矜,是宋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 但奈何宋家嫡女不思进取,整天听曲儿逗鸟儿,世家女子当会的琴棋书画是样样不精,然其命好,早早就被婚配于太子裴翊琛。 重来一世,死于废太子裴翊琛刀下的宋絮清悟了。 裴翊琛能看中她,不仅仅是看重她的家世,还看中其不理世事的性格。 为了这辈子能够安然活到晚年,宋絮清早早抵达学堂,从学堂归来后便投身于琴棋书画中,晚间请来教坊先生习舞。 本已习惯宋絮清不作为的世家女子惊了。 众人:她这么做,定有她的深意,而我岂能落后于她? 此后,众世家女子不是在学习,便是在学习的路上。 春日马场蹴鞠比拼,本该坐在场下的宋絮清一袭便装骑马奔来,英姿飒爽。 众世家女子:她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 - 且为了能存活,宋絮清决定与养病于南涧寺的三皇子,未来的太子裴牧曜结为好友,只不过南涧寺墙垣过高,在获取裴牧曜信任前,需要学会爬墙。 某日夜里,南涧寺。 与好友商议事务后,裴牧曜漫步于院间,忽而听闻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隐于暗处的护卫现身,然而却听到墙垣高处传来呼救声。 被高墙吓得魂不守舍的宋絮清眸中带泪,“救…救命啊!” - 端午宫宴,宋絮清一曲成名,宋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听闻太子属意于她,宋絮清惊魂未定,思来想去,打起了裴牧曜的主意。 夜深人静,久未爬墙的宋絮清再次爬上墙垣,她颤颤巍巍,好不容易爬到顶处,就瞧见站于高墙下的裴牧曜,他冷着一张脸,活像阎王。 宋絮清:“……”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正当她转身之际,活面阎王道:“下来,嫁于我。” 第26章 二更 解决采薇(中) 齐衡玉在书房内独坐了许久, 其间往支摘窗外眺望了几遭,揽进庭院里青翠葱郁的竹林,不合时宜地忆起了婉竹。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24节 前日他留宿在碧桐院, 虽不曾与她行事, 可也是肌肤相贴地入眠。 彼时婉竹湿漉漉的杏眸在清辉般的月色下投向齐衡玉的心间, 她万分感动, 只说:“婉竹不知该如何报答世子爷。” 齐衡玉只漫不经心地答道:“那便多为我做几回糕点。” 她那时泪意盈盈地应下,转头却把这事丢到了九霄云外。 他在书房坐了半日,却不见她半点影子。 齐衡玉蹙起了眉头,只见静双正端着个装着糕点的托盘, 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屋内的景象。 “杵在那儿做什么?”齐衡玉口出斥责之语, 嘴角却浮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眸光紧紧落在他手里端着的糕点上。 静双仓惶一笑道:“奴才怕扰了爷的清净。” “端进来吧。”说着,齐衡玉便将手里的诗书搁在了一旁,姿态慵懒地倚靠在身后的镌花梨木椅上, 神色松泛无比。 他捻起一块托盘里的糕点,吃了一小口后, 却被那甜腻的涩感噎得难以下咽,只是想着这是婉竹伤了手腕后给他做的糕点,便也只能忍着不适吃了下去。 静双素知齐衡玉不爱吃甜食, 眼瞧着他吃下了一整块糕点, 便在一旁陪笑道:“没想到采薇姐姐做糕点的手艺这般好, 改明儿让她再给世子爷做一屉来。” 闻言, 齐衡玉阴雨初霁的面色又骤现连绵的沉雾, 他语气不快地斥责道:“你怎么不早说。” 怪道这糕点的滋味如此天差地别。 这时的齐衡玉还分辨不出他分外挑剔的心是因何缘故, 明明不爱吃甜食, 采薇做的糕点便难以下咽, 婉竹做的糕点即便难吃也想着忍忍便罢了。 这些细枝末节的差别他自己察觉不出来,可贴身伺候的静双却是眼明心亮的很,他霎时便在心里掂量清了采薇和婉竹孰重孰轻,顿时便说道:“采薇姐姐前脚来了没多久,姨娘便来了。可她并没有走到外书房门前来,只是遥遥地立在廊角,不多时便折返回去了。” 婉竹都来了外院,却又过书房门而不入,的确是十分奇怪。 齐衡玉思忖了一会儿,便从梨木椅里起身,提脚往书房外走去。 * 齐衡玉走进碧桐院时,庭院里只有两个粗使丫鬟在洒扫落叶,其余的丫鬟们都躲进了耳房里休憩,虽则规矩散漫了些,可到底不像惊涛院那般喧杂吵闹。 无人通传,齐衡玉便自己越过了一重铜花门,踏上回廊后抄着近路走到了正屋旁的槛格窗旁。 一窗之隔的屋内传出了女子恹恹的说话声,夺走了齐衡玉所有的注意力,以至于让他忽略了被他踩在脚下的柴干树枝,以及踩在上头后发出的“咯吱”声响。 “姨娘既亲手给世子爷做了糕点,缘何不送过去?”说话的女声是金玉。 齐衡玉也怀揣着同样的疑惑,便立定在槛格窗旁,候着婉竹的回答。 “采薇姐姐已给爷送了糕点,我再送过去,岂不是有了要与她打擂台的心思?”婉竹声音柔顺,如莺似啼的语调里难掩神伤。 金玉闻言便为她抱不平道:“姨娘怕她做什么?世子爷说要给您名分,那便一定不会食言。即便采薇也做了爷的妾,您与她平起平坐,何必处处让着她?” 婉竹却仍是怅然地回话道:“采薇是夫人身边的丫鬟,而我只是个外头采买来的外室。世子爷是因为怜惜、同情才会给我名分。可采薇姐姐的美貌、出身、规矩、性情哪一样比我差。我心悦世子爷,不愿让他难做,往后你们还是随我一起多让着些采薇姐姐吧。” 话落,金玉已是无话可说,只剩深深的叹息。 她还想再劝时,却听婉竹自嘲般笑道:“待这些同情、怜惜耗尽的时候,就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昨日世子爷给了我不少银票,你再拿去采买些脂粉吧,总有用得上的一日。” 话音飘入齐衡玉的耳畔,让他在一夕之间泛起了千万种思绪,纷纷杂杂地汇聚成了酸涩的养料,连带着勾起了些难以言喻的愠怒。 他既恼怒着婉竹的妄自菲薄,恼怒着她对他少的可怜的信任。恼怒的过了头,却又不可自抑地起了怜惜之意。 是他之前对婉竹疑心太盛,处处冷待,才让她如此惴惴不安。 齐衡玉在槛格窗外立了许久,直到里屋里再没有了声响之后,才悄悄地离开了碧桐院。 他离去没多久,屋内的婉竹才吩咐金玉把留出一条缝的槛格窗阖严实了,她用软帕压了压眼角,倏地朝着金玉嫣然一笑道:“去买脂粉吧。” * 齐衡玉心情不佳,难得休沐两日连门也不出,整日里只闷在外书房里。 好不容易去了一趟碧桐院,可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便又折返回了书房,静双正纳闷之时,齐衡玉已劈头盖脸地吩咐道:“吩咐二门的婆子们,不许让金玉出府。” 他一头雾水之际,却见齐衡玉已面色沉沉地走进了书房,连个眼风都没有递给他。 静双闷头琢磨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日落西沉时,他去二门外吩咐婆子们时遇见了金玉,问了一声:“你要去哪儿?” 金玉一番做贼心虚的模样,不等静双盘问便答道:“我……替姨娘去买些脂粉。” 这时静双方才恍然大悟,忙道:“你先等等。” 他干脆一把攥住了金玉的袖摆,突兀的动作臊得金玉脸颊通红,静双也后知后觉地赧然了起来,他松开了金玉,只说:“爷不让你出府呢。” 静双与金玉正立在二门的泰山石阶下,门廊处坐着的婆子们正含笑注视着这两人,一门之隔,便是熙熙攘攘的京城西街。 金玉正疑惑着不知该如何回话时,那二门外倏地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捶门声,震颤如鼓的声响如炸开在黑夜里的惊雷一般,直把人吓得身子一颤。 守着二门的婆子没好气地推开了门,便见一个庄稼汉模样的壮硕男子正红着眼不住地拍打红漆木大门,形若癫狂,神若疯癫。 幸而齐国公府上的婆子都个个人高马大,围立在一块儿半点也不虚眼前的男子。 静双横眉竖目地骂着那男子道:“哪儿来的醉鬼,不要命了?竟敢来齐国公府撒野。” 本以为只是个醉鬼上门闹事,打发出去就好了。谁成想那男子却扯开了喉咙喊道:“你们府上的采薇早与我定了婚事,说好年底就要茴香成亲,如今却又嫌贫爱富,说什么她要做齐国公府的姨娘,不能再与我成亲了。” 静双被这话惊得霎时愣在了原地,那男人却继续撒泼道:“齐小公爷就了不起吗?他就能抢良民的妻子,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因怕他嚷出更不堪的话语来,静双便做主让婆子和小厮们捂住了他的嘴,打了几棍后扔出了府外,对外只说是个吃醉酒的疯子。 * 齐衡玉知晓了采薇早定下亲事一后脸色愈发难堪,嘴边浮起的笑意不达眼底,“她连装出一副在意我的模样都这般拙劣,连一点心思都不肯用。” 纵然齐国公府是钟鸣鼎食之家,可若他被参上一本强夺民妻的罪状,也得在家思上两个月的过。 这世上没有哪一个妻子会愿意让别的女子来服侍她的夫君 让采薇为妾这一招实在蠢笨。 可若是因为婉竹的存在而让杜丹萝起了惧意,为了稳固她自己的地位,亦或许是杜丹萝有那么一点点在意他。 那么这样做仍是情有可原。 可静双的话却如同一记响亮的巴掌扇在齐衡玉的脸颊两侧,让他最后一丝绮念也烟消云散。 杜丹萝厌他至深,连推个通房丫鬟出来伺候他也这般地不用心思,竟挑了个有婚约的采薇。 成婚三载,他对杜丹萝的倾慕也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消磨掉了大半,如今更是一点都不剩了。 他自嘲一笑,陷在桌案里的英朗身姿显得格外落寞,静双默默地陪立在他身侧,苦恼着不知该如何劝慰齐衡玉。 也是他倒霉,怎得去二门口堵金玉就遇上了这样的事儿。 想起金玉,静双笨涩的脑袋终于冒出了些灵光。 趁着齐衡玉陷入泥泞的思绪时,静双悄然退出了外书房,唤醒了在阶下打盹的小舟,急忙吩咐他:“去把婉姨娘请来。” 两刻钟后,满头大汗的小舟跑回了书房复命,一见静双便答道:“那位婉姨娘晕过去了,金玉也挨了一顿打,碧桐院乱的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这一招不仅是为了解决采薇。 而且是准备断了杜丹萝再推丫鬟出来的打算。 且看下一章。 女鹅有可乘之机是因为荣氏最近抽不开身,她才是大boss级别的人物。感谢在2023-06-28 23:27:06~2023-06-29 15:0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山下火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下火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eilei0112 6瓶;小可奈 5瓶;绵阳 2瓶;水果百香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二合一 解决采薇(下) 两刻钟前。 因婉竹如今还不是齐国公府里正经的姨娘, 管事的婆子们便还没有殷勤到特地把膳食送来碧桐院,回回都是金玉自个儿去大厨房领份例。 这一日不巧遇上了松柏院的采薇与采月,天生不对付的身份让金玉心中生惧, 便缩在了廊角处, 等采薇与采月领了食盒离去后, 才敢向厨娘们讨婉竹的膳食。 婉竹吃的少, 且病中爱汤食,这几日厨娘变着花样地给她熬汤,采买的婆子今日只预备好了四只乌鸡,谁曾想素来不爱喝汤的松柏院方才竟点名要了一只走, 余下的三只都送去了朱鎏堂、惊涛院、月华阁。 厨娘谁都不愿得罪, 便笑着对采薇说:“是姑娘要吃,还是夫人要吃?” 谁知采薇一听这话,便横眉竖目地瞪着她道:“怎么?我连喝了个乌鸡汤都差使不动你了吗?” 一见她这副颐指气使、有恃无恐的模样,厨娘才想起来前两日从其余婆子那儿听到的风言风语, 这位采薇姑娘被夫人许给了世子爷做通房丫鬟,身份地位再不同以往。 厨娘飞快地在心里做了决断, 将仅剩下的一碗乌鸡汤端给了采薇后,只赔笑道:“是老奴犯了浑,姑娘要喝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灶上还有点剩下的鸡髓笋, 姑娘可要尝尝鲜?” 采月却拉了一把采薇的衣袖, 催促她道:“再磨蹭就误了时辰了。” 采薇这才悻悻地收了要尝一尝那鸡髓笋的念头。 金玉得知婉竹的午膳里没了乌鸡汤, 心内虽不忿, 大面上却还要挤出一分笑道:“嬷嬷您也不容易, 我省得的。” 那厨娘闻言则抹了抹额上的细汗, 叹息着道:“若都像姑娘你这样善解人意, 咱们的差事也就没有这么难做了。” 为了补偿婉竹,厨娘便作出把灶上温着的那一碟鸡髓笋递给了金玉,并道:“这本不在姨娘的份例里,府里也只有老太太的院常吃,可最近老太太也吃腻了,姑娘便拿去给你家姨娘尝尝吧。” 这鸡髓笋极耗银钱和功夫,去岁里月姨娘点了一回这菜,还被李氏寻到了由头去齐老太太跟前告了她一状,月姨娘也因此吃了顿挂落。 金玉谢过厨娘后便走回了碧桐院,她三言两语地向婉竹解释了午膳没有汤食的原因,婉竹听后则只是莞尔一笑道:“这样想来倒是我因祸得福了,你们也一起尝尝这鸡髓笋。” 婉竹夹了一筷子,点点头赞道:“怪道这般费功夫,滋味的确是好。” 金玉和碧白也尝了一口这鸡髓笋,却只道:“许是我们山猪吃不了细糠,也尝不出什么好坏来。” 而此时此刻的松柏院里。 杜嬷嬷在耳房内躲懒休息,便由采薇、采月、采荷三人服侍杜丹萝用膳,席间采薇给杜丹萝舀了一勺乌鸡汤,却被她瞪了一眼道:“怎么今日拿了汤来?” 采薇忙战战兢兢地答道:“除了夫人点的六道菜外,厨上只剩下了乌鸡汤和鸡髓笋,奴婢便做主给夫人拿了乌鸡汤。” 杜丹萝蹙着眉,吩咐采月把这汤汤水水的瓷碗端了下去,而后才与采薇说:“也有一段日子没吃鸡髓笋了,你再去大厨房跑一趟吧。” 采薇不敢耽搁,立时领命而去。 大厨房的厨娘也没料想到采薇会折返回来讨要那一碟鸡髓笋,一时便面露难色,在采薇急迫的追问下,如实答道:“那鸡髓笋送去了碧桐院,给那位新姨娘吃了。”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25节 杜丹萝听了这话之后顿时勃然大怒,指着采薇的鼻子骂道:“什么姨娘,她如今还没被世子爷纳进门,不过是个登不得台面的外室罢了,连月姨娘都不配用这鸡髓笋,她还没进门便猖狂到了这等地步。” 她一怒,丫鬟们便识相地跪在了地上。 这口闷在心里好几日的郁气实在是难消,杜丹萝虽不愿屈尊纡贵地寻婉竹的麻烦,省得让别人以为她因这小小的妾室而方寸大乱,只是若要痛快地揭过此事,她又不愿意。 思来想去,她便决意让杜嬷嬷带着丫鬟以府规为由去碧桐院好生训诫婉竹一回,也好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 * 杜嬷嬷带着采薇、采月两姐妹登了碧桐院的门。 婉竹方用好午膳,正在庭院里消食散步,冷不防觑见了院门处气势汹汹的杜嬷嬷等人,霎时脸色一白。 杜嬷嬷等人不等婉竹说话便堂而皇之地走进了碧桐院,敷衍地朝婉竹福了福身后,便劈头盖脸地说道:“您可是午膳用了鸡髓笋?” 婉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怯怯懦懦地垂下蒲扇般的睫羽,一副胆小怕事的不知该如何回话的模样。 倒是婉竹身边的金玉提着一口气对杜嬷嬷说:“嬷嬷有何指教?” 谁知她一出口,方才嘴角还挂着点点笑意的杜嬷嬷却立时肃了容,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便扬起手打了金玉一巴掌。 “我问你话了吗?” 清脆的巴掌声飘入婉竹的耳畔,她回身一瞧,便见金玉右侧的脸颊红肿一片,连她头上簪着的素钗也移了位。 可见这位杜嬷嬷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婉竹纤长的玉指透过软帕掐进了掌心里的嫩肉,微末的痛意提醒着她不能因意气用事而痛失好局,一旁的金玉也悄悄地捏了一把她纤细的腰肢,以示提醒。 采薇一把越过了杜嬷嬷,指着婉竹姣美的脸蛋,气冲冲地质问道:“且不说那鸡髓笋连府里的姨娘也用不得,你如今还无名无分,怎么有胆子抢夫人的膳食?” 杜嬷嬷虽不喜采薇夺了她的话头,可见她把话说到了点子上,霎时便也附和她道:“您可要想明白自己的身份,夫人是您的主母,怕您不懂府里的规矩,特地让嬷嬷我来教教您。” 说着,杜嬷嬷再度把目光放在了金玉身上,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今日可是你去大厨房里领的膳食?” 金玉被杜嬷嬷的一巴掌打的丢了魂,此番也只敢瑟缩着身子点了点头。 杜嬷嬷便冷笑一声道:“你主子不懂规矩尚且情有可原,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难道这都不知晓?我瞧着你是存了坏心思,想撺掇着主子争宠。” 话音甫落。 杜嬷嬷的泛着精光的视线挪移回了婉竹身上,处置的是金玉,可踩在脚下的却是婉竹的脸面,“金玉既这般不懂规矩,便罚她跪上两个时辰,您意下如何?” 婉竹既是想为金玉求情,又生怕求情了之后战火会波及到上身上。所以她便顶着金玉满怀希冀的目光,默然地垂下了首。 金玉收回了失落的目光,起身走到泰山石阶下,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杜嬷嬷本是打算再数落婉竹两句便回松柏院复命,可身旁的采薇却频频给她使眼色,毫不遮掩地露出眸中的森然恶意来。 “金玉有罪。”杜嬷嬷明白采薇的意思,她与婉竹接触了一回之后发觉她有一副胆小怯懦的性子,那便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在她跟前立了威,让她知晓正妻妾室身份有别。 “您也有管教不严的罪状。” 只是该如何定量婉竹的处罚却让杜嬷嬷犯了难,若太重了只怕杜丹萝会落个善妒不贤的名声,可若是太轻了,她又心有不甘。 杜嬷嬷正在思忖之际,采薇却抢先一步说道:“金玉跪两个时辰,你便跪上一个时辰吧。” 说罢,她便颐指气使地指向了金玉正跪在的地方。 婉竹一听这话便花容失色,杏眸霎时氤氲起了些泪雾,可见杜嬷嬷与采薇都是一副好整以暇、不容她抗辩的模样,她也只能缓缓走到金玉边上,提起裙摆跪了下来。 杜嬷嬷虽觉得采薇罚跪婉竹的举措有些操之过急,可转念想到主母教训妾室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便也压下隐忧不提。 因她要回松柏院给杜丹萝复命,便只让采薇和采月盯着婉竹与金玉。 跪了小半个时辰后,婉竹身形便微微有些倾斜,瞧着是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模样,碧白见状则向采薇和采月求情道:“我们姨娘身上的病还没好全呢,姐姐们高抬贵手,让她起来吧。” 采月面露不忍,轻轻地扯了一把采薇的袖摆,示意她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采薇却是趾高气扬地回话道:“规矩就是规矩,我们是奉了夫人的命来管教你家主子,做人妾室的本就该谨慎行事,这一回不让你们主子长长记性,她该不知晓天高地厚了。” 碧白听了这话是又气又恼,干脆也跪在了婉竹身旁,仔细地瞧着她的脸色。 而采月却是一脸狐疑地望向了采薇,心中既是觉得怪异,又是觉得陌生。 一刻钟后,身子羸弱的婉竹如风雨中被拍打的娇花一般颤颤巍巍地朝着一侧倒了下去,碧白与碧霜吓丢了魂,一个忙去搀扶婉竹,一个则要跑去外书房寻世子爷。 采薇和采月瞧着婉竹不省人事的模样,这才真真切切地害怕了起来。 * 齐衡玉听了静双的话后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碧桐院。 一进屋便闻到了一股冲鼻的苦药香,府医先一步赶到碧桐院,替婉竹诊治之后便向齐衡玉禀告道:“姨娘旧疾未除,身子比旁人孱弱些,跪久了便有些使不上气力,这才会晕过去。” 齐衡玉面色阴沉冷厉的仿佛冬日里的冰霜一般,他越过影影绰绰的帘帐,觑了眼面色虚白的婉竹,心里既恼怒又不解。 婉竹连碧桐院的门都没出过,已是这般谨小慎微、安分守己,又怎么惹了杜丹萝的不快? 碧白哭哭啼啼地向齐衡玉说明了原委,齐衡玉听后面色冷凝,吩咐丫鬟们好生照料婉竹,而后便拂袖离去。 他一走,婉竹便也不再装病,先过问了一番金玉的膝盖,又让碧白去给她上药,余下的那点红玉膏便等着给采薇使。 * 这是齐衡玉两个月内头一次踏足松柏院。 采薇与采月已向杜丹萝禀告了婉竹跪着跪着晕过去了一事,杜丹萝听后既觉得痛快,又忍不住讥诮道:“我倒是不信她身子这般弱,才跪了半个多时辰就晕了过去。” 杜嬷嬷见杜丹萝面有薄怒,便在一旁适时地规劝道:“今日的处罚已是让那外室吓破了胆,也让她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夫人不可操之过急。” 杜丹萝抿了一口茶,神色松散地说道:“嬷嬷把我当三岁小孩呢,我自然知晓这道理。日久天长的,有的是收拾她的手段。” 惩治了婉竹一回后,杜丹萝瞧着心情也好了许久,还破天荒地与丫鬟们说笑了几句,赏了几支金钗下去。 她正要卸下钗环午休一番时,外间却响起了小丫鬟们的通传声,“世子爷来了。” 杜丹萝正在对镜梳妆,听得此话后手里的篦子都没拿稳,径直落在了石砖上。 不等她从团凳上起身,袭着凛然怒意的齐衡玉已推开正屋屋门,那双璨若曜石的眸子里蓄满了森然的冷意,他说:“杜嬷嬷和采薇,一人打十大板。若再有下回,就统统发卖出去。” 这话像是给杜丹萝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让她僵在原地许久,而后才迎上了齐衡玉薄冷愠怒的眸子。 他为什么发怒? 是为了那个身子孱弱、被罚跪的晕了过去的婉竹? 这样的认知让杜丹萝心生愤怒的同时,一颗心被数不尽的酸涩与妒恨填满。 齐衡玉从来没有这样过。 从来没有。 他为了别的女人冲到她的松柏院,不由分说地便要痛打杜嬷嬷和采薇,已然是不把她这个正妻放在眼里了。 杜丹萝的心碎成了数不清的瓷片,只要被风一吹,那些瓷片们便会汹涌地往她身上刮来,撕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就这样与齐衡玉四目相对,屋内的氛围冰冷的仿佛被覆满了严寒酷冬的霜雪,被点了名的杜嬷嬷在心里计较了一番得失,便立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只道:“老奴有罪,还请世子爷让老奴死个痛快,好歹告诉老奴究竟犯了什么罪。” 正妻处置妾室向来天经地义,若是为人夫者为了个妾室责罚正妻,反倒要被冠上个宠妻灭妾的罪名,被齐国公或是齐老太太知晓了,齐衡玉要吃挂落,婉竹也吃不了兜着走。 杜嬷嬷一句话便堵死了齐衡玉发作的所有由头,可偏偏齐衡玉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他望着跪在地上的杜嬷嬷,冷冰冰的眸光毫无温度,出口的话语更是让她惊惧不已。 “你犯了什么罪你家主子心里清楚。纵火之罪,你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他分明是在借着今日的事算家庙纵火的帐,杜丹萝与杜嬷嬷听得明白,方才还盛气凌人的杜丹萝心虚了一瞬,便挪开了与齐衡玉对望着的目光。 杜嬷嬷知晓万万不能让杜丹萝与家庙的这场火扯上关系,便朝着齐衡玉磕了个头道:“老奴听不明白世子爷的话,谁纵了火,在哪里纵了火?老奴一心侍奉夫人,连府里的二门都没出去过,又哪里有本事去纵火?” 话音甫落。 齐衡玉端着桌案上的茶盏便往杜嬷嬷身上砸去,他力道凌厉如风,那青玉茶盏便擦着杜嬷嬷的额间飞溅到她身后的空地上,沉闷的碎地声响炸开在杜嬷嬷的脑海,让她忍不住软了身子。 杜丹萝也好似被这清脆的声响给震醒了,她拼命地忍住层层叠叠般泛上来的泪意,高傲地抬着头对齐衡玉说:“我是你的正妻,管教你的妾室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谁曾想你竟这般宠妾灭妻、为了个妾室在正妻的房里打杀抢砸,如今还要发落我身边的嬷嬷。” 齐衡玉望着她连愤怒也高高在上的模样,以及睁着眼睛说谎的冷傲模样,便连多余的话也懒怠说了。 他只说:“杜为家的在我手里。” 家庙着火的那一夜里,满府上下只有这一个婆子出了门,假意说要去走亲戚,可次日一早便出现在了杜家的庄子上,不是她放的火还会是谁? 杜嬷嬷脸色大变,赶忙给杜丹萝使眼色。 烧家庙这样的事实在太有悖宗法礼教,若是闹到齐家的长辈那儿,杜丹萝也得去跪祠堂请罪才是。 而齐衡玉没有把这事捅到齐老太太面前,已然是给了杜丹萝面子。 杜丹萝倔强着不肯说话,杜嬷嬷便朝齐衡玉磕了个头道:“老奴自愿去领罚,世子爷可不要冤枉了夫人,杜为家的为了揽功昏了头办出了这样的事儿,夫人也十分怒火,这才会将她撵到了庄子上。” 齐衡玉理都不理杜嬷嬷,只朝着屋外唤了一声:“静双。” 等静双走进屋内后,又道:“你亲自盯着,十大板,一下都不能少。” 说着,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碧桐院。 踏上回廊时,他难掩眉宇间的失望,只冷不丁地与落英说:“家庙的那场火,是她放的。” 不是荣氏、不是杜嬷嬷自作主张,是杜丹萝存心想要婉竹死。 如此恶毒、如此阴狠地想要置婉竹于死地。 他想,那个才华横溢,簇立在桃花林里的端庄闺秀到底只是他的一场梦而已。 * 这几日齐衡玉照常去上值,且日日宿在碧桐院里,要么陪婉竹下棋解闷,要么教她识字品诗。 仿佛是知晓婉竹受了委屈,有意要弥补她一般。 杜嬷嬷与采薇都在他的雷霆之怒下受了十大板,如今还躺在下人的寮房里养伤。 杜丹萝不眠不休了两夜,亲自回了一趟辽恩公府,经由荣氏指点后将目光放在了朱鎏堂的齐老太太身上。 她甚少给李氏请安,李氏也懒得与这个清高自许的儿媳多凑到一起去,便也免了她的请安。 杜丹萝便日日去齐老太太跟前请安陪笑,终是在婉竹纳妾礼里的前一日,红着眼对齐老太太说:“孙媳不孝,进门三年都无所出,夫君膝下连个孩儿的影都没有,孙媳心里实在愧疚不安。如今夫君正要添个妹妹。孙媳想,不如好事成双,把我身边的采薇也许给世子爷做妾。” 采薇此时已能下地走路,闻言便娉娉婷婷地向老太太行了个礼,说话时捏着三分语调,美眸骨碌碌转了一圈,显出几分心思不定的模样来。 齐老太太瞥她一眼,心里说不上满意,可因不想拂了杜丹萝的面子,便也点头应下了此事。 等傍晚时分齐衡玉下值后,齐老太太便把齐衡玉唤到了朱鎏堂,与他提起了此事。 齐衡玉没想到那一顿板子还没有打走杜丹萝要让他收用采薇的心思,一时便忍不住讽笑道:“祖母有所不知,那位采薇早已定下了婚事,且她那未来的夫君还来咱们府上闹过事,孙儿若是收用了他,只怕是要被那人去京兆府告上一状了。” 齐老太太一听便蹙了眉,狐疑地问道:“杜氏怎得做事这般不小心,既要让采薇给你做妾,阖该给些银子打发好那男子才是。”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26节 齐衡玉知晓齐老太太心里也盼着他能多纳几个妾室,也好多绵延些子嗣,便肃了容说道:“采薇心思重,将她收进房里只怕会多生事端。另一则是前几日她犯了错,我让人打了她十大板,往后她生养一事上会比旁人难上一些。” 齐衡玉不是不懂内宅里的阴私手段,他身边的东旺便是打板子的好手,怎么打的痛,怎么打的伤身,全在那一寸宽的棍棒功夫里。 齐老太太一听这话便叹了气道:“那便罢了。” 说罢,她也多瞧了两眼英姿俊朗、气度清贵的长孙,心里知晓长孙与孙媳多有龃龉,便劝道:“你不想收用采薇,所以让人打坏了她的身子,可她毕竟是杜氏的陪房丫鬟,明面上却不能做的太过。” 齐衡玉恭声应是。 齐老太太便做主道:“她既先头已定下了亲事,如今便放她出去嫁人吧。你母亲说镜音大师为你新纳的这个妾批了命,说你的子嗣缘在她身上。” “是。”齐衡玉应道。 “那便再等等吧,等过上两个月,若你这妾的肚子还没有消息,我再亲自挑一个出身清白的良家子,开了脸、摆两桌席面,许给你做妾。” 齐衡玉迟疑了一瞬,却见齐老太太矍铄的眸光已扫了过来,似笑非笑地问:“纳一个也是纳,两个也是纳。我以为你是想明白了,为了子嗣着想才纳了这个叫婉竹的妾,难道不是这样?” 齐老太太私心里觉得婉竹的身份太低了些,若不是因为镜音大师的批语,她再不会让这样的女子进门。 “孙儿都听祖母的吩咐。”齐衡玉应话时,面色瞧不出息怒。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明天要上夹子的原因,七月一号零点的更新挪到晚上23点。所以明天23点更新9000字,然后24点又要更新,嘿嘿。 再推一本基友的文文《娇娇错嫁孪生子后》 身为郡主独女,凤翾被宠得娇憨可爱。 听闻父母亲为她精挑细选了一门婚事,她满心好奇地去看那个将与她共度一生的人。 青松树下,怀真玉冠白衣,高洁似仙。 凤翾睁大了眼,少女春心第一次萌动。 她纯真坦荡,常常跑去看怀真。 但他总是冷面以对,几次给这位京中最炙手可热的贵女吃了闭门羹。 凤翾不信世上竟有人不喜欢她,反而更缠着怀真。 直到怀真将要与她退婚的消息传遍京中,凤翾沦为谈资与笑料。 他说,此女轻薄,非为良配。 她哭了一日,也仅有一日。 世上的确会有人不喜欢她。 那她也不喜欢他好了。 后来,怀真边关遇险,生死未卜,凤翾果真照常宴饮游玩,心无波澜。 赏春宴上,她摘花时不慎从树上跌下,却落入一人怀抱。 他穿着她与怀真初见时的白衣,眉目依旧,只是眼尾微微上挑,一丝邪气。 “阿翾,都是他们编排,我从未想过退婚。” 怀真追随凤翾,如影随形。 众人都信了退婚只是谣传,皆道怀真对凤翾情深爱重,令人歆羡。 直到两人的洞房花烛夜,真正的怀真带伤闯入。 他不复清冷自持,红着眼对凤翾伸出手:“阿翾,他不是我,来我这里。” 假扮怀真多时的怀锦一身喜服,含笑拔剑。 既已骗她到这一步,他焉能拱手让人。 大不了,给她扮一辈子替身也罢。 可凤翾却抓住了他持剑的手,不在意地对怀真笑笑:“我早知道。若他是你,我才不嫁。” 世人皆识怀真,却不知他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孪生弟弟怀锦,邪肆狠戾,行事无忌。 怀锦生时隐姓埋名,长大活于暗处,但他从未起过替代哥哥的念头。 可是那日,他于家中撞见偷潜进来的小姑娘,那是刚与他哥哥定亲的凤翾。 从此孽火再难熄。 *男主是弟弟怀锦 第28章 二合一 “敬茶。” 三言两语间, 采薇的命数就被这样匆匆地定了下来。 临出府那一日,采薇由采月搀扶着出了角门,背着包袱的身子一瘸一拐, 可脸上却是洋溢着朝气蓬勃的生机。 采月与她相识近十载, 也从她这段时日反常的模样里瞧出了些端倪, 如今见她这般兴高采烈地出府, 心中的猜测也作了实。 采月越过角门的门槛时,遥遥地望着前头飞莛檐角下的垂花门,心里知晓这两步路走完,她与采薇此生难再相见。 往昔日夜相伴的情分缓缓涌上心头, 让她在霎时间红了眼眶, 出口的话音带着浓浓的哽咽,“出了这门,就真的不能回头了。” 采薇股间仍是刺痛不已,可一双水凌凌的眸子却是满怀希冀地望向了垂花门之后湛蓝广阔的天地之中, 连身上的痛意都化作了喜悦的养料,催着她尽快逃离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 只是她到底舍不得与采月多年的姐妹情分, 便回身紧紧拥住了她,倚靠在她的颈窝处说道:“我盼着这一日,盼了许久了。” 采月落了一场泪,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 才悄悄地把个暗色的布袋塞给了采薇, 并温声叮嘱道:“方才我去大厨房领份例时遇上了碧桐院的碧白, 我与她也没什么交情, 可她硬是把这个塞给了我。” 采薇一怔, 疑惑又不解地望向了采月。 除了这布袋之外, 采月还把这些年攒下的体己匀出了大半, 强硬地塞到了采薇的手中,只说:“这布袋我已替你打开来瞧过了,有张银票、还有些跌打棒伤的膏药。往后你在府外要用钱的地方多的是,这银子你收下。” 采薇自然不肯受,采月却板了脸道:“你我姐妹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上一面,你还与我客气什么?你若不拿着……” 采月本是想说些赌咒发誓的话语来逼着采薇收下她的银子,可转念想到府外险象环生的窘境,采薇与那秋生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样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你好好的。”采薇收下了采月的银子,脸上的喜色化为了浓浓的不舍,只攥着她的柔荑如此说道。 采月拿帕子抹了抹泪,不去过问采薇为何会与碧桐院的人有牵扯,也不去过问这一回出府是不是采薇蓄意为之,她只是扶着采薇走出了垂花门,走出了齐国公的门楣。 二门外的京城侧街上只停着一架驴车,驴车前立着个皮肤黝黑、身量高大的男子,此刻正目光炯炯地望向垂花门的方向,眉宇里尽是迫切之色。 等采薇清丽的身影走进他的视线之后,那股迫切之色又变为了纯澈的喜意。 日头微暖,金澄澄的日光洒在那男人挺阔的肩背上。 采薇行动不便,见了男人也只是傻笑着不说话。那男人挠了挠头,上前搀扶住了一瘸一拐的采薇,轻声向采月道了谢后,方才把采薇扶到了驴车之上。 采月立在门扉处岿然不动,望着那辆驴车越走越远,心里的担忧终于变成了由衷的祝福。 人心百变,有人向往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有人向往风花雪月的不羁自有。 也有人像采薇一样,不图名利、不图权势,只愿与相爱之人厮守到老。 * 碧桐院内。 婉竹从静双的嘴里知晓了采薇受的那十棍里的蹊跷。 静双本以为婉竹听了会觉得甚为痛快,甚至有大仇得报的喜悦。谁曾想她却颦起了柳眉,追问静双:“是爷下的吩咐?” “姨娘受了这样大的委屈,爷自然要为姨娘做主。”静双在一旁奉承不迭。 婉竹淡淡一笑,并未见有分毫喜色洋溢在面庞中,她谢过静双特地来告知她此事,让金玉亲自把静双送出了碧桐院。 等金玉折返回正屋时,婉竹已把妆奁盒里的一百两银票拿了出来,并对她说:“那这银票给邓嬷嬷,劳她外甥为我跑这一趟。” 邓厨娘如今在碧桐院里也当上了个小管事,闲时除除草浇浇花,与丫鬟们说笑几句,一日的功夫也就打发过去了。 她是个老实惯了的人,在婉竹刚被安置去竹苑、无人搭理,孤苦无依的时候,只有邓厨娘细心照料她,忙前忙后也只是因最简单的怜惜二字。 婉竹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进齐国公府内院的第二日,便像齐衡玉提了要把邓厨娘调来碧桐院一事。 这是婉竹头一回向齐衡玉提要求,齐衡玉答应的也爽快,连带着邓厨娘的侄儿红喜也得了个不大不小的差事。 金玉知晓邓厨娘在婉竹心里地位不一般,这样隐秘的事也只能交由她侄儿去办。 只是…… “姨娘已给了采薇一百两银子,也够她几年的嚼用了,您总共只剩下了这点银票,将来到处是要打点的地方……”金玉如此劝道。 婉竹听后倒是极难得地肃了容,姣美素白的容颜上浮现了几分冷凝之意,她道:“这事总是我欠了她的,多给些银子求个心安罢。” 她不曾想过齐衡玉会在棍棒功夫上磋磨采薇。 如此狠厉,如此凉薄,让她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何为位高之人的杀伐决断。 他动一动手,便能毁了采薇的后半辈子。 纵然婉竹本意并非如此,可还是因为采薇的遭遇而愧疚不安。 婉竹外里瞧着是个怯怯弱弱的美人灯,可内里却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她决定好了的事,金玉也不敢多劝。 晚膳后。 齐衡玉身着玄鹰司的官服,踩着夕阳的余晖走进了碧桐院。 婉竹正坐在临窗大炕上握着绣棚描花样子,碧白、碧珠等几个丫鬟们围坐在她身旁,仔细地瞧着她穿针引线的动作,便不曾有人发觉门扉处立着的齐衡玉。 明日便是婉竹正式进门的日子,齐老太太严命不许大操大办,只在花厅里办两桌席面,请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婆子为婉竹压一压喜。 齐衡玉本是打算让丫鬟小厮们把碧桐院妆点一番,纵不能贴喜字、挂红灯笼,总也能挂些彩条添添喜气。 可婉竹听了这话后,却反倒来劝齐衡玉,“妻妾有别,婉竹不敢这样大张旗鼓地显眼。” 齐衡玉对她的乖巧听话甚是满意,今日便特地跑了一趟户部,在下值前把婉竹的户籍给催了出来。 他一现身,丫鬟们便识趣地退出了正屋,临走时还不忘阖上了屋门。 婉竹从炕上起身,一时要服侍齐衡玉换下官服,一时又要去斟茶泡水,齐衡玉见她忙的不予乐乎,便也似笑非笑地攥住了她的皓腕,问:“身上不疼了?” 婉竹赧然一笑,低眉敛目的模样像极了青山空谷里含羞待放的幽莲。 齐衡玉知她怕羞,便也不再肆意打趣她,只调转了话头道:“你在做什么针线?” 婉竹羞赧如腾云偎霞般的双靥愈发艳红,盯着齐衡玉灼灼的目光,她轻声答道:“静双说,下月里就是爷的生辰。”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27节 这些时日齐衡玉既忙着料理玄鹰司的事务,又要为内宅里的琐事烦心,倒是把自己的生辰忘了个干净。 经由婉竹提醒,他才笑着说:“往后咱们府里也不必要绣娘了,全由你来给我做就是了。” 婉竹听了这话,心中并不恼怒齐衡玉把她当成绣娘的揶揄之话,只将那缝了一半的扇套递给齐衡玉瞧。 那扇套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墨竹纹样,针线严密,针脚合缝,绣艺的确是十分精湛。 “你做的很好。”齐衡玉淡然一笑,凝视着扇套的漆眸里涌现两分异样的情绪。 分明只是涌现了一瞬,可婉竹还是察觉到了齐衡玉的不虞。 她想,约莫是那清河县主也为齐衡玉做过一回扇套,所以他才会如此神伤。 婉竹将她做了一半的扇套收了起来,只安安静静地坐在齐衡玉身边,既不出声叨扰他,也无半分动作,轻轻渺渺得像极了一缕青烟。 齐衡玉不过怔愣片刻,便问婉竹:“你说你是江南人氏,可该记得你爹爹姓什么?” 婉竹闻言却是一愣,漾着点点涟漪的明眸里陡然浮现了诸多情绪,其中最蓬勃的还是惧意。 只是听到“爹爹”二字,她浑身上下便止不住地颤栗。 那酒醉后腌臜不堪的怒骂,柴棍打在身上的痛楚,都随着齐衡玉的话一起涌现心头。 纵然婉竹百般不愿显露出她此刻的脆弱来,可微微发抖的语调还是暴露了她的惧意。 齐衡玉蹙起了眉宇,头一次在婉竹脸上觑见了既怕又不想怕的复杂神色,他大约是猜到了婉竹儿时的经历有些悲惨,便也识趣地略过了此话。 “你若不想用你爹爹的姓,往后便让下人们称你为婉姨娘就是了。” 话音甫落,他也拿出了袖袋里的户籍文书,将这薄薄一张纸呈于婉竹眼前。 婉竹自然是见过这样的户籍文书,被人牙子当成商货随意贩卖时,她不知有多期望着有一日能拿回自己的户籍文书。 奴籍与良籍虽只有一字之差,可前者却只是供人消遣、任人奴役的玩意儿罢了,后者才是个堂堂正正的人。 为了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她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耗了多少心血。 这一刻,婉竹忘却了心中盈存着的恐惧,忘却了她该在齐衡玉面前扮演柔顺乖巧的妾室,她只是红着眼接过了齐衡玉递来的户籍文书,泪珠不可自抑地往下落。 齐衡玉料想着婉竹会高兴,却没想到她会高兴到喜极而泣。 况且他早已答应过婉竹为她脱了奴籍,却拖到今日才兑现。纵然如此,婉竹还是这般高兴。 一刻钟后,等婉竹情绪平复的差不多了,齐衡玉才把屋外的丫鬟们唤进了正屋。 纳妾的前一日,他仍是留宿在了碧桐院。 * 齐国公府内花园的景致在京城内也是赫赫有名,奇峻绝巘的假山丛与青翠苍郁的竹林交相掩映,下方添了一处清澈见底的潺潺池塘,再配上妍丽娇艳的花丛,最适宜沿溪摆席。 杜丹萝称病不出,松柏院内的婆子和丫鬟们也没有一个胆大到敢来凑内花园的热闹。 李氏为了抬举婉竹,让身边的朱嬷嬷带着百灵和百蝶去吃席,因她这个主母不好过分偏心妾室,便只让朱嬷嬷带了些绸缎、药材为礼。 月姨娘也罕见地凑起了热闹,不等人来请便带着丫鬟们去了内花园,与几个相熟的丫鬟和婆子们说笑谈天。 婉竹打扮一新后着淡粉罗衫裙娉婷而来,她开了脸,梳了个妇人髻,脸上敷了薄薄一层脂粉,从艳丽的花丛中逶迤而来,显出几分人比花娇的韵致来。 月姨娘坐于席中,伸手想去拿手边的酒盏,却被采珠偷偷制止。 她笑盈盈地与对坐的婆子们说:“我这丫鬟不像是丫鬟,倒像是我的奶婆子,这不许吃,那不许喝的。” 那几个有头有脸的婆子也知晓月姨娘是何等淡然冷薄的性子,谁曾想今日她竟会来内花园吃这副纳妾的席面,且神色间还如此欢愉。 眼明心亮些的婆子待婉竹的态度则愈发恭敬,心里只暗暗感叹这位婉姨娘本事不俗,不仅让从不纳妾的世子爷破例纳了她,连国公爷身边的宠妾都笼络了过来。 朱嬷嬷抿了一口酒后,将李氏备下的礼赠给了婉竹,说了一通吉祥话之后便欲坐下吃菜,谁曾想婉竹竟会从袖袋里拿出个小巧玲珑的香囊并一粒碎银以示回礼。 且不单是朱嬷嬷有,在场的诸位婆子和丫鬟们都有。 婉竹高举杯盏,一饮而尽后柔声对着诸人说道:“往后要请各位姑姑和姐姐多关照我。” 采珠阻拦不及,月姨娘已端起酒盏回敬了她一杯,并笑道:“我瞧着你,就像瞧着那时候的我,往后你可要好生侍奉世子爷。” 婉竹乖顺地应是,除此以外与月姨娘再无旁的眼神交流。 这一句话也算是解开了在场婆子们心中的疑惑,怪道一向不爱凑热闹的月姨娘会来内花园吃席,原是因这等缘故。 酒足饭饱之后,几个时常与松柏院打交道的婆子们便先告辞离去,朱嬷嬷则把李氏事先嘱托过的如何容易受孕、如何保养身子一类的话说与了婉竹听。 婉竹在一侧静静地聆听,等朱嬷嬷说的口干舌燥的时候,还将茶盏递到了她跟前。 人不仅生的灵秀又貌美,性子又这般温柔沉静,一双秋水剪瞳似的杏眸望过来时只让人觉得心神皆定。 朱嬷嬷瞧了婉竹许久,告辞离去时忍不住与百灵说道:“怪道世子爷要纳她做妾,这样解语花一般的女子,与她说话的时候只觉得如沐春风,心里舒服的很儿。” 不像与那眼高于顶的杜氏相处,热脸贴冷屁股便罢了,还得小心翼翼地说话,生怕有哪一句触了她的霉头,吃一顿挂落。 等婆子和丫鬟都都散去之后,婉竹才在金玉和碧白的搀扶下徐徐地走回碧桐院。 此时日落西沉,暗色的余晖洒在主仆三人的脚步之下,隐没了萧条的暮色,余些盎然的生机。 婉竹把步调放的极慢,几乎是边顿边停地观赏着齐国公府内院的景色,金澄澄的光亮镀在各处雕栏玉栋的檐角上,遥遥瞧着仿若置身仙境。 她以自己的步子丈量着从内花园到碧桐院的距离,待走得累时,也不肯停下脚步,只与金玉说:“当初在竹苑的时候,我日夜盼着想进齐国公府的内院。” 金玉也叹息着道:“姨娘也吃了不少苦。” 单说那手臂上的烫伤,即便日日用那药膏,还是留下了一条不浅不淡的疤痕。 碧白默然陪立在侧,她虽在碧字开头的四个丫鬟里得了婉竹的信任,可却比不上金玉和容碧。 这样的话,她不好插嘴。 金玉目露忧光地望向了婉竹皓腕上的疤痕,也将婉竹的视线吸引到了这上头。 婉竹用另一只柔荑细细摩挲着左边手腕上的烫伤痕迹。 这伤处已没有当初那般疼了,只是瞧着狰狞无比,格外唬人一些。 “小时候我娘亲总是告诉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1。”婉竹眸光深邃,望着前方隐在晚霞中的碧桐院,喃喃地出声道。 金玉与容碧侧头望着她姣美的容颜,极有默契地住了嘴,静等着婉竹从思绪里抽身。 终于,婉竹把目光从她平坦的小腹上挪移开,心中的遗憾也随着晚霞一起烟消云散。 她想,子嗣一事终究靠缘法。 急不得,也急不来。 * 翌日一早。 齐衡玉自去玄鹰司当差,婉竹起身梳洗一番之后便去了松柏院,预备给杜丹萝敬茶。 秋日凛冽。 她只带着金玉一人立在松柏院的庭院中,姿态笔挺,目不斜视,静等着杜丹萝的传唤。 松柏院四处的耳房厢屋内还点着灯,丫鬟们起身上值,烧水洒扫各司其职,回廊上时不时有丫鬟和婆子朝婉竹投去探究的目光,那目光既有好奇也有讽笑。 可婉竹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只是静静地伫立着,连眉毛也没抬一下,低眉顺目的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些探究的目光。 一道凌厉的秋风吹来,卷起她耳廓边的碎发,勾连起鬓发的珠钗,衬得她巴掌大般的小脸愈发素消。 终于,正屋里传出了杜丹萝起身的声响,丫鬟们端着物什鱼贯而入,去大厨房领食盒的丫鬟们也进了屋。 半个时辰后,杜丹萝用完了早膳,这才慢条斯理地把在庭院里站了两个时辰的婉竹唤进了屋内。 如今还未到立冬,正屋却已烧起了银丝碳。 杜丹萝格外怕冷,半边身子倚靠在玫瑰扶手椅里,手里还拿着个暖炉,此刻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婉竹。 明堂中央只有冰冷瓷实的地砖,没有丫鬟上前为婉竹铺上一个软垫,婉竹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砖上头,向杜丹萝行了礼。 行礼后本该有丫鬟上前为婉竹端上一碗茶盏,婉竹再躬身上前向杜丹萝敬茶,这妾礼便算是成了。 可婉竹跪在地上许久,杜丹萝身后的丫鬟们却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眼风都没往她身上递。 杜丹萝睥睨着底下貌美的妾室,即便昨夜里被杜嬷嬷和双菱反复地劝解了几通,可当她亲眼目睹婉竹梳着妇人髻跪在她眼前,她心里还是恼怒得厉害。 这漫长的沉默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杜丹萝总算是给采月使了个眼色,采月也该冷透了的茶水端给了婉竹。 婉竹跪得双腿发麻,却还要步伐稳健地走到杜丹萝跟前,毕恭毕敬地将茶水奉上。 “往后你要好生服侍世子爷。”杜丹萝将那茶盏搁在了桌案之上,却是一口都没动。 说了句教训妾室的话语后,她便从手腕上褪了个玉镯下来,以示她正妻的大度。 “多谢夫人,妾身必会谨记夫人的教诲。”婉竹接过玉镯,如此说道。 敬茶结束后,婉竹便回了碧桐院。 荣氏终于料理完了府里不安分的狐媚子,当即便腾出手来为杜丹萝出谋划策,用了午膳后便赶来了齐国公府。 适逢杜丹萝想明白了些道理,失了采薇之后她便又把精力放在了采买瘦马、良妾一事上。 她没料想过婉竹会有命从家庙里活着出来,更是不知晓那场大火为何没有将她烧死。 荣氏却是气恼万分,冷着脸数落杜丹萝道。“我早与你说过了,抬个妾室又不算什么难事,你非要倔着性子不肯,闹到了今日这般田地,再去寻瘦马、良妾也是昏招了。” 杜丹萝心间也隐隐生悔,可更悔的还是她不曾早些放下骄傲,去寻神医来解自己的心疾。 如今只喝一月有余,迎头遇上府里的小厮时,她已不像从前那般厌恶难自持。 “母亲。”杜丹萝嗔怒一声,俨然是不愿听荣氏说这样的话。 荣氏便也止住了话头,只与杜丹萝说:“这几日你想法子多与玉哥儿凑在一处,等燕姐儿大婚那日我自有法子试一试这妾室的深浅,再想法子治她。” 杜丹萝讷然地点了头。 荣氏又问她:“那玉镯,你可给了她?” 杜丹萝眸光略闪烁一下,而后便笃定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三合一不了啦,因为今天评论区非常混乱,所以花了很多精力去删除一些过激的言论。 希望不要影响大家阅读的心情。感谢在2023-06-30 12:44:30~2023-07-01 23:0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下火 32个;意识和物质的问题 10个;一朵娇花 9个;漂亮发财了 3个;花楹、lilac 2个;柳柳、小乌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色丶青瑶 190瓶;东瓜 20瓶;ann、hey、御琛影、42127910 1瓶;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28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二合一 家宴上的毒计(上) 婉竹被搀扶着回了碧桐院后, 立时便取了汤婆子来暖身,并将烘得热热的毛毯盖在了膝上,这才觉得周身的冷意褪却了不少。 容碧没有跟着婉竹与金玉去松柏院敬茶行礼, 留守在碧桐院里教小丫鬟们规矩, 她做事细心, 耳房里的茶水时常温在炉子之上, 不必让婉竹等,便亲自将那姜汤茶水端进了屋里。 倚靠在迎枕上的婉竹脸色回暖,思及金玉也被料峭的秋风吹了一两个时辰,便让容碧再去熬煮了一碗姜汤。 “方才姨娘进屋时脸色白成那样儿, 可把奴婢给吓坏了。”碧白将手中的针线搁在了桌案上, 边替金玉顺气,边如此叹道。 金玉灌下一碗浓浓的姜汤后,才觉得心口堵住的那一口郁气由此纾散而出,她便与碧白、碧珠说:“今日也是天公不作美, 晨起时竟这般冷,我和姨娘像猴儿一般立在松柏院的庭院里, 没少被那些丫鬟婆子们嗤笑。” 婉竹笑着截住了她的话头,只道:“不过是被人瞧两眼,你若是怕羞, 下回我带着容碧去。” 她知晓杜丹萝必然会想尽法子磋磨她, 便想着能少折损一个便少折损一个, 只愿带一个丫鬟去松柏院请安。 金玉听后便没了声响, 碧桐院内的丫鬟大面上都是同气连枝的姐妹, 可彼此心里盈存着的弯弯绕绕也不少。 譬如她与容碧皆是一等大丫鬟, 却又要分出个亲疏远近出来。 “姨娘是嫌弃我了。”金玉嘟囔着嘴道。 容碧笑盈盈地端了一碟茯苓糕进屋, 正巧听得金玉这话, 便也顺势笑道:“姨娘哪里是嫌弃你,分明是在心疼你。” 她这人活在世上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老老实实做活,也不想争抢什么地位名利,故时常把露脸的机会让给金玉,她自己则缩在碧桐院的这一番小天地里。 主仆几个说笑一通后,容碧自去大厨房领午膳,碧白、碧珠们继续做针线,只有金玉欲言又止地瞧着临窗大炕上的婉竹。 “姨娘,今日的事可要与世子爷说?” 这些时日齐衡玉夜夜宿在碧桐院里,丫鬟们并未近他身伺候,可却知晓轮到守夜的丫鬟夜夜备水一事。 可见婉竹有多得齐衡玉的宠爱。 谁知婉竹听了这话后却敛起了笑意,望过来的眸光里是前所未有的凝滞,她不疾不徐地说:“这事没必要与世子爷说。” 不过是多站了会儿,多跪了些时辰罢了。 妻妾有别,便是杜丹萝再让她多跪上两个时辰也是应该的。她若用这样的事去烦扰齐衡玉,这才是不知轻重、自寻苦恼。 金玉便不再多言,用过午膳之后她去耳房内休憩了片刻,便由容碧服侍婉竹午休。 层层叠叠的帐幔被放下,婉竹将杜丹萝赐给她的白玉镯子拿在手心里赏玩。 容碧正欲退出内寝时正巧瞥见了这成色透亮的镯子,便笑着赞道:“这可是上好的玉料?怎得白日里瞧着都这般曜目?” 本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语,可本就疑心重重的婉竹却好似霎时被人点悟了一般,喃喃自语道:“是了,这样名贵的白玉镯子,为何要赏赐给我呢?” 正妻的确是该给妾室见面礼,可却不必给的这样贵重。 况且婉竹也明白,杜丹萝心里对她深恶痛绝,拿个素簪子打发她也在情理之中,怎得竟无缘无故地赏她这白玉镯子。 婉竹便把这白玉镯子递给了容碧,让她放进妆奁盒里,才道:“往后只在去松柏院请安时戴上。” * 自采薇被放籍归家后,采月做活的兴致便不如从前那般高了。 午夜梦回,秋生与采薇郎情妾意的模样时常浮现在她脑海中,连那破破落落的驴车好似也镀着一层异样的光辉,将上头的两人照的宛如神仙眷侣。 活了这十几载,采月头一回觉出了孤独寂寞之感,心头闷闷的彷如被一块大石压住了一般。 过了两日,因她做活时神不守舍,被杜嬷嬷逮住机会骂了一通后,一时抹着泪跑到了松柏院后头僻静的竹林里,放声大哭了一回。 红喜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采月的面前,他领了婉竹吩咐下来的差事,预备着去给采薇送银票。 路遇竹林时恰好听见了一阵女子哀哀切切的痛哭声,他立时顿下了步子,越过郁郁葱葱的竹叶去瞧坐在石墩上的采月,细盯了一会儿后才认出了她的身份。 红喜虽是在邓厨娘与婉竹的安排才得了个小差事,可他嘴甜又脑子活络,才十几日的功夫便把各房各院的人事关系都搞明白了,连松柏院里的二等丫鬟也统统认得。 红喜见四下无人,采月仍是泣泪不止,便上前与她说话道:“采月姐姐怎么偷偷在这儿哭?” 男子低沉的说话声冷不丁从身后响起,直把陷在哀伤之中的采月吓得泪也不流了,睁着水眸愣愣地望向红喜。 红喜虽取了个不雅的名字,却人却生的十分清秀,且笑时和顺如春风拂面,再配上那一句,“好姐姐快别哭了,月底便是三小姐出阁的日子,府里正是要办喜事的时候,被管事姑姑们瞧见了姐姐可是要吃挂落的。” 采月倏地羞红了双靥,并不敢拿正眼去瞧红喜,红肿着的杏眸泪花涟涟,将她本不算美艳的面容衬出两分楚楚可怜来。 红喜见采月收住了泪意,这才笑道:“我记得姐姐您和采薇姐姐关系好的很,我今日便是去给她送银票。” 采月并不知晓红喜的身份,闻言便问他平日在哪个院子伺候,为何要去给采薇用银票。 红喜见状便随意扯了由头,只说:“我如今在管马厩,采薇姐姐曾替我说过几句好话,如今她脱了籍,我自然要送些银票过去。” 采月又问:“你哪来的银票?” 红喜愣了一会儿,便答道:“我给婉姨娘跑过几次腿,她出手大方,再加上我这些年的体己,凑一凑也有几两银子。” 这下采月再无半分泪意,也顺着红喜的话感叹道:“嗯,采薇离府前,那位婉姨娘也送了东西给她。” 她秉性聪慧,能猜到采薇必是与那婉姨娘有了什么联系,只是她没说,她也不愿意多问。 问多了,只怕是会伤了姐妹间的情分。 红喜生怕再问下去会露馅,便不着调地笑道:“姐姐若是伤心难过,来前院的马厩找我就是了。” 说罢,便笑吟吟地盯着采月瞧。 采月赧然不已,轻啐了一口后便越过红喜身旁,跑回了松柏院。 本以为只是一句玩笑话,谁曾想三日后采月便去前院找上了红喜。 采月自觉不安,可因家中哥哥摔断了腿,她又要忙差事、又因男女之别不好贴身服侍哥哥,为此可是急得团团转。 她爹娘早些年便害病死了,只留下采月与她哥哥相依为命,出了这样的事,她的整颗心便似被人放在油锅上煎煮了一般。 红喜从马厩里走了出来,瞧见了一声碧青色比甲的采月,面露惊讶地问:“采月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采月扭捏地不敢抬头,好半晌才说道:“我想求你件事儿,我哥哥摔断了腿无人照料,你可认识什么靠得住的小厮,闲时可否替我去家中照顾哥哥?” 说着,采月便从袖袋里拿出了个泛着淡香的荷包,将鼓鼓囊囊的银钱和这些年攒下来的首饰都递给了红喜。 红喜见采月急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便也收起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只将那荷包推还给了采月,并道:“这两日我喂了马后就没什么差事了,我便替你跑两趟吧。” 这话一出口,眼泪便不受控制地从采月眼眶中涌出,她抹了抹泪,待瞧得清眼前的双喜后,才把荷包塞进了他手里,只说:“你拿着吧,等我哥哥好了,我再好好谢你。” 因双喜日日抽了空去照顾采月哥哥,一来二去间,他与采月也熟络了起来。 采月心里对他万般感激,且又是少年慕艾的时候,两人凑在一处说话时总是各自红了脸,旖旎缱绻之意爬上两人的眉梢。 后来邓嬷嬷去瞧侄儿时,正巧瞧见了红喜床榻旁的针线活,那严密的针脚配上艳丽的花样子,一瞧便是出自女子之手。 邓嬷嬷忙追问双喜是否有了心上人,双喜也罕见地红了脸,将采月的名字告诉了邓嬷嬷。 “你说的可是松柏院里的采月?”邓嬷嬷瞪大了眼睛问道。 红喜点点头,只道:“正是她。” 邓嬷嬷霎时便惊笑出声道:“你这回可帮了姨娘大忙了。” * 齐容燕出嫁前。 齐老太太做主在朱鎏堂里办了场家宴,适逢荣氏带着锦犽公主与杜凤鸣夫妻俩来齐国公府拜见老太太,便索性也留下来一起用晚膳。 婉竹本是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可被齐国公带到朱鎏堂的月姨娘却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了她一声,齐国公为了不让爱妾太过扎眼,便让人去把婉竹也请了过来。 齐老太太与锦犽公主、杜凤鸣等人坐一桌,齐容燕与齐容枝、齐容月坐了一桌,婉竹与月姨娘本是站在后头侍候。 因齐老太太说了一句:“今日是家宴,不必这么拘礼。” 她们便也得了个团凳,坐在最角落,夹几筷子最眼前的菜肴,这家宴便算是囫囵过去了。 期间,杜凤鸣与齐衡玉谈笑风生,时不时指着今日格外高雅沉静的杜丹萝说,“我这妹妹脾气大些,总要衡玉你多担待她几分。” 这样自谦的客套话是姻亲间常说的话语,从前齐衡玉总会顺着杜凤鸣的话头称赞两句杜丹萝,可今日却是罕见地住了嘴,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杜风鸣蹙了眉头,冷厉的眸光扫过面色薄寒的齐衡玉,留意到了他刻意不往杜丹萝身上瞥去的视线,心里明白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已然降到了冰点。 每每思及此,杜凤鸣总是忍不住疼惜自己的胞妹,想到来时青樱说齐衡玉纳了个貌美的妾室,霎时便脸色不虞地说:“我还听说衡玉纳了个娇妾进门,可有这一回事?” 齐老太太正与锦犽公主说话,听得此话后却含笑着望向了杜凤鸣,一脸慈爱地答了他的话:“正是如此,玉哥儿膝下空虚,纳个妾也是为了绵延子嗣,壮一壮长房的香火。” 既是提到长房的子嗣,便又不得不论起杜丹萝进门三年无所出一事,眼瞧着杜凤鸣因不占理而住了嘴,荣氏便立刻出声打圆场道:“不单单是这个妾,要我说还得多给衡玉添几个通房丫鬟才是,待有了身子再抬为姨娘就是了。” 杜丹萝静静地坐在荣氏身旁,脸色无悲无喜,一言不发。 齐衡玉险些忍不住面上的讥诮之意,竭力方能忍住心中的怒意,回荣氏的话道:“多谢岳母好意,只是我房里不必再添人了。” 不等荣氏说话,齐国公便呛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交锋,并道:“家宴上聊这些做什么?明日燕姐儿便要出阁了,得让她来敬一敬亲家夫人、公主和鸣哥儿才是。” 说罢,李氏身后立着的朱嬷嬷便眼疾手快地去另一桌给齐容燕斟了一杯果酒,并轻声嘱咐她:“抿一口就是了,可不许添多,明日脸肿了可要遭人笑话。” 齐容燕生的闭月羞花,性子娇娇弱弱的好似一朵睡莲,与人说话时更是轻声细语,是个标标准准的大家闺秀。 今日既是家宴,也是长辈们给她添妆的日子。 齐老太太出手最豪横,将腕上一支和田玉的玉镯褪给了齐容燕。李氏这个嫡母也不遑多让,将嫁妆里的金蝶红玉步摇送给齐容燕。 锦犽公主见状也把鬓间的一支赤金累珠松鹤长簪取了下来,算作给齐容燕的添妆。 齐老太太见状慌忙制止道:“万万不可,不过是给孙女凑热闹般地添个妆罢了,怎好收公主这么贵重的长簪?” 锦犽公主却是满不在意地一笑道:“有什么不可的?是老太太把锦儿当成外人,这才不愿意收罢了。” 这话一出,齐老太太只能将齐容燕唤来了锦犽公主身前,又让嬷嬷们给她斟满了一杯果酒,只说:“好好敬敬公主。” 齐容燕生性怯懦,一见锦犽公主这等富贵夺目的贵人,便认生地连头也敢抬,给锦犽公主敬酒时更是声若蚊蝇,连身旁的齐老太太也听不大清她的话语。 好在锦犽公主痛快地饮下了那杯酒,齐容燕也如蒙大赫地松了口气,只剩齐老太太为这难登大堂的孙女叹息不止。 长房子嗣单薄,李氏也没有生出嫡女来,故两个庶女的待遇与二房的嫡女并没有什么差别,且齐老太太也时常教导齐容燕,可她还是着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索性明日就出阁了,齐老太太也断了再为孙女操心的念头。 等齐容燕回了自己这一桌后,她身边的丫鬟便小心翼翼地将添妆得来的首饰都拿在了手心,连给齐容燕步菜也顾不上了,只一心看管着这些名贵的首饰。 坐在月姨娘身侧的齐容枝嗤笑一声,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整桌人听见的声响说了一句:“嫁个坡子,得些好点的添妆便高兴成这样。” 齐容燕也听见了她的讽刺,素白的脸蛋倏地一白,头垂得更低了些。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29节 婉竹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只是不明白这等世家大族的小姐为何会如此胆小怯弱,与齐衡玉简直是天差地别。 席面上精致的菜肴仿佛只是点缀,除了八小姐齐容月因还是少不知事的时候,便由奶娘照料着大快朵颐,其余人的目光皆落在了前头那一桌的席面上。 婉竹也是这般,她第一眼望见的是齐老太太身旁冷傲高贵的锦犽公主,这种高贵与杜丹萝的不同,而是一眼撇过来就会让你相形见愧的高贵。 第二眼才是一声不吭地饮酒的齐衡玉,巧的是,齐衡玉也在这时望向了她,两人的目光交汇,在觥筹交错的家宴上凝视着彼此。 “衡玉。”一道男子的轻笑声让齐衡玉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望向杜凤鸣,忍着心中的厌烦道:“内兄。” 杜凤鸣时时刻刻都在留意齐衡玉,如今也是这般,在他与婉竹对望的那一刻,他便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起了另一桌上那貌美的妾室。 虽只是匆匆一瞥,可那妾室桃羞杏让般的容颜再配上那一身莹白胜雪的肌肤,足以称得上“惊艳”二字。 可那妾室嘴角总是洋溢着柔善的笑意,整个人也容姿焕发,显得格外艳丽。 杜凤鸣再望向了自己的胞妹,只见遍身绫罗、满头珠钗的杜丹萝正一脸郁郁地侍弄着手里的筷箸,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他心里陡然被蓬勃袭来的憋闷填满,酒意上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指着婉竹说道:“古人有赠美之说,那衡玉可愿把这个妾室送给我?” 话音甫落。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众人俱都闭上了嘴,齐老太太与李氏蹙起了眉头,荣氏与杜丹萝惊得差点嘴都合不拢,只有锦犽公主一人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哥哥可是酒喝的太多了些,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杜丹萝立时出声为杜凤鸣打圆场道。 荣氏在一旁赔笑道:“正是如此,鸣哥儿是酒喝的太多了。这几年他只收了青樱一个通房丫鬟,怎么可能再去收什么妾室?” 锦犽公主仍是一言不发,眸光往杜凤鸣身上掠去一眼,仿佛一缕青烟拂来,连一丝异动都不曾激起。 李氏也不想让好端端的家宴落到个不欢而散的结局,便与齐国公一前一后地说道:“凤鸣是在与衡玉说笑,赠妾一事虽属平常,可咱们这样的人家却是不好做出这样的事来,省的外头的人说三道四。” 齐国公更是豪爽地说道:“不过是个妾室,你若讨要玉哥儿怎么会不给。只是名声上不好听,还容易被那些迂腐的御史们说三道四。” 微凉的夜风拂来,杜凤鸣的一腔脑热也渐渐地冷了下去,他不去看锦犽公主的面色,正欲以“不过是句玩笑话”岔过此事时。 一直未答话的齐衡玉却忽而开口道:“不行。” 短短两个字,却带着无比笃定的意味。 杜风鸣的脸色霎时青一片白一片,整个人阴沉沉的好似笼罩在无边的夜色里,愣了好半晌之后才说道:“我不过是你与说句玩笑话。” 齐老太太生怕再闹下去场面便愈发难堪,便调转了话头,与锦犽公主说:“麟哥儿可是会走路了?” 麟哥儿便是锦犽公主前年生下来的长子,如今一岁多已能在下地走上几步路了。 提到儿子,锦犽公主脸上才浮现了两分笑影,她笑着回齐老太太的话道:“他正是调皮的时候,母后心疼我,便把麟哥儿抱进宫里养了几日。” 说是养,可前后五六个奶娘跟着,太后也不过闲时逗弄一下外孙罢了。 “太后娘娘是想外孙了。”齐老太太笑道。 笑声仿佛冲淡了席面上的尴尬,杜风鸣不再去与齐衡玉正面交锋,杜丹萝也一脸担忧地望向自己的哥哥,荣氏恼怒的目光仿佛要把杜凤鸣凿穿一般。 而另一桌上的婉竹,在听到杜凤鸣讨要她的这一句话时,握着茶盏的手忍不住发起抖来,那些被人牙子随意贩卖、如商品一般轻贱的日子又浮现在她心头。 一旁的月姨娘淡笑一声,以一句云淡风轻的话语抚平了婉竹心里的恐惧,“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宁可让失了宠的妾去家庙里常伴青灯古佛,也不会轻易赠出去。更何况,你是良籍。” 是了,她已不是在人牙子手底下忍辱偷生的货品。 她脱了奴籍,成了个真真正正的人。 家宴到了后半程,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齐容燕却“噌”地一下起了身,身后的嬷嬷惊呼出声道:“姑娘,你的嘴巴怎么了?” 众人的目光皆往齐容燕身上望去,便见她本薄薄一抿的丹唇倏地变成了一副红肿不已的模样,合在一块儿几乎肿成了碗口般的大小。 作者有话说: 关了评论区。 这里发现了个bug 大长公主应该是皇帝的姐姐或妹妹,所以我把大长公主改成了锦犽公主。 前文里出现了的话我也会等更新完去改一下。 第30章 一更~ 家宴上的毒计(中) 李氏率先从紫檀木太师椅里起身, 瞧见了齐容燕的惨状之后,连声催促朱嬷嬷:“快去把府医请来。” 齐老太太也慌了神,吩咐婆子们拿了她的名帖进宫去请太医, 因怕太医磨磨蹭蹭地耽误工夫, 便对齐衡玉说:“玉哥儿快骑马去朱太医家里把他请来, 明日你妹妹大婚, 可断断不能顶着这副模样做新娘子。” 齐衡玉不敢耽误,觑了眼齐容燕面目全非的惨样,便一径钻进了迷蒙的夜色之中。 他步伐极快,英挺的身影一下子就没了影儿。 丫鬟婆子们把齐容燕扶到了朱鎏堂插屏后的隔间里, 荣氏与锦犽公主一左一右地搀扶着齐老太太, 一边为齐容燕的遭遇而痛心,一边对老太太道:“可是燕姐儿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齐老太太满目愁容。 齐容燕的夫婿是勤伯公府家的嫡幼子,这桩婚事于齐国公府而言也是巩固世家关系的良方,断不能在齐容燕出嫁前出什么差错。 齐老太太担心得过了头, 如今被荣氏这一句点醒,凌厉的眼风递向了齐容燕的奶娘, 只说:“你们是死人不成?燕姐儿有什么忌口的东西你们也不知晓?怎么会让她成了这副模样?” 几个奶娘忙颤巍巍地跪倒在了齐老太太跟前,胆大些地不住地认错,胆小些地便声泪俱下地说:“老太太明鉴, 三姑娘自小便用不得桃汁桃粉, 一碰就会肿成这副面目全非的模样, 奴婢们给她步菜前都是细细查验过的, 断不会有差错。” “不是菜里出了差错, 还能是哪里?”李氏也被气了个够呛, 数落着那仍在狡辩的奶娘。 齐容燕虽是庶女, 可因性子柔顺胆小, 对李氏这个嫡母也十分尊敬,故李氏待她十分亲昵,此刻正情真意切地为齐容燕的状况悬心。 那两个奶娘盯着地上的梅花缠枝石砖发愣,剧烈的惧意让她们不可自抑地发起抖来。 她们都明白,若是因今夜的事耽误了明日的婚事,她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方才答话的那奶娘便急中生智般说道:“只有姑娘喝的那杯果酒没查过。” 另一个奶娘也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般附和道:“是了,姑娘今日用的不多,老奴都先入嘴尝过味道,一点桃子味都没有,只有那果酒的浓香会盖住桃汁的味道。” 满府上下的人都知晓齐容燕吃不得桃子,今日家宴上更是不会在菜肴里勾芡任何桃汁。 齐老太太怒发冲冠,把大厨房的厨娘们都唤了过来,一道道菜肴审过去,势必要把这事情弄明白。 因怕再待下去会牵扯在齐国公府的阴私,锦犽公主便意兴阑珊地向齐老太太告了辞,齐老太太正觉歉疚之时,杜丹萝却亲亲热热地攀住了锦犽公主的胳膊,只道:“嫂嫂难得来瞧我,怎得不再多待一会儿。” 杜丹萝与齐容燕这个庶妹关系平平,素日里不过是点头之交,且她不是个会逢场作戏的人,不会像荣氏一般凑到齐容燕跟前热络地询问她的伤情。 锦犽公主扫了一眼自己的小姑子,眸光落在杜丹萝紧紧攀附住她胳膊的柔荑上,不动声色地往侧边偏去了一步,避开了杜丹萝的触碰。 “待过几日本宫带着辉哥儿来瞧你。”她敷衍地笑道。 杜凤鸣听出了锦犽公主话里的冷淡,心内虽不喜,却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与杜丹萝说:“夜深了,我与你嫂嫂也该回公主府了,让母亲陪着你吧。” 方才他一时酒意上涌说出口的胡话还未曾向公主解释,的确是不该再留在齐国公府。 “去吧,这儿有我陪着你妹妹呢。”荣氏朝杜凤鸣挥了挥手,向他递去了好几个眼色。大意是在叮嘱他要好生劝哄锦犽公主,不可让公主心里存了芥蒂才是。 杜风鸣这才与锦犽公主一起离开了朱鎏堂,仆妇们提着六角宫灯为两人引路,如月辉般的光亮烁目闪耀。 婉竹便静悄悄地注视着锦犽公主离去的步调,见她一身清贵,且眉目里也没有那等当权者高高在上的冷傲,而是一股由内而外的庸华。 心里既是艳羡、又是慨然。 这家宴中的变故来的如此突兀,连婉竹也瞧出了些端倪,更何况是出自宫中的锦犽公主。 她不留下,便是存着两分仁慈的心思。 有她在,这事闹得不好便要见血。她若不在,不论查出暗害齐容燕的幕后黑手之手是谁,齐老太太都能关起门来料理,不必大张旗鼓地惩治。 婉竹身侧站着的月姨娘好整以暇地听着李氏训诫厨娘们的声响,倏地压低声音与婉竹说道:“你猜,今日这场戏是冲着谁来的?” 二房的太太胡氏,以及四小姐齐容枝,并两个哥儿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除了绕到隔间关心了两句齐容燕后,再无旁的话语。 齐老太太、齐国公、李氏更是为了齐容燕的伤势急得团团转,虽不全是因担心她的伤势,可为着与勤伯公府家这桩的婚事,也不会使了毒计让齐容燕变成这副面目全非的模样。 幕后黑手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婉竹垂头望向了自己皓腕上的白玉镯子,嘴角的笑意只浮于表面,秋水似的明眸里含着森然的讥诮。 原来,这镯子派的是这样的用场。 一刻钟后,齐衡玉连扶带扯地将朱太医送来了朱鎏堂,朱太已稳了稳神思,忍住胸腔内那股翻江倒海的呕吐之感,立定了身子后便要向齐国公和齐老太太行礼。 结果陷在犯愁里的齐老太太却忙制止了他,“太医不必多礼,今夜是事出从权,衡玉冒犯了你。明日我让他上门向您请罪,您快瞧瞧我这个孙女。” 朱太医也不敢拖延,一径走到隔间去瞧齐容燕的病情,待诊治了一番后才与齐老太太说:“府上的三小姐应是误食了过敏之物,老夫先为她开一剂药。” “朱太医,明日燕姐儿便要出阁,这副模样可能消退下去?”李氏蹙着眉问。 朱太医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道:“怕是不容易。” 齐老太太坐于紫檀木太师椅里,整个人的面容显得无比冷凝与颓丧,好似有满腔的怒意无处发泄,堆积在心口后让她显得衰老了几分。 “白芍,你先领着太医去开药方。”她道。 二房的人也留在朱鎏堂看了许久的戏,知晓此刻再待下去怕是会惹祸上身,胡氏便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劝哄齐老太太,而后便让奶娘把刚满六岁的小儿子抱了过来。 齐老太太瞥了眼幼孙稚嫩纯真的面容,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她叹息了一声,道:“你们先回去吧,其余人都留下。” 这便是要把二房摘出这事的意思,其余人也没什么异议。 齐容枝比齐容燕小上一岁,若齐容燕不出阁,齐容枝的婚事也定不下来。 满府上下都知晓胡氏娘家的侄儿去岁高中了进士,如今空着正妻之位,便是在等着齐荣枝嫁过去。 所以胡氏断断不会去暗害齐容燕,只怕她是巴不得齐容燕早些出嫁才是。 等二房的人都离去后,李氏也把厨娘们统统审问了一遍,又让写完药方的朱太医去瞧桌上的菜肴。 朱太医一一尝了尝,细细品味了一番之后道:“这些菜里应是没有掺入桃汁或是桃粉,即便是有,连味道也闻不出的这点量不足以让三小姐过敏。” 齐容燕的两个奶娘跪在地上沉寂了许久,听到此话后,立时便附和道:“正是如此,一定是这果酒里被人掺进了些桃汁。” 话音甫落。 本就心绪不佳的齐老太太愈发恼怒,几乎是横眉竖目地说道:“没让你们说话,插什么嘴?给我狠狠地打。” 她年轻的时候管家理事的手段称得上是雷厉风行,这些年退居后位,府上的婆子们便也忘了,这位老祖宗过去是多么狠厉果辣的一个人。 不一时便有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婆子上前揪住了那两个奶娘的头发,扬起手,左右开弓的扇了两巴掌。 这两记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打着两个奶娘眼冒金星,头晕脑胀,连话也说不出来。 插屏后躺着的齐容燕听得巴掌响起的声响后,便流着泪走到齐老太太跟前,哀哀切切的为她这两个奶娘求饶。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30节 齐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既是心疼又是失望。 她明明是在为齐容燕着想,好生教训教训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奶娘,煞一煞她们的胆性,往后才能更尽心尽力的服侍齐容燕。 只是这笨孙女竟是听不出这一层关窍来,竟还傻乎乎的为这两个奶娘求情。 李氏不为所动,荣氏却乖决地走到齐容燕身旁,将正在跪地为奶娘求情的她扶了起来,并劝道:“燕姐儿快别哭了,老太太是心疼你呢,总是这两个奶娘没照顾好你,连入口的酒也没好好查验一番,让害了你的奸人钻了空子。” 这话一出,角落里立着的月姨娘讥诮出声道:“重头戏要上演了。” 婉竹本是想回她两句话,可见昏黄又迷蒙的烛火之中,齐衡玉正在另一侧静静凝望着她。 那墨色的瞳仁里蓄着好些婉竹瞧不明白的情绪。 她只能像往昔一般乖顺柔巧的对着他展颜一笑。 齐衡玉收回目光,心间盈存着的惴惴不安在婉竹纯澈淡然的笑容中消弭了大半。 他想,这事应当不会是婉竹做的,一是她与齐容燕无缘无仇,二是做了这事对她而言没有半分好处。 这时,劝慰齐容燕的荣氏终于把话带到了正轨上:“既然是燕姐儿喝的果酒里出了差错,那便是有人偷偷在里面掺了桃汁,故意害燕姐儿。老太太你可要查个清楚,今日她能在燕姐儿的杯子里下桃汁,明日兴许就能在您的膳食里下毒药了。” 祸起萧墙就是这个道理。 荣氏这话正说在齐老太太的心坎上,齐老太太见识过内宅里不少的阴私手段,那些杀人于无形的法子个个阴毒无比。 一不留神,一条小命就这样被交代出去了。 今日她若轻易地揭过此事,往后那幕后黑手只怕会愈加无法无天,总有一日要闹出人命来。 齐老太太阴测测的目光扫过堂下所有的丫鬟婆子,以及站在角落里的月姨娘和婉竹。 她冷冷出声道:“所有的丫鬟婆子身上都要查。” “还有她们两个,也要查。” 齐老太太头一回把目光放在婉竹身上,只有这一眼,她才真真正正的把这个妾室纳进了眼里。 作者有话说: 我会在vb发每一章更新了的提示,宝们有什么建议可以发给我看。 (就是29章一条vb) (30章一条vb) 因为关了评论区,建议宝们一章一章购买~ 还有一更会在24点前写出来。 感谢在2023-07-02 23:26:08~2023-07-03 15:3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rning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二更 家宴上的毒计(下) 齐老太太话音落地的那一刻, 堂屋内静寂了一瞬。 月姨娘好似早已习惯了这等没有尊严、与奴仆丫鬟们混为一谈的待遇,她甚至没有朝齐国公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只是将罩衫褪下, 留一条能蔽体的单衣。 堂屋内虽没有小厮, 齐国公也背过身去不把目光落在婉竹和月姨娘之上, 可婉竹还是觉得如芒在背, 攥着裙摆的柔荑不断收紧,玉葱似指节泛起了青白。 她知晓世家大族里的妾不过是半个主子,却不想还要在人前了无尊严地褪衣被搜身。 幼时被卖给人丫子后,被强硬地撕扯下衣衫, 如货品般被肆意挑拣的耻辱回忆浮上心头。 她陷在回忆里没有动作。 齐老太太也没有多少耐心去与这个妾室多费口舌, 便朝着良嬷嬷使了个眼色,这位朱鎏堂的管事大嬷嬷走到婉竹身前,朝着她福了福身,便要上手去攀扯她的衣衫。 正在这时, 齐衡玉冷不丁地从嘴里冒出了一句:“老祖宗,若要查她们, 何不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查上一查?” 他这话说的光明又磊落,甚至连眼锋都没往婉竹所立着的方向望去,仿佛说这话只是急着要找出暗害齐容燕的幕后凶手罢了。 可满屋子里的人都是他的骨肉至亲, 对他的性子也是了如指掌, 素日对万事不小心、从不违逆老太太吩咐的他怎会无缘无故地说这样的话? 非但是杜丹萝按捺不住心中的恼怒, 连李氏也频频给齐衡玉眼神示意, 让他不要明目张胆的为婉竹说话。 齐老太太望了一眼面色凝重的齐衡玉, 一时被一口气堵的不上不下, 她冷哼了一声, 质问着他:“你想搜谁的身, 你老子娘还是我?还是你媳妇和你岳母?” 齐国公忙走到齐老太太身旁,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道:“老太太别与这糊涂畜.生多计较,他是黄汤灌多了犯起了浑。” 话音甫落。 齐衡玉却是自个儿解下了外袍,将腰间的玉石环带扔给了离他最近的婆子,只说道:“你搜一搜,瞧瞧里头有没有夹带桃汁、桃粉。” 那婆子捧着这价值不菲的玉带,脸上挤出了一抹苦笑不得的神色,哪里敢真搜齐衡玉的身。 立在插屏前头的杜丹萝则是阖上了美眸,一旁的荣氏反复地揉捏着她掩在袖摆下的皓腕,方才能压制住她心内凛然的怒意。 婉竹也一脸错愕地望向齐衡玉,潋滟着斑斑烛火的眸子里蓄满了不解。 除了她以外,其余人也被齐衡玉不管不顾的行径吓了个够呛,眼瞧着齐国公就要发怒,李氏便跳出来说和道:“月姨娘和婉姨娘都是有身份的人,便不必脱衣衫了,就这样搜把。” 主母发了话,齐老太太也不知是不是被齐衡玉给气狠了,一时竟也没有驳斥李氏的话语。 月姨娘便穿回了那件那件薄如蝉翼的外衫。 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比方才褪衣更要哀伤几分。 婉竹进门才几日,齐衡玉便能为了她与齐老太太叫板,还她一个人该拥有的尊严。 可齐国公呢? 十年间,在齐老太太与李氏对她的百般刁难、□□之中,他从来没有出言护过她。 那怕是一次。 堂屋内各人心思不定,唯独齐衡玉心中清明一片,他知晓若按规矩礼法他不该为婉竹说话,若他蠢笨一些,只怕也就被这么囫囵过去了。 可他偏偏眼聪目明,瞧出了这场以齐容燕为饵的阴谋,矛头正在渐渐指向婉竹。 可恨幕后之人连如此乖巧懂事的燕姐儿都不肯放过。 辽恩公府的人个个欺软怕硬,一个肆无忌惮地向他讨要婉竹,一个使了毒计害了他妹妹,更要祸水东引,将一切的罪责都泼到婉竹的身上去。 他们这样肆无忌惮,摆明了是不把他和齐国公府放在眼里。 所以齐衡玉为婉竹说话,不单单只是要替她保全颜面,更是为了出心底的这口恶气。 搜身结束后,仿佛是为了印证齐衡玉的猜测,婆子们只说并未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搜到桃汁、桃粉的痕迹。 桃味不易除,若是有人将桃汁、桃粉带在了身上,婆子们凑近了一闻便能闻出来味道。 “那倒是稀奇了,厨娘也没放桃汁,也没人带了桃粉,莫非是燕姐儿自个儿害自己不成?”荣氏在一旁拱火道。 听了这话的齐容燕愈发泪流不止,本就红肿无比的面容上显出几分哀哀切切的愁绪来,“我……” “亲家太太这话可说的不对,燕姐儿是个周正的好孩子,怎会在大婚前一日故意将自己弄成这副惨样?”李氏义愤填膺地为齐容燕说话道。 齐老太太也蹙着眉头望向了荣氏,虽碍于亲家情分没有多说些什么,可脸上的神色却已十分不虞。 “李姐姐别恼,我不过是白说一句。这事实在是蹊跷,桃汁、桃粉的味道这般浓郁,除若那人熏了香,否则是再不能闻不出来的。”荣氏如此说道。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汇集在了婉竹身上。 月姨娘早些年因为香料落了胎之后便不再用香,伺候的桌席旁的丫鬟婆子们也从不用香,能用香的人便只剩下了婉竹一人。 矛头再度指向婉竹。 齐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又大惊大怒过一场,如今已是耗尽了身上大半的气力,听了荣氏这话后便吩咐良嬷嬷道:“你去闻。” 良嬷嬷心跳如擂地走到了婉竹身旁,一道道视线往她身上投来,激得她掌心出了一层薄汗。 其中以荣氏投来的视线最为炙热。 等良嬷嬷走到婉竹身旁,迎上婉竹清清落落的杏眸时,只纠结了片刻便放下了心中的良知,闻遍了婉竹周身上下后停在了她戴着白玉镯子的手腕上。 “老太太,这里有桃粉的味道。”良嬷嬷道。 婉竹浮在半空中央的心也终于落了地,她望了一眼眸色冷淡的杜丹萝和难掩恶意的荣氏。 总算是明白了一切。 她识相地在老太太发话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等良嬷嬷添油加醋地开口,便对齐老太太说:“老太太明鉴,我与三小姐无冤无仇,实在没有理由害她。” “把玉镯褪下来。”齐老太太面色不改,只冷冷淡淡地吩咐她道。 良嬷嬷上前扯下了婉竹手腕上的白玉镯子,将其呈在了老太太跟前,荣氏也适时地上前了两步,在一旁轻声说道:“我听人说过,有许多镯子都有暗扣,这镯子兴许也有。” 齐老太太自己懒怠做这样的琐碎事,便由良嬷嬷来查检这玉镯是否有暗扣,只见她拿着玉镯摸索了一阵,便在里侧的凹凸不平的纹路里找到了一处凸起。 一按动那凸起的地方,镯身上便凹陷下去一个小洞,里头赫然呈放着些桃粉状的粉末。 荣氏立时大惊失色道:“这……这镯子里竟真装了桃粉。” 齐老太太面色黑沉无比,望向婉竹的目光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连李氏也暗地里叹息了好几声,虽不明白婉竹为何要与齐容燕过不去,可确切的物证摆在眼前,她也不得不信。 齐衡玉一声不吭,心里不信婉竹会做出这样拙劣、又得不到半点好处的恶事来,便道:“祖母,婉姨娘终日窝在碧桐院内,不可能与三妹妹结仇,也没有理由去害三妹妹。” “玉哥儿,那你说她为何要在这镯子里装这些粉末?”齐老太太也并非已认定了幕后黑手就是婉竹,正如齐衡玉所说,婉竹与燕姐儿无冤无仇,实在是没有害燕姐儿的理由。 齐老太太与齐衡玉正在僵持之时,一直紧盯着白玉镯子瞧的荣氏倏地便讶然出声道:“这镯子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杜丹萝也上前了一步,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仔细地打量那白玉镯子,而后便花容失色般道:“这是敬茶那日,我赠给婉姨娘的白玉镯子。” 这话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齐老太太望向婉竹的眸光愈发不善,只道:“是你害了燕姐儿,而后想嫁祸给丹萝。” 若当真如此,这妾室的心机也是难以叵测,断断不能留在齐国公府才是。 荣氏悲怆尖利的嗓音也陡然响了起来:“你好狠的心肠,自己做人妾室,见不得燕姐儿嫁给如意夫婿便罢了,还使了阴毒的招数要给萝姐儿泼脏水,若不是良嬷嬷先闻出了这味道,只怕你还要主动把这玉镯子交给老祖宗,再言明这玉镯是从萝姐儿那儿得来的,来一记灯下黑,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 “这玉镯子我平日里自己也不舍得戴,因想着往后你伺候世子爷也十分辛苦,这才赏了你。”杜丹萝红着眼,一脸委屈地说道:“谁曾想你竟想出了这样恶毒的招数来害我。” 齐老太太越想越觉得心惊,望向婉竹的目光也愈发冰冷。 唯独齐衡玉半点也不信荣氏与杜丹萝这一番双簧般的话语,他想出声为婉竹争辩,可又怕齐老太太在气头上时会越劝越热恼了她,便只想着该如何保下婉竹。 恰在这时,静静听着荣氏与杜丹萝说话的婉竹却眸光锃亮地朝着齐老太太磕了个一个头,不疾不徐地道:“回老太太的话,这白玉镯子里装的并不是桃粉。”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31节 话音一落,齐老太太先是一愣,李氏也望向了婉竹,荣氏为杜丹萝擦眼泪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齐衡玉立时便吩咐立在门廊处的婆子,道:“去把朱太医再请过来。” 作者有话说: 我已经把前文的大长公主改成了锦犽公主。 关了评论区还是有一点不方便,不能看见大家的评论了。 推一本文文《媚态观音》作者:红色风车 晋王身中情毒,需女子为解药 林芫熄掉红烛,轻纱半掩薄肩,缓步到晋王床榻前:“奴愿意服侍王爷。 ” 空气中交织着火花,陆湛拘禁着体内的汹涌,声音低哑地道:“我不会爱你,也不会给你任何名分,即便如此,你还是愿意?” 林芫微微颔首,露出修长玉白的脖颈,抿唇娇笑道:“有奴爱着王爷就够了。” 陆湛说到做到,并没有给林芫任何名分,事后仍然将她留在舞姬居住的西苑 林芫也的确如她承诺的那般,深深爱着他,贴心关怀,尽心服侍,没有半分怨言 陆湛依旧似山巅冻雪般冷漠:“你不必费那么多心思,本王是不可能爱上你的,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后来,林芫因一场意外葬身于火海,陆湛听闻此事后,依旧面色冷淡,“死得好,死了清静。” 隔天,京城好大一场雪,漫天大雪里,有人说看见晋王疯了 生来矜贵的晋王,跪在雪地里,眼中泣血,徒手挖着一处无主孤坟,“没有本王的允许,你不可以死。” 一个月后,皇家报国寺新添了一座翡翠玉观音 那观音始终抿唇含羞笑着,被香客称为媚态观音 有人说那是晋王为了纪念亡妻亲手所刻 又名:撩了冷面王爷后我死遁了 戏精媚骨&清冷自持高岭之花 #小火慢炖火葬场# 感谢在2023-07-03 15:39:05~2023-07-03 22:0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4492311 30瓶;drm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二合一 本分。 这一夜朱太医几乎是忙的团团转, 既要想法子替齐容燕遮住面目全非的肿唇,也要充当“包青天”来诊断判案。 顶着众人探究、热切的目光,朱太医颤巍巍地走到齐老太太跟前, 行了个礼后接过了那玉镯, 仔细检视了一番。 众人的视线如锋利的刀刃不断割划着朱太医的心, 让他额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 既是不敢伸手去拭汗,还不得不凑近了那玉镯,尝了尝那粉末的滋味。 堂上除了婉竹以外的人,皆是提起了心等着朱太医的回话, 尤其是齐衡玉, 更是不明所以地心跳如擂了起来,璨亮的眸子里隐现几分不安。 他想,若这玉镯子里装的就是桃粉,他该如何为婉竹辩解? 此刻他脑海里思绪万千, 却独独没有设想过婉竹当真暗害了齐容燕这个可能。 他如此笃定地信任婉竹,连自己也不曾察觉。 “回老太太的话, 这玉镯里装的并不是桃粉,老夫尝着像是茯苓粉。”朱太医实话实说道。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杜丹萝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朱太医, 在她即将要诘问出声时, 荣氏一把攥住了她的皓腕, 以极大的力道捏着她的腕骨, 不让她说出半个字来。 “茯苓粉?”齐老太太本就是半信半疑, 如今瞧着跪在地上脊背高挺、不卑不亢的婉竹, 再瞧一眼脸色愤恼的杜丹萝, 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一场局冲着婉竹而来, 把燕姐儿作饵,为的是来一招贼喊捉贼,在家宴上定死了婉竹陷害主母的罪名。 把她也算计了进去。 齐老太太知晓杜丹萝性子清高,心里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这一计把无辜的燕姐儿拉下水、拿她与大长公主当筏子,高高架起后想让婉竹死无葬身之地。 在家宴里暗害主子外加陷害主母的罪名,的确是会让一个刚进门、还没有根基的妾室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的手段,一定是出自荣氏。 齐老太太也是正妻出身,也不喜旧时国公爷的那几个姨娘,也想过好些狠厉的手段将她们恫吓磋磨过。 可她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燕姐儿谨小慎微了十多年,好不容易寻到了一桩里子面子都齐全的婚事,她这个祖母兴高采烈地为她在出阁前一夜办了场家宴,可结果呢? 倒让个外人把水搅的浑浊不已。 齐老太太什么话都没有说,堂屋内也是静寂一片。 直到老太太问了一句:“太医,燕姐儿的嘴上的肿胀明日可能消退下去?或是用脂粉遮上一遮,可能两全?” 分明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语,可堂上的诸人却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汇聚在紫檀木太师椅里目光矍铄的齐老太太之上。 她已不再年轻,面庞上沟壑深深的纹路里藏着年轮般的老成与深邃。 “三小姐的状况不算严重,喝一剂药下去,再好好休息一夜,明早再敷一层脂粉,应是瞧不太出来的。”朱太医如此陪笑道。 齐老太太沉吟了一会儿,便对一旁发愣的李氏说:“我记得你身边的那个百灵是个上妆的好手,明日让她给燕姐儿上妆。” 李氏应是。 齐老太太又说:“今日就让燕姐儿睡你房里,你好生照管她,你们先回屋吧。” 她怕齐容燕一人睡不好,想东想西地哭上大半夜,明日嘴好了眼睛又肿了。 李氏点了点头,她最厌恶这等勾心斗角的事,既是能躲,自然要躲的远远的。 她一把拉过仍在哭哭啼啼的齐容燕,温声劝慰了她几句,将她带出了朱鎏堂。 处理好了齐容燕,齐老太太才把目光挪移到了婉竹身上。 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这个貌美、大胆、聪慧的女子,思忖了半晌之后,才缓缓勾勒出一个笑影:“你起来吧。” 婉竹缓缓地起了身,斜长的影子正好踩在杜丹萝的脚下,明明只是一道摸不清抓不住的昏黄光影,却让她没来由地心口一颤,竟是把往日里的尊卑颠倒了一番。 换成她不敢去打量婉竹了。 “玉哥儿,你去你老子书房里把那一方烟石墨斗拿了,再送朱太医回府。”齐氏倏地出声道。 齐衡玉闻言朝婉竹递去一眼,见她神色宁静,正垂头望着自己手里的软帕瞧,便望向了齐老太太,说:“老祖宗明察秋毫,必不会冤枉了一人去。” 齐老太太瞪他一眼,只道:“放心去送。” 齐衡玉这才领着朱太医走进了沉沉的夜色之中,齐国公也怕留下来会让荣氏尴尬,便寻了个由头带走了月姨娘。 朱鎏堂内便只剩下了婉竹、荣氏与杜丹萝。 齐老太太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一声不吭,去无端地让人觉察出几分威势来。 她曾在前六皇子谋反时巾帼不让须眉地护住了当时只是贵妃的太后娘娘,因这等情谊,太后娘娘才会把齐老太太视若亲姐,连带着齐国公府也水涨船高。 齐国公虽是个能力平庸之人,可只要合了当今圣上的心意,演好一个孝顺齐老太太的儿子,那么齐国公府的富贵便能不断延绵下去。 此刻,朱鎏堂寂静的没有一丝声响,荣氏只能听见自己如擂般的心跳声。 纵然她什么阴谋诡计都使过,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可面对气定神闲、威势十足的齐老太太,她便好似回到了刚嫁进辽恩公府的时候,顶上坐着的便是那个严苛狠辣的婆母。 “老太太。”荣氏笑着打断了屋内的沉默。 齐老太太终于搁下了茶盏,盏底触碰到桌案时发出了清脆了的声响,她似笑非笑地看向荣氏,只道:“老婆子我有个难事想问一问辽恩公夫人。” 只称辽恩公夫人,不称亲家太太,已然是不大高兴了。 荣氏悄悄捏了捏杜丹萝的柔荑,回了齐老太太的话道:“老祖宗直说就是了,若是能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自然会竭力相助。” 齐老太太含笑说道:“燕姐儿的嫁妆里还差了一套金丝楠木的木料,明日就要出嫁了,老婆子我正为了这事担心不已呢。” 荣氏脸上的笑意险些一僵,攥着帕子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内的肉里。 她心内恼怒无比,知晓齐老太太这是在狮子大开口,可因她与萝姐儿理亏的缘故,这笔钱又不得不出。 一整套金丝楠木的木料,少说也要一千两银子。 “这有什么难的,我们府里正巧有这样一套空闲着的金丝楠木木料,一会儿我便让小厮他们抬来。”荣氏放低了身段陪笑道。 齐老太太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那就多谢夫人您了。” “良嬷嬷。”她冷不丁唤了一声,直把缩在角落里的良嬷嬷唬了一大跳,她不可自抑地发起抖来,颤颤巍巍地跪在了齐老太太跟前,“老太太。” 齐老太太却不吃她这一套,良嬷嬷是伺候了她十年的嬷嬷不错,可小心思太多,难堪大用。 “你与辽恩公夫人交情好,一会儿你便去二门口等着,亲眼瞧着小厮把金丝楠木的木料放到燕姐儿的嫁妆箱笼里。” 齐老太太这话一出,良嬷嬷霎时嚎哭出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老太太。” “好了。”齐老太太却面色冷凝地打断了她的话语,只说:“我也累了,都下去吧。” 她阖上了眼睛,纵然荣氏与杜丹萝还有些辩解的话要说,可她却是摆出了一副不愿意多听的样子。 不得已,荣氏只能给杜丹萝使了个眼色,朝齐老太太行了个礼后退出了朱鎏堂。 婉竹也朝齐老太太福了个礼,正欲往外头走去时,却被齐老太太出声唤住,“你留下。” 齐老太太睁开了眼,正在昏黄的烛火中静静地打量着婉竹,目光幽远又直击人心,剔除了上位者的骄傲,将她纳进眼中仔细地审视。 “我猜,你也不知晓她们今日要拿燕姐儿做筏子吧。”齐老太太说道。 婉竹站在她身前,垂着头以示恭敬,“老太太恕罪。” “你当我是个糊涂的老婆子。”齐老太太嗤笑一声道:“今日的事都是冲着你来的,你能明哲保身,很好。” 婉竹不语,只盯着地上枝茎缠缠绕绕的石砖纹样瞧。 “可你也只能明哲保身。他们害你,被戳穿了也不过出些银子,伤不了根本。可你若是起了歹心,被戳穿了就是死路一条,你可明白里头的不同?” 烛火影影绰绰,齐老太太撕去了仁善的外衣,紧紧盯着婉竹说道。 婉竹当然知晓里头的不同,更明白齐老太太为何要与她说这一番话。 无非是敲打她一番,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罢了。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32节 即便所有人都明白今日的事于她而言只是无妄之灾,可不会有人在意她的感受,在无边的权势面前,下位者的明哲保身都是一种僭越。 “多谢老太太指点,妾身知晓了。”婉竹弯下了膝盖,乖顺地朝着齐老太太说道。 “下去吧,明日燕姐儿大婚,你不必去前院凑热闹,我会让人给碧桐院单开一桌,让你们好生热闹一番。” 李氏好似是疲累极了,朝着婉竹摆了摆手后便陷进了紫檀木太师椅里。 * 次日。 齐国公府的前院锣鼓喧天,热闹的声响飘进了碧桐院里。 金玉站在廊道上眺望了前院的方向,见那一头红绸飘扬,不免起了两分艳羡的心思。 好在碧白与碧珠两人去大厨房将两个三层的食盒取了回来,让金玉忘却了前院的吵嚷。 热热闹闹地用好膳后,婉竹怕她在丫鬟们会不自在,便自个儿进里屋午休。 邓厨娘却是不爱凑这个热闹,跟在婉竹身后进了里屋。 “那良嬷嬷有个小儿子日日在赌坊里赌钱,被庄家设局欠了好些钱,辽恩公府人出面为她儿子摆平了这事。”邓厨娘小声地与婉竹说着府里的内情。 婉竹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答道:“虽没伤到她们什么,可好歹也断了她们在老太太那儿布下的这一步暗棋。” 良嬷嬷可是一记杀手锏,谁曾想会折损在一件小事之上。 “我能化险为夷,多亏了嬷嬷。”婉竹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满目真挚地对邓厨娘说道。 邓厨娘却是面色难色地说道:“我是姨娘的人,为姨娘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只是红喜那儿……” 自从邓厨娘知晓了红喜与采月生了情愫之中,便想着法子要从采月那里套话,婉竹则想了个更干脆利落的法子。 她让红喜在马厩里约见采月,而她则半路杀出来撞见这两人的私情。 为了活命,也为了不让别人知晓红喜的存在,采月才不得已为婉竹做了一回事。 做的事也很简单,不过是让她去瞧一瞧杜丹萝的妆奁盒或是旁的多宝阁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粉末。 采月不负众望,找到了杜丹萝妆奁盒里一包只用过一半的桃粉。 既如此,这一场阴谋便完完全全地浮上了水面。 “你让红喜放心,我答应过他的事不会食言。”婉竹朝着邓厨娘莞尔一笑道。 邓厨娘自然不会怀疑婉竹的品性,她既答应了红喜会保全采月的性命,那便一定会做到。 “姨娘,采月为何一定会出事?世子夫人身边有这么多的丫鬟,她既怀疑有内鬼,怎得就能料定了那内鬼是采月?”邓厨娘不解地问。 婉竹没有答话,只是起身去翘头案旁写了两个字,让邓厨娘去前院跑一趟,亲手交给齐衡玉。 * 松柏院内。 荣氏坐于上首,段嬷嬷在一旁伺候。杜丹萝则带着朱嬷嬷在前院迎宾待客。 底下的丫鬟们跪了一地,采月、采绫、双菱、采霜为首,其余的二等丫鬟们在跪得离荣氏更远了一些。 她淬了毒般的眸子睥睨着底下的丫鬟们,冷笑着出声道:“还是没有一个人肯说?” 话音甫落。 段嬷嬷便上前朝着这些丫鬟们的脸上扇去一巴掌,每个巴掌皆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有些年纪小些的二等丫鬟受了这等无妄之灾,立时便红了眼眶。 “你们夫人院里出了个胆大包天的内鬼,要么是偷听了我和你们夫人说话,要么是偷偷看了你们夫人的妆奁盒。”荣氏虽罚了所有松柏院内所有的丫鬟,可目光却只落在四个大丫鬟身上。 那些二等丫鬟平日里甚少进松柏院的内寝,只有四个大丫鬟才能知晓她们的计划。 内鬼,定是出在大丫鬟之中。 “嘴倒挺硬。”荣氏讥笑一声,便对段嬷嬷说:“把梨花巷的罗婆子叫来。” 双菱霎时抬起了泪盈盈的眸子,恳求荣氏道:“求太太饶命。” 梨花巷的罗婆子臭名昭著,经手的卖卖都是把女孩儿卖去做皮.肉生意,什么暗寮娼馆,统统都是她的门路。 若交在她手上,后半辈子也就没了指望。 “我知你们四人是好姐妹,平日里同气连枝,既是不肯说,我便替你们夫人做主,再换四个大丫鬟。”荣氏如此说道。 这话一出,怕的浑身乱颤的双菱望了采月一眼,只轻声说了一句“对不住”后,便大声答了荣氏的话:“太太,这几日采月做活一直心不在焉,前几日还趁着我们熟睡了之后偷偷跑了出去,若有内鬼,只可能是她。” 其余几个大丫鬟只知垂头不语,既不附和双菱的话,也不出声驳斥。 采月身子止不住地发颤,却是持着一口气不敢松懈。 荣氏对着段嬷嬷讥诮一笑道:“奴才秧子就是下贱,不过吓一吓就把平日里的好姐妹给出卖了。” 段嬷嬷只赔笑道:“还是太太您有法子。” 荣氏笑着笑着便敛起了面容,只把手上喝了一半的茶盏往采月身上砸去,她冷不丁地发难让采月始料未及,那飞溅着的茶盏正巧砸在了她的额头上。 “贱婢,你们夫人哪一处亏待你了,你竟敢这样对她?”荣氏方才不过是在死死压抑着心中的怒意,此刻却是再也抑制不住,她先指着采月破口大骂了一番,而后便让段嬷嬷去拿棍子来。 “先打上二十大棍,留她一口气在,再送去罗婆子那儿。” 采月听得此话后立时便吓得落了泪,她倒在地上朝着荣氏求饶,两个壮硕的婆子将她向拎畜.生一般拎了起来,转眼就拿破布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按在了春凳。 “脱了裤子打。”荣氏怒意凛凛地说道。 这话一出,连双菱也忍不住低泣了起来,她自觉对不住采月,一颗心苦的仿佛能拧出汁水来一般。 那两个婆子立时就要去扯采月的裤裙,采月宁死不从,也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了些气力,竟然咬上了那个婆子的手。 那婆子吃痛,反手便朝着采月的脸上扇去了一巴掌。 也就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齐衡玉推开了松柏院紧闭的院门,瞧见了院内一团乱麻的模样。 高高在上的荣氏,被按在春凳上的采月,两个攥住采月衣衫的婆子。 “衡玉。”荣氏惊讶万分,唤了齐衡玉一声便给段嬷嬷使了个眼色。 段嬷嬷立时岔开了那两个穷凶极恶的婆子,笑着对齐衡玉说:“世子爷怎么过来了?这儿有个丫鬟手脚不干净,太太正在处置她呢。” 齐衡玉已从齐老太太那儿知晓了荣氏与杜丹萝欲陷害婉竹的行径,自然是不会相信段嬷嬷的话语。 他迎上了荣氏探究的目光,行了个礼后说道:“岳母见谅,我也是因一件小事情来寻采月,前院不少的宾客们都还在等着她,为了不伤及齐国公府的颜面,只能先把她借走。” 这理由蹩脚又拙劣,齐衡玉简直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荣氏此刻是当真动了气,昨日在朱鎏堂被弹压的死死的怒气堆积到了今日,在齐衡玉这番没头没尾的话说出口的一刻到达了顶点。 “衡玉的眼里可还有我这个长辈?你们齐国公府的颜面重要,难道我们辽恩公府的颜面就不重要了吗?”荣氏说这话时嘴角虽挂着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齐衡玉好似料到了荣氏会用这一副冠冕堂皇的话语来喝退他,便也不急不躁地说道:“岳母是误会我了,我将采月带去前院不知是为了齐国公府的面子,还为了辽恩公府的面子。” 荣氏蹙起了眉,俨然是不信齐衡玉的话语。 “岳母若不信,便回府去问内兄就是了。”齐衡玉说完这话,便对身后的静双和落英使了个眼色。 两人将采月从春凳上扶起,并故作大声地与她说:“一会儿在宾客跟前可不要怯场。” 荣氏气极,可齐衡玉将两家府里的面子都抛出来做话头,她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 黄昏之时。 齐国公府宾客散尽,锣鼓声也渐渐地息止下来。 婉竹坐在廊道上赏着夕阳,瞧着几个丫鬟们洒扫庭院内的落叶,心中一派宁静。 邓厨娘也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婉竹身后,时不时地望向廊角,整个人显得十分焦虑。 金玉笑她:“嬷嬷急什么?一会儿就知晓了。” 邓嬷嬷赧然一笑道:“我那侄儿是个无父无母的苦孩子,难道遇到个他中意又中意他的女孩儿,我只盼着她们能好好的。” 话音甫落,静双便踩着夕阳的余晖走来了碧桐院,等进了门,才与婉竹说:“采月唱的那首曲歌很合康平王的心意,他出言向国公爷讨要了采月,国公爷应了。” 婉竹捧着诗书的动作也松弛了下来,她回身对邓厨娘说:“嬷嬷安心吧。” 邓厨娘却是一脸地不解,只说:“那位康平王怎么把采月要了过去,那我家红喜可怎么办才好?” 眼瞧着她急的好似要落下泪来一般,婉竹也不愿让她再担心下去,便解释道:“昨夜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世子爷。” 她一个刚进门、没有任何根基的妾室本是没有能力去与荣氏和杜丹萝抗衡,那白玉镯子里的桃粉怎么会变成了茯苓粉。 齐衡玉自然会好奇。 与其让他怀疑自己,到不如由婉竹来主动告诉他真相。 “采月兴许是怜惜我,才会把玉镯子里的关窍告诉我,我不知那桃粉的用途,若知晓三姑娘对桃粉过敏,我是断断不会……” 昨夜,婉竹泣着泪对齐衡玉说道。 齐衡玉听了这话沉思了半晌,还反过来安慰婉竹道:“这样的事于你来说自然是防不胜防,她们拿捏着三妹妹欺负,便这般肆无忌惮。” 婉竹知晓点到即止的道理,便抹了抹泪,恳求齐衡玉道:“可否求世子爷给采月寻一条生路出来?” 救采月一命于齐衡玉来说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更何况此刻的婉竹正用如此敬仰、崇拜的眼神望着他,让他霎时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好。”齐衡玉痛快地应下。 所以康伯王把采月要走不过是计划中的一环。 金玉也在一旁笑道:“姨娘连采薇和采月都这样用心地营救,我们跟着姨娘,便再没有了胖的顾虑。” 婉竹不过莞尔一笑,“都是活在这世上讨生活的苦命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作者有话说: 来啦。 女鹅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第33章 一更(少的3000明天补) 齐容燕回门。 夜深之时, 齐衡玉一脸疲容地走进了碧桐院。 婉竹尚未安歇,正着素衣坐于临窗大炕上,手里的针线不停, 姿容闲适又宁静。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33节 齐衡玉被觥筹交错的声响闹得一个头两个大, 一进屋后见婉竹只是笑盈盈地望着他, 并没有出声问这问那, 拧成一团的心也松弛了下来。 不多时,等屋内的丫鬟们也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后,齐衡玉才与婉竹说:“康平王倒是真有些中意采月这丫鬟。” 婉竹闻言则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计,将嘴边的一抹笑意提上了眉梢, 并将语气放的更低弱几分, “康平王那儿也是个好归宿,只是采月出身低微,纵然讨了王爷的欢心,也非长久之计。若是能做红喜的正头妻子, 兴许要比无名无分、空有宠字在身的伶人更好一些。” 她说这话时心里慌乱一片,既是不知晓齐衡玉说这话的用意, 又生怕采月与红喜有情人无法眷属。 婉竹极其小心地忖度着用词,攥着软帕的柔荑不断地渗出薄汗来。 幸而齐衡玉一径躺在了贵妃榻里,神色疲累不堪, 仿佛是没有把婉竹的话纳进耳中。 婉竹心跳如擂鼓, 凝眸望向不远处神色辨不出息怒的齐衡玉, 思忖再三后还是说道:“采月和妾身不一样, 妾身心悦爷, 甘心做爷的妾室。可采月盼着的兴许是脱了奴籍后嫁于人做正妻, 还请爷替采月想想法子。” 齐衡玉猛地睁开了眸子, 望见婉竹素白的脸蛋上难以掩饰的焦急后, 便笑道:“我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 康平王连正眼都没瞧过采月一眼。 他编出这话来,不过是因为好奇婉竹的回答罢了。 采月投诚婉竹一事里透露出不少古怪来,只是他不愿意去细究。杜丹萝与荣氏包藏祸心,婉竹若要使法子去收买杜丹萝身边的丫鬟,也在情理之中。 可她既是答应了采月要保全她的性命,让她脱了奴籍后离开齐国公府,会不会兑现诺言靠的则是婉竹的品性。 婉竹迎上齐衡玉好整以暇的目光,心中的慌乱才算是告了罄,她没有资格去计较齐衡玉是否该开这样的玩笑,只能朝着他粲然一笑道:“我知晓爷是个诺而有信的君子。” 说完这话后,婉竹便克制着心里一切的情绪,起身伺候齐衡玉换衣梳洗。 吹了烛火后,齐衡玉照例与她行事。 婉竹倦极时还不忘娇娇弱弱地问了齐衡玉,“今日三姑娘的唇可有消退下来?” 齐衡玉正在百无赖聊地用自己修长的指节卷着婉竹乌黑滑腻如绸缎般的青丝,闻言倒是慨然不已地说道:“除了老太太和母亲外,也只有你还问起三妹妹的状况了。” 那两个罪魁祸首却似没事人一般在齐国公府吃席赴宴,不仅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因荣氏赔了金丝楠木木料给三妹妹,她肉疼不已,这半日脸上都没有半分笑影。 若换了平时,婉竹定还要再说上几句甜言蜜语,哄的齐衡玉眉开眼笑,可她今日实在是被折腾得太疲累了一些,当下便阖起杏眸沉沉睡去。 * 三日后。 齐容燕带着夫婿回门。 齐老太太与李氏一早便在花厅里候着,连齐国公也推掉了棋友们的邀约,正坐于紫檀木太师椅上候着。 今日齐衡玉本是打算向玄鹰司司正请上一日假,可因京城边郊一带出了一伙占山为王的匪类,他被陛下遣去镇压这群乌合之众,实在是抽不出空来。 丫鬟、婆子们正井井有条地站在回廊上,遥遥瞧见影壁处绕过来的齐容燕与淩肃正,便扬声朝着花厅的方向禀告道:“三姑爷和三姑奶奶回门了。” 一唱三报之后,李氏这个嫡母才立在了花厅门廊前,迎着齐容燕与淩肃正的步伐,对里头的齐老太太说:“老太太,咱们家的三姑奶奶和三姑爷回来了。” 一路上,丫鬟婆子们打趣的目光让齐容燕臊得满脸通红,只跟在淩肃正身后头也不敢抬,俨然一副娇羞的新媳妇模样。 淩肃正走路时虽有些颠簸,且人却生的高大英武,剑眉星目、挺胸阔背,隐隐有些浩然正气留存在他眉宇之中。 他与齐容燕并排进了花厅,夫妻一同朝着齐国公、齐老太太、李氏、胡氏以及杜丹萝行了礼。 齐老太太对这个孙女婿万分满意,忙道:“姑爷不必客气,快起来吧。” 等淩肃正与齐容燕立定之后,李氏便要按照礼法对齐容燕说些“侍奉婆母、服侍夫君,早日延绵子嗣”的吉利话。 说罢,李氏让羞答答地齐容燕往前走了两步,将她自上至下地打量了一通后,便道:“瞧着比在闺中还要神采奕奕几分,可见还是姑爷会疼人呢。” 淩肃正与齐容燕俱都赧然一笑。 “你大哥公务在身,没法来贺你回门。只是他心里过意不去,便给你备了个厚礼。”李氏笑盈盈地说着,便望向了插屏后的方向。 齐容燕也怀着疑惑望了过去,便见姿容妍丽的婉竹手里捧着个红漆木多宝阁,朝着她的方向娉婷而来。 “三姑奶奶,这是世子爷吩咐妾赠予您的贺礼。”婉竹出口时一把嗓音如莺似啼,连淩肃正的目光也不由得往她身上揽去。 打量了婉竹后,淩肃正又瞧了眼坐在扶手椅里一个劲饮茶的清河县主。 齐小公爷的贺礼本该由正妻来转达,可今日却偏偏是个妾室来送这多宝阁,最注重礼仪礼法的齐老太太也充耳不闻,只含笑望着他们的方向。 淩肃正便忆起了新婚当夜妻子肿得唬人的嘴唇。且他隐隐约约听说,妻子嫁妆里的金丝楠木料子都是辽恩公夫人赠予的。 莫不是,妻子嘴唇上的惨状与清河县主有关? 花厅内的氛围实在太过诡异,仿佛是齐国公府所有的长辈故意给杜丹萝没脸,这才会抬举婉竹这个妾室。 淩肃正瞧出了些端倪,却是不敢多言。 齐容燕在打开红漆木多宝阁时视线无意中与婉竹相撞,她便顺势在淩肃正高大身躯的遮挡下,用微若蚊蝇的声响对婉竹说:“多谢。” 若不是婉竹在家宴前给她递了信,那一满杯果酒她早已喝了下去,一个不巧毁容是小,丢了性子才是事大。 她既逃不开这一场算计,便只能抿下一点点掺了桃粉的果酒,而后换来值一千两的金丝楠木木料。 嫁妆越厚,她在勤伯公家的腰板便能挺的越直。 如此想着,齐容燕再度将盛满感激的眸光递向婉竹,婉竹却还是那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既不挟恩相报,也不默然冷淡。 齐容燕想,婉竹与她是一样的人,一样的靠着自己在这府里摸爬滚打,唯一不同的是,她身份比婉竹高上许多,便不必用尽手段、多费心机,只需在紧要的关口使些小聪明罢了。 可婉竹却不一样,她每走一步总要想清楚前路与后路,若是行差踏错了一步,便再没有了回头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大姨妈第一天上吐下泻 少的3000补在明天 第34章 一更 纳荣三小姐为妾(上) 杜丹萝走回松柏院的步子无比沉重, 髻间的珠钗因这紊乱的步伐而撞得叮当作响,身后的杜嬷嬷一脸的难色,正忖度着该用何等言语来安慰杜丹萝。 她张了张嘴, 只能瞧见杜丹萝怒意凛凛的背影, 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一个妾室竟越过正妻替齐衡玉将贺礼赠给三姑奶奶, 纵然里头有齐老太太存心要敲打杜丹萝的意思, 可这一番行径着实把杜丹萝这个正妻的脸皮踩在了脚底下。 齐国公府的下人们都是人精,短短一个时辰内,花厅内的消息便已传遍了阖府上下。 “母亲让我去讨好老太太,可结果呢, 她竟这般抬举那个妾室, 将我的脸面置之不顾。”杜丹萝难忍心中的愤慨,倏地立定了步子,回身望向了杜嬷嬷这一伙人。 杜嬷嬷忙去瞧回廊内外伺候的下人们,见都是信得过的丫鬟仆妇后, 才松了口气道:“夫人有什么话还是进屋里再说。” 家宴一事让婉竹反将了她们一军,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帮, 她们怎么可能会败给一个毫无根基的妾室? 荣氏手段狠辣,一揪便揪出了采月这个叛徒。 不巧的是,采月有一把极擅于唱念做打的妙嗓, 那康平王又是京中有名的爱戏之人, 齐容燕大婚之日他便点名要采月为他吟唱那一曲赫赫有名的《金玉奴》。 唱罢, 意犹未尽的康平王还向齐国公出言讨要了采月, 齐国公倒是不曾擅自做主, 只问起了辽恩公的意见。 康平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 且又是个出了名的闲散王爷, 陛下待这个胞弟更是亲昵无比。 辽恩公自然不愿得罪了康平王, 立时便向荣氏讨要了采月的卖身契,毕恭毕敬地赠予了康平王。 杜丹萝虽恨不得把背主的采月千刀万剐,可她也知晓孰轻孰重的道理,只得生生地忍下这口气。 进了松柏院的正屋后。 杜丹萝不由分说地便把梨花木桌案上摆着的茶盏碗碟都一股脑儿地挥砸在了地上,因这凌然的怒意,鬓发上的珠钗也颓然滑落,花钿随之摔了个粉碎。 “夫人仔细伤了手。”杜嬷嬷心疼不已,立时上前去拦住了杜丹萝,小心地劝哄道。 杜丹萝却挣开了杜嬷嬷的手,只怒目望向她:“母亲可说了法子?” 杜嬷嬷望着此刻被愤怒侵蚀的再无半分往昔的高雅清贵的杜丹萝,一颗心碎的不成模样,对婉竹的恨意也升至了顶峰,“太太说了,那位荣四小姐已在进京的路上,约莫再等个三五日就到了。” 听得此话后,杜丹萝姣美的面容上也不见半分喜色,短暂的释然之后便是一波一波袭上心头的哀伤,她颓然地坐在了团凳上,自嘲般笑道:“我与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荣四小姐与采薇不同,她一旦进了齐国公府,便是实打实的贵妾,打杀不得、欺辱不得,只能收拢。 杜嬷嬷在一旁心痛不已,想起这些年杜丹萝吃过的苦头,再到今时今日迫不得迎个贵妾进门,实在是身不由己,一时便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 齐衡玉去剿匪至今未归。 婉竹除了在齐容燕回门一日出了一趟门,其余时候都窝在碧桐院里与丫鬟们说笑玩闹,连内花园的景色也不赏,大有避世之感。 二房的胡氏去朱鎏堂向齐老太太请安的路上时常会路过碧桐院,她便总是与身边的丫鬟说道:“咱们府里又多了个聪明人。” 丫鬟们不解其意,胡氏也不愿详说。 齐老太太那儿,也派了个在碧桐院内蹲点报信,得知婉竹日日不是看书习字就是做针线活后,也放下了些心。 “玉哥儿媳妇做事做的太过分了些,我给这妾一点脸面也是为了敲打她一番,幸而这妾不是个恃宠而骄的。”齐老太太如此说道。 紫雨听后却只一味地奉承齐老太太道:“老太太是为了给三姑奶奶出这口恶气,顺带着也警告世子夫人一番,她嫁进咱们齐国公府便是齐国公府的人,如何能总是让辽恩公夫人来插手咱们的家务事?” 齐老太太笑着点了点紫雨的额头,似笑非笑地嗔道:“就你精怪。” 绿竹见状也凑到了齐老太太跟前,笑盈盈地说道:“老太太可别只夸紫雨姐姐,奴婢也知晓老太太还存了要试一试婉姨娘深浅的意思,若她恃宠而骄、得意忘形,您第一个容不下她。” 齐老太太听罢便眉开眼笑道:“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要再我跟前争这些,一会儿都去向容嬷嬷领赏吧。” 两个大丫鬟不过是闹个争宠的笑话来逗老太太的开心罢了,又有谁真敢在齐老太太跟前耍脾气。 就说那良嬷嬷,本是朱鎏堂里人人尊敬的管事姑姑,非但是奴仆里的翘楚,连在各房各院的主子跟前也有两分体面。 可她偏偏要做出收受外人银财的糊涂事来,如今差事没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体面也没了。 “一会儿让厨娘多熬一碗燕窝粥,送去碧桐院。”齐老太太说完这话后便阖了眸子,一副不愿多言一句的模样。 紫雨与绿竹忙乖巧应下。 * 婉竹却是对这些纷纭的议论半点也不感兴趣。 齐衡玉不喜野心勃勃、心机叵测的人,她便安安心心地扮演好这个无欲无求、只有一汪真心的妾室。 她的目标从来不是打压杜丹萝亦或者是让杜丹萝吃多少瘪。 或者说。 她的对手从来不是杜丹萝,而是齐衡玉。 思及此,婉竹便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计,换了个姿势倚靠在石青色的迎枕上,姿态虔诚地捧读着手里的《识文解字》,若是遇上什么不懂的地方,便会勾画一回,等齐衡玉回来再细细地问他。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34节 本在外间洒扫擦拭摆件的丫鬟们见状都放慢了动作,生怕弄出些声响来扰了婉竹的清净。 日子风平浪静,一眨眼便到了三日后。 许久不曾现身的静双火急火燎地跑来了碧桐院,面色怪异地与婉竹说:“爷受了点小伤,姨娘不必担心,如今爷正在康平王府与王爷谈事,明日应能回府。” 这样的事静双本该第一时间向杜丹萝禀告,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齐衡玉与杜丹萝之间只剩下了个夫妻的名分。 家宴一事后关系更是降到了冰点。 静双已向齐国公、李氏、齐老太太禀告了此事,婉竹是他来递信的最后一站。 “先进屋喝口水歇一歇吧。”婉竹面露忧愁,见静双满头大汗的模样,便让金玉去泡了杯凉茶来。 静双却是摆了摆手道:“改日再来姨娘这儿讨茶喝,奴才还要去为爷办事儿呢。” 金玉却眼疾手快地端来了一碗凉茶,板着脸指着他额头上仍在淌下来的汗珠道:“你瞧瞧你流了多少汗,快喝口茶再走吧。” 婉竹冷眼打量着金玉与静双两人,金玉的态度难得如此强硬,静双听了这话后也只是赧然地挠了挠头,而后便乖顺地接过了那碗茶,一饮而尽后才离开了碧桐院。 金玉站在廊道上目送着静双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那背影再也瞧不见时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她方才要走回屋内时,却见婉竹正倚靠在门扉处含笑望着她,那双秋水似的明眸里仿佛有刺透人心的力量,霎时便让金玉心内的这点小心思无所遁形。 “姨娘。”金玉既是羞恼也是害怕,不敢抬头去看婉竹的眼睛。 婉竹见廊道上有几个洒扫的丫鬟,便给碧白使了个眼色,让她把小丫鬟们带去耳房休憩片刻。 等四下无人后,她才缓缓开口道:“金玉,我与静双接触的不算多,不知晓他品性如何,可你若是喜欢他,便要勇敢一些。” 静双自小便伺候齐衡玉,在下人堆里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人,想与他结亲的丫鬟也比比皆是。 她只是个身份微末的妾,说的再好听、再得宠,也只是个妾室,府里上下多少双眼睛正紧盯着她,因此,决不能由她来开口,让金玉与静双喜结良缘。 金玉听出了婉竹话里的无奈,心中酸涩的同时不忘回话道:“我知晓姨娘的苦衷,也明白自己的身份。” 只这一言,便再无她话。 婉竹叹息了两声,便道:“回屋吧。” 用晚膳时,金玉不见了踪影,便由碧白和容碧两人服侍婉竹用膳,中途婉竹不经意地问起金玉,两个丫鬟俱是一愣。 碧白笑着打圆场道:“金玉姐姐身子不适,早早地便睡下了。” 婉竹听罢也不去拆穿碧白善意的谎言,只道:“明日若是还不见好,便去请个府医来,就说我身子不适。” 碧白应的痛快,额上却渗出了一层薄汗。 不巧的是,临睡前本该“生了病”的金玉却走进了内寝,将守夜的碧白赶离了婉竹榻前,等四下无人后,才顶着婉竹灼灼的目光把月姨娘的信件递给了她。 婉竹撕开信件后瞧了眼上头的字迹,霎时脸色一白,不由分说地便要下榻。 金玉为她披了件外衫后,才不解地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 婉竹坐在了临窗大炕旁,一双似颦非颦的柳眉拧在一块儿,显出几分凝滞于心的愁容来,她一言不发地凝神思索,让金玉的心慌乱得直打鼓。 终于,婉竹从茫然的思绪里出了声,并吩咐金玉去取笔墨来。 金玉不敢拖延,忙取了纸张笔墨来,又重点了两盏灯,边替婉竹研磨,边轻声劝抚她道:“姨娘别慌,慢慢写。” 婉竹此刻的确是慌乱不已,下笔时皓腕还止不住地发颤。 针线筐就摆在桌案之下,婉竹取了个银针,飞快地刺破了指尖,在信的末尾以血代墨,写上了几个字。 烛火昏黄,等金玉将婉竹所写的信看完后,也明白了婉竹这般如临大敌的原因。 荣三小姐,比采薇难缠百倍的人物。 等她一进门,便是实打实的贵妾,若是怀上了子嗣,只怕能与清河县主平分秋色。 到时婉竹又该如何自处? “姨娘,镜音大师会帮咱们这个忙吗?”金玉满是不安地问道。 婉竹写完了那一封掺着些“血字”的书信后,又让金玉去把她前些时日翻阅古籍时记录下来的读书笔记拿了过来。 为了给齐衡玉变着花样地做糕点,在翻阅古籍时她曾悉心罥写下一些新奇的糕点方子。 “把这些方子一并送去。”婉竹说完这话后便脱了力,倚靠在迎枕上不声不响,仿佛是倦极了的模样。 金玉知晓兹事体大,也不敢耽误功夫,立时便拿着信件去寻邓厨娘。 这一夜,婉竹彻夜难眠,她影影绰绰的眸光落在屋内富丽堂皇的陈设器具之上,心跳声紊乱无比,一刻不歇。 * 翌日。 婉竹眼下乌青一片,只得厚厚地上了两层脂粉。 她在前院内并无什么人手,便只能让丫鬟们扶着她往内花园散心赏景。 金玉也是一脸的阴郁,不知晓荣三小姐有没有住进齐国公府,也不知晓齐国公府的主子们对荣三小姐是何等的态度。 荣家虽比从前没落了不少,荣三小姐却仍是大家闺秀出身,给世子爷做妾也是美事一桩。 这样只有利没有弊的买卖,齐老太太不会不做。 “等到了冬日,这里寒梅凛立的时候,应是一副艳丽极了的景象。”婉竹走到了一片干秃秃的枝桠旁,笑着说道。 金玉却是不断地眺望着前院的方向,企盼着能在回廊上瞧见两个相熟的丫鬟,也好问一问府里的消息。 主仆三人在这光秃秃的梅林旁候了许久,总算是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月姨娘身边的采珠正从大厨房提了食盒绕回月华阁。 冷不丁瞧见回廊一侧的梅林里站着婉竹主仆三人,便笑盈盈地朝着婉竹福了福身道:“姨娘在这儿做什么?前院里可十分热闹呢,辽恩公夫人、荣三小姐,镜音大师都在,您怎么不过去凑凑热闹?” 婉竹攥着锦帕的手不断收紧,脸上的神色却是云遮雾绕,没有显露出半分慌乱来。 “采珠姐姐说笑了,我是什么身份也能凑到人前去?”说罢,她又笑问采珠,“只是我听说镜音大师甚少进公门侯府,今日登门是为了何故?” “奴婢知晓的也不多,不过听前院的姐姐说了一嘴,说大师这一回入府是想为府里算一算风水。”采珠生怕再与婉竹交谈下去会被好事者瞧见,敷衍了几句后便福身告辞。 金玉笑吟吟地送走了采珠,才回身与婉竹笑道:“姨娘,镜音大师既已登了门,那位荣三小姐应是不会再进府了吧。” “不。”婉竹敛起了脸上的笑意,清瘦婀娜的身形微微有些发颤,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了无边的夜色之中,让人难以摸清她的心绪。 月姨娘写给她的信件上写了荣三小姐还有两日才会进京,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荣三小姐竟是提前进了京,又起了个大早进了齐国公府。 即便镜音大师一早便登了齐国公府的门,可人已在府里了,即便大师再说些什么生肖不合、八字不顺的话也已经为时太晚,荣氏必有许多说辞在为荣三小姐开脱。 更何况齐国公府与辽恩公府同气连枝,纳个妾进门于齐国公府而言没有半分弊处。 这样的买卖,齐国公府不会不做。 “太晚了。”婉竹叹息了一声,便让金玉和碧白扶着她回碧桐院。 荣三小姐进门一事已是板上钉钉,她如今能做的就是要早上怀上子嗣。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哈。 第35章 二更【男主情感转化的重点】 纳荣三小姐为妾(下) 只是子嗣一事终归讲究缘法。 她能做的也只有诚心诚意地向上苍祈求, 盼望着她能早日怀上齐衡玉的子嗣,便也不会草木皆兵到把荣三小姐视作威胁。 说到底还是婉竹太胆怯,不敢把齐衡玉的“宠爱”当真, 也不敢把如今握在手心的富贵荣华当真。 如今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凉日, 可婉竹走在回碧桐院的路上时, 额角、颈间、手心窝却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她身上的缎地绣花白蝶裙更是如密不透风的蚕丝一般裹住了她的身子,让她在一瞬之间无法喘息。 许是她心内堆积了一夜的担忧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此刻的婉竹倏地顿住了步子,欲拿软帕拭汗时, 便听见不远处的回廊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李氏扬高了的笑声。 婉竹回身一望, 头一眼纳进眸中的便是身披七彩条衣的镜音大师,他立在李氏、胡氏与仆妇婆子们的前方,身形挺正,每走一步腰间勾着袈裟的如意钩发出些玉石击罄的声响。 李氏与胡氏俱都一脸虔诚地凝望着他, 时不时便双手合十地与他说道:“大师瞧瞧这梅林和假山丛的布局,可有什么门道?” 走到角门处的镜音大师往梅林的方向眺望了一番, 正好瞥见光秃秃的枝桠旁艳如俏梅的婉竹。 他视线一滞,手边不断地捻动着佛珠,无悲无喜的面容上是佛光普照的大仁大义。 李氏也瞧见了婉竹, 侧身瞥了眼持身清正无比的镜音大师, 忆起婉竹与大师的渊源, 便招手让婉竹走到回廊上来。 婉竹不敢有半分违拗, 乖顺地走到了回廊上, 朝着镜音大师盈盈一礼, 而后再向李氏与胡氏行礼。 “施主不必多礼。”镜音大师的目光只在婉竹身上停留了一息的功夫, 这便落入白茫茫的天色和光秃秃的庭中景里。 李氏最挂在心上的还是齐衡玉的子嗣, 当下也不在意胡氏的目光,只与镜音大师:“大师,您可否在瞧风水之前替我儿的妾室观一观相,这子嗣究竟何时才能来?” 婉竹垂首不语,心里也好奇着镜音大师的回答。 镜音大师本是不欲回答这样直白且功利心满满的问题,可忆起眼前女子以血书相求的窘境,便答了李氏的话道:“施主切勿心急。” 李氏如何能不急,她日日夜夜盼着不就是齐衡玉能早日有个子嗣,她也能早日含饴弄孙,京城里旁的国公夫人们膝下已不知添了个多少可爱玲珑的孙儿。 她却是个孙儿的影都没见着。 见她神色如此焦急,跟在镜音大师身后的小沙弥便向李氏解释道:“师父这话的意思是年底之前贵府上就会传出子嗣的消息。” 这可把李氏高兴坏了,立时便大手笔地把供给相国寺的香火钱加厚了两成。 不等她从喜悦中抽身而出,镜音大师便已把目光从庭院里收回,只说:“贵府风水极佳,无需搬弄动迁。” 胡氏也笑着附和道:“这宅子是陛下御赐的府邸,自然不会有错,劳烦大师跟我们来内院里叨扰一趟。” 李氏也正愁着不知该准备何物赠给镜音大师做贺礼,金银财宝太俗,玉石器具太谄媚…… 谁曾想镜音大师却是突然开口道:“李施主,贫僧可否与这位婉施主说上两句话,因是天机不好泄露,还请施主们回避一番。” 李氏只以为镜音大师要与婉竹说的话和子嗣有关,便倏地肃起了面容,强硬地带走了胡氏以及旁的丫鬟和仆妇们。 待四下无人后,镜音大师才敢把目光落在身前娉娉婷婷的婉竹之上,他双手合十朝婉竹行了个佛礼,目光熠熠如星,“施主可知佛前不能见血的道理?” 若那小沙弥听见了他这番诘问中带着些埋怨的语调,必会讶异的合不拢嘴巴。 镜音大师是上一任主持钦点的灵童,在佛前苦修二十余载,练就了一身无悲无喜的性子,何曾情绪这般外放过? 婉竹心中无比愧怍,垂着头不敢去直视镜音大师的佛容,只闷闷地出声道:“大师,我错了。” 或许是她认错时的语气太虔诚,镜音心里并无多少被人拿来做筏子的恼怒,而是一种更为莫名的情绪。 他说不清也道不明,便索性念了一遍清心咒荡涤愁绪。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35节 “施主,那野花糕的恩情贫僧已还干净了,往后还请施主您不要再写信给贫僧,更不要以血为墨、冒犯佛祖。”镜音大师有意把话说的严厉几分,既是把这难听的话说给婉竹听。 也是说给他自己听。 婉竹已然歉疚难当,她自然知晓镜音大师帮她良多,她还挟恩相报,实是愧对镜音大师的仁心仁德。 她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纾解她心中的歉意。 一刻钟内,她不曾抬头凝望过镜音大师一回,便也瞧不见镜音大师望向她讳莫如深的眸色。 漫长的沉默后,婉竹缓缓开口道:“大师的恩情婉竹没齿难忘,非但今生牢记于心,下辈子也要衔草相报。” 说话间,她终于鼓起勇气望向了镜音大师,四目相对间,那位在人前清心寡欲、淡薄如烟的大师率先移开了目光。 走进内院后,欲往碧桐院行去的齐衡玉撞见的便是这样怪异的一幕。 镜音大师目光游移在庭院里一大片光秃秃的梅林之中,他的婉竹一脸的颓丧,正目光盈盈地望向那位声名朗赫的大师。 若是换作旁的男子,与婉竹这般独处相望,齐衡玉的眉宇早已染上了浓重的怒色,可因那人是这世上最清正自持的镜音大师,纵然齐衡玉心间划过了一点细微的不适,却又被他生生压下。 他提步迈上了回廊,踩在青石砖上发出的脚步声也给拐角处的两人提了醒。 婉竹先回了头,瞧见突然出现的齐衡玉后,素白的脸上是难以掩盖的欢喜。 也正因为这一抹显而易见的欢喜,让齐衡玉心中的最后一丝不虞消弭了个干净。 “爷回来了。”婉竹已有十来日不曾见过齐衡玉,如今再怎么欣喜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是个“心悦”齐衡玉到甘愿做妾的女子。 镜音大师朝齐衡玉行了佛礼,而后便避往了前院。 婉竹与齐衡玉一齐目送着镜音大师离去后,才忧心忡忡地问齐衡玉:“我听静双说,爷受了伤,伤在了哪里?伤的可严重?” 一连串的问语从她嘴里冒了出来,担忧急切的神色配上这关怀备至的目光,非但没有让齐衡玉厌烦不已,反而还生出了两分如沐春风的暖意。 他眉宇舒朗,笑意从嘴角攀升到上扬的眉梢,神色松泛时揶揄她的话语已说出了口:“一会儿夜深了,我再让你仔仔细细地看个清楚。” 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番话,可他偏偏要作出一副意欲深深的模样,让婉竹霎时红了双靥。 * 晚膳时,齐衡玉被齐正唤去了外书房,父子两人商谈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半分动静传出。 静双与另几个小厮俱都蹲在泰山石阶下,心里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半个时辰后,齐衡玉才推开了书房的屋门,一见静双便说:“今日我让你回府送信时,你可有瞧见那位荣三小姐?” 齐衡玉面沉似水,与方才在碧桐院内言笑晏晏的模样判若两人,他冷厉的眸子如冬日里凛冽的寒风一般刮过静双的身子,让他瞬时瑟缩不已。 “奴才没见着,不过听小厮们闲语两句。” 齐衡玉眸色更冷,说话的语调也阴郁不堪,“怎么要紧的事,你怎么连句提都不跟我提。” 静双嗫喏着说道:“奴才错了,爷别生奴才的气,当心气坏了您的身子。” 齐衡玉哪里是在生静双的气,不过是因为齐老太太与齐国公趁他不在时定下了纳荣三小姐一事,不曾问过他的意见便一锤定音,实是令人生恼罢了。 齐正倒是罕见地收敛起了往日里的脾性,好声好气地劝了他一个时辰,什么大道理都搬上来说了一通。 齐衡玉拗不过他去,更况且荣三小姐已进了门,他还能把她退还回燕州不成? “下回有这样的事第一时间来告诉我。”齐衡玉撂下这话之后,便气冲冲地钻进了迷蒙的夜色之中。 齐衡玉赶在夜色爬上树梢之前回了碧桐院。 他走上廊道时朝咫尺之隔的雕窗里望去。 烛火微弱,女子曼妙的身形映在油纸呼出来的窗户之上,朦胧的影子一勾一勒间皆是惑人的清丽。 撩帘进屋。 婉竹坐于贵妃榻里,几个丫鬟搬了个小杌子围在她左右,各人手里皆拿着一副针线,边说笑着边做着手里的针线活。 在瞧见这暖意融融的一幕后,齐衡玉心里的焦躁与烦闷也仿佛融进了针线里,在穿针引线的动作里,尽埋在了那绸缎之中。 “怎么回回过来,你们都在做针线?”齐衡玉一径坐在了临窗大炕上,笑着打趣婉竹道。 如今金玉那几个丫鬟也不似从前那般惧怕齐衡玉,闻言便道:“爷的生辰也近在眼前了,姨娘一人赶不及,奴婢们可不得多帮一帮她?” 生辰? 经了金玉提醒,齐衡玉才忆起再有两月便是他的生辰了,他嘴角的笑意愈发真挚,只说:“好了,我和你们姨娘也该安寝了,都下去吧。” 丫鬟们这才退了下去。 齐衡玉去净室简单地洗漱了一番之后,便又坐着看了会儿《说文解字》,等婉竹沐浴好后将她不懂的那几个字一一解释给她听。 安寝后,旷了许久的齐衡玉照例行事。 婉竹仍是被折腾得疲累无比,可因心里记挂着齐衡玉的伤势,便撑起手臂,张着杏眸问他,“爷的伤处在哪里?” 齐衡玉指了指臂间两道狰狞的伤口,如今也只愈合了一半,方才运了力,如今伤处正在源源不断地剩下鲜血来。 婉竹见状立时翻身下了榻,取了纱布和软帕来,小心翼翼地替齐衡玉擦拭了伤处后,才泪眼婆娑地说道:“下回剿匪这样危险的事爷还是别去了吧。” 齐衡玉本以为他最厌恶女子的眼泪,可瞧着婉竹因担心他而泪花盈盈的模样后,心里反倒被一股柔意包裹住。 他放柔了语调,只笑道:“只是瞧着疼,其实一点也不疼。” 婉竹蒲扇般的睫羽上挂着盈盈欲坠的泪珠,在影影绰绰的烛火下显得尤为晶莹剔透。 齐衡玉受不清心间收紧的这股痛意是为何物,他只是循着本能替婉竹拭了泪,而后便攥住了她的柔荑,瞧清楚她指尖的破口,叹然般地说道:“我听镜音大师说,你为了给我求平安,以血为墨抄经书。” 婉竹一愣,泫在眼眶里的眼泪险些便落不下来了。 “下次别做这样的傻事。”齐衡玉则是心软不已。 因他曾亲眼目睹过婉竹为他抄写的经书,故他才会对镜音大师的话深信不疑。 婉竹爱极了他,才会做出以血为墨这样的傻事来。 * 翌日一早。 婉竹便从丫鬟们嘴里知晓了荣三小姐已进了门的消息,因这回背着齐衡玉行事的缘故,齐老太太便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摆桌做礼,不过腾出了霜降院,供荣姨娘安住罢了。 金玉听府里相熟的丫鬟说,这位荣姨娘容色比不上清河县主与婉竹,但是身段婀娜多姿,一瞧便是副极好生养的身子。 “奴婢还听几个碎嘴的婆子说,这位荣三小姐在燕州许过了人家,因未婚夫堕马而亡,这才耽搁了下来。”金玉对婉竹说道。 婉竹抿了口茶,便道:“若不是遇上了难事,以她的出身也不至于要来京城做妾。” 沉寂许久的大房在接连迎来两位妾室后变得热闹非常,丫鬟婆子们也在私下赌了银子,一是赌婉竹与荣姨娘谁更受宠,二是赌婉竹与荣姨娘谁先怀上子嗣。 容碧听罢气愤不已,与金玉一起在碧桐院骂了好些难听的话,才算是发泄掉了心里的怒意。 婉竹却丝毫不在意,只说:“不过是小事,随她们赌不赌。” 她唯一在意的就是要尽快调养好自己身子,这才能怀上齐衡玉的孩子。 有了孩子,哪怕再来十个荣姨娘她也不怕了。 今夜按照礼法齐衡玉应是要宿在霜降院里,收用了荣姨娘后她才会真真正正地成为齐国公府的一份子。 婉竹也早早地上了榻,身边的丫鬟们怕她难过,便铆足了劲说些笑话给她听。 尤其是金玉,她想,自婉竹进府之后齐衡玉几乎夜夜宿在碧桐院里,如今却去了新姨娘那儿,婉姨娘心里自然会失落。 “都去睡吧,我没事。”婉竹朝着丫鬟们莞尔一笑,淡然若许的眉眼里没有半分哀伤,也没有半分妒恨。 即便是金玉与容碧这样贴身伺候的人,也时常摸不透婉竹的心思。 “姨娘真的不难过吗?”金玉不解地问。 若要她来说,哪怕静双与旁的丫鬟说上几句话,她都能难过得连饭也吃不下,怎么姨娘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婉竹神色安宁,眼瞧着这几个丫鬟都用忧心忡忡的目光打量着她,为了寻个清净,她便只能换了个口风道:“当然不是,我不过是在强撑着罢了,你们在才会让我更难过,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这话一出,金玉与碧白面面相觑了一番,都从彼此的眸眼里瞧见了熟悉的无奈。 丫鬟们退下后,屋内霎时寂静无比。 婉竹也终于有空闲去思索着往后的路数,荣姨娘的存在势必会让压榨她在齐国公府内的生存地方,该如何挣出一条新的路来,才是横在她心口的致命难题。 随着婉竹思绪渐深,外间也响起了惊雷声,而后便是从檐角往下滴落的潺潺雨声,盈灭不定的声响打扰了婉竹的宁思,她只能拢回思绪,望向雕窗外黑漆漆的夜色。 望了不知多久,当她自个儿都犯起了些困意时。 正屋的屋门却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本该在霜降院与荣姨娘风花雪月的齐衡玉却冷不丁地出现在了门口,他踩着夜色而来,浑身上下湿透了大半,目光却烁烁如星,不见半分狼狈。 作者有话说: 齐狗真正的心动就在荣姨娘出现之后,你们猜等他有一天发现了女主真面目的时候,他是爱还是不爱呢? 推推好朋友写的古言,很好看哦《锦衣夺我》 by一颗大牙印 文案: 洛桑与沈介再相见时,已是九年之后。 那时她正笑眼弯弯,娇弱无骨似的倚在圣上怀中,而沈介立于殿中,如岁寒松柏,周身凛冽,洛桑得知,他如今是风头正盛的锦衣卫。 后来,洛桑被堵在墙角。 沈介居高临下,眸色沉沉,他拭去少女面上滚落的泪珠,问道: “阿姐,你说,谋夺君妃该当何罪?” * 沈介九年前见到洛桑的时候,他正被人牙子踩在脚下欺辱,是小小的洛桑努力又笨拙的推开凶恶的男人,将他保护在身前,那时她说:“别怕。” 她就像是那暗夜里破开的晨晓,莽撞地照进他灰黯的人生。 就这样,八年里,是洛桑扮演着姐姐的角色,与他相依为命。 直到他们终于等到一个逃离的机会。 可惜重重围堵下,外出为洛桑寻药的沈介被人发现踪迹。 洛桑又一次目睹了沈介被人踩在地上。 只是这一次,她却抛下沈介,一个人逃走了。 至此,乍现的天光陨落,沈介眼中的光消失了。 *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36节 “阿姐抛下我九年,该用余生来补偿才是。” 多年后,某日夜里,沈介在门外站了许久,看着屋内忽闪的烛火,推门而入。 屋内的女子惊诧,一回眸,眸中波光微动。 “阿介…你答应今日让我自己睡的。” 沈介并无多言,只是轻轻擦过她眼角。 “阿姐,你会跑吗?” 他找回了她,便希望时时刻刻都绑着她才好。 第36章 二合一 月姨娘怀孕 齐衡玉的突然出现, 比炸开在耳畔的轰雷雨声更为震烁人心。 婉竹用手肘撑起了自己单薄的身子,竭力去辨认来人的身份,可不等她说话时, 裹着湿冷夜雨而来的齐衡玉已先一步走进了内寝, 借着迷蒙昏黄的烛火去瞧床榻上的婉竹。 比起他自己自上至下被湿寒的雨幕浸透的窘境, 他好似更担心被惊雷声恫吓的一言不发的婉竹, 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不过是几道雷声,你不必怕。” 婉竹怕的自然不是雷声,她坐定了身姿,隔着影影绰绰的帘帐去瞧身形孑立的齐衡玉。 雷雨交加的夜, 他弃了荣姨娘在怀, 冒着全身湿透、染上风寒的危险,不管不顾地赶来碧桐院,只是为了告诉她——不过是几道雷声,不必怕吗? 这一刻, 婉竹的心既是游移不定,又好似寻到了个绝佳的理由来解释齐衡玉的做法。 她不由地攥紧了身下的薄被, 蓬勃的喜悦从心底生根发芽,催着她翻身下榻,以千百倍的柔情还诸给齐衡玉。 “外头雨下的这么大, 爷不在霜降院宿下, 赶来碧桐院做什么?”婉竹俨然是担心的不得了, 一边替齐衡玉解下被厚雨浸湿的外衫, 一边问道。 齐衡玉却是按住了她的柔荑, 只道:“让丫鬟们来伺候。” 话音甫落, 廊道上的金玉和碧白等丫鬟们便鱼贯而入, 伺候着齐衡玉换下了衣衫, 供他梳洗一番后再端来了两碗姜汤,这才退了出去。 帐幔之后,婉竹正拿着软帕替齐衡玉擦拭半干的黑发,直到皓腕泛出些酸涩之意后,齐衡玉才将她揽进了怀里。 与在霜降院的坐如毡针不同,此刻的齐衡玉温香软玉在怀,再配着支摘窗外丝丝如弦般的雨声,竟不知为何生出了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安宁之感。 婉竹被齐衡玉侧身圈在怀中,视线受了阻,能在摇曳的烛火下望见的也只有他刀削般挺朗的侧颜。 许是她望过来的视线太热切,齐衡玉不堪其扰,便佯怒般瞪向了她,只是那双璨若曜石的眸子里却无半分恼怒之色。 “看我做什么?” 鬼使神差地,婉竹竟是察觉出了齐衡玉面容上的一分赧然来。 素来冷傲清贵的齐衡玉怎么会因为她望过来的一记目光而害起了羞? 他这样的人,即便是在行那事时也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只有婉竹去讨好迁就他的份儿。 婉竹心口滚烫无比,那些狐疑和喜悦堆成的猜测渐渐作了实。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样?是齐衡玉剿匪回府?还是更早的时候? “爷为什么要冒着雨来碧桐院?”婉竹不敢让心中的喜悦泄露出半分来,便只能以直截了当的话语来掩饰她的心思。 齐衡玉凝眸望向她,张了张嘴后自己已在耳鬓厮磨的柔情中陷入了哑口无言的境地。 他望着眼前女子清婉如竹的面容,干脆便欺身上前攫住了她的下巴,以一个缠绵悱恻、来势汹汹的吻答了她的话。 * 天色渐明。 霜降院的荣绮语却是一夜未眠,陪着她从燕州远赴京城的丫鬟朱紫提了食盒进屋,见她仍是靠坐在床榻边愣愣出声,便劝道:“姨娘,世子爷都走了这么久了,您也起身吧。” 荣绮语却是恍若未闻,直到东升的第一缕初阳照进支摘窗,将屋内攒了一夜的暗色驱散干净后,她才勉力扬起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朱紫,昨夜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朱紫瞧着荣绮语哀伤不已的模样,心里也酸涩不已,只道:“姨娘什么话都没有说错,兴许是世子爷有什么急事要办,才会冒着雨离开霜降院。” 这样的理由骗了不她自己,更骗不了荣绮语。 按照礼法,昨夜齐衡玉应是该宿在霜降院,也该收用了荣绮语才是,前半夜他如约而至,荣绮语羞得不敢抬头,却还是换上了那一身薄如蝉翼般的寝衣。 可齐衡玉却是坐在梨花木桌旁闷头饮茶,不过开口问了她两句一路上的情状,便再无旁的话语。 荣绮语对齐国公府内的事由一概不知,只从姑母荣氏嘴里知晓她那位表姐进门三年无子,迫于宗嗣压力才会让她进京做齐小公爷的妾室。 她从前对妾室一位嗤之以鼻,□□家威势渐渐大不如前,与她定下亲事的林公子又在成婚前堕马而亡,她的婚事便这样被耽搁了下去。 高不成低不就。 来京城做妾反而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也盼着这位齐小公爷是个温厚可靠之人,能给她一分倚靠。 “那么晚了,还下着那么大的雨。”荣绮语摇摇头,只自嘲般说道。 她不知晓齐衡玉去了何处,可却能猜到齐衡玉离去的缘由。 雨幕连连、雷声阵阵,若不是有个秉性胆小、惧怕雷声的女子在等着他的怜惜,便是他厌恶极了自己,连一刻也不愿留在霜降院。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于她而言都不是件好事。 朱紫瞧着荣绮语愈发煞白的脸色,在心内忖度了半晌之后还是开口道:“姨娘,奴婢今早已向杜嬷嬷打听过了,咱们府里还有一位姨娘,听说是外室出身,也没个娘家倚仗。远远比不上姨娘有清河县主和辽恩公夫人做靠山呢。” 这话却是稍稍地开解了荣绮语,让她从顾影自怜的伤心中回过神来,她不再一味地神伤,反而附和了朱紫的话道:“是了,既已进京做了这妾室,便再没有回头路了。我虽刚进门,可日久天长地与世子爷相处着,难道还比不过那贱籍出身的女子?” 一直立在廊道上听着两人说话的艳红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叹然,便进屋笑着对荣绮语说:“姨娘,如今该是去给世子夫人敬茶的时候了。” 讨好齐衡玉居然要紧,可清河县主那儿也是半点都马虎不得。 荣绮语便起身梳洗,草草用了点早膳后便由朱紫和艳红陪着去了松柏院,一路上她无心欣赏齐国公府内院的妍丽景色,朱紫和艳红倒是贪看了一番,心中对齐国公府的富贵又有了新的认识。 走进松柏院后,丫鬟婆子们皆垂首默立在廊道上,不闻半分声响。 荣绮语也不敢张目四望,只跟在杜嬷嬷身后往正屋方向走去。 与婉竹来向杜丹萝敬茶那时不同,杜丹萝既没有让荣绮语罚站,也没有让她多立规矩,两三句话落地时,杜丹萝已接过了荣绮语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小口。 “许多年未见,表妹还是这般花容月貌,我瞧着就觉得亲近的很。”杜丹萝含笑打量着荣绮语,一颦一笑间尽显和善温润。 荣绮语本是被松柏院里规矩大如天般的排场吓得头也不敢抬,递茶给杜丹萝时手止不住地发颤,可听了杜丹萝这般亲昵的笑语后,心中的不安也消弭了一些。 “夫人厚赞,妾身不敢受。”荣绮语将姿态摆的极低,清秀莹白的面容上满是对杜丹萝的敬服之意。 杜丹萝笑意浮在表面,一双美眸将她自上至下地打量了一通后,便死死地按捺住心里的酸涩与妒忌,只道:“往后表妹与我一起伺候世子爷,咱们本就是一家子姐妹,不必划出个尊卑之分来。” 说着,她便递给了杜嬷嬷一个眼色。 杜嬷嬷立时便拿出了一个红漆木雕纹匣子,将里头的和田玉莲花簪取了出来,毕恭毕敬地递给荣绮语后,才道:“这是夫人早就准备好的薄礼,姨娘可千万不要推辞。” 自荣家败落之后,荣绮语何曾见过和田玉这般价值连城的宝玉,又何曾该奢望过将这宝玉佩戴在鬓发之上? 她眸色里的艳羡、欢喜之意太盛。 杜丹萝冷眼注视着她,心里嗤笑她眼皮浅得还不如那贱籍出身的婉姨娘,面上却亲亲热热地说道:“表妹灵秀清雅,配这和田玉莲花簪最为适宜。” 荣绮语虽知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可她眼睁睁地瞧着眼前这珠光十色的莲花簪,张了张嘴后怎么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见她讷讷地收下莲花簪,杜丹萝脸上的笑意愈发真挚,“昨日表妹遭遇的事我也听说了,世子爷是个清贵周正之人,若不是遇上了……再不会置表妹于这等难堪的境地。” 她有意要透露些口风给荣绮语听,荣绮语也因昨夜的事而彻夜未眠,一颗心仿若被放在油锅里煎煮了一般揪痛不已,当即便道:“世子爷忙于公事,妾身明白轻重。” 杜丹萝扫她一眼,已是在心里痛骂了她百十遍愚蠢至极,可面上却是半点也不能显露出来,她只好忍着气说道:“哪里是因为公事?” 荣绮语抬眸望向杜丹萝。 杜丹萝便长叹了一声道:“咱们家的糊涂爷宠幸那位婉姨娘,昨日世子爷本该宿在你房里,可偏偏她妖妖冶冶地喊着身子这儿疼那儿疼,这才把爷勾去了她的院子里。” 杜嬷嬷也适时地插话道:“姨娘您刚进府就这样被下脸面,可见这位婉姨娘当真是个手腕狠辣的人,往后指不定要怎么欺负姨娘呢。” “罢了,少说些吧。”杜丹萝哀哀切切地说道:“她如今是爷心头上的人物,连我也要让她三分呢。” 荣绮语才收了这和田玉莲花簪,正是意兴满满、对杜丹萝的亲昵掏心掏肺的时候,如今听了她这番惆怅的话语,当即便气愤凛凛地说道:“夫人是正妻,如何会被个妾室弹压到这等田地?” 杜丹萝不过苦笑一声,“我虽是正妻,可却不得世子爷的喜爱,往后还要多靠表妹替我笼络爷的心才是,等表妹怀了身孕,我这颗心也就安定下来了。” 除了这等拉拢荣绮语的话语外,杜丹萝还说了好些蓄满仇怨的自怜话语,一下子她便从高高在上的名门正妻成了个不得夫君欢心的怨妇。 也在一夕之间拉近了与荣绮语之间的距离。 等送走荣绮语后,杜丹萝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水汪汪的美眸里染遍了疲惫和嫌恶,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怆。 “我已沦落到要拉拢这样的蠢人的地步。”杜丹萝嗤笑一声,无边的阴郁霎时笼罩住了她。 杜嬷嬷便屏退了伺候着的丫鬟们,亲自给杜丹萝斟了一杯花果茶,小心翼翼地劝道:“夫人别这样想,有了这位容姨娘,往后那些脏污腌臜的事便不必由您亲自来动手,于您而言也是百利无一害。” 这话便如潺潺的春风一般渐渐地抚平了杜丹萝心中的焦躁。 她凝眸望向了正屋中央摆着的那一架插屏上多子石榴的图案,心中袭来一波波如潮般的情绪,最后只化成了一句:“把那治心疾的药拿来吧。” * 婉竹对荣姨娘的好奇只持续了两日。 一次在内花园里散步时遇上了月姨娘,短暂的相谈之间,月姨娘已替婉竹捡帕子为由头塞了个纸条给她,而后便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回了月华阁。 婉竹回碧桐院后,遣退了几个丫鬟,与金玉一齐看了月姨娘递来的消息。 纸上薄薄两行字。 第一行是说这荣姨娘是个难得的蠢货,不足为惧。 第二行是向婉竹求助。 “姨娘有了身孕?”金玉瞪大了杏眸,满是不解地出声道。 她一时惊讶得忘了形,待婉竹冷然的眸眼扫了过来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月姨娘在纸上写她怀了身孕,如今已近三个月,为了让这一胎安安稳稳地生下来,她便不能留在齐国公府里养胎,而要迁居去别院。 齐国公并不知晓此事,瞧着月姨娘的态度也是不想让他知晓此事的意思。 只是婉竹不明白,长房子嗣单薄,月姨娘有子阖该是件喜事而不该这般小心翼翼才是。 金玉见她困恼无比,便出言解释道:“早些年月姨娘也曾怀过两次身子,可回回都是不到三个月便落了胎。姨娘本以为是她自己身子弱,可后来才知晓是老太太吩咐人在她的安胎药里动了手脚。” “齐老太太?”婉竹与齐老太太接触不多,仅有的两次会面里都领略了这位老封君狠厉果决的手段。 只是虎毒不食子、更不会食孙,纵然她再不喜月姨娘,也不该这般行事才对。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37节 “府里上下人人都说老太太对大太太严苛不已,可我瞧着老太太心里是极喜欢大太太这般憨直没成算的性子,为了护住她和世子爷,没少打压月姨娘。因国公爷实在偏宠月姨娘,索性连孩子也不给她一个了。”金玉慨然叹道。 这话也霎时拨开了婉竹心里云遮雾绕的谜团,从月姨娘主动襄助,到帮她进齐国公府内,所有的示好原来就是为了个子嗣。 且月姨娘手段的确是了得,非但是安插了个金玉在她身边,也在密不透风的松柏院里安插了人手,否则她绝逃不出家庙的那一场大火。 也正是因为这样过人的心计,让齐老太太对她忌惮不已,以至于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机会。 婉竹既是为月姨娘痛心嗟叹了一番,也在心里警醒着自己要好好藏拙,不能重蹈月姨娘的覆辙。 眼瞧着婉竹凝神思索了起来,金玉便也识趣地退去了外间,等婉竹有吩咐时,再进屋伺候。 三日后。 齐衡玉见婉竹日日只窝在碧桐院里看书、做针线,便从相熟的人手里买了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回来。 那小兔子极亲人,一被婉竹抱在怀里时便要往她脖颈间钻,莹白娇软的妙人儿配上着玲珑可爱的小玩意儿,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齐衡玉本是含笑望着怀抱小兔子的婉竹,冷不丁听得身后响起容碧的说话声后,便敛起了笑意,板着脸说道:“可别养死了它。” 婉竹朝着齐衡玉莞尔一笑,柔顺乖巧地应道:“这是爷送给我的兔子,我定会好好养它长大。” 说着,她便敛下杏眸,一脸慈爱地望着手里的小兔子。 遥遥瞧着,竟有几分母性的光辉在。 齐衡玉凝神注视她片刻,心里只觉得似被轻飘飘的羽毛拂过一般,既是痒痒的,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意。 他想,这般平凡且安宁的日子里,若是能多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在一旁凑趣,兴许也是一件美事。 是以晚间之时,婉竹趴伏在他的肩头,泪睫盈盈地开口央求:“我想去安国寺求一求子。” 餍足之际的齐衡玉不假思索地应下,甚至还悦然地说道:“等我休沐之时,陪你一起去。” 婉竹听了这话之后倒是面色沉沉地止住了话头。 若是齐衡玉要与她一起去安国寺求佛,那她做事便不大方便了。 好在玄鹰司事务繁多,齐衡玉忙的脚不沾地,也没空兑现承诺,为了弥补独自去安国寺求佛的婉竹,他将自己名下的一家布店记在了婉竹名下。 如今婉竹有了充裕的银钱,也不会再向从前在竹苑时那般捉襟见肘,她打赏丫鬟婆子们十分大方,在药膳一物上也是下了血本。 只是药膳喝了不少,肚子却仍是没有半点消息。 早年间她在赌鬼爹爹和人丫子手里吃了不少苦,冬日穿不暖,吃不饱,身子骨落下了不少病根。 她也疑心是因为这些病根才迟迟怀不上孩子,否则以齐衡玉夜夜宿在碧桐院的频次,她不该没有半分消息才是。 是以此番去安国寺上香,她不仅要为月姨娘寻一条出路,更是要在佛祖前诚心诚意地祈祷子嗣。 临行前,齐衡玉已向李氏说明了缘由,李氏欣然应允,并吩咐齐衡玉:“让婉姨娘多带几个仆妇,去佛祖跟前求子便不必带上帷帽了。” 齐衡玉一一应下,陪着李氏说了会儿话后才回了碧桐院。 * 次日一早。 婉竹便由丫鬟仆妇们簇拥着坐上了翠帷马车,因她给了驾车的小厮厚厚一袋赏银,一路上那小厮行的极稳,只在拐角处颠簸了一回。 婉竹下地时没有觉出半分恶心之感,便脚步匆匆地走进了安国寺内。 她先捐了一百两香火钱,而后才从小沙弥手里取了一卦,卦语是得偿所愿。 婉竹连声念佛,耳畔回荡着沉重的佛音,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诚心诚意地在佛祖跟前求过子后,她便绕道去了厢房,在里头休憩了一阵,用过素斋之后,方才让金玉扶着她往空寂大师的斋房里走去。 “空寂大师便是镜音大师的师伯,听闻在求子一事上极为灵验,姨娘一会儿可要心诚些才好。”金玉特地扬高了语调,将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语说给几个脸生的婆子听。 那几个婆子皆是齐老太太尽早“特地挑拣”着来陪婉竹去安国寺上香,名义上说的是要保护婉竹的安全,实则是要监管着婉竹,不让她做出有损齐国公府颜面的事来。 婉竹与金玉前脚刚离开厢房,那两个婆子便跃跃欲试地要跟上去,却被眼疾手快地碧白拦住:“那位空寂大师为人请子时可不许闲杂人等陪在身侧,嬷嬷们若执意要跟上去,扰了空寂大师清净事小,可若是阻了姨娘子嗣一事,你们有几条命可以抵的?” 子嗣一事乃是李氏与齐老太太的心病,闻言那两个婆子便干脆坐在了厢房的炕上,再不提要跟上去一事。 * 佛香袅袅的斋房内。 才送走婉竹主仆的空寂大师正盯着手里的信笺出神,身前的金身佛香正一脸慈祥地望着他,让他在一瞬之间烦忧不已。 “师伯。”镜音大师从插屏后绕了出来,视线望向婉竹离去的方向,疑惑的话已说了出口:“您与那位施主嘴里的月施主有过什么瓜葛?” 空寂大师一脸的难色。 他并非自小便在安国寺内修行的僧侣,在成为和尚前,他也曾是俗世凡尘中的一员,有几桩剪也剪不断的尘缘。 如今他已六根皆空,可这些尘缘却依旧不肯放过他,总是要在穷途末路时写信让他相帮。 镜音大师仿佛从空寂大师的脸上读出了所有的答案,他念了声佛,声音低冽地劝道:“师伯既已斩断前缘,何必再自堪其扰?” 正如他,既是知晓自己错了缘,便要回头是岸,不再沉溺其中。 “镜音。”空寂大师的嗓音里仿佛掺杂了几十年的沧桑,“师伯这一世不负众生、不负佛祖、只独独负了她一个人。” 说罢。 他也不管镜音大师听得此话后的脸色有多么的讳莫如深,便立时打开了那信笺,将上头娟秀的字迹揽进了眼底。 作者有话说: 好像有可能可以恢复评论区,我已经给编辑留言了,等待周一的回复中。 第37章 二合一 婉竹受罚。 金澄澄的晚霞笼在翠帷马车的帘帐上, 婉竹坐于软垫之上,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从空寂大师那儿求来的福包,满心满眼地企盼着能早日怀上子嗣。 回齐国公府的路上, 金玉与容碧也极罕见地温声相谈了一番, 说的则是齐国公府的旧事, 隐隐约约间提到了月姨娘的来历。 原来月姨娘曾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可因江南贪墨案的牵连,举家抄家下狱不说,连她也沦为了人人可欺的官奴。 昔日的旧友姻亲们都撇清了与月家的关系,月姨娘的未婚夫婿也不见了踪影, 在教坊司充为官奴的这两年里, 她尝遍了人情冷暖。 后来,齐国公在一次酒宴上对能歌善舞的月姨娘一见倾心,不过几日功夫便销了月姨娘的奴籍,将她带回齐国公府妥善安置。 “老太太不让月姨娘有孕, 约莫也有她在教坊司做过两年官奴的原因。”金玉叹息着说道。 婉竹却不接这话茬,神色间虽有片刻怔愣, 可直到马车停在了齐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旁,她都没有对月姨娘的经历点评过半个字。 她从二门进府,一路畅通无阻地绕到了碧桐院, 甫一进门便听到了碧珠与芦秀喜意洋洋的欢笑声。 撩开珠帘一瞧, 便见大大小小几个丫鬟都搬个小杌子坐在明堂中央, 笑盈盈地瞧着软袄上的毛茸茸的小白兔, 芦秀正拿着一捆切碎了的菜根子喂给它吃。 碧珠则在一旁龇牙咧嘴地说:“它不吃菜叶子, 吃那地里刚挖出来的红萝卜。” 婉竹进屋时撞见的便是这样热闹非凡的画面, 丫鬟们听到她的脚步声后立时收起了笑意, 碧珠去抱地上的小兔子, 芦秀则着急忙慌地收拾起了散了一地的菜叶菜根。 “别怕,你们继续说笑就是了。”婉竹赶在日落西沉时回了齐国公府,丫鬟们也是难得松散了一日,她倒也不会为了这等小事动气。 倒是金玉瞪了好几眼碧珠与芦秀,瞧着乱糟糟的正屋,便多嘴说了一句:“张嬷嬷告假回家,可关嬷嬷还在,你们就敢这样吵闹,若是让别的院里的人听见了,还以为姨娘不会约束下人呢。” 两个大丫鬟中,就数金玉性子最严苛,容碧则是个圆滑的老好人,待小丫鬟们和声和气,再没有横眉竖目的时候。 碧珠与芦秀暗自撇了撇嘴,尤其是性子如暴碳般的碧珠,在路过金玉身旁时已微不可闻的声响说了一句:“姨娘都没发话,要你在这儿插着鸡毛当令箭。” 声音虽小,可金玉却把她的话听了个清清纯纯。 她脸色陡然一变,霎时便要与碧珠争辩,却被碧白抱住了胳膊,笑着劝道:“姨娘也累了一日,正是疲累的时候,咱们也安生些吧。” 谁知素来与她有说有笑的金玉却啐了她一口,只道:“要你在这拉偏架。”说罢便往耳房的方向走了出去。 婉竹并不把丫鬟们的这点小口角放在心上,她在乎的只是空寂大师对她求子之心的那句点评——“过犹不及。” 她想,是否是她日日夜夜把子嗣一事挂在心头,为了此事摧心挠肝,才会这么久了都没有半分消息? 思及此,婉竹便让容碧给她泡了一杯能静心凝神的六安茶,喝下大半后才用了晚膳,在碧桐院附近的竹林里散步消食后便让碧白摆好笔墨纸砚。 研了磨后,便照着经书一笔一画地抄写了起来。 碧桐院内的丫鬟都知晓婉竹在抄写经书或是看书写字的时候最求安宁,绝不能出声叨扰她。 丫鬟们屏声静气,连脚步声也放轻了几分。 可那软袄上的白兔却是“胆大妄为”地吱吱叫唤了几声,容碧一把抱起了它,欲将它挪往隔壁的厢房,却被婉竹出声拦下,“罢了,我也静不下心来抄经书,就让它在这软袄上玩耍吧。” * 夜色入户。 眼瞧着角门院落各处都上了钥,齐衡玉还不见踪影,金玉便替婉竹卸了钗环,替她换上了一身素薄的寝衣后才道:“姨娘早些睡吧,世子爷今日应是宿在外书房了。” 这几日玄鹰司事务繁忙,齐衡玉早出晚归,为了不扰婉竹的休息,便宿在了外书房。或是干脆连家也不回,直接在玄鹰司打个地铺囫囵一夜。 婉竹点点头,由金玉扶着往床榻上走去。 层层叠叠的帘帐遮挡住了婉竹望向床榻外的视线,若是换了从前,她总要再凝神思索一番自己的处境和道路,可今日去安国寺上香也耗费了她许多气力,当下便阖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金玉吹熄了蜡烛,拿了毯子躺在了临床大炕上,也闭着眼假寐了片刻。 两个时辰后。 婉竹已然睡熟,金玉也被一波波袭来的困倦闹得阖上了眼皮,正要安睡之时,一窗之隔的廊道上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猛然睁开眼,将桌案上的烛火点亮,披上一条外衫便要去辨认来人是谁。 齐衡玉一撩开帘子,便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瞧见了坐在临窗大炕上睡眼惺忪的金玉,他再挪开目光望向床榻后的景象,便压低了声音问:“她睡下了?” 金玉呆愣地点了点头,好似是讶异于齐衡玉的突然出现,她下意识地要将披在肩膀上的外衫穿好,又局促地问:“爷可要喝茶?” 她声量不高,可映在寂冷的夜色里还是显得尤为清晰。 齐衡玉知晓婉竹睡觉时不安宁,一点点细微的声响便能扰了她的清梦,是以才连着两日都不曾来碧桐院与她共寝。 如今金玉一说话,他便蹙着眉宇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再指了指外头。 意思是告诉金玉,今夜她不必再留在正屋里守夜了。 金玉自然不敢违拗齐衡玉的吩咐,她忙将方才盖在身上的薄被抱作一团,不必等齐衡玉催促,这便飞快地推门而出。 齐衡玉先是走到床榻边瞧了眼熟睡的婉竹,因烛火太过昏黄摇曳,他看不清她姣美面容上浮现着何等模样的神色,便也无法从中推敲得知她这一日的处境。 望久了,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38节 连自己也不明白这抹笑的含义是什么。 只是瞧着她,就觉得心里安宁的很,仿佛一整日在公事上的操劳与烦忧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了一半。 听静双说,她一早便去了安国寺求子,诚心诚意地待到傍晚时分才回了齐国公府。 齐衡玉眸眼闪烁,因心内没有片刻困倦之意,便索性坐在桌案旁,将婉竹白日里抄写的经书拿起来审读了一番。 她苦心练字,如今的字迹已然横平竖直,不再弯弯扭扭、没个正形。 齐衡玉翻了几页后,便见这最后一页上写的都是求子一类的话语,字迹真挚,语气之虔诚、态度之渴求,连他看了也觉得心内震颤不已。 他知晓对于内宅中的女子来说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是日复一日的枯燥人生里的慰藉,也是血脉相连的情缔。 可说到底,齐衡玉对子嗣一事并不怎么热切。纵然长房子嗣如此单薄,与他同龄的王孙公子们膝下有已儿女双全,可他就是半点也不心急 或许是他生性淡薄冷漠,亦或许是他与杜丹萝的这场婚姻太过失败。 让他惧怕有子有女。 直到今日,他切身体悟了婉竹对孩子的渴求,那颗早已冻得发麻的心才随之颤动了起来。 他想,他是该卖力些,让婉竹早日得偿所愿。 若是生一个像婉竹一般玲珑可爱的女儿,倒也是美事一桩。 * 这两日齐衡玉的卖力让婉竹苦不堪言。 本以为玄鹰司堆积在一起的事务会让他忙的“力不从心”,可谁曾想他竟是比往昔还要再肆意几分。 酿成的一大恶果就是从不起迟的婉竹在三日后去给杜丹萝请安一事上迟了大半个时辰。 齐衡玉早早地便进宫去当值,只苦了她打着颤儿般火急火燎地赶去了松柏院,一进院门,瞧见廊道上那些婆子丫鬟怒意凛凛的目光,婉竹便知今日她是逃不过一场责罚了。 果不其然,被怒意左右着的杜丹萝坐于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中,手边的糕点茶水一样未动,美眸流转间投向婉竹的眸光里有遮掩不住的狠厉。 婉竹认命般地跪在了冰凉的石砖上,因她晨起时太过慌乱,连护膝都不曾佩戴一双,如今一跪地本就泛着青淤的膝盖只觉得像是被针扎过一般刺痛不已。 “夫人恕罪,都是妾身的错,还请夫人责罚。”她一开口便向杜丹萝认了错,姿态谦卑无比。 荣绮语也坐在扶手椅里,一边用茶一边偷偷打量着这位独得齐衡玉恩宠的婉姨娘。 娇娇弱弱的婀娜身段,跪在地上时姿态显得妍丽又清弱,素白如莲的巴掌小脸上点缀着一双秋水似的明眸,鼻腻鹅脂,粉口丹唇,清艳中带着几分柔媚。 的确是生的貌美极了。 荣姨娘的姿色只能算是清秀,若是细心装扮、再扬长避短一番后也只能称为小家碧玉,纵使她心里千万个不愿意承认,可婉竹的美却是不容置喙的事实。 思及此,她便恼怒地瞪向了身后的朱紫,怨怪着丫鬟只肯说好话给她听,竟还说这位婉姨娘只是略生的好些。 哪里是好些?分明是能与清河县主争辉般的容色。 与荣绮语的艳羡不同,杜丹萝瞧着身下盈盈娇娇的婉竹,瞥见她举手投足间掩也掩不住的妩媚之姿,便不由得忆起了那碧纱橱内的靡.艳景象。 那时的齐衡玉对她尚且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如今却是夜夜都宿在了碧桐院,还将他手里的布匹铺子都赠给了她做私产,俨然是被她迷住了心窍。 杜丹萝冷笑一声,将婉竹自上至下地打量了一通,而后便道:“婉姨娘如今是世子爷心坎上的人物,我怎么敢责罚你?” 杜嬷嬷瞥了杜丹萝一眼,并不赞成她说这样的丧气话。 婉竹只将头垂得更低了些,摆足了一副忏悔不已的姿态,只道:“夫人您是世子爷的正妻,是爷三媒六聘、正经娶进门的正妻,妾身不过是愚笨一些,世子爷仁善大度,闲时常来碧桐院教导妾身道理,说的都是让妾身好好服侍夫人,不可对夫人有半分不敬的话语。” 这一番口齿伶俐的话说了出来,杜嬷嬷便悄悄地摇了摇头,心里对婉竹深不可测的心计再有了新的认知。 别说是她家夫人,便是再加上荣姨娘,只怕也不是这位婉姨娘的对手。 只恨家庙的那场大火烧的不够旺,竟只烧伤了她的手臂,并未伤及她的性命。 杜嬷嬷正在长吁短叹的时候,杜丹萝严苛得近乎磋磨的责罚已落了下来,“既如此,你便去庭院里跪上两个时辰,午膳也不许用,再抄一本《女德》。” 这等责罚让正在喝茶的荣绮语都惊讶得险些被茶水给呛到,在与杜丹萝相处的这些时日里,她听出了杜丹萝对婉竹的忌惮与恨意,可因婉竹素日里从不犯错,杜丹萝也寻不到由头惩戒她。 如今总算是逮到了她起迟后误了请安的罪状,自该好好惩治她一番,只是却没想到这惩罚会重到这般不近人情的地步。 杜嬷嬷有心相劝,可又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驳斥杜丹萝的吩咐。 松柏院的正屋内霎时鸦雀无声,众人心中皆各怀鬼胎,望向婉竹的眸光里既有看好戏的惬意,又有恶意满满的打量。 可唯独婉竹一人,仿佛早已料到了杜丹萝会这般严厉地处罚她,当即便柔声应道:“是妾室的错,妾身甘愿领罚。” 金玉与容碧两人面面相觑后,便打算去搬救兵,可一来齐老太太不管这样的小事,李氏也不好插手齐衡玉后院内的争执。二来是齐衡玉所在的玄鹰司远在皇城之中,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 难道她们姨娘就真要跪上两个时辰,连饭也不许吃,再没完没了地抄写经书不成? 容碧急的要落下泪来,便听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的杜丹萝也望向了她们两个丫鬟,“我听说你这两个丫鬟对你忠心耿耿,便让她们也陪着你一起跪吧。” 方才还欣然应下惩罚的婉竹却霎时变了颜色,那张素来清濯如莲、不卑不亢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几分慌乱之色。 杜丹萝只觉得心间快意极了,若是她早知晓处置婉竹的丫鬟会让她难受至此,她阖该找个理由把碧桐院的每个丫鬟都往死里磋磨一番才是。 她用冰冷的眼锋扫向身侧默不吭声的双菱。 双菱会意,便走到婉竹身前道:“姨娘请吧。” 金玉和容碧脸上惨白的彷如失去了血色,可婉竹已直挺挺地跪在了庭院中央,她们做丫鬟的更没有抗辩的资格。 半个时辰跪下来,婉竹脊背挺立如兰,容碧尚且还能支撑几分,金玉却是苦着脸红了眼眶。 今日她本是不必陪着婉竹来松柏院请安。 可因近来婉竹对她生疏淡漠许多,今早也只让容碧陪她去松柏院,金玉一时心性难忍便寻了个理由跟了上来。 谁曾想世子夫人会下死手惩治她们? 如今世子爷也不在府里,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再过了半个时辰后,金玉便渐渐地挪着身子坐在了双腿上,廊道上眼尖的双菱一眼便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当即便禀告给了杜丹萝。 杜丹萝正是无比痛快的时候,只觉得这些时日受的委屈和独守空闺的苦楚都在婉竹弯下膝盖的这一刻得到了纾解。 她是齐衡玉的正妻,即便是要弄死打伤了她,也至多落得个去京兆府交些银财了事的结局罢了。 她有什么好怕的? 荣绮语坐在一旁一声不吭,既不劝杜丹萝饶恕了婉竹,也不对她处置婉竹的做法置喙半分。 她不知晓齐衡玉获悉此事会不会勃然大怒,只是瞧着庭院里跪的笔挺的主仆三人,那一个雨夜被齐衡玉弃在霜降院不顾的愤恨便也少了许多。 她想,这时她不落井下石便是在明哲保身了。 只有杜嬷嬷忧心忡忡地与杜丹萝说:“夫人还是让婉姨娘起来吧,跪上这么久,便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更何况还不给她用膳? 杜丹萝漫不经心地扫了杜嬷嬷一眼,拧在一块儿的眉眼暴露出她此刻的不虞来,“嬷嬷今日怎么总是为她说话?”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婉姨娘做错了事,夫人便该用家规来处置她才是。”杜嬷嬷苦笑着说道。 她不好在人前把话说的太浅显明白,便只能点到即止。 好在杜丹萝也并非是个蠢笨之人,她在杜嬷嬷苦口婆心的劝诫下回过了些神,虽是仍有些不情不愿的模样,可到底是开口放了婉竹一马:“再跪上半个时辰就起身吧。” 她的高抬贵手也让杜嬷嬷憋闷的心口陡然一松,只要庭院里的婉姨娘不跪出什么大事来,世子爷那儿便好交代。 婉竹满打满算共跪了一个半时辰,金玉与容碧率先起身,两人自己的脚步都站不稳时便已经搀扶起了婉竹。 她颤颤巍巍地起身,一步一步挪到了正屋里,脸颊两侧惨白无比,瞧着就像是被风霜拍打的没有了生气的娇花一般。 “夫人,妾身该抄经书了。” 杜丹萝扫了一眼孱弱似西施般的婉竹,理智回笼之后也明白了杜嬷嬷话里的深意,当即便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语,而后道:“你回去吧,今日的事就这么算了,下回若再迟了请安,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正妻惩治管教妾室合乎情理,也这惩治也得有个限度,不能让人捉住错处。 婉竹艰难地朝着杜丹萝行了个礼,又朝着荣绮语福了福身后,这便与金玉和容碧两人相互搀扶着离开了松柏院。 * 直至深夜。 齐衡玉才从金玉的嘴里知晓了婉竹白日里的遭遇。 他立时敛起了嘴角边的笑意,整个人仿佛被无边无际的阴云笼罩着,那双熠熠如星的眸子薄冷的只剩能冻死人的寒意。 婉竹嗔怪般地朝金玉投去一眼,而后便道:“你们都出去吧。” 金玉与容碧等人相继离去后,她才忍着膝盖上的酸痛朝齐衡玉走去,因不想被他瞧出来伤处,便转移了话头道:“爷今日在玄鹰司都忙了什么?” 她调转话投调转的太过生硬,齐衡玉霎时蹙起了剑眉,紧盯着一瘸一拐向他走来的娇人儿,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叫嚣着要发泄怒意。 可当婉竹用那水汪汪的眸子望着她时,他却又似被人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那点旺盛的怒意不见了踪影。 “是我不好。”素来高傲无比的齐衡玉一把把婉竹揽进了怀里,卷起她的裤腿去瞧她红肿青紫的膝盖,比心头泛着的怜惜更先一步出口的是一句抚慰她的软话。 “这和爷有什么关系?是我做错了事,夫人怎么罚我都是应该的。其实腿上一点都不疼,爷日日为了玄鹰司的事悬心,怎么能再为了我的事烦恼?”婉竹嗫喏着说道。 即便她此刻膝盖处刺痛不已,心里想的却也只有齐衡玉的处境。 齐衡玉也明白她是不想让他担心。她素来是个这么懂事乖顺的人,可偏偏就是太乖顺了一些,才让人不可自抑地怜惜着她。 在家庙里遇刺的时候是这样,被火烧伤的时候也是这样。 不论她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她总是以这样笑盈盈的面貌地示人。 齐衡玉只觉得心口作痛不已。 他连让丫鬟们取了药膏来,他拿了小银匙一点一点地替她上药,俊朗的面容上满是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上完了药,齐衡玉便箍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不等她说话时便递上个来势汹汹的吻,这一吻温柔中带着肆意,一吻作罢时婉竹已赧然地将头靠在了他的颈窝处。 “没能护住你,是我不好。”他薄唇上还染着些璨然的光泽,说话时柔意万千,一双清亮的眸子里仿佛只能装下婉竹一人一般。 婉竹也回抱住了他。 两人便以这样紧贴的姿势相拥着,听着耳畔窸窣的风声,丫鬟们小声的密语声,枝桠被吹得零散四乱的嘈杂声响,体悟着彼此的心跳,竟是觉得这寂冷的夜也被添上了两分暖色。 * 杜嬷嬷不仅是杜丹萝的奶娘,等杜丹萝嫁来齐国公府后,她也成了松柏院的管事嬷嬷,一应公中之物都有她来管束。 不仅如此,她还挂名了个采买的职位,不必在严寒酷暑去跑动跑西地劳累,可那些丰厚的油水钱却都进了她的囊袋里。 齐老太太与李氏也不耐烦管这些小事,齐衡玉虽对此事略有耳闻,却也不会为了这等小事动怒。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39节 且杜嬷嬷不是个贪心的性子,大半的油水钱就进了杜丹萝的妆奁盒里。 这一日,她正要似往常一般去相熟的管事婆子那儿领分成来的油水钱,谁曾想那一向对她谄媚不已的顾婆子却冷哼一声道:“什么油水钱?嬷嬷您要点脸吧,什么差事都不当却还想跟咱们分钱,就算你是世子夫人身边的奶娘,也不能这么恬不知耻吧?” 这一话又急又凶的话把杜嬷嬷说懵在了原地。 那顾婆子也懒怠与她多言,使了大力将她退出了屋外后便道:“杜嬷嬷,您还是快些离去吧,省的这几年攒下来的体面都没了。” 此时的杜嬷嬷尚且不知晓发生了何等变故,等她赶回松柏院,从双菱嘴里得知了齐衡玉将京郊外的燕庄赠给了婉姨娘做私产后,才险些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怪道那顾婆子会胆大到这般地步,原来是受了世子爷的吩咐。 杜嬷嬷一听便知世子爷是为了前几日婉竹受罚一事在下杜丹萝的脸子,如今只是发落她这个贴身奶娘,可下一步呢? 她慌忙向杜丹萝禀告此事,谁知杜丹萝却满不在意地笑道:“随她去吧,瞧她能得意几时?齐衡玉又能宠幸她到什么时候?” 杜嬷嬷见势不对,便连忙问杜丹萝缘由。 杜丹萝不厌其烦地说道:“你不必知晓的太清楚,母亲替我想了个法子,能让那狐媚子永远翻不了身。” 非但如此,甚至于这腌臜的事还不必她亲自动手,自有人替她兜底。 一旦婉竹染上了不忠不贞的名声,秉性高傲的齐衡玉可还会这般日夜不分地宠幸她? 思及此,杜丹萝便觉得自己胸腔上下都盈润起了一股热切的烫意,让她如同被放在火堆上炙烤了一般,整个人飘飘如仙。 作者有话说: 来了。 评论区有希望恢复了,在等待。 第38章 一更 齐衡玉的疑心。 于荣氏来说, 将荣三小姐许来齐国公府做妾也是一步无可奈何的臭棋。 杜丹萝与齐衡玉之间的嫌隙越来越深,从前齐衡玉还愿意隔三差五地去松柏院与杜丹萝说上两句话,如今却是连松柏院的门都不愿进了。 荣氏非但是为了女儿着想, 更是从齐衡玉冷淡如冰的态度里瞧出了两家姻亲岌岌可危的处境。 为此, 她不得不想些法子来“缓和”齐衡玉与杜丹萝的关系。 前提是要解决了那个令人生恼的妾室。 荣氏仔细筹谋了一番, 将用在辽恩公府后院的手段都使了出来, 且在毒计酿成以前她还想好了摘清自己与杜丹萝的退路。 “衡玉瞧着一点也不喜爱语姐儿,都入府一个多月了,却连碰都没碰她一下。”荣氏倚靠在罗汉榻上,说话时铄亮的眸光被身前炉鼎拂起的袅袅青烟遮挡了大半, 让侍候在旁的段嬷嬷与洪嬷嬷都不敢贸然接话。 好在荣氏也没有询问这两个嬷嬷看法的意思, 她侍弄着手里的掐丝珐琅莲蝠手炉,神情既是慵懒又是怅然。 片刻后,她才笑着对段嬷嬷说:“我让你安排的人,你安排的怎么样了?” 段嬷嬷身子一凛, 立时便陪笑道:“奴婢安排的那奸.夫是江南人士,人生的清清落落不说, 还会识文断字,且他一听说夫人会为他那得痨病而死爹娘收尸,当即便痛哭流涕地应下了夫人的吩咐。” 荣氏听罢不过敛唇一笑, 眸中掠过几分胸有成竹的泰然, 便道:“等他死了, 多给他弟弟些银钱就是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沉甸甸的一袋银子, 便能让那些命如蝼蚁的人对她感恩戴德, 心甘情愿地为她卖命。 * 婉竹的膝盖养了足足三日才能如常般下地走路。 齐衡玉早出晚归, 每回下值时却总会抽空去蜀香楼买盒糕点, 亦或是去书铺买几本新奇解闷的话本子。 白日里婉竹时而逗弄小巧可爱的白兔, 时而翻出话本子来赏读一番。 碧桐院内伺候的丫鬟婆子并不算多,金玉和碧珠又不对付,一个在正屋里伺候时另一个便会躲在耳房里看着炉子发呆,总是不愿凑到一起去。 婉竹曾出面调停过这两个丫鬟的龃龉,可两人都是当她面上应的无比干脆,背地里又是一副大眼瞪小眼的模样。 容碧便道:“姨娘少操些心吧,往后让她们别凑到一起去就是了。” 婉竹闻言便点了点头,她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要调养好自己的身子,其余的琐事都能置之身侧。 她服下容碧端来的药膳后,也正逢看书看得困倦时,便与她说笑闲谈了几句。 “也不知道世子爷是从何处寻来的药膳,姨娘只喝了十来日,整个人的精气神瞧着便好了许多。”容碧取了个蜜饯来,递给婉竹后如是说道。 婉竹莞尔一笑,瞧了眼那瓷盘里淋着青梅酱的蜜饯,往日里虽不爱吃,可今日却是咽了咽嗓子,取了银勺连着吃了五六个。 直到容碧笑盈盈地劝她:“姨娘今日胃口真好,可这蜜饯吃多了齁的慌,您还是少用些吧。” 婉竹这才意犹未尽地靠回了迎枕上,嘴角边浮起了一抹微赧的窘意,“是不能贪多了。” 这时,躲在软袄里安睡的白兔醒了过来,容碧一见她前腿拱向毛团处的动作,便立时脸色大半,着急忙慌地将她抱到了木箱笼旁。 “昨日刚给她铺的袄子,她便拉的东一处西一处。”容碧无奈地摇头道。 婉竹却是含笑望着她,瞧了会儿那兔子古灵精怪的模样后,便道:“你也歇歇吧,让金玉进屋来伺候。” 容碧脸上有片刻怔愣,可又这点细微的情绪又被她飞快地压下,她转身向婉竹福了福礼后便走出了正屋。 不一时,金玉便撩帘进了内寝,一听得她沉重的脚步声,婉竹便放下了手里的话本子,水凌凌的眸子似潺潺的溪水般划过她的心坎处,激起一池冷流,溅得她身子不由地一抖。 金玉只觉得婉竹的视线烫人,往日里这么温温糯糯的一个人,似笑非笑地盯着人时神情竟这般渗人。 这几日她甚少在婉竹跟前伺候,其一是因为不想与那讨人厌的碧珠凑到一起去,其二也有几分在生婉竹气的意思。 她可是自竹苑起便在婉竹身边伺候的老人了,帮婉竹管教几句碧珠,她这个做主子的竟是也不出言相帮。 若不是方才容碧好声好气地劝她来正屋伺候,她定是还要再与婉竹堵上一段时日的气。 “金玉。”婉竹冷不丁的一句呼唤,让本就心思繁乱的金玉禁不住地抖了抖身子,而后便红着眼道:“我不过是帮姨娘管教一下碧桐院里的丫鬟罢了,可她们一个个在背地里对我说三道四。” 金玉说着说着便落下了泪。 可婉竹却不吃她这一套,冷眼瞧着她期期艾艾落泪的模样,连嘴边的笑纹都没有翕动一下。 “你是觉得委屈,觉得我不曾为你说话,不算是个好主子。”这番话从婉竹嘴里说出来时薄冷的仿佛一阵阴风拂到了金玉身上。 她扬首一瞧,见婉竹正笑意盈盈地凝望着她,可此时的笑意与平日里那副谈笑风生的模样又有些不同。 “不是。”金玉连忙拭了泪,摇了摇头道:“姨娘您是奴婢们见过最和善的主子,平日里许多累人的差事都不让我们做,赏钱也丰厚,您的膳食份例还总匀给我们吃。” 最要紧的是,在碧桐院里规矩也没有别的院子那般严苛死板,有时甚至让金玉觉得主仆之间只是多了个名头而已。她们若是有个头疼脑热、身子不适的时候,婉竹也从不故意难为。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为了把碧桐院的规矩立起来。”婉竹敛回了目光,改而柔意万千地说道:“可我不想让身边的丫鬟都变成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倒宁愿听她们说说笑笑、活泼灵动,这烦闷的日子才觉得分外有趣些,只要她们不在世子爷跟前犯什么大错就好了。” 碧桐院内一派寂然,婉竹的话音悠淡缥缈,却还是传入了廊下候着的丫鬟耳中,其中就数碧珠的神色最为惬意。 一旁的碧白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只压低声音说:“小祖宗,你就安生些吧,难道非要闹得碧桐院鸡犬不宁你才高兴不成?” 碧珠撇了撇嘴,到底是不敢再说些什么。 屋内金玉若隐若现的哭泣声飘出窗棂,给寂静的碧桐院增添了一分人气,碧珠与碧白相靠着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庭院里落了一地的枯叶瞧。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本该在皇城内的玄鹰司里处理事务的齐衡玉却绕过了角门,脚步匆匆地迈上了通往碧桐院的回廊。 回廊另一头坐着的碧珠和碧白傻了眼,正想起身给齐衡玉请安时,却见身姿英朗的他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随后便大步流星地跨过了门槛,如疾风骤雨般走进了屋内。 一夕之间碧珠和碧白都被突然出现的齐衡玉吓了一跳,瞧着那墨狐皮大氅游曳生姿,待回过神来时只能瞧见那绣着金丝细线的一角墨皮坎子。 而内寝里的婉竹也因齐衡玉的出现而倏地住了嘴。 齐衡玉仍是晨起时出门的那一副打扮,东珠为冠、玉石为带,一条墨狐皮大氅遮住了里头的玄色对襟长衫,整个人容光焕发、器宇轩昂。 “爷……怎么回来了?” 婉竹勉力压下心中的慌乱,对上齐衡玉蓄满了探究、不解的漆眸后,便翻身下榻要去披上外衣。 金玉也忙起身去搀扶婉竹,虽只是个细微的动作,可主仆两人之间却充斥着尴尬和慌张。 齐衡玉的视线终于从婉竹身上挪移开,他也不再掩饰自己眸光里的冷厉,阴恻恻的眸光将金玉从上至下地打量了一通后,便问道:“为什么你要从她这儿知道月姨娘的消息?” 他方才进屋时无声无息,撞见耳中的正是婉竹询问金玉的这一番话语。 “月姨娘那儿怎么样了?”婉竹蹙着柳眉问。 金玉来不及回答时齐衡玉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们身后。 婉竹心乱如麻,先披上了一条御寒的外衫,而后便徐徐地走到了齐衡玉身旁,替他取下墨狐皮大氅时嘴角还挂着一抹嫣然的笑意。 “爷吹了一路的冷风,先到火炉旁烤一烤火吧。” 她神色淡然又沉静,望过来的眸子里依旧漾着恰到好处的情意。 齐衡玉堵在心口的疑心也好似因为她平静无波的态度而消弭了不少,他也是不舍得一直对她摆着冷脸,便被她的柔荑攥住了袖摆,牵引到了临窗大炕旁。 “金玉,爷上回带来的大红袍可还剩下了一点?”婉竹笑着问金玉。 金玉慌张得满头大汗,可耳畔听着婉竹如春风拂面般的话语,高悬着的心也一点点地松懈了下来,她垂着头回答道:“还剩下一些,奴婢这就去给爷泡茶。” 临出门前,她侧身往软帘后望去一眼,便见婉竹已含笑坐在了齐衡玉身旁,攀着他的胳膊说起了白日的琐事。 金玉的这颗心才真正地落了地。 她该多学学姨娘的处变不惊才是,世子爷没有听见最要命的那几句话,月姨娘的事随便扯几句慌就能囫囵过去,她又何必这般害怕? 齐衡玉抿了一口茶,剑眉星目里染着不能轻易被糊弄过去的真挚,他一字一句地听着婉竹念叨白日里的琐事,等她说的口干舌燥时,才冷然问道:“婉竹,这话我只再问一遍。” “你与月姨娘,究竟有什么关系?”他问话时眉眼里的温情与柔意荡然无存,整个人薄冷的仿佛又变回了竹苑里那个高高在上的齐小公爷。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二更。 今天二合一不了了。 第39章 二更 孩子。 当齐衡玉揣着怀疑、不解、审视的目光落到婉竹身上时,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掐住了虎口处的软肉,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才让泪珠自然而然地泫在了羽睫之上。 四目相对间,她不说委屈二字, 可杏眸红肿的模样却不断在齐衡玉心口描绘着“委屈”二字的笔画。 终于, 婉竹将攀附在齐衡玉右臂的左手放下, 哽咽便说道:“妾身就是怕爷误会, 才只敢从金玉嘴里问一问月姨娘的状况。” 齐衡玉一愣,怀疑的眸光却是不曾挪移开来。 婉竹便继续盈盈怯怯地说道:“这些时日妾身听了爷的吩咐,日日用那些药膳,可那药实在太苦了些, 妾身便让金玉去大厨房讨些蜜饯吃, 谁曾想会碰上月姨娘身边的采珠,她一听便将月姨娘亲手做的蜜饯送给了金玉。”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40节 说到此处,她便佯作委屈地抹了抹泪,起身指了指桌案上摆着的蜜饯, 道:“妾身也不知晓月姨娘为何要将这蜜饯送给金玉,可她如此好心好意地送来, 妾身不能做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更何况,当初碧纱橱一事,若不是月姨娘来替妾身解围, 只怕妾身早已被……”说着, 她便拿帕子掩着面, 哀哀切切地怮哭了起来。 齐衡玉先是沉思, 仿佛在仔细揣度婉竹话里的真实与否。 婉竹哭的这般动情, 他那颗被怀疑斥满了的心也因此而变得游移不定。 他虽亲耳听见了婉竹与金玉的密谈, 可也只是听得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语而来。 若按婉竹的解释来说, 月姨娘不怀好意地对她示好, 婉竹关心一下月姨娘的近况也在常理之中。 只是因他深厌月姨娘,这才会小题大做到对婉竹起了疑心,甚至于害她痛哭了一场。 思及此,齐衡玉便忆起了早先他因对婉竹多怀疑心而让她置身险境的往事。 “好了,别哭了。”齐衡玉将垂首抹泪的婉竹拉到了身前,放柔了语调劝哄道。 可婉竹的眼泪却仍是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势头。 齐衡玉连说了好些劝语,便见婉竹缓缓抬起了红肿如烂桃儿般的杏眸,颤抖着语调开口道:“爷还是不信我。” 她反将一军,拿捏着此时齐衡玉对她的心软和疼爱,既三言两语撇清了她与月姨娘之间的关系,还将一切的过错都抛到了齐衡玉身上。 而齐衡玉也正是这种吃软不硬的君子,婉竹初初落泪时他心里的疑心就已消弭了大半,如今听她哽咽着说出这么伤心的一句话,他的心已几乎碎的四分五裂。 齐衡玉也是头一次遇上进退两难的窘境,眼前的人娇怯又可怜,泪意涟涟的模样里多了两分清韧如莲的倔强。 这是活生生的人,还是被他捧在心上珍视的人,与他小时候豢养的鸟雀不同。 齐衡玉当真是犯了难,只在暗地里告诉自己,该去向那位多情风流的康平王取取经才是了。 两人亢长的僵持之中,还是婉竹先止住了泪水,转而用担忧的目光询问着齐衡玉:“爷今日怎么不在玄鹰司当值?” 齐衡玉见这妙人儿不再落泪,憋闷的心口也终于得以喘息,他拍了拍身旁的软垫,示意婉竹与她并列而坐。 婉竹也乖乖地照做。 两人便相拥在一块,齐衡玉将头倚靠在婉竹莹白细润的颈窝处,因怕压疼了她,便只能用了四成力。 婉竹也吃力地挺起肩膀,给被疲惫吞噬的齐衡玉一个可以放松、倾诉的倚靠。 他说:“父亲前年在个混江湖的油刀子那儿买了柄扇子,上一回宫宴时他便佩了这柄扇子进宫,结果被有心人瞧出了上头的字画出自前朝末帝之手。” 当今圣上对末帝极为忌讳,这消息传出来以后齐国公的差事便被架空,连带着齐衡玉也从玄鹰司堆积如山的事务里被撤了出来。 他神色凝重,婉竹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想的却是若齐国公府因此获罪,她是否该先为自己找一条出路? 齐衡玉见她愣愣的不说话,还以为她是被他的话给吓傻了,顿时便笑道:“放心,陛下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大臣们看罢了。” 许是他这话说的太笃定,又或许是他这样清贵惯了的人话语中总带着两人抚慰人心的坚定。 婉竹七上八下的心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齐国公在朝中担了个不痛不痒的小官职,只是名衔好听,实则还不如齐衡玉手握的权利大。 这扇柄牵扯到前朝末帝,目标并不是齐国公,而是齐衡玉。 可齐衡玉偏偏做了三年的天子近卫,忠心并不只在言语之间,陛下虽恼怒齐国公不爱惜自己的羽毛,却是不想因此折损了齐衡玉这个人才,便让御前总管给齐衡玉透了个口风。 意思是让他在家里思过一两个月,待风声一说,他再回玄鹰司当值。 晚膳前后,齐国公遭申斥的消息便传遍了齐国公府上下。 齐老太太历经人世,又因在太后娘娘和陛下面前有几分面子在,听后也只是叹道:“咱们家这些年顺风顺水,是有小人在背后暗算我们呢。” 齐国公的差事不打紧,可齐衡玉不能去玄鹰司当值实是可惜。 李氏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只一味地听齐老太太与齐衡玉说话,并在所有人都愁眉苦脸的时候,开口道:“母亲,我要回镇国公府一趟。” 话音甫落。 齐老太太裹着无奈的眸光已扫过了她殷切的面容,“你是想让镇国公进宫去替玉哥儿求情吗?” 李氏被看穿了心思,赧然地点了点头。 齐老太太罕见地没有出声斥责于她,而是一脸怜惜地望向她道:“我知你是个憨直的性子,瞧不出陛下的意思来。别说是镇国公进宫去给玉哥儿求情了,哪怕是我豁出去这张老脸,以命相搏也没用。” 李氏听后脸色霎时惨白不已,在她心里齐老太太这个婆母有勇有谋、手段了得、目光毒辣,仿佛这世上并没有什么能难得倒她的事一般。 连齐老太太都觉得此事这般棘手,李氏便更没有了主意。 齐老太太陷在紫檀木扶手椅里,在昏黄的烛火映衬下,身影显得格外佝偻,面容也染上了几分憔悴之意。 她望向下首英姿焕发的齐衡玉,为这个孙儿感到骄傲的同时,也不免叹息着道:“是你老子太平庸,又碍了你的官途,让圣上想升你的官都没法升。” 这事兴许也是个契机,经此一事后让齐国公渐渐地淡出官场,也能正式让齐衡玉挑起齐国公府的大梁。 老太太的话像沉闷的佛音捶打着齐衡玉的心,他没有因老太太的夸赞而洋洋得意,而是说道:“同朝为官的父子并不只有我们齐国公府,只怕是有人眼热我们府上的富贵,存心在背后恶心我们呢。” 他说这话时眉眼里有不加掩饰的冷厉。 齐老太太便摆了摆手道:“你去仔细查查,这样的事你祖母我就不操心了。” * 这一番夜话之后。 齐国公夜夜宿在月华阁里,只有月姨娘身子不适的时候才借故去酒楼买醉消愁,好几个小厮前仆后继地跟着,却还能让喝的烂醉的齐国公摔在了水沟里。 通身上下脏污无比不说,还摔伤了腿。 齐老太太闻言大怒,恼怒儿子不争气的同时又把怒火都发泄到了小厮们身上,把小厮们痛打了一顿后便吩咐李氏与月姨娘等人好生照顾齐国公。 一回朱鎏堂,脸色铁青的齐老太太便唤来了心腹嬷嬷,只说:“你拿着我的名帖去安国寺走一趟,将空寂大师请过来。” 齐国公府内接二连三地出事,纵然齐老太太这般刚硬倔强的人也心生惧怕,不得不借由佛祖之后来驱一驱府里上下的晦气。 结果这一驱倒真是驱出了个“晦气”来。 先是府医给月姨娘把脉时诊出了她有了喜脉,府医不敢自专,便立时动身去向齐老太太禀告此事。 老太太知晓后勃然大怒,忙要让人去开一剂堕胎药来。 可坐在一旁的空寂大师却开口阻拦道:“这一胎是替国公爷挡煞的灵胎,若是堕下,于国公爷会有所妨碍。” 齐老太太的面色难堪不已,手里把玩着的紫檀木香珠险些因她的大力而碎了个干净。 可空寂大师却仿佛没有瞧见齐老太太铁青的面色一般,自顾自地说道:“贵府的确有阴私小鬼作祟,若保下这灵胎,再做上两场法事,邪祟便能药到病除。” 纵然齐老太太不希望月姨娘诞下任何子嗣,可被空寂大师如此庄重地教化了一番后,她的心便有些踟蹰不定。 她给立在她身后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立时会意,连忙摇了摇头。 月姨娘这段时日没有出过府。 空寂大师又是这般享誉盛名的得道高僧,应该不会与她这样身份低微的妾室搅和在一块儿。 可这灵胎一说实在是匪夷所思。 她想不怀疑都难。 齐老太太正犹豫不决时。 空寂大师又说道:“这灵胎也不必养在齐国公府,安国寺的厢房可供那位施主精心养胎,灵胎日日沐浴在佛香之下,也能茁壮成长。” 齐老太太惊讶不已,便问道:“大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空寂大师沉静睿智的眸子望向了齐老太太,只道:“贫僧的意思是这孩子不必留在齐国公府里,也不必冠上齐姓,便把他养在安国寺之中,由贫僧亲自教化开智,再由佛祖庇护,他才能替齐国公挡下所有的煞劫,也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作者有话说: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其实只在乎孩子能不能平安地长大。 月姨娘也是一个平凡的母亲。 第40章 二合一 婉竹有孕。 空寂大师离去后, 月姨娘有孕一事便传遍了齐国公府上下。 连杜丹萝听闻了这消息后,也无比讶异地问杜嬷嬷道:“不是说老太太给她灌下了绝嗣药,她这一辈子都没法子生育了吗?怎么如今又有了?” 杜嬷嬷对月姨娘并无恶感, 却也着实喜爱不起她平素的为人来, 因这事与松柏院没有半分关系, 她便也提不起兴致来搭腔, 只将手里的姜枣茶端给了杜丹萝。 “前几日身上还热津津的,这几日穿了小袄还觉得冷。夫人秉性体寒,多喝些姜枣茶暖暖身子吧。” 杜嬷嬷如是说着,便打断了杜丹萝纷杂的思绪, 她将眸光拢聚在身前泛着热气的姜枣茶之上, 被那暖融融的热意一烫,果真觉得周身的寒气退却了不少。 她方才从朱鎏堂回来,一路上也吹了不少冷风。 留在松柏院看着屋子的杜嬷嬷却已体贴细心地替她泡好了姜枣茶,等杜丹萝暖好了身子后, 她方才笑道:“老太太说过两日咱们府里的女眷都要去安国寺上香祈福,往后月姨娘便住在安国寺里养胎, 一应吃住份例都出自公中。” 银财是小,月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事大。 齐老太太百般思忖之后便遵循着空寂大师的教诲,决意保下月姨娘肚子的孩子, 只是不记在齐国公府的名下, 将来便让他在佛祖的庇护下安宁一生。 这样做既不会污了齐国公府的血脉, 也不至于让齐老太太再做一回扼杀亲孙子的恶事。 月姨娘则是为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长大而高兴, 李氏心生不悦的同时又因那孩子不养在齐国公府里而感到万分庆幸。 所有人都对此事的结称心如意, 唯独齐国公齐正犯起了倔脾气。 他既恼怒于月姨娘向他隐瞒了怀有身孕一事, 也愤慨于齐老太太没问过他的意思便随意处置了他的孩儿。 为此, 齐国公赌着气一连宿在了外书房十来日, 不论月姨娘送什么糕点果饮子来,他都是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下人们瞧在眼里,便在心里嘀咕起了闲话——独占国公爷的心十余年的月姨娘会不会因此失宠? 答案在三日后揭晓。 齐国公将回春楼的头牌歌姬迎进了府中,并扬言要给她名分。齐老太太险些被气出个好歹来,李氏闻言相劝却被齐国公喝退。 最后还是身怀有孕的月姨娘身着一身薄如素绸的衣衫,泣泪涟涟地在外书房门前空等了两个时辰。 齐国公这才心软地将那歌姬送回了回春楼,便又宿在了月华阁中。 只是婉竹知晓了此事后,却是极罕见地情绪低落了一阵。 金玉她们在侧旁敲侧击,婉竹却只是淡淡一笑道:“我只是觉得,像我和月姨娘这样以色侍人的女子十分可怜罢了。” 月姨娘是她,她也是月姨娘。 纵然如今齐衡玉表现出了一副无比宠爱她的模样,甚至与两人独处时缱绻旖旎的氛围像极了画本子里的神仙眷侣。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41节 可婉竹还是明白,她只是齐衡玉的妾,若是将自己的心交付在他身上,那便成了个可怜的妾,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全然依附着这个男人。 她不愿这样。 所以她清醒地划开自己与齐衡玉之间的天堑之别,她是从泥泞里破土而出的夕颜花,吃了这么多的苦才能找到机会绽放花姿,她绝不会为了一阵拂他往上的风而迷了心智。 “世子爷去康平王府与他下棋,今日应当是在晚膳前夕才会回府。”婉竹说了这话后,便将让金玉把邓厨娘唤进了屋里。 如今邓厨娘在碧桐院内的地位超然,因婉竹对她的全身心信任,寻常大丫鬟对她客客气气的,小丫鬟们更是嬷嬷长、嬷嬷短地殷切奉承。 邓厨娘当了碧桐院的权,待人却依旧十分和善,小丫鬟们做错了事她只有温声相劝的份儿,从不会拿鸡毛当令箭,狠厉地惩治小丫鬟们。 “嬷嬷。”婉竹一见邓厨娘憨直温厚的模样,笑意便从杏眸里溢了出来。 邓厨娘拘谨地走到了婉竹身前,向她行了个礼后才笑道:“姨娘有什么吩咐?” “今早老太太身边的紫雨给我拿了一碟葡萄来,如今这个时节不该有葡萄才是,这一点也费了那些人不少力气,嬷嬷来尝个新奇吧。”婉竹含笑望着邓厨娘,一如当初在竹苑时那般温柔和顺。 容碧取了个双鱼戏莲的瓷碟,将上头挂着水珠的葡萄递到了邓厨娘身前。 邓厨娘却是赧然地瞧了瞧自己的双手,道:“姨娘,奴婢的手是脏的。” 容碧却娇答答地笑了一笑,用她青葱般的手指替邓厨娘剥了葡萄,并放在了她身前的碗碟之上,道:“嬷嬷可别嫌弃我。” 邓厨娘哪里会嫌弃容碧,当即便把那剥好的葡萄塞进了嘴里,并道:“果然是好吃极了。” “嬷嬷若喜欢,便都给嬷嬷吃吧。”婉竹意兴阑珊地瞥了眼这一碟子葡萄,从前没的吃时日日馋这一口,如今有的吃却全然没了胃口。 除了这一碟葡萄外,容碧还捡了几块厨上刚送过来的糕点,一并让邓厨娘带走。 “容碧,你去替嬷嬷泡杯茶来吧。”婉竹从贵妃榻里起了身,将邓厨娘引到了临窗大炕前,再特地把容碧支开,俨然是要与邓厨娘商议些私密之事。 容碧也知情知趣地走去了耳房。 等容碧一走,婉竹脸上的笑意便立时垮了下来,她在邓厨娘跟前从不藏私,当即便说道:“不瞒嬷嬷说,世子爷日日宿在我房里,可我肚子却一点也没有消息,我面上虽是一派平静,可心里却急的不得了。” 如今齐衡玉虽不往霜降院去,可往后若是再添了个王姨娘、苏姨娘,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等到年老色衰的那一日,她的日子好坏便只系在齐衡玉的一念之间。 婉竹不敢赌。 那苦的要命的药膳也吃了一个多月了,却仍是不见半分消息。 “这两日我总觉得胃口不佳,身子各处也使不上来力气,若是大张旗鼓地请了府医来碧桐院,老太太和大太太那儿都会收到消息,我想劳烦嬷嬷偷偷地替我去请个回春馆的大夫来。”婉竹终是说出了她的隐忧。 邓厨娘立时答应了下来。 三日后趁着齐衡玉去齐老太太院里商议事务的时候,将乔装打扮的回春馆大夫领进了碧桐院。 这位大夫曾为婉竹看过一次病,那时的婉竹尚且在家庙里挣扎求生,姿容模样都憔悴不已。 如今却是穿金戴银地坐于临窗大炕上,身上的云锦布衫花样繁多,一条衣衫比的上寻常人家一年的嚼用。 那大夫便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仔细地为婉竹诊了脉后,下意识地捋着自己发白的胡须道:“敢问姨娘您上个月的小日子是何事来的?” 婉竹算了算日子,便答道:“应是上月初五。” 那大夫说了声歉语,便将婉竹搭在手腕上的锦帕取走,以手触筋脉,又把了一会儿脉之后才说道:“姨娘应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只是因身子劳累的缘故脉象不大稳,这一胎也不知能不能保的住,恕老朽无能不能许给姨娘一个准话。” 邓厨娘在一旁捏了一把汗,先头听到那回春馆的大夫说婉竹有孕,本是喜得不知所以,可后来听到婉竹脉象不稳后便又蹙起了眉头,整个人既担忧又害怕。 好不容易怀上了子嗣,可这一胎却又不知能不能保得住。 婉竹也情不自禁地颦起了一对勾玉似的柳眉,愁绪和隐忧潋滟在她水凌凌的杏眸之中,让她在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老夫会为姨娘开几剂安胎药,每日随餐服用,切勿心神不宁、劳神劳思,最要紧的是不能再与齐小公爷同房。”那大夫如此说道,他将“同房”二字咬的重了些,以示对婉竹的警醒。 寻常人家的女眷听得这话总会羞赧得双脸通红,可婉竹却只是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肚子里的这一胎之上。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日日抄写经书祈求佛祖垂怜,又餐餐不落地吃药膳,总算是求来了这个孩子。 一夕之间,婉竹仿佛能体悟到肚子里的热切的生命一般,一股血脉相连的奇妙之感袭遍她全身上下。 她甚至险些红了眼眶,若不是这大夫还在她跟前,她只怕是难以克制自己心内如潮般的喜悦。 终于,那大夫替婉竹开了保胎的药方之后,便由邓厨娘送上了丰厚的诊金,再亲自将他送出了碧桐院。 一刻钟后,容碧取了大厨房的厨娘新烹出来的糕点,一进屋见婉竹正愣愣地抚着自己的肚子出神,心好似猛地被人弹拨了下一般。 容碧连忙放下碟盏,慌忙走到婉竹跟前,迎上她喜意洋洋的杏眸后问:“姨娘。” 婉竹抬起泪意涟涟的杏眸,再对上容碧欢喜的失了神的目光之后,便破涕为笑道:“容碧,我有孩子了。” 她的骨肉、她的血脉。 容碧也知晓婉竹对孩子的渴求,当即也被她的喜悦所染,忍不住落下了泪,“姨娘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邓厨娘回正屋时瞧见的便是婉竹与容碧对望流泪的骇人模样,她连忙上前劝道:“姨娘快别落泪了,大夫说了您如今不能伤心呢。” 婉竹这才拭了泪,便笑着对容碧说:“这事先别与世子爷说,等这胎坐稳了再告诉他。” 容碧乖顺应下,又担下了去给婉竹煎药的职责,从放药、煎药到将药倒进碗碟里一刻都不曾假手于人。 婉竹喝下了这保胎的苦药后,便由容碧扶着躺回了床榻里休息。 可她因太过喜悦的缘故,盯着顶上的床罩纹样瞧了许久,却是没有半分困意。 正逢金玉从别的院里闲逛回来,从容碧嘴里知晓了婉竹有了身孕一事,当即便眉开眼笑道:“这可当真是双喜连门了。” 碧珠瞪她一眼,私底下与碧白说道:“什么双喜临门?月姨娘有孕关我们姨娘什么事,我瞧着她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呢。” 碧白无奈一笑,不得不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数落碧珠道:“再没有比我们姨娘更好性的人,才纵了你这样的脾性。姨娘这一胎怀的不容易,你可别又闹出什么事端来,惹得姨娘烦神忧思。” “遵命,好姐姐,我自然是一门心思向着我们姨娘的。”碧珠一见碧白板着脸训诫她的模样,便立时改换了一副讨好的语调。 晚膳前,婉竹被丫鬟们扶起来用晚膳。 她因胃口不佳的缘故只用了几口,还是邓厨娘好说歹说才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多吃了半碗米饭。 只是邓厨娘见她难受的厉害,便也不强压着她多用些吃食。 用过晚膳后,齐衡玉迟迟不曾现身。 婉竹一边坐在梨花木桌案旁等着他的归来,一边在思索着她有了身孕后该如何服侍齐衡玉一事。 她不能会愚蠢到把齐衡玉推到别的女人的房里。 可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若安寝时没个伺候的人也不像话。 思来想去之后,婉竹便把目光放在自己身边的这几个丫鬟身上。 金玉已心有所属,便暂且不提。容碧早就在她跟前求过恩典,待做活做到二十五岁上下时便赎身出府,寻个清白的人家嫁了,俨然是不想为妾、更不愿为通房丫鬟。 碧白容色差了一些,人却很灵秀、知进退。剩下的便只有碧荷和碧珠,芦秀还是一团孩子气,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碧珠与碧荷都是信得过的丫鬟,婉竹有心想抬举她们之中的一个做齐衡玉的通房丫鬟,可却总要问过这两人的意愿才是。 眼瞧着夜色凛凛,婉竹便寻了个由头将容碧和金玉差到了耳房里,只把碧珠和碧荷两姐妹唤到了她身前。 两个丫鬟皆生的不俗,在丫鬟堆里极为打眼。 她先是从妆奁盒里拿出了两支银钗,赏给了碧珠和碧荷,而后便问道:“我有了身孕,往后只怕是不好服侍世子爷。” 话说到此处,心思活络的碧荷便听出了几分端倪来,她竭力克制着自己心内的喜悦,垂着首不敢抬起头。 碧珠却是一脸不解地望向了婉竹,并问:“姨娘是该好好养自己的身子才是。” 婉竹瞧了一脸面色懵懂的碧珠,一时便忍不住一笑道:“你们两个中可有愿意服侍世子爷的?” 话音甫落,碧珠的脸色霎时一白,她甚至都顾不上去揣度婉竹这话的深意,便朝着婉竹磕了个头道:“姨娘,奴婢……奴婢蒲柳之姿,只怕是不配伺候世子爷。” 婉竹悄然叹了气,知晓碧珠是不愿意的意思。便只能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碧荷身上。 而碧荷也不负众望,只赧然扭捏了一瞬,便抬起了水汪汪的美眸,对婉竹说道:“奴婢愿意为姨娘分忧。” 婉竹含笑望着她,心里虽未曾浮起多少喜悦,可倒是松了一口气。 若在她有身孕的这段时日里,齐衡玉收用了旁的妾室,倒不如由碧荷来占这点“肥水”。 “好,我会尽快安排你伺候世子爷。”婉竹笑道。 * 此时此刻的康平王府里。 齐衡玉一连杀了康平王三局棋,次次都赢得十分简单。可把康平王气了个够呛,忙让小厮抬了几坛烈酒来,扬言要与齐衡玉不醉不归。 “下回吧,今日天色晚了,我还要早些回府。”齐衡玉推辞道。 谁知老好人康平王却是罕见地发起了脾气,怒目瞪向齐衡玉道:“本王可是输了你一千五百两银子,你这就想拍拍屁股走人,未免太不留情面了些。” 齐衡玉没了法子,只能留在凉亭水榭里陪着康平王饮了几杯酒,饮至中途,康平王召了好几个乐姬来兴舞一曲,并让其中一个最貌美灵秀的歌姬伺候齐衡玉。 谁知齐衡玉却是瞧也不曾瞧那歌姬一眼,反而觉得她身上的靡.艳香味十分冲鼻。 康平王瞥见他掩住鼻子并有意离那歌姬远一些的动作之后,便讽笑着说道:“你怎么还玩守身如玉这一套?不是都纳了两个姨娘进门了吗?难道还爱着你的清河县主呢?” “不是因为她。”齐衡玉言简意赅地说道。 不论康平王怎么劝他,他仍是不肯与那妖妖冶冶的歌姬厮混在一块儿,饮了不少酒下肚后,眼瞧着天色夜色黑沉无比,他才道:“我该回去了。” 这下康平王也没有由头拦他,只能让小厮们将他搀扶出了康平王府,架着马车将他送回了齐国公府。 “衡玉这小心倒是在女色上没什么贪图。”康平王转手便把那受了冷落的歌姬揽进了怀里,笑意满面地说道。 那歌姬朝着康平王举起了酒杯,姣美的面容上浮现了两分委屈,“那位世子爷哪里是在女色上没有什么贪图?方才妾一靠近她,便闻到了他身上的女子熏香。还有他腰间的香囊,一瞧便是出自女子之手。” 康平王微微纳罕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衡玉与那清河县主重修旧好了不成?” 一旁为他斟酒的小厮便笑道:“哪里是和清河县主。整个京城都在传,说齐小公爷极宠幸他的妾室,先头托王爷脱身的那个采月便与那妾室脱不了干系。” “怪道衡玉会为了个丫鬟送了一锭银子来本王府上。”康平王暗自惊讶的时候,侧身瞧见了那小厮赔笑的谄媚模样,便没好气地说道:“你又是从哪里知晓的消息?” “王爷恕罪,小人的舅母在荣国公府里伺候。”那小厮道。 * 齐衡玉酒量不俗,可今日康平王端上来的酒实在是太烈性了一些。 身旁少了静双和落英两人的搀扶,他走回碧桐院的路上便有些歪歪扭扭,好不容易瞧见了矗立着的碧桐院院落,便见整个院子黑漆漆一片。 幸而守着院门的婆子尚未安睡,也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声音,立时开了院门,又把安歇了的丫鬟唤了起来。 连早已熟睡的婉竹也被这等声响惊得醒了过来,听闻是齐衡玉回来了,便连忙起身。 容碧放下了手里的差事,只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婉竹身上。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42节 “姨娘慢些走,我来扶您。”她先是脚步飞快地点起了烛火,而后再去床榻边搀扶婉竹。 她替婉竹套上了狐皮裘衣,与她一块儿走到了门扉处迎接齐衡玉。 齐衡玉踱着夜色而来,脸颊处有一抹不自然的酡红,细看之后脚步也有些不稳当,凑到婉竹身前后,一股刺鼻的酒意席卷了她全身上下。 “金玉,快去给爷煮一碗醒酒汤来。”婉竹闻不得这呛鼻的酒味,只能后退两步让容碧去把齐衡玉搀扶进屋。 容碧正欲为齐衡玉褪下衣衫时,婉竹却道:“去把碧荷唤来。” 容碧一愣,瞧见婉竹烁亮的眸子后便点了点头,跑去了下人们所在的寮房里把碧荷叫醒。 齐衡玉被酒意摧得神智不明,闻到熟悉的那股淡香之后,便遵从着本心不管不顾地把婉竹揽进了怀里,大掌作乱着要与她紧贴,唇也压在了她的颈窝处。 可婉竹却是用力全力去推搡着齐衡玉,面色慌张地说道:“爷,我身子不舒服。” 话音一落。 齐衡玉立时松开了她,勉力压着心口的那股晕眩之意,睁着剑眸问她:“哪里不舒服?可有请了大夫?” 婉竹瞧了眼似醉非醉的齐衡玉,决意还是不要在他神智不清的时候把有了身孕的喜讯告诉他,便只含糊其辞道:“已请了大夫。” 齐衡玉攥住了她的皓腕,欺身在她唇上映下一吻,便道:“爷的婉竹要好好的。” 打扮一新的碧荷进屋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缱绻的一幕,人前永远冷傲矜贵的世子爷正捏着姨娘的柔荑,不住地吻着她的手背,眉眼里的柔意仿佛能溺死人一般。 单是想着她能服侍这样龙章凤姿般的人物,碧荷的这颗心就仿佛被人放在火炉上炙烤了一般。 她连忙走到齐衡玉身前,朝婉竹福了福身后便道:“我来服侍爷梳洗。” 婉竹也把自己的手从齐衡玉的大掌中抽出,只随意寻了个由头便坐到了外间梨花木桌旁的团凳之上。 手里温温热热的触感骤失,齐衡玉正在纳闷之时,碧荷温柔似水的眸光已望向了他。 丫鬟伺候他洗漱也是常有的事,齐衡玉不曾起疑,他起了身方便碧荷替她褪下衣衫。 这丫鬟的手柔弱无骨,拂过他全身上下时仿佛带了几分异样的意思,齐衡玉蹙起了剑眉,正欲发作的时候,碧荷已不知何时褪下了她自己的衣衫,只露出一条艳色的亵衣来。 而齐衡玉的衣衫也荡然无存。 碧荷只盈盈怯怯地以皓腕环住了齐衡玉宽阔的胸膛,嘴里传出甜腻的过分的嗓音,“让奴婢来服侍世子爷吧。” 这“服侍”并不只是替齐衡玉褪下衣衫而已,而是要与齐衡玉肌肤相亲。 被人环住的不适之感让齐衡玉心中的酒意霎时去了大半,短暂的愣神之手,他便使了大力推开了碧荷,让躲闪不及的碧荷重重地倒在了临窗大炕上。 寂静的正屋内,传出了一声女子的惨叫声。 婉竹被这等声响唬了一跳,连忙撩开内帘走到了内寝,却正好对上齐衡玉怒意凛凛的漆眸。 除了最显而易见的怒意之外,还有遮掩不住的失落,更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伤心。 “为什么要让别的女人伺候我?”他几乎是颤抖着语调质问出声道。 作者有话说: 恋爱脑的齐衡玉和搞事业的婉竹。 第41章 二合一 和好+毒计+反杀 齐衡玉怒气凌人的质问仿佛在寂静无比的碧桐院里炸出了个响雷, 非但是屋里的婉竹与碧荷悬起了心肠,连屋外的丫鬟们也小心翼翼地噤了声。 屋里弥漫着的恼人酒味与齐衡玉薄冷震怒的目光糅合在一块儿,摧着她泛出了一股翻江倒海的呕吐之感。 她不明白齐衡玉愤怒的原因。 明明她已贴心到为他挑了个清秀佳人服侍着他, 他阖该安心受用才是, 好端端地发什么脾气? 婉竹望着他一声不吭, 便见齐衡玉仍是用那种震怒到失去往昔体面的目光注视着她, 烛火影影绰绰间,似有两分清晰的哀伤蓄藏其中。 这点哀伤像是困兽被戳中伤口后的悲鸣,无端地便让人生出两分歉疚来。 分明婉竹是身份地微之人,可在这场无声的争斗之中, 却是她稳稳占住了上风。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 腰部摔在临窗大炕上的碧荷终是忍不住那一波波袭来的痛意,哽咽着发出了几声悲鸣。 婉竹便让容碧和碧珠进屋把衣衫不整的碧荷抬了出去,等四下无人后才朝着齐衡玉贴近一步,尝试着以温言软语来化解他的怒火:“妾身身子不适, 怕爷喝了酒后无人照料,这才会让碧荷来伺候您。” 若换作往日, 齐衡玉兴许便被婉竹这样不尽不实的话囫囵过去了,可今日这灌进肚子里的黄汤却给了他往日里没有的执拗,便听他语气阴寒地说道:“你的意思是那丫鬟穿了薄薄一条亵衣, 环住我的身子后摆出一副自荐枕席的模样, 这不是你的吩咐?是她自作主张吗?” 他说这话时眸子里仿佛蹿着愈演愈劣的火苗, 除了愤怒之外, 更有一丝刺破人心的讽意。 这似乎是自婉竹进齐国公府内院之后, 齐衡玉头一次这般疾言厉色地与她说话。 婉竹答不出话来。 齐衡玉却是将她从上至下地打量了一通, 心跳得极快, 即便在昏黄的烛光下, 望出去的视线却依旧清晰无比。 甚至能瞧清楚婉竹脸上生动的不解。 她在疑惑,在不解,不明白他为何不肯收用碧荷。 她的眸光太纯粹直接,如此直接地把她的心思写在了脸上。 她身子不适,让碧荷服侍他乃是情理之中的事,寻常人家的爷们和妾室或是正妻不都是这样的模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不解的目光才击碎了齐衡玉自以为是的“不同”,他以为他与婉竹与旁人不同,他以为婉竹会信得过他的为人,他以为她们之间只有彼此。 可今日站在婉竹身前,齐衡玉才如此清楚地明白。 没有什么不同。 婉竹固然心悦他,可这心悦之中掺杂了太多其他的情绪,有害怕、有敬畏、有巩固自己地位的私心。 齐衡玉酒意去了大半,他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婉竹身前,良久后才自嘲般笑道:“你我心里都清楚,你推碧荷出来是为了什么。” 他不愿为了这事去怀疑婉竹的真心。 但可以肯定的是婉竹不信他的为人,或许也有把他当成富贵靠山的心思。 齐衡玉说完这话之后便拂袖离去,踩入夜色的步伐如疾风骤雨一般不给婉竹说话的余地,只留给她一个无比决绝的背影。 当日夜里。 容碧与邓嬷嬷两人站在廊道上大眼瞪小眼,踱步担心了一阵后还是决意要进屋去瞧瞧婉竹的状况。 邓嬷嬷本已搜罗出了一肚子的安慰之语,可推开屋门瞧见那摇曳的烛火下安宁而坐的婉竹后,她的安慰之语便没了用武之地。 婉竹听得屋门被推开的声响后,便放下了手里的话本子,盖尔从临窗大炕上起了身,笑盈盈地对邓嬷嬷说:“嬷嬷怎么还没休息?” 邓嬷嬷也是个心思都写在脸上的人,她瞧着婉竹一副半点不受齐衡玉影响的模样,面容上是真真切切的讶异了起来。 婉竹一见她这副小心翼翼、嗫喏着不敢答话的模样便忍不住莞尔一笑道:“嬷嬷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她既问了,邓嬷嬷便也开口道:“姨娘怎么瞧着一点都不难过?” 世子爷摔门离去,难道姨娘就不怕他再也不来碧桐院吗? 婉竹上前搀住了邓嬷嬷的胳膊,将她领到了扶手椅里,并去桌案旁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茶,而后才道:“我本也是有些怕的,可我仔细一想,世子爷为了碧荷一事与我生气,我反倒应该开心才是。” 让碧荷伺候齐衡玉是她无可奈何地举措。 如今齐衡玉不愿收用碧荷,于她来说倒是件好事。 况且若深究齐衡玉不肯收用碧荷的原因,便要牵扯到他对自己的心思。 婉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齐衡玉对她的喜爱或许要比她想象的还要多些。 邓嬷嬷哪里知晓婉竹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她只是在担心婉竹的处境,担心齐衡玉不再踏足碧桐院。 婉竹感念于邓嬷嬷的关心,便道:“嬷嬷放心吧,世子爷不会一直生我气的。” 哪怕退一万步来说,只要她安心保胎,让肚子里的孩子平平安安地长大,那便是齐衡玉唯一的子嗣,他不可能不在乎。 * 两日后,因齐衡玉尚未消气,也不曾来碧桐院留宿。 婉竹便只能亲自下厨做了些糕点,有碧白和容碧相帮,倒也不算疲累。 金玉提着食盒,亦步亦趋地跟在婉竹身上,两人从碧桐院走到外书房耗时两刻钟,其间婉竹每越过一处垂花门便要停下来休息一番,生怕累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姨娘何必非要来走这一趟,奴婢就不信世子爷会忍得住五天不来咱们碧桐院。”金玉如此说道。 婉竹笑而不语,瞧着外书房就在不远处后,便对金玉狡黠地眨了眨眼后:“一会儿对与你的静双哥哥说点话。” 只把金玉臊的满脸通红,又没地方躲,只能一脸幽怨地望向婉竹。 婉竹从金玉手里接过了食盒,由静双相帮着推开了书房屋门后,一进屋便见齐衡玉坐在玫瑰纹扶手椅后练字,他面色凝重如霜,听得她的声响后刻意连眼皮都没抬。 “爷在练什么字?”婉竹将那一碟糕点搁在了书桌上,便要凑到齐衡玉跟前去瞧他手里的字。 齐衡玉不动如山,俨然是还在生婉竹气的意思。 婉竹也不急,只笑盈盈地指着齐衡玉写下的这几个笔走龙蛇的大字道:“爷的心不宁静,所以字写的不好看。” 可齐衡玉的一手楷书自七岁时练起,笔风遒劲洒脱,大气磅礴,是连圣上都夸赞过的字迹。 这小女子故意说他的字写的难看,便是在逗弄着想让他开口说话。 齐衡玉心里门清,才不愿中了婉竹的计谋。 只是那颗憋闷了两日的心到底是因为这抹馨香的靠近而得以纾解了不少。 婉竹歪着头目光专注地打量着齐衡玉,见他嘴角死命地往下压,还是一副不愿搭理她的样子,便只好使出了杀手锏。 齐衡玉的身量比婉竹高上许多,她只能勉强踮着脚将自己的唇送到了他抿紧的薄唇附近。 轻啄一下之后,见齐衡玉仍是没有半分反应,她便扬起那双水凌凌的明眸,哀求般望着齐衡玉道:“爷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男人终于有了动作,他先不紧不慢地搁下了手中的笔墨,而后才回身望向了婉竹,那璨若曜石的眸子里掩去了故意为之的疏离淡漠,只道:“你可知你错在了何处。” 婉竹垂下头,一副焉了吧唧的模样。 “知晓了。” 齐衡玉既是寻到了台阶,便也不愿再拿乔下去,他反手将婉竹揽在了怀里,细细地问起她这两日过得好不好。 婉竹也适时地摆出了一副失落的神色,只说:“爷生了气,我心里难过,吃的也不好。” 这话可是拿捏住了齐衡玉的七寸,他立时蹙起了眉宇,让静双去大厨房点些婉竹爱吃的菜肴来。 外头候着的静双应得极快,再走去大厨房点菜前还不忘与金玉说:“这两日我们伺候爷伺候的可辛苦了,还好姨娘来服了软,否则我们还能再战战兢兢几日才是。”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43节 金玉一被他正眼瞧着时就觉得面上好似被火烧过一般,她眼神游移不定,只说道:“就你爱躲懒。” 不一时,静双便提了食盒回来,在桌案前摆了几道婉竹平素爱吃的菜色,齐衡玉亲自替她步菜,却见她盯着那香气四溢的菜肴发呆,像是没什么胃口的模样。 “怎么不吃?”齐衡玉问道。 婉竹瞧了他两眼,还是把回春馆的大夫诊出她有孕一事告诉了齐衡玉。 齐衡玉望着婉竹欣喜不已的模样,也被她的喜悦所感染,忍不住笑了起来,“那该去告诉祖母和母亲才是。” 婉竹却是温言相劝道:“大夫说我的胎像不稳。不如等过了头三个月,这胎稳一点之后再告诉太太和老太太吧。” “嗯。”齐衡玉面上一派淡然,可心里却是高兴不已,大掌也搂住了婉竹纤细的腰肢,拂在她的肚前,以掌心的温热去体悟血脉的奇迹。 从前他不曾期待过孩子的到来。 可如今却是真切地盼望着婉竹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那是他与婉竹血脉的结晶,单单是想象着那孩子生的像婉竹一样玲珑讨巧,他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滚烫了起来。 为了让婉竹这胎安安全全的降生,齐衡玉先是翻阅了本朝的《妇科圣经》,得知女子生产九险一生后心中盈存着的那些喜悦便霎时不翼而飞。 时至今日,齐衡玉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思。 他喜爱婉竹,而后再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因为孩子而要让她陷入险境,他倒宁愿不要这个孩子。 可若是落胎,对婉竹的身子伤害也很好。 况且她那么期盼着肚子里的孩子。 齐衡玉通读了一晚上的《妇经》,晨起时一掀眸眼皮上多了两道彻夜不眠遗留下来的褶皱,眼下也是乌青一片。 他亲自去私库里挑件了些古朴奢华又有格调的摆件,特地登了鲁太医家的门,酒过三巡之后向鲁太医说明了来意。 “我府中的小妾怀了身孕,太医可否与我说说女子生产会遇上的险境,我也好心里有个防备。”齐衡玉开门见山道。 鲁太医一愣,可瞧着齐衡玉专注真挚的神色,只以为他是担心那小妾肚子里的孩儿,这也是寻常人家的男丁最看重的事。 小妾与子嗣,肯定是子嗣更为重要一些。 他便捋了捋自己发白的胡须,云淡风轻地说道:“世子爷大可放心,老朽的药方定能保下胎儿,若是情况凶险还能用上剪子,剖肚而出也是常有的事。” 至于那小妾的性命,则就不在他的筹谋范围内。 齐衡玉本是一脸正色地凝望着鲁太医,想从他这儿得些经验回去,可谁曾想鲁太医说的都是怎么保下胎儿的话术,最后更是扯到了用剪子开膛剖肚之上。 若是开了膛剖了肚,婉竹还怎么活下去? 他脸色霎时阴沉不已,使了全劲握着手里的茶盏,才不至于恼怒地将身前桌案上摆着的菜肴和酒杯统统砸了个干净。 鲁太医在宫里当了十几年的差,察言观色的本事不比任何人差,他一见齐衡玉山雨欲来的震怒神色,便愕然道:“老朽可是说错了什么话?” 齐衡玉冷笑一声,而后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问的不是怎么保住胎儿,而是要托太医您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地保住那个产妇的性命,哪怕是折了她肚中的胎儿。” * 齐老太太这几日时常梦到已故的老齐国公,晨起时时常觉得心思不宁,又因齐国公府流年不利,她便挑了个日子欲带着阖府女眷去安国寺诚心上香。 连一向不喜外出的杜丹萝也在其列。 齐衡玉本是打算替婉竹寻个由头推脱过去,可婉竹这几日身子养的好了许多,人瞧着也有好些精神。 她便道:“一来是老太太的吩咐妾身不好违抗,世子爷替我推脱也不成样子,二来是我也该去安国寺向佛祖还愿才是。” 齐衡玉见她去意已决,便只能叮嘱着丫鬟和婆子好生照料她。 临行的前一日,齐衡玉本是与康平王约了在王府里对弈,可因他实在放心不下婉竹,便爽了约,决意陪着府里的女眷们一起去安国寺上香。 他今日一身墨蓝色对襟长衫,长身玉立般地站在齐老太太身旁,遥遥一堆人便数他英武挺朗的身形最为惹眼。 杜丹萝被杜嬷嬷搀扶着走上了马车,撩帘进车厢时多瞧了两眼,心间说不出是何等滋味。 荣绮语的视线最更为大胆直接一些,她望着齐衡玉,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便跟在杜丹萝身后上了马车。 婉竹则与李氏一辆车马,一上车李氏便让百灵将暖手炉塞给了婉竹,一会儿吩咐丫鬟泡水,一会儿吩咐丫鬟们取了糕点给婉竹垫垫肚子。 她小心翼翼地瞧着婉竹的肚子,整个人都陷在蓬勃的喜悦之中,连说出口的话都带着不可控制的颤抖,“是该去佛祖面前还愿,老天有眼,总算是让我儿有了子嗣。” 婉竹赧然一笑,一路上因马车晃荡而没有任何胃口,百灵与百蝶一左一右地充当着她的人肉靠垫,这才不至于让婉竹更为循环恶心。 李氏心疼不已,一等马车停下便连自己也不肯顾,只让百灵和百蝶去把婉竹扶下马车。 众目睽睽之下,婉竹本是不愿这般劳师动众地铺排场,可因身子实在恶心的厉害,便也只能任由几个丫鬟们搀扶着走进了安国寺的大门。 期间杜丹萝往婉竹身上瞥去了好几眼,心里隐隐浮起个不好的猜测,摧得她纤长的指节掐进了掌心的嫩肉里,痛意一波波袭来,方才能让她保持神智的清醒。 过了今日就好了,哪怕她有了身孕,遇上这样的算计也是无力回天。 齐老太太领着女眷们在佛祖跟前磕了头,焚了香,捐了香火钱后才移步去了厢房内歇息。 因今日并非只有齐国公府一家来安国寺上香,后院能供女眷们歇息的厢房便也只剩下了三间。 齐老太太年纪大了,跋涉般坐了一趟车,如今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便一人独占一间,且还是在离中庭最近的东边厢房。 李氏与胡氏挤了一间,杜丹萝与荣绮语以及婉竹则被分配到了最僻静的西边厢房里。 奇怪的是,杜丹萝这般挑剔、高贵惯了的人竟然也十分平静地与婉竹和荣绮语挤了一间,甚至还言笑晏晏地与婉竹说:“都说安国寺的风水养人,婉姨娘可觉得在这里人也清爽了不少?” 她笑着饮下了杜嬷嬷端来的茶水,荣绮语也接过了一盏茶,饮下后对婉竹说:“我瞧着姐姐你的脸色不怎么好,可是被马车颠的?” 婉竹点点头,赧然般对杜丹萝说:“多谢夫人关怀,妾身下马车时觉得头重脚轻,如今被安国寺后院的清风一吹,已是觉得好了不少。” 杜丹萝含笑点点头,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刻意地装出了一副贤惠大度的主母模样,细细地询问着婉竹最近的吃食。 婉竹心怀戒备,藏七分只说出了三分。 杜丹萝再坐了一会儿之后,便和杜嬷嬷、双菱等人一起出了厢房,说是要去安国寺的后山领略一番山花烂漫的景象。 荣绮语多坐了一会儿,时不时地便要透过明窗去瞧庭院落叶纷飞的景象,与婉竹攀谈时带着几分诡异的热切。 终于,在枯坐了半个时辰后,荣绮语指了指婉竹身侧的金玉,道:“你和我身边的朱紫一起去领素斋吧。” 因今日齐老太太带了许多保护女眷们安危的仆妇,又因马车的空位有限,所以妾室们只能带上一个丫鬟,婉竹带了金玉,荣绮语带了朱紫。 领素斋这样的事自然要让丫鬟们去做。 金玉面露迟疑,瞧了两眼婉竹,好似是不愿意放她与荣绮语独处,荣绮语见状也笑道:“那便让金玉一人去拿吧,朱紫留下来服侍我和姐姐。” 婉竹点了点头,给了金玉一个让她安心的眼色,金玉这才离去。 三人在厢房内待了没多久,朱紫便捂着肚子喊疼,只说要去净室解三急,荣绮语听了这话后恼怒不已,便道:“快去吧,早些回来,我和姐姐还等着你伺候呢。” 朱紫满目窘红地离开了厢房。 荣绮语见婉竹一双秋水似的明眸似笑非笑地落在自己身上,心里发颤的同时又不由得艳羡起了她的美色。 若是她也能有婉竹这般夺目的美色,齐衡玉便会正眼瞧她了吧,也不至于入府两月连收用都没收用过她,硬是让她受了两个月的空闺。 她见婉竹不曾动过手边的茶水,便走到她身前亲自替她续了热茶,并说:“姐姐喝些水吧。” 荣绮语摆出了一副想与婉竹交好的模样,可那双眸子却飘忽不定,仿佛装填着无数的阴谋诡计一般。 即便婉竹没有身孕,她也不会用荣绮语与杜丹萝递来的茶水,更何况是她如今有了身子,正该小心翼翼的时候,那便断然不可能喝她们递来的茶水。 金玉被支开,经她提点之后应是去寻齐衡玉了。 她只需再拖些时候就是了。 见婉竹只是含笑望着她,也不伸手接过茶水,也不说话缓和气氛,荣绮语的脸色霎时难看不已,只是她惦记着心里的计划,脸上还能维持几分笑意。 荣绮语望了眼空无一人的四周,清咳一声之后便给了外头之人传递了信号,她将那滚烫的茶水搁在了桌案之上,而后才用笑意沉沉的眸子望向婉竹。 “本来是想让姐姐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如今却是不能够了。”她阴恻恻的话音一出,厢房的屋门便被人从外头推开。 婉竹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她们会当着齐老太太、李氏,乃至佛珠慧眼跟前做出这般不堪的算计来。 那男子一身布衫,已走进了厢房屋门。 荣绮语一把攥住了婉竹的皓腕,手上的气力不是婉竹能抵抗的力道,她被荣绮语用帕子塞住了嘴,听她吩咐那男子:“还愣着干什么?快上前把她抱到床榻上去。” 婉竹死命地反抗,可不知荣绮语按住了她哪里的筋络,竟是让她在一夕之间使不上来任何力道,唯一能倚仗的便是她左手处紧握着的匕首。 这把匕首是齐衡玉送给她防身用的利器,削铁如泥般的锋利,即便是她这样力气狭小的女子也能使用得到。 在厢房内诡异的氛围之中,婉竹已是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她本是以为杜丹萝与荣绮语会使了些小手段磋磨她,即便她会吃些皮肉之苦,也因身份上的悬殊,她不得不受。 这样的小磋磨,她可以忍受。 纵然她天然地与杜丹萝和荣绮语站到了对立之面,可她从没有对这两人起过坏心,唯一的心机筹谋都用在了保护自己,保护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之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可若是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于她,甚至要在佛珠的庇护下使了这样下三滥的招数害她,再连带着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忍不下去了。 那些善良、大度似乎是不该再盈存在她的心间。 婉竹握紧了袖袋里的匕首,趁着荣绮语转身催促那男子上前的功夫,使了全力刺进了她的喉骨之中。 一如当初在家庙里那般。 鲜血如注般涌出,溅射而出的血迹污了婉竹的手,也浸透了她的这颗心。 作者有话说: 其实可以看出来女鹅和齐衡玉对孩子的态度是一样的。 然后女鹅其实对女性一直是有悲悯的情怀在的,这一次是被迫反击。 第42章 一更 “和离。” 荣绮语被一股剧痛摧得往后退却了两步, 她桎梏着婉竹右臂的大力也不由地松懈了下来,只有循着本能去捂住喉间溅.射而出的鲜血,那股痛意席卷了她全身, 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瞪大了眸子注视着婉竹, 正在清晰地体悟着自己一点点失去生机的过程。 如潮般涌出来的鲜血代替了一切质问声, 重重向后倒去的动作也取代了所有的呼痛声。 直至被夺去最后一丝呼吸时, 荣绮语尚且不明白,像婉竹这样贱籍出身、自小被人丫子当成货品贩卖的女子,如何会有一刀毙人命的本事。 而在荣绮语身后立着的男子俨然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傻了,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腿也发了软。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44节 却见不远处的婉竹平静不已, 脸上虽布着几滴荣绮语溅出来的血滴,可那双透亮的眸子却漾着稀松平常的淡然。 那男子正欲往厢房外跑去,却见一英武挺阔的身影推开了厢房屋门,来人一身墨蓝色对襟长衫, 东珠为冠、玉石为带,通身上下踱着些矜冷清贵的气韵, 他冷淡的眸光扫了过来,男人的腿又是一软。 齐衡玉收到金玉的求救之后,匆匆赶来了西边的厢房, 一进屋瞧见的便是这样令人胆寒的一幕。 他来不及宣泄心中的怒意, 便捏住了眼前那陌生男人的后劲, 劈了一记狠厉的手刀后将男人丢晕了在了一侧。 他步伐匆匆地走到了婉竹身前, 将她一把揽进了怀里, 察觉到她在不停地颤抖之后, 便温声地劝哄她道:“别怕, 我来处理。” 荣绮语死不瞑目的尸首还躺在齐衡玉的脚边, 他却仿佛根本不在意这鲜血淋漓的景象一般,此刻在意的只有怀里的婉竹是否害怕。 婉竹倚靠在齐衡玉的胸膛里侧,被温温热热的暖意包裹着,也不管脸上的血迹会不会沾湿了齐衡玉价值不菲的对襟长衫,她只是寻个依靠抱一抱,抱久了心里的惧意都消下去了。 齐衡玉温柔似水的语调如潺潺的溪流般抚平着婉竹心里的焦躁与惊惧。 他说:“我把那匕首赠给你,就是为了让你保护好自己。今日的事,是她活该,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说完这话之后,齐衡玉便让静双与落英进屋,只道:“处理好这具尸首。” 静双与落英认出了地上尸首的身份,霎时便讶然地愣在了原地,可齐衡玉扫过来的薄冷眸光却不给他们出神的机会,他道:“让张奇他们把她送到家庙去,月姨娘那儿我会去处理。” 月姨娘如今便在安国寺旁的家庙里养胎。 安国寺乃是佛门重地,不好安顿尸首,便只能把荣绮语搬去家庙处理,至于杜丹萝与荣氏那儿,他自有搪塞的法子。 荣绮语尸首的这笔债要算,可厢房里出现的这陌生男子用意何为也得深究。 齐衡玉甚至不用去问婉竹厢房内发生了何事,只是瞧着这乌糟糟的景象,便能明白所有。 杜丹萝与荣绮语必是起了歹心要污了婉竹的名节,婉竹必是迫不得已才会用匕首刺死荣绮语。 被齐衡玉圈在怀里久了,人也渐渐地回过了些神,她拿出软帕擦了擦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抬眼见齐衡玉的胸膛前也染上了些星星点点的血迹,整个人便霎时失落了下来,“爷,是我连累你了。” 她说这话时嗓音微微发颤,俨然是对厢房里的变故心有余悸。 这可把齐衡玉心疼坏了,心中对杜丹萝等人的恨意也随之加深了两分。 他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婉竹慌乱的眸光齐平,而后便一字一句地告诉婉竹:“厢房里来了刺客,她被刺客掳走,如今下路不明。你也是被刺客们给吓得狠了,幸而我及时赶到,你什么事都没有。” 他如此笃定、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复述给婉竹听,直到陷在怔愣的婉竹抑制不住地落下两行泪,他才止住了话头,嘴里不曾说出半句心疼的话,可眉宇和漆眸中却有掩也掩不住的疼惜。 “对不起,是我没有护住你。” 齐衡玉再度把婉竹揽进了怀中,头一次生出了些手脚都使不上的挫败感。 眼前之人是他的心爱之人,却要因他而遭受这无穷多的算计与争斗,他明明知晓罪魁祸首是谁,可能做的除了惩治她的爪牙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若是等荣氏与杜丹萝知晓婉竹有了身孕之后,这些算计只怕会愈演愈烈,活了这二十余年,齐衡玉头一次生出了如此深重的惧怕之感。 他甚至懊悔起迎娶杜丹萝为正妻一事。 心里更冒出了个离经叛道的念头。 可转念想到齐国公府与辽恩公府利益交织、难分你我的关系,那念头便又不翼而飞。 * 月姨娘迁居去了安国寺后的家庙里养胎,一应吃穿份例都比不上在齐国公府内的富贵,可她却是甘之如饴。 只是摩挲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肚子,她便能体悟到一股由内而外的暖意。 新修的家庙与安国寺仅仅只有一刻钟的路途,空寂大师虽忙于朝佛,可却日日派了小沙弥来照看月姨娘。 这一胎养的倒是比在齐国公府里要安心许多。 这一日她正搬了个团凳在家庙的□□里赏花赏树赏风声,冷不丁被前院的家仆们慌乱的脚步声给唬了一跳,采珠和采欢忙疾步上前数落那两个家仆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姨娘正在养胎,仔细你们吓着了她。” 那两个家仆连连认错,而后才道:“静双带着好些人来了家庙,奴才们不敢主事,只能让姨娘亲眼去瞧一瞧。” 家仆说这话时满面热汗,大汗淋漓的模样好似是被吓的狠了。 月姨娘知晓静双是齐衡玉的心腹小厮,闻言思忖了一会儿后,便让采珠和采环搀扶着她往前厅走去。 静双与张奇等人各自抬着黑布的一脚,正在家庙偏屋里等着月姨娘的到来,张奇这等常年在刀尖上的舔血的人神色尚且还能持得住几分,可静双与落英的脸上却是难掩慌乱。 月姨娘娉娉婷婷的身影一出现,静双便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将齐衡玉的吩咐说给了月姨娘听。 “她们又使出了这样的昏招?”月姨娘讽笑着说道,她素知杜丹萝是个蠢货,却没想到老辣狠厉的荣氏竟也会由着她使出这样的阴招来。 且不说齐衡玉会不会嫌弃被“污了”身子的婉竹,若是那奸.夫嘴不老实,传出去杜丹萝这正妻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若我是她,绝不会给婉竹喘息反击的机会。”她优哉游哉地说着话,一派淡然的模样可把心急如焚的静双给急坏了。 他道:“姨娘快别说这样的风凉话了,这忙您究竟是帮不帮?” 月姨娘这才敛起了姣美面容上的笑意,扫一眼黑布下鲜血淋漓的尸首,便道:“放这儿吧。” 静双喜上眉梢,说了不知多少吉利话之后,便出了偏屋去与张奇商议着夜晚毁尸灭迹的计划。 月姨娘走回后院时,采珠和采环好奇地询问她发生了何事,月姨娘却只是淡淡一笑道:“本以为她与从前的我处境相同,可如今看来,她比我要好上许多。” 齐衡玉对婉竹的在乎远超月姨娘的想象,甚至为了她,还要不计前嫌地求到了自己身上来。 “有了咱们世子爷的这一桩人情。”月姨娘垂下头欲去抚摸自己的肚子,眉眼也变的柔和不已,她缓缓开口道:“往后我这孩儿应是能过的更好些了。” 采珠和采环侧目凝望着被曜目的光亮笼罩着的月姨娘,只觉得这一刻的她比往昔的任何时候都要明艳动人。 * 安国寺后院出了刺客一说,空寂大师与镜音大师赶到厢房时,齐衡玉仍是紧握着婉竹的柔荑,一边与镜音大师说话,一边的眸光却如影随形地追随着婉竹。 齐老太太与李氏姗姗来迟,杜丹萝也由杜嬷嬷搀扶着走来了庭院中央。 空寂大师正在与齐衡玉致歉,镜音大师也是一副歉疚不已的模样,只是眼角的余光似有似无地流移在婉竹身上。 “怎么会有刺客?”李氏也是一脸焦急地打量着婉竹,生怕她受了惊吓之后会伤及肚子里的孩子。 齐老太太从李氏嘴里知晓了婉竹有孕一事,一时也高悬起了心,确定婉竹只是面色惨白一些后,方才放下了心。 慢一步赶来的杜丹萝左右环顾了厢房内外的人,见婉竹安然无恙,她们事先安排好的奸.夫也不见了踪影,连荣绮语也不知躲去了何处。 她心里烦躁不已,既有计划落空的恼怒,更是疑心起了荣绮语的能力——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果真是个蠢人,如今又躲到何处去了? 齐衡玉与空寂、镜音大师们攀谈,也与齐老太太和李氏说明情况,一双漆眸更是紧抓着婉竹不放,却唯独没有停留在杜丹萝身上。 她不知晓刺客一说是真是假,便索性问齐衡玉道:“怎么不见荣姨娘的身影?” 这一句话也给齐老太太提了醒,她环顾着附近的女眷,果真见荣绮语不见了踪影,连她带来的紫雨也没了影踪,她忙让嬷嬷们去寻荣姨娘。 谁知齐衡玉却冷然出声道:“祖母,不必找了。” 众人的视线汇聚在齐衡玉身上,便见他用一种淡薄到近乎憎恶的眸光凝望着杜丹萝道:“荣姨娘被刺客掳走了,幸而我赶来了厢房,才护住了婉竹。” 杜丹萝心间倏地一痛,仿佛被齐衡玉嫌恶的目光灼痛了心口一般,她稳了稳神思,问道:“荣姨娘在京城内无冤无仇,刺客捋走她做什么?” 且安国寺乃是佛门重地,怎么会好端端地冒出来一批刺客?又是在她们计划着要陷害婉竹的时候? 一切都似乎太过刻意了一些。 婉竹一声不吭,只是被齐衡玉握着的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也正是这些薄汗让他忆起了方才婉竹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 他便冷笑着望向杜丹萝道:“那县主你该去问捋走月姨娘的刺客才是,我不是刺客,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回呛的话语里火药味十足,已是在人前毫不遮掩对杜丹萝的厌恶。 杜丹萝一怔,再没想到齐衡玉会用如此生疏地称谓来称呼她。她是这样骄傲的人,却被当着空寂、镜音大师以及满府的女眷仆妇们面前被齐衡玉下了面子。 毫不留情的话语让她的体面荡然无存,也让她的怒火达到了顶峰。 “世子爷心里只念着婉姨娘,自然不在意旁人的死活。如此宠爱小妾,可是要宠妾灭妻的意思?”她讽笑着质问道。 官场之人最忌讳被安上宠妾灭妻的名声,杜丹萝拿捏着这一点,冷笑着回击齐衡玉。 齐老太太与胡氏正要出声打圆场时,却听齐衡玉悠悠远远的声音响了起来: “若是没有妻,那便不算宠妾灭妻。若清河县主点头应下和离一事,明日我便会进宫去面见圣上请罪,让圣上允我们和离。” 作者有话说: 这一刻的齐衡玉是真的在考虑着要与杜丹萝和离的。 第43章 二更 她要比杜丹萝更狠。 和离的话如此轻易地便从齐衡玉的嘴里飘了出来, 是杜丹萝始料未及的情况,这一霎那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她投来,有不怀好意的打量、有揶揄般的讽笑, 更有高高在上的怜惜。 可她杜丹萝活了这十几年, 何曾有过要靠别人施舍、怜惜的时候?偏偏就是眼前的齐衡玉, 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了这等窘迫的局面。 成婚三载, 这不是第一次提起和离。 上一回杜丹萝盛怒之时提起了和离一事,为此引到齐衡玉对她冷了心,这之后的无数个难眠的夜里,她反复地懊恼, 反复地怨怪自己, 为何要说出“和离”二字。 可如今,齐衡玉竟是半点也不顾往昔的情分,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而易举地说要与她和离。 和离? 多可笑的词。 眼前的男子一如当初来辽恩公府提亲时那般的朗逸英武,可那时他眉眼含笑, 朝自己躬身一礼时出口的话语是要与她做一世夫妻的殷切与坦诚。 仅仅三年。 物是人非。 纵然杜嬷嬷死命地搀扶住了杜丹萝的胳膊,可她还是被一波波袭来的痛意折磨得连话也回不上来。 齐老太太不想让别家女眷瞧齐国公府的笑话, 便沉声喝向齐衡玉:“青天白日的说什么胡话呢,丹萝是你的正妻,是我们齐国公府的长孙媳, 是圣上朱笔点给你的媳妇儿, 岂是你想和离就能和离的?” 一席话总算是让杜丹萝脸上的血色回暖了几分, 此刻她心跳如擂, 再无往昔的半分高贵冷傲。 李氏知晓齐国公府有多看重与辽恩公府的这桩婚事, 当即也出来打圆场道:“母亲, 咱们不如回府吧, 改日再来安国寺上香。”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婉竹肚子里的孩子。 见婉竹素白的脸上裹着惊魂未定的惧意, 齐老太太也慌了神,只道:“好,收拾一下准备回府吧。” 回府的路上,齐衡玉也挤进了李氏所在的车厢里,一双似冷月般锋利的剑眸几乎是黏在了婉竹身上。 李氏细问齐衡玉:“玉儿,安国寺里怎么会有刺客?” 她虽出自镇国公府,父兄都是以一敌十的大将军,可她却是天生胆小如鼠,一听得刺客一说便没了主意。 齐衡玉也极富耐心地答话道:“母亲别怕,儿子此番来安国寺上香带了张奇等人,区区几个刺客不足为惧。”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45节 李氏这才点了点头,又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婉竹身上,“你可觉得身子哪里不舒服?我已让朱嬷嬷去请太医了,你再忍一忍。” 此时婉竹也从那鲜血淋漓的混沌景象中回过了神,胃里那股被血腥味呛得生出了一股翻江倒海般的恶心之意,临到了此刻,她的神智才算是真正地回了位。 “多谢太太。”婉竹声量不高,整个人瞧着气韵低沉,是从前从不曾有过的颓丧。 齐衡玉说不出此刻心间纠缠着多少摧心挠肝的情绪,唯一能确信的就是,他不想再让婉竹伤心难过,一点都不想。 可杜丹萝与荣氏分明是不愿轻易放过她,往后使出来的招数只怕是越来越阴毒,越来越层出不穷。 婉竹势弱,肚子里还有孩子要保护。 怎么可能会是她们的对手? 方才他在冲动之下说出了要与杜丹萝“和离”的话,既是为了解恨,也是为了试探一下齐老太太的态度。 试探出来的结果并不好。 一回齐国公府,齐衡玉便赶在杜丹萝之前去了松柏院,也不管那些伺候的丫鬟们的疑惑的目光,便带着几个管事与管事婆子点起了松柏院的花名册。 静双殷勤地给面色凝重的齐衡玉搬了个扶手椅出来,庭院的泰山石阶前,他端坐在扶手椅里,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松柏院的伺候丫鬟们。 “世子爷的意思是,你们之中有不少人的身契都已归在了齐国公府里,这些年你们差事做的辛苦,一人领五两银子,再赎回身契,出府做些小营生也够半辈子的嚼用了。”静双代替了不欲多言的齐衡玉,对着排列的整整齐齐的丫鬟婆子们如此说道。 那些丫鬟们听得静双的话语后,俱都是一愣,面面相觑后便问道:“可是奴婢们做错了什么事?” 静双也懒怠与她们多说废话,便只道:“你们且想想清楚,五两银子不论是买地还是做小营生都够了,拿回身契你们便是良籍,往后再不必供人随意差使。” 五两银子外加归还卖身契,这样的条件的确是令人心动。 便有胆大些的婆子颤巍巍地举起了手,落英立时拿了五两银子上前,并道:“一会儿去二太太那儿领卖身契。” 杜丹萝慢了一步赶回松柏院里,可那时院里大部分的丫鬟婆子都已领了银子卸下差事,只余一两个齐国公府的家生子不肯离去。 因齐衡玉那一句和离的话语,在回府的路上杜丹萝不知落了多少眼泪,她把过往的骄傲都抛之脑后,倚靠在杜嬷嬷的肩头反复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她与齐衡玉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是她的错,还是齐衡玉的错? 或许是婉竹的错? 此刻眼瞧着齐衡玉使了手段要把她身边伺候的人都换为一新,她才戳破了那层自欺欺人的外衣,清晰地明白:荣绮语不是被刺客掳走的,是齐衡玉发现了她们的阴谋。 他把荣绮语偷偷藏起来,可是为了问出一切计划的始作俑者。 多个人证,来为婉竹出气? 杜丹萝不愿再深想下去,她有她自己的骄傲,即使那颗名为自尊的心已然碎的四分五裂,可她还是要高傲地仰着头,走到齐衡玉身旁,冷声问他:“世子爷今日倒是有空来我的松柏院。” 她说完这一句充满讽刺意味的话语,便又回身望向了空空如也的庭院,只道:“世子爷非但是想与我和离,还想把我身边伺候的人都换了吗?” 松柏院内一派寂静。 静双与落英各自盯着自己的足尖发呆,并不敢牵扯进主子之间的龃龉里。 齐衡玉倏地从紫檀木扶手椅里起身,对杜丹萝的恍若未闻,眼风甚至没有往她身上递,深如古潭的眸子里映不出杜丹萝奢如明珠的身影来。 他想起身离开松柏院,越过杜丹萝身侧时却被她猛地攥住了衣摆。 讽刺的是,这点微不足道的触碰是他与杜丹萝成婚三载最亲密的一次接触。 从前日思夜想,如今却是一点都不在乎了。 齐衡玉冷淡地抽出了自己的绣摆,蹙着眉宇对杜丹萝说:“我如今看到你就觉得恶心,愿你好自为之,别再难为她。” 说着这话,他便拂袖离去,只留给杜丹萝一个决绝的背影。 * 婉竹一回碧桐院,便由丫鬟们簇拥着去了净室沐浴。 金玉知晓厢房内发生了些变故,可心里又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眼瞧着婉竹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疑问只能堆积在心口,等婉竹情绪平静一些后再询问出口。 可邓嬷嬷却不是能藏得住心事的人,她一眼便瞧出了婉竹今日的异样,端着安胎药进正屋时便将金玉和容碧等人悄悄支走,而后便小心翼翼地问婉竹:“姨娘,安国寺里出了什么事,怎么您的手脚冷成这样,脸色也这般不好看?” 话音一落。 婉竹堆压了许久的情绪一下如泄了坝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眼泪好似断了线的风筝般滴落了下来,既是砸在了她莹白的手背之上,也砸在了邓嬷嬷的心坎之上。 邓嬷嬷有个早夭的女儿,女儿害病死了后她便好似丢了魂一般浑浑噩噩地活在这世上,来到婉竹身边伺候后才好像真正正在地活了过来。 她私心里已把婉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如今见一向外柔内刚的她哭的这样伤心动情,一颗心就仿佛被人攥紧了一般提不上气来。 邓嬷嬷忙取了软帕子替婉竹拭泪,又小心翼翼地说:“姨娘如今可不能哭,仔细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婉竹最在乎的就是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此时此刻她难以承担着杀了个活生生的女子的罪孽,心里既是恨那些人一而再再而三使出下三滥的招数戕害她,更因一条鲜活的人命丧生在她手上而心生畏惧。 荣绮语实在可恨,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任人差遣的匕首。 她为求自保,活生生地捅死了她,那鲜血淋漓的模样时不时地便回荡在她的脑海之中。 等她哽咽着向邓嬷嬷说了一切的缘由,素来温厚和顺的邓嬷嬷却是咬着牙将杜丹萝痛骂了一通,并柔声劝解婉竹道:“我知晓姨娘是个心善的人,杀了个活生生的女子后必然心里难过害怕。可您没有错,当时你只是为了自保,那些人使的招数都是要致您于死地,荣姨娘定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所以她一点都不无辜。” 说到此处,邓嬷嬷的心间也被深切的怜惜填满,她便红着眼对婉竹说:“姨娘肚子里还有孩子呢,若是真被那男子污了名节,非但是名声上有碍,您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准也保不下来。” 思及此,她只觉得荣绮语死的太便宜了些,一刀毙命,没受多少痛苦便死了过去。 邓嬷嬷全心全意地为婉竹考量,像母亲关怀女儿般的柔和嗓音似春风般抚平了婉竹心里的缺口。 “姨娘没错,世子爷如此宠爱你,清河县主自然容不下您。今日使了这样的毒计,明日还不知要施什么冷箭呢。” 若是让杜丹萝知晓了婉竹怀有身孕,这争端只会愈演愈烈。 婉竹渐渐地止住了哭声,喝下了邓嬷嬷递来的安胎药,顶着她关怀备至的目光,淡淡说道:“我是妾室,天生应该尊敬主母。杜丹萝几次三番地想要置我于死地,如今更是牵扯上了好几条人命。经了今日的事,我也算是想明白了,我与她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利益交织之下,我不可能与她和谐相处。” 尤其是她如今身怀子嗣,更会成为杜丹萝的眼中钉、肉中刺。 哪怕只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也要开始把目光放在杜丹萝身上,而不只是全心全意地霸占着齐衡玉。 她从前的念头都是大错特错。 即便是为了她的孩子,为了她想过的更好一些,往后她都该收起那些无用的心善、无用的退让,无用的软弱。 从一开始,她就被迫卷入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既已是局中人,又何必庸人自扰。 毒计、阴谋,谁都会使。 向她这样从泥泞里摸爬滚打爬上来的卑贱之人,只会比那些高高在上的矜贵主子们更阴狠、更毒辣。 作者有话说: 女鹅心态的转变,说到底也只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小姑娘。 今天更了七千。 第44章 二合一 从她身边的嬷嬷下手。 齐老太太的朱鎏堂素来是拿来接待贵客的场所, 此刻鲁太医便坐在玫瑰纹扶手椅里,手里端着紫雨递来的大红袍,神色隐隐有几分慌张。 按理说, 以齐老太太的身份并没有必要对鲁太医如此客气, 可因长房子嗣单薄的缘故, 齐老太太对婉竹的这一胎也很是小心谨慎, “不怕太医笑话,这婉姨娘虽出身不显,可却生了副安分守己、胆小怯懦的性子,便是身上有些不痛快, 也不肯和我们说。” 齐老太太这话便是在怨怪婉竹瞒着自己有孕一事, 此番去安国寺上香又遇上了刺客之乱,险些便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的命不值钱,可她肚子里却是齐衡玉头一个子嗣,自然金贵无比。 鲁太医刚刚为婉竹诊过脉, 又隐隐察觉出齐衡玉对这位婉姨娘发非同一般的态度,当即便捋了捋自己发白的胡须, 说道:“老太太不必担心,这位姨娘肚子里的胎像已稳当了许多,只要不连日神伤或是在何处跌撞摔倒, 应是无恙。” 话音一落, 齐老太太也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给身后的紫雨使了个眼色, 她便端着一红漆木托盘走到鲁太医身前, 敛衽一礼后把上头沉甸甸的荷包递给了鲁太医。 “还请太医多为我这未出世的孙儿操点心。”齐老太太勉强挤出了一抹笑意, 对鲁太医如是说道。 鲁太医方才收了齐衡玉厚厚的诊金, 又怎么好意思再收齐老太太的赏赐, 他立时要推辞,却见齐老太太不苟言笑地说道:“鲁太医可是瞧不起老婆子我?” 齐国公府家大业大,纵然如今在官场上多余坎坷,可这点小小的挫折却动摇不了齐国公府的根基,别说是这一袋银子,便是再多上几十倍的赏赐,于齐老太太而言都不算什么大事。 鲁太医朝着齐老太拱手一礼,将开给婉竹的安胎药方里多加了个两分养胃调脾的药材,并嘱咐齐老太太道:“为了将来这位姨娘能安安稳稳地生下孩儿,孕中要少吃多餐,不可多补,也要多去庭院里走动。” 齐老太太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后让紫雨把鲁太医送出了朱鎏堂。从朱鎏堂到齐国公府正门前的影壁需要绕过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两边的院落与山水奇景嵌合在一块儿,既能让人揽尽前方景致,又能让人有依山傍水的野适之感。 鲁太医贪看了一会儿风景,便见另一侧的垂花门走来一群言笑晏晏的仆妇们,身上背着大包小包的包袱,眼瞧着是被归还了身契后要离开齐国公府的样子。 紫雨笑盈盈地对鲁太医说:“往后还要请太医多关照我们府上的婉姨娘。” 鲁太医虽没有出言询问这些被放籍归家的奴仆与那位婉姨娘有没有关系,可瞧着紫雨郑重其事的模样,他便也拿出了十二分地小心回话道:“这……这位婉姨娘当真如此受宠吗?” 非但是齐衡玉将她的安危放在她腹中胎儿之上,齐老太太与齐国公夫人李氏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好好照料婉竹的这一胎。 京城内其余的世家大族里,哪里有这么受重视的妾室? 紫雨觑了眼四周,见无人往她与鲁太医的方向望来后,便压低了声音道:“我也是齐国公的家生子,自进府至今从未见过世子爷这么心爱一个女子,连清河县主的面子也踩在了脚下,若是那婉姨娘一举生下了长孙,我们这齐国公府只怕要变天了。” 鲁太医悻悻然地点了点头,辞别了紫雨之后便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 安国寺一事之后。 荣氏登了两回齐国公府的大门,在齐老太太面前哭哭啼啼地说了一通不阴不阳的话语。 “我这内侄女可真是命苦了半辈子,先头婚事不顺就算了,好不容易能进京享些清福,怎么去佛门重地安国寺烧香还能遇上刺客行刺?一屋子里这么多人,偏偏掳走了他。”荣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大有一种齐国公府不给她个交代不肯罢休的意思。 齐老太太也倍觉头痛,纵然齐衡玉至今没有收用过荣绮语,可她却是齐国公府正经迎进门的妾室,且又是官家小姐的出身,不能像出身低贱的奴婢一般对待。 “还请世子爷垂怜我这个姑母的一片苦心,好歹派几个人出去找一找语姐儿,她若是被刺客们坏了名节,对世子爷的名声也不利啊。”荣氏说完这话之后,便好似受不住一波波袭来的悲怆,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此时齐衡玉方才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府,一进花厅便撞见了这吵嚷至今、一团乱麻的景象,他一见荣氏便忆起那一日婉竹缩在他的怀里不住地颤抖的模样,哪里还有往昔的半点尊敬,只有无穷无尽、无法言语的恨意。 荣氏装晕,杜丹萝也在一侧期期艾艾地落了泪,齐老太太忙让婆子们拿了名帖去请太医,李氏则也满目担忧地蹙起了柳眉。 唯独长身玉立般立在门扉处的齐衡玉,神色淡漠得仿佛融不入这人声吵嚷的花厅里,他一脸漠然地望着倒在段嬷嬷怀里的荣氏,厌恶到了顶,便生出一股无力的疲惫之感。 他想去碧桐院瞧婉竹,方欲抬脚离去时却被齐老太太出声唤住:“玉哥儿,你进来。” 齐老太太手上经过多少阴毒官司,那一日安国寺的刺客一说漏洞百出,荣绮语的失踪也处处透着怪异。 她只是懒怠去管孙儿房里拈酸吃醋的小事,如今因牵扯到了齐国公府与辽恩公府两家的姻亲,这才要让齐衡玉给荣氏一个交代。 不管这交代是否敷衍,大面上能应付外头人的说辞就行了。 可偏偏齐衡玉不是个能虚与委蛇的人,可他自小便是这样冷硬如高山雪巅、青山松柏的执拗性子,遇上心内厌恶的人,连囫囵敷衍的话也不愿意说。 此刻他就是这般,虽被齐老太太唤进了花厅里,可他却似没有瞧见荣氏昏倒的惨状一般,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祖母。”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46节 齐老太太拿与老齐国公如出一辙的性子的齐衡玉没了法子,只能对杜丹萝说:“太医在赶来的路上了,你先让婆子们把亲家太太扶到耳房去吧。” 又对齐衡玉说:“你多派些人手,去找一找荣姨娘。她不远万里地来京城给你做妾,咱们总要给她家里人一个交代。” 这样柔和得当的话语让荣氏堵了好几日的心口得以纾解开通,她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紧阖的眸子,辨了辨周围的面容后,便找准了齐衡玉所在的方向,道:“玉哥儿,语姐儿她心悦于你,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刺客污了名节啊。” 声音凄厉又哀转,仿佛她是真的在为荣绮语的遭遇而痛心一般。 齐衡玉终于把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光挪移到了荣氏身上,他竭力忍耐着心中涌上来的厌恶,想像从前一般敷衍地打发她几句话,可那话临到喉咙口时却像黏腻在了皮肉里侧,怎么也说不出来。 回不去了,他与杜丹萝,齐国公府与辽恩公府的亲密无间的姻亲关系都回不去了。 他不答话,荣氏的哭喊声便愈发高亢了几分,大有一副不肯罢休的势头,尖利刺耳的音调不断地回荡在齐老太太的耳畔,磨得她再没有一开始的耐心,“够了。” 齐老太太将手中的茶盏扔在了花厅中央的地砖之上,那上好的白玉莲瓷碟茶盏被砸得四分五裂,碎片擦着荣氏裙摆飞到了那宽阔的廊柱旁。 这声压抑着怒意的低喝让荣氏倏地闭上了嘴。 说到底她并不在意荣绮语的安危,不过是因毒计未得逞,女儿又受了牵连后借故闹上一场罢了。 可她没有想到齐衡玉的态度会如此果决冷硬,那双投过来的如深潭一般的目光里并无多少暖色,对待她们也像对待陌生人一般。 不,比陌生人还不如。 起码齐衡玉与陌生人相处时不会处处透着嫌恶。 荣氏心下一沉,知晓杜丹萝的猜测没错,荣绮语必是被齐衡玉抓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关了起来,威逼利诱之后把她们给出卖了,否则齐衡玉怎么会连个面子情也不愿意装了? 荣氏既是痛恨荣绮语嘴巴不严,也深深地惊讶、恐惧于齐衡玉对婉竹的在意。 这样的在意分明已超出了一个男子怜爱妾室的范畴,而是男女之间最深切的怜与爱。 也正是在这一刻,荣氏才明白女儿面对的婉竹与辽恩公府内任何妖妖冶冶的妾室都不同,这与出身、地位、样貌无关,女人之间的战争取决于男人的心安放在何处。 而齐衡玉的心便放在婉竹身上。 这就比那些空有美貌的妾室要难缠的多,且齐衡玉是这样刚直的性子,她们越是针对、戕害婉竹,他对婉竹的怜惜与爱便会越来越多。 世家公子恣意而为,肆意而动,不仅体现在平日里的作风之上,更体现在后院的男欢女爱之上。 荣氏懊恼不已,承认了她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只把婉竹当成寻常以色侍人的妾室来看待,用对付寻常妾室的手段来对付她,却被她借力打力,将齐衡玉的心完完全全地夺了过去。 错了,都错了。 若她早知晓齐衡玉对婉竹动了真情,那便绝不能劝杜丹萝去打压、暗害婉竹,而是要反其道而行,一个劲地拉拢、捧杀才是。 荣氏不愿再提荣绮语一事。 可齐衡玉却朝着上首愠怒不已的齐老太太行了个礼后,说道:“老祖母,荣姨娘为守节而死,孙儿愿去安国寺为她点上一盏长明灯,愿她来世一生无忧。” 长明灯一事自然是他随意攀扯胡诌出来的话语,他只恨不得让荣绮语下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饱受折磨而无□□回,又怎么可能去安国寺为她点长明灯。 只是荣绮语乃是良籍出身,荣家人虽远在燕州可族中尚有人在朝为官,若是将荣绮语失踪一事告到御前,只怕是会徒增几分麻烦。 齐衡玉不愿麻烦,所以他已让人去燕州花重金安抚荣家人,听闻荣绮语并非嫡出,她姨娘尚在人事,荣家二爷也并不怎么重视这个庶女。 一千两银子,便能买断荣绮语的这条命。 荣氏与杜丹萝俱是一怔,听着齐衡玉冠冕堂皇的话语,心中只觉得万分震怒。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死? 是谁杀了她? 荣氏还好些,杜丹萝望向齐衡玉的眸光里染上了层层拢拢的惊惧,就仿佛是第一次认清眼前之人一般。 他为了婉竹,竟不惜杀了荣绮语解愤吗? 那她呢?她才是暗害婉竹的幕后凶手。 齐衡玉是不是也巴不得将她早日手刃了才好。 杜丹萝静静地立在荣氏身旁,一夕之间心内被堆涌上来的情绪搅得混杂无比,她望向齐衡玉的视线变得模糊不已,泪意如蛛网般爬上了她的眼底,只差一点便要流淌而下。 幸好。 齐衡玉撂下这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了花厅。 他离去的背影是那么的决绝与不留情面,便也瞧不见杜丹萝伤心到极处后不可自抑般落下的泪珠。 * 婉竹给齐衡玉缝的对襟长衫已到了收尾的时候,邓嬷嬷怕她久坐太久会腰酸背痛,便自告奋勇地揽下了给齐衡玉做针线的活计。 “红喜与采月的婚事就在这两日了,嬷嬷还不回家去操持一番,老是陪着我做什么?”婉竹说话时带着几分喜悦的嗔怒,一旁的丫鬟们见她这般口是心非的模样,都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邓嬷嬷却是忧心忡忡地望着婉竹道:“奴婢本也想回去操持,可才待了一日就被红喜赶了回来,他说他已请了好几个喜婆帮衬,不缺人手了,我便回府专心伺候姨娘。” 婉竹闻言嘴角洋溢的笑意愈发上扬着不肯落下来,她坐于贵妃榻里含笑望着邓嬷嬷温厚柔善的侧颜,便忆起了娘亲还在世的时候,她与娘亲在炕尾一起做针线的模样。 那是她饱受磋磨的前半世里为数不多的温情。 本以为这一辈子都再难以找回这样的温情,谁曾想竟会遇上与娘亲这般相像的邓嬷嬷。 邓嬷嬷。 婉竹的眉眼仿佛漾着这世上最甜的蜜饮,只要有邓嬷嬷陪伴在她身侧,她便这样高兴、这样安心。 “嬷嬷快吃些糕点垫垫肚子,若是饿着了您,姨娘可不饶我们。”碧珠在一旁狡黠一笑道。 邓嬷嬷瞪她一眼,却仍是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捻起了一块糕点塞进了嘴里。 “去泡些水来,嬷嬷喝不得茶,就泡热水来。”婉竹如此吩咐金玉道。 做了会儿针线之后,婉竹便渐渐地生出了两分困倦之意,邓嬷嬷服侍着婉竹入睡,替她掖好被子后欲坐到临窗大炕上把未做完的针线做好,却被婉竹猛地攥住了手腕。 她眨着水凌凌的杏眸,无比依恋与信赖地说:“等我生产时,嬷嬷也能陪在我身边吗?” 邓嬷嬷一听这话心肠便软的如一滩春水一般,她回身坐在了婉竹的床榻边上,温柔地替她捋了捋鬓边散乱的碎发。 心想,姨娘不论在人前如何外柔内刚,到底也只是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罢了,头一回有孕,心里定是既欢喜又害怕。 她的女儿若还在人世,应该也是这般年岁吧。 邓嬷嬷笑着对婉竹说:“姨娘别担心,嬷嬷会一直陪着你。” 说完这话,她便哼上一曲曲调悠长慢扬的童谣,慢慢哄着婉竹阖上了眸子,最终在无比心安的状况下沉沉睡去。 齐衡玉赶来碧桐院时瞧见的便是这样温馨的一幕。 邓嬷嬷坐在架子床旁神色柔和地注视着婉竹,嘴里的童谣断断续续地响起,像极了民间慈祥温和的母亲劝哄着孩儿睡觉的景象。 他立在门扉处站了许久,直到邓嬷嬷起了身欲走向临窗大炕时才瞧见了他英武挺阔的遮住了门后大半秋光的身影。 她立时便要出身向齐衡玉行礼,可齐衡玉却是伸出手向她做个不必多礼的手势,他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饮下大半后才压低了声音对邓嬷嬷说:“再有半个月我便要去江南办件要紧的差事,约莫两个月后回来,到时要麻烦嬷嬷多替我照顾婉竹。” 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本是不会用这般温和的语调与邓嬷嬷这等奴婢说话,可因婉竹如此敬爱邓嬷嬷,他便也将邓嬷嬷视为了半个长辈。 只是这样的礼待对于邓嬷嬷来说却是受宠若惊,她一个劲地对齐衡玉点头哈腰,心里惶恐的同时不免担心起了婉竹的处境。 这府里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这一胎,齐衡玉一去江南,她可怎么办才好? 邓嬷嬷把所有的担忧都写在了脸上,齐衡玉一见便知她是真心实意地为婉竹担心,便道:“老太太和太太会照顾她,除此,我还备下了后手,没有人能伤的了她们母子。”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如此笃定和严肃,好歹是让邓嬷嬷安下了些心。 邓嬷嬷离去后,齐衡玉便走到了架子床旁,细细地凝望着床榻上的婉竹,盯的久了,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方才在花厅时盈存在心间的烦忧仿佛都在她熟睡的倩容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圣上早就疑心江南贪墨案另有隐情,且江南多民乱,却不知是不是为官者罔顾百姓的缘故,他早就存了要让齐衡玉去江南一探究竟的心思,如今借着齐国公被弹劾,他闲赋在家的时机,去江南查案再合适不过。 三月前他在御前答应地无比干脆,可三月之后心里却有了牵肠挂肚的不舍。 与婉竹分别几个月,单是如今想一想便觉得心里憋闷、不得劲的厉害,就仿佛心口缺了一块儿一般。 齐衡玉伸出手勾住了婉竹青葱似的玉指,体悟着她掌心中的暖意,方才驱散了心里的酸涩。 * 荣氏与杜丹萝回了松柏院。 齐老太太为了彰显对亲家太太的重视,让厨上熬了燕窝送去松柏院,给“容易昏迷”的荣氏补一补身子。 荣氏倒也处变不惊地把那燕窝喝了下去,并对紫雨说:“替我谢谢老祖宗。” 紫雨点头应是,连杜嬷嬷递来的赏钱都不肯收,以急着向齐老太太复命为由头离开了松柏院。 区区几日的功夫,松柏院内上下伺候的人手便都变了样儿,除了杜嬷嬷和双菱仍在杜丹萝身旁伺候以外,其余伺候的丫鬟和婆子竟都换成了脸生的面孔。 杜丹萝犹自陷在无穷无尽的伤心之中,便由杜嬷嬷向荣氏解释松柏院发生的事。 “他这是伤不了萝姐儿,借着打杀她身边伺候的人来出气呢。”荣氏嗤笑一声,瞧着倒是半点也不惊讶的样子。 杜丹萝实在是伤心,那眼泪便如决堤了一般不停地往下落,纵然杜嬷嬷在旁好声好气地劝服,她却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让她哭吧。”荣氏叹了一声,望向杜丹萝的眸子里掩不住深深的责备之意,“那些说烦了的话娘也不愿意再说了,我只问你是想做齐国公世子夫人,还是想做齐衡玉的妻子?” 杜丹萝被荣氏这话说的霎时止住了哭声,泪眼婆娑般的美眸里漾着不解与疑惑。 荣氏极有耐心地替杜丹萝解答道:“若你只是想齐国公世子夫人,往后也不必难为那婉姨娘,我们辽恩公府一日不倒,你这位子便没有人能夺得走。你且安心地在你的松柏院关起门过好自己的日子。” “可你若是想做齐衡玉的妻。”荣氏正色道:“那便不能再看低了那婉姨娘,别以为这些出身低贱的人都生了一副笨脑子,娘瞧着她聪明的不得了,三个你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可你有你的优势,你是辽恩公府的嫡女,能带着齐衡玉的助力数不胜数。” “往后,你不能再针对婉姨娘。而是要多想些法子探听碧桐院里的消息,她一个刚入府的姨娘能有什么根基?你上千两银子砸下去还怕收买不了她身边的人?” 荣氏攥紧了杜丹萝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柔荑,苦口婆心地说:“千万不要再留任何把柄给她,否则齐衡玉只会离你越来越远。不论你心里怎么恨毒了她,面上总要对她关怀备至,不可再像从前那般磋磨她,你可明白?” 杜丹萝是如此高傲清贵的人,这几场局里输给婉竹已让她又气又恨,齐衡玉为了这狐媚子失态至此,甚至不惜说出要与她和离整这样的话来,这口气,她怎么忍得下来? 眼瞧着杜丹萝倔着面色不肯应话,荣氏不免也扬高了几分音调,道:“你上一回不是说她收买你身边的采月吗?那你就去收买她身边的嬷嬷,先把她是否怀了身孕一事弄清楚。” 作者有话说: 有人要领盒饭了。 应该算是全书最虐的时候。 推荐一本超好看的文文《贪娇靥》 「先婚后爱x顶级偏宠x无脑甜」 占有欲超强恋爱脑王异姓王x擅装柔弱钓系美人 —又名《怎么让他没我不行》 荆微骊贵为太师府嫡女,是荷京有名的美人,未婚夫还是两小无猜的竹马。 京城千金无一不艳羡,她自己也深以为然。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47节 直到某天,荆微骊做了一个怪梦。 梦里,未婚夫诬陷她家通敌叛国,亲手给她下药送到了乱臣贼子的床上,甚至为敌国的铁蹄大开城门,肆无忌惮地高举他国旗帜。 梦醒后,荆微骊大惊失色。 也是从那天起,诡异的梦接连不断。 当梦中的大事小事一一证实,她意识到,这是预知梦。 为了先扳倒未婚夫,她在春色盎然的狩猎场中,假摔进了当朝唯一异姓王的怀里。 三言两语的功夫,就从当今圣上的口中得到了一门顶顶的新婚事。 — 荷京人人皆知,及冠便封王的樊封,其实是太监与女奴的养子。 自他懂事起,就受尽了欺辱。 有人朝他丢石头说他身世寒碜;也有人把他推进泥坑里,然后笑得前仰后合。 而樊封也不负众望,成长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声名狼藉,纵然权势通天也没有女子胆敢靠近,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没了全尸。 直到春狩那日,有个演技堪忧的娇娇女哭着跌进他怀中。 少女发丝间、衣襟处独有的馨香缠得他鬼迷心窍,连露出来的一截冰肌雪骨都令他魂牵梦萦。 于是当小皇帝说要赐婚时,他毫不犹豫点了头。 锋芒毕现的凤眸中,透着对她的势在必得。 — 洞房花烛夜。 少女含羞带怯,眼波潋滟,似水中芙蓉般动人。 “大恶人”眸色渐暗,心中欲念疯狂滋长。 “我喜欢她,想占有她,想让她只看得到我。” 食用指南: 1.年龄差七岁,1v1双处,he。 2.男主恋爱脑,自我攻略严重的那种。 3.女主没有重生!是原住民! 4.作者是顶级女主控,在感情线中最宠女主,女主就是最美的就是最对的! 第45章 一更 邓嬷嬷有难(上) 齐衡玉留在碧桐院正屋里陪伴着熟睡的婉竹, 邓嬷嬷则借着这点婉竹睡下的空闲回了一趟后街的葫芦巷,替红喜和采月料理了些大婚前的琐碎小事。 只耽误了半日的功夫,她便辞别了红喜, 欲赶回齐国公府。因记挂着连日胃口不佳的婉竹, 她还取了一瓮事先腌好的咸菜, 给守着二门的婆子们塞了点银钱, 便兴高采烈地要往碧桐院走去。 从二门到碧桐院必定要绕过两条抄手游廊,再越过那光秃秃的梅林,走上一刻钟便能瞧见坐落在东南侧的碧桐院。 邓嬷嬷方才走了两步,提着脚穿过了一重垂花门, 却被杜嬷嬷与她身后乌泱泱的一群仆妇们堵了个正着, 她们正站在烈日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仿佛已笃定邓嬷嬷必然会经过此处一般。 “邓嬷嬷可让我们好等。”杜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后,便上前亲亲热热地攀住了邓嬷嬷的胳膊,使了极大的力气让她无法挣脱。 邓嬷嬷心中顿觉不妙, 正欲寻个由头推辞离去时,杜嬷嬷与那几个仆妇们已一左一右地架起了她的身子, 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去了通往松柏院的路上。 * 婉竹醒来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影影绰绰的帘帐后,遮挡住了支摘窗外大半日光的齐衡玉,屋内帘风浮动, 他端坐在临窗大炕上的身影像巍峨挺立的山峦, 此时正津津有味地捧读着手里的诗书。 她不过撑起皓腕拂了拂床帐, 如此细微的动作却让齐衡玉放下了诗书, 走到床榻边, 含笑着与婉竹四目相望道:“睡了一个多时辰, 可觉得饿了?” 今日他的视线与平日里无异, 一样是如此灼烫、炙热的目光, 让婉竹微波无澜的杏眸中掠过几分不自在,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般问道:“爷今日不去寻康平王吗?” 孕中之人最忌劳神劳思,婉竹更是懒怠着在齐衡玉面前装模作样、虚与委蛇,只巴不得他多去康平王那儿对弈、饮酒,而不是时时刻刻伴在她左右。 齐衡玉不知晓婉竹心内的翻涌着的思绪,只撩开帘帐将她仍显清薄的身子扶了起来,并道:“我让厨娘多做了些你爱吃的菜肴,那炙烤鹿腿上也淋了青梅酱。” 婉竹近日格外爱吃酸物,非但是丫鬟记住了她的喜好,连齐衡玉也将这些小事牢牢记在了心间。 她恹恹地不答话,水凌凌的明眸里藏着几分别与往日的木讷。 齐衡玉既不逼她,也不传唤丫鬟们进屋,只亲自替她斟了一杯热茶,等她饮下之后才说:“再过半个月我就要去江南当差,起码要两个月才能回来。” 话音一落,婉竹便怔然地抬起了眼眸,总算是从那困倦懊糟的情绪里抽身而出,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齐衡玉要去江南。 如此突然的消息在让她错愕、震惊的同时,也带来了不可抑制的惧意。 也正是这一刻,婉竹才明白她方才厌烦着齐衡玉陪在她身侧的念头有多么的可笑。 说到底她只是一朵枝茎攀附着齐衡玉的菟丝花罢了,所有的养料都只能在齐衡玉身上汲取,若没有了他,她什么都不是。 没有了齐衡玉的庇护,她便要殚精竭虑地为自己寻觅自保的法子,这便不可避免地会伤及腹中胎儿。 许是婉竹此刻的神色太过落寞与哀伤,引得齐衡玉怜惜的同时更让他心里浮起了一抹淡淡的喜悦:婉竹舍不得他去江南,她果真心悦极了他。 “我特地给你挑了个四个丫鬟,平日里不必让她们在眼前伺候,可若是出门或遇上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便一定要带上这四个丫鬟。”齐衡玉敛起了笑意,万分郑重地与婉竹说道。 婉竹点点头,大约是听出了这四个丫鬟大有来头,便一脸乖顺地听齐衡玉说话。 “暗卫或是小厮总要不方便照顾你的时候,可丫鬟们就能时时刻刻地保护你。”齐衡玉花了不少心思从康平王的门路里挑件出了这四个武功了得的丫鬟,许以重金,让她们护住婉竹的安危。 其余的事自有齐老太太与李氏替他周全着,婉竹肚子里的孩子是长房孙子一辈唯一的血脉,她们自然也盼着孩子能平平安安地降世。 婉竹悄悄地回握住了齐衡玉的大掌,轻挠了挠他掌心上的软肉,以这样撒娇般的动作来传诉着她对齐衡玉的感激之意。 可齐衡玉却不是这样小意婉约的人,瞧出眼前之人泛着点点涟漪的杏眸里漾着感动的底色后,他便上首环住了她的腰肢,压着她的唇辗转反侧,将她搅.弄的喘不上气来后,方才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容碧端着食盒立在软烟罗内帘外,听得婉竹嘤咛泄出的声响后,素白的脸蛋上忍不住一红。 终于,等齐衡玉整好了衣衫从内寝里走出来时,容碧才如蒙大赫地摆起了晚膳,她一面拿出香气四溢的菜肴,一面听齐衡玉说:“给我弄一杯冰饮子来。” 如今已近立冬,齐国公府各院里都烧上了银丝碳取暖,丫鬟们也都换上了棉袄,可偏偏齐衡玉要在这样的岁寒天拿冰饮子出来喝。 容碧惊愕地望着齐衡玉,把齐衡玉瞧的忍不住蹙起了眉宇后方才道:“奴婢这就去拿。” 齐衡玉扫了眼这丫鬟仓惶离去的背影,倒是破天荒地生出了两分赧然之意。 下回还是不能这么得意忘形,省得大冬日还得喝冰饮子来消火。 * 用过晚膳后,婉竹觑了在内碧桐院内忙活的丫鬟和婆子,却不见邓嬷嬷的身影,便问金玉:“邓嬷嬷去了何处?” 金玉本就因婉竹对邓嬷嬷格外亲昵而心生醋意,如今见婉竹一用完膳便问起邓嬷嬷的下落,便叹道:“嬷嬷回家去替红喜操持婚事了。” 这本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婉竹听后心间也只是弥漫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失落,而后便吩咐身后立着的容碧:“世子爷去了老太太那儿用晚膳,静双也定是在朱鎏堂伺候着,一会儿你去与他说,让二门的婆子们给邓嬷嬷留个门。” 容碧应下后,便将手里的铜盆递给了金玉,可金玉却是倔着脸不肯接,只道:“奴婢身子不适,不能伺候姨娘了。” 说着,也不敢婉竹的脸色如何,便撂下了正屋内的一地事务,往耳房走去。 容碧、芦秀、碧珠等人脸色俱是一僵,都下意识地望向了婉竹,谁知婉竹只是盯着金玉离去的背影出了会儿神,而后才说:“随她去吧。” 一个时辰后,碧桐院内外仍是不见邓嬷嬷的身影,婉竹迟迟没有困意,便对碧白说:“你让静双去邓嬷嬷家里瞧一瞧。” 她焦急地左右踱步,整个人显得异常慌乱,容碧在旁瞧了心里也不好受,便道:“姨娘快坐下来歇歇吧,兴许是邓嬷嬷操持了一日的事务,累的不想动弹,这才没赶在二门落钥前进府。” 这样的理由非但说服不了婉竹,连她自己也半句不信。 邓嬷嬷是何等忠厚纯良之人,且她与姨娘之间的情谊与寻常主仆不同,就算是她没留下任何口信后便宿在了家中,可也该给婉竹送个信才是。 婉竹欲朝着容碧挤出一抹笑容来,可因实在担心邓嬷嬷的缘故,这浮在脸上的笑容便显得十分勉强。 不知为何,她心里惴惴不安的厉害,既是担心邓嬷嬷,又生怕她太过劳神劳思而伤了腹中胎儿。 碧白和芦秀两人将那只似糯叽叽的团子一般的白兔抱到了婉竹身前,变着花样儿地扮活宝,想试图以此来分散婉竹心里的担忧。 可婉竹却只是目光沉静地望着这几个丫鬟,并道:“嬷嬷那儿没消息,我安不下心来。” 容碧与碧白面面相觑了一番,大约是明白她们姨娘在孕中心思敏感,又因最为信赖邓嬷嬷的缘故,将她当成了情感支柱。 一日里若是见不着邓嬷嬷一面,她心里便空落落得好似缺了一块一般。 一刻钟后,满头大汗地静双先一步赶来的碧桐院。 婉竹也不计较什么男女大防,便由容碧等人搀扶着走出了正屋,在廊下追问静双道:“嬷嬷可是宿在了家中?” 静双摇了摇头,将疑问声压在了话音之下,他说:“我问了红喜,她说嬷嬷两个时辰就已回府了,还给姨娘带了一瓮自家腌制的咸菜。” 话音甫落,婉竹的身形微微一颤,那股萦绕在她心口的恐惧终于做了实,事涉关心之人,她也没了往日里的分寸,只问静双:“爷在何处?” 静双见婉竹如此焦急,便也飞快地答道:“爷在老太太院里,商量着国公爷起复一事。” 这话的意思便是朱鎏堂叨扰齐衡玉。 可除了让齐衡玉救下邓嬷嬷以外,她还能有什么法子去松柏院捞人,她是妾,杜丹萝是妻,再没有小妾硬闯正妻院子的说法。 婉竹攥紧了手里的锦帕,因过分的惊惧和心跳如擂的窘境,让她洁白的额上渗下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容碧等人也都高悬起了心,不必静双把话说白,也知晓邓嬷嬷必是被松柏院的人给绑去了,且世子爷又在老太太院里谈要事,只怕一时半会儿抽不出空来。 “姨娘别急,不若去寻大太太,让她出面去问一问邓嬷嬷的安慰,世子夫人也无话可说。”静双小心翼翼地说道。 婉竹却是沉思了半晌,而后便扬眸笃定地与静双说:“大太太不好插手爷后院的妻妾之争。” 杜丹萝分明是恼羞成怒,用在她身上的毒计落了空,便要拿更加势弱的邓嬷嬷泄愤。 嬷嬷是这样良善的人,也不知这两个时辰里在她手上吃了多少苦。 她不敢往下深想,只怕泪水会决堤而出。 娘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景象徐徐地浮上她的心畔,明明已瘦弱的只剩一把骨头了,却还要强撑着跪倒在木床上,求她那位黑了心肝的爹爹,不要把她发卖了。 为什么呢? 娘亲做错了什么?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48节 这一刻,婉竹心里对杜丹萝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她垂下首,瞧着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而后便与静双说:“你去跟爷说,就说我见了血,肚子疼的不得了,让他务必马上赶来碧桐院。” 她将“马上”二字咬的极重,唇齿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怒意。 她想,人活在这世上总会有些逆鳞是旁人无法触碰的存在。 她的这片逆鳞便被杜丹萝触碰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46章 二更 诬陷+把软肋露于人前。 仅仅两刻钟, 齐衡玉便撂下了手边的一切事务,向齐老太太说明了缘由后便赶到了碧桐院。 此时落英已在去请鲁太医的路上,又是提着灯盏叫二门的婆子们开门, 又是把睡下的跟车小厮们唤醒, 架着马车便赶去了鲁太医家的府邸。 齐衡玉一走进碧桐院的正屋, 便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苦药香味, 间或掺杂着些恼人的血腥气。 越过层层叠叠的罗帐,他撞见了端着铜盆往外走的容碧,胆战心惊地觑了一眼那铜盆,能清晰地瞧见在昏黄的烛火下融进水里的血迹。 只是这一眼便险些让齐衡玉肝肠欲裂, 一颗心仿佛被人踩在脚底碾压成了碎泥。 他一径走到了婉竹躺在的床榻前, 见碧白和碧珠两个丫鬟红着眼替她擦拭额上的汗珠,心口骤痛的愈发厉害。 临到此刻,齐衡玉甚至不敢把目光落在婉竹身上,出口的话音也颤抖不已, 他问:“你们姨娘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碧白哭丧着脸说:“方才来了个脸生的小丫鬟,说是大太太赏赐给了姨娘一碟糕点, 姨娘便吃下去半个,结果没多久就成了这副模样。” 齐衡玉听得此话后,心中震怒的同时又终于敢把视线挪移到了婉竹身上, 只见她紧阖着眸子躺在床榻上, 脸色煞白无比, 瞧着便像是一朵失去了生气的焉花。 “你们都是死人不成?脸生的丫鬟送来的糕点也敢让你们姨娘用?”他怒到了极点, 便只能以冷若冰霜般的话语诘问着伺候婉竹的丫鬟。 碧珠霎时滚下泪来, 哭哭啼啼地说:“姨娘的吃食本该由杜嬷嬷来管, 可今日邓嬷嬷被夫人唤去了松柏院, 已去了好几个时辰都不曾回来了。” 丫鬟的泣声让齐衡玉心头的烦乱愈发加重了两分, 太医未赶来,少了邓嬷嬷之后屋内又只剩了个不能主事的丫鬟,乱糟糟的一团实在令人揪心。 可除了揪心之外,更另齐衡玉的心如坠寒窟的是——杜丹萝无视他的警告,再度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来伤害婉竹。 荣绮语的这条命于她而言并没有半分惊醒的意思,她反而变本加厉,手段层出不穷、愈发毒辣。 齐衡玉瞥了一眼仍是不曾醒来的婉竹,掩住了漆眸里的歉疚,只吩咐容碧、碧白等人:“好生伺候你们姨娘,我会赶在太医来之前回来。” 说着,他便决绝地拂袖离去,踩入浓重的夜色时,任谁都能瞧出此刻笼罩在他周身内外的怒意。 足足等了好一会儿,婉竹才缓缓地睁开了眸子,她先瞧了一眼金玉手腕上的伤口,叹道:“苦了你了。” 说到底金玉也只是性子要强些,对婉竹的心却是不掺半分假意,今日既是要给杜丹萝头上泼脏水,那便一定要把苦肉计给做足了才是。 容碧端出去的水盆里装的便是金玉的血。 婉竹让碧白去取了膏药来,可金玉却摆了摆手道:“戏要演足,如今不好露出什么马脚来,等邓嬷嬷回来之后再上药吧。” 婉竹点了点头,望向金玉的眸子里既有怜惜,也有感念。 * 松柏院内。 杜丹萝沐浴净身之后便换上了寝衣,因日子过的实在是苦闷,这些时日她便会在安睡前饮上一杯暖酒。 烛火摇曳,杜嬷嬷一脸爱怜地注视着杜丹萝,见她神色郁郁地不愿多言,便道:“夫人快些歇息吧,明日一早奴婢便会把那邓嬷嬷放回碧桐院。” 今日她们劳师动众地把那邓嬷嬷关在了松柏院好几个时辰,软磨硬泡加上威逼利诱,却没有撬开她的嘴,问出婉姨娘的半点消息来。 “还以为是个多要紧的人物,在我们这虎穴里待了这么久,那边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杜丹萝意兴阑珊地拢了拢自己鬓边的碎发,颇为怨怪地瞪向杜嬷嬷。 杜嬷嬷便立时道:“夫人别急,咱们这布棋没有走错。那邓嬷嬷如今虽嘴巴老实,可她在咱们松柏院待了这么久,那边婉姨娘难道会对她半点疑心都没有?” 此计进可探听碧桐院的消息,退可离间她们主仆。怎么瞧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计谋。 杜丹萝听了杜嬷嬷的话也只是颔首一笑,而后便绕到了插屏后,以青葱似的玉指拨弄了几下古筝,可人却是懒懒的提不起半点兴致。 她扬首望见了插屏上多子石榴的纹样,便倏地自嘲出声道:“瞧着老太太和大太太对她这般小心的模样,也知晓她必是有了身子。” 多子多福。 入门三年她连与齐衡玉圆房都是奢望,如何能像这插屏上的石榴一般多子多福? 杜嬷嬷瞧着杜丹萝这副被哀伤笼罩着的模样,心里酸涩不必,正欲开口劝解的时候,门外却响起了双菱裹着欢喜的声音。 “世子爷怎么来了?” 齐衡玉的突然到来让杜嬷嬷浑身一震,连杜丹萝也倏地从软椅里起了身,错愕不已地望向杜嬷嬷。 正屋的屋门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 齐衡玉迎着夜色而来,俊朗的面容上尽是能与夜雾融为一体的薄冷,他先瞧了眼垂首而立的杜嬷嬷,而后便望向了另一侧的杜丹萝。 “杜丹萝,我真后悔娶了你这个毒妇。” 他冰冷中透着无尽愠怒的话语让本陷在欣喜里的杜丹萝僵了僵身子。 齐衡玉的突然出现,让她眉间、眸中,嘴角都染上了喜意,可因齐衡玉的这一句话,那些喜意荡然无存,改而化成了层层叠叠的酸涩与哀伤。 她一言不发,一旁的杜嬷嬷却是出言为她辩解道:“世子爷可是在说邓嬷嬷一事,您误会夫人……” 话未说完,齐衡玉已用冷厉的眸光截住了她的话头,并道:“滚出去。” 不留情面,语气恼怒到了顶点。 杜丹萝绞着自己的玉指,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处处里里都透着荒唐。太过荒唐,以至于让她忘了她是齐衡玉的正妻,那位养在碧桐院里的婉姨娘只是个出身低贱的妾。 可齐衡玉哪里是把她当做正妻来尊敬的样子? 她不甘心就这样输给一个贱妾,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如今那婉姨娘怀上了齐衡玉的子嗣,不但是齐衡玉要保她,连齐老太太和李氏那儿也顾着那贱人肚子里的一块肉。 多可笑,多讽刺。 她冷笑一声,眼瞧着杜嬷嬷欲灰头土脸地退到屋外去,她便出声道:“嬷嬷是我们辽恩公府的婆子,什么时候要听齐小公爷的差遣了?” 杜嬷嬷一听这话便知杜丹萝已将荣氏劝诫她的话语丢到了九霄云外去,又犯起了吃软不吃硬的老毛病,她慌忙用眼神示意杜丹萝不要与齐衡玉硬顶,可杜丹萝却是理都不理她。 “你想害婉竹肚子里的孩子,即便是老太太也保不住你。”齐衡玉此时尚且能压抑着心中的怒意,在从碧桐院走来松柏院的路上,他在萧瑟的冷风中想明白了他与杜丹萝这四年的龃龉。 无论如何,齐国公府与辽恩公府的这桩婚事和离不得。 可他与杜丹萝之间已无半分夫妻情分,只是为了两家的姻亲而冠上了夫妻的名头罢了。 杜丹萝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婉竹,无非是怕自己的地位受威胁。 为了永绝后患,齐衡玉便在与杜丹萝四目相对的时候,告诉她:“如果婉竹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意外,我会像处理荣绮语一样处理你。” 这一刻,杜丹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只是把邓嬷嬷关在了松柏院几个时辰,一没有暗害婉竹肚子里的孩子,二没有磋磨邓嬷嬷。 齐衡玉就这般兴师动众地赶来了松柏院,并以薄冷的没有半分温度的话语告诉她,她若伤了婉竹,他便会杀了她。 “处理她”这三个字如此轻易淡薄,就仿佛只是在轻描淡写地处理一件死物一般。 也是这一刻,杜丹萝才真真切切地体悟到,齐衡玉有多看重那位婉姨娘。 许是恐惧占了上风,她不可自抑地潸然泪下,也是头一回在齐衡玉面前落下泪来。 可是如今的齐衡玉对她已没有半分怜惜。 他就这样冷漠地凝望着她落泪,什么话语都没有,只是在她伤心难当的时候,问她:“邓嬷嬷在哪里?” * 鲁太医为婉竹诊治了一番,把了半日脉,却道:“姨娘身子低比旁人弱上许多,切勿劳神劳思,伤及腹中胎儿。” 婉竹乖乖应下,眸光却是紧紧落在敞开的屋门时,不断地盯着浓重的夜色出神。 鲁太医由金玉领着去给婉竹开安胎的药方。 一刻钟之后,齐衡玉才走进了正屋,不等他停下来喝上一口水解渴,婉竹殷殷切切的目光已经望了过来,她迫不及待地问:“邓嬷嬷回来了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甚至让齐衡玉觉得她半点都不担心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怨怪对她下了毒手的杜丹萝,只关心着身边伺候之人。 他的婉竹就是如此心善、如此柔弱不能自理。 让他总是放心不下。 不等齐衡玉回答,安然无恙的邓嬷嬷便走进了正屋,婉竹立时便要翻身下榻,容碧等人死死地拦住了她。 待走近了一瞧,确保邓嬷嬷毫发无损之后,婉竹心中悬着的这块大石才算是真正地落了地。 而此时的碧桐院外。 二太太胡氏正带着贴身丫鬟检查各处的门窗,听得碧桐院内吵嚷之声后,那丫鬟嘟囔了一声道:“大房可是日日都不得消停。” 胡氏粲然一笑道:“后宅里的事不就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吗?” 她的容貌只能算的上端正清秀,与美丽二字并无半分关系,出身也远远比不过镇国公府嫡长女出身的李氏,可如今在齐国公府把中馈牢牢把持在手里的人却是她。 胡氏靠的便是这一双慧眼。 如今她半边身子都隐在了夜色之中,清辉般的月光反倒为她增添了几分雅致,只听她缓缓开口道:“如今瞧着是这位婉姨娘压过了东风。” 不等丫鬟询问,胡氏便道:“可见再聪明的人也有软肋,她这么耗费心机、劳动爷门儿把身边的嬷嬷救了回来,却也把软肋露到了松柏院跟前。” 若换作她,只怕是一击就能让婉竹赔了夫人又折兵。 丫鬟听不懂胡氏的话语,便只能在一旁静静聆听着。 便见一阵呼啸着刮来的夜风吹起了院角的落叶,窸窸窣窣的声响盖住了夜色寂静。 “走吧,去松柏院。可不能让东风彻底被西风压倒了才是,长房若安宁下来,乱的就是我们二房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宝宝们。 我的宝贝的火葬场文文《辞宁》马上入v了。 希望喜欢这个题材的宝宝们赏脸去看一下哈。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49节 第47章 一更 齐衡玉远赴江南 碧桐院内。 婉竹趁着齐衡玉去净室沐浴时, 将邓嬷嬷唤到了身前,细细地将她从上至下地打量一通后,见她只是神色委顿了些, 便松了口气道:“嬷嬷受苦了。” 邓嬷嬷只摇了摇头说:“世子夫人让我在耳房内枯坐了好几个时辰, 也没短了我的吃食, 只派了个小丫鬟寸步不离地盯着我。” 话音一落。 不再陷入慌乱情绪的情绪也因邓嬷嬷的话而感到万分诧异, 因她知晓杜丹萝是何等心狠手辣的人,所以才会在邓嬷嬷被抓去松柏院后方寸大乱。 可杜丹萝竟然没有使了手段磋磨邓嬷嬷,那她为何要把邓嬷嬷关在松柏院长达三个时辰? 容碧也疑惑出声道:“清河县主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非但是婉竹与容碧等人疑惑, 连邓嬷嬷心里也摸不着北。 她回忆了一番在松柏院耳房内的见闻, 缓缓开口道:“世子夫人身边的杜嬷嬷与我说了好些话,听着似是要打探姨娘这儿消息的意思。” 说着,她更是怕婉竹为了她得罪了杜丹萝,便哀哀切切地说:“奴婢贱命一条, 不值得姨娘为我如此煞费苦心。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才是。” 不等婉竹说话,金玉便抢先一步开口道:“嬷嬷快别说这样的话了, 姨娘为了你连晚膳都用不下,一直等着亲眼见你平安归来后才肯安心,你如今再说这样妄自菲薄的话语, 岂不是在扎姨娘的心?” 这话如炮弹一般从她嘴里冒了出来, 即便婉竹下意识地想去阻拦, 却也慢了一步。 便见邓嬷嬷本就煞白的脸色上浮现了几分更为惨晕的疼惜与不舍来, 她倏地跪倒在了婉竹床榻前, 泪水比话语更先一步夺眶而出。 “姨娘厚待, 奴婢此生再难报答。还请姨娘务必要顾念着自己的身子, 不要为了奴婢伤了您肚子里的孩子。” 婉竹哪里肯眼睁睁地瞧着邓嬷嬷落泪, 她立时便要翻身下榻去扶邓嬷嬷起身,却被容碧死死拦住,眼疾手快的碧白也一把扶起了邓嬷嬷。 又因金玉割伤手臂后迟迟不肯上药,嘴里说出来的话又夹枪带棒的难以入耳,容碧怕她与邓嬷嬷在婉竹跟前起了争执,便亲亲热热地搀住了金玉未曾受伤的那只胳膊,道:“芦秀在耳房里给姐姐留了一碗参鸡汤,姐姐正好补补身子呢。” 几个丫鬟连拉带哄地总算是把金玉带离了碧桐院的正屋。 趁着齐衡玉还未回屋,婉竹便扬起泪眼婆娑的杏眸,含笑般对邓嬷嬷说:“嬷嬷只要平平安安的,我心里就高兴。” 不管杜丹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管她是不是存了几分要试探邓嬷嬷在她心底地位的意思,她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瞧着邓嬷嬷落入杜丹萝的手掌心。 即便再重来十回,她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 三日后。 齐老太太为齐衡玉办了践行家宴,连出嫁的齐容燕也备了厚礼回了齐国公府,依依不舍地与齐衡玉说:“长兄这么突然地要去江南办差,如此紧急,伺候的人可都备齐了?” 齐衡玉如幼时一般笑着揉了揉齐容燕的盘起的鬓发,只道:“都准备好了,你别担心。只安心过好你的日子,早日给淩家添个男丁。” 提到这一茬事,齐容燕霎时红了双靥,一时便只顾着闷头吃菜,羞的连头也不敢抬。 李氏嗔怪似地瞪了齐衡玉一眼,本是想让齐衡玉不要出言戏弄他妹妹,可转念想到儿子即将远行,一来一回便要近四个月无法相见,心内倏地被离别的哀伤填满,忍不住红了眼眶。 齐老太太瞥了大儿媳一眼,一向严苛的她也破天荒地没有指责的大儿媳的失礼,只对着齐衡玉叹道:“一路上舟车劳顿,难免有个头疼脚热的时候,可要让静双多备下些保身的丸药。” 齐衡玉一一应下,此时的他与杜丹萝相邻而坐,两人的视线却没有汇集到一处,身子也朝着相反的方向倾斜,瞧着便知他俩龃龉深深、貌合神离。 齐老太太虽不喜杜丹萝高傲任性的性子,可到底是顾忌着她身后的辽恩公府,便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这一去,便只有你媳妇儿在我和你母亲跟前尽孝,你也该敬她一杯酒,体谅她的难处才是。” 回答齐老太太的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方才还言笑晏晏的齐衡玉霎时没了声响,既不回话,也不按齐老太太所言一般向杜丹萝敬酒。 家宴上觥筹交错,除了大房的婉竹以身子不适为由闭门不出,和月姨娘远在家庙养胎之外,其余人都出席了此次家宴,那些平素得脸的婆子们也能虚设一席,尝几筷子主子们赏下来的菜肴。 二房的胡氏八面玲珑,眼瞧着齐衡玉凝着面色没有接齐老太太的话,便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杯盏,对默不作声的李氏说:“大嫂你听听母亲这偏心的话,玉哥儿媳妇儿尽孝不容易,咱们便是烧糊了的卷头,没人疼没人爱了。” 有了胡氏的打岔,席内席外都哄笑成了一团,连齐老太太也笑着数落胡氏道:“就你这猴儿嘴贫。” 杜丹萝也朝胡氏投去感激的一眼,只闷头喝了两杯烈酒下肚,却是浇不灭心口盈润着的酸楚。 酒足饭饱之后,齐老太太向齐老太太请辞离去,李氏、胡氏与杜丹萝则留下去齐老太太商议着太后凤诞一事。 如今齐国公府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多少世家大族在背后企盼着齐国公能永不起复,齐衡玉能被别的世家公子从玄鹰司一位上挤下来。 齐老太太耳畔听得了不少风声,她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当即便对李氏说:“越是这等别人等着看你笑话的时候,咱们越是要沉住气。这一回进献给太后的寿礼更是要在一众世家里拔得头筹。” 太后与齐老太太情谊深厚,齐老太太也对太后的喜好了如指掌,她知晓太后见惯了那些富贵奢靡的器具,已是提不起半分兴致,便道:“咱们还是要走一个‘巧’字。” 至于怎么巧,则要李氏、胡氏与杜丹萝一起集思广益,想出几个别具匠心的法子来才是。 众人在朱鎏堂里商议了两个时辰,才在夜色爬上树梢前定下了寿礼的初步轮廓。 金石玉器等寿礼实在是太过俗气,诗书字画又显得不够庄重。胡氏便提议道:“不如咱们绣一副百寿图给太后,并铸了太后的金身佛像一并送进宫去,这便是面子礼子都占了个全。” 齐老太太沉吟了一阵后也道:“百寿图确实寓意极好,只是在绣法上也不能落了俗套。”她转头对杜丹萝说:“我记得你身边的那位双菱是不是有一手双面绣的绝技?” 如今杜丹萝待齐老太太的态度愈发奉承和热络,闻言便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祖母的话,双菱那丫鬟针线活做的极好,曾为孙媳绣过一条双面绣的锦帕。” 老太太来了兴致,立时让丫鬟们去松柏院把那帕子取来。 一刻钟后,紫雨满头大汗地赶回了朱鎏堂内,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双菱所绣的锦帕,薄薄的云锦软帕上一面绣着栩栩如生的鸳鸯纹样,一面则绣着含苞欲放的睡莲。 两种图案排列交错却又互不交杂,交相掩映的模样衬上那色彩艳丽的底色,一瞧便让人忍不住咋舌称赞。 齐老太太将那锦帕捧在手心里赏玩了一番,便赞不绝口道:“这针线活与宫里的绣娘比也差不了多少,那百寿图便让你丹萝身边的双菱主针。” 老太太的话一锤定音,不容许杜丹萝有半分不愿。 况且她如今正是要讨好齐老太太的时候,自然唯她的话是从,也不管双菱意欲如何,便作保票道:“祖母放心,孙媳必会日日盯着双菱,不让她有懈怠的时候。” 齐老太太闻言只是一笑:“等她绣好了这百寿图,大大有赏。” 眼瞧着齐老太太心绪极佳,胡氏便又殷切地在侧说了好些吉利话,逗得齐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后,才告辞离开了朱鎏堂。 * 明日一早齐衡玉便要赶赴江南。 这一夜,他把婉竹紧紧地搂进了怀中,只是将头靠在了她莹白馨香的颈窝处,枯坐着一言不发。 丫鬟婆子们都不敢上前叨扰,碧桐院的正屋显得格外寂静。 婉竹觑见了梨花木桌上摆好的菜肴,便轻轻推了一把齐衡玉,只说:“爷不是在家宴上没吃饱吗?快再吃些菜吧。” 齐衡玉难得如此情绪外露,离别的忧伤如连绵的细雨一般淹没了他的心池,既让他笑口难开,也让他失了胃口。 婉竹拿他没有法子,只能任由他抱着,神色微微遗憾地说道:“本以为能给爷过生辰,如今却是不能够了。” 她给齐衡玉缝制的对襟长衫已到了收尾的时候,再有一两日便能收针,不巧的是,齐衡玉明日便要离京,只有能来年开春再试一试她亲手所做的对襟长衫了。 “嗯。”齐衡玉淡语一声,挥之不去的忧愁笼罩着他,任谁都能听出他此刻的失落与惆怅来。 好在邓嬷嬷端了安胎药进屋,齐衡玉总算是收敛了一番,他松开了对婉竹的桎梏,仍如素日里一般洒脱清贵,只靠在石青色的迎枕上绕弄着婉竹片片缕缕的青丝。 等婉竹喝过安胎药之后,也该是她洗漱安寝的时候了,齐衡玉也收起了那副黏黏糊糊的模样,在临睡前将一些叮咛的话语再度说了一遍。 婉竹听得耳朵都险些起了茧子,面上还要作出一副极为不舍的模样,乖巧应下后,齐衡玉便在她唇上映下一吻,只道:“你和孩子一定要平平安安地等我回来。” 第48章 二更 这一计,让她必死无疑。 天边一碧如洗, 是这一月里难得的好天色。 枣红骏马上坐着个英武俊朗的男子,此刻正拿着鹿皮缰绳回望着几寸之外红漆木大门旁的女眷们。 为首的齐老太太眼底暗红一片,拿帕子压了几回眼角, 到底是不愿在孙儿远行前落下泪来, 便道:“玉哥儿, 一路保重。” 话音甫落, 李氏却是潸然泪下地躲到了齐国公身后,随着齐国公肃然的一声:“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马蹄声便渐渐地响了起来,李氏抬起婆娑的泪眼, 却只能瞧见齐衡玉纵马离去的背影。 因她哭的太过伤心, 齐国公瞧了心里也不好受,便道:“至多四个月玉哥儿便能回京,你也不必这般哭哭啼啼的让他放不下心。” 为父者尚且能在骨肉分别时说上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语,可为母者除了心疼孩儿风餐露宿的辛苦, 还要记挂着孩儿的衣食住行是否妥帖,忍不住落泪也在情理之中。 齐老太太也为李氏说话道:“当年你去燕州办差事, 我也是多少个日夜辗转反侧。老二领了圣上的旨意远去西北时,我不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齐国公霎时没了言语。 胡氏与杜丹萝左右搀扶着老太太迈过身前的门槛,绕过影壁后, 才听齐老太太回身说道:“好生扶着婉姨娘。” 杜丹萝这才顿住步子, 望向了缀在人群末尾的婉竹。她娉娉婷婷的身姿里带着几分凝滞, 肚子尚未显怀, 可人已瞧着比前段时日丰腴了不少。 此刻她杏眸微红, 素白的脸上难掩伤心。 瞧瞧。 齐国公府的世子爷远行, 她这个做正妻的还没掉一滴眼泪, 小妾却已哭成了这番楚楚可怜的模样。 杜丹萝拢回了自己的目光, 专心陪伴在齐老太太左右,连一向殷勤的胡氏也被她越了过去,只是胡氏也不气恼,反而还与身边的丫鬟说:“有人帮着我伺候老太太,也是件好事。” * 齐衡玉离开后,婉竹日日躲在碧桐院内闭门不出。 齐老太太与李氏也体恤着她怀了身子,寻常并不让她出门请安,杜丹萝那儿也没了动静,每日只在松柏院和朱鎏堂两地游移,也不难为婉竹。 太后的寿辰在即,双菱日夜不休地绣着百寿图,赏钱还没捞到半分,腰部却因时常久坐而酸痛不已。 好在紧赶慢赶赶了半个多月,这百寿图的轮廓便已初现雏形,杜嬷嬷在一旁惊叹不已,夸赞双菱的词更是天花乱坠的厉害。 “嬷嬷厚赞,如今我也只是把轮廓绣了出来,还得用两种不同的绣法来绣上‘寿’字。”双菱嘴上自谦,可靠着这一面大气磅礴的百寿图,心里仍是觉得万分自豪。 杜嬷嬷小心翼翼地抚了抚百寿图,便道:“我去拿给夫人瞧一瞧。” 只是这一瞧,双菱便再也没有见过这未成形的百寿图。 也不知杜丹萝从何处寻了个些绣法精巧的绣娘,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便绣上了满满当当的一百个寿字。 双菱也曾问过杜嬷嬷这百寿图的下落,杜嬷嬷只囫囵解释道:“夫人心疼你,便请了另外几个绣娘来收尾,好让你也省省心。” 可是这双面绣的技艺又岂是寻常绣娘能随意收尾的? 双菱立时便要辩解,可杜嬷嬷却把一锭黄澄澄的金子塞到了她手心里,只说:“这是夫人给你的赏赐,等太后凤诞一过,老太太那儿还有别的赏赐。” 重金在手,双菱便也没了言语。 * 红喜与采月大婚之后,红喜他爹邓一平也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窝了两天,在新媳妇跟前作出了一副好公爹的样子,可不过几日功夫,老毛病却又冒了上来。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50节 他在赌坊里待了两日,身上的钱两便输了个精光,偏还遇到了个愣头青的富贵公子,正与小厮们站在赌坊门前说话。 邓一平蹲在角落里,一扫那公子浑身上下锦衣玉服般的装束,便知他今日是撞了大运,能逮到个肥羊宰杀一番了。 “公子从没赌过钱,何必为了和太太赌气来这种地方呢?”小厮苦口婆心地劝道。 那富贵公子却是梗着脖子说道:“我倒偏要去赌坊试一试。” 邓一平一听便拍了拍脏污的双手,笑着走到那公子的身前,说道:“公子瞧着极为面生,可是头一回来赌坊?” 那公子以扇覆面,语气颇为不耐地说道:“是又如何?难道这赌坊还不欢迎嫩手不成?” “自然不是。”邓一平笑得愈发谄媚,“只是像公子这样的嫩手进了赌坊后若没有个引路的人,只怕是会被那些老手当成肥羊宰杀。” “哦?”那公子疑惑地瞥了一眼邓一平,从他脸上瞧出了市侩小人的贪婪,他便随后扔了一两银子给他,只道:“那你就给小爷带路。” 邓一平喜不自胜,收下那一两银子后便领着那公子进了赌坊。 他本以为能从这肥羊手里捞到不少银钱,可谁曾想两个时辰后那公子在赌桌旁输了个精光,却推说肚子疼要去净室。 邓一平见他出手阔绰,便也没起疑心,只与他说:“小人在这儿等着公子。” 可足足半个时辰过去,那公子却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影踪,邓一平正欲去净室寻那公子时,却被赌坊那些穷凶极恶的打手们团团围住。 “你统共欠下了个五百两银子,要么现在还钱,要么就拿命来抵。” 邓一平正欲辩解之际,那为首的打手却已抄起棍子劈头盖脸地打了他一通,打的他抱头求饶、浑身上下青紫一片后才收了手。 之后,邓一平便被带到了赌坊二楼的雅间,雅间内熏着淡雅的清香,插屏后坐着个衣袂飘飘的白衣公子。 邓一平被打的鼻青脸肿,在打手的桎梏下艰难地抬起头,对着那公子的方向说了句:“饶命……饶命。” 杜凤鸣冷笑一声,便从插屏后走了出来,他长身玉立的身形恍如天上仙般超凡出尘,可说出口的话语却像是从地狱里归来的罗刹恶鬼一般。 “爷托你办一件小事,不管你想什么法子都要替我办到,否则不仅你会死,你那个刚成婚的儿子和儿媳,还有你那怀着孕的妻子,都会陪你一起死。” * 太后寿辰的前一日。 杜丹萝将绣的极为齐整的百寿图送去朱鎏堂给齐老太太过目,齐老太太瞧了眼两面精巧的绣法,一时高兴不已,便对朱紫说:“给我厚赏双菱。” 齐老太太捧着那百寿图不肯撒手,望向杜丹萝的眸光里也带着几分赞赏,她说:“这事多亏了你,我这个做祖母的也得谢谢你和你身边的丫鬟才是。” 杜丹萝却是掩唇一笑,明艳的面容上隐现几分赧然的娇羞,她说:“丹萝也是齐国公府的一份子,自然要为公爹起复一事出力。” “好。”齐老太太连连说了几个“好”字,因心生欢愉的缘故,待杜丹萝的态度也亲昵的仿若对待亲孙女一般,“这才是大家闺秀的肚量和做派,等玉哥儿回来,我可要好生与他说道说道。” 杜丹萝笑盈盈地应了,又陪在齐老太太说笑了一个多时辰,这才赶在午膳前回了松柏院。 杜嬷嬷等人早已摆好了午膳,一见杜丹萝意气风发的模样,便笑道:“这几日老太太待夫人您格外热络,厨上的这些人精们便也变着花样儿地给夫人您送来新奇的菜肴,这一道牡丹落燕连惊涛院都没吃过呢。” 杜丹萝不过吃了几筷子便让杜嬷嬷撤下了菜肴,饮了茶之后便问:“二门那儿可有消息传来?” 杜嬷嬷笑得愈发高兴,只答道:“邓嬷嬷的弟媳一个时辰前已进了府。” 杜丹萝搁下了手中的茶盏,凝结了许久的眉宇终于真真切切地舒了一回心。 * 邓嬷嬷的弟媳关氏也是头一回进齐国公府,望着满府内雕栏玉栋的建筑,以及回廊内外秀丽妍华般的奇巧景色,丫鬟婆子们身上的比甲袄子也绣着花团锦簇的纹样,实是比外头的县令娘子还要气派几分。 她不敢乱看,便在邓嬷嬷的带引下进了碧桐院。 邓嬷嬷领着她去了耳房,蹙着眉问道:“一平怎么又去了赌坊?上一回我给他银子时他说他再也不赌了。” 关氏垂下了头,待邓嬷嬷的态度可谓是既恭敬又小心,生怕哪句话便惹恼了这位财神爷,“他这回被打成了这样,已是在土地姥爷跟前发过毒誓,说再也不赌了。” 邓嬷嬷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到底是自小养大的胞弟,她这个做长姐的总也狠不下心来对他不管不顾,她便问:“你这一回来寻我又是要银子?” 关氏忙摆了摆手,朝着邓嬷嬷扬起了一抹讨好的笑意,“可不敢再拿长姐的银钱了,长姐为了夫君、为了红喜不知赔了多少银子进去,如今也该为自己着想一番了。我这回来瞧长姐,是为了向那位姨娘讨些治伤处的药膏,夫君被打成那样,每夜里疼得直叫唤,连觉也睡不好。” 邓嬷嬷凝着脸没有答话。 关氏便继续说道:“除了这个,我听说那位姨娘极为照顾长姐您,我也想亲自给姨娘磕个头,谢谢她的恩情。” 她一身缝补了十多次的粗粝布衣,头上簪着的还是上回邓嬷嬷带回家的银钗,整个人既瑟缩又胆小,瞧着极为可怜。 求药膏一事不算大,向姨娘磕头也在情理之中。 邓嬷嬷不过略略思忖了一会儿,便亲自取了铜盆来给关氏净面洗手,并让她喝了清茶漱口之后,才把她领去了婉竹所在的正屋。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高能,我明天尽量下午就更新。 第49章 二合一 像娘亲一样的邓嬷嬷死了。 关氏洗净了双手, 从邓嬷嬷的旧衣衫里选出了选出了一件熏过雅香的比甲,拿油亮亮的头油重新梳了鬓发,这才候在了正屋外的廊道上。 邓嬷嬷先一步撩帘进屋,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后, 竹帘后走来了个俏丽如三春之桃般的女子, 穿着气度不俗, 鬓发间的珠钗随着她婀娜的步调而铃铛作响。 关氏下意识地以为来人就是婉竹,便倏地地弯下了膝盖,预备着向来人行礼。 容碧也被这等突然的变故给唬了一跳,连忙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关氏, 道:“婶子快起来, 奴婢可受不住您这等大礼,我们姨娘在屋子里等着你呢。” 这话一出,关氏才明白眼前这位装束富贵耀眼的女子只是婉姨娘身边的丫鬟,她惊讶不已, 便由容碧扶着进了屋。 婉竹正坐在玫瑰纹扶手椅里与邓嬷嬷说笑,听得容碧的声响后, 才含笑望向了手脚尽显局促的关氏,“快扶着婶子坐下吧。” 邓嬷嬷却起身走到了关氏身旁,拉着她一起向婉竹行了大礼, 婉竹忙给容碧和碧白使了眼色, 两人慌忙把邓嬷嬷和关氏搀扶了起来。 “嬷嬷这么多礼, 姨娘可是要伤心了。”容碧促狭般揶揄着邓嬷嬷道。 关氏一见四处摆着的价值不菲的器具陈设, 里里外外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规矩严整、穿戴齐全, 这宽阔的屋舍比她们家那一间平房大上不知多少倍。 上首坐着的婉竹更是明艳亮丽的如神仙妃子一般让人移不开目光, 乌黑的青丝里簪着的红宝石玉钗熠熠生辉, 让人不自觉地便垂下了眼眸, 生出几分相形见惭的窘迫来。 此刻的关氏也是如此,她赧然地盯着自己的足尖,一是不敢乱看以至于丢了邓嬷嬷的面子,二是惦记着心里的那一桩要事,便怎么也无法卸下心里的重担,放肆自然地笑出声来。 可婉竹瞧着关氏如此局促,只以为她是太过胆怯,反而还将语气放的十分温和,“婶子可用了膳?丫鬟们刚从大厨房拿了几叠糕点回来,婶子若不嫌弃的话便尝一尝味道。” 说罢,容碧便从身后的桌案上取了两叠糕点,笑盈盈地端到了关氏跟前。 关氏受宠若惊地摆手道:“怎么敢劳烦姑娘们伺候我?” 容碧笑道:“婶子快别客气了,咱们本就是伺候人的奴婢。”说着她便把关氏扶到了团凳上,又给她斟了杯热茶,供她就着糕点饮用。 吃了好几块饼酥后,邓嬷嬷见婉竹面有疲惫之色,便给关氏使了个眼色后道:“如今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预备晚膳了。” 关氏慌忙起身,再向婉竹行了个大礼后,这才走出了碧桐院的正屋。 一出屋门,她便大松了一口气,只与邓嬷嬷说:“长姐您日日在这样的贵人们跟前伺候,难道不会有害怕的时候?” 邓嬷嬷瞥了她一眼,觑见她额头上密布着的豆大汗珠,便没好气地拿了帕子给她拭汗,并道:“膏药你拿好,我领去你二门。” 关氏乖乖地应下,跟着邓嬷嬷身后迈上了九曲十八拐的回廊,就在即将要走出碧桐院的院门前,她忽而顿住了步子,在邓嬷嬷转身询问情况时,窘红着脸说:“长姐,我……我闹了肚子。” 话音甫落。 邓嬷嬷便蹙着眉问她:“可能忍上一忍?” 关氏捂着肚子,额上才抹去的汗珠又一股脑儿地冒了出来,瞧着她的双颊已胀成了猪肝色,嘴里说出口的话也零碎不堪,“我这粗人应是用不了那么精细的糕点,又……又给长姐添麻烦了。” 说到底,关氏这个弟媳待邓嬷嬷二十年如一日的恭敬,且因嫁给了邓一平的缘故日子过的并不顺心,虽比邓嬷嬷小上十岁,可人却瞧着沧桑无比,此刻这股想忍又忍不住的模样也显得格外辛酸。 邓嬷嬷没了法子,只能绕路回了碧桐院,领着关氏去了平素下人们才会用的净室。 耽误了两刻钟的功夫,解决了烦忧的关氏才无比舒心地走出了净室,笑着与邓嬷嬷说:“长姐,咱们如今能回去了。” 邓嬷嬷多瞥了她两眼,见她眉开眼笑的模样,便道:“姨娘还赏了你五两银子,你可千万要自己收好,绝不能让一平知晓。等红喜和采月有了孩儿,便都指望着这些银子呢。” 关氏听得此话后笑意淡淡的面容上浮现了片刻怔愣,那双爬着无数细纹的眼角也掠过一息的歉疚,可转瞬便被其余的情绪吞没,她忙不迭地应下,跟在邓嬷嬷身后走出了碧桐院。 越过了好几道笔直的回廊后,邓嬷嬷给守着二门的婆子塞了几文钱,便将关氏送出了齐国公府。 回碧桐院的路上,她先是在那缀出红梅的梅林附近瞧见了脚步匆匆的杜嬷嬷,因前一回不愉快的经历,她便只敢立在原地讷讷地向杜嬷嬷问了好。 杜嬷嬷也只停下来向她回了个半礼,而后便头也不回地钻去了另一处的院落。 后来,邓嬷嬷生怕再遇上松柏院的人,便从大厨房旁的羊肠小路抄了过去,正巧瞧见与碧桐院相熟的乐嬷嬷正在教训小丫鬟,大约是在责备那小丫鬟把甜菜汁溅得到处都是。 她也不愿多管闲事,正想绕路回碧桐院时,往这头瞥了一眼的乐嬷嬷却高声唤了她一句:“邓姐姐。” 这下邓嬷嬷便是想装听不见也不行了,她改换了一副笑脸,迎上前道:“乐妹妹。” 乐嬷嬷如今对邓嬷嬷这位婉姨娘身边的红人十分热络,也不再顾着数落小丫鬟,只与她说:“姐姐可是凑巧了,咱们已把碧桐院的晚饭准备好了,姐姐这便能提了食盒先拿回去了。” 自从婉竹有孕的消息传遍齐国公府后,各房各院的丫鬟婆子们都会碧桐院的人极为客气,像这样膳食先一步做好的情况也属寻常,邓嬷嬷没有起疑心。 她提着沉甸甸的食盒回了碧桐院,正逢婉竹在正屋里闷得没了意趣的时候,她便把食盒递给了容碧,自个儿陪着婉竹在碧桐院旁的竹林里走了一遭。 散步归来后便是用晚膳的时候,今日大厨房准备的晚膳仍是九菜两汤的份例,只是菜肴里多了一道甜菜汁浇狮子头的新菜色,婉竹没什么胃口,便都赏给了邓嬷嬷她们。 邓嬷嬷在一旁服侍着婉竹用膳,并将路遇大厨房时听见的见闻当成闲事说与她听,“那小丫鬟也倔着脑袋回乐嬷嬷的话,可把乐嬷嬷气出了个好歹来。” 婉竹边含笑听着邓嬷嬷说话,又怕她站久了腰酸腿麻,便道:“嬷嬷坐下来和我一起用膳吧。” 邓嬷嬷慌忙摆手道:“这可使不得,姨娘是主子,奴婢怎么能和主子一桌吃饭?” 在这样主仆尊卑的事上,邓嬷嬷是半点也不肯退让的人,婉竹闻言便也只是嗫喏着出声道:“嬷嬷在我心里可不是奴婢。”却也没有强求着邓嬷嬷坐下来用膳。 * 此时的朱鎏堂内。 齐老太太正在专心致志地挑选明日进宫时佩戴的珠钗,因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的缘故,只添了几件细小的首饰,便把这些琐碎的活计统统交给了紫雨。 她只自顾自地坐在紫檀木太师椅里饮茶,时不时地与身边的嬷嬷叹道:“你们大老爷的官途便都在那副百寿图上了。” 婆子们也唯有说好话的份儿,“老太太别担心,太后与您情谊深厚,陛下又这般尊敬您,便是靠在往昔的情分上也会对国公爷网开一面。” 齐老太太却空叹一声,眉间纵横着的沟壑比方才还要再崎岖几分,“和那些九天宫阙之上的贵人讲什么情分呢?弑父杀兄这样的事都不绝于耳,又何况是我们这些外人。”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后知后觉地吓出了一背的冷汗来,又何况是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婆子,都只垂着首半句话也不敢接。 齐老太太哂笑一声,试图以这种方式来缓解弥漫在朱鎏堂里的尴尬,她道:“是我昏了头了,如今天色已晚,我也该早些安寝了。” 临睡前,齐老太太向朱紫等人吩咐了一遍明早的事务,即将阖上眼皮前,却又猛地坐起了身,只对朱紫说:“不知怎得我这心口慌乱的厉害,你把明日要带进宫里去的金像和那百寿图拿来我瞧瞧。” 总是要瞧上一眼她才能安心睡下。 朱紫见齐老太太如此执拗严肃的模样,当即也不敢推辞,立时与别的丫鬟一起把封在红漆木雕纹盒子里的金像和百寿图一并拿了过来。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51节 那金像完好无损,日日有丫鬟小心地擦拭金身,生怕染上一点尘灰。 齐老太太的心才安了一半,可等朱紫展开那副绣着双面“寿”字的百寿图后,齐老太太手里捻着的佛珠一下子碎裂于地,沉闷无比的声响如惊雷一般炸开在寂静的内寝里。 * 早已睡下的齐国公、李氏、胡氏以及杜丹萝都赶来了朱鎏堂,堂内里里外外都点着烛火,遥遥瞧着倒如在白昼一般明亮不已。 坐于上首的齐老太太一脸灰败的怒容,垂在扶手椅上的一侧手还微不可闻地发着颤,俨然是被气狠了,连面上的和善也伪装不出来。 齐国公先上前一步,担忧地开口道:“母亲这么晚了把我们唤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 他方才从京城外的家庙里赶回来,如今正是无比疲累的时候,问话时眸底暗红一片,人也瞧着憔悴不已。 齐老太太却是没有闲心来关心儿子的身子状况,她只把眸光挪移到杜丹萝身上,问:“丹萝,祖母问你,最后一个经手百寿图的人是谁?” 晚膳前夕,杜嬷嬷从朱鎏堂里取走了百寿图,交由双菱改了几针之后便马不停蹄地拿回了朱鎏堂。 杜丹萝也好似是被齐老太太冷凝的面色给吓懵了,当即便支支吾吾地说道:“回老祖宗的话,我身边的杜嬷嬷晚膳前曾把百寿图拿回松柏院过。” 说完这话,朱鎏堂内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汇聚到了杜丹萝以及她身后的杜嬷嬷身上,那眸光里有审视、有疑惑、有不解。 而杜嬷嬷便立刻从后头绕到了明堂中央,结结实实地跪倒在了地上,朝着齐老太太磕了好几个响头,“老太太,奴婢是把百寿图交给了双菱,也亲眼瞧着她改了几针,而后便立刻送来了朱鎏堂,连一刻都不敢耽误。不知可是双菱的那几针改错了?” 齐老太太矍铄的目光如锋芒毕露的银刃一般落在杜嬷嬷身上,紧绷的身形、屋内诡异的氛围、众人显出薄怒来的眼神都在无形中给杜嬷嬷施压,让她额间不断地渗下汗珠来。 “朱紫。”齐老太太终于收回了目光,只冷冷地吩咐朱紫把百寿图拿出来给众人瞧上一瞧。 烛火摇曳,可离的稍近一些的齐国公仍是瞧清楚了那百寿图上横贯了整副图面的甜菜汁,映在昏黄的烛火下,那甜菜汁像极了骇人的血迹,将百寿图污的不堪入目。 跪在下首的杜嬷嬷也瞧了个清楚,当即便吓得落下泪来,又朝着齐老太太磕了个几个头:“老太太明鉴,奴婢便是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在百寿图上做手脚啊。” 杜丹萝也倏地从扶手椅里起了身,直挺挺地跪在了杜嬷嬷身旁,颤抖着语调对齐老太太说道:“祖母,孙媳这个奶娘虽做事不甚灵敏,可唯有忠心胆小一条乃是日月可鉴。祖母您把百寿图这样的大事交付在孙媳身上,她又怎么敢做出这样叛主的事来?” 齐国公在明堂内来回踱步,瞧着那百寿图的惨状,便知他们齐国公府已是不能在太后风诞上拔得头筹,非但是他头顶上的乌纱帽有恙,若是传到了外头,只怕齐国公要担上个对太后不敬的名头。 此事可大可小,若是传出去半分只怕他们齐国公府在皇室跟前的情分便会越来越淡薄。 所以齐国公沉吟片刻,便对齐老太太说:“母亲,既是这百寿图出了差错,为防消息泄露,还是要早些决断才好。” 决断的意思便要是处理了杜嬷嬷,不再给她抗辩的机会。 杜丹萝也听出了齐国公话里的肃杀之意,便膝行上前为杜嬷嬷求情道:“祖母,孙媳敢打包票,杜嬷嬷绝不可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必是有人在背后诬陷孙媳和杜嬷嬷。” 李氏也觉得头疼不已,便瞥向了身侧脸色沉沉的胡氏,轻声问:“二弟妹怎么看?” 胡氏也回过了神,便出言替杜丹萝说话道:“母亲,儿媳也觉得丹萝与她身后的杜嬷嬷不会做出这样监守自盗的蠢事来,这样做分明于她没有半分好处。若是这么囫囵地处置过去,那胆大包天的幕后凶手还不知要怎么得意,往后又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狠毒之事来。” 这话却是说在了齐老太太的心坎之上,她沉思了一阵,扫了一眼身下满脸是泪的杜丹萝与杜嬷嬷,便道:“那你们说说,把这百寿图送来朱鎏堂的路上,可有遇上什么人?” 被吓傻了的杜嬷嬷也沉下心静静地思量了一回,最后顶着所有人探究的目光,大声答道:“回老太太的话,奴婢遇上了人,奴婢在大厨房旁的回廊上遇见了松柏院的邓嬷嬷,她那时还提个很重的食盒,经过奴婢时还不小心撞了奴婢一下,只是奴婢记挂着手里的百寿图,这才不与她计较。” 她话锋一转,便把此事引到了松柏院之上。 齐老太太眉间沟壑深深,漾着冷厉的视线扫过杜嬷嬷全身上下,在怀疑的情绪到达顶峰之前说了一句:“那就去把婉姨娘和邓嬷嬷请来。” 两刻钟后,本已熟睡的婉竹和邓嬷嬷被紫雨请来了朱鎏堂。 一进屋,婉竹便瞧出了朱鎏堂非同一般的紧张氛围,齐老太太面色难看的仿佛失去了血色,李氏与胡氏两人也是一脸的担忧,齐国公则板着脸一声不吭,杜丹萝主仆更是跪在地上低泣不止。 邓嬷嬷扶着她给老太太和几位长辈们请了安,便听上首的齐老太太冷声开口道:“婉姨娘,今日你身边的这位邓嬷嬷可有出过碧桐院?” 婉竹一愣,却立时答道:“回老祖母的话,邓嬷嬷出过碧桐院,并去大厨房拿来了食盒。” “那可有在路上遇见过杜嬷嬷?”胡氏代替了脸色铁青的齐老太太,质问着婉竹道。 婉竹愈发不解其意,可在与胡氏视线相撞的时候却瞧见了她眼底森然的不怀好意,当即便只能见招拆招地答道:“妾身并不知晓嬷嬷有没有遇上邓嬷嬷。” 这时,陷在深深惊惧里的邓嬷嬷便讷然开口道:“回二太太的话,奴婢是在回廊上遇上过杜嬷嬷,只行了个礼便再没有旁的交集。” 胡氏却是冷哼一声,俨然是一副不信邓嬷嬷话语的意思。 而跪在婉竹身侧的杜嬷嬷也从濒死的绝望中抬起了头,她倏地像发了疯一般冲到了邓嬷嬷身旁,死命地拍打着她的背部,只道:“你这贱婢,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在百寿图上浇甜菜汁?” 听得“甜菜汁”三个字后,婉竹的脸色陡然一变,心口霎时盈润起了不好的猜测,仿佛大难临头,仿佛她与邓嬷嬷成了粘板上鱼肉,如今便是在等着人宰割的时候。 “够了。”齐老太太的低喝里带着森然的怒意,只这一声便让杜嬷嬷停下了动作,老老实实地跪回到杜丹萝身旁。 “邓婆子,你如今有什么话想说?”齐老太太只瞥了邓嬷嬷一眼,眸中气势凌人,让人望而生畏。 邓嬷嬷朝齐老太太磕了个一个响头,泣着泪答道:“老太太明鉴,奴婢从没有见过什么百寿图,也不曾存了心暗害夫人和杜嬷嬷,更是没有在百寿图上浇甜菜汁。” 邓嬷嬷与杜嬷嬷皆哭的如此可怜和动情,倒是让李氏心里犯起了嘀咕,她知晓兹事体大,不敢随意帮腔,可是却担心着婉竹肚子里的孩子,便开口向齐老太太求情道:“母亲,能否先让婉姨娘起身说话,她有了身子,不能这么久跪。” 齐老太太只觉得眉间疼痛不已,只是到底顾念婉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便道:“起来吧。” 婉竹被赦免了不必下跪,可她却是不肯起身,反而跪姿愈发笔挺,只道:“老祖宗,妾身身边的邓嬷嬷胆量狭小,没有胆子做出这样大不敬的事来。” 这时,胡氏微微纳罕般地出声道:“倒是巧了,两边都说冤枉,还都说了差不多的话。” 齐老太太瞥了一眼形容可怜的杜丹萝,再望向了神色真挚的婉竹,心里虽有了决断,可还是说道:“去把厨娘叫来,再派一批人去松柏院仔细搜查,看看能不能寻到甜菜汁的踪迹。” 婉竹一听这话便慌了神,她不断地搅弄着手边的软帕,薄汗一层一层地浸透着掌心,紧张慌乱到了极致却仍在苦苦地寻找等保下邓嬷嬷的法子。 而胡氏也没有放过婉竹这点细微的小动作,便轻笑着出声道:“婉姨娘怎么瞧着这般紧张?额头上都出了不少汗呢。” 闻言,婉竹便抬起了眸子,正好迎上胡氏不怀好意的目光。 她心底猛地一震,不知晓这位二房的太太何时与杜丹萝勾结到了一起。 等了许久,大厨房内的乐嬷嬷才被领到了朱鎏堂。 不必齐老太太使手段审问,她便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晚膳只有婉姨娘那儿送去了甜菜汁。” 乐嬷嬷的证词一落地,前去碧桐院搜查的婆子们也赶了回来,手里还端着个铜盆,铜盆里有腌臜的脏水也有几抹未曾销毁干净的甜菜汁。 那搜查的嬷嬷也说了,甜菜汁是从净室里找到的。 人证物证俱在,邓嬷嬷便再难撇清关系。 而李氏也是难得地脑袋清醒了一回,便对齐老太太说:“母亲,定是这刁奴自己起了这样的坏心思,实在是太过可恶,母亲可要严惩她才是。” 说着,便给婉竹使了个眼色,让她想清楚利害关系,要适时地放弃邓嬷嬷才是。 齐老太太瞥了婉竹一眼,神色讳莫如深。 婉竹却是僵着身子朝着齐老太太磕了几个响头,哪怕额前青紫一片,肚子也隐隐有些不适,却还是秉着一口气道:“老太太,邓嬷嬷绝无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来,况且若妾身存了心思要害夫人,又怎么可能大张旗鼓地要来了甜菜汁,难道妾室就如此愚蠢,以为老太太不会查到妾身身上来吗?” 齐老太太未曾说话,胡氏却笑道:“婉姨娘这话可就说错了,晚膳时只是凑巧几个院里都没要甜菜罢了,若是各房各院都要了甜菜,你岂不是就能撇清自己的关系了。只能说神佛保佑,让你的奸恶面貌露了出来。” 这时杜丹萝也盈盈落泪道:“丹萝知晓婉姨娘心存野心,却不知晓她这么狠辣,为了给我泼脏水,连在太后的寿礼上也敢动手脚。” 说着,她便抹了抹泪,露出几分决然的清傲之意来,“只是你忘了,你也是齐国公府的一份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公爹的差事没了着落,难道你就能得到什么好处吗?再说这事若是传到了外头,别人还以为我们齐国公府对太后不敬,公爹又处在风口浪尖上,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一番义愤填膺、冠冕堂皇的话语砸了下来,既让婉竹辩无可辩,也让她的处境比刚才危险了百倍。 也正因杜丹萝的这一番话,本就郁结于心的齐国公猛地起了身,用戾气十足的目光把婉竹自上至下的打量了一通,那闪烁的眸子里掠过一抹狠意。 他说:“母亲,这妾室不知好歹,又实在恶毒和愚蠢。儿子瞧着是不能再留下她了,丹萝说的没错,若是这消息传到了外头人的嘴里,儿子这一辈子的官途便没了指望。” 李氏慌忙出身阻拦道:“国公爷息怒,好歹看在玉哥儿子嗣的份上,绕了婉竹一回。” 胡氏却阴阴冷冷地出声道:“不过是个贱籍出身的女子罢了,如今虽成了良籍却改不了那股小家子气的性子。今日能陷害丹萝,明日就能在丹萝的药碗里下毒药。这样的女子,分明是祸家之根。” “退一万步说,玉哥儿还年轻,往后难道就不能再和其余女人有子嗣了吗?儿媳是觉得这样恶毒的女子不能再留在齐国公府里。” 比刀子还锋利的言语声不断地往婉竹身上剜去,杜丹萝的句句话话都是要置她于死地的意思,胡氏也在一旁落井下石,齐老太太虽一言不发,可好似也有了几分动摇。 也就是在婉竹四面楚歌,连争辩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的时候,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邓嬷嬷终于想清楚了一切的缘何,她分明没有动过百寿图,连甜菜汁也没碰过,为何那些搜查的婆子会在净室里找到了甜菜汁的残骸。 是关氏。 只有她这个外人进过净室,今日也如此突兀地进了齐国公府,用了糕点之后恰巧闹起了肚子,原来是有人给姨娘设了局。 是她不好,若不是她心软轻信了关氏,姨娘怎么会在怀着身孕的时候遭遇此等非人的诘难。 不过一瞬之间,邓嬷嬷便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放在她身上的时候,使了全力朝着身前的廊柱上撞去。 力道之大,速度之快,连她身边跪着的婉竹也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齐老太太被这等变故吓了一跳,忙让婆子们去拦邓嬷嬷,可到底是拦不住一心求死,来为婉竹铮一条生路的邓嬷嬷,转瞬间她便已满头是血的倒在了廊柱旁,已没半分声息。 屋内的烛火太过昏黄,婉竹跪着的地方只能瞧见邓嬷嬷腰间系着的香囊,这是她晨起刚缝好的针线,拿给邓嬷嬷后她爱不释手,霎时便红了眼眶。 婉竹也高兴不已,只觉得邓嬷嬷脸上的笑意填补了她未能给娘亲做过一回针线的遗憾。 她想,有邓嬷嬷陪着的日子便如在严寒酷冬里窥见了暖暖的春意,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以后,便让她唤邓嬷嬷奶娘,等邓嬷嬷老了之后,让那孩子给嬷嬷养老送终。 两个胆大的婆子把邓嬷嬷满头是血的面容拨了过来。 这一刻,婉竹几乎只能瞧见无边无际、充斥着视线的血,腥气十足的血好似漫到了她的心口,她全身上下的血液好似被冻了个彻底,人也失去了喘息的能力。 她的邓嬷嬷,那个心善、像娘亲一样温暖的邓嬷嬷。 为了护住她。 死了。 第50章 今天只有一更 我不想再做妾了。 邓嬷嬷决然赴死时天际正好炸出了一道惊雷, 而后便是倾盆而下的连绵大雨,从青石砖瓦滴到飞琼檐角,再直直地砸向光秃秃的地面。 在觑见邓嬷嬷满头是血、脸色青白一片的死状之后, 婉竹便再也受不住心内冒出来的那股要把她整个人撕为两半的钝痛, 身子一歪, 便如秋日里被风雨擢打的落叶一般颤颤巍巍地倒了下去。 李氏倏地从太师椅里起了身, 苍白着脸望向上首的齐老太太。 齐老太太先是扫了一眼廊柱旁血肉模糊的景象,再望向了下首神色殷殷切切,盼着她能从严处置的杜丹萝,堂内之人各怀鬼胎、吵嚷一片, 可唯独婉竹肚子里的孩子实属无辜。 “你和朱嬷嬷一起把婉姨娘送回碧桐院, 再去回春馆请个大夫来。”她叹了口气,面容里涌现两分疲惫,只吩咐身边的心腹嬷嬷道。 齐国公与胡氏俱是一愣,正欲说话时却见齐老太太扬起手止住了他们的话头, 矍铄暗红的眸子里掠过不容置喙的决断。 “好了,这事就到此为止, 谁也不许再提了。” 齐国公上前一步,讷讷道:“母亲,可太后的寿礼那儿……” “我会想法子。”齐老太太扫了一眼神色难掩慌张的齐正, 有满心满腹的劝语要说, 可想起这儿子过分中庸的冒失性子, 便也只能把话生生地压了下去。 幸好他们齐国公府还出了个像衡玉一般英年有为, 进退得宜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这个主母却不得不偏心齐衡玉一些, 连带着也要护住他留下来的婉姨娘。 任谁都能瞧出此刻齐老太太的不虞, 纵然杜丹萝不忿她不追究婉竹过错的做法, 可到底是不敢再刻意地出声撺掇些什么,以免招致来什么无妄之灾。 只是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却没有把婉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而只是折损了她身边的一个嬷嬷,怎能不让杜丹萝气愤?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52节 昏黄的烛火中,她与胡氏在无人留意的时候四目相对,胡氏最为了解齐老太太的性子,知晓她是对今夜的事起了疑,便给杜丹萝递去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眸色。 穷寇莫追。 既不能一击彻底打垮敌人,倒不如明哲保身、徐徐图之。 李氏惦记着晕过去的婉竹,齐老太太正兀自烦心,也只有伺候在她身边的紫雨瞧见了杜丹萝与胡氏的这点细微动作,只是她人微言轻,瞧见了也只能装聋作哑。 * 雕窗外的天际里隐隐显出两分明亮的曙光来。 齐老太太枯坐在罗汉榻上,不管身边伺候的婆子和丫鬟们怎么苦口婆心的相劝,就是不肯闭眼小憩一番,只不断拨动着手里的佛珠,说道:“这府里的人都打量我老了,也敢把我当猴儿耍,在我眼皮子底下闹上这一出。” 紫雨只端了杯热茶递给齐老太太,自顾自地奉承道:“老太太是奴婢活到这么大见过的最聪明的人,谁敢把老太太当成猴儿耍,奴婢头一个要与跟她理论。” 齐老太太年轻时刚硬果决、手段狠辣,可年老了以后却又不可自抑地心软犹豫,对身边伺候的丫鬟也是愈来愈和善,听了这话后她也扯动了嘴角,只道:“惊迎也是官宦小姐的出身,这几年替我把齐国公府管的井井有条,老二远在西北,她一个人带着枝姐儿和伯玉也不容易,我便多照顾些二房。谁曾想她却以为我耳聋目瞎,与杜氏勾结着在太后的寿礼上做手脚。” 惊迎便是胡氏的闺名,齐老太太此刻也是气的狠了,便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搁在了桌案上,眸中尽显疲惫与失望之意。 紫雨与丹寇面面相觑了一番,便由丹寇小心翼翼地替齐老太太捶起肩膀来,并道:“好在老太太还有那柄玉如意拿的出手,也不必担心明日被别的公府抢去风头。” 齐老太太叹息着摇了摇头,忆起方才邓嬷嬷为保下婉竹后决绝赴死的画面,心口便憋闷的不得了,她道:“那也是个忠仆,给她好好收敛尸身,再让安国寺的僧人们给她超度一番。” 话音甫落。 朱嬷嬷踩着晨光走到了朱鎏堂,由丫鬟们领着走进了内寝,罗汉榻上端坐着的齐老太太瞥了她一眼,语气沉闷地问道:“大夫怎么说?” “回老太太的话,回春馆的刘大夫说姨娘是郁结于心才会晕了过去,她身子骨比旁人单薄一些,往后可断然不再这般劳神劳思,否则肚子里的孩子决计保不下来。”朱嬷嬷打量着齐老太太的面色,便按照李氏的吩咐把大夫的诊断说的更为严重两分。 齐老太太捻动佛珠的动作变沉变快,一夕之间瞧着比从前要沧桑威顿的多,说出口的话里也染着浓浓的疲惫,“既如此,便劝她多窝在碧桐院里,少操心劳神,如今有什么是比她肚子里的孩子更要紧的?” 朱嬷嬷讷讷应下,心里想的却是这位婉姨娘已然是足够安分守己,除了偶尔在碧桐院旁的内花园里散步消食以外,从不踏出碧桐院半步。 是这齐国公府里的主子们不肯放过她。 * 此时此刻二房内。 胡氏也是一夜未眠,让贴身丫鬟给她泡了一杯浓茶,饮下后便坐在临窗大炕上仔细瞧着杜丹萝送来那一副红宝石头面。 “咱们这位清河县主倒真是守信,虽则老太太没有处置了那婉姨娘,她却也把这头面送了过来。”胡氏盈盈一笑,眸中陡现几分算计的精光。 她将丫鬟唤到身前,笑着问:“这副头面拿来给枝姐儿出阁时压妆,可能称得上贵重?” 丫鬟只陪笑道:“自然是够了,太太一片慈母心肠,奴婢深敬佩之。” 胡氏便让丫鬟们收好这一副贵重的头面,想到自己借着杜丹萝之手让齐国公难以官复原职,大大地打击了长房的气焰,还不必肩负任何责任。 如此一石二鸟的计谋进行的这般顺畅,她心里也渐渐生出了两分得意。 “等过几日枝姐儿的婚事定下来后,我心里的这一块大石也算是真正地落了地。”胡氏说着,嘴角的笑意便愈发深许几分。 “是了,那位屠公子也是显国公家二房的嫡幼子,身份尊重不说,也不像三姑爷一样是个坡脚,没的让人笑话。” 丫鬟们刺耳的讥讽声落在胡氏的耳朵里却如仙乐般动听。 她扬首望向窗外暖澄澄的天光,不由地伸展着自己的脊骨,非但是抬起了头,也借由着光亮抬起了自己的心。 她们二房不会一直被长房压在身下,她的枝姐儿会比燕姐儿嫁得好,她的伯玉也会娶进一个比清河县主贤淑端庄百倍的正妻进门。 * 婉竹醒来时已是翌日午时。 她躺在熟悉的床榻上,缓缓地睁开了自己的眸子,环顾四周,便见金玉、容碧、碧白等人正小心翼翼地围在床榻边,每个人的脸上都端着一副缄默其口的郑重。 见她醒了,最前头的容碧便忍住了心内的哀伤,勉力扯起了一个笑容,道:“姨娘终于醒了,快先喝些水润润嗓子吧。” 婉竹瞧她一眼,不必说一句话,泪水便已从眼角滑落,正巧滴落在容碧的手背之上,烫的她眼底一红。 “姨娘……先……先顾着您肚子里的孩子。” 说到最后,她也泣不成声。邓嬷嬷以死明志,为婉竹挣出了一条生路来,传到碧桐院每一个丫鬟的耳畔,都是一件极为震烁的事。 平心而论,碧桐院内伺候的丫鬟们对婉竹都无比忠心,只是若要她们为婉竹付出自己的生命,又有谁能眼都不眨一下地就以撞柱赴死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人世? 邓嬷嬷本是个心善忠厚之人,平日里也没少关照碧桐院的丫鬟们。 好人枉死护主,实是让人痛心不已。 只是在场的丫鬟们虽为了邓嬷嬷唏嘘感叹、或是落泪伤心了一场,却没有一个人会比婉竹更伤心难过。 容碧知晓,姨娘心里是把邓嬷嬷当做亲娘一般看待的,她身世凄惨,与邓嬷嬷朝夕相伴的这些日子里也算是添补了心中亲情的空缺。 可如今邓嬷嬷被奸人所害,并以自己的命护下了婉竹。 于婉竹来说,便如同是她亲自送自己的娘亲上了死路,亦或者是她眼睁睁地瞧着娘亲为她而死却无力更改结局,其中的愧疚与心伤难以斗量。 金玉与容碧便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婉竹,不断地搜罗着自己脑海里的安慰之语,哄着婉竹喝下安胎药,吃些饱腹的膳食。 而婉竹却是日日昏睡,一日中醒着的时候还不到两三个时辰,即便是醒了,也像失去了生气的布娃娃一般愣愣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那双似秋水般的明眸也没了往昔的光彩。 容碧也只静静地在一旁伺候着,等到邓嬷嬷的尸首下葬的那一日,婉竹忽而转头对她说:“容碧,我不像再做妾了。” 容碧手里端着的托盘险些脱了水,她立时便迎上了婉竹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池水般的明眸,听她说:“做妾护不住身边的人,将来也会护不住我的孩儿,我不想再做妾了。” 邓嬷嬷为她而死,是因为她太弱。 只是齐国公府一个任人鱼肉的妾。 若她一直是妾,这笔仇和债怎么能一笔一笔地还诸到那些人的身上? 她不想再做妾,也不想再听什么以德报怨、安分守己的话语。 她只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计后果,不择手段地让那些人也尝一尝这样摧心挠肝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 今天状态不好,只写了3000字。 不过从下一章开始女鹅正式黑化,是真正的黑心莲了。宝宝们做好准备 第51章 报复 从胡氏开始下手。 邓嬷嬷下葬前, 红喜借着收拾邓嬷嬷遗物为由头进了一回齐国公府,彼时他满脸的颓丧与委顿,一进碧桐院便哀哀切切地对婉竹说:“姨娘, 是奴才对不住您。” 不必婉竹去细细地审问, 他自个儿便先察觉到了家中的异样, 莫名其妙被打的只剩半条命的爹爹, 以及穿金戴银、明显落在富贵堆里的娘亲,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娘亲懦弱,爹爹只一味地嗜酒爱赌,这些年若不是姑母帮扶着他、并替他在齐国公府内寻了个好差事, 他们一家人早已分崩离析, 赌死的赌死,饿死的饿死了。 姑母这一世活的可怜,好不容易遇上婉姨娘能享些清福,偏偏他的爹娘又为了那些银子出卖了姑母。 如今姑母惨烈赴死, 怎能不让他伤心? 红喜泣不成声,跪在婉竹下首时那脊骨弯如折了一半的残枝, 颤颤巍巍的仿佛马上就要倾倒了一般。 婉竹却是目光清冷地凝望着他身后的漫无日色,直到金玉和容碧端了香坛进屋,并从黑布包着的包袱里拿出了两块牌匾, 左边一块刻的是江南邹氏, 右边一块则写着邓嬷嬷的生辰八字。 “邹氏是我娘亲。”婉竹的视线虽未往红喜身上探去, 可却好似能察觉到红喜的疑惑一般, 冷不丁地开口解释道。 她由容碧搀扶着走到了那香坛附近, 恭恭敬敬地为邓嬷嬷点上了一炷香, 姿态里有说不尽的虔诚与哀伤。 礼毕, 婉竹方才望向了红喜, 分明只是几日的功夫,她的眸色却由神采奕奕变为了此刻的黯淡无光。 她说:“红喜,我只能留下邓一平和关氏中的一条命,你做个抉择吧。” 话音甫落,砸的红喜头晕脑胀,霎时便不敢置信地望向了婉竹。 而婉竹也只是目光淡淡地回望着他,良久才蔑笑着说道:“怎么?舍不得了吗?” 红喜朝着婉竹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泪水比求饶的话音更先一步夺眶而出,他说:“姨娘,我娘亲是一时糊涂,若不是爹爹日日去赌坊挥霍,她不至于要想出这样的法子来营救他。” 电光火石间,红喜便做出了决断。 他才不会为那个烂赌又好吃懒做,醉后又要痛打娘亲的爹爹求情。 他该死,若不是他,姑母怎么会死? 听得红喜这话,婉竹紧绷的面色也终于和缓了两分,整个人也不似方才那般冷凝如冰。 她想,好歹邓嬷嬷没有白疼红喜这个侄儿一场。 送走红喜后,婉竹便把齐衡玉留给她的那四个丫鬟唤进了屋中,简短的吩咐下便派丹澜去处理邓一平,其余的三个丫鬟则日夜不休地盯着胡氏所出的齐伯玉以及齐容枝。 先是胡氏、再是杜丹萝,所有害邓嬷嬷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胡氏自以为撺掇着杜丹萝陷害她、阻了大房前程的计谋天衣无缝,可偏偏那日在朱鎏堂她寸步不让地对婉竹咄咄相逼,已是让婉竹瞧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她不管胡氏打的是什么主意,可邓嬷嬷因她而死,她就必须付出代价来。 “胡氏最在乎的无非就是儿女的前程,那便从让齐容枝、齐伯玉名声尽毁开始,可好?”她倏地朝着容碧粲然一笑,蒙着阴翳的明眸里掠过一遭毫不遮掩的狠意。 容碧非但没有从中体悟到这么害怕之色,反而还觉得这样癫狂、不管不顾的婉竹十分可怜。 她们姨娘本是个心善之人,安分守己、从不与人相争,所求也不过是有个自己的孩子,日子再过的好些。 是那些人对她咄咄相逼,是那些人不肯放过她。 “姨娘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容碧如此说道。 婉竹也敛起了那股森然的笑意,只对另外三个丫鬟重新唤进了正屋,并问道:“听说胡氏要把女儿许配给显国公府家的嫡幼子,这桩婚事这般急切,其中必有蹊跷。我让你们去打探消息,可有打探出什么来?” 三个丫鬟里名为丹烛的那个丫鬟上前一步回话道:“回姨娘的话,四小姐与国公爷的门生写信传情,被二太太捉了个正着,这才会这么着急地要与显国公家的公子相看。” 话音甫落。 金玉也插了一嘴道:“奴婢早先便听月姨娘说起过这事,听说老太太也为了这事发了一通大火,连带着把二太太也责骂了一通。” 容碧蹙眉问:“这是那门生太过不堪?” 金玉摇摇头道:“不是不堪,是家底太简薄了些,连一亩薄田都没有,只有个秀才功名,能养得起谁?” 婉竹在扶手椅里坐得久了些,便撑着泛酸的腰起了身,由丫鬟们搀扶着在屋门来回踱步了一番,一道计谋便已陡然现于心头。 * 两日后。 显国公夫人庞氏便带着嫡幼子屠令登了齐国公府的门。 齐国公府在太后凤诞下送了一柄玉如意并佛身金像,哄得太后凤颜大悦,对齐老太太赞不绝口,这便是在无形中给朝廷众人放出信号来——皇家对齐国公府的恩宠未衰,齐国公还有起复的可能性。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53节 因此,显国公府也对与齐国公府的这桩婚事极为满意。这不,庞氏与屠令备了厚礼登门,在齐老太太跟前也是一副和善奉承的模样,话里话外更是对齐容枝赞不绝口。 胡氏也热络地与庞氏攀谈,几句话的功夫便把庞氏哄得眉开眼笑,只把胡氏当成此生知己一般,只说:“我若是能和姐姐日日待在一处,这日子也就过的没有那么烦闷了。” 胡氏听得此话后便赧然一笑,瞧了眼只知闷头喝茶的李氏,心里怨怪起了这位长嫂的不解风情,若是个知情知趣的人,此时阖该插进来说上一句“等你们成了亲家,不就能时常凑在一处了?”这样的玩笑话才是。 可她偏像个木愣子一般一句话都不说。 胡氏没了法子,只好用充满赞赏地目光望向屠令,并满目真挚地叹道:“屠公子仪表堂堂,英武俊朗的模样在京城的世家公子里也可谓是数一数二,妹妹可真是好福气。” 一旁端坐着的齐容枝面上不显,心里却嗤笑着飞速地瞥了屠令一眼——大饼脸、细眼睛、塌鼻子,就身量还算高些,即便穿了这等昂贵的锦衣玉服,也断然比不上的她的薛哥哥。 薛哥哥如今虽还是只是个秀才,可以他肺腑才情,明年春闱必能高中。且薛哥哥一表人才,俊仪万千,只着素衣立在漫天花树之中,便如坠落凡间的仙灵一般耀眼夺目。 屠令,除了出身高贵些,有哪一样都比的上她的薛哥哥? 齐容枝对屠令嗤之以鼻,可胡氏却对这个准女婿万分满意,扬起的嘴角从庞氏和屠令进门以后就没放下过,且她暗中还给齐容枝递了好几个眼色过去,让她对屠令热络一些。 可齐容枝却仿佛没有瞧见胡氏的眼色,只一味地盯着手里的茶旋儿瞧,意兴阑珊的模样里染着几分隐隐的不耐。 她本就生的灵秀别致,今日又是特特精心打扮过的品貌,翠钗簪于乌发之上,勾出一双似水似烟的明眸,小巧玲珑的鼻子下是不点而红的粉唇,再配上那冷艳的仿佛一缕青烟的模样,直把屠令的心闹得怦怦乱跳。 庞氏也是过来人,一瞧便知齐国公府的这位娇娇小姐没瞧上他的儿子,可她的傻儿子却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她这幼子自小便极为贴肉,也没学旁的纨绔公子们去花楼或是收用粉头、外头,如今家里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虽则样貌差了些,可人却是个知冷知热的。 她也不是个严苛的婆子,将来等齐家小姐进了门以后,必会把她当成亲女儿般疼爱,绝不刻意磋磨。 庞氏与胡氏交换了一番神色后,彼此间也生出了几分要结亲的默契,齐老太太见状便对屠令说:“屠公子还没逛过我们府上的内花园吧?便让枝姐儿带你去瞧一瞧吧。” 齐老太太发了话,齐容枝也不敢不从,她不情不愿地从扶手椅里起了身,朝着屠令敛衽一礼后道:“屠公子跟我走吧。” 说着,也不等屠令回话,便一头往外扎去。 惹得胡氏脸色一变,又不得不为她说好话道:“我们枝姐儿就是性子燥,都快出阁了的人了,还是这般直来直去的性子。将来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婆母能容得下她这样的性子。” 庞氏闻歌弦知雅意,便立时笑着对胡氏道:“妹妹这儿倒有一桩极好的婚事要说给姐姐听呢。” * 此时的内花园中。 齐容枝走了几步路,便回头瞧了一眼实在“难以入目”的屠令,心头憋闷之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只顿在原地等着屠令走到她身边,抬首时恰好瞧见屠令赧然不已的面庞,他裹着喜意的眸子不敢落到齐容枝身上,整个人显得极为局促不安。 若是映在旁人眼里,至多是觉得这位屠公子生了副单纯不已的性子,可偏偏齐容枝对他厌恶不已,霎时只觉得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令人恶心至极。 “屠公子自个儿在这里逛一逛吧,我昨日睡时着了凉,如今只觉得肚子疼的很儿。”说着,齐容枝便捂起了自己的肚子,一味地装疼要避开屠令。 可屠令却把齐容枝这般躲懒的话语当了真,只担忧不已地问她:“可要寻个大夫来瞧一瞧?” 齐容枝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屠公子不必担心,我去净室一趟就能好。” 这话一出,屠令剩下的关心之语也只能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齐容枝匆忙离去,屠令便立在齐国公府内花园里的漫天梅林里,笑着赏了赏娇艳无比的红梅,乏善可陈的面容上浮现几分恰到好处的暖意。 身旁的小厮瞧了他傻乐的模样,忍不住说话道:“这齐四小姐可真没有礼貌,我们爷也是客人,她倒先派拍拍屁股走人了。” 屠令却为齐容枝说话道:“齐小姐是闹了肚子,我在这儿等一等她,她应是很快就会回来了。” 只是这一等,便等了足足一个时辰。齐容枝不见了踪影,屠令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地落了下来。 眼前的红梅仿佛失去了光彩,在冷风中站了一个时辰的他也渐渐地明白了齐容枝的意思。 她并不愿嫁到显国公府来,也不愿嫁给他。 小厮瞧了眼屠令颓丧的面色,便只能温言相劝道:“三爷,咱们先去找太太吧,在这冷风口立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话音未落。 久不见儿子与女儿的庞氏与胡氏以及齐老太太一行人也缓缓走进了内院,正巧在回廊上瞧见了呆立着的屠令。 一瞧屠令泛白的脸色,庞氏的脸色立时便耷拉了下去,方才的言笑晏晏与和善温柔霎时不见了踪影,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令哥儿,陪着你来内院的齐小姐呢?怎么就留你一个人站在这里?” 胡氏脸色极不好看,瞪了身后的重红一眼,并道:“你们姑娘昨夜闹起了肚子,如今应是在净室里坐着。还不快去把她请来?” 重红忙点头应下,立时绕去了直廊,往齐容枝所在的院落里走去。 胡氏则在庞氏身旁赔笑,好话说了一箩筐,庞氏阴郁的脸上才浮现了两分笑影,她道:“如今天色冷,齐小姐还是要多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这是自然。”胡氏笑道。 齐老太太却是装聋作哑,一点也不掺和到这些一团乱麻的事中来,至于齐容枝到底中不中意屠家公子,她不在乎,胡氏也不在乎。 两家的亲事已是板上钉钉,只要她还有一口气,便必须嫁去显国公府。 等了两刻钟,前去传唤齐容枝的重红才火急火燎地赶回了胡氏所在的回廊上,她额上遍布着细细密密的汗珠,眼神中的慌乱更是难以遮掩,只是她到底是个懂轻重的丫鬟,便朝着胡氏勉强一笑道:“姑娘肚子闹得狠了,连站也站不起来。” 庞氏一听得此话便禁不住心中堆积着的怒意,冷哼一声后嗤笑道:“如此看来倒是我们来错了时候,那便改日再登门拜访吧。” 胡氏先是瞪了一眼重红,而后便亲亲热热地攀住了庞氏的胳膊,制住了她欲往回廊的另一头走去的步子,并道:“妹妹再等等,姐姐这便让人去把枝儿请来,让她亲自给姐姐赔礼道歉。” 说着,她便对满头大汗的重红说:“腿软了又怎么样?多叫几个婆子,抬也要把她抬来。” 胡氏顺风顺水了这么些年,也只有在这个娇惯坏了的女儿身上才会吃几次瘪。 只是一向沉稳识大体的重红却面露难色,额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正巧滴落在她摆在胸前的一双手上。 这时,胡氏终于瞧出了些端倪,连打定了主意不愿吭声的齐老太太也皱着眉道:“算了,枝姐儿身子弱,既是闹肚子闹成了这样,便让她改日再去显国公府给庞太太请安吧。” 齐老太太发了话,庞氏却也不得不给齐老太太一个面子,当即便不情不愿地说道:“既如此,晚辈便带着令哥儿先回府了,改日再登门像老太太请安。” 本以为此事就能这般顺顺利利地遮掩下来,胡氏也满脸歉疚地陪着庞氏与屠令走出内院,正巧在一重垂花门旁撞见了个面生的男子,他衣襟散乱,胸膛遍布红痕,一瞧便知是在齐国公府的内院做了什么勾当。 这一刹那,胡氏被剧烈的震烁和恼怒之意逼得停下了呼吸,她认出了眼前的男子便是与齐容枝互通过书信的薛白川,脸色黑如铁锅,一向能言善辩的嘴也仿佛没了声响。 庞氏也是浸淫在内宅许久的妇人,一双慧眼见过多少阴私算计,如今一瞧那男子慌慌张张的神色,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此时她尚且还没有把这男子往齐容枝身上想去,胡氏也拼了命地要先把庞氏和屠令两人送出齐国公府去,她才好遮掩这样的丑事。 只是不巧,齐容枝身边的贴身丫鬟映雪却急急忙忙地从桐花门后跑了出来,将一小袋银两递到了那男子手里,那男子分明是瞧见了庞氏等人却不肯挪动步子,映雪却是不曾瞧见胡氏。 “这是我们姑娘前几个月攒下来的月例,都给薛公子带走。姑娘只有一句话要我带过薛公子。”映雪不由地把话压低了两分,还未说话口时,眼角的余光正巧瞧见庞氏、胡氏与屠令三人。 映雪手里握着的银袋子倏地砸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薛哥哥”肯定是故意的。 故意的让庞氏和胡氏发现,齐容枝就一定会嫁给他。 这里面有多少女主的手段呢? 只是毁了齐容枝的名声+婚事还远远不够,胡氏是真的惹错人了。 第52章 二合一 “让她名声尽毁。” 从映雪立着的垂花门望向庞氏和胡氏所在的回廊一角, 其间有不少葱茏的翠枝攀腾而上,这好遮住了她望向胡氏的身影。 直到庞氏胀怒得满脸通红的面庞出现在她眼前,胡氏怒到极点的质问声也随之砸了下来, 映雪才愣愣地望向这两位锦衣玉服的贵妇人, 觑见了庞氏身后立着的屠令, 才知晓她犯了一件何等离谱的错事。 胡氏的眸子里淬着毒又冒着火, 若是视线如刀,此刻映雪早已被她凿了个七窍流血。 “妹妹。”她勉力压下那股森然的怒意,朝着庞氏扬起一个讨好的笑意,只是她的胳膊方才攀到庞氏的皓腕旁, 却被她已大力挥开。 不消胡氏开口, 庞氏冷笑着的话语已幽幽然地飘了出来,她说:“难道我儿就一定要娶你们齐国公府的小姐不成?既是齐四小姐已心有所属,那我们显国公府便断然不敢高攀齐小姐。” 她话音里透着浓浓的讥讽之意,摆明是结不成亲并要结下仇来一般。 胡氏死死地攥住了庞氏的绣摆, 却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为齐容枝开脱,便只能红着眼哀哀戚戚地对庞氏说:“妹妹可要饶我们枝姐儿一命啊。” 不管亲事成不成, 若是这消息传到了外头,齐容枝的名声毁了,她们齐国公府也寻不到什么好。 庞氏却是冷笑着对屠令说:“令哥儿, 咱们回府。” 分明是一句话都不想与胡氏多言, 她大力地甩开了胡氏的桎梏, 与屠令和一群仆妇们一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齐国公府。 陷入震烁中的胡氏这才堪堪地回过神来, 她喷火般的眸子落到映雪身上后, 几记响亮的巴掌已掴在映雪白皙的脸颊上。 “给我打三十大板, 再发卖到窑子里去。” 映雪捂着脸连哭也不敢哭, 下意识地想讨饶, 却被胡氏身后那些人高马大的婆子们给制住了双臂,再用腌臜的帕子死死地捂住了映雪的嘴。 处理好映雪后,胡氏便对身边的嬷嬷说:“去把我这些年攒下来的体己都清点一番,尽快送去显国公府。” 那嬷嬷也知晓兹事体大,并不敢拖延半分。从胡氏手里接过了私库的钥匙后,便匆匆地离开了回廊。 * 云岭院内。 齐容枝已由丫鬟们服侍着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此刻她乌发如瀑布般垂在脑后,不必上什么脂粉,素白的两靥处便渐渐地浮现出了一阵腾云偎霞般的红晕。 琼织瞧了她这副小女儿羞赧的情状,虽由满心满语的话想劝,可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四小姐是陷在了“情”字里,所以瞧不穿那薛公子的本性。她也不听丫鬟们劝解,硬是要与薛公子一同进了耳房。 琼织在外头等了一刻钟,听得里头响起小猫叫唤般的呜咽声后便知大事不妙,只是等她走进耳房时,齐容枝的清白已全然交付给了那位薛公子。 可气的是齐容枝根本不听丫鬟们半分话语,也不去深想薛百川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齐国公的后院,也不去追究他在婚前与她有肌肤相亲一事是否真的尊重她。 琼织这些外人却瞧得极为清楚,这位薛公子哪里是真心爱慕齐容枝,分明是想与她在婚前有了首尾,这才好将这位齐国公府的四小姐娶进门去。 她们这些丫鬟们也难辞其咎,为了保下一条命,也不得不为这两个人遮掩。 齐容枝正沉浸在无尽的欢喜里时,胡氏已带着仆妇们气势汹汹地走来了白岭院。 一进门,胡氏便沉着脸让婆子们把伺候齐容枝的丫鬟们绑了起来,并让人关紧门窗,派人去二门处守着风声,不让任何人泄露白岭院的半点消息。 齐容枝本就心虚,眼瞧着胡氏一副怒不可揭的模样,她便讷讷地垂下头,硬着头皮说道:“母亲好端端地绑着琼织她们做什么?” 胡氏瞧着眼前貌美灵秀、清雅出尘的女儿,心里不知掠过了很等复杂的情绪,可不管情绪如何更迭,凛然的怒意总是占了绝大部分。 “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了。”胡氏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便往齐容枝的脸颊上狠狠地扇去了一巴掌,这也是齐容枝出身至今头一次挨了胡氏的打。 她本就是个娇娇弱弱、没受过半点风霜的闺阁女子,一向被胡氏捧在手心里疼爱,什么时候遭受过这样的屈辱? 齐容枝盈盈的水眸里立时滚下泪来,她捂着自己挨了打的右侧脸颊,哀哀切切地说:“娘为什么打我?” 胡氏一瞧女儿这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心肠便蓦地一软,她到底是不舍得再打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只指着齐容枝骂道:“我问你,你刚才是不是和那个薛百川厮混到了一起?”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54节 话音一落,非但是齐容枝呆呆地愣在了原地,被婆子们绑在地上的琼织等人也心如死灰地阖了眼。 胡氏的为人有谁人不知?她除了对自己所出的一双儿女百般疼爱之外,对丫鬟、婆子们可谓是严苛至极。 齐容枝做出了这样荒唐的错事来,可因她是胡氏的亲生女儿,也不会因此而丢了性命,可她们这些丫鬟却是没有了活路。 琼织当时便泪如雨下。 而齐容枝也终于敢抬起头去直面胡氏的怒容,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着胡氏磕了一个头,并声泪俱下地哀求道:“母亲就成全我和薛哥哥吧,女儿是当真喜欢薛哥哥,薛哥哥也是当真心悦女儿,母亲何必做那个棒打鸳鸯的坏人?” 一席话颠倒黑白、全无女儿家的矜持,听得胡氏才压下去的怒意又“蹭”地一下冒了上来,她指着齐容枝咬牙切齿般地说道:“你的薛哥哥喜欢你?喜欢你他会在婚前毁了你的清白吗?会与你无媒苟合?你当娘亲是爱慕虚荣的人吗?你与你的薛哥哥通了这么久的书信,他可有托保山上门求娶过你?求为妻、奔为妾,齐容枝,你这是在作践你自己!” 话音一落,胡氏再能忍受心中此起彼伏的伤心与失望,向来刚强不肯落下一滴眼泪的她竟是霎时红了眼眶,万分哽咽地继续说道:“你是世家小姐,身上的一件衣衫就要值五两银子。他薛百川一年到头能不能挣出来五两银子?你嫁给这个一个破落户,吃什么用什么?你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娘便是害谁都不会害你啊。” 显国公府门楣鼎盛,且那庞氏又是京城的贵妇里难得的实心人,从不见她磋磨长媳、二媳妇,且那位屠令到这般年岁连个通房都没有,人也靠着可靠忠实,又对齐容枝心生欢愉。 这样好的一桩婚事,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也因为胡氏真心疼爱幼女,才会绞尽脑汁地为她寻觅出这么一桩婚事来。 眼瞧着胡氏怒极生泪,齐容枝便也缓缓地垂下了头,抗辩的话语湮灭在了唇舌间。 “你大伯母嘴上说把你三姐姐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可她何曾为燕姐儿的婚事出过力?那个勤伯公府的坡子久久娶不到正妻,这才会把你三姐姐娶进门去,你不是一直要和你三姐姐比个高低吗?”胡氏心痛的同时也最为了解自己这个女儿,说的每句话都扎在她的命门之上。 “娘这厢就把话给你讲明白了,你若是嫁给了屠令,往后一世的荣华富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你若是嫁给了薛百川,往后你就只是个秀才娘子,等你三姐姐得了诰命夫人的头衔,你还要下跪给她行礼。” 话音一落。 齐容枝便瞪大了杏眸,听着胡氏冷冷淡淡的话语,一颗心仿佛被人放在油锅上煎烤了一般。 她自小便与齐容燕针锋相对,得知齐容燕嫁了个坡子之后她没少在背地里嘲笑齐容燕,可正如娘亲所说一般,她若是嫁给了薛百川为妻,往后便要一辈子被齐容燕压在脚底下。 她怔然地抬首,心中存着纠葛的同时也不忘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胡氏:“母亲别欺少年穷,以薛哥哥的才情,明年春闱必能高中。” 听了这话之后,胡氏才明白她从前都是教养错了自己这个女儿,阖该多教她些人情世故,省得她蠢笨成了这副田地才是。 “便当他明年春闱能一举高中,可高中了之后呢?以他单薄的家底怎么去钻营,多少好差事靠的是人的真才实学?你以为谁人都是你的大哥哥吗?得了陛下的青眼之后便进了玄鹰司当值。本朝世家同气连枝,对寒门子弟多有排挤。像他这样没根基的人入朝为官,几十年过去还是个七品小官的例子也比比皆是。” 胡氏也只能说到这里,她知晓女儿是少女怀.春,喜欢一个人没有半分错处,她也不想把薛百川汲汲营营的真正目的告诉女儿,空惹得女儿伤心一场。 如今齐容枝垂着首半天没有言语,胡氏便知晓女儿是把她的劝诫之语听进了耳中,她便改换了方才疾言厉色的语调,只对齐容枝说:“一会儿我会让人偷偷地给你熬了避子汤来,你喝下后,母亲会再为你寻一桩好婚事,你可不要再昏了头。” 处置好了齐容枝以后,胡氏薄冷的目光便又游移到了被绑着身子的琼织等丫鬟身上,她冷声道:“你们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难逃。一人领二十大板,往后小心翼翼地伺候你们姑娘,再有这种情况,别怪我连你们的家人也不肯放过。” 琼织以头叩地,谢过了胡氏的网开一面。 等胡氏离去后,齐容枝便仍是维持着坐在梳妆镜前的僵硬动作,耳畔传来琼织等丫鬟被打板子的声响,她却是无心去关心自己的丫鬟,只惦记着如谪仙般的薛百川。 她一时伤心难当,便倒在桌案前痛哭了一场。 * 胡氏有心想瞒着齐老太太与李氏那一边。 齐容枝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来,已是把齐国公府的面子踩在了脚底下,若是让齐老太太知晓了,只怕会一怒之下以家法来处置齐容枝。 那半丈厚的铜棒打在人身上奇痛无比,且齐容枝秉性体弱,怎么受得住这样的惩罚? 所以胡氏百般嘱咐丫鬟婆子们,不许走漏了半点分身去。至于显国公夫人庞氏那里,收了胡氏不菲的银财之后,她倒也替齐容枝做了遮掩,并没有去外头说半句损毁齐容枝的名声的话语。 只是两家的婚事却也是不成了。 两日后,胡氏一边理家管事,一边替齐容枝挑选合适的夫婿,将来在成婚时使些手段那元帕一事也能遮掩过去。 她方才从花厅里走了出来,却被紫雨请到了朱鎏堂,胡氏笑盈盈地给紫雨塞了一锭沉甸甸的银两,却被紫雨硬生生地塞了回来。 胡氏脸色一凛,心中浮起些不好的猜测。 等进了朱鎏堂,发现正屋内一个伺候的丫鬟和婆子也没有,上首的齐老太太也是一脸的怒容,胡氏便自觉地跪在了堂屋中央,只道:“母亲唤儿媳来可有什么要事?” 齐老太太瞧着胡氏这副老成淡然的模样,便抄起了身侧桌案上的滚烫茶水,朝着胡氏脚边飞砸了过去。 胡氏却是连躲也不敢躲,那些溅开来的热水烫的她手臂上疼痛不已,可她却是连挪动身子都不敢。 “你是怎么教养的齐容枝,怎么养出了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畜.生,我们齐国公府几世的颜面都要被她丢光了。”齐老太太俨然是气的狠了,胸膛不断上下起伏着,仿佛随时便要晕厥过去一般。 紫雨见状忙上前为齐老太太顺起了气,并道:“老太太别动怒,有话好好说。” “和这对不知廉耻的母女有何话好说?” 齐老太太的怒骂声如锋利的针尖一般不断地扎着胡氏的心,她忍受着心上的难堪,心里却是安定不已。 正屋内外除了紫雨以外没有第二个丫鬟,齐老太太的骂声虽刺耳无比,可她为了保全齐国公府的名声,绝不会把此事嚷嚷出去。 只要枝姐儿能嫁的个好郎君,她受些屈辱也无所谓。 齐老太太怒骂了胡氏一遭,连带着把太后寿礼一事堆积下来的怒意一并发泄了出来,临到了她也平静了下来,只瞥了一眼跪得笔挺的胡氏,说:“往后你不必再管家,我会让你长嫂重新管起我们齐国公府来,你与齐容枝三个月不许外出,好生在家中静思自己的过错。” 此等处罚可谓是拿捏住了胡氏的命门,既是夺了她的权和钱,又不许她为枝姐儿的婚事奔走。 胡氏霎时朝前膝行了两步,便要开口向齐老太太求饶,可齐老太太冷厉如冰的目光却落了下来道:“你若是不愿意,那便让齐容枝去家庙里带发修行,也不必再嫁人了,只给我常伴青灯古佛就是了。” 这话一出,胡氏却是连求饶的话语也不敢说了。 等跪得双膝酸麻不已的胡氏离开了朱鎏堂后,面色灰沉沉的齐老太太才像卸了力气一般陷在了紫檀木扶手椅里,嗓音里尽显疲惫之意:“我累了,扶我进屋休息吧。” 紫雨识趣地没有去追问齐老太太从何处知晓了这等消息,满府满院尽在老太太的手掌之中,那日四小姐如此怪异的表现,已是让老太太心中起了疑,略一查问便知晓了薛公子一事。 胡氏这些年过的太过顺风顺水,做事也越来越没有了章法,竟还想着囫囵遮掩过去。 紫雨摇摇头,只搀扶着齐老太太走进了内寝。 * 三十棍下去,映雪已只剩下了一口气。 她被旁的仆妇们拿铺盖卷了身子,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抬去了京郊外的乱葬岗。 她本就是从外头采买来的丫鬟,在这世上已然无亲无故,被买进齐国公府后整日兢兢业业地伺候着齐容枝,不敢违抗齐容枝的吩咐,谁曾想会落得这般悲惨的下场。 像胡氏这样高高在上的主子,本也不甚在乎她这样出身低微的丫鬟的性命。 映雪躺在乱葬岗里,身下是一条薄的不成模样的草席,又是觉得寒冷无比可心口又冒出了些诡异的热切之意。 且她双目涣散,好似是在迷蒙的夜色间瞧见了自己的娘亲,在成为齐国公府的奴仆前,她也是被娘亲捧在手心上疼爱的掌上明珠。 只是明珠落进了腌臜的泥泞里,很快就要失去生命。 映雪知晓自己要死了,当全身上下的气力一点点被抽尽的时候,她才从心口迸发了一股不忿。 不忿为奴为婢、不忿落得这么悲惨的下场。 而那四个步伐轻快的丫鬟也正是在映雪即将要断气时在乱葬岗内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她。 为首的那个丫鬟锦灵从腰间取出了一记丸药,让映雪服下后,便合四人之力把映雪抬去了京城里的医馆。 * 近来李氏莫名其妙地被齐老太太指派着管家理事,可她本就是个闲散、爱躲懒的性子,当即便被家中的那些琐事逼得一个头两个大。 身旁的嬷嬷们也陪着她一起管家理事,将不少活计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可即便如此李氏心里还是觉得厌烦不已。 再算完整个齐国公府冬日的炭火钱后,李氏便丢开了账本叹道:“若是能有个人来帮帮我就好了。” 朱嬷嬷霎时便举荐起了杜丹萝,可李氏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我可不愿找气受。” “不如把婉姨娘寻来?”朱嬷嬷揣度着李氏的心思,如此说道。 李氏听后一惊,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她肚子里还有玉哥儿的孩子,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 一旁的正嬷嬷笑着端了一盏茶上前,说道:“哪里就要婉姨娘真刀实枪地管家理事了?不过是算些账目的小事,再陪太太你说说话、解解闷。” 李氏被说动了,且她心里也存着几分要抬举婉竹的心思,便让人去碧桐院请她。 两刻钟后,穿戴一新的婉竹便走来了花厅,向李氏行了礼后无比乖顺地问:“太太有什么吩咐?” 李氏笑着把手里的账本塞到了婉竹手里,并问她:“可有学过算账?” 早先她在人丫子手底下艰难地讨生活的时候便学过简单的加算法,况且她这一年两间勤学奋读,已是从一个大字不识的女子成了如今出口成章的人。 婉竹接过了李氏递来的账本,经由朱嬷嬷提点一番,再加上她本就聪明灵慧的性子,不过一个时辰便把府里最近的几项出账都算了个清楚。 李氏顿时喜出望外,只笑道:“我去让厨娘们给你熬些燕窝粥来。”说着,便带着正嬷嬷离开了花厅,只余婉竹与那些堆积如山的账本作伴。 直到日暮时分,李氏也劝着她不必再算账了,又道:“管家理事实不是件易事。” 婉竹却专心致志地提着笔圈圈画画,最后在账簿的末尾写下了一个数字,并目光炯炯地对李氏道:“太太,这五千两是账目上算不平的数,我想要么是二太太记错了账,要么是底下的下人们在采买这四项物什里昧下了五千两银子。” 作者有话说: 来了,不仅让胡氏吐出钱来,还要让齐容枝名声尽毁。 我们黑心莲婉竹就是这么手段狠辣。 第53章 复仇 胡氏颤颤巍巍地倒了下去。 李氏闻言脸上的笑意一僵, 高门大户的当家冢妇有哪一个不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下人们在采买时捞些油水也是常有的事。 齐国公府家大业大,本也不在乎这点三瓜四枣。 但五千两银子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寻常的丫鬟婆子和外院的管事们再贪心也不敢昧下这么庞大的数目来。 这五千两银子只可能是被胡氏给贪下了。 李氏愣了一会儿, 瞧着婉竹似笑非笑的眸光, 心蓦地一沉, “你可有算错?五千两银子不是什么小数目。若是把账簿交到老太太面前,被胡氏反将一军,你我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婉竹含笑不语,只把账簿递给了朱、正两位嬷嬷, 两位嬷嬷翻开了账簿上, 便见上头的数字条理清晰,每一门类的类别也井井有条。 她们略一算了算账目,果真发现了五千两的亏空,脸色里拂过些震烁和压抑着的欢喜。 “太太, 果真是五千两银子,婉姨娘没有算错。”朱嬷嬷激动得嗓音险些变了形, 出口的话音尖利无比。 胡氏在齐国公府内当了这么些年的世家冢妇,不知从公中捞了多少油水,李氏本就对胡氏肆意妄为的行状颇有些怨词, 只是苦于她没有证据。 也不知胡氏是不是被齐容枝做出的丑事绊住了心神, 亦或是她根本就看不起李氏, 认定了李氏是个绣花枕头, 决计瞧不出账簿里的关窍来。 谁曾想婉竹不仅算明白了胡氏留下来的账目, 还把那五千两银子亏空在何处点了出来。 李氏给朱嬷嬷使了个眼色, 朱嬷嬷便从袖袋里拿出了一锭沉甸甸的金子, 避着人塞到了婉竹的手底心, “姨娘今日也为太太瞧了许久的账簿,是该保重自己身子的时候了。百灵、百蝶,还不快扶着姨娘回碧桐院休息?” 百灵与百蝶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婉竹,金玉和容碧反倒没有了插手的地方,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回了碧桐院,一进院门,金玉便忍不住为婉竹抱不平道:“姨娘为了账簿劳心劳神了好几个时辰,如今查到了五千两银子的亏空,太太倒是不让姨娘再掺和了。” 婉竹却是但笑不语,等坐回贵妃榻,饮下一杯泡的浓浓的热茶后,才轻声细语地与金玉说:“我若是掺和进去,太太要让胡氏吐出这五千两银子便要变得困难许多,咱们碧桐院里也不缺钱,何必要吃力不讨好?” 况且她根本不在乎这些银两是多是少,她只是想让胡氏被生生地刮下一层皮来,至于这些被刮下来的银两去了谁人的口袋里,则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55节 女儿名声尽毁,儿子婚事不顺,再加上这些年自己辛苦攒下来的体己要交还到公中去,如此多的打击堆在一起,胡氏可还能像那日眼睁睁瞧着邓嬷嬷赴死一般云淡风轻? 婉竹不过笑了一笑,转瞬间却又觉得喝下肚的热茶苦涩无比。 她望向了小心伺候在她左右的金玉和容碧,再把目光游移到空荡荡的碧桐院庭院之中,小丫鬟们仍是在井井有序地做着洒扫的活计。 东风凛冽,却不见了邓嬷嬷的身影。 裹着仇恨的欲.望,即便是一朝得了满足,可仍是这般令人心痛、哀伤。 * 胡氏被老太太罚在院子里禁足。 齐容枝也日日被人关在云岭院里,除了贴身伺候的丫鬟们能去角门处领了每日的膳食来,纵然餐餐都是清汤寡水的饭菜,齐容枝也没地方说理去。 她从丫鬟的嘴里知晓了胡氏也被齐老太太责罚了的消息,除了忧心她自己与薛百川的未来,她更是心疼着母亲的遭遇。 只是齐老太太对她这个嫡孙女素来态度平平,甚至还比不上齐容燕这个庶女,齐容枝哪怕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在齐老太太跟前造次。 可她往日里是被胡氏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掌上明珠,柔柔弱弱的好似娇花嫩柳一般的女孩儿,如今还是头一回吃了这么多的苦头,一时便风寒入侵,郁郁丧丧地病了起来。 胡氏得知此事后,不知给守门的婆子们塞了多少银钱,才背着齐老太太的眼线把太医请到了云岭院,太医给齐容枝把了脉,开了药方之后才悄悄地离开了齐国公府。 齐老太太并非不知晓此事,不过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罢了,她底下的人手从云岭院的药渣里寻出了几味下胎的猛药,交到齐老太太的手里后可把她气出了个好歹来。 她们齐国公府绵延近百年,从未出过像齐容枝这样不知廉耻的血脉。 齐老太太正在气恼之时,李氏又殷殷切切地赶来了朱鎏堂,将手里的账簿递给了齐老太太。 齐老太太寒着脸将账簿仔细翻阅了一遭,一时半会儿却是无力去应付心内蓬勃的怒意,只剩下了长吁短叹的气力。 “你二弟妹做事做的太过火了一些。”老太太这一声慨语仿佛是给李氏递了宰向胡氏的刀。 李氏素来不瞎掺和府里的事务,可此刻却也忍不住心内汹涌的思绪,瞧了眼齐老太太灰败的面色,忖度着开口道:“咱们府里如今也是多事之秋,二弟妹这些年管家理事也耗了不少心力,倒不如折个中,让她拿出三千两银子来补上公中的亏空。” “你来定吧。”齐老太太已是心力交瘁,只剩下了这一句话。 李氏也知晓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并没有强硬地要让胡氏吐出这五千两银子来。 齐老太太见状也赞许般地望向了李氏,只道:“从前你做事太过直来直往,如今却也知晓了做人留一线的道理,这样很好。” 嫁到齐国公府二十余年,这也是李氏头一次得了齐老太太的夸赞,直把她臊得双颊通红无比,好半晌才说了一句:“都是母亲教的好。” * 胡氏与身边的婆子们把京城尚未婚配的公子都拿出来品评了一番,有几个出身好的却性子太过浪荡,还没娶妻便养了好些通房妾室,几个品性好的出身却浅薄了一些。 若是出身好、品性也算看得过去,那顶上的婆母虽必然是个不好伺候的性子。 胡氏挑来挑去,仍是挑不出一个比屠令还要好些的女婿,为此她才压下去的怒意便又层层叠叠地涌了上来,直气的她服了一丸清心丹后才能回转过来些。 “那屠公子生的的确潦草了些,咱们姑娘神妃仙子一般的人物,配这样的夫婿着实可惜了。”胡氏身边的嬷嬷只好说这样的话劝解她。 可胡氏却蹙着眉道:“生的再好有什么用,过日子难道是冲着脸去的?那薛百川生的和齐衡玉一样的俊朗,可浑身上下哪里不透着一股穷酸气,我怎么能把枝姐儿嫁给这样的破落户?” 话音一落,那婆子也察觉到了胡氏的不喜,便调转了口风道:“正是如此,都是老奴太愚笨,不懂太太的一片苦心。太太眼疾手快地堵住了府里的风言风语,咱们四小姐必能嫁个如意郎君,也必不会比三姑奶奶嫁的差。” 劝解的好话说了一箩筐,胡氏的脸色瞧着也回暖了两分,她让婆子们取了纸笔来,预备着给远在西北的二老爷齐方写封家信,让他也为齐容枝的婚事想些法子。 待写完家信之后,胡氏才搁下了手里的羊毫,舒出了堆压在心口的一股郁气,便道:“伯玉的婚事早已定了下来,大理寺少卿家的嫡长女也是个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等明年开春办了婚事,我便也能省些心了。” 话音甫落。 庭院里却走来了个步伐匆匆的婆子,不必等丫鬟们通传,她便已撩开帘帐走进了屋门,此时她额头上遍布着淋漓的汗珠,说话时的语态也急切不已。 “太太,出事了。” 一声裹着惧意的呼唤吓得胡氏从临窗大炕上走了下来,忙遣退了侍候在她身前的丫鬟,只把那婆子唤到了她身前。 “怎么了?” 那婆子不敢拿软帕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只敢迎着胡氏审视的目光,飞快地回答道:“大理寺少卿家的夫人方才与保山唐夫人一起登了门,不由分说地便把婚书和信物都退了回来,老太太一追问,唐夫人便说朱姑娘身子不适,再不能嫁给我们二爷了。” 朱姑娘便是大理寺少卿家的嫡长女,胡氏从一箩筐的闺秀里千挑万选般择出来的佳媳,样貌、出身、性情样样都好,齐伯玉也对她十分中意。 两家自定下婚事后节礼都是由齐伯玉亲自送到大理寺少卿府上,足以见齐国公府对这桩婚事的诚意。 胡氏一下子便愣在了原地,脑中仿佛炸出了无数声的惊雷,让她在一夕之间失去了辨别话语的能力。 等那婆子哀哀戚戚地望向胡氏之后,她才拢回了一些思绪,压着心中愤然的震怒,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提退亲一事?” “老太太也是被气的不轻,立马就追问唐夫人缘由,唐夫人起先只拿话搪塞老太太,后来老太太发了怒,她才说了实话。”那婆子越说声量越小,到最后几乎要把头埋到了胸前。 胡氏最后的一丝耐心也宣告着告了罄,她面色一沉下来,阴云密布的模样可把那婆子吓得忍不住发起抖来,立时便答道:“四小姐和薛公子的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外头去,那些风言风语实在难听的很儿,还有几个缺德的说书人把这一桩流言编成了才子佳人的笑谈,如今满京城都已传的沸沸扬扬。” 话音一落。 胡氏的身子便是一僵,她眸中尽是震烁和不敢置信,若不是那婆子眼疾手快地上前搀扶了她一把,只怕她当下便要直挺挺地倒在炕上。 不等胡氏去想明白齐容枝的事为何会传到外头去,李氏已带着好些壮硕的仆妇们闯进了她的院子里。 这些人直捣黄龙,冲进内寝后便只取胡氏的妆奁盒子,胡氏正瞪大了眸子瞧着此等突如其来的变故,李氏已然优哉游哉地走到了她的身前,笑着把那账簿扔在了胡氏身旁的桌案上。 “二弟妹当家的这些年可是把我们长房当成猴子来耍?你若贪些小财小惠,我也懒怠与你计较。可五千两银子这样的数目你也敢用采买之事来抹平,是认定了我这个长嫂是个蠢笨无知的妇人,还是把母亲当成了耳聋目瞎的傻子?” 李氏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面色惨白的胡氏,不等她开口之际便吩咐身后的婆子道:“给我仔仔细细的搜,床尾、床缝一处都不能错过。” 吩咐完,她才饶有兴致地瞧着正在捂着心口大口喘气,连话也说不上来的胡氏道:“我也不是个恶人,若是二弟妹乖觉些,自个儿奉上三千两银子,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胡氏朝着内寝的方向望去,却只能瞧见那些婆子在何处翻箱倒柜搜寻银票、田契的身影,再往前几寸,便是李氏不遮掩任何恶意的眸子。 这些时日,齐容枝犯下了难以言说的丑事,她拼命地为女儿遮掩,为了女儿的名声不惜拿一千两银子封住了庞氏的嘴。 可即便如此,这事却还是传到了外头去。 齐容枝的名声毁于一旦,连带着齐伯玉的婚事也因此没了下文,她赔出去一千两银子还不够,如今还被趁火打劫的李氏攥住了命脉,以账簿为由向她讨要三千两银子。 她殚精极虑、汲汲营营了这么些年,为了管好这诺达的齐国公府,没有一日能好生休息一番,这才攒下了这几千两的体己。 如今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儿子中意的佳媳没了影儿,女儿的名声也一败涂地。 如此剧烈且接踵而至的打击让原本刚强的胡氏没了主意,肝火燃烧不尽,心口处传来一阵腥甜不已的热切。 她甚至没有气力去回答李氏的话语,只是像被风雨拍打的失去了气力的花草一般羸弱地倒在了临窗大炕上。 昏迷前的一刹那,她只在心内无数次地质问着自己。 她可是招了谁又惹了谁?怎么短短的几日之内,她便落到了这等暗无天日的惨境里? 作者有话说: 今天很卡文+下午赶路,所以一晚上只写了这么一点。 明天会多更,感谢大家的支持。 推一本我最近很喜欢的文《夫君带回绿茶青梅后》 宁念秋出身江南首富之家,因宁家助龙起义有功,她与当朝太子傅瞑从小指腹为婚,一直被当作太子妃教养。 婚后,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人人都道宁念秋命好,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 她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然而,结婚不到一年,傅瞑就将丧夫不久、挺着大肚子的青梅沈婉婉接回了家, 宁念秋这才听说,为了让傅瞑与自己成婚,在成婚前一夜,皇上下旨将沈婉婉赐婚予了旁人,是他求而不得的人。 自从沈婉婉入府,傅瞑再没来过她的房中,倒是沈婉婉常以东宫女主的身份出现,眼神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恨毒。 在傅瞑纳沈婉婉为妾的那晚,宁念秋被沈婉婉灌下鸩酒,死于那一片扎眼的腥红里, 闭眼前,她终于见到了傅瞑,却只等来冷颤颤的一句:“埋了吧!” 再次睁开眼,仍是那绝望愤恨的一片猩红, 只不过,宁念秋重生回了与傅瞑成婚当晚。 第54章 二合一 齐衡玉偷听到了丫鬟们的谈话。 李氏得偿所愿地从胡氏房里搜出了近两千两的银票, 以及好些田契、店铺的契书。 她见胡氏惨白着脸躺在临窗大炕上没了声响,也是难得地起了两分好心,似笑非笑地说:“二弟妹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嫂嫂我这便替你去请府医来。” 说着, 便优哉游哉地退出了正屋。 回惊涛院的路上, 李氏嘴角扬着的笑意便没有落下去过, 途径内花园时,瞧见那妍丽至极的红梅丛,便极有意趣地停下来驻足观赏了一回。 自嫁进齐国公府后,她便因笨嘴拙舌的性子被胡氏死死地踩在了脚下, 管家理事的职权被夺便罢了, 连下人们也被胡氏笼络的一心向着二房。 李氏早就对胡氏心存不满,只是苦于没有由头把胡氏拉下马来。如今她不仅把胡氏贪下的钱财都搜还了回来,还大挫了胡氏的锐气,心里怎能不得意? “你去把这两张田契送去碧桐院, 避着些人,不要让那些爱嚼舌根的仆妇们瞧见了。”李氏笑着吩咐朱嬷嬷道。 朱嬷嬷点了点头, 果真如李氏吩咐的一般绕了一条无人问津的小路,将这两张田契悄悄地送去了碧桐院。 婉竹让金玉收下了田契,脸上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淡然、不经意的模样, 她欲留朱嬷嬷吃些糕点再饮些茶水, 朱嬷嬷却推辞不受:“太太还要忙着料理二太太留下来的烂摊子, 奴婢改日再向姨娘来讨茶喝。” 见状, 婉竹也不强留朱嬷嬷, 只让金玉将她送出了碧桐院。 用过晚膳之后, 婉竹让容碧拿了经书来, 她照例跪在香坛前的蒲团上, 为邓嬷嬷和娘亲邹氏诵经祈福。 足足念了半个时辰的经书之后,她才从蒲团上起身。 沉静的目光扫过在屋里忙碌的容碧和碧白之后,婉竹似是瞧出了这几个丫鬟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当即便问道:“怎么了?” 容碧觑了眼半阖着的屋门,走上前去把门关严实了以后,才“噗通”一声跪在了婉竹身前,并道:“奴婢知晓姨娘心中有恨,可您为了给邓嬷嬷报仇已是不再顾及自己的身子,前几日至天明时还在劳神劳思,这样下去难保不会伤及腹中胎儿,还请姨娘三思而后行。” 碧白也是一脸的难色,瞧着容碧哀哀戚戚的模样,便也弯下膝骨跪在了婉竹身前。 婉竹瞥一眼身下跪得笔挺的丫鬟们,心口处掠过了千言万语,可临到喉咙口却只剩下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自邓嬷嬷死后她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整个人被恨意填满,一心只想着让胡氏和杜丹萝得到应有的惩罚。 可这样做的代价便是损及肚子里的胎儿。 如今虽已过了头三个月的危险期,可因她幼时的日子太过艰苦,落下了不少病根,身子骨本就要比旁人弱上一些。 婉竹沉默着不曾答话,屋外的金玉边提了食盒进屋,边疑惑地瞧着跪在地上的容碧和碧白两人,笑问:“怎么了这是?排着队给姨娘认错呢?” “快起来吧。”婉竹轻声道。 容碧和碧白相互搀扶着起了身,两人不约而同地拍了拍膝盖上的积灰,便接过了金玉手里的食盒,在梨花木桌案上摆起了膳食。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56节 金玉借故走到婉竹身前,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方才朱嬷嬷临走时跟奴婢说了二太太那儿的状况,府医说二太太好似是中风了。” 婉竹面色淡淡地点了点头,彷如一尊无悲无喜的神佛,只有明眸里闪烁着的光亮出卖了她此刻汹涌的心潮。 “姨娘,奴婢听说二爷去二太太房里大闹了一通,可把二太太气出了个好歹来。依奴婢看,二太太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她也是咎由自取。” 金玉说的头头是道,整个人洋溢着说不尽的热切之意。 这时容碧和碧白也退出了内寝,瞧了眼兴致勃勃的金玉,到底是不敢出声再规劝婉竹。 “二太太那儿姨娘也不必再用心思了,如今便是要想法子让世子夫人吃到苦头,姨娘可有什么吩咐要让奴婢去做?”金玉如此说道。 婉竹拂了拂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顶着金玉殷切的目光,说道:“胡氏在意儿女前程,在意钱财银两,在意的东西多了弱点便也随之便多。可杜丹萝那儿却要麻烦的多,她最在意的或许只有世子夫人的位置,而如今的我没有办法将她拉下那个位子。” 不是她不想报仇。 邓嬷嬷死后的日日夜夜里她都恨不得能剥了杜丹萝的皮,饮了她的血来解恨。 而是如今的她没有能力置杜丹萝于死地。 权衡利弊之后,婉竹便开口道:“罢了,还要再等一等时机。” 金玉听罢心中虽无比失望,却也能理解婉竹心力不济的窘状,且退一万步来说她如今还怀有身孕,让肚子里的孩儿平安降生才是现今最要紧的事。 金玉没了言语,容碧和碧白两人也是心口一松,扶着婉竹去梨花木桌案旁用了晚膳。 案上摆着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可婉竹却只是意兴阑珊地用了几口,裹腹后便让丫鬟们撤下去分食。 她则照例跪在了蒲团上,虔诚地为邓嬷嬷焚香祈福。 身前的香炉里升腾起了轻轻袅袅的青烟,云遮雾绕般的堆围在一块儿,遮住了婉竹的视线。 即便如今,她还是能清晰地瞧见那牌匾上刻下的独属于邓嬷嬷的生辰八字。 她也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 稍安勿躁、静等时机。 这笔仇与债如沉重的锁头一般时时刻刻地挂在她心上。 忘不了,也不能忘。 * 齐老太太被府里接二连三地变故气得连午膳都没用。又听说胡氏的屋子里被搜出了三千两银子,失望只剩深深的叹息。 “去给惊迎请个太医来吧。”老太太如此说道。 好歹胡氏也是二房的当家太太,将来等她老死以后齐国公府势必要分家,总不好让当家太太成了个连话也说不齐整的中风之人。 嬷嬷刚领了吩咐走出朱鎏堂,便见一脸郁色的齐伯玉绕过角门走进了庭院之中。 紫雨等人殷勤地上前迎他,素来有头有脸的大丫鬟们也是头一次在齐伯玉这儿碰了壁,只见齐伯玉沉着脸喝退了紫雨等人,只问:“祖母在何处?” 丹蓉讪讪地指了指明堂,面色颇有些难堪,“老太太正在屋里坐着。” 齐伯玉连个眼风都没往丫鬟们身上递,抬起脚便匆匆地走进了明堂中。 齐老太太瞧见风尘仆仆的齐伯玉,便搁下了手里的茶盏,从前矍铄的一双慧眼里盛着说不尽的疲惫,“伯玉,你来了。” 齐伯玉跪在明堂中央朝着齐老太太磕了个头,便迫不及待地说道:“祖母,孙儿做了件错事。” 话音一落,齐老太太的心便蓦地一沉,她知晓齐伯玉对大理寺少卿家的朱小姐一往情深,也知晓他性子急躁,心中霎时浮起了些不好的念头。 “你做了什么?”齐老太太声量一下子拔高,整个人从太师椅里拍案而起,一双淬着狠意的眸子紧紧攥住了齐伯玉不放。 而齐伯玉却仍是那一副梗着脖子的倔强模样,好似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犯下的错事一般,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昨日孙儿登了大理寺少卿家的门,正巧撞见那位夫人为朱小姐择新婿。连孙儿这里的事都还没有理清楚,她怎么能另攀高枝?” “所以你做了什么?”齐老太太的话音愈发颤抖破碎,嬷嬷们见状忙上前搀扶住了她,可却被齐老太太持臂挥开。 齐伯玉面衬似水,往昔透亮如月的眸子里蓄着说不尽的执着,直把齐老太太气的胸口的这一股气怎么也提不上来,面色一下子惨白得仿佛失去了血色。 “孙儿把朱夫人看中的那位佳婿痛打了一顿。”齐伯玉掷地有声地说道。 齐老太太闻言却是受不住近来接二连三地打击,猛地陷回了紫檀木太师椅里,身边的嬷嬷和丫鬟不停地替她顺气,这才不至于落得个晕厥过去的下场。 “你……你这孽子。”齐老太太缓了口气,一时间也只能指着齐伯玉骂了几句零碎不成样子的话语。 齐伯玉再朝齐老太太磕了个头,只道:“孙儿愿去京兆府领罚。” 齐老太太却是懒得搭理他,她忙让婆子们去外书房把齐国公请来,又让管事们出府去打听情况。 一刻钟后,管事们才满头大汗地跑回了朱鎏堂,向齐老太太说明了今朝在大理寺少卿府前发生的事。 朱夫人为朱小姐挑选的新婿是刑部尚书家的嫡子崔弥,两家人正相谈甚欢地相看了一番,崔夫人带着崔弥坐上回府的马车后却正好遇上了怒意凛凛的齐伯玉。 齐伯玉一时难以克制心中的妒忌与恼怒,便冲上去把崔弥痛打了一通,崔弥是副无比文弱的身子骨,被齐伯玉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后如今只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刑部尚书知晓此事后怒发冲冠,去圣上面前递了奏折,将齐伯玉的罪状呈给了圣上。 齐老太太得知此事后一刹那间连话也不说出来,齐国公也揪住了齐伯玉的衣领,怒目呵斥他糊涂。 “好了。”齐老太太心烦不已,只对齐国公说:“你带着伯玉去刑部尚书府求求情,我这便进宫去寻太后。” 齐国公连忙应下道:“儿孙不孝,还要母亲替我们周全。” 齐老太太懒怠听这样的场面话,挥挥手之后齐国公和齐伯玉一块儿退了出去。 “儿孙都是债。” 此刻的齐老太太无比怀念着远在江南的齐衡玉,若是有他在,起码齐伯玉不会这般肆无忌惮,把朝堂律例抛之脑后,只用最愚蠢的方式来宣泄心中的不满。 如今不仅是要圣上处罚,他们齐国公府也沦为了京城里的笑话。 “伯玉这般莽撞的性子也不知是像谁,那朱小姐有什么好的?以他的身份难道还愁找不到名门贵妾不成?非得闹这么一通,京城里哪家正经的闺秀还愿意嫁给他?”齐老太太叹气连连道。 紫雨在旁替齐老太太梳着进宫朝圣的发髻,瞧着老太太明显沧桑了许多的面色,忍不住叹道:“最近二房实在是流年不利,依奴婢看,该让镜音大师进府灭一灭煞气才是。” 齐老太太也道:“是了,二房就好似得罪了谁一般连连出事,胡氏自诩是个聪明人,却把儿女娇惯教养成了这样的性子,还是我早些年才过心慈手软,这才把她纵成了这副田地。” * 婉竹知晓胡氏中风,齐伯玉痛打官宦子弟的消息时已天色渐暗。 她倒是没想到从给齐容枝设局一事上竟能牵藤引蔓地勾出后头的一系列事来,从账簿上的蹊跷到齐伯玉的婚事告吹,再到今日胡氏的中风以及齐伯玉的罪状,统统都是意外之喜。 金玉在一侧为婉竹剥起了烧得烫烫的栗子,便道:“二太太可真是咎由自取,奴婢心里觉得痛快的很儿。” 进屋给婉竹送安胎药的碧珠听得这话后却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出屋子,她便拉上了在廊道里候着的碧白,没好气地说:“这金玉半点也不把姨娘的身子当回事,整日地撺掇着姨娘耗费心神,她打的什么心思以为咱们瞧不出来吗?还不是二太太得罪过那位月姨娘,她这是在借着姨娘的势报自己的仇呢。” 碧白觑了眼空无一人的廊道,朝着碧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她近来的确是作威作福的厉害,连容碧姐姐这样好性子的人也快受不住了。我瞧着姨娘对她也不似从前那般亲昵了,她再这样闹腾下去,这差事也就做到头了。” “咱们且等着看吧。”碧珠如此说道。 翌日一早。 远在家庙伺候月姨娘的采珠回了一趟齐国公府,在各处请了安后便来到了碧桐院,笑着询问了婉竹的身子状况。 婉竹也问起了月姨娘的肚子,采珠答道:“再有两个月姨娘便要生产了,稳婆们也都住在了家庙里,国公爷每隔三日便会去瞧姨娘一通。” 闲聊完,采珠才借着接过婉竹递来的赏赐的空隙,把月姨娘亲笔写下的信件交给了婉竹。 婉竹略有些讶异,可面上却是分毫不显,赏了采珠好些银两和糕点,并一些孕中滋补的药材,再让容碧把她送出了碧桐院。 等屋内只剩下婉竹和金玉两人后,她才把那印着六角梅花按戳的信件轻轻地搁在了桌案之上。 而后婉竹便扬起那双似笑非笑的明眸,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金玉身上,良久,她才幽幽地问了一句:“是你告诉月姨娘的?” 她甚至不必打开信件去看一看月姨娘写了什么,便知在此等关键时候月姨娘必是为了邓嬷嬷一事来为她出谋划策。 可她并未起过要求助月姨娘的心思,那么是谁自作主张地给月姨娘递去了消息。 答案简直昭然若揭。 婉竹望着沉默不语的金玉,头一回生出了一股使不上力的疲惫之感,她缓缓说:“金玉,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的话音不显半分严厉,可投到金玉身上的眸色里却有数也数不尽的失望。 金玉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 姨娘刚进府时大小事都要与月姨娘商量,她也是为了替姨娘想法子报邓嬷嬷的仇才会给月姨娘递了消息。 难道凭着姨娘一个人的力道就能把世子夫人和二太太都掀下马不成? 她明明是为了姨娘好,怎么姨娘反倒责怪起了她。 自她在婉竹身边伺候以来,便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冷声冷语,金玉说到底性子太过要强,当即便忍不住回呛婉竹道:“奴婢是为了姨娘好,姨娘想惩治世子夫人,总要让月姨娘帮一帮您才是。” “金玉。”婉竹放沉了语调,头一回肃起容不苟言笑地望着她道:“我的事不需要你来做主。我说了,这是最后一次了。再有一次,你便不必再在我身边伺候了。” 金玉满心满脑的不服气,可瞧着婉竹越来越阴沉的面色,也只能把话塞回了肚子里。 她赌着气走出了正屋,却见廊道上立着的碧珠和碧白正用嘲讽般的眼神望着她,那好整以暇的模样分明是听见了婉竹对她的训斥。 金玉霎时觉得颜面尽失,红着眼跑回了寮房里,连晚膳也不肯出来用,还是容碧惦记着她一整日没有吃多少东西,送了些糕点过去。 谁知金玉却倔着脸把糕点丢了出去,只说:“我才不要你们假好心。” 容碧见状也不再管她。 * 今夜雷雨大作,朱鎏堂外尽是轰鸣作响的惊雷声。 齐老太太卸下了装束和那一身重的要命的诰命服饰,沐浴净身之后被丫鬟们扶到了罗汉榻上,生生地灌下了一大碗参汤,她才望向了雕窗外迷蒙的夜色,空叹了一句。 “咱们齐国公府的子孙里只有衡玉一个成才的。” 紫雨绞了软帕替齐老太太擦了嘴,便道:“老太太是想世子爷了,爷去江南也近一个月了,约莫着年关一过就能回来了。” 怎么可能不想齐衡玉? 齐老太太今日在太后的慈宁宫里赔笑脸、说好话,为了齐伯玉的安危舍下了自己的老脸。 可若是齐衡玉在,他也能齐伯玉周全一番,不必齐老太太如此耗费心神。 “罢了,安歇吧。”齐老太太瞧着窗外雨幕连连,这一日的疲乏便也缓缓地浮了上来。 方才换上寝衣,躺进被汤婆子烫的热烘烘的锦被中,便听屋外响起了管婆子的说话声,隔着几层门帐,飘入了齐老太太的耳中。 “老太太,世子爷回来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天际正好炸开一道响雷,齐老太太只以为是她的耳朵听错了,半晌后才问向同样怔愣的紫雨,“管婆子说了什么?” 紫雨也疑心是她听错了的缘故,便立时走出了内寝,将管婆子放进了屋里。 而管婆子手里正提着六角宫灯,清辉般的光亮照明了沉沉的夜色,那晕出来的几分光亮正巧让紫雨瞧见了廊角处来人的英武俊朗的身形。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57节 只见那人身披墨狐皮大氅,墨色的长发被雨水浸湿了大半,纵然浑身上下都笼着阴阴潮潮的雨湿气,可齐衡玉仍是步伐稳健,稳重又清濯的身姿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曜目。 紫雨喜出望外地高呼了一句:“世子爷。” 这一声把内寝里的齐老太太也唬了一跳,忙翻身下榻走出了内寝,正好瞧见走到门扉前的齐衡玉。 阔别一月未见,他人瞧着比从前要清减两分,也不知是不是熬夜赶路的缘故,俊逸的面容上很有几分疲累。 齐老太太一时便激动地上前迎向了齐衡玉,眼眶倏地一红,出口的话音因欢喜而破了声。 “衡玉,你怎么回来了?” * 齐衡玉在去江南的路上收到了锦灵递来的飞鸽传书。 她说的言简意赅,可却把齐衡玉吓出了个好歹来。 一等他离开,杜丹萝与胡氏两人竟在太后的寿礼上动了手脚,意欲着置婉竹于死地,最后邓嬷嬷以命相搏才换来了婉竹的平安。 齐衡玉怎能不心惊肉跳? 一是担心婉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二是能感同身受地为婉竹而心痛。 于婉竹而言,邓嬷嬷早已不只是个伺候人的奴婢,而是与娘亲同等分量的至亲之人。 他权衡再三,还是弃下了江南的差事。预备着先回齐国公府瞧一瞧婉竹的状况,确保无虞后再赶赴江南。 顺带着也要践行他对杜丹萝的承诺。 他说过的,杜丹萝怎么伤了婉竹,他也会怎么报复回去。 齐衡玉悄悄地潜入了朱鎏堂,想齐老太太说明了缘由后还顺带听闻了二房内发生的乱事,他只说:“都是胡氏活该。” 却不曾把这些事往婉竹身上想过。 婉竹是这般柔顺心善、乖巧可欺的女子,这才会让他如此牵肠挂肚,怎么也不放心不下她。 齐衡玉辞别了齐老太太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碧桐院。 如今夜已深了,各房各院都熄了灯火,碧桐院也不例外。 齐衡玉缓缓推开了院门,便见西边的下人寮房处还点着一盏烛火,正屋也有些微弱的烛火。 他心下一惊,奇怪着婉竹怎么这个时候还没有安寝? 他从寮房处走向正屋,正巧瞧见里头端坐着的金玉,两人四目相对之后,金玉的目光也是震惊不已。 齐衡玉不想在闲杂人等身上浪费功夫,便也没有与金玉说话,一径往正屋里走去。 而追出寮房的金玉也只能趁着黑黝黝的夜色觑见齐衡玉挺阔的背影,齐衡玉的突然出现实在是出乎意料,她或许应该出声给婉竹提个醒,可金玉思索再三却还是住了嘴。 正屋里如今正由容碧和芦秀伺候着,她这个被姨娘“厌弃”了的丫鬟跑去凑什么热闹呢? 如此想着,金玉便阖上了寮房的门,索性不管不顾了起来。 而此时的齐衡玉已走到了正屋之外,许久未见,他心中堆满了对婉竹的思念,也正是这潋滟而起的情绪让他在一夕之间生出了些近乡情怯的心思。 当他把手覆上屋门之后,正巧听见里屋传出了些动静。 好似是容碧和芦秀的说话之声。 “二太太落到如今这等惨状也是咎由自取,况且姨娘只是随便耍个手段,二房便乱成了这样,可见平日里的二房也是积忧已久。” “要我说,姨娘还是太心慈手软了一些。若换了我,总要让二太太赔命才肯罢休。” 作者有话说: 齐衡玉还是会偷偷溜回江南。 这是齐狗第一次发现女主的真面目。 第55章 一更 “他相信她。” 一刻钟前。 窗外轰鸣般的雷声炸开在天际, 惊醒了本就浅眠的婉竹。 她不过扯了扯盖在身上的锦被,坐在床尾的容碧便睁开了眼,先问婉竹:“姨娘可是要喝水?” 罗汉榻上躺着的芦秀也机灵地起了身, 给婉竹泡了杯热茶, 并道:“姨娘这几夜总是睡不好, 可要去请鲁太医来瞧一瞧?” 婉竹饮了一杯热茶下肚, 才觉得通体冰寒的身子多了两分俗世见的暖意,被容碧和芦秀团团簇拥着,心口处空落落的寂寥之感也得以纾解了不少。 “无妨,只是我又梦到了邓嬷嬷。” 婉竹苦涩地一笑, 那双秋水似的明眸隐于影影绰绰的烛火之中, 注视着人时总让人的心不由地沉静了下来。 自那日之后,她几乎每夜都会梦到邓嬷嬷,在梦里她是如此的温柔和蔼,每每触及她的音容笑貌总会让婉竹泛起钻心般的痛意。 “姨娘也不要总是这么自苦。邓嬷嬷她也盼着您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度日, 将来生下个健健康康的小少爷,这后半辈子就有了指望。”容碧苦劝道。 长夜漫漫, 容碧如莺似啼般的嗓音徐徐地飘入了婉竹的耳畔,她自然知晓这些丫鬟们都是为了她好,她如今最要紧的就是看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可人非草木, 如何能克制着心里的哀伤? “扶我起来吧, 我给嬷嬷上柱香。” 婉竹话音清淡如风, 轻渺的仿佛几缕抓也抓不住的青烟, 可饶是如此, 容碧和芦秀却是不敢违拗婉竹的吩咐, 纵然有满心满语的话想劝, 也只能将她从床榻里搀扶了起来。 婉竹跪在蒲团前虔诚地给邓嬷嬷上香, 一跪就是近半个时辰,两个丫鬟也从一开始紧绷着的严肃样子成了后来相互倚靠着说闲话的模样。 外间雷声大作,碧桐院各处的门房也已落了钥,本以为这些亲昵的话语不会被旁人听去,谁曾想冒着雨赶来的齐衡玉便站在一门之隔的廊道上。 他把容碧和芦秀的体己话听了个清清楚楚,脸上的神色隐晦不明,好似比天边连绵的暴雨更沉郁几分。 齐衡玉在廊道上立了近一刻钟,心口的那一腔喜悦缓缓地变冷变凉,最后再是钻入骨髓里的疑惑与不信。 终于,他推开了屋门。 恰在婉竹从蒲团上起身时,他也踩着迷蒙的夜色闯进了碧桐院的正屋,两个丫鬟们俱都惊吓得失了神,婉竹也不可置信地望着来人。 此刻的齐衡玉黑发湿透了大半,罩在外头的墨狐皮大氅也因这层层叠叠的雨湿气而盖上了一层冷凝,配上他一丝笑影都无的漠然神色,足以让人生出几分惧怕之意。 可婉竹却只是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他,烛火昏黄,她朝着齐衡玉所立的方向走近了两步,这时天边的一道响雷落下,轰鸣般的雷声也阻挡不了她走向齐衡玉的步伐。 渐渐地,两人之间只隔了咫尺的距离。离得这么近,齐衡玉才看清楚了婉竹格外清瘦的样貌。 阔别一日不见,她比上一回还要瘦弱几分,可见是邓嬷嬷的死让她万分难过,人也不由得清减了两分。 只是这么一眼,齐衡玉心中横亘着的那些不适与怀疑便霎时消弭了大半,皆被漫上来的疼惜与不舍掩盖了过去。 而婉竹望着齐衡玉半晌无话,明眸里却掠过些婆娑的泪意,若不是夜色太深,泪珠便要不可自抑地往下落去。 她不知晓本该在江南办差事的齐衡玉为何会出现在她的碧桐院里,可她能揣摩明白的便是——若那日齐衡玉在她身边,邓嬷嬷兴许就不会死。 只是这样想一想,她便再难克制着心中翻江倒海般涌上来的泪意,不等齐衡玉开口,她便先一步红了眼眶,眸中潋滟起汹涌的水雾来。 许是太过委屈的缘故,这眼泪一旦夺眶而出,便有了收不住的态势。 而她的眼泪也击垮了齐衡玉心中所有的异样情绪。 他适时地忘却了容碧和芦秀话里的深意,也不去想婉竹和胡氏之间发生过的事,他甚至给婉竹寻到了完美的理由。 她是被迫反击,或是有身边的丫鬟在为她出谋划策。 或许容碧所说的“耍个手段”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婉竹是被逼到了绝路,才会奋起反击。 他不敢怀疑婉竹,而是该体恤怜惜她的遭遇才是。 是了。 就是这样。 顷刻间,齐衡玉便放下了心口的枷锁,上前一步将婉竹紧紧地搂进了怀中,只见齐衡玉轻嗅着婉竹的青丝,低沉清冽的嗓音里有说不出的眷恋。 “我一收到了锦灵的飞鸽传书,就赶回了京城。” 在掉马回头的那一刻,齐衡玉才清晰地认识到,他对婉竹并不只是心悦而已。 婉竹伏在齐衡玉的肩窝处,泪水仿佛泛滥的洪水一般怎么也不停不下来,她哭的越动情,齐衡玉的心便愈发软成了一滩春水。 他的温言劝语总算是渐渐地止住了婉竹的哭声,只见她扬起了那双红肿的如烂桃儿般的眸子,无措又依恋地望向齐衡玉,哽咽着问:“那爷在江南的差事怎么办?” 能怎么办? 等他处理好了杜丹萝,便会马不停蹄地赶回江南。 容碧和芦秀乖觉地去烧了热水来,将浸得烫烫的软帕递到了婉竹手里,婉竹接过后便替齐衡玉擦拭起了鬓发间的雨珠。 她动作轻柔,掂了掂脚才够到了齐衡玉的额角,袖袋里的馨雅淡香丝丝缕缕般飘入齐衡玉的鼻间,他倏地攥住了婉竹那洁白如莹的皓腕,凝望着她专注而又真挚的神色,问道:“你…………” 婉竹陡然停下了动作,水凌凌的眸光落到齐衡玉身上,好似是在等着他的下文。 可不知齐衡玉为何把肚子里的疑惑放在喉咙口磨了好几遭,还是婉竹纯澈的仿佛一汪清潭的眸光下把话咽了回去。 他上前替婉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只说:“太晚了,该安寝了。” 雷雨声裹着呼啸而来的惊风把支摘窗的窗棂吹得吱吱作响,屋内的烛火还是点着明暗不定的两盏,齐衡玉便趁着这样朦朦胧胧的昏光,藏起了心中的一切情绪。 * 整个齐国公府内,除了齐老太太、李氏和婉竹以外便没有人知晓齐衡玉回京一事。 尤其是杜丹萝,自那日没有借着百寿图将婉竹害死后,她便日日待在松柏院里,静等着下一回的机会。 白日里她依旧与诗书为伴,偶尔听杜嬷嬷说起杜嫣丹成婚后如何侍奉婆母、与妯娌和小姑子们周旋的事迹,那颗被酸涩填满的心就仿佛得到了些释放。 “她纵然再会吟诗作对,被父亲夸赞若是个男儿身便是文曲星下凡又如何?才女的名头被我夺去,婚事也只能捡我指缝里剩下来的。”杜丹萝笑着说道。 杜嬷嬷正在替杜丹萝挑明早要服用的燕窝,这也是个细致的活计,杜嬷嬷却甘之如饴地做了十来年,身边的丫鬟们都插不上手。 “夫人自小就不爱吟诗,如今嫁了人,倒是时常抱着诗集不放了。”杜嬷嬷如此说道。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却无意间戳到了杜丹萝心中的伤疤,她搁下了手里的诗集,百无聊赖地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松柏院,慨叹似地说:“若当初没有那一首惊才绝艳的《桃花吟》,齐衡玉还会登辽恩公府来求娶我吗?” 这话杜嬷嬷却是答不上来,伺候在杜丹萝身侧的其余丫鬟们也是三缄其口,半句话也不敢说。 旁人都不敢言语,倒是杜丹萝自个儿调侃起了自个儿,只见她苦笑一声,头上的朱钗也因这细微的动作而铃铛作响,“应是不会吧,说不定还是五妹妹嫁进齐国公府更好些,齐衡玉仰慕她的才华,必会好好待她。” 这话可把杜嬷嬷惊得把手里的银匙都丢了开来,只见她忧愁满面地走到杜丹萝身边,放缓了语气道:“夫人怎么又说这样的丧气话?您和世子爷是陛下朱笔御赐的婚事,和五姑奶奶有什么关系?如今世子爷一时被狐媚子迷住了眼,待日子久了,总能回转过来。” 话音一落,杜丹萝便不由自主地忆起了远在江南的齐衡玉,她略算了算时候,如今齐衡玉应是已行至江南边陲小镇,也不知此时他是在念着齐国公府里的谁?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58节 如此一想,杜丹萝只觉得意兴阑珊的很儿,正要让杜嬷嬷扶着她往罗汉榻上走去时,外间却响起了一阵十分急促的脚步声,声响大的就如同用铁锤击打锣鼓一般,让杜丹萝倏地停下了步子。 她蹙起柳眉望向屋外,一旁的杜嬷嬷也生了恼,只对着外间的双菱说:“是谁这么吵吵嚷嚷的没个正形?不知晓夫人喜静?还不快拖到庭院里罚跪半个时辰。” 双菱没有半分声响。 松柏院里的规矩极严,再没有丫鬟不答管事嬷嬷话的道理。 杜嬷嬷愈发气恼,这便走出了内寝,才撩开帘子,便见门扉处走来一个身形英武俊朗的男子,待她定睛一看,当即便讶异得双腿一软,只颤颤巍巍地说:“世子爷。” 一声呼唤也让恹恹的杜丹萝浑身一僵,她立时从罗汉榻上起了身,越过层层叠叠的帘帐,正巧瞧见了帘帐之后阴沉着一张脸的齐衡玉。 齐衡玉? 他不是应该在江南办差事吗?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松柏院? 杜丹萝疑心是她看花了眼,当即便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辨认了来人的的确确就是齐衡玉后,喜意从眼底爬至眉梢。 而齐衡玉却仍是寒着一张脸,连眼风都没往杜丹萝身上递,只看着杜嬷嬷说:“把她绑了,打个三十大板后找个人丫子发卖得远远的。”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56章 二更 婉竹与杜丹萝一齐摔倒在地。 这番话如冬日里的冷水一般兜头浇在了杜丹萝身上, 她愣愣地注视着比她高了个许多身量的齐衡玉,终于瞧明白了他眸子里薄冷的仿佛嫌恶的神色。 她一下子就懂了,齐衡玉会在这等时候突然出现在齐国公府里的理由。 原来是为了给那位婉姨娘出气。 是因为她对婉竹动了手, 他获悉消息之后便放下了手头上的所有差事, 不辞辛劳地赶回了齐国公府。 这一刻, 杜丹萝只觉得方才她瞧见齐衡玉时由内而外迸发出来的喜悦是那么的可笑。 她的夫君, 将她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夫君,为了个妾室辞了皇命赶回京城,一回府便迫不及待地赶来她的院子,要打杀她的奶娘来给那妾室出气。 齐衡玉的话一出口, 面色惨白的杜嬷嬷便“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口。 而外间则立时走进来了几个彪形大汉,也不管杜丹萝是否被受了惊吓,便把杜嬷嬷从地上扯了起来,使着蛮力往庭院中拖去。 杜丹萝这才回过神来, 只瞪着齐衡玉说:“世子爷好大的威风,敢问我这位奶娘做了什么错事?劳动世子爷您到嫡妻的院子里来喊打喊杀?我倒是要问问老太太, 天下有没有这样宠妾灭妻的道理。” 她素来是高高在上的人,如今心中虽被神伤填满,可上扬的眉角依旧支撑着冷傲的视线, 也让她藏进了那颗破碎不堪的心。 齐衡玉却是连正眼也不愿看她, 只说:“我说过的, 你怎么伤她, 我也会怎么伤你。” 至于辽恩公府的态度, 他全然不放在眼里。且不说他只是打杀了杜丹萝身边的一个婆婆, 即便他与杜丹萝一事闹到了明面上, 他也有理由站得住脚。 入门三年无所出, 辽恩公府站不了理。 齐衡玉正是拿捏着这一点才会肆无忌惮地闯入松柏院,这时庭院里也传来了杜嬷嬷的痛喊声。 杜丹萝见齐衡玉油盐不进,便只能自己走到了庭院中,一见那些彪形大汉们按着杜嬷嬷打板子的可怖样子,怒意直冲头顶。 丫鬟们都围在她身旁,却见杜丹萝推开了沉默不语的双菱,也不管那板子会不会打在她自己身上,便扑上前去护住了杜嬷嬷。 那两个打板子的大汗一见一抹亮丽的倩影扑身过来后便立时止住了动作,虎凳上的杜嬷嬷奄奄一息,可因杜丹萝的存在没有人再敢动手打剩下的板子。 齐衡玉这时只朝着几个大汉使了个手势,而后便走到了杜丹萝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道:“我不至于连个奴婢都弄不死,你护不住她。” 他这话说的清渺如烟,嘴角甚至挂着两分讥讽般的笑意,面如冠玉的俊秀脸庞一如当年初见时曜目不已,可此刻杜丹萝望着齐衡玉,却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寒。 她明白齐衡玉不肯放过杜嬷嬷的目的只是为了打她的脸,也或许是为了给那个妾室挣些面子。 可无论是哪一种目的,于杜丹萝来说都像凌迟一般苦痛。 她越是苦痛,越要挺直了脊骨不露出半点怯懦来,所以她就这样直视着齐衡玉,说:“你若是动了杜嬷嬷,我绝不会让那妾室的孩子平安生下来。” 齐衡玉休不了她,她在宗法礼制上便是婉竹的主子,多的是法子磋磨她、整治她。 而她说完这话之后,齐衡玉也果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那双璨若曜石的眸子里盛满了冷凝,仿佛把高山雪巅的寒都领纳其中了一般。 “你大可试试看。”他说。 说罢,齐衡玉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松柏院。 而挨了十板子的杜嬷嬷也被丫鬟们扶回了耳房,杜丹萝寻了金疮药来替她上药。 杜嬷嬷疼成了那副模样,额头上遍布了豆大的汗珠,还要操心杜丹萝与齐衡玉之间的龃龉,只听她说:“夫人刚才不该来替嬷嬷挡那一下才是,若是那大汉来不及收手,打在夫人身上了可怎么好?” 每说一句话,杜嬷嬷都疼的直皱眉,还道:“咱们世子爷是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您何必要与他这样直挺挺地呛声?” 杜丹萝却全然没有把杜嬷嬷的话听进耳中,她只是在怔愣着自己与齐衡玉为何会走到这般地步。 每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齐衡玉对婉竹的在意,她便只能用荣氏常说的那些话来麻痹安慰自己。 她是正妻,小妾只是个玩意儿,她不必在意夫君对小妾的喜爱,以色侍人的玩意儿能得几时好? 可这样的话一次次地削弱着效用。 譬如今日她坐在逼仄狭小的耳房里,身侧是被打的皮开肉绽的杜嬷嬷,鼻间闻着那金疮药恼人的气味,心却坠到了谷底。 婉竹对于齐衡玉而言当真只是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吗?这世上会有人为了个玩意儿撂下皇命赶回京城吗? 她实在是答不出来了。 许是杜丹萝此刻的神色太过寂寥,伺候在她身侧的双菱也忍不住劝道:“夫人别伤心,过几日便是家里太太的寿辰,有她为您出谋划策,也不怕世子爷再来寻杜嬷嬷的麻烦。” 这话也是说在了杜丹萝的心坎上,她拗不过齐衡玉的手段,为了保住杜嬷嬷,也只能把她送回辽恩公府。 “今日世子爷回京的消息半句也不能透露出去,可都听明白了?”杜丹萝倏地沉下了脸,对伺候在身边丫鬟们说道。 丫鬟们都点了点头。 * 在辽恩公夫人荣氏大寿的前一日,本该安心在寮房内养伤的杜嬷嬷全然没了踪迹。 杜丹萝找遍了整个松柏院,却是寻不到杜嬷嬷的身影。 她一下子就明白是齐衡玉下的手,不知用了手段把杜嬷嬷翘楚了松柏院。 杜丹萝心里存了满腔的火气,先去朱鎏堂哭诉,可谁知一向身子康健的齐老太太却推说身子有恙,并不肯见她。 李氏与她婆媳不和,且把婉竹肚子里的那块肉当成了宝,必然不会站在她这一方。 所以在打听到齐衡玉已离开齐国公府,再度踏上前往江南的道路时,杜丹萝便脚步匆匆地赶去了碧桐院。 齐衡玉不择手段地让她折了个杜嬷嬷,那她也要让婉竹付出代价来。 松柏院到碧桐院本要越过大半个内花园,可今日心急如焚的杜丹萝却是抄起了近路,不过一刻钟便走到了碧桐院的门前。 与上一回不同的是,此刻的碧桐院门前正立着好几个面貌凶恶的彪形大汉,手里拿着半丈宽的棍棒,不断地在碧桐院门前巡视,俨然是齐衡玉给婉竹备下的门神。 杜丹萝却是半点也不怕这些出身腌臜的莽汉,只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吩咐道:“都走开。” 那几个大汉瞧了眼杜丹萝穿金戴银的服饰,以及周身上下那股清高自傲的气度,便知她是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圣上亲封的清河县主,也是世子爷要他们百倍提防的人。 “夫人请回。”大汉们连口舌也不愿多费,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棍棒,以自己壮硕的身躯牢牢地挡在了院门面前。 杜丹萝身后的丫鬟和仆妇们人数再多,可显然也不是这几个大汉的对手,她也是头一回遇上以权势弹压不了的粗人,颇有些秀才遇到兵的无奈。 “满京城上下便没有做正妻的进不了妾室院子的道理。”杜丹萝冷笑一声,目光怨毒地望向这两个大汉。 大汉们却是将这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仍是一动不动地充当着门神。 杜丹萝堆积在心中甚久的怒意被一下子勾了出来,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对这几个大汉重复了一遍:“我让你们滚开。” 可话音却如落入江河的石子一般没了回响。 她正要硬闯之际,紧紧闭阖的院门却被人从里头推了开来。 小腹微微隆起的婉竹由丫鬟们簇拥着走出了碧桐院,站的离她最近的芦秀见杜丹萝的视线没有往她身上探来,便悄悄地贴着墙根往惊涛院的方向走去。 而婉竹则娉娉婷婷地走到了杜丹萝身前,只略福了福身后便莞尔笑道:“夫人想见我。” 她虽身居低位,脸上也只扬起了一抹清浅的笑意,可就是这样细微的一个神色,染着些不易察觉的挑衅,便让杜丹萝忘了大家闺秀的修养,怒意一簇簇地冒上心头。 “贱.婢。”她咬牙切齿地骂道。 杜嬷嬷的失踪宛如打在她脸上的一记响亮巴掌,让她颜面尽失的同时也生出了几分心疼之意。 到底是自小伺候她的奶娘,若真打了个半死后再卖去腌臜之地,着实是可怜。 婉竹笑意不变,她饶有兴致地瞧着杜丹萝的理智一步步地走向分崩离析的局面,也尽情地观赏着她恼怒的模样。 本以为在孩子降生前她再没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谁成想杜丹萝竟会亲自送上门来。 然后,她就朝着杜丹萝走近了一步,水凌凌的眸光透亮的仿佛一面明镜,烧的人心中胆寒不已。 顷刻间,她便死死地攥住了杜丹萝的皓腕,而后便使着大力拉着杜丹萝一齐往后倒去。 她的力道又猛烈又急切,打了杜丹萝一个措手不及,两人相绊着一齐往后头倒去,婉竹身后的丫鬟们早有预料,已不顾安危地充当着肉垫护住了婉竹。 杜丹萝则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丫鬟们忙去扶她。 而那一头的婉竹已捂着肚子大力地喘息了起来,泪水和汗珠一夕间如倾盆雨下,离的最近的杜丹萝还在发愣之时,便听正在哀哀戚戚喊肚子疼的婉竹悄悄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齐衡玉还没走。” 这一句的声量极低,几乎只有杜丹萝一人听了个清楚。 第57章 和离 “和离还是休书?” 婉竹的话音如丝丝缕缕的蛛网一般将杜丹萝包裹住, 只在顷刻间便拿捏住了她的命脉,让她瞪大了眸子不敢置信般地望向婉竹。 怎么可能? 她安插在外院的人手分明亲眼瞧见齐衡玉翻身上马后往京郊的方向行去。 婉竹仍是不停地捂着肚子喊疼,大口大口喘息的模样像极了一条溺了水的鱼儿, 脸颊处惨白的没了血色。 可她分明已落入这等窘境里, 那双清冽如水雾的明眸里却仍是掠过了几分算计成真的欢喜。 杜丹萝在丫鬟们惊吓般的嘈杂声中专注地凝望着婉竹, 不仅觑见了她喊痛背后洋洋得意的喜悦, 更将她眸眼里的恨意瞧了个清楚。 方才的变故发生在喘息之间,杜丹萝反应过来的时候,婉竹已攥着她的皓腕重重地摔落于地。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59节 她怎么可能预料到这个怀有身孕的妾室为了害她会使出这样玉石俱焚的手段来? 即便有丫鬟们飞身相扑,可婉竹还是不轻不重的倒在了地上。 她就不怕肚子里的孩子掉了吗? 怔愣之后, 杜丹萝终于回过了神来, 一双仿佛淬了毒般的眸子牢牢地攥住婉竹不放,他甚至不惜以最恶毒的语言来诅咒婉竹。 可扶着她的双菱却不停的给杜丹萝使眼色,也在劝告着她稍安勿躁,不要再傻愣愣地落入婉竹的圈套里。 顷刻间, 前去惊涛苑将李氏请来的芦秀也赶回了碧桐院。 而她映入眼帘的这一幕也把她吓得身子忍不住地发颤——纵然她早已知晓婉竹会被杜丹萝“推倒”在地上,可亲眼瞧见这一幕之后, 人是止不住的心惊胆战。 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只有四个月而已。 芦秀担心得眸子里凝了泪,慌忙小跑着赶到了婉竹的身旁,忧心忡忡的说:“姨娘这是怎么了?” 话音甫落, 容碧便白着脸说道:“夫人平日里就爱磋磨我们姨娘, 可今日也实在是做的太过分了些, 我们姨娘这两日身子本就有些不好, 怎么能禁得起您这一推?” 婉竹喊疼的声音越来越嘹亮, 一向清润如莺啼般的嗓音里都染上了几分尖利, 让在场的人听着只觉得心里憋闷的很儿。 杜丹萝下意识的想争辩, 可双菱却死死地攥住了她的袖摆, 只说:“说多错多,夫人还是等着老太太和太太来主事的好。” 杜丹萝如今失了杜嬷嬷,身边也只剩几个得用的丫鬟,如今局势紧张,她也知晓若是婉竹肚子里的孩子真有了什么不是,连祁老太太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毕竟这是齐衡玉唯一的子嗣。 她握紧了手机的软帕,忍着心内那一股委屈、酸涩之意,半晌也只是恶狠狠地瞪了婉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一刻钟之后。 李氏终于姗姗来迟,她一见婉竹躺在地上呼痛的模样便失了分寸,立时高声唤道:“好端端的怎么摔了一跤?” 待走近了一些时候,李氏才瞧清楚了婉竹脸上苦痛不已的神色以及她捂着肚子喊疼的僵硬动作,一颗心仿佛被人踢踹了几回。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太医请来?”李氏又嘱咐身后的朱嬷嬷道:“不要让老太太知晓此事,她这两日身上不好。” 朱嬷嬷蹙眉应下,眼角的余光似有似无地落到默立不语的杜丹萝身上。 “快把你们姨娘抬回院子里。”李氏也瞪了一眼高高地昂着头的杜丹萝,心里既是嫌恶又是无奈。 她也不知道齐衡玉这一辈子的妻运怎么如此悲惨,娶进门一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不说,还生了一副这样歹毒的心肠。 一堆人簇拥着婉竹走进了碧桐院,丫鬟们又是烧水又是取了炭火来,把正屋里烧的暖融融的后李氏才说:“太医怎么还没来?” 朱嬷嬷见李氏如此忧心急切,便也只能拿话劝慰她道:“太太别急,鲁太医家到我们齐国公府也有半个时辰的路途。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要紧,不如先去把府医请来。” 这话也算是给李氏提了醒,她立时像寻到了主心骨一般吩咐丫鬟们去把府医请来,又走到床榻边安慰婉竹:“你别担心,太医们一会儿就来。” 婉竹疼的不知所以,却还要持着惨白的脸对李氏勉强一笑道:“劳烦太太为妾身悬心,妾身自己的命不要紧,可这肚子里怀的是世子爷的血脉,断断不能有失。” 李氏心中也做此想,她虽最在意的是婉竹肚子里的孩子,可如今眼睁睁的瞧着婉竹虚弱的仿佛随时要咽气的模样,心里也生出了几分忧伤。 “孩子一定能安康康的保下来,你也会好好活着。”李氏如此说道。 婉竹捂着肚子体悟着一波一波向她袭来的痛意,可却是秉着一口气怎么也不愿意生悔。 她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整个人因灭顶的痛意而不断地发寒发虚,可她却是在心中一遍遍的告诉自己。 再熬一熬,等齐衡玉回府就好了。 富贵险中求,她没有别的选择。 终于,府医赶到了碧桐院,他撩开隐隐绰绰的帘帐,一见婉竹白着脸的惨状,便回身对李氏说:“姨娘瞧着状况十分凶险,得立刻施针才是。” 李氏一听府医这话便觉得通身胆寒不已,沉吟半响之后,她瞧了一眼床榻上哀哀戚戚的婉竹,下了决定道:“施针吧。” 李氏一声令下,丫鬟们便上前解开了婉竹的外衫,用薄袄遮住了婉竹不能示人的地方,那府医也专心致志地开始施针。 足足一刻钟内,碧桐院的内寝各处都生出了一股诡异的寂静,丫鬟们心思各异,可大多人都是为了婉竹的状况而悬心。 终于,等那府医施完了针之后,短暂的出了一趟府的齐衡玉也赶到了碧桐院,他一听说婉竹被杜丹萝推倒在地,便火急火燎的赶进了内寝。 李氏一见齐衡玉阴寒的没有半分血色的面容,便温声安慰他道:“府医已经在给她施针了,娘这半年给安国寺捐了不知多少香火钱,佛祖必然会保佑你的血脉。” 话音甫落,齐衡玉的眉宇里却仍是凝着数不尽的彻骨寒意,衬着他无比沉重的步子,愈发显得不近人情。 容碧守在婉竹床榻哀哀切切地落泪,一见齐衡玉英武俊朗的身形出现在身后,堆积在心口的惊惧便一股脑儿地冒了出来。 她声泪俱下地朝着齐衡玉哭诉道:“今日夫人先是要硬闯我们碧桐院,姨娘不堪其扰,便欲走出院子好生劝一劝夫人,谁曾想夫人一时气恼之下就一把推倒了姨娘。” 听到此处,齐衡玉没有生出半分疑心来,他认识的杜丹萝便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惩治了杜嬷嬷,杜丹萝气恼之下来碧桐院撒泼也在情理之外。 齐衡玉早先便预料到了此等状况,所以他才会让张大等人寸步不离地充当碧桐院的门神。 谁曾想还是被杜丹萝抓住了机会。 此刻的齐衡玉既是懊恼又是怒意直直地往心口蹿,等到鲁太医赶来了碧桐院,替婉竹整治了一番后,他才凝着眉问:“她怎么样了?” 却是没有问及婉竹肚子里的孩子。 李氏却是一门心思在意着婉竹肚子里的孩子,只急切地追问着鲁太医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有恙?” 鲁太医仔仔细细地为婉竹诊治了一番后便先答了齐衡玉的话,他说:“府上姨娘的状况本是十分凶险,幸而这位大夫及时施针止血药,我再给姨娘开副保胎药,若是今夜能熬过去,这孩子也就保住了。” 齐衡玉倏地松了一口气,回身对李氏说:“劳烦母亲为我照顾婉竹,儿子去去就来。” 李氏一见齐衡玉怒意凛凛的模样,便猜到了他要去找杜丹萝算账,立时便拦住了齐衡玉,哭劝道:“她这事是做的不体面,可你也要念在辽恩公府的面子上,不能把事做绝了。” 齐衡玉冷笑一声,到底是没有直接应下李氏的话语,而是戾气满满地说道:“母亲放心,儿子自有分寸。” 说着,他便拂袖离开了碧桐院,李氏只能站在原地望着齐衡玉的背影远行,一时间身后又响起婉竹的痛呼声,她便只能拢回思绪好生照顾婉竹。 * 松柏院内。 杜丹萝让丫鬟们搬出了玫瑰纹的扶手椅,她还换上了一身最繁复的罗裙,挺直了脊骨端坐在扶手椅里。 丫鬟们都遥遥地立在廊道上伺候着,空荡荡的庭院内只剩下了杜丹萝一人。 她沉静的眸光望着松柏院院门的方向,既是在等待,也是在企盼。 企盼着齐衡玉对她有一丝丝的信任,不至于不听她的解释就定下她的“死罪”。 寒风凛冽,拂起了杜丹萝鬓边的碎发,她仰起头瞧了瞧一碧如洗的天际,忽而不合时宜的想起她与齐衡玉初遇的那一日。 那次围猎之中,她在一众少年儿郎之间如此显眼、如此意气风发,便如同夜幕里最曜目的那颗星一般。 一刻钟后,她终于等来了齐衡玉。 他俊朗的身形从远处缓缓朝着杜丹萝走来,一如既往的英武风发,只是踩着怒意的步伐让他显得如此陌生。 杜丹萝静静坐着,等待着齐衡玉走到她的身前。 不等他走近,杜丹萝便先扬起了那双彻亮的眸子,不偏不倚的直视着齐衡玉道:“世子爷怒气冲冲地赶来我的松柏院,可是为了来兴师问罪?” 齐衡玉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杜丹萝,不明白这心狠手辣的女人眸中为何掠过一抹哀伤。 可这点哀伤浇不灭他心中堆叠到了顶点的怒意。 单单是想一想婉竹惨白着脸,被苦痛折磨的难以喘息的哀切模样,他便好似能感同身受婉竹的伤心一般。 他恨不得把杜丹萝给生吞活剥了,也实实在在地厌恶她厌恶到了极点。 所以齐衡玉就以从未有过的专注神色对杜丹萝说:“和离还是休书,你自己选一个吧。” 作者有话说: 这一次齐衡玉是铁了心要和离了 第58章 失望 “婉竹失望了。” 而杜丹萝也好似早已预料到了齐衡玉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来, 也只是怔愣了一瞬,便勉力挤出一抹笑,问齐衡玉:“世子爷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齐衡玉明明白白地忽视着杜丹萝眸光里涌动着的哀伤, 将空荡荡的松柏院尽收眼底, 眼瞧着在廊角上伺候的丫鬟们也不住地望向他立着的地方, 便嗤笑一声道:“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信。” 从他知晓杜丹萝真面目的那一刻起, 便不再对这个人有半分企盼。婉竹势弱又良善,在杜丹萝手底下死里逃生了几回,却还是抵不过她层出不叠的手段。 单单是想一想婉竹捂着肚子疼得脸色煞白的景象,齐衡玉便恨不得从未与杜丹萝有过半分瓜葛。 和离一事早就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如今婉竹一次次地遇上险境, 这根才冒出尖尖角的小芽便以凌云的姿态冲勃而出。 齐衡玉无比笃定地告诉自己。 和离,是他与杜丹萝这一地鸡毛的婚事最好收场的方式。 至于杜丹萝戕害婉竹与她肚子里孩子的这笔债,大可在和离后算个清楚。 他寒着脸立在杜丹萝身旁,不论杜丹萝的眸光里掠过多少分殷切、多少分祈求, 甚至于流露出了那掩在高贵骄傲外面下的软弱,可齐衡玉却是连眼风都没往她身上递去。 杜丹萝坐在冷风口受着呼啸的风吹, 却不想身前的人说出口的话语让她愈发的通体生寒,一时间连话也不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望着齐衡玉。 这个全然陌生的齐衡玉。 她心潮涌动, 不知怎么开口去向齐衡玉解释。 是说她没有推过婉竹, 还是说她不想与他和离。 无论是哪一种, 都是她杜丹萝向齐衡玉低头的证明, 她是这样高傲的人, 怎么愿意出声挽留齐衡玉? 可齐衡玉从未像今日这般决绝过, 望过来的眸子里凝着数也数不尽的薄冷之意, 只是一眼便让杜丹萝心里发酸生疼。 他没有表现出半分怒意, 也没有怒目勃勃地质问着她理由,只是这般冷漠、这般心如死活地说要与她和离。 就好似根本不在意她这个人一样。 这样的忽视与不在意比满心满眼的怒意更让杜丹萝心伤。 终于,她从扶手椅里起了身,终于不必再仰目直视着齐衡玉冰冷的面容,而是像大婚之日一般与他肩并肩地站在一侧,彼时两人眸子里洋溢着无尽的喜悦,可此刻却只剩嫌恶。 “齐国公府与辽恩公府利益牵扯甚广,我与世子爷也是利益中的一环,你我都没有资格提和离一事。”她如此说着,话音里染着数不尽的颤抖。 齐衡玉却轻扯了一下嘴角,只说:“我会处理好,你只要同意和离一事即可。若是你不愿意,我便以七出之条休了你。” 他神色真挚,俨然所言非虚。 杜丹萝也被他坚决的气势所吓,泫着泪不肯落下,硬生生地挺直了脊背直视着齐衡玉,只在心里思量着她与齐衡玉和离之后的境遇。 满京城的人都知晓她嫁给齐衡玉三年无所出,如今若是和离,昔日那些嫁的比她差的手帕交们不知在背后如何耻笑她,又有多少人会拿她生养不出子嗣一事来冷嘲热讽。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60节 只是想一想那些尖酸刻薄的闲话,杜丹萝便觉得自己的这一颗心碎了个彻底。 她睁开婆娑的泪眼,望向齐衡玉道:“我不会和离的。” 即便只是为了这虚无缥缈的齐国公夫人一位,即便只是为了在京城挣出个贵妇的名声来,她都不会心甘情愿地与齐衡玉和离。 而齐衡玉也早已料到她这样坚如磐石般的态度,便冷笑着说道:“你知道我的手段,若真要闹到起休书的那一日,辽恩公府的面子可就保不住了。” “什么休书?谁要起休书?” 倏地,一道苍劲的嗓音从松柏院院门的方向传来,杜丹萝率先瞧见了拄着拐杖赶来的齐老太太,高悬起的那颗心也真正地落了地。 齐衡玉回身望见了颤颤巍巍而来的齐老太太,灼灼日光照的她身形愈发弯垂。 曾几何时,为他遮风挡雨的祖母也渐渐地老了,这齐国公府的门楣也不得不让齐衡玉来顶上。 他心生酸涩的同时不免又有几分一意孤行的执拗。 譬如他此刻迫切地想与杜丹萝和离,连一时一刻都不想再耽搁下去。 齐老太太由嬷嬷们搀扶着走到了齐衡玉和杜丹萝身前,矍铄的眸子里隐现几分不虞,落到齐衡玉身前后便把语气放硬了几分,“衡玉,你如今在玄鹰司前途大好,江南差事一办只怕是又要升迁,若是此时闹出了宠妾灭妻、和离一事,你的青云官途还要不要了?” 说到此时,齐老太太的话音里都忍不住带上了几分颤抖。 杜丹萝也朝着齐老太太敛衽一礼,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深切的尊敬,不必丫鬟们提点,便已上前搀扶住了齐老太太的胳膊,意欲将她扶进里屋。 谁知齐衡玉却冷声打断了杜丹萝对齐老太太的示好,凛冽秋风下,他便:“祖母,你该是知晓的,自杜丹萝进门之后孙儿便从未与她圆过房,她仍是清白在身的女子,尚可和离再嫁新夫。” 齐衡玉如此轻飘飘地就把杜丹萝所有的隐秘宣之于口,便好似在一夕之间撕开了她所有遮羞的外衣,将她完完全全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丫鬟、婆子、乃至守在院门外的小厮们都把齐衡玉的话清清楚楚地听进了耳中。 杜丹萝霎时有口难言,只能窘红着脸体味着一点点失去颜面的冰冷之感。 在这刹那之间,她只觉得自己喘息的十分艰难,一吐一纳间都仿佛凝滞了一般。 齐老太太也讶异地望着齐衡玉,不曾预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只能瞪了一眼齐衡玉道:“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孙儿没有说胡话。”齐衡玉非但是神色真挚,还大有要与齐老太太继续谈论此时的态势。 齐老太太回身瞧了眼松柏院门不断往里头探来的小厮们,横眉竖目地低喝道:“还不都滚出去?” 小厮们被吓了一跳,立时连内院的影子都不敢看了。 怒喝完一通后,齐老太太便蹙着眉对齐衡玉说:“方才你娘身后的朱嬷嬷已来向祖母禀告过了,婉姨娘没事,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事。丹萝这回的确是做错了,该罚。可你却不该扯到和离一事上。” 说着,齐老太太便朝着齐衡玉走近了一步,拉住他的袖摆,轻声说道:“衡玉,听祖母一句话,万万不可为了个妾室和正妻离了心,和离一事祖母就当没有听进耳中,你,不许再提了。” 说罢,齐老太太便死死地攥到了袖摆下齐衡玉的腕骨上,只用了几成力,却是冰的齐衡玉心内一颤。 “祖母。” 他余下的话还没说出口。 齐老太太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身后的嬷嬷们忙上前搀扶住了她,并满脸哀切地对齐衡玉道:“世子爷,老太太这些时日吃不好、睡不好,您就不要在这个时候再闹出什么事来了,嬷嬷看着心里真的不好受。” 话音甫落。 齐老太太本就惨白无比的面色愈发显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瞬就要晕过去了一般。 齐衡玉明知齐老太太是在故意扮可怜让他心软,可瞧着老太太鬓间层出不叠的白发,以及越来越佝偻的身形,到底是忍着把余下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 齐老太太见齐衡玉的神色没有那么冷凝,便将语气放的更软了一些:“这两个月就让丹萝待在松柏院里,除了亲家夫人寿辰以外不都不许出门。还有婉竹,等她身子再养好些,便让她身边的关嬷嬷管些采买的活计,以后一应吃食都从朱鎏堂的账上走。” 给婉竹身边的嬷嬷采买的权利,便相当于给了婉竹一道护身符,她身边的嬷嬷不再只是任人差遣的奴婢,而是能管家理事的管事,地位自然不与从前一样。 齐衡玉满心满腔的怒意便在齐老太太一声声如祈求般的哀叹中淡了下来,理智渐渐回笼,他想起了自己在玄鹰司挣扎着往上爬的过去,也忆起了齐国公府在朝堂上举步维艰的局势。 他欲言又止了几遭,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 婉竹醒来的时候,齐衡玉仍寸步不离地陪在他左右。 他说了许多话,大抵是在安慰婉竹要好生地照顾自己和孩子,往后杜丹萝那儿有人严加看守,再不会有能力伤害她。 齐衡玉把这一番话说的无比真挚,璨若曜石的眸子里掠过几分歉疚之意,除了这一番安慰的话语外,为了补偿婉竹这一回的苦痛,关嬷嬷多了项采买的活计,张嬷嬷也得了库房的钥匙。 便是受宠多年的月姨娘也不曾得过这样的待遇。 若没有邓嬷嬷的这一条人命压在身上,婉竹心里也许会万分高兴,可如今她挣了命才换来了一次能把杜丹萝拉下马的机会,却只得了一句轻飘飘的“严加看守”。 婉竹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何等的失望,那双清冽如月的眸子紧紧攥着齐衡玉不放,在他脸上瞧见了许多莫名的情绪后,叹然般说道:“世子爷有您的苦衷,妾身心里明白。” 还是这么柔情似水、乖顺懂事的话语,甚至于连婉竹脸上扬着的那一抹嫣然的笑意都恰到好处,可齐衡玉就是听出了一抹显而易见的失落。 他知晓,婉竹一点都不高兴。 齐衡玉沉默良久,只得上前攥住了她的柔荑,告诉她:“等我从江南回来,我会给你个交代。”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状态不好,所以更的少了点。 下一章婉竹生女 第59章 一更 处理金玉。 婉竹凝望着齐衡玉, 好似是在揣摩着他话里的深意。 交代。 什么样的交代? 她与杜丹萝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且在身份地位上还有天堑之别,她绞尽脑汁地想要为邓嬷嬷报仇雪恨, 为此不惜以肚子里的孩子相搏, 可却是连杜丹萝的一根汗毛都没有撼动。 也是在这一刻, 让婉竹明白了她寄希望于齐衡玉的念头有多么的愚蠢, 眼前的这个男人或许对她有怜爱和欢喜,可再怜爱、再喜欢,她也不过是这钟鸣鼎食大族里的一个妾室。 这世上哪有人会为了个妾室去休弃自己的正妻? 是她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也是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才会企盼着齐衡玉来为她做主。 一向清明的她竟也会犯起这样的糊涂来, 实在是可笑和愚蠢。 良久, 婉竹才缓缓地藏起了自己眸中潋滟着的所有情绪,只对齐衡玉说:“爷要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他说。 齐衡玉心中愧怍难安,只在临行前越过层层叠叠的床帐望了婉竹一眼,觑见她淡然沉静的眉眼, 便觉得空落落的心口好似吹过了数道呼啸的冷风。 * 三日后。 月姨娘临产,齐国公一接到消息便赶去了京郊外的家庙, 齐老太太也让丫鬟们点起了烛火,跪在蒲团前为月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诵经祈福。 只是她虽求的是孩子康健,可意图却是想让那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后为齐国公挡煞挡邪, 一辈子在安国寺带发修行, 并不踏进齐国公府内。 天明时分, 陪同着齐国公前去家庙的迪安赶了回来, 向齐老太太禀告了月姨娘诞下男婴一事。 齐国公高兴的不知所以, 抱着襁褓中的男婴不肯撒手, 若不是孱弱无依的月姨娘白着脸请齐国公留下, 他便要把孩子堂而皇之地带回齐国公府了。 什么佛法高论, 什么去煞挡灾,他统统都不在乎了,怀里的男婴分明是他与月姨娘爱情的结晶,阖该被接进齐国公府做大房的少爷才是。 只是月姨娘却死死地攥住了齐国公的衣角,声声恳切地哀求道:“妾身知晓爷爱重麟儿,可他与佛法有缘、又能替国公爷挡灾除煞,断不能轻易入了凡尘。” 归根到底,月姨娘也只是普世里最平凡的一个母亲,怀胎十月挣命般生下了骨肉,所求所愿也不过是他能平平安安地长大而已。 大房的世子一位早已是板上钉钉,李氏与齐老太太都不是省油的灯,与其让儿子身陷齐国公府后院的旋涡之中,倒不如让他在安国寺内逍遥长大。 她只要利用好齐正的这点愧疚之心,儿子的一生便会顺风顺水。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齐正,月姨娘睡了一觉醒来后第一时间去瞧襁褓中的儿子,瞧见一张皱巴巴又香香软软的小脸后,心蓦地软成了一滩春.水。 将小小的人儿哄睡后,她便让采珠上前扶她起身,只道:“我有件事哽在心里怎么也下不去,你去拿了笔墨来,我要给金玉写信。” 采珠面露难色,只道:“姨娘刚刚生产完,还是不要劳神劳思的好。” 月姨娘却摆了摆手道:“无妨,便是为了麟儿的将来,我也能撑一撑身子。” 提笔写下书信后,采珠在信件封口处戳上梅花私印后便钻入了迷蒙的夜色中,由家庙的仆妇们替月姨娘跑这一趟。 彼时的金玉已然陷入了与碧桐院格格不入的处境中,婉竹对她不再百分百的信任,她虽仍挂着大丫鬟的位份,可在内屋里却全然插不上手。 碧桐院内的小丫鬟们隐隐有唯容碧的吩咐是从的态势,对金玉颐指气使的态度则只是面上奉承,心里不屑的很儿。 且碧珠、碧白和碧荷这一堆丫鬟也明里暗里地与金玉过不去,平日里当她这个大丫鬟不存在便罢了,今日又是因煎药的事与金玉起了争执。 这些时日金玉受了婉竹的薄待,起先还秉着一口气不肯向婉竹低头,可后头听多了冷言冷语,心里即是恼怒又是伤心。 她是自竹苑起就与婉竹同甘共苦的丫鬟,对婉竹可谓是忠心耿耿。 当初婉竹也是靠着月姨娘的襄助才得以走进齐国公的内院,如今有了身子,难道就要与月姨娘划清界限了不成? 金玉本就不觉得自己有半分错处,现今更是埋怨起了婉竹的薄冷无情,以及容碧、碧白等丫鬟的狐言媚主的行径。 她按例去小厨房里领自己的膳食份例,正巧听见一墙之隔内的碧珠正在与碧白调笑,当即便冷笑一声欲往寮房内走去。 可不知是谁煽起了手里的扇柄,呛得碧白直蹙起了柳眉,只道:“你怎么做事冒冒失失的,和那金大棍一样?” “金大棍”一词让金玉倏地停下了步子,她侧耳倾听了一番,总觉得这恶意满满的昵称与她脱不了关系。 便听碧珠娇娇俏俏地笑了起来,意有所指般说道:“她如今可不就是我们碧桐院里一根万人嫌的棍子吗?那话本子里也有这么一个人,偷了主子的金棍子后跑出了京,谁知后来被主子逮住后打了个半死……” 话未说完,盛怒的金玉已然推开了小厨房的屋门,怒目勃勃地瞪向炉火旁安坐着的碧珠和碧白。 这些时日金玉压在心底的痛与怨,仇与怒都在这一句调笑之语中迸发了出来,摧得她把清明的理智搁在了一旁,只哽着一口气要与碧珠和碧白争辩一番。 只见金玉横眉竖目地瞪向这两人,把手里的食盒往地上一扔,便指着碧珠骂道:“多下贱的小.娼.妇,也该开你奶奶的玩笑,看我不拧烂你的嘴。” 说着,金玉便气冲冲地奔向碧珠身旁,趁着她还在怔愣的时候,便上手一把死死地揪住了她的头发,力道大的险些让碧珠泣泪出声。 碧白也被气势汹汹的金玉给唬了一跳,一见身体娇弱的碧珠被她薅住了头发,便立时要上前劝解,只道:“金玉姐姐。” 话音才落地,金玉已抡起了空闲着的右手,朝着碧白的脸上狠狠地掴去了一巴掌。 “谁是你姐姐?下.贱的蹄.子。”此刻的金玉俨然已被凌然的怒意所控,出口的话语脏乱不堪,整个人彷如没了理智一般。 从外院里赶回来的关嬷嬷正巧听见小厨房内的吵闹声,忙不迭地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跑进小厨房劝架道:“老太太从允了姨娘私设了这小厨房,你们就这样闹事,可有把姨娘的安危放在眼里?” 自从邓嬷嬷死后,关嬷嬷便成了碧桐院里最有资历的嬷嬷,碧桐院内大小事务皆由她一人做主。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61节 且她也是个生性宽厚之人,并不肆意为难丫鬟和婆子们,是以碧珠和碧白等丫鬟对她也十分信服,一听得关嬷嬷的说话声便哀哀戚戚地应了。 可金玉却是半点也不给关嬷嬷面子,她也不管关嬷嬷是否握了实权,亦或是得了婉竹多少器重,当下被怒意驱使地死活不肯撤开攥住碧珠发丝的手,且嘴里的骂语一声比一声疼。 关嬷嬷忙上前去拉开金玉,碧珠也疼的直掉眼泪,她秉性体弱又是碧桐院内最爱俏的丫鬟,被薅下了这一把头发已然把她伤心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金玉一手挡着来劝架的关嬷嬷,一边死命地揪着碧珠的头发,频繁使力间整个人的身形往一侧倾倒,便不小心撞到了火炉,皮肉有厚袄挡着不至于烫伤,可炉火上给婉竹熬了近两个时辰的安胎药却一滴不剩地洒落在了地上。 这下关嬷嬷也不去拉架了,只睁着眼眸去瞧洒了一地的汤汤水水,顿时跌足痛呼道:“老太太托了鲁太医去康平王府借来了这一点子牛黄,好不容易熬好了要给姨娘端去,如今尽都洒了个干净,谁有命来担这个责任?” 话音甫落。 连陷在怒意的金玉也悻悻然地松开了碧珠的头发,只不住地望一片狼藉的地上瞧,眸眼闪过一丝恐惧的同时她又怒目望向碧珠和碧白,骂道:“都是这两个小娼.妇推了我一把,我才会撞到了炉子上。” 疼的满脸是泪的碧珠和碧白一味地摇头,祈求着关嬷嬷能为她们两姐妹说句公道话。 只是兹事体大,便是关嬷嬷也不敢托大隐瞒过去,眼瞧着金玉也不再发癫发狂,她便把众人带去了正屋,彼时容碧正好要去朱鎏堂,一见几个人狼狈不堪的样子,便问关嬷嬷:“这是怎么了?” 关嬷嬷觑了眼傲着头一副不肯服输模样的金玉,只能把小厨房里的事模模糊糊地说了出来。 可容碧一听说那安胎药撒了,顿时便把手里的差事交给了芦秀,陪同着关嬷嬷和几个丫鬟走进了正屋。 不等婉竹问话,容碧便先撩开了内帘,觑了眼正躺在贵妃榻里瞧诗册的婉竹,揣度一番后便道:“姨娘,那安胎药洒了。” 婉竹听后也只怔愣了一瞬,旋即便道:“无妨,让碧珠和碧白下回小心些就是了。” 她对自己身边的丫鬟无条件的信任,也不会因为这些小事来责罚她们。 容碧立在软帘后迟迟未动,婉竹这才觉出了两分异样来,便问她:“还有什么事?” 容碧这才支支吾吾地把小厨房里发生的事说给了婉竹听,婉竹听后也不由地蹙起了柳眉,沉吟半晌后叹道:“让关嬷嬷依规处置吧。” 金玉性子急躁又爱擅自做主,她本是想存心晾一晾她,熬一熬她的性子,谁成想她仍是这般急躁冒进。 婉竹心里不但有失望,更有些无力的挫败感。 容碧瞧着她面色不好,便上前说了一通温言劝语,服侍着婉竹午歇之后才走出正屋与关嬷嬷说话。 关嬷嬷便把金玉等人带去了下人们的寮房里,听碧珠和碧白说明了缘由后,便道:“都是拌嘴斗殴,一人罚一个月的例银,没五日的荤菜,若再有下回我可不会轻饶。” 碧珠和碧白红着眼谢过了关嬷嬷的处置,金玉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 晚间之时,从家庙里赶来的小厮把信递给了二门外的婆子,那婆子与金玉沾亲带故,平日里只以婶婶自称。 今日那婆子却是来的不巧,正好碰上了金玉郁结难解的时候,寮房内其余的丫鬟们都在正屋里伺候,独独她人见人嫌的大丫鬟缩在这逼仄的屋子里。 那婆子见金玉面色不善,便也只能悻悻然地放下了月姨娘递来的信件,随后道:“你也该硬气些,省得这些小蹄子都不把你这个大丫鬟放在眼里,你可是姨娘身边的老人。” 金玉怨她哪壶不开提哪壶,透过支摘窗瞧了眼不远处热热闹闹的正屋,烛火明亮处还传出了容碧等人的说笑声,显得她所在的寮房愈发寂寥。 “婶子快回去吧。”金玉一瞧见这戳着梅花私印的信便来气,一时便背过身去,不再搭理那婆子。 那婆子讨了个没趣,便也只能退出了碧桐院。 临睡时,金玉将月姨娘送来的信件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瞧,心里一半慨然一半恼怒。 时至今日她仍是不知晓上一回她做错了何事,为何她只是个月姨娘送了个信,便受了婉竹的冷言冷语。 如此想来,她便把手里的信件压在了妆盒的最下方,决意不向婉竹提起此事。 省得她再受一回诘难。 * 月姨娘的信送出去五六日却仍是不见回音。 她一边悉心照料着襁褓里的儿子,一边问采珠:“信可有送到金玉手上?” 采珠笃定地说道:“那小厮说了,门房那的夏婆子受了他的赏银,必然已把信交在了金玉手里。” 月姨娘忖度良多,想起婉竹这些时日没有声息的动静,心里不禁浮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这位婉姨娘不会是有了身孕之后,便把她这个“旧友”忘在一旁了吧? 人一旦起了疑心,怀疑的种子便会一步步地扎根而出,最后化为腐蚀骨肉的冷意。 月姨娘也是这般,若换作从前她兴许还能一笑了之,可如今事涉儿子的将来,她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她再次吩咐采珠拿了笔墨来,将她与婉竹之间所有的联系都写了上去,并让采珠亲自跑一趟齐国公府,就扔在碧桐院里的墙根里。 采珠听后忙应了下来,并道:“还是姨娘有手段,若她真起了背弃姨娘的心思,便阖该让齐老太太知晓她的真面目,也像提防姨娘一样提防她才是。” * 那封信果真如秋日里的落叶一般飘进了碧桐院内。 洒扫墙角的小丫鬟秋日率先发现了这封信件,她忙不迭地交给了关嬷嬷,关嬷嬷大字不识一个,只能找容碧商量。 容碧一见那信件上戳着的梅花私印,便骤然脸色大变,只道:“当真是在墙角里找到的?” 关嬷嬷点了点头。 容碧便把这信件带进了正屋,带到了婉竹面前。 纵然婉竹是个山雨崩于前也面色不改的性子,可瞧见上头她与月姨娘“私联”的桩桩件件事由后,也不由得白了脸色。 容碧一见婉竹凝滞的脸色便知信上所书不是什么好说,当即便道:“幸而这信被洒落叶的秋日寻到了,若是让外头的人捡到了,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 可这话却也是给婉竹提了个醒,月姨娘为何突然朝她翻脸,这信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碧桐院的墙根内?这事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她攥着信沉思了良久,心潮一波波地涌动,最后化为了一句深深的叹息。 “你去把金玉唤来吧。” 作者有话说: 金玉就到这里了,还有一更,是女鹅产女哦。 推一本朋友写的现言,喜欢这个题材的宝宝可以尝试一下。 《零分游戏》 文案: 邱雨陪雇主的孩子上网球课,没想到教练竟是骆鸣。 两人分手多年,她恨不得立刻跑掉,好在对方淡淡扫来一眼,似乎并未认出她。 只是课上,孩子被人高马大的男人削成零分。 “知道这个叫什么吗?”骆鸣抹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水,“love game。” 他冲邱雨咧开一嘴白牙,极为挑衅,仿佛刚刚惨败的不是孩子,而是她。 邱雨却无端回忆起分手时的大雨天,男人似要将她揉进骨血:“别离开我。” 声音不复往昔张扬,可她依然决绝掰开他的手腕:“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所谓风水轮流转,大约这就是报应。 邱雨全盘接受,以至于漫天恶意扑面而来时,也认命承担。 未曾料到,喧嚣最盛的那一刻,却有人紧紧拥她入怀,一如当年。 网球比赛中,对手一整局一分未得,被称为love game。 love代表零,可或许骆鸣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它之于他,在以后无数的日日夜夜里,只会有一种解释—— 爱。 全职小保姆x退役运动员 破镜重圆梗,一点现实,一点浪漫 第60章 二更 婉竹生女。 金玉拖拖拉拉了许久才走来了正屋, 她心里隐隐有几分不好的猜测,只是在张嬷嬷的催促声中只能加快步调,撩开了通往内寝的软帘。 此刻婉竹正坐在临窗大炕上, 梳了个松松垮垮的流花鬓, 一听见珠帘响动的声响, 便抬起眸子望向身形颤颤巍巍的金玉。 她一句话都没说, 可那双投过来的凌厉眸子却好像什么都说了,金玉一下子便软了膝骨,好半晌才说道:“姨娘。” 婉竹瞧了一眼神色委顿、期期艾艾的金玉,便不合时宜地忆起了昔日在竹苑时与她荣辱与共、相依为命的日子, 那颗本坚硬无比的心又倏地软了下来。 “你的体己和行李我都让人收拾好了, 除了这些外还有一百两银子和你的卖身契,无论你是要出府做个小营生还是去家庙伺候月姨娘,都是条出路。” 婉竹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地,无疑是给了金玉当头一棒, 让她立时便红了眼眶,起先不肯下跪的倔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倏地跪倒在地, 朝着婉竹磕了个头,声声哀切地祈求道:“姨娘,是奴婢做了错事。” 可如今再来认错已是为时已晚, 婉竹不愿再给金玉第二次机会, 当下便自嘲一笑道:“我对你已是网开一面, 你若是顾念最后的这一丝主仆情分, 就应下此话, 不要让我使了手段赶你离开。” 上一回金玉自作主张地给月姨娘递了信尚且还能算是关心则乱, 一门心思为婉竹着想的缘故, 可这一回瞒着月姨娘的信不肯禀报, 存了是什么心思婉竹根本不敢深想。 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金玉已留不得了,她顾念着往昔的情分,想给她一个体体面面的将来,只愿她不要辜负了才是。 一旁的张嬷嬷也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婉竹,间或瞧一瞧金玉惨白的面色,心里只觉得万分痛快。可转眼见婉竹眉宇里也流转着几分神伤,立时又生起金玉的气来。 整个齐国公府哪里还找得出比姨娘更好伺候的主子,偏偏这个金玉总爱替姨娘做主,闲时还要来惹姨娘生气。 这样奴大欺主的丫鬟还是早些赶出府去的好。 金玉跪在地上声声哀切地恳求婉竹,可不论她哭的多少伤心,用词如何的低微,婉竹只是寒着脸一声不吭,连眼风都没往她身上递。 金玉这才收起了泪意,朝着婉竹磕了一个头后接过了张嬷嬷递来的卖身契和银票,起身往外间走去。 容碧与芦秀两人拿着她的包袱站在帘后凝望着她,三人之间隔着一层帘帐,可这影影绰绰的帘帐却又遮掩不住彼此脸上的神色。 金玉在哭,容碧与芦秀则是一脸淡然。 昔日在竹苑时相依为命的三个丫鬟还是走到了形同陌路的这一步,尤其是容碧,从前她处处以金玉为先,从不争强好胜,如今却反而越到了金玉身前,成了最受婉竹器重的大丫鬟。 容碧也不会像金玉这样趾高气扬,她只秉着一股事事以婉竹为先的决心做好自己的差事。 她忠心耿耿,自知晓金玉瞒事不报、对婉竹多有不满一事后便连话也不想与她说。 “你好自为之吧。” 临了了,她只留给金玉这一句话。 金玉如丧家之犬一般离开了碧桐院,大小丫鬟们都立在廊角上瞧着她萧瑟离去的背影,就在她即将要走出院门时,身后那些肩并肩立在一块儿的丫鬟们俱都捧腹大笑了起来。 笑声里有讽刺、有幸灾乐祸、有痛快,却独独没有惋惜与不舍。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62节 金玉收起泪意,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 齐衡玉再度离开京城的时候婉竹的肚子已然四个多月,她日日窝在碧桐院里养胎,除了晚膳后会去内花园散散步外从不现于人前。 齐老太太允她在碧桐院内设了小厨房后,一应吃食也不必再经过大厨房,这一胎养的稳稳当当。 且杜丹萝果真销声匿迹,连她身边的丫鬟们也不出门,俨然也被关起了禁闭。 三月后便是年关。 齐老太太收到了齐衡玉递来的家信,上头说江南差事繁复,回京的日子许是要往后拖延两个月。 齐老太太一听便道:“那便赶不上婉姨娘生产了。” 身旁的嬷嬷也道:“老太太对照顾着些婉姨娘也就罢了,还是世子爷的差事要紧。” 自这日之后,齐老太太每隔一日便会派身边的嬷嬷去瞧一眼婉竹,也在婉竹生产前的两月就备下了几个经验丰富的稳婆。 因婉竹肚子里的孩子乃是长房头一个孙儿,齐老太太与李氏都高悬起了一颗心,生怕婉竹出什么差池。 可即便这般小心,在婉竹九个月之时还是出了个意外。 婉竹幼时体弱,身子比旁人孱弱几分。且为了拉杜丹萝下马的那一摔也或多或少地伤了些胎气,所有后几个月里,行动不便的婉竹干脆躺在榻上一动也不动。 鲁太医来为婉竹把平安脉时便提起了此事,道:“姨娘还是要多下地走一走,若是肚子太大,生产时兴许不大顺利。” 婉竹听了这话之后便果真时常去庭院里散步消食,只生怕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一日她被容碧和关张两位嬷嬷扶着在内花园里散心,一时不曾瞧见天边乌云四起,待倾盆大雨往下直坠时,关嬷嬷忙脱下了外衫盖住了婉竹的头脸。 一伙人慌忙赶回了碧桐院,丫鬟婆子们处处小心着婉竹,可天色变幻莫测,纵有丫鬟们团团相护,婉竹还是淋到了不少雨滴,身上沾染了寒气。 当日夜里便发起高热来,鲁太医进宫值守,便由府医和回春馆大夫一起为婉竹看诊,孕妇不可随意用药,两位大夫正忖度着去风寒之药的剂量时,里屋里的容碧却倏地扬声叫了起来。 “姨娘的羊水破了。” 此刻婉竹还昏昏沉沉的病着,可不知是何缘故却突然破了羊水,关嬷嬷忙去朱鎏堂和惊涛院递信,张嬷嬷去请稳婆们,府医和回春馆的大夫面面相觑一番,便从堆着的药材里寻了根百年人参,让厨娘切片,立时让婉竹含下去。 不一时,稳婆们赶了过来,齐老太太和李氏也冒雨前来。 府医掐了婉竹的人中,一见她有了几分精气神,便立时便那参片塞进了她的嘴里。 渐渐醒来的婉竹也察觉到了下半.身那股撕.裂般的痛意,一股股热流涌来,眼前围着的鼎沸人声既嘈杂又如梦似幻,只有那股痛意在告诉她活着的事实。 稳婆们就剪子剪开了裙裤,一下下揉捏着婉竹绵软无力的腿骨,道:“姨娘和奴婢们一齐呼气,数了三后再用力。” 而坐在外间的齐老太太也忧心忡忡地问起了大夫:“好端端地怎么突然破了羊水?” 那大夫说:“姨娘临盆的日子本也就在这几日了。” 齐老太太也是生产过的妇人,可因婉竹这一胎怀的不太顺遂,长孙又远在江南未曾回京,一颗心竟是寂寥的难以心安。 李氏也是这般,只一味地祈祷念佛,将各路菩萨的名头都喊了个遍,也不管灵验不灵验、冲撞不冲撞。 里头的稳婆一声声安慰着婉竹,而本就病着的婉竹连喘气也觉得分外艰难,却还要抵御着那一波波袭来的灭顶痛意。 容碧攥紧了她的手,红着眼说:“姨娘掐奴婢吧,别掐疼了自己。” 随着婉竹愈发凄厉的嗓音,外间的齐老太太与李氏的心也不断地收紧,从一开始的祈祷母子平安到了最后的一句“一定要把孩子保下来”。 稳婆听令后便拿了剪子在一旁备着,若是再见不到孩子的头,那头的婉竹气力也越来越小,她们便要迫不得已剖腹取子,孕妇的安危则无人再在意。 全身使不上气力的婉竹在影影约约间好似也听到了那几个稳婆小声的交谈话语。 命运被旁人攥在手心的惧意代替了身上的痛意,她死命地使力,仿佛用尽了全身上下的最后一丝气力。 她不想死,她想好好活着。 和她拼命生下来的孩子一起。 随着婉竹的用力,稳婆们也终于瞧见了孩子的头,顿时便大喜道:“孩子头出来了,姨娘再使点劲。” 外间的齐老太太与李氏也是心内一松。 雷雨声骤停,黑黝黝的天幕里划过一丝亮光,一声婴儿的哭啼也打破了碧桐院内过分紧张的气氛。 一个稳婆抱着襁褓里满是血污的女婴笑道:“恭喜老太太,恭喜大太太,婉姨娘生下了个健健康康的女婴,此乃母女平安。” 齐老太太念了声佛,到底是没有上前去亲自抱一抱曾孙女,因婉竹这一胎不是男孩儿,她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倒是李氏高兴的不得了,她命里没有女儿的缘分,谁曾想婉竹的头一胎便是个孙女。 孙女也好。 先开花再结果就是了。 “都有赏。”李氏从稳婆手里抱过了孙女,兴高采烈地说道。 作者有话说: 其实女鹅生产还吃了好多苦(之前查资料看到的) 但我不忍加诸在婉竹身上来,她这一辈子已经够苦了,就想让宝宝平安生下来。 第61章 回来 “如清是我齐衡玉的女儿。” 天际划过了几道不合时宜的惊雷, 让本就辗转难眠的杜丹萝愈发没了睡意,只见她盯着床顶罩纹上的多子葫芦图案瞧了半晌,便有两行清泪从眼眸中滚落。 她陷入此等境地, 已然是不知晓今朝何夕, 也不敢去想碧桐院那位婉姨娘诞下的是男是女。 若是女孩儿还好些, 可若是男孩儿, 她又该如何自处? 那人已牢牢地攥住了她夫君的心,若生下了长房的庶长孙,便也连带着攥牢了她的命脉。 昔日她不屑一顾、最为轻视的低贱女子也有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的这一日,她折了杜嬷嬷, 还要求着齐老太太庇护才能挡了齐衡玉的和离一说。 娘家人虽有心相帮, 可齐衡玉一句进门三年无所出便生生地把杜家人所有的话都噎了回去。 说到底,内宅中、夫妻间的事务旁人判夺不得,全靠杜丹萝一人周旋破局,她失了杜嬷嬷, 荣氏便给她补了个手段更为狠厉的段嬷嬷,可仍是救不起身陷泥泞中的她。 譬如今夜段嬷嬷花了不少气力吩咐丫鬟和小厮们去碧桐院外探听消息, 流水般的银子花了出去,总算是得了些消息——婉姨娘挣扎了好几个时辰,生下了个健健康康的女孩儿。 段嬷嬷连声念佛, 只道:“是庶女就好。” 回屋后, 她一头钻进寂冷的夜色之中, 觑了眼床榻上无声无息的杜丹萝, 试探般地开口道:“夫人, 碧桐院那儿生了个女孩。” 屋内仍是一片静悄悄的寂静。 段嬷嬷屏息静气地聆听了一会儿, 还是听到了些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气, 似是松懈, 又似是慨然。 * 婉竹劳累了一场,醒来时浑身上下没有多少气力。容碧们丫鬟们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一见她悠悠转醒,便把温在炉火上的补药端了过来,服侍着婉竹饮下后才道:“姨娘可别嫌苦,鲁太医说了,这药得一滴不剩的喝下去才好。” 才生产完,婉竹又是风寒交加的时候,只能任由丫鬟和婆子们摆布,把那黑黢黢的浓药喝了下去。 不多时,两个奶娘便把摇床里的女婴抱到了婉竹跟前,供孱弱的婉竹一解思女之苦。 临到晚膳后,婉竹渐渐地恢复了些气力,便打发走了奶娘,亲自把襁褓中的女儿抱在怀里逗弄了一番,瞧着这张皱巴巴的莹白小脸,便觉得自己受的这一场也值当了。 从前的她一心追求的是权势、地位和那晃眼的金钗,锦衣玉食、金珠玉钗她样样都贪、样样都要,可如今瞧着眼前香香软软的女儿,那些黄白之物便又什么都不算了。 齐老太太对这个曾孙女态度淡淡的,可李氏却是隔三差五地遣人来问,还把朱嬷嬷亲自缝好的一双虎头鞋送了过来,以此彰显她对孙女的看重。 齐衡玉尚未回京,齐国公又整日待在家庙里陪着月姨娘和儿子,孩子取名的事便耽搁了下来。 齐老太太发了话,说婉竹可自个儿做主给孩子取个好养活的乳名,婉竹也不推辞,连夜翻了《诗经》《国风》,想出了如清二字。 只愿女儿的一生会如水般清澈,如潺潺溪水般顺遂往前。 容碧也在侧把“如清”二字放在嘴里咀嚼了一番,连连称赞道:“这不仅是乳名,便是用作大名也使得。” 婉竹不过自谦一笑:“如清的大名还是要等世子爷和国公爷来定夺才是。” 嘴上如此说着,脸上却不可自抑地掠过几分黯淡的神色,既是为了她无法左右女儿的名字,也是因生产过后气力不济的缘故。 容碧边替婉竹铺床榻上的褥子,边道:“奴婢算一算日子,等小姐满月的时候,世子爷也就回府了。” 婉竹徐徐地点了点头,一双柔情蜜意的眸子只紧紧攥着女儿不放,再容不下其余的事务。 如清洗三日里的前一日,李氏安排了几个京城里响当当的福婆子,预备好了挑脐簪子、围盆布、缸炉小米儿、金银锞子等繁琐之物1,便喜意洋洋地等着明日的洗三礼。 婉竹惦记着这段时日丫鬟和婆子们对她和如清事无巨细的照顾,便下令多发了一个月的月例,不论是大小丫鬟都得了两道肉菜。 年关时另做了一身棉袄,采买缝制的钱皆走了婉竹的私账。 丫鬟和婆子们俱对婉竹感恩戴德,将碧桐院洒扫的干干净净不说,连个杂虫杂鸟也不肯放进来,生怕扰了婴儿的安睡。 摇床便安置在婉竹的床榻边,奶娘们带着铺盖就地宿在罗汉榻上,方便婉竹醒来后能第一时间瞧见女儿。 夜幕时分,在外忙碌了一日的关嬷嬷风尘仆仆地赶回了碧桐院中,先到摇床旁觑了眼睡熟的如清,而后与婉竹说:“姨娘交代的事奴婢都做好了,那五百两盘下了京城东边的一家店面,契书已送去了家庙。” 婉竹闻言也是松了口气,不论月姨娘是否是挟恩相报,亦或者是强人所难,她都不得已要去为月姨娘做这样的一件事。 京城东边的街道是最繁荣的地带,那店铺一旦盘下,便能保住月姨娘的儿子一世的富贵。 关嬷嬷欲言又止地瞧了婉竹一眼,立在她身前久未离去。 婉竹也把目光从摇床那儿挪移到了关嬷嬷身上,笑着问:“嬷嬷还有什么事?” 关嬷嬷思忖了一番,还是说道:“奴婢也不是心疼银子,姨娘手边富裕人人皆知,月姨娘对姨娘多有襄助,这五百两也不算什么,只是……” “只是你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托自己人去盘店面?”婉竹问。 关嬷嬷点了点头。 婉竹搁下了手里的茶盏,把关嬷嬷召到身前,细声细语地说:“她还是贱籍,若要盘下店铺必要经过齐国公之手,我猜是她不信齐国公。” 容碧这时也提了食盒进屋,正巧听得婉竹与关嬷嬷说话,便也适时地插嘴道:“凭她是什么理由呢,姨娘为她做了这件事,从前的人情便也都还完了。” 婉竹不过淡淡一笑,晚膳后便把襁褓中的女儿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夜色寂冷,丫鬟们也抱了汤婆子进屋,奶娘们围坐在罗汉榻边给小如清做起了针线,便与婉竹一齐说笑道:“咱们小姐还没长开,瞧着就是副美人胚子,将来可不了得。” 正屋的屋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不等丫鬟们惊呼出声,齐衡玉已然裹着墨狐皮大氅钻进了暖融融的屋内。 婉竹一愣,慌忙把怀里的如清递还给嬷嬷们,站起身来迎接齐衡玉,“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算算日子,齐衡玉起码还有半个月才能归京。为此关、张嬷嬷二人没少在私底下慨叹,只说:“老太太不重视小姐的洗三礼,齐国公又神龙不见尾,世子爷远在江南赶不回来,也只有大太太把我们小姐放在心上。” 如今齐衡玉却出人意料地赶回了京城,已是让婉竹等人喜出望外。 只见婉竹上前接过了齐衡玉褪下来的墨狐皮大氅,又是吩咐丫鬟们打了热水来,又是吩咐厨娘们开灶烧菜,直把一个碧桐院忙的人仰马翻。 齐衡玉也是累的狠了,灌下一杯热茶后便不管不顾地把婉竹抱进了怀里,见她腰身纤细如初,一时眸中掠过几分心疼。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63节 “我听母亲说,你生女儿时吃了好些苦。” 婉竹不过莞尔一笑,一双柔情似水的明眸似依恋般地把齐衡玉从上至下地打量了一通,而后道:“能为爷生儿育女,就不算是吃苦。” 此刻的她有别于上一回对齐衡玉的冷淡与失望,仿佛是女儿的降生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脉,让她释怀了邓嬷嬷的死去,再度把心思安在了齐衡玉身上。 如清尚且只是个襁褓中的女婴,可为母者却不得不为女儿的前程谋划一番。 婉竹心里想的清楚,在这偌大的齐国公府里,她与女儿的靠山只有齐衡玉一人。 所以她摆足了柔顺的姿态,又是体贴地询问着齐衡玉路上的辛劳,又是说了好些小儿女情长的缱绻之语。 直把齐衡玉高兴得忘了一路的疲乏与揪心。 等他囫囵吞枣般地用下了一碗鸡丝凉面后,熟睡的如清也渐渐地醒来,齐衡玉便与婉竹一块儿携着手走到了摇床旁,将女儿玲珑可爱的模样尽收眼底。 “不愧是我的女儿,就是要比康平王家的那小子俊俏许多。”齐衡玉喜得眉眼弯弯,瞧着摇床里皱的如小猴子一般的如清,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婉竹拿那双似嗔似怨的杏眸瞪了齐衡玉一眼,只道:“上一回爷还说那小王爷生的虎头虎脑,可爱极了。” 齐衡玉讪讪一笑,容碧等丫鬟也适时地插话道:“连那日的稳婆都说了,咱们如清小姐是她们接生过的最俊俏的小娘子。” 虽则婉竹心中怀疑稳婆说这样的好话是因李氏赏下来的厚银,可天底下有哪个做母亲的不想听到别人夸赞自家孩儿,当即便笑盈盈地说:“这么小的人,又能看出什么来。” 齐衡玉却是抓住了容碧话里的关键,便问:“什么如清?” 此时的他自内而外散发着一股和善柔和的气息,也没了眉宇间的冷凝之意,连容碧这样的丫鬟也敢凑上前去与他说笑两句。 “这是姨娘给小姐起的乳名,大名正等着世子爷回来给小姐取呢。” 齐衡玉将“如清”二字放在心口品读了一番,越品越觉得这名字取的十分好,当即便念道:“淡如清庙有遗味,粹如白璧无纖瑕2,这名字取得好,我瞧着只用来当乳名是大材小用了些,就给她取这个名字吧。” 婉竹私心里十分喜爱“如清”这个名字,得了齐衡玉的肯定后脸上的喜意怎么也挥之不去,说话时的柔意愈发婉转回肠:“都听世子爷的。” 天色渐晚,奶娘们忖度着齐衡玉与婉竹久别胜新婚,便识趣地把摇床挪到了厢房,哄着如清入睡。 而婉竹沐浴净身了之后也轻柔地替齐衡玉捏起肩来,齐衡玉从沧州一带日夜不休地赶回了京城,不过是为了赶上女儿的洗三礼,顺便早些时候与婉竹见面。 分别的这几个月里,他不仅要忙于江南的差事,更要绞尽脑汁地想出个法子来处理好辽恩公府。 他与杜丹萝已然是相看两厌,这场婚事根本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可重振家族的重担压在他身上,时而让他难以喘息,时而又让他倍觉挫败。 譬如此刻,他与婉竹相依相偎地坐在床榻边,怀里是他心心爱爱的女子,且这女子才九死一生地为下诞下女儿,他的一颗心都只安放在她一人身上,哪里容得下别的人? 婉竹一门心思讨好齐衡玉,且不论远在天边的女儿婚事,单说有些世家大族里庶女上不得族谱一事便让婉竹无比悬心。 这一回的洗三礼齐老太太连面都没露,全权交给了李氏,可见她并不把这庶女的曾孙女放在心上。 从前的婉竹是为了自己,往后却是要添上一个女儿。 夜间酣睡时,齐衡玉将婉竹紧紧拥进怀里,怜她生产后体弱不已,一颗心酸酸胀胀的仿佛被浸在陈醋里一般,道:“我说过从江南回来后要给你一个交代,你可信我这句话?” 婉竹应道:“爷说的每句话妾身都是信的,只是……” “只是什么?”齐衡玉立时撑起了臂膀,追问婉竹道。 烛火影影绰绰,婉竹便趁着齐衡玉眸光落到他身上时,窘红着脸与他说:“老太太和太太都没有提起给如清取名上族谱的事,她这辈子没投生到正头太太的肚子里,可也是世子爷的女儿,阖该有个名分才是。” 齐衡玉一听这话脸色便沉了下来,凝着的眉宇里还隐现几分懊恼,他说:“如清是我齐衡玉的长女,自然没有人都薄待得了她。” 作者有话说: 12皆来自百度百科 第62章 讨要 把齐如清抢过去。 齐衡玉向婉竹许过诺的事从没有食言的时候。 譬如此刻他承诺了要在族谱里添上如清的大名, 翌日一早便赶去家庙把齐正请回了齐国公府,让他开坛祭祖,以朱笔写下“齐如清”三个字。 厚厚的一册族谱摆在金坛之上, 齐衡玉端立在齐正身后, 眼瞧着他要把朱笔交还给小厮们, 便顶着灼灼的烈日鬼使神差地开口道:“父亲, 不如在族谱上再添一个名字。” 齐衡玉交还朱笔的动作一顿,一瞧齐衡玉那双眸色深深的剑眸,便能从这凌厉的眼风中分辨出他的意图来。 所以齐正便冷笑了一声,仔细地打量着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的齐衡玉, 吹胡子瞪眼道:“有事求你老子, 就装的跟孙子一样。你倒还记得我是你爹,是这齐家一族的族长。” 齐正扯着尖酸刻薄的话语把齐衡玉数落了一通,见儿子只垂首默立一声不吭,做一家之长的那股威严又拢回了心口, 他给拿着朱笔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便毕恭毕敬地奉上了笔。 “这籍贯、出身一地囫囵一番也就过去了, 看在她生下了你头一个孩子的份上,便许她上我们齐国公府的族谱。”齐正如此说着,语气里隐隐掠过几分漫不经心。 齐衡玉却是罕见地忍下了这口气, 顺着齐正的话头安顿好了婉竹和如清的名分之后, 心头压着的那块大石这才倏地落了地。 在江南办差的这几个月里, 他闲时便会坐在临畔水榭旁, 斜靠着雅间内的软垫, 揽尽烟雨江南的美景。 时常有耄耋老人相携着漫步街头, 纵素衣荆钗在身, 可彼此之间相濡以沫的情谊足以让人艳羡不已。 齐衡玉也是如此。 他与三媒六聘娶进门的妻子是一对相看两厌的怨侣, 再没有俗世夫妻里相携与共的忠贞。 所以齐衡玉在江南瞧见那一幕时心里涌现的也只有婉竹一人。 囿于世俗身份,她只是个妾室,可在齐衡玉的心里,婉竹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更何况如今他与婉竹还共同孕育了个伶俐可爱的女儿。 唯一不美是女儿只能担个庶女的由头,将来婚事上总有遗憾的地方。 齐衡玉存着这样的心思,洗三礼这一日便卯足了劲要给女儿挣面子,他先进宫去陛下跟前述职,得了陛下好一通夸赞后才赶回了齐国公府。 如清的洗三礼摆在齐老太太所在的朱鎏堂里,仆妇丫鬟们身上都佩挂着葱、钱,以祷祝此儿聪睿、进财1,吉祥姥姥熬好了槐条蒲艾水给如清招福去灾。 如此一来,洗三礼也算是顺顺当当地成了。 齐家也是大族,很有几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今日洗三礼齐老太太不过露个面,一应事务都由李氏做主。 如今二房太太胡氏中了风,女儿和儿子又落了个那样不堪的名声,那些人精一般的贵妇夫人们便再不往二房跟前凑,只一味地奉承着大房。 且大房的世子夫人也是个色令内荏的软货,平日里装出一副清高自许的模样,谁曾想竟连身子都没往世子爷碰过。 说出去谁人不嗤笑她?那些刀锋一般的尖锐目光游移在杜丹萝身上,让她坐立难安的同时愈发只想窝在松柏院内。 段嬷嬷苦口婆心地劝解杜丹萝,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讨生活,谁不是把心里的苦处藏起来后挣着一张脸蛋过活。 庶女洗三礼,正该是杜丹萝这个正妻去弹压妾室和庶女的时候——在礼法上,齐如清的母亲可只有杜丹萝一人。 可偏偏杜丹萝是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又因为齐衡玉喊嚷出了她的隐秘之事,自觉在仆妇丫鬟的面前丢了面子,便愈发不愿凑到人前。 “国公爷身边的小厮都给双菱递了信,说世子爷在族谱上添了那婉姨娘的姓命。”段嬷嬷苦劝道。 杜丹萝却只拢了拢自己鬓边的发丝,满不在意地说道:“她本就是良籍,生了爷的女儿,入族谱是迟早的事。” 段嬷嬷见她把话说的云淡风轻,一时喉咙口仿佛哽了千言万语,徐徐地又消弭在她冷淡的眉眼之中。 “夫人不肯去朱鎏堂,那起子捧高睬低的小人们把那妾室当成了香饽饽,夸赞那庶女便罢了,连带着还把那妾室夸得天花乱坠。”段嬷嬷只为杜丹萝抱不平道。 可如今的杜丹萝哪里还在意这一时之气,自那日齐衡玉满含憎恨地要与她和离,并当着下人的面将她的尊严踩在了脚底下。 她便如一朵枯萎了的花儿,即便扎根在艳阳高地的土壤里,也只剩喘息的余地。 段嬷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得已只能偷偷走出了正屋,遣了个忠心耿耿的婆子去辽恩公府送信。 这些时日辽恩公新收了两房小妾,妖妖冶冶的模样把后院搅成了一滩浑水,气的荣氏想了好些阴损的法子来料理她们,可也不知是不是辽恩公年老了犯起了糊涂,竟是为了这两个小妾与荣氏对掐了起来。 好在荣氏膝下一儿一女都已娶妻出嫁,且嫡长子还尚了锦犽公主,不论内院里多几个年轻貌美的妾室,也撼动不了她辽恩公夫人的地位,不过是她自己爱拈酸吃醋罢了。 段嬷嬷素知她这位太太对辽恩公是有几分真情在的,即便有些话想劝,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世上何曾有那么多面貌丑陋、被嫉妒摧使的神智不清的女子,只是她们耽于情爱,将个男人视为一切罢了。 左等右等之后,段嬷嬷没等来那送信的婆子,却等来了荣氏的亲自登门。 阔别一月未见,荣氏瞧着比从前也沧桑了几分,虽锦衣玉服着身,遥遥瞧着也是一副珠光宝气的富贵样子,可也只有段嬷嬷这样贴身伺候过她的人,才能瞧出她此刻的失落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松柏院的正屋后。 躺在贵妃榻上不声不响的杜丹萝也被突然出现的荣氏唬了一跳,忙不迭地起身招呼,却劈头盖脸地被荣氏责骂道:“娘不过是一段时日不来瞧你,你怎么就落魄成了这副样子?” 杜丹萝一时便没了声响,如做错事了的幼童一般立在荣氏的身旁,好半天不敢说话。 段嬷嬷替荣氏斟了一杯六安茶,回身觑见杜丹萝眉宇里潋滟着的哀伤,心肠也蓦地一软,只道:“夫人心性软些,才由得那起子狐媚子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荣氏板着脸瞪了杜丹萝一脸,见她不声不响,才放缓了些语调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榆木脑袋,那胡氏不是你的亲娘,只是你二房的婶母,怎么可能尽心尽力地为你筹谋?那毒妇竟然撺掇着你在太后寿礼上做手脚,咱们两家的体面险些都败在你们俩手上了。” 荣氏想起胡氏拿杜丹萝做筏子,而后一箭双雕地针对婉竹和陷害大房的毒计,便恨得牙痒痒,一时便恼道:“杜嬷嬷也是个蠢人,这样的大事也不来禀告我,便是被卖到那暗寮子里也是她咎由自取。” 这话无疑是在杜丹萝心中扎刀,她潋滟着光华的美眸里涌现几分哀伤,正好擦过荣氏的眼眸,引得她不屑地轻笑一声:“一个奴婢,也值得你伤心?” 纵然杜嬷嬷比寻常奴婢多几分体面,也曾喂杜丹萝喝过奶,将杜丹萝视若亲女般疼宠,也到底也只是个奴婢。 荣氏这样久居九天宫阙上的人决计不会把个奴婢放在心上,这样冷酷的话抛了出来,杜丹萝也不敢在荣氏面前露出半分伤心来。 她只能紧紧攥着自己手里的锦帕,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女儿已让人把杜嬷嬷从暗寮子捞了出来,养在庄子上让她安度余生,也算是个慰藉。” 荣氏抿了口茶,不去管杜丹萝的这点小心思,只道:“那头虽是个庶女,可到底是衡玉头一个孩子,你可有想过把那孩子抱到松柏院来养着?” 若不是荣氏提起了此事,杜丹萝再不会往这一处深想,那不过是个庶女罢了,若是庶女养在她膝下将来也是个倚靠。 可庶女…… 荣氏一眼就瞧出了杜丹萝面容上的不情不愿,顿时只能苦口婆心地与她说:“养个庶女在膝下至多也只是赔一副嫁妆而已,可拿捏的却是那妾室的半条命。衡玉对头一个孩子总有几分怜爱在,将来也能因为这孩子多来几趟松柏院。” 杜丹萝沉默不语,心里既是不愿,又盈存着几分丧气。 她自己进门三年无所出,如今还要把妾室所生的庶女养在膝下,以此来搏得齐衡玉的恩宠吗? 荣氏见她面有戚戚之色,便继续劝道:“这内宅里的弯弯绕绕都是些登不得台面的阴招,把这庶女抢过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攻她七分的心,她情急之下便会露出破绽来,到时你这个主母也能名正言顺地整治她。” 这也是荣氏惯常整治妾室的做法,攻人之计,攻心为上。 杜丹萝冷凝的面色也在她声声恳切的话语中淡弭了下来,从一开始的不肯接受到后来的踟蹰犹疑,她已然是把荣氏的话语听进了耳中。 转瞬间,她又是瞻前顾后地不安,“齐衡玉必定以为我不安好心,只怕是不会同意此事。” 荣氏瞥她一眼,不以为意地说道:“咱们女人家的手段不必使在男人身上,就算衡玉不愿意又怎么样?他再大还能大的过宗法礼常?你是那庶女的嫡母,愿意把她养在膝下已是那庶女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第63章 计谋 杜丹萝才女的名声,是假的。 荣氏与杜丹萝在屋内密谈了一两个时辰, 直到日暮昏黄的时候,荣氏才离开了松柏院。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64节 这一日过后,杜丹萝便不再示弱般地躲在松柏院的一亩三分地中, 而是像往常一样去朱鎏堂给齐老太太请安, 又去惊涛院侍奉婆母, 可把从没享过媳妇福气的李氏唬了一跳。 一等杜丹萝离去, 她便与朱嬷嬷说道:“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说着,她还让朱嬷嬷把杜丹萝送来的糕点和茶叶都赏给了惊涛院里的丫鬟们。 不一时,李氏便又把杜丹萝诡异的示好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只与朱嬷嬷笑谈起了小如清冰雪可爱的模样, 李氏俨然是真心疼爱这孙女,只说:“这会儿如清应是在午睡,等再过一个时辰,我再去瞧她。” 朱嬷嬷一边坐在小杌子上做些琐碎的针线活, 一边笑盈盈地与李氏说:“咱们家的小如清就和祖母最亲,每回太太去碧桐院瞧她, 她便高兴的小手小脚不停地乱拨,瞧着真是可爱。” 这话正说在李氏心坎上,如清虽只是她的庶孙女, 可奈何是齐衡玉头一个孩子, 也是齐国公府孙辈唯一的明珠, 怎能不让她疼宠? 如此想着, 李氏便让朱嬷嬷把她妆奁盒里的几颗成色极佳的东珠拿了出来, 并道:“等清姐儿周岁的时候用这东珠给她打一个耳钏, 将来等她出阁的时候也能压压场子。” 这几个东珠是李氏嫁妆里的好货, 朱嬷嬷应声的同时也惊讶于李氏的大手笔。 看着大太太这副模样, 是当真疼爱小小姐。 * 婉竹悠悠转醒的时候,榻边躺着的如清已睁着圆滚滚的大眼不住地转来转去,奶娘们正坐在围榻旁做针线,眸光时不时地朝着如清的方向望去一眼。 一见婉竹醒来,姓唐的那位奶娘忙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走到婉竹身前道:“姨娘,可要用膳?” 婉竹将小小一团的如清抱进怀中,见她笑着摆动着那双肉鼓鼓的小手,便道:“再等一会儿吧,等世子爷回来了再说。” 等齐衡玉回碧桐院的时候,如清已躺在奶娘的臂弯沉沉睡了过去,正屋内外的丫鬟们都放轻了脚步,摆膳时也极为小心,婉竹与齐衡玉食不言寝不语地用了膳后,才让奶娘们把如清抱去了厢房。 正逢李氏饭后消食,抵不过对孙女的思念,便赶来了碧桐院,将醒来的如清抱起来逗弄了一番。 如清也是乖觉,本来被奶娘吵醒之后总会哼唧唧地哭上两声,可她没回一见珠光宝气的李氏,瞧见她乌黑油亮的鬓发间那些熠熠发亮的金钗玉钗,便紧紧抱住了李氏的脖子不放。 这时的如清尚且还不知晓金钗玉钗背后的价值,只知晓那亮闪闪的器具像烁亮的星辰一般让人移不开目光。 朱嬷嬷也在一旁笑眯了眼,只道:“咱们小小姐一见太太就笑呢。” 李氏笑得嘴都合不拢,婉竹与齐衡玉坐在她的下首,见李氏只盯着怀里的如清,心情甚佳的齐衡玉也罕见地揶揄起了她道:“我瞧着母亲眼里只有清姐儿,连我这个儿子也丢在一边了。” 朱嬷嬷听了这话后起先是笑,可渐渐地竟红了眼眶,只对齐衡玉说:“世子爷也知晓咱们太太的处境,国公爷一年半载才来惊涛院一回,太太整日里和我们这些奴婢们作伴,日子也闷得很儿。” 如清的出现正如一道光亮照进了李氏的心中,让她乏善可陈的人生里出现了鲜活的色彩。 婉竹从扶手椅里起了身,亲自给李氏斟了杯茶,乖顺地站在她身侧服侍着,李氏的心思都放在如清身上,待她的余光瞥见站的笔直的婉竹后,才道:“坐下吧,一家人不必这般拘束。” 往日里即使李氏对婉竹多有照顾,可私心里还是只把她当成了个微不足道的妾室。 而如清的降生也真正地让婉竹走进了李氏的眼中,她要想给孙女体面,就不得不给孙女的生母体面。 母凭子贵,约莫就是如此。 李氏发了话,齐衡玉便也上前握住了婉竹的柔荑,调笑般地将她拉回了扶手椅里,只道:“母亲最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你好生坐着就是了。” 0 众人说笑一阵,李氏便恋恋不舍地把如清递还给了奶娘,嘱咐了一通奶娘要好生照料如清后,这才离开了碧桐院。 回惊涛院的路上,朱嬷嬷在前提着六角宫灯,李氏优哉游哉地跟在她身后,身处迷蒙无比的夜色之中,脸上仍是裹着鲜明的笑意。 百蝶与百灵两姐妹面面相觑了一番后,凑趣般地说道:“太太这些时日常往碧桐院来,和世子爷、婉姨娘说说笑笑的模样倒像极了一家人。” 李氏素来不怎么管束下人们说笑,听了这话后也只是淡淡一笑道:“那孩子就是出身低了些,模样、性情样样都好。” 这时朱嬷嬷还不忘插嘴添了一句:“最要紧的是,婉姨娘还生下了个这么玲珑可爱的女儿。” 一提到如清,李氏嘴角的笑意便愈发真挚了几分。 转眼间一行人也走到了惊涛院,李氏也生出了几分困倦之意,自去安睡不提。 * 而此时的碧桐院里。 齐衡玉沐浴净身后便躺在床榻上等着婉竹,两人照例云雨一番后他便把婉竹从榻上捞了起来,绞了帕子替她擦拭,并道:“母亲后来怀过一次孩子,因与月姨娘起了争执,父亲又一味地偏帮月姨娘,气的母亲动了胎气。” 婉竹躺在齐衡玉的臂弯静静聆听着,只见他那双璨亮的眸子里掠过两分伤心,可转瞬间又消逝在了昏黄的烛火之中。 “那是个成形的女胎,也是母亲心心念念许久了的女儿,只可惜我那糊涂爹一颗心长偏了。” 话音里好似染着几分怅然。 婉竹本是想婉言安慰齐衡玉几句,可当她柔意万千的眸光落在齐衡玉身上时,瞧见了他笃定又肃冷的神色,便鬼使神差地问:“世子爷的心不也是偏在我这儿了吗?” 齐衡玉一愣,好似是没预料到婉竹会说这样俏皮的话来,霎时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只笑道:“我和爹爹不一样,你和月姨娘也不一样。” 至于不一样在何处,婉竹没问,齐衡玉也没有再向下说。 清辉般的月色透过支摘窗照进内寝之中,正巧洒在相拥着的两人身上,男子英俊,女子柔美,若外头人不知晓他们的身份,只以为是一对门当户对的夫妻。 齐衡玉也做此想,他拥紧了婉竹,体悟着她周身似暖融春日般的柔意,便阖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 翌日一早。 齐衡玉一去玄鹰司上值,请了两日假的容碧便赶回了碧桐院,一见婉竹便喜意洋洋地说:“姨娘,我嫂嫂这回生下了个双生子。” 婉竹正在用膳,听得此话后也搁下了手里的筷箸,笑盈盈地说:“这倒是件好事,过两日你也回家去讨几个喜蛋来,让我们都沾沾福气。” 这时唐嬷嬷抱着如清进屋,听得此话后也顺势说道:“是了,尤其是我老婆子我,我家里那媳妇儿进门四年无所出,可把我给急坏了。” 这位姓唐的奶娘手脸干净,里里外外地手脚殷勤,待如清也极为妥帖,婉竹私心里对这位唐嬷嬷十分喜爱,闻言便道:“改日去安国寺上香,嬷嬷您也求一卦子,香火钱都从我这里出。” 唐嬷嬷一时又止不住地感恩戴德。 用了早膳之后,婉竹正想抱着如清去内花园里赏景散心,却听门房说族里的三荣奶奶求见。 婉竹听后一愣,慌忙望向了关张两位嬷嬷,关嬷嬷本就是齐国公府的家生子,对这位三荣奶奶也知之甚多。 一触及婉竹疑惑的视线,她便答道:“这位三荣奶奶是国公爷最小的堂弟家的二儿媳,家里没个什么营生,因靠着齐国公府的门楣,勉强应付过日子。” 说好听些别人唤她一句奶奶,说难听些就是个打秋风的破落户。 关嬷嬷的言外之意是婉竹不必搭理这样的人,只需放她进屋应付一番就是了,婉竹也点了点头,让容碧去小厨房取了一碟子糕点来。 不一时,打扮的富贵体面的三荣奶奶走进了碧桐院,她容长脸,一双吊捎小眼,肃着脸时五官板正,笑时才有几分和善的韵味。 一见她进门,婉竹便从紫檀木扶手椅里起了身,朝着她敛衽一礼道:“妾身见过三荣奶奶。” 谁知那三荣奶奶却立时飞扑过来扶住了要蹲下身去的婉竹,并道:“姨奶奶可别这般多礼,我早该来向姨奶奶请安才是。” 婉竹被她虚扶的起了身,顺势坐回了扶手椅里,端起桌案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她莞尔一笑,举手投足间尽是奢靡金石养出来的气度。 三荣奶奶早知晓齐衡玉的一颗心都放在眼前的妾室身上,这出身卑微的妾室已然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不知比她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奶奶”要体面多少。 三荣奶奶勉力压下心里的酸涩与嫉妒,笑着说道:“还未姨奶奶喜得明珠,如今空手登门也实在是……”说话间她的笑意消失不见,眼眶更是倏地红了起来,“实在是囊中羞涩,没了法子。” 婉竹一听这话便没了兴致,本是打算随便给她几两银子打发一番,谁曾想那位三荣奶奶很有一副察言观色的本事,当即便说道:“姨奶奶可知我昨日遇上了谁?” 那神色得意的就差把一颗心剖出来给婉竹瞧了。 婉竹也给容碧使了个眼色,其余洒扫的丫鬟和婆子们都退到了耳房,只有容碧和关嬷嬷两人在屋里伺候。 “三荣奶奶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婉竹说着,容碧便递了一张十两的银票上前,三荣奶奶忙不迭地藏进了袖袋里。 她道:“前几日我在大理寺少卿府上遇上了杜家的五姑奶奶,如今嫁去了周家,姨奶奶可有印象?” 三荣奶奶说的便是杜嫣丹,杜丹萝那位才气过人的庶妹。 婉竹点了点头道:“自是知晓的。” 三荣奶奶继续说道:“这位周夫人本是花容月貌,可成亲不过两载人就被磋磨的连精气神都没有了,只瑟瑟缩缩地站在周家太太身后,我不过是在宴上与她笑谈了两句,她便红了眼眶,拉着我的手姐姐长姐姐短的说话。” 婉竹颇为耐心地听着三荣奶奶绘声绘色的话语,她对杜丹萝婚后的遭遇深表同情,却也不想为了个无关紧要影响自己的情绪。 连她自己也挣扎着活在齐国公府的内院里,又有什么本事对别人的事多加评点? 三荣奶奶也瞧出了婉竹脸上的漠然,当下只能心一横,硬着头皮说道:“我和周家夫人私底下见了几回,她渐渐地把我当成亲生姐姐一般尊敬,还告诉了我一个天大的隐秘。” 见话终于说到了正途上,婉竹也终于含笑望向了三荣奶奶,让容碧上了茶水和糕点,再把她妆奁盒里的一支纯金的金钗拿了出来,就摆在荣三奶奶身旁的桌案上。 有了金钗的激励,荣三奶奶便如放炮仗般把余下来的话统统说了出来,“满京城谁人不知当初清河县主便是靠着一首惊才绝艳的《桃花吟》得了才女的名声,世子爷也是因仰慕县主的才华,才会登门求娶。可那位周夫人告诉我,那首《桃花吟》根本不是清河县主所做,而是她这个庶女被嫡母胁迫着写下此诗后成全了嫡姐的才女名声。” 这消息也让婉竹有些讶异,她本以为以杜丹萝高贵的出身必然不屑做这般不入流的事,谁曾想她才女的名头竟是抢来的。 婉竹又与荣三姑姑说了会儿话后,将银票和金钗一并送给了她,并让她的贴身丫鬟抓了好一把果子走。 送走了这一对主仆,容碧便走到婉竹身后替她捶起了肩膀,道:“这位三荣奶奶上门就只为了说这一番话?” 关嬷嬷却是老成一些,闻言便道:“上一回姨娘被夫人推在了地上,世子爷心疼成了那副模样,赶去松柏院嚷嚷着要和夫人和离,可这事也不了了之,奴婢想着世子爷对夫人兴许还有几分旧情,三荣奶奶说的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全看姨娘怎么使手段。” 婉竹也把关嬷嬷的话放在心里揣度了一番,只是她认为上一回和离的事不了了之最大的缘由是杜丹萝的出身,这偏偏也是她最不能撼动的地方。 三荣奶奶递过来的把柄兴许无伤大雅,兴许能落井下石,全靠着契机二字罢了。 “这事容后再议吧,我瞧着爷等闲从不往她院里去,即便是有些情分在,兴许也只剩一点点了吧。”婉竹道。 既是没有情分,那么这一计不能做到杀人诛心的时候她就会隐忍不发,绝不会再犯上一次的错误。 * 只是婉竹没想到的是她不去找杜丹萝的麻烦,杜丹萝却起了要把如清抢去松柏院抚养的念头。 这一日齐衡玉碰巧去了康平王府,李氏也回了一趟镇国公府,她便挑着这个时候去了齐老太太所在的朱鎏堂,好话说了一箩筐,将伦理纲常搬出来扯大旗,渐渐地也说动了齐老太太。 如清不过是个庶女,养在碧桐院里一辈子也只能有个庶长女的名头,可若是去了松柏院,养在杜丹萝的膝下,那便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女,将来婚事不知会顺遂多少。 况且杜丹萝这个正经的夫人膝下一直没有子嗣也不像话,养个庶女也不算什么大事。 齐老太太自诩为了曾孙女好,对秦嬷嬷说话时话音里染着不容抗辩的威严:“这样也好,你去告诉婉姨娘一声,让她明日就把如清送到松柏院去。” 作者有话说: 推一本好看的文文呀 《美人娇宠》折京枝 心机钓系娇软美人vs冷漠深沉护短将军 朝堂尔虞我诈,宋家被奸人所构陷以致抄家。 宋夷光从风风光光的官家女一落千丈,充入教坊司,成为了迎来送往的官奴。 父母纷纷惨死街头,宋夷光始终相信父亲是被人构陷,立志要查清真相,为父伸冤,报仇雪恨。 恰逢陆倾泽凯旋归来,听闻这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权势滔天,从无败绩,是个狠厉的主儿。 而宋夷光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能护她周全的男人。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65节 作为内应被安排进入将军府后,宋夷光对陆倾泽殷勤讨好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了讨他欢心,抓紧这最后一根稻草,并利用他查清冤案,为宋家平反。 回府第二日夜间,陆倾泽就来了宋夷光的偏院,她本已准备好了献身,却听男人淡淡道:“你睡过去点儿,我不动你。” 宋夷光:“?” 行吧,不动就不动,反正一个劲儿装可怜就行了。 但不知怎的,原本目空一切的高岭之花看她的眼神却愈发幽沉奇怪。 * 陆倾泽从小便随父征战,十五岁那年父母被杀,他于边关侥幸逃脱,逃到了江南常州。 在陆倾泽最为狼狈落魄之际,是年仅八岁的宋夷光随一名年轻妇人一同在路边将他捡了回去,在他灰暗的世界里洒下了一束扶光。 回到京都后,他休养生息,成了征战四方的大将军,却再也没见到过那个笑靥如花的小女娘。 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陆倾泽却发现被塞进将军府的那名美人,竟然就是他惦记了八年的人。 *小剧场 一次宴席结束回府后,陆倾泽捏住了不断在自己身上作乱的小手,淡淡道:“昭昭想做什么?” 宋夷光双颊通红,娇媚一笑:“自然是想同将军亲近亲近。” “是吗?”陆倾泽微微垂下眸子,“那你可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食用指南 1、双洁1v1 2、前期女方主动,后期男方主动 3、男女主有各自的剧情线,但一切都为男女主感情服务 4、架空背景,勿考究 第64章 不愿 “婉竹和月姨娘一样。” 秦嬷嬷应下了齐老太太的吩咐, 踟蹰着走向了碧桐院。 她比从前的良嬷嬷要机灵许多,知晓世子爷偏心着婉姨娘,此去碧桐院前便与朱紫、秋雨等人商议了一番, 只道:“夫人趁着世子爷不在家的时候撺掇着老太太将如清小姐从婉姨娘身边夺走, 等爷回来后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呢。” 他们主子之间怎么斗法都无所谓, 可若是世子爷一朝发怒, 没好果子吃的就是她们这些奴婢了。 秦嬷嬷道:“老太太的吩咐我也不敢违抗,若是世子爷闹将出来,只怕一顿板子是少不了。” 朱紫也只得说好话劝慰她道:“还不一定呢,嬷嬷先去碧桐院吧, 说不准婉姨娘自个儿也愿意让如清小姐养在松柏院, 毕竟关乎着儿女前程。” 秦嬷嬷一到碧桐院,遥遥地便见庭院里摆着两架铺着厚厚软垫的贵妃榻,如今正是春风烂漫的时候,才满了两个月的小如清身着烟粉色小袄活蹦乱跳地站在婉姨娘的膝盖上, 一双圆溜溜的黑眼仁儿像紫葡萄般清澈动人。 而容色清丽的婉姨娘也是一副未施脂粉的素净模样,斜长的几缕如柳般的碎发慵慵懒懒地搭在鬓边, 一双秋水似的明眸紧紧望着眼前的小人儿,微暖的春光降落,将她通身上下衬得光亮无比。 秦嬷嬷特意把脚步放沉了几分, 一走进碧桐院, 容碧和芦秀两个丫鬟便朝着她躬身一礼道:“奴婢见过秦嬷嬷。” 她是齐老太太身边的心腹嬷嬷, 即便婉竹迎上她, 总也要弯下膝盖福个礼才是。 而婉竹一听得秦嬷嬷的声响后, 便把在怀里乱窜的如清交付给了唐嬷嬷, 慌忙从贵妃榻里起了身, 笑盈盈地对秦嬷嬷说:“嬷嬷怎么有空来我这碧桐院?” 秦嬷嬷正撞上她潋滟着光华的明眸, 极罕见地生出了两分歉疚之意,当即便垂下了眸子,笑着答道:“姨娘这两日气色好。才几日没见小姐,她瞧着就比上一回更结实了几分,多是姨娘细心养着她。” 这话正巧暗合婉竹的心思,她如今的一颗心都安放在女儿身上,瞧着女儿一日日的茁壮成长,心里自然万分高兴。 “嬷嬷快进屋喝杯茶吧。”婉竹正要殷勤地引着秦嬷嬷往里屋走去时,秦嬷嬷却是抵不过心里的不安,推辞着不肯受。 她觑了眼立在婉竹身后的容碧、芦秀和唐嬷嬷等人,给婉竹使了个眼色后,婉竹也识趣地遣散了所有伺候着的丫鬟,并将秦嬷嬷领到了空无一人的耳房里。 秦嬷嬷刮了一眼耳房内处处显着富贵的陈设,认出了博古架上摆着的青玉瓷瓶出自世子爷的私库,一时便忖度着心内的话头,轻声说道:“老太太让奴婢来告诉姨娘一件事。” 此时的婉竹脸上还流连着几分笑意,可是在触及秦嬷嬷黑沉的面色之后,这点笑意也霎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嬷嬷有话直说就是了。”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便如此说道。 秦嬷嬷这才勉力一笑,道:“老太太也是为了姨娘和如清小姐好。夫人膝下没有子嗣,想把如清小姐讨到松柏院养着,一应吃食份例都和嫡长女一般,将来的前程也自然不可限量,姨娘意下如何?” 话音甫落。 婉竹嘴角染着的最后一抹笑意落了下来,她沉静的眸子里仿若掠过了一阵凌厉的秋风,望向秦嬷嬷时整个人显出了些山雨欲来的肃冷势头。 秦嬷嬷心中顿觉不妙,只得以话来劝慰婉竹道:“姨娘别怪奴婢说话难听,世子爷哪怕再宠姨娘,姨娘也只是个妾室而已,将来如清小姐的婚事只怕是会比旁人更艰难些……” 不等她把话说完,立在她对侧的婉竹却把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搁在了梨花木桌案上,锋芒毕露的眸光让人望而生畏,“嬷嬷的意思是,我该为了如清好,把她送去松柏院是不是?” 秦嬷嬷听出了婉竹话里的讽笑意味,心里也来了气,只道:“姨娘可别难为我们这些奴婢,这是老太太的吩咐,奴婢不过来告诉姨娘一声而已。” 婉竹觑着秦嬷嬷怒意凛凛的面容,心里只生出了一股荒唐般的恍惚之感。 她何曾想难为秦嬷嬷,分明是秦嬷嬷在她心口扎刀,要把她的这半条命夺去,怎么如今反倒过来说她的不是? 她是如清的生母,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地把女儿生了下来,每日每夜里瞧着女儿冰雪可爱的面容,她都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没有白活。 可如今这些人却要以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如清从她身边夺走。 她怎么愿意? 如清将来的前程自然有她这个亲娘来为她打算,杜丹萝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如清若是养在她的膝下,有没有命活到出阁的那一日也未可知。 况且只是想一想如清离她远去,婉竹便觉得自己的天要塌了,她哪里还在乎什么道理宗义、什么前程利弊,她只想要自己的女儿,只想亲眼瞧着女儿茁壮成长。 杜丹萝心里想的是什么主意她明白。 左不过是杀人诛心,以正妻的名分获得齐老太太的支持,将如清夺走后让她生不如死。 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不再假惺惺地装出一副尊敬秦嬷嬷的模样,她只是冷笑一声,道:“嬷嬷直接告诉我吧,若我不愿意,老太太会怎么样?” 她眸色坚定又冰冷,柔柔弱弱的身躯仿佛迸发出了千万般的力量,兴许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又兴许是为了别的什么。 秦嬷嬷自己也有儿女,自该知晓为母者失了孩子会变成怎样可怖的困兽,且婉竹的身后还有世子爷紧紧相护,她实在是没必要与婉竹结仇,便见秦嬷嬷思忖了一番后道:“国公爷不管事,夫人也唯老太太的命是从,姨娘若是聪慧,便不会违拗老太太的吩咐。” 若是惹了齐老太太的不快,非但是如清将来的日子难过,连婉竹也会和月姨娘一样只剩外面的那一层荣耀。 而对于女子来说,只有绵延子嗣、儿女争气才是真正的荣光。 “姨娘不妨先应下此事,等世子爷回来后,他自会为您做主。”秦嬷嬷道。 这也是她在走来碧桐院的路上时想出的最稳妥的法子,如今老太太不过是怜惜着世子夫人膝下无子,才会答应让如清小姐养在松柏院里一事,可若是松柏院的人伺候的不尽心,或是世子爷发了怒,这事总有转机。 她想,如清小姐至多养在松柏院几日功夫,只要婉姨娘沉得住气,则既不会得罪了老太太,也能重新要回自己的女儿。 可婉竹却听不进去这样似是而非的话语,她不可能拿自己的女儿去赌,去赌杜丹萝当真想善待如清、想在膝下养这样一个庶女。 若是杜丹萝起了什么坏心思,或是松柏院的人伺候的不精心,她的如清怎么办? 婉竹不过沉吟片刻,便对秦嬷嬷说:“劳烦嬷嬷回朱鎏堂替我向老太太告个罪,如清这两日身子瞧着不大好,只怕是不好大肆挪动。” 秦嬷嬷讶然地望向了挺直脊背、不卑不亢的婉竹,摇了摇头颇为不赞同地说道:“姨娘,老太太最恨人忤逆她的吩咐,您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婉竹却是话音不改,只向着秦嬷嬷重复了一番方才的话语。 秦嬷嬷没了法子,只好赶去朱鎏堂复命。彼时杜丹萝也殷勤地立在齐老太太身前,抢了朱紫和秋雨等人的活计,为齐老太太端茶送水。 秦嬷嬷一人归来,齐老太太瞥了一眼她不算舒朗的面色,心里已然明白必是婉竹不愿交付出如清。 她抿了一口参茶,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秦嬷嬷,只道:“你这老货,活的越老性子越软,如今却是连个姨娘都拗不过了。” 说到底,齐老太太的眼中总是容不下一个出身卑微的妾室,若这妾室生的是个庶子她还高看几分,可偏偏婉竹只生下了个女孩儿,她便愈发不把婉竹当一回事了。 且齐衡玉还为了她起了几分要与杜丹萝和离的心思,怎么不让齐老太太心惊胆战?要知晓齐国公府与辽恩公府利益牵扯甚广,两家同气连枝,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秦嬷嬷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好半晌都不敢直视着齐老太太的面容,而立在齐老太太身侧的杜丹萝也叹息般地出声道:“如今她生了世子爷的孩子,又牢牢地抓着爷的心,不服孙媳的命也是有的,谁曾想她连老太太的命也不从。” 这话无异于是火上浇油,齐老太太不是个蠢笨的性子,也不会被人撺掇的失去了理智,可婉竹的做法的的确确是触了她的逆鳞。 一个出身卑微的妾,伺候爷们得了两分好,就天高地厚地不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齐老太太冷笑一声,将手里的紫檀木手钏递给了紫雨,并道:“去把她给叫来。” 她没有明说该叫来的人是谁,可谁都明白齐老太太此刻凌然的怒意是因谁而起,秦嬷嬷不敢耽搁,立时往碧桐院赶去。 * 足足两刻钟之后,拖延了许久功夫的婉竹才走来了朱鎏堂。 一进屋,面色冷凝的齐老太太沉重如山的嗓音便砸了下来,不必婆子们往前推搡,婉竹便自个儿跪在了地上,迎面直视着比山巅还要再高耸几分的齐老太太,以及她身边立着不掩怨毒的杜丹萝。 婉竹跪得笔挺,她素来知晓自己如今的一切皆是靠着齐衡玉的怜爱,族谱上朱笔勾上的名字也不算什么,她只是个妾,一旦齐老太太和杜丹萝发了怒,她就只有下跪求饶的份儿。 譬如此刻她只是不想让自己挣命般生下来的女儿养在仇人的院子里,可齐老太太望着她的眸光里却好似藏着千斤重的银针一般,眨眼间就要刺的她体无完肤。 “婉氏,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愿不愿把如清送去松柏院里?”齐老太太瞪了婉竹许久,瞧着她半点也不知错的神色,心中的怒火更甚。 “回老太太的话,妾身不愿意。” 一片寂静之中,婉竹甚至没有花心思去思考,只是直视着齐老太太愠怒的面容,如此答道。 齐老太太板着脸,把问缘由的力气都省去了,只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而后便阴沉着脸说:“本以为你和月姨娘那狐媚子不一样,总还知几分礼,知晓何为尊卑高低,不会有那一身恃宠而骄的臭毛病,可如今看来你们倒是一路人,凭着容色得了爷们的怜爱,就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己的身份了。” 说着,齐老太太便猛地一下扯断了手里的紫檀木手钏,碎珠如凌厉的雨点一般向着婉竹袭来,险些便擦过她柔嫩白皙的脸颊。 “你愿不愿意,如清都要去。你不过是个妾,有什么资格把如清养在身边?” 第65章 一更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婉竹自然知晓妾室在这等高门大族里不过只算半个主子, 像齐老太太这样高高在上的主子私心里不过把婉竹当成豢养在铁笼里的金丝雀,一旦金丝雀生出几分啄手心的胆气,便会惹得她勃然大怒。 若换了旁的事, 婉竹尚且能奴颜屈膝地向齐老太太低头, 可偏偏这事事涉女儿的生命安危, 即便齐老太太将肥厚的肉骨头吊在她眼前, 可她却是只能看见肉骨头之后埋藏着的刀山火海。 “老祖宗□□,妾身也深知自己出身低微,幸而得了世子爷的垂怜才能为他延绵子嗣,清姐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恕妾身这个做生母的人不敢把她交到夫人的手里。” 婉竹哀哀戚戚的话说到此处, 上首的齐老太太与杜丹萝俱是脸色一变,正要截断婉竹的话音时,却见她猛地从地上站起了身,视线与杜丹萝堪堪齐平。 “夫人胆敢在太后寿礼上做手脚, 便说明她心里什么都不怕。为了置妾身于死地不惜把齐国公府的命数都抛之脑后。所以妾身不敢信任夫人,如清是妾身挣命般生下来的女孩儿, 她虽命不好没有托生在正头太太肚子里,可妾身会把她当成掌上明珠般疼宠,她若是去了松柏院, 连命也保不下来。”婉竹越说越激动, 大有一股要与杜丹萝鱼死网破的势头。 齐老太太心中的盛怒也因婉竹过分刚烈的话而渐渐偃旗息鼓, 她冷眼瞧着婉竹挺直了脊骨为如清据理力争的模样, 知她是为了女儿豁出去了一切, 心里难免生出了两分动容。 可动容归动容, 齐老太太却是无法接受婉竹明晃晃地说出府里的隐秘来, 虽则她的朱鎏堂内都是信得过的人手, 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若是消息传出去了一点半点,他们齐国公府可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齐老太太越想越心惊,连婉竹僭越的罪状也不愿计较了,只想把眼前的这一桩糊弄过去,便听她说:“婉氏,我念你护女心切,说出口的话也不讲章法、胡言乱语,现命你即刻去佛堂里焚香告罪,晚膳也不许用,好生长一长记性。”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66节 话说到此处,齐老太太已是完全忘却了如清一事,她气得胸膛上下不断地起伏,既是因婉竹提起了太后寿礼一事,也是为了掩盖这其中的隐秘。 婉竹重又弯下了脊骨,向齐老太太俯首称臣后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她悄无声息地舒出了一口气,不知庆幸了多少回,齐老太太果真如她预料的那般在意齐国公府的名声。 她这个光脚的自然不会怕她们这些穿鞋的贵人,若是她当真护不住如清,便会不管不顾地把寿礼一事传到外头去,总要狠狠地咬下贵人的一块血肉才是。 婉竹起了玉石俱焚的念头,齐老太太也果真不愿意再追究下去,三言两语间就把婉竹罚去了佛堂。 她也乐得自在,向齐老太太告辞后便离开了朱鎏堂,堂堂正正地走去佛堂领罚。 而朱鎏堂内的齐老太太与杜丹萝也诡异地沉默了下来,杜丹萝是心虚又不忿,不明白齐老太太为何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婉竹。 齐老太太也懊恼不已,她是这齐国公府内说一不二的大家长,拥护长房正妻地位的举措没有半点错处,可偏偏杜丹萝立身不正,做出来的事连她也瞧不上。 单说那太后寿礼一事,若不是她死命压下不提,还不知他们齐国公府要遭什么劫。 她瞧不上婉竹,更瞧不上心气狭隘的杜丹萝,只是迫于她高贵的出身才不得已帮扶她几把罢了。 “这事祖母只能帮到你这里。”齐老太太的面容里显出几分疲惫来,她端起桌案上的茶盏,饮下一口后便朝着杜丹萝摆了摆手。 杜丹萝却是因齐老太太冷漠的态度而心生不虞,她勉力压抑着心头的苦涩,对齐老太太说:“祖母当真以为那百寿图是孙媳做的手脚吗?” 她眨着水凌凌的美眸,分明是不愿意承认此事。 齐老太太也早已料到她会咬死不认,当即便冷笑一声道:“丹萝,祖母这一辈子吃的饭比你吃过的盐还多。也不单单是比你多,你和你娘加起来的心眼也不够祖母使得,别以为这府里都是些蠢人。你想怎么整治妾室靠的是你自己的手段,可若是再有百寿图这样的事,不必衡玉来提和离,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有苦说不出。” 譬如说她莫名其妙的“病逝”,而后再从辽恩公府的族亲里挑个好生养的女孩儿进门,两家之间的婚事也不会有半点改变。 齐老太太打从心眼里不喜欢婉竹的做派,可尚且能体谅她一心爱女。杜丹萝起的是什么心思她没有深究,只朝着陷在怔愣里的她说:“回去吧,若是你当真想把如清养在松柏院里,就往别处使力吧。” 言外之意是齐老太太不愿意再为杜丹萝出头。 杜丹萝纵然满心满腹的话想说,可瞧着齐老太太如此决绝的神色,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等杜丹萝悻悻离去后,紫雨正巧进屋给齐老太太送了一碟厨上新蒸出来的糕点,一见齐老太太面色郁郁寡欢,便道:“怎么老太太瞧着一点也不高兴。” 齐老太太哪里是不高兴,分明是恼怒不已。只是她人老了,便是发起怒来也不会像年轻的时候那般没有分寸,即便此刻她怨着婉竹的不服管教,恼着杜丹萝的手段拙劣,也只是自己生了会儿闷气罢了。 “我本是想着衡玉起了和杜氏和离的心思。若是如清养在了松柏院,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兴许也能缓和一二,可谁曾想婉姨娘却生了副刚烈的性子,死也不肯把如清交出去。”齐老太太道。 朱紫只知在一侧安静地聆听着,时不时地给齐老太太捶捶肩,而后才道:“婉姨娘毕竟是清姐儿的亲娘,只有为了清姐儿好的份儿。” 话音一落,齐老太太却是倏地一笑,话音里辨不出喜怒来,“她和月姨娘还是不一样的,若换了那个狐媚子,早就哭天抢地地把正儿招过来,扮柔弱、装可怜,生怕咱们齐国公府安宁上一刻。” 朱紫适时地住了嘴,只小心翼翼地服侍着齐老太太,见她脸上露出了几分疲容,才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先去歇一歇吧,也别管这些琐事了。” * 齐衡玉回府的时候天已擦黑。 他从静双的嘴里知晓了朱鎏堂内的变故,当即便赶去了佛堂把里头跪在蒲团上虔诚罚跪的婉竹抱了起来,也不管婆子们的阻拦声,一径走回了碧桐院。 彼时奶娘们正抱着如清在摇床里耍弄,听得婉竹和齐衡玉归来的声响后,立时迎上前道:“世子爷和姨娘总算是回来了,小姐哭闹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才被奴婢们哄得止了泪。” 这可把婉竹心疼坏了,立时也顾不上自己酸胀的膝盖,硬是从齐衡玉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走到摇床前牢牢抱住了如清。 小小一团的女儿被婉竹紧紧搂进怀里,母女两人动情相拥,虽没有说出口半句话语,可周围立着的丫鬟和婆子们却也无声无息地慨叹了一番。 朱鎏堂内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齐国公府,谁人不知齐老太太起了要把如清小姐送到杜丹萝膝下养着一事。 婉竹心如刀绞,听奶娘们说女儿哭闹不止后心口更是像被人重锤了几拳一般胀痛不已。 她缓缓地抬起头,竭力想忍住眸中的泪意,可望向齐衡玉怜惜不已的神色时,眼泪却好似断线的风筝一般落了下来。 差一点,她就失去了如清。 她还这般小、这般柔弱,怎么能卷进大人间的纷争里,杜丹萝手段毒辣,害死了邓嬷嬷后还要伤害她的如清。 她怎么能忍? 婉竹潋滟着泪花的眸子落到齐衡玉身上,只见她明眸红肿的如烂桃儿一般,鼻头染着可怜的红晕,话音如凌厉的秋风般刮过她的喉咙口,不消多言,便能让齐衡玉心口颤痛的厉害。 她分明一句话都没有说,可却好似什么话都说了,无端地便让齐衡玉生出了蓬勃的歉疚之意。 “今日我去了康平王府,知晓了一件极为要紧的事。”齐衡玉突兀地开口道。 此刻的婉竹并没有闲情逸致地去听齐衡玉公务上的琐事,她终于失望地挪开了落在齐衡玉身上的视线,只紧紧地凝视着怀里的女儿。 齐衡玉咽了咽嗓子,挥挥手把伺候的丫鬟和婆子们都遣退了下来,等屋内再无闲杂人等后,才与婉竹说:“辽恩公犯了贪墨的蠢事,那账簿被刑部尚书攥在了手底心,开口就要一万两银子。即便是辽恩公府这样的人家,一万两银子也是拿捏了他们的命脉。” 婉竹仍是无言。 “我想,若我要与杜丹萝和离,只怕这账簿是唯一的机会。”齐衡玉不是第一日起了这样的心思,从去江南的那一刻起他便在等待时机,等待着能与辽恩公府断了所有姻亲的机会。 辽恩公前些年在江南采买布缎杭绸、御用器具,不知昧下了多少国库里的私银。 陛下早就疑心此事,这才会让齐衡玉前去江南调查此事。 且齐衡玉心里也明白,陛下如此做法也有一石二鸟的用意在——朝中世家同气连枝、报团取暖,他先头惩治齐国公府,未曾不存着几分敲打的意思。 可惜齐老太太也年老求稳,与宫里的贵人们的情谊也被耗的越来越少,遇上这样的变故也不敢自断一臂来求得新生。 只有齐衡玉明白陛下的用意,所以不遗余力地找寻着辽恩公府的罪证。 起先是为了不再受辽恩公府的挟制和拖累,后来却是为了给自己的“妻女”一个无人能戕害她们的后宅。 这名存实亡的夫妻,他连一日都不想再与杜丹萝做下去了。 齐衡玉的这一番话如潺潺溪泉一般浇灌着婉竹越来越干涸的心,今日在佛堂里跪着的两个时辰里,她瞧着顶上慈眉善目的金身菩萨,却是前所未有的不忿。 她想,人就是这样贪得无厌。起先她只是想吃饱穿暖、有安身立命之所,可后来她却想一步步往上爬,享着锦衣玉食、珠绫金钗,有了如清之后又想再往前爬,不让女儿因庶女的名头而吃亏。 可凭什么呢? 杜丹萝凭什么可以高高在上的主宰着邓嬷嬷的身死,又要以“正妻”的位份将如清从她身份夺走。 都是肉体凡胎的人,她除了高贵的出身以外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凭什么要耀武扬威地弹压着她。 她连才女的名声都是偷来的,她明明比那些出身卑贱的人更无耻、更低贱、更腌臜不堪才是。 王侯将相亦有种乎? 她不可能永远做屈居人下的妾室。 这一刻婉竹终于压下了心里的委屈,拿出软帕抹了抹眼角沁出的泪花,以温柔似水的语调对齐衡玉说:“妾身和如清都是不值一提的人,爷何必为了我们铤而走险。” 话虽如此说出了口,可婉竹脸上的神色却有着难以遮掩的落寞与哀伤。 齐衡玉本就怀着愧怍的心因婉竹自苦的话语愈发惆怅不安,立时便道:“我早就起了要与杜丹萝和离的心思,只是因老太太阻拦才会不了了之。可我也最了解老太太的性子,若是辽恩公府一倒台,她会是对杜丹萝最无情的人。” 边说着,齐衡玉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了婉竹的柔荑,只道:“你受了很多很多委屈,我不想再让如清受这样的委屈,最迟秋收,辽恩公府的事一定会闹出来,你再最后信我一次。”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66章 二更来啦 一石二鸟的毒计。 对于齐衡玉笃定且真挚的承诺, 婉竹却只敢信上一半。 上一回她蠢笨的轻信还历历在目,如今重来一回,她不愿意让自己再陷入到那等被动的局面。 与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齐衡玉身上, 不如靠着自己的本事撕下杜丹萝的一层皮来。 这一夜, 婉竹没有让奶娘抱着如清安睡, 而是自个儿抱着女儿睡了一整夜, 因如清正是活泼爱动的时候,齐衡玉一夜里被她闹醒了数十次,直至天明时才堪堪入睡。 晨起后,齐衡玉眼下晕着两团青紫, 换上了一身朱紫色的对襟长衫后便离开了碧桐院。 他一走, 婉竹便也不必再扮演柔弱无依的菟丝花,只让容碧拣了几叠没用过的早膳饭店送去给了唐嬷嬷,并道:“这两日如清闹得厉害,多亏嬷嬷悉心照料着。” 容碧把碗碟都递给了芦秀, 回身见婉竹正着一席烟粉色罗衫裙,外里罩着薄薄的一层小袄, 鬓发松松散散地挽在耳角,身子正巧笼在曜目的日光之下。 她一时看晃了眼,等凑到婉竹身前之后才觑见了她眉宇间凝着的忧愁, 当即便慨叹一声说道:“姨娘从朱鎏堂回来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 有什么心事能否说给奴婢听一听, 奴婢虽是个蠢笨的人, 却也想为姨娘排忧解难。” 婉竹听了容碧的这一番话, 才意识到她心里有多么的惴惴不安, 就好似她早已预料到。杜丹萝不会就此收手, 她还会再想别的法子夺走如清一般。 “只要我一日是妾, 一日就只能被她死死的压在身下吗?”婉竹自言自语般问道。 这话容碧却是答不上来,只能在一旁安慰着婉竹道:“如今没有齐老太太强压着姨娘把如清小姐送去松柏院,这事兴许还有转机,姨娘也不要太过担心了,大太太已经回府了,有她为您做主您还担心什么?” 婉竹不会寄希望于齐衡玉,便更加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李氏身上。 正如朱嬷嬷所说的一般,把如清送去松柏院,对她的身份以及将来的亲事而言,似乎是件好事。 朱嬷嬷这般认为,齐老太太也做此想,谁能确保李氏不会与她们两个抱着同样的想法? 她想要护住如清,就要自己想法子才是。 所以婉竹坐在梨花木团凳上思索了良久,眼瞧着天边日头爬上檐角,她也终于挪动了自己略显僵硬的身躯,回身对容碧说:“在这内宅里面,最能杀人于无形的手段是什么?” 容碧瞧见了婉竹的一脸真挚,便也绞尽脑汁的思索了起来,好半晌才答道:“奴婢想,那些贵夫人贵小姐们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名声。” 婉竹赞许般地瞧了容碧一眼,一道毒计已经缓缓的晃上心头,从三荣奶奶上门告诉她杜丹萝才女名声背后的隐秘开始,这道毒计就已有了雏形。 经了如清险些被抢走一事后,她便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 这两日,杜丹萝正与段嬷嬷商议着该如何从婉竹手里抢走如清。 段嬷嬷与杜丹萝的情谊只维系在权谋算计之中,为了真正拉拢这位清河县主的心,经验老道的段嬷嬷便使了一道毒计。 “二太太利用了您一次,你也得让他知晓自己的身份才是,这样小门小户的出身,竟敢把夫人宁当成筏子使,是该让她与婉姨娘狗咬狗起来了。”段嬷嬷如此说道。 杜丹萝静静听着段嬷嬷的话语,神色间很有几分意兴阑珊,可却耐着性子说道:“嬷嬷有何高见?” 段嬷嬷冷哼一声:“二太太说是中风,可奴婢去打听后得知她不过是在屋里躲羞罢了。如今四小姐已然定下了与那薛公子的婚事,二房瞧着已是不中用了,若这个时候夫人给二太太递了橄榄枝,她必会死死的抓住夫人您这一株救命稻草。” 这时杜丹萝也忍不住蹙起了柳眉,道:“我虽恼她算计了我,可如今最为要紧的事还是要灭一灭婉姨娘的气焰才是。” 她已是在委婉的告诉段嬷嬷,不必把心思花在二太太胡氏身上。 段嬷嬷却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好声好气的向杜丹萝解释道:“夫人您与世子爷的关系已然降到了冰点,为了不让世子爷再有由头厌恶您,我们需要二太太出面为我们做些阴私事。” “什么阴私事?”杜丹萝问道。经过前几次计划的落空,她已是不想再算计婉竹的性命,如今只想把她生下来的女儿抢到自己身边。 “世子爷对她正是情热的时候,咱们要做的就是浇灭世子爷心里的这一团火。”段嬷嬷的眸子里好似淬了毒般阴寒不已,她越说越兴起,俯身在杜丹萝耳语了起来。 * 齐容枝的婚事定得无比匆忙,从纳吉、问礼到定下婚期不过两个月的工夫。 齐容枝心里欢喜不已,胡氏却是急白了半边鬓发,求了齐老太太几回皆没有,她哭红了双眼也改变不了这桩婚事。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67节 胡氏只能认了命,被迫从自己嫁妆箱笼里搜刮出了些没有被李氏带走的值钱器具,一并都给齐容枝添妆。 “伯玉一个月的月例是二十两,枝姐儿十五两,我自己也有三十两银子。咱们二房一个月的进项就都只能从这些份例里挤出来了。”胡氏躺在临窗大炕上自嘲般的笑道。 短短两个月之内,她就从齐国公府的当家夫人变成了如今靠着月例过日子的颓丧妇人。 其间可谓是从天上摔到了地底下,且她也不知是犯了哪里的太岁,儿女的婚事也这般不顺,如今整个二房各处都透着一股死气。 卧床养病的这些时日,胡氏把这些发生在二房的事翻来覆去地想,想起因经过结果,想的彻夜辗转难眠之后,才窥见了几分端倪。 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是从太后的寿礼被污之后一股脑儿地冒出来的。 她自诩是聪明人,可这偌大的齐国公府里总有比她更聪明的人在,月姨娘是一个,齐老太太也是一个。 胡氏甚至以为,是齐老太太发现了她撺掇着杜丹萝在百寿图上做手脚一事。一时恼怒之下,才给了她这么多教训吃。 可二房如此败落,对齐老太太而言没有半分好处,且齐老太太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怎么可能做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 胡氏翻来覆去的想,渐渐的便把目光放在了碧桐院的婉竹身上。 是了,她这么卑微的出身却能牢牢的攥住了齐衡玉的心,足以见了她生了副玲珑的心肠。 是不是她瞧出了百寿图后的隐秘,所以使了手段打击报复二房? 可这样雷厉风行的手段,若是出自一个姨娘之手,实在是令人心惊不已。 胡氏不愿再往深处细想。 而这一日,段嬷嬷备了厚礼登门,话里话外对胡氏殷勤不已,临走时还似是而非的对胡氏说:“我们夫人被她害的关了三个月的禁闭,太太您也是备受牵连,四小姐的婚事也是可惜了。” 她这一番话分明是意有所指,字字句句都在告诉胡氏,二房内一切惨案的幕后黑手就是婉竹。 而胡氏也只是半信半疑的说道:“她才一个进门才一年多的妾,竟有如此手眼通天的本事吗?” 段嬷嬷听出她话里的怀疑,便不卑不亢地朝着胡氏一礼道:“她自己是没有法子暗害夫人和太太您,可若是吹上点枕头风,就不一定了。我们那糊涂爷把他捧在手心里珍爱,连胜头妻子都不管不顾了,又何况是二太太您?” 这番话也算是说到了胡氏的心坎上,齐衡玉对二房的态度向来不冷不热,对伯玉和枝姐儿还好些,对她可全然没有对待长辈的尊敬。 胡氏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得段嬷嬷所说的话十分有道理,她心里又慌又怒,这些日子积攒的怨气一股脑的冒了出来。 不必段嬷嬷挑拨离间,她便已先恶狠狠地说:“若当真如此,我总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好。” * 晚膳之后。 适逢齐衡玉被齐老太太叫去了朱鎏堂,宛竹便抱着如清在内花园里散心,路遇那一处风轻云秀的羊肠小道时,正巧遇上二房的东珠。 二房出事以后,胡氏一味地怨天尤人,整日里怒意勃勃,对丫鬟们非打即骂,东珠这个二等丫鬟也逃不了什么好。 那一日二房的婆子们压着东珠打板子,正巧关嬷嬷去分发月例,因看不过眼便替东珠说了几句话,那些婆子们正是张关嬷嬷的时候,便也饶了东珠一马。 东珠靠着关嬷嬷牵线搭桥,与婉竹时常存有几分联系。 因二房近两个月来没有什么风波,东珠也甚少给婉竹这头传递什么消息,只是婉竹还时常补贴银两给她,惹的东珠心里感动不已。 今日她便借着串门的由头守在羊肠小道上等了婉竹许久,左等右等后好不容易等来了婉竹。 她便立时愁容满面地凑上前去,压低声音说道:“这两日清河县主总往二房跑,奴婢在之摘窗下猫着时听到了一两句她们的谈话,大约是提到了姨娘您,还提到了安国寺。且这两日二太太总让小秀出去买药,姨娘您可要警醒这些。” 婉竹点点头,给容碧使了个眼色,容碧利时递了一张银票给东珠,并嘱咐她:“小心些藏好,将来姨娘会想法子把你的卖身契讨来。” 东珠感恩戴德的离去。 等她走后,婉竹这一行人也浩浩荡荡的朝着碧桐苑走去,自始至终,婉竹的脸上都洋溢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等走进了正屋之后,她才好似卸下了心防,笑意满怀着对容碧说:“没想到这一计还能一石二鸟,都快去做准备吧,明日阂府的女眷都要去安国寺上香,咱们自然也不能躲懒。” 第67章 清白 “她们想污的是她的清白。” 翌日正值佛香节, 也是月姨娘所生的麟哥儿进安国寺为佛子的日子,他尚未满周岁却要沾甘霖入佛门,将来便不再是凡尘中的齐家公子, 而是佛前的小圣僧空灵。 月姨娘心中自有不舍, 可什么都没有儿子的性命重要。她想让儿子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不再卷入内宅的阴私诡计、狡诈艰险中。 说到底, 她还是信不过齐老太太的为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去把希望寄托在空寂大师身上。 当年他一走了之,迫着她孤苦伶仃地入了娼门,如今世事斗转, 他因这点愧疚而应下了要照顾麟儿一生。 月姨娘便觉得早些年受的苦都是值得的。 这一日, 齐国公府的女眷们纷纷赶去了安国寺,因上一回闹出了“刺客行刺”的丑事,齐老太太便多加出了一倍的护卫人手,护着女眷们行去了安国寺。 一进寺门, 便仍是那一通上香朝拜的流程。婉竹依旧去了后院雅间内休憩,李氏就住在她的隔壁, 并派了不少婆子守在她的屋门外。 婉竹躺在临窗大炕上侧耳聆听着屋外的动静,心里盘算着胡氏和杜丹萝何时会动手,又要以怎样下作的手段来整治她。 苦等了近一个时辰, 直到齐老太太身边的秦嬷嬷招呼着婆子和丫鬟们预备回程的事宜, 雅间内外都没有传出半点动静来。 一堆人重上马车时, 婉竹正好回身将安国寺外的浪漫春光揽进眼底, 心里倏地生出了几分恍如隔世的怔愣之感。 她心里知晓, 这一趟安国寺之行必然藏着数不尽的危险, 这些危险不在来时、不在雅间内冒出来, 那便只剩回程路上的时机了。 所以婉竹飞快地在心里下了决断, 她让容碧去禀告前头马车里的李氏,告诉她镜音大师替如清算了命,婉竹不大懂卦法之说,正想向李氏讨个主意。 而李氏听得此话后也挪架下了马车,瞧着齐老太太还在与寺门前与空寂大师相谈甚欢,便索性对婉竹说:“镜音大师说了什么?” 婉竹面露羞赧之色,期期艾艾地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李氏一时心中不虞,只能盘问关张两位嬷嬷:“你们可还记得镜音大师说了什么?” 一阵询问之后,齐老太太也终于辞别了空寂大师,由嬷嬷们簇拥着上了马车,胡氏和杜丹萝紧跟其后,李氏见婉竹和关、张两位默默都是一副哑口无言的窘境,便也没了耐心,只道:“回府的路上你好生想一想。” 说着,李氏便要走回自己的车马旁。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直在冥思苦想着镜音大师的卦语的婉竹终于灵光一显,含笑着说道:“回太太的话,妾身想起来了。” 说话时她脸上的神色又欣喜又凝重,仿佛染着几分窥破天机的郑重。 偏偏李氏极为看重如清,又对镜音大师的话深信不疑。思来想去间便指了指身侧婉竹所搭乘的车马,道:“前头老太太已动了身,我上你的车一块儿回去。” 婉竹垂首应是,恭敬地搀扶着李氏走上了翠帷马车。 行至半路,婉竹终于支支吾吾地把镜音大师的卦语告诉了李氏,她随意攀扯了几句好话,其中一句不慎编出个“凤”字,可把李氏惊得瞪圆了眼眸。 只是大师的卦语们多是往好处说,且总带着几分殷切的企盼。 李氏稳了稳心神,与婉竹说:“咱们如清必定是一辈子的富贵命,只是将来能不能沾到个凤字可不好受,你也别往外头嚷嚷。” 婉竹乖顺应是。 除了教训了婉竹一通后,李氏便阖上了眼眸,身形随着颤动的车厢一晃一晃的摆动,却是有一股自得其乐的闲适在。 婉竹接过了容碧递来的茶盏,饮茶时侧目打量了李氏一通,心里颇为怅然。 自入了齐国公府的内院后,本以为像齐老太太与李氏这样的当家主母必会恼极了得宠的妾室,谁曾想李氏却是不曾难为过婉竹一回,且她对如清也是打心眼里疼爱。 若能有法子不让李氏牵扯到这些一团乱麻的事务中,她必然不会这样做。 可偏偏她没有选择。 婉竹把心咽回了肚子里,只时不时地撩开车帘瞧一眼外头的景色。 马车行到荒僻的山脚下时,驾车的小厮倏地拉起了马僵,而后便抖着声对车厢内的两位主子说:“太太,姨娘。这马不知为何突然不走了,小的下去瞧瞧车轮有没有被卡住。” 李氏也睁开了眼眸,蹙着柳眉应道:“嗯,你去瞧瞧吧。” 左等右等等了好一阵功夫,那小厮才颤巍巍地说道:“太太,这车轱辘那儿夹了块石头,奴才拿锤子敲了一敲,也没法动。” 朱嬷嬷一听就急了,立时问那小厮:“老太太她们的车马呢?” 那小厮答道:“前面正是山脚边的最后一个急道,老太太她们的车马早已绕了过去,就我们的马车缀在最后。” 李氏撩开车帘一见四周果然如小厮所说都是荒山野岭,左边是郁郁葱葱的密林从,右边则是几条通往深山的斜长小道。 “既如此,朱嬷嬷你就领着关婆子和那小厮去城内找人,剩下的丫鬟和婆子留下来等着。”李氏到底拿出了当家主母的派头,临危不乱地与朱嬷嬷说道。 朱嬷嬷也知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不适宜久待,最好的法子就是她们尽快进城搬救兵,关嬷嬷的脸面不够大,还得她去做主才是。 如此想着,朱嬷嬷便飞快地应下了李氏的话头,与关嬷嬷和那小厮一并往前头的急道赶去,余下的婆子和小厮们则寸步不离地护着李氏和婉竹。 婉竹神色如常,侧眼瞥见李氏额头上密布着些莹润的汗珠,心里掠过千思万绪,最后却只化为了一句:“让太太受委屈了,都是妾身的错。” 她早就知晓杜丹萝与胡氏两人在她的车马上动了手脚,却不得已把李氏骗了过来,不论前路会遇上何等艰险变故,李氏都被迫卷入了这场浑水之中。 若她这个人微言轻的妾室受了伤、遭了袭,齐老太太必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可若李氏这个当家主母也一同遭了袭呢?齐老太太难道还会坐视不管吗? 这是婉竹从薄薄淤泥里脱身时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法子。 她别无选择,只能将愧怍的心压下,静静地坐在李氏身旁。 而李氏也并不是多么严苛的性子,听得婉竹的话语后也叹了口气道:“这事怎么能怪你?是这山路崎岖不平才会如此。幸而今日出门你没有带上如清,她可吃不了这样的苦。” 话落。 守在车厢外的容碧倏地惊呼了一声,清亮尖利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山道上显得格外突兀与不安。 婉竹撩开车帘问:“怎么了?” 容碧面色惨白一片,视线望向远处密林丛的方向,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后说道:“兴许是奴婢看花眼了,总觉得那密林里有几道人影攒动。” 这时服侍李氏的百灵忙道:“你定是看花眼了,方才我也在瞧那密林,可没瞧见半点人影。” 李氏连眉毛都没抬起一下,显然是与百灵抱着同样的想法,没有人把容碧的话当真,除了婉竹在私底下把袖袋里的匕首放的更外沿了一些,并对容碧使了个眼色。 她们主仆都知晓,那密林里必然藏着好些人手,也不知晓是为何缘故迟迟未动身。 又等了一刻钟之后,百无聊赖的李氏对婉竹说:“坐久了也觉得腰酸背痛,不如下地走上一走。” 周围的仆妇和丫鬟们加起来约莫有个二十余人,人多势众,她心里一点也不怕,只想着下地领略一回山川景色。 也正是在李氏最放松警惕的时候,那寂寂无声的密林里也终于迸发出了蓄势待发的锐气,几道凌厉的掌风冲着李氏的脑门处袭来,吓得她立时往后退却了两步。 仆妇丫鬟们也被这等变故吓了一跳,忙上前团团围住了受了惊吓的李氏,一堆人正往密林里探去眸光时,婉竹也下了马车,由容碧扶着立在了李氏身旁。 齐老太太带来的护卫们大多都只护着前头的两架车马,李氏被婉竹连累的周围只剩些丫鬟婆子,并不是那些五大三粗的痞子流氓的对手。 密林里隐身许久的那些人终于显出了自己的爪牙来,他们在暗中蛰伏已久,确保了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来营救婉竹和李氏之后,终于肆无忌惮地走出了灌木丛。 为首的痞子眸光阴寒,手里持着的砍刀约有半个人那么高,正在金澄澄的余晖下折射出透良的锋芒来。 婉竹预想过千万次的险状,却不曾想胡氏和杜丹萝会选择如此蠢笨的路子,且不说齐衡玉留给她的暗卫个个是武艺高强的人手,这些痞子流氓们并不是他们的对手,单说这一大堆人的尸首这些流氓们如何能善后? 在天子脚下闹出这样戕害命妇的丑事来,除非这些痞子和流氓们自个儿不想活了。 婉竹却想越觉得不对劲,在为首的那痞子一掌风扇倒了护着李氏的婆子,却没有下死手要了那婆子的命后,她顿时明白了这些流氓意欲谋取的东西。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68节 是她的名声与清白。 胡氏和杜丹萝根本不想要她的命,而是要污了她的名节。上一回这样烂计没有得逞,这一回就更以更阴毒的法子卷土重来。 所以婉竹便一把拉住了李氏的衣袖,目露惊惶地说:“太太快往山脚下跑,兴许能遇上齐国公府的救兵。” 若只是要夺了她的清白,实在是不必李氏陪她一起以身犯险。 婉竹神色不再淡然,容碧也从袖袋里挥出了响箭,朝着却不是那些流氓的方向,而是朝着湛蓝的天空吹去了一箭。 若没有什么变故的话,齐衡玉给婉竹安插的暗卫们会立刻赶来她身边营救。 所以此刻的容碧还能稳得住神色,只是死死地护住了婉竹,仆妇们更是使尽了法子死命地抱住那些痞子和流氓的大腿和手臂,也为李氏挣到了向山脚下跑去的机会。 而李氏也被这等变故给吓破了胆。 此刻的她心底更是生出了一股彻骨的凉意,譬如为何婉竹的车马最缀在最后,为什么独独婉竹的车马在山道上出了事,齐老太太又为何没有发现婉竹的车马消失不见? 如此多的纰漏摆在齐老太太跟前,她不可能不曾发觉,除非是有人绊住了她的脚。 是谁这么胆大包天地要暗害她和婉竹? 百灵与百蝶架着李氏往山脚下跑,遥遥回身一瞧后,见那些痞子们也发了狠,劈向仆妇们身子的不再是凌厉的掌风,而是那晃着银光的砍刀。 惨叫声与飞溅着的血一齐模糊了百灵的视线,她只能加快脚步,不停地往前跑去。 而脚程慢上一些的婉竹见那些暗卫们迟迟不见踪影,心里顿时薄凉一片,眼瞧着那些痞子流氓们只冲着她一人赶来,霎时明白她们碧桐院出了内鬼,不然这些暗卫们怎么会不见影踪? 没了暗卫,她就像待宰的羔羊一般只剩被生吞活剥的命。 她没了法子,也只能带着容碧和碧白追着李氏的脚步往山脚下跑去,可那些流氓们一见她要逃,便踢开那些阻拦的仆妇们冲到了婉竹身前。 眼前是个个凶恶蛮横的壮硕流氓,而婉竹与容碧、碧白三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如粘板上的鱼肉一般没有半点与之抗衡的气力。 那为首的痞子流氓好似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冲着婉竹扬起一个耀武扬威的笑容,而后他身后的小弟们便上前捂住了容碧和碧白的嘴,将她们死死地压在崎岖泥泞的山道上。 两个丫鬟的衣物被疯狂撕扯,哭声泪水湮没在大掌之下。 婉竹已设想到了接下来会发生如何惨绝人寰的事。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碧桐院内会出了内鬼,不管暗卫们因何故被绊住了手脚,可此刻的她已是身陷地狱。 那为首的痞子朝着她做了一个舔着下唇的动作,眸光里溢满了下三滥的欲.念,说出口的话更是粗鄙不堪:“哥几个活到这般年岁还没有尝过世子爷的女人的滋味,今日可是要好好品尝品尝。” 话音飘入婉竹的耳畔,她不可自抑地发起抖来。 惊惧之下,婉竹尚且还能留存几分理智,只见她悄悄地拿出了藏在袖袋里的匕首,正想奋力一击,为自己和容碧、碧白挣出一分尊严时,便见那痞子上前一步死死地攥住了婉竹的胳膊,力道之大,就像游刃有余的猎人扑杀瘸了腿的小鹿一般。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68章 一更 揪出碧桐院的内鬼。 婉竹高悬着自己的这颗心, 紧紧攥着手里的银刃,她不曾回身去瞧马蹄声的主子是谁,却从对而立着的那流氓眸中瞧见了一闪而过的惊烁和疑惑。 便见那杀戮众多的痞子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朝着地上对容碧和碧白施暴的小弟使了个眼色, 他们立时放开了丫鬟, 盘弄好衣带厚立在为首的老大身旁。 婉竹慌忙褪下了外衫, 罩住了衣襟半露的容碧,拉起泪流满面的容碧,将两个怕的瑟瑟发抖的丫鬟护在了自己身后。 马蹄声越来越近,近到那些痞子流氓们的脸色已然快要维持不住, 婉竹才终于越过尘土飞扬的黄沙, 瞧见了马背上身披朱红袈裟的镜音大师。 她预想过赶来救她的人会是死士或是齐国公府的人马,却没想到驾马疾驰赶来的人会是镜音大师。 也正是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镜音大师身披着的袈裟随风攒动,他踩着曜目的佛光而来, 一勒缰绳停在婉竹身前时,讶异的她险些落下两行清泪。 十年前, 云游僧人替她的母亲收尸。 十年后,她再度受佛祖恩赐,在这举步维艰的时刻受了镜音大师的襄助。 婉竹想, 她前半辈子颠沛流离, 唯独得了佛祖的几分垂怜。 这般, 她便不可自抑地滚下了两行清泪, 将惊惧和不安尽数压下, 只朝着镜音大师敛衽一礼道:“大师。”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一句感恩的话都没说, 可微微发颤的身形, 竭力挺傲着的脊骨, 泛着暗红的眼眶,无一不在表述着她对镜音大师的感激。 而镜音大师也率先向她投去了探究的视线,确保她全身上下没有受伤的地方后,才对身后的武僧说:“动手吧。” 佛门之人从不杀身,所以当那些凶悍无比的武僧翻身下马后,也只是以铜棍降服了挥着大刀的流氓们,而后则用蛮力将他们按倒在地上。 此次劫难里,齐国公府内的不少仆妇们为护住而死,镜音大师便就地为这些人超度。 而后,他便让婉竹主仆三人坐上了马匹,他牵着缰绳往山脚下行去。 其间镜音大师不曾朝婉竹递过去半道眸光,却在确保她安全无恙后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行至京城城门前,金澄澄的斜阳如挥洒着的泼墨一般投往人间大地,僧人立于马前,终是在踏入凡尘的前一刻将目光落在了那美艳的妇人身上。 镜音大师双手合十,只轻轻地对婉竹说:“贫僧会好生照管那些土匪,施主若是要提审,便可来安国寺要人。” 婉竹听后也是一愣,从山脚到京城的这漫长的路途里,她仔细地想过自己在齐国公内的处境,想过暗卫们的去踪,更是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碧桐院的内鬼是谁。 今日幸而得了镜音大师的襄助,否则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如今镜音大师更是送佛送上西,竟还要替她看管着那些痞子流氓们,一个得道高僧为了她这个无亲无故的俗人,劳心劳神到此等田地,怎能不让婉竹心颤? 她立时翻身下马,素白失了血色的脸蛋上染着数不尽的悲怆,悲怆之下又是愈为蓬勃的感念,她好半晌才从哽咽的语调里挤出了一句话音,只道:“大师的大恩大度,小女子实在无以为报。” 该怎么报答呢?她欠镜音大师的恩情一笔一笔地累多,如今已累积到了无法报答的地步。 她受“情”所迫,那双秋水似的明眸里掠着星星点点的泪斑,像含着微微苦涩的□□,既引人夺目又是镜音大师无法采撷的美景。 他缓缓地垂下了眸子,无喜无悲好似潭水似的深眸里暗流涌动,可斜阳一照,那涌动着的光亮又消失了干干净净。 “施主不必多礼。” 千言万语只汇成了如此疏离、淡漠的一句话。 说完这话,城门围着人的积座旁也传出了一阵臊红,婉竹的视线朝着京城正街上投去,便见街尾的地方跑来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匹上坐着的人气势凛凛,身形高大英武。 待凑得近些了,婉竹才瞧清楚来人俊朗的面容,汹涌的泪意霎时夺眶而出。 而撂下一切事物的齐衡玉也觑见了城门一角里的婉竹和镜音大师,他驱马而来,翻身下地后立时上前将柔柔弱弱的婉竹揽进了怀里,确保她没有受半点伤害之后,才对镜音大师说:“多谢大师出手相助,明日我会备厚礼登门亲谢大师襄助之恩。” 出家人本是不贪图那些身外的名利。 可此刻镜音大师瞧了眼齐衡玉与婉竹紧紧相握的那双手,竟是破天荒地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们要谢恩就来谢吧,就当他是为了财和名才出手相助的吧。 之后,镜音大师便拿着武僧们折返回了安国寺。 齐衡玉一见容碧和碧白的惨状,也从婆子的嘴里知晓了山道上的变故,他冷着脸沉默不语,却是把手里的缰绳握的更紧了些,紧到掌心出现了几道显目的勒痕,他才觉出了几分痛意。 这才能压抑住他骨子里涌动着的肆虐之意,才能让他维持着清明的神智,不至于即刻去宰杀了杜丹萝。 回齐国公府的路上,齐衡玉等人正巧遇上了朱嬷嬷以及大大小小数十个持着刀具的护卫们,一瞧样子便知是要赶去京郊外营救婉竹。 谁曾想此时婉竹会突然出现在齐国公府门外,朱嬷嬷讶异的同时不免也松了口气,只说:“姨娘回来了,这下太太总算是能安心了。” 说话时,邓嬷嬷还不忘侧眸打量了她身后的齐衡玉一眼,觑见他冰冷刺骨的面色后,便将余下的询问之语统统咽回了肚子里。 齐衡玉也不想在闲杂人等身上空耗功夫,当即便小心翼翼地护着婉竹回了碧桐院,又是吩咐人给她烧水,又是让人拿了他的名帖去请朱太医来看诊。 而满身狼狈的容碧和碧白也被其余的丫鬟们带去了耳房,碧珠等人更是红着眼为她俩净身换衣,好在并未出什么大差错,不过是受了一场惊吓。 容碧是被吓得狠了,碧珠替她擦拭身子时双腿不停地发抖,脸上更是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直把碧珠气得:“那些杀千刀的狗.杂.碎,怎么就使出了这样阴毒的手段来害姨娘和你们。” 碧白年纪小些,想起那几个穷凶极恶的流氓,一时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耳房内四处洋溢着悲意,直到关嬷嬷拿了金疮药进屋,张嬷嬷又提了一盒滋补身子的食盒,并对容碧和碧白说:“爷说这半个月你们俩都不必做活,月例照厚给。这金疮药和六叠菜都供你们吃,另还有五十两的赏银一会儿我再给你们拿来。”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赏赐外,齐衡玉还为这两个护主的丫鬟定好了夫婿,一个是静双,一个是落英,皆是府里最有出路、最有排面的小厮。 关嬷嬷怕两个丫鬟害羞,便挑着无人的时候向她们露了口风,两个丫鬟自觉名声有了妨碍,能与静双和落英结亲已是预料之外的喜事,心中高悬着的大石也落了地。 而婉竹一回府便让唐嬷嬷把如清抱到了正屋,在别处尚且还能忍着几分汹涌的泪意,一瞧见女儿便难以抑制心中的委屈,一时便抱着如清盈盈落下泪来。 齐衡玉就立在梨花木桌案旁注视着她,间或瞧见她泛着水泽的泪花,间或觑见如清伸着玉藕般的双手勉力去拥抱自己的娘亲,却因人小气力不济而无法触碰。 他的心涩涩软软得没了主意,只能僵着身子坐在一旁了无声响。 终于,正值休沐的鲁太医受了帖子赶来了齐国公府,一进碧桐院便把药箱搁在了桌案旁,丫鬟们拿着软帕搭在婉竹的手腕处,鲁太医把完脉后与齐衡玉说:“婉姨娘并无什么大碍。” 齐衡玉备下了厚礼,让鲁太医开了些安神的药方后,才趁着婉竹收起泪意的时刻走到了她身前。 他缓缓弯下膝骨,让自己的视线能与婉竹齐平,也借故瞧见了她通红无比的杏眸,怀着愧怍说道:“她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她了。” 可这样的话婉竹已听得太多太多了。 先头她还能劝慰着自己有自知之明,不要把期望全寄托在齐衡玉身上,可经了今日的事,她大抵是明白了在杜丹萝和胡氏的心里没有什么下作不下作。 她们只是要以最腌臜的手段来铲除她。 为此不惜成本,不吝恶意,不计后果。 婉竹疲累极了,只是朝着齐衡玉苦笑一番道:“妾身的命不值钱,可今日太太险些被妾身连累得遭了劫,妾身心里空落落的很难受。” 说着,婉竹便背过身去动情落泪,杏眸红肿如烂桃儿,身子不停地打着颤儿,仿佛下一瞬就要背过身去一般。 她哭得越伤心委屈,便越是在齐衡玉的心口刺去最狠厉的一刀。 他的婉竹被人暗害到此等田地,却连恨都不敢恨那罪魁祸首,心里想的念的都是连累了太太。 这样柔弱仁善的连一点坏心思都没有的婉竹,却偏偏被杜丹萝那毒妇一而再再而三地陷于死地。 齐衡玉不敢想象,若是镜音大师没有及时出现,若是那些痞子流氓们当真侵害了婉竹…… 一股自内而外的冷颤打断了齐衡玉的思绪。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 康平王那儿握着辽恩公的罪证,陛下要铲除辽恩公府的心思早已落地生根,为了向陛下表明忠心,也为了撇清与辽恩公府之间的关系,齐衡玉即刻便要把账簿送到御前去。 他陪着婉竹用了安神的汤药,让唐嬷嬷抱着如清去了惊涛院,由李氏妥善照顾如清,再把那几个被调去城西的暗卫们调了回来,一人罚了十鞭后加厚了一批人手,要他们日夜不休地护着婉竹。 其间,齐衡玉阴着脸咬牙切齿地说:“若是再出纰漏,便提头来见。” 声响闹得连睡下了的婉竹也披着外衣好生劝诫了齐衡玉一番,只见她扬着红肿的眸子,委屈巴巴地对齐衡玉说:“爷别难为这些无辜的人,妾身此行也并未受伤,不值得爷为妾身的事这般大动肝火。” 这一席话说的齐衡玉心头怒意更甚,只是却在婉竹哀哀戚戚、染着泪花的杏眸里挪移到了堆积着怒火的这一头。 婉竹却是谨小慎微,他心里对杜丹萝的恨意就更甚。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69节 齐衡玉再度小心地安慰了婉竹一番,这才趁着夜色未暗时离开了碧桐院。 他一走,前面还露出几分柔弱哀伤的婉竹立时颦起了柳眉,吩咐关嬷嬷禁闭门窗,冷着脸把碧桐院内伺候着的丫鬟和婆子都唤到了身旁。 锋芒一般凌厉的眸子将跪在下首的所有人都瞧了个仔细,而后便冷笑着说:“我倒是从没有想过,我们碧桐院竟会出了个吃里扒外的内鬼。” 作者有话说: 今天保守三更。 推一本好朋友写的文《穿书矫正指南》 作者是绯彧 孙离穿书了,系统威胁她不完成任务就不让她回家,孙离打乱主线直接让系统休克。 自家皇弟是个反派角色,孙离偏就把歪苗给扶正了; 女主本来应和男主一对,孙离觉得女主值得更好的; 孙离结局被负心殇而逝,她琢磨着给自己安排个he; 目光锐利地挑好了全文人设最佳的状元郎,自家皇弟却来个棒打鸳鸯,孙离很不满意--小老弟,你怎么肥事? 程诃幼年失母,所有人都在等他犯错将他拉下太子之位时,只有皇姐待她最好,伴他长大,事事上心,宛若天边唯一的明月,是他心底的所有。 他打定主意要将皇姐留在宫中,就这般在她身旁陪着一辈子时,皇姐竟然说她想嫁人了!区区一个状元郎,怎么能配的上如此皎月? 既是如此,不如让他将这轮明月收于心上。 黑心肝娇软公主x疯批奶狗小皇帝 阅读指南: 1.1v1,双处,主打姐弟恋!姐弟恋!姐弟恋!男女主有点年龄差,不喜勿入!姐弟关系存续期间不搞暧昧! 2.男主蛇精病,女主黑心肝 3.男女主不是亲姐弟,不是亲姐弟,不是亲姐弟!!! 4.非系统文,除前期,系统没有存在感 第69章 二更 金玉背叛了她。 对于婉竹来说, 碧桐院出内鬼一事比她惩治杜丹萝与胡氏的计划落空还要再令她心寒不虞。 她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寻了个由头把李氏骗上了她的车马,若是那些暗卫们能及时赶来, 非但那些无辜的仆妇们不必死, 她也能把痞子和流氓们抓个现行。 随便使些手段便能给杜丹萝添上一个戕害婆母的罪行, 到时即便她有强硬的母家做倚仗也难以脱身。 偏偏这世上没有如果。 婉竹恼的不仅是计划落空, 心间更盈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她的碧桐院内并没有严苛的主仆之分,平日里丫鬟婆子们做活轻省、相处融洽,若是谁有个头疼脚热的也不必强撑着做活,婉竹不仅赏银子, 还会开恩放她回家休息。 平日里她出手大方, 赏赐更是比别的院里厚上好几分,她也不想划出主仆间的天堑之别来,更不会动辄打骂仆妇丫鬟们。 婉竹想,丫鬟和婆子们日日辛苦做活已是万分不易, 她也曾是在这世间挣扎求生的苦命人,一朝得势后阖该体恤她们的不易, 处处照拂着她们才是。 可险些她便要因为自己的这点仁善而自求苦果。 如清还这样小,若是婉竹名声尽毁,将来她在齐国公府内只会举步维艰。 每回一思及她的阴狠手段, 婉竹都深恨她没有半点母家的倚仗, 只能在齐衡玉身前扮柔弱、装可怜, 为自己求得一份安稳的日子。 这兴许是命。 可婉竹既从那狭小的连转身都逼仄的竹苑里走到了齐国公府的内院, 就是不信“命数”二字, 决意要靠着自己的本事改写自己的命。 婉竹头一回发怒, 跪在地上的丫鬟和婆子们也面面相觑了一番都从彼此的眸子里瞧出了几分惊惧。 婉竹冷厉的话音继续往地上砸, 容碧和碧白两个丫鬟得了赦免, 便只在一旁给婉竹端茶送水,时不时地还劝慰一声婉竹:“姨娘别为了这不值得的人气坏了身子。” 说到底,这两个丫鬟遭了此劫后心里对碧桐院的内鬼恨到了极点,虽则清白未毁,可到底是被两个腌臜的男人欺辱了一通,单单是被那黏腻似毒蛇般的淫.邪目光打量一通,就够这两人做上十天半个月的噩梦了。 婉竹扫视了一回跪在下首的丫鬟和婆子,瞧见她们额上挂着的豆大汗珠,和各人脸上小心翼翼的神色,心里说不出是何等苦涩的滋味。 过了好半晌,她才吩咐关嬷嬷:“你领着人一个个的搜她们的屋子,将不寻常的财物都搜出来。” 闹将了一个时辰,关嬷嬷和张嬷嬷领着人把丫鬟、婆子们的私物细软翻了个底朝天,却是什么都搜不到。 此时已近半夜,齐衡玉也不见所踪,丫鬟和婆子们也跪得双腿发麻,婉竹饮了一杯浓茶下肚,摆了摆手把她们放回了寮房里,待屋内只剩下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后,她才说:“让张嬷嬷开了二门,你们去金玉家里一趟。” 若是碧桐院内没有出内鬼,那便是金玉那儿出了差错。张嬷嬷领了婉竹的令,连夜赶去了后街葫芦巷,本是对金玉背叛一事半信半疑,可推开金玉家家门后瞧见了空无一人的景象,张嬷嬷的心“咯噔”一下落到了底处。 后来婉竹才知晓,金玉这一家人早在十日前就悄悄离开了京城,而金玉也不知受了杜丹萝什么好处,才会把齐衡玉给婉竹安插了暗卫一事和盘托出。 杜丹萝与胡氏联手调走了暗卫们,打了婉竹一个措手不及,险些让她坠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婉竹思来想去,听闻金玉一家人搬离了京城后也只是苦笑了一声,她心里虽已做好了这般设想,可真听得张嬷嬷的话语声后,心口还是溢出了难以言喻的痛感。 到底是被朝夕相处过的心腹丫鬟背刺,婉竹一时间难以表达心内的憋闷之感,只对关嬷嬷说:“让人去查金玉一家的消息,若是查到了,就让张达处置。” 张达便是那一批暗卫里手段做狠厉的首领,齐衡玉曾笑称他是暗卫里杀人手脚最快的那一个,且杀完人后还能把现场处理得干干净净。 婉竹派出张达去处理金玉一家人,就是不打算留下她们性命的意思了,她不知晓金玉向杜丹萝透露了她多少消息,可她既然背叛了她,那便不必再活在这世上了。 关嬷嬷听着婉竹冷声发落金玉的话语,高悬着的那颗心也缓缓地落了地,她本还怕婉竹顾念旧情不肯置金玉于死地,可金玉知晓的秘事太多,留她一命总是不妙。 “否极泰来,咱们还有的是时候与夫人斗法。姨娘虽身份地位比不过夫人,可有一点却能把夫人死死地压在身下。”关嬷嬷如此道。 婉竹瞥一眼她,瞧见她担忧不已的目光,终是舒展了凝结着的眉宇,勉力挤出了一抹笑意道:“嬷嬷可有听闻这段日子府里的那些闲话?” 关嬷嬷打探消息也是一把好手,自然把松柏院的丑闻早早地纳进了耳朵里,譬如说杜丹萝至今仍是未与齐衡玉圆房,又譬如说杜丹萝想把身边的丫鬟推给齐衡玉做通房丫鬟。 病急出昏招,可见她是真没了旁的法子。 “我也不怕与嬷嬷说句交心底的话,世子爷虽待我有两分怜爱,我却不敢把这些怜爱当真。他心悦我就和心悦金丝雀笼里的鸟儿一般,不可当真,也不可把这点情当成救命稻草。”婉竹敛起笑意,肃着脸与关嬷嬷说。 关嬷嬷本是在为婉竹端茶倒水,一听得此话后却是讶异得僵了僵身子,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望向婉竹的眸子里染着深深的钦佩之意,“奴婢倒是不知晓姨娘心里这般清楚。” 她早先还以为婉竹是攀附着齐衡玉的菟丝花,可如今与婉竹接触的越深,越能明白她是何等聪慧清醒的女子,单单说能在这四四方方的后宅里维持着本心这一点,就胜过了旁人许多。 关嬷嬷把话揣在心口几遭,便叹道:“嬷嬷也曾嫁过人,知晓女子与男子之间的不同。姨娘想的这般通透,嬷嬷就没有好担心的了,索性您与夫人也闹开了脸,世子爷又站在您这一边,将来指不定会有夫人被拉下马的这一日,姨娘可千万不要灰心。” 婉竹自然不会灰心,纵然她不会把所有的期望都压在齐衡玉身上,可也盼着他能真如他嘴上所说一般为了与杜丹萝和离而使些力。 这样她的手段也能有用武之地。 这一夜里,婉竹与关嬷嬷聊至深夜,眼瞧着齐衡玉不似要赶回碧桐院安睡的意思,便净了身沉沉睡下。 * 翌日一早。 齐老太太便把李氏、胡氏、杜丹萝和婉竹统统唤去了朱鎏堂,昨日的变故她已知晓,也从齐衡玉嘴里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能在内宅里瞒天过海,将她也骗的团团转的人只有胡氏。 齐老太太这些年养在后宅里也变得心慈手软了不少,纵得胡氏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逆鳞,此番瞒天过海暗害长嫂已是触碰到了齐老太太的底线。 所以她不由分说地便让婆子上前架起了胡氏,当着众多有头有脸的管事的面,让秦嬷嬷左右开弓地掌掴了胡氏二十记巴掌,打的她嘴角渗出缕缕血色后,才道:“我已让人收拾好了西院里的佛堂,从此以后你就在那里为老二诵经祈福,没有我的吩咐一步都不许出来。” 胡氏也没料到齐老太太会有这样狠厉的雷霆手段来收拾她,昨日她知晓李氏也在婉姨娘的车马上后便顿觉不妙,只是听闻李氏无恙后才松了一口气。 却没想到齐老太太会这般急不可耐地收拾她,不问缘由,不给她辩解的机会,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宣判了她的死刑。 胡氏怎么甘心,一双斥着怒火的眼扫过默立不语的杜丹萝,瞪得像铜铃一般大,仿佛是要在她身上咬下来一口肉一般。 而齐老太太也好似是生怕她会说出什么不堪的话语来,便让婆子们死死地捂住了胡氏的嘴。 而婉竹自始至终只是立在了角落里,齐老太太没有给她张嘴的机会,也没有拿正眼望向她,就仿佛她是一缕似有似无的青烟一般。 发落了胡氏以后,齐老太太又望向了坐定如山的李氏,不知说了多少温言相劝的好话,而后才对杜丹萝说:“上一回让你禁足了三个月,如今却是不能够了,我听鲁太医说你得了妇人病,这两年便好生在松柏院养病吧。” 杜丹萝垂下眼帘,既没有出声辩驳她没有得妇人病一事,也没有向齐老太太讨饶求情,而是默默地应下了齐老太太所有的处置,平静的神色实在让人出乎意料。 连婉竹也侧着身子向她投去了数道探究的眸光,便见她乖顺地朝着齐老太太和李氏行了礼,而后便悄然退出了朱鎏堂。 婉竹顿觉怪异不安,回碧桐院后便让关嬷嬷去打听消息,打听来打听去也只挖不到松柏院的半点消息,连她早先安插下的人手也没了回音。 这时婉竹才觉察到了棘手之处——金玉必定是向杜丹萝交代了她一切的秘密,所以杜丹萝才会这般胸有成竹、淡然无波。 杜丹萝定是有后手在等着她。 这一日里,纵然她存心要压下心头的火气,可还是在避着人的午时摔了一套成窑的青玉瓷具。 是她太蠢太笨,没想到金玉会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竟会在她心口刺上这鲜血淋漓的一刀。 她与月姨娘的联系,使尽心机手段要尽齐国公府的秘密,对齐衡玉的谎言,金玉统统都知晓。 这之间,她把多少隐秘告诉了杜丹萝。 婉竹不敢往下深想。 纵然她不爱齐衡玉,也不会蠢笨到对齐衡玉寄予真心,可以她的处境而言,若是没了齐衡玉的宠爱,那这如泡沫一般的权势和地位也会消弭个干净。 没了宠爱,谁都可以凌.辱践踏她。 她赌不起,也没有资格去赌。 婉竹知晓这老天最爱戏弄人,所以她向来是以最冷酷的恶意来揣度人心,她约莫是知晓金玉对她怀恨在心,起了报复的心思后才会杜丹萝递上背刺她的这一把刀。 她如今能做的便是趁着齐衡玉还未知晓此事时设想好解释一切的借口。 当初她能把齐衡玉哄骗的团团转,如今不过是再用相同的可怜手段来继续哄骗她而已。 思及此,婉竹总算是稳住了几分心神,由容碧搀扶着往那梳妆镜前一座,对镜莞尔一笑,压下了心内一切的情绪。 她想,人生之路就是这般起起落落,她不会一直起,也不会一直落。 第70章 三更 齐衡玉发现了婉竹的真面目(必看) 翌日一早。 齐衡玉先进宫去玄鹰司当值, 昨夜里将刑部尚书连哄带骗地交出了账簿,与康平王商议了一番后还是决心“大义灭亲”,由他亲自把账簿交给陛下。 这样兴许辽恩公府还能保住一条命, 他们齐国公府也不会被牵扯得太狠。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70节 至于齐老太太的劝言, 齐衡玉却是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纵然齐老太太为了平息他的怒火重重地发落了胡氏和杜丹萝, 可这点无关痛痒的禁闭怎么能补偿得了婉竹受的苦楚? 短短的这一年里, 她就因杜丹萝的阴谋诡计而数次陷入生死之境,每一回都让齐衡玉感同身受地心碎。 不能让心爱的女子成为自己的正妻,不能让玲珑可爱的女儿成为嫡女已是他心里不能言说的痛,他不会再让婉竹受一点点委屈。 所以他必须与杜丹萝和离, 将正妻的位置空悬出来, 让婉竹成为内院里说一不二的女主人。 如此想着,齐衡玉候在金銮殿外的身姿也挺拔了几分,整个人周身上下笼着一股清俊之气,一旁的御前总管细细地将他打量一番, 心里暗暗叹息:当初齐国公府怎么就不愿意尚公主? 锦犽公主分明对齐衡玉有意,可架不住那时的齐衡玉意气风发, 想靠着自己的本事在玄鹰司闯出一番名堂来,便怎么也不肯接下皇家递来的橄榄枝。 又等了半个时辰,听得金銮殿内传出了一阵咳嗽声, 那御前总管才走到齐衡玉跟前, 笑眯了眼道:“世子爷快随奴才进去吧。” 齐衡玉待御前总管也极为有礼, 连声道谢后便抬脚走进了金銮殿内。 * 回齐国公府后, 齐衡玉便迫不及待地赶去了碧桐院, 想把这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婉竹。 而今日的婉竹也摆脱了前几日的阴霾, 正抱着如清在廊下玩耍, 暖融融的日光洒下, 将她嘴角的梨涡衬得愈发讨喜动人。 齐衡玉本是心思雀跃,一见婉竹嫣然明艳的笑意,更是止不住上扬的嘴角,便见他含笑着走到婉竹身前,当着丫鬟和如清的面把一把握住了她的柔荑,喜不自胜地说:“前两日看你还闷得慌,今日倒是愿意出来走走了。” 如清张着浑圆的手臂朝齐衡玉鼓动了下双手,齐衡玉倾身抱了会儿女儿,便把如清塞给了唐嬷嬷,那双璨若曜石的眸子只盯着婉竹一人瞧。 婉竹也正是要讨好劝哄齐衡玉的时候,当即便朝他莞尔一笑道:“爷莫不是被陛下夸赞了?” 齐衡玉摆了摆手,牵着婉竹的手走进了正屋,也不让容碧等人近前伺候,就把陛下对辽恩公府的处置告诉了婉竹。 如今圣旨还在裁夺着措辞,可辽恩公免不了要受一场牢狱之灾,虽不会伤及性命,可以齐老太太明哲保身的性子,必会弃了辽恩公府这条大船。 到时杜丹萝没有强硬的母家做倚仗,便再没有人能保下她正妻一位。 齐衡玉此刻的高兴溢于言表,他灼灼似华的眸子落在婉竹身上,掠带起她心里微不可闻的两分歉疚,可这歉疚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一些,顷刻间又被层出不叠的谋略盖过。 她任由齐衡玉拥着抱着,心里却在盘算着该用什么样的谎言来为自己开脱。 婉竹数回张口,都在齐衡玉殷切中透着几分真挚到流露出傻意的眸子里黯淡了下去。 她想向齐衡玉解释一切,却发现自己无从开口。 该怎么告诉他呢?说她心里只装着权势和地位,如今还多了个如清。说她一点也不喜欢齐衡玉,所求所念不过是安身立命。 可若是不说,由杜丹萝开口,她便会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 良久的沉默之后,婉竹终于鼓起勇气望向了齐衡玉,可外间却响起了静双显着焦躁的话语声。 “世子爷,太太那里有急事找您。” 李氏的急事齐衡玉自然推脱不得,他连晚膳也顾不得用,这般匆匆地赶去了惊涛院。 婉竹目送着齐衡玉的背影离去,只预备着等晚膳后再尝试着向齐衡玉开口。 * 李氏从安国寺归家的那一日起便夜夜做噩梦。 她生性胆小,父兄死的那一年跟丢了魂似的发过病,仔细将养了两年才好转了不少,这一回旧疾复发可把朱嬷嬷吓出了个好歹来。 幸而太医为李氏看诊后说她只是心神不宁,服用一段时日的安神汤药便能痊愈,饶是如此李氏还是吃了不少苦头。 朱嬷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齐衡玉一赶来惊涛院,朱嬷嬷便领着他进正屋瞧了一通李氏,两人一同劝哄着李氏服下汤药,才见她乖顺地阖上眼睡了过去。 而走到外间的朱嬷嬷似感叹似抱怨地说道:“二太太这些年做的事也太不像了一些,算计人还能算计到长嫂头上。也是太太倒霉,偏偏要听婉姨娘说镜音大师的卦语,这才……” 话音未落,齐衡玉却已冷声打断了朱嬷嬷的话语,只问:“什么卦语?” 朱嬷嬷这下只好把那一日婉竹如何劝哄李氏上了她车马的事统统告诉了齐衡玉,本以为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可齐衡玉听进耳朵里后眉宇间拧起的沟壑却愈发深邃了两分。 他昨日分明登了安国寺向镜音大师道谢,也从僧人的嘴里知晓了镜音大师营救婉竹的始末,原是镜音大师去陵南一带交流佛经,归庙时正巧遇上了此事,这才会出手相救。 镜音大师既不在安国寺里,又怎么会神通广大地给婉竹批了如清的命数? 齐衡玉越想越不对劲,反复地问了朱嬷嬷好几遭,却见朱嬷嬷不改话头,反而一脸肃容地问齐衡玉:“是何处出了差错。” 齐衡玉摇了摇头,却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等他离开惊涛院后,来时喜意洋洋的脸上布满了薄冷的愁云,整个人的步调无比沉重,踩在青石砖上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了静双的心口。 他觑了眼齐衡玉的面色,却是不敢问发生了何事。 好不容易走到了碧桐院门前,战战兢兢的静双也松了口气,想着每回齐衡玉阴郁不已的时候,都是婉姨娘温言劝哄着爷,且婉姨娘能神通广大到以三言两语哄好世子爷。 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静双方才想去推开院门,却见肃着一张脸的齐衡玉出手拦住了他,他神色阴晦不明,一双漆色的眸子辨不出息怒,正一点一点地把碧桐院内的景象纳进眼中。 足足过了一刻钟,他才涩着嗓子开口道:“去外书房。” 静双讷讷应下,并不敢问齐衡玉为何走到了碧桐院前还不肯推门而入,他只是个小厮,不敢左右齐衡玉的心。 临到晚膳后,婉竹打发了容碧来请齐衡玉,齐衡玉却是坐在书桌后以拙劣的借口推脱不去。 静双才觉出了两分怪异。 等一个时辰后,杜丹萝身边的段嬷嬷来外书房请齐衡玉,而齐衡玉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疾言厉色地呵斥,而是在思索之后动身赶去了松柏院。 静双才觉出了大事不妙的味道。 他念着婉竹平日里对他的厚待,便让落英赶去碧桐院给婉竹送信。 而婉竹从容碧请了齐衡玉他也不肯来碧桐院时就明白了一切,她只以为是杜丹萝告诉了齐衡玉一切,并未想过是在朱嬷嬷那里出了纰漏。 一时间她连晚膳也顾不上用,只让容碧给她卸下钗环和脂粉,着素衣坐在了梨花木桌旁。 她沉沉静静坐着时很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清雅之感,配上那未施脂粉的明艳面容,便如河池里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一般。 “你去和静双说,我等着爷过来亲自向他解释。” 末了,婉竹还不忘已那楚楚可怜的神色添上一句:“多晚我都等。” 容碧不敢拖延,立时赶去了外书房。 静双心里惴惴不安的厉害,在外书房里等了两个多时辰,本以为世子爷今夜约莫是要宿在松柏院,那冷灶头也不知为何就这般突然地热了起来。 却不曾想齐衡玉会在子时前赶回外书房。 他走时面色冷寒,此刻却是连冷寒之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毫无温度的冷漠。 静双跟了齐衡玉近二十年,从不曾见过他这样阴森可怖的神色,周身上下笼着的阴潮不必靠近时就能把人冻得浑身发抖。 可即便静双害怕到了极点,却也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齐衡玉跟前,将婉竹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齐衡玉恍若未闻,走进外书房的身形显得格外孑然与寂寥。 静双暗地叹了口气,知晓齐衡玉是不愿去碧桐院的意思,本是想请个小厮去给婉竹报个信,也省的她没日没夜地空等。 却不曾想一刻钟后,了无生息的书房内传出了些动静。 那紧紧闭阖着的屋门被人从里头推了开来,迎面而来的是面色酷冷的齐衡玉,他走上回廊,静双也提着宫灯跟在他身后。 从外书房到碧桐院约莫有半刻钟的路途,可齐衡玉却生生地走上了一刻钟。 途遇隐在暗夜里的府内景色,他却是无心赏看,只任凭冷风呼啸着从身上刮过,刮起的冷感浇灭了他心里彻骨的痛意。 让他终于好受了一些。 越过了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他遥遥地瞧见了仍点着烛火的碧桐院,走上回廊时却因神魂不附体的缘故险些跌了一跤,幸而身后的静双飞扑过来护住了齐衡玉。 而这一跤也好似夺走了齐衡玉所有的气力。 他就这样狼狈地坐在了青石台阶上。 这一辈子他都身处高位,不曾有过跌倒在台阶上的窘境,也从不曾被人彻头彻尾地玩弄欺骗。 齐衡玉的眸光望向远处的碧桐院,瞧见了敞开着的院门,瞧见了透着朦胧烛火的支摘窗,更是瞧见了支摘窗内拿清丽动人的婀娜身形。 可渐渐地他就瞧不清楚了。 耳畔只能不断回响着旧日里婉竹向他诉诸爱意的模样。 他打从心底里不愿信杜丹萝的话,可处处地地的细节都在佐证着一个事实。 一个齐衡玉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一旁的静双也吓得屏息静气,他从不曾见过齐衡玉如此狼狈的模样,有心想张口说上两句话,可侧眸朝着齐衡玉瞥去时,却借着清辉般的月色瞧见了让他通体生寒的一幕。 当年伤了胳膊和大腿也不眨一下的眼的世子爷此刻正不可自抑地朝着碧桐院的方向落下两行清泪。 那泪滴像攒动着的火苗,烧的静双僵在了原地,全身上下的血肉都好似被这一把火烧了个殆尽一般。 作者有话说: 齐狗一个人的虐心。 是我的爽点,就想看发现一切真面目的齐狗会不会继续超爱。 今天更了一万一求夸夸。 第71章 一更 不择手段地让她吃醋 冷风寂寂, 静双默然地陪着齐衡玉坐在青石台阶上,不敢偏头去瞧齐衡玉的神色,只能尽量缩小自己的身躯, 让浓重的夜色为他做掩盖。 齐衡玉不知陷入了情绪里几遭, 才堪堪收住了泪, 起了身往碧桐院内走去。 廊角各处都挂着明辉似的灯笼, 齐衡玉将这点光亮尽收眼底,立在正屋门前出了许久的神,才将一切情绪压下,大掌触及到红漆木屋门, 略一使力, 屋内暖融融的景象便朝着他扑面袭来。 丫鬟和婆子都不见踪影,只有婉竹一人坐在梨花木桌案后的缠枝团凳里,姿态娴雅又沉静,宛如一株青山空谷里静静绽放着的幽兰一般。 她什么也不必做, 只是在朦胧的烛火下朝齐衡玉递来了一双泪眼婆娑的眸子,便把他纷杂闭拢的心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冷风丛灌而入,激起深许的酸涩之意。 四目相对间,齐衡玉率先败下阵来, 到底是在婉竹悬着的泪滴往下坠的前夕走到了她身侧, 也没有开口去问缘由, 只是告诉她:“夜深了, 该安寝了。” 因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婉竹爱不爱他, 与月姨娘是否牵扯甚深, 她一心谋求的是否就是权势和地位, 这样盘亘在他心间一两个时辰的疑问也无法再寻求答案。 可齐衡玉却是执意要以这样怯懦的方式囫囵过去,能拖一日就拖一日的好,他一点也不想知晓答案。 活了这二十年,他头一次把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割给了一个女子,容她像枝蔓一样盘更错节地往上攀附,她的枝节血肉已然深埋入他的心脏。 若是要把婉竹连根拔起,他也要承受剜心之痛。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71节 与其让彼此都受苦,倒不如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念头只是在齐衡玉心里浮起了一瞬,他便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往下深想着,不过须臾间便已把自己彻底说服。 他想,婉竹出身卑微,一步步走进齐国公府自然十分不易,若是不耍些小手段和心机,早该被人生吞活剥了才是。 她在细枝末节的事上欺骗了自己,并不代表她对自己的一腔情意是假的。 如此想着,齐衡玉便再度望向了婉竹,正巧揽尽她婆娑着泪花的杏眸,一如往日里的乖顺和纯澈,视线里漾着恰到好处的缱绻。 往昔那些朝夕相处的亲密回忆如烟火般炸开在他脑海,轰鸣般的巨响折断了他所有的理智,这一刻,他几乎是靠着本能朝着婉竹走近两步,伸出手替她擦拭了眼角的泪。 “安寝吧。” 齐衡玉话音柔亮,没有恼怒也没有被欺骗的不忿,只有一种归于死寂般的宁静。 这样平静的反应实在是出乎婉竹的预料,她本是做好了直面迎上齐衡玉勃然怒火的准备,备好了好几套扮柔弱、装可怜的说辞,甚至还不惜要拿如清出来做筹码。 可偏偏齐衡玉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他陡然现身在碧桐院里,已是让婉竹明白他对她心软了。进屋后的表现,则为这心软多添了几分情爱的味道。 婉竹抬眸望向齐衡玉,觑见了他的疲累和倦怠,还有掩在其下的不忍与惊惧。 只是一眼,婉竹霎时便明白了齐衡玉在惊惧什么。 他怕她不爱他。 所以宁可自己把苦痛咽下,也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 这样的认知让一颗心僵冷一片的婉竹略略讶异,可这点潋滟着的波动并不足以撼动她的心。 良久,她才朝着齐衡玉莞尔一笑,一如往常一般替他解下衣衫环带,亲自服侍着他上榻歇息。 一夜无梦。 婉竹也是头一回从冰冷的铺盖里醒来,她天生体寒,时常一整夜过去手脚仍是冰冰冷冷的模样,总要齐衡玉充当汤婆子替她暖一夜的被窝才好。 一醒来,身侧的齐衡玉已不见了踪影,婉竹也有片刻怔愣,撩开层层叠叠的床帐一瞧,便见容碧和芦秀等人都候在了外间,只是神色不似以往那般明朗。 她起身后先问起了关嬷嬷和张嬷嬷的去向,而后唐嬷嬷便把如清抱到了正屋里,母女两人打闹一阵后婉竹才吩咐:“昨日听朱嬷嬷说太太有些不好,我也该去瞧瞧太太才是。” 却见容碧一脸的难堪,讷讷地迟迟不肯应下婉竹的话来。 婉竹也觉出了两分怪异,便蹙眉问她:“怎么了?” 容碧这才答道:“爷临走时吩咐了,让姨娘您安心待在碧桐院里。” 她这话说的无比委婉,可婉竹却还是从她扭捏的语态里听出了话里的深意。 齐衡玉这是要让她禁足的意思了。 这似乎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昨夜里他能忍下心中的恼怒,不代表一觉醒来不会改换主意。 他生气与恼怒,这才是合乎情理的事。 婉竹不喜也不悲地应了,吩咐丫鬟们自去忙自己的差事,这几日就只窝在碧桐院里陪女儿消遣度日。 如清一日日地长大,比寻常孩儿都要活泼爱笑几分,有她这样玲珑可爱的活宝陪伴左右,婉竹也不觉得这样禁足的日子有半分难熬之处。 她过的不亦乐乎,齐衡玉却是连日里郁结于心,一边忙着为陛下裁定辽恩公的罪责,也要使力把齐国公府从这事务里摘出,闲暇时还要抵御着心间的伤怀。 无论用多少冠冕堂皇、有理有据的话来欺骗自己,齐衡玉心里都明白——若婉竹当真心爱他,绝不会以谎言堆砌起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或许待他有几分情意,可这点情意太过微不足道。 昨夜他人虽宿在了碧桐院里,一如往常般拥着婉竹入眠,可两人紧紧相贴着的那颗心之间却划出了深渊般的天堑之别。 自欺欺人的话语只能哄骗自己一时,可一旦理智归为,那些细细密密的痛便会像成群结队的蚂蚁一般啃噬着他的皮肉,不致命,却又无法忽视。 齐衡玉是天之骄子,是从生下来起就被冠以“麒麟子”的世家子弟,阖该是被人捧在九天宫阙的位高之人,对妾室赋予真心已是与身份极为不符的丑事,更别提被妾室耍弄得团团转。 他非但是伤心,更打从心底地恼怒着自己的无用。 京城里像他这般年岁的王孙公子有哪一个不是游戏花丛里,即便没有那好奢贪色的嗜好,总也要在后院里养上十数个红袖添香的莺莺燕燕。 唯独他耽于情爱,为了这颗四碎五分的心在酒楼里买醉。 康平王舍身相陪,瞧出来齐衡玉非同往常的异样情绪,罕见地没有与他贫嘴相斗,只默然地替他斟满了身前的酒盏。 酒过三巡,齐衡玉仍是半句话也不肯说,康平王何曾见过他如此魂不守舍、连差事也不放在心上的落魄模样,联想到近日辽恩公府被圣上裁夺着要抄家一事,他心里不禁冒出了个极为荒唐的念头:“衡玉,你不会是又对那清河县主心软了吧?” 骤然听得杜丹萝的名号,齐衡玉心里波澜不惊,冷厉的眸风扫过康平王后只淡淡道:“与她无关。” 康平王打量着齐衡玉借酒浇愁的愁顿模样,一瞧便知他这般郁塞与女人脱不了关系,既与杜丹萝无关,那便是因为他房里的那位妾室。 听静双和落英说,齐衡玉待那位妾室无比珍爱,对那妾所出的庶女更是爱重如掌上明珠。 可妾说到底也只是妾而已。 茶余饭后、红袖添香、暖榻床尾都是个乐趣,可若是为了个妾室伤心难当,则一点都不像齐衡玉平日里的为人了。 康平王再瞧不下去齐衡玉沮然委顿的模样,朝小厮耳语了几句后,雅间内的妈妈们便带了好几个歌姬进屋奏乐玩闹,莺莺燕燕般的娇媚女子簇拥着齐衡玉,讨好奉承的笑脸凑到了他身前。 “像你这般年岁的王孙公子,有哪一个过的不潇洒放荡,偏你日日活的和苦行僧一般,如今连个妾都能耍弄的你团团转了。”康平王揶揄着齐衡玉道。 齐衡玉本就郁结难当,康平王这话更是火上浇油,他虽是抗拒着这些庸脂俗粉的靠近,可因气恼难当的缘故,竟也接过了那为名莲实的歌姬奉上来的酒杯。 一饮而尽后,生相娇媚的莲实把其他几个姐妹都挤到了角落堆里,自个一人霸占着齐衡玉身侧的座位,将这位金饽饽小心翼翼地伺候好,得些银子也能过上几分安生日子。 可妈妈在来时也告诉过她,这位齐小公爷房里有一个还是处子之身的正妻,还有个出身低微的良妾,如今只生下了个庶女。 她若是有福气能得了齐小公爷的青烟,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必再在这酒楼里卖唱卖笑。 因此,莲实更是卯足了劲地奉承着齐衡玉,也不管他眉宇里是否掠过了些冷淡的嫌恶之意,只一门心思地要讨好齐衡玉。 只是齐衡玉自始至终皆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连正眼都没往莲实身上探去,好不容易才被康平王劝得忍下了与这些女子同席而坐的不适,可一嗅到莲实身上呛鼻的香味,他便倏地板起了脸来。 康平王一见他肃着脸的阴寒脸色,便叹道:“女人可不能惯着,你就是对那妾太百依百顺了,才容得她爬上你的头顶作威作福。我知你不是那等好色之人,可你若是想敲打一下那妾,领着她入府做场戏也是个好法子。” 说着,康平王便朝着莲实努了努嘴。 他的意思是让齐衡玉收用了莲实,连着宠幸她几日,不怕他那位名为婉竹的妾室不低头认错。 只是齐衡玉洁身自好,兴许不愿使这样腌臜的招数。 康平王说完这话便闷头灌下了一杯酒,却见齐衡玉没有显露出不虞的神色来,他顿觉有戏,清了清嗓子道:“我见你这般神伤,也是把那妾放在了心上。可咱们这样的人怎么能由个女子来左右思绪,你阖该好好拿捏她一番才是。再说了,莲实这般貌美,说不准你那妾会吃飞醋也未可知啊。” 其余的话齐衡玉一句也听不进去,倒是把这最后一句原原本本地纳进了耳朵里。 不管是对莲实还是席上其余的歌姬,他齐衡玉都提不起半分兴致来,苦酒入喉,念的想的也只有婉竹一人。 他的一颗心由她主宰着喜怒哀乐,她笑一笑,他便能抛开理智不顾一切地将她拥进怀里,她落了泪,他便要比她还要再难受上几倍。 齐衡玉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有像爱婉竹一样爱过谁。 他也决然无法接受婉竹的心里没有他。 良久,齐衡玉把手里的杯盏握得更紧了几分,应话时周身仿佛笼着一层席卷而来的阴雨,任谁都能瞧出他的不虞来。 “好。” 齐衡玉随手把袖袋里鼓鼓囊囊的银袋子扔给了席外的妈妈,三言两句便替莲实赎了身。 * 闭门不出的这几日,只能由关嬷嬷去外头打探消息。 先是辽恩公府被圣上清算一事已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辽恩公下了狱,女眷们照旧住在辽恩公府里,等候陛下的发落。 杜丹萝听闻此消息后昏死过去两回,先去求了齐老太太,再去求了齐国公齐正,可这两人皆只是拿话搪塞着她,并不肯使力营救辽恩公。 杜丹萝因此大病一场,幸而段嬷嬷衣不解带地服侍着她,又兼齐老太太请了鲁太医过府为她看诊,才不至于拖成什么大病症。 齐衡玉早出晚归,连日里只宿在外书房里,纵然容碧和芦秀领了婉竹的吩咐日日去外书房候着,可齐衡玉就是不肯挪步来碧桐院瞧她。 瞧出几分端倪的李氏亲自登了碧桐院的门,细细地盘问着婉竹是否与齐衡玉闹了什么不愉快,婉竹一味地落泪,哭得李氏都有些于心不忍。 且不知是否是如清太过聪慧的缘故,碧桐院内因齐衡玉的冷落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氛围,小小的人儿也会察言观色,一见最疼她的祖母赶来了碧桐院,便攥着李氏的衣襟不肯撒手。 李氏一见如清眨着泪汪汪的眼儿的样子便心疼的不得了,当晚便火急火燎地赶去了齐衡玉所在的外书房,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通骂。 齐衡玉也正是郁结于心的时候,再没想到李氏会冲到他的书房里对他胡乱的指责了一通,心中更为烦恼的同时却还是抓取到了李氏话里最为要紧的一句话。 “婉竹因你不肯去瞧她,日日夜夜地以泪洗面。你到底是怎么了?就算厌弃了婉竹,总也要顾着如清才是,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第72章 二更 你对我的情,是不是真的? 齐衡玉的周身上下本笼罩在无边的阴郁里, 未曾想李氏误打误撞泄愤般的一番话会让他的心不再空荡荡的发闷。 可喜悦也只浮起了一瞬,齐衡玉不由得又忆起了婉竹心机叵测的性子,她连李氏也有胆子利用, 如今掉几滴眼泪扮一扮可怜也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 齐衡玉深恨着自己胸腔内那颗轻易能被她撩动的心, 又无法去接受婉竹对他只有利用与攀附的事实。 所以他只能强迫着自己相信李氏的话, 相信着婉竹为了他的薄待而伤心难过。 李氏眼瞧着齐衡玉素正的神色松懈了两分, 便放软了语调道:“明日你正好休沐,多去陪陪如清。” 齐衡玉亲自将李氏送出了外书房,而后便站在回廊上眺望着庭院内风吹树摇的肃冷晚景,心里惶惶时, 一道汹涌而来的思念更是霸道地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绪。 算算日子他已有六日不曾见过婉竹了, 明明从外书房到碧桐院只有不到一刻钟的路途,可偏偏齐衡玉就是不肯挪步而行,只愿一人独处着消化自己的哀伤。 凉风拂面,好似兜头浇过来的冷水一般灭了他心口盈润着的冷意, 越是身陷冷境,他越能持着清明的一颗心, 清晰地抗争之后明白自己失去不了婉竹,便定要在她心上夺下个一席之地。 至于她与月姨娘牵扯甚深一事,他并不在乎。只要让婉竹做好承诺, 往后不会再让李氏牵扯到后院斗法一事中。 思及此, 齐衡玉又不免舒出了一口郁气。从前她是人微言轻、身不由己, 面对着杜丹萝与胡氏穷凶极恶的迫害, 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 往后他与杜丹萝和离, 便再没有人能肆意欺.辱婉竹, 她也不必再用这样心机深沉的手段自保。 齐衡玉想, 或许婉竹的心机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若他能早些与杜丹萝和离, 能事事处处地保护着她,她是否就不必以自己单薄的身躯来挣出两分活路来。 如此想着,齐衡玉又仿佛找到了绝佳的理由来为婉竹开脱。 * 莲实进门的那一日。 婉竹已觉察出了几分危机,因齐衡玉久不往碧桐院来过夜,她又被禁了足,院外那些跟红顶白的仆妇们对碧桐院内的差事便没有从前那般上心。 好在婉竹见惯了人情冷暖,也只是淡笑着对关嬷嬷说:“那这两日嬷嬷就不要去外头打听消息了,省的还要瞧那些人的脸色。”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72节 只是关嬷嬷不往人前凑去,往日里那些得过婉竹好处的丫鬟们却主动跑来了碧桐院,当下便火急火燎地与婉竹说了新姨娘要进门一事。 这位姨娘出身不堪,只是胜在相貌伶俐、人也有几分机灵,齐老太太勉强应了下来,私底下却派了好几个嬷嬷去看管着新姨娘,一等她侍寝后立马要灌她一碗避子汤。 “那姨娘姓尤,名为莲实。听说从前在醉红楼里做歌姬,不知怎么得了世子爷的青眼,如今爷更是为了她赎了身,许了她姨娘的位份。” 话音飘到婉竹耳朵里,她脸上的神色有片刻怔愣,转瞬间却又稍纵即逝,外头瞧着尚且还能持得住,心里却是泛出了一晕晕的酸涩。 纵然她知晓男子无情,却不曾想齐衡玉的喜新厌旧会来的这般突然。 收拾好了心绪后,婉竹笑着赏了那赶来碧桐院递信的小丫鬟,回屋后忧心忡忡地与容碧说:“你怎么看?” 容碧蹙着眉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关嬷嬷也对此抱有最坏的猜测,她想,世子爷与姨娘闹了别扭,这时有个解语花在侧殷切地服侍着,难保世子爷对将这女子纳进心间。 高门大户里这样花无百日红的事比比皆是。 关嬷嬷心里想的通透,却不敢在婉竹面前把话说的太直接,只委婉着说道:“奴婢觉着爷心里也有几分要和姨娘斗法的意思在,这世上有哪个男子不喜欢女人绕着他转的?姨娘该做出一副小肚鸡肠的模样来,拈酸吃醋这样的本事都要耍出去才是。” 话毕,一向沉默寡言的张嬷嬷也接过了关嬷嬷的话头,小心翼翼地与婉竹说:“关姐姐所说的话十分有道理,不管爷是否消气,姨娘您总要拿出自己的态度来才是。且奴婢私心里觉得世子爷不是那等无情无义的人,只要姨娘哭上一回,他的心也就软了。” 主仆几人商议一通,正逢唐嬷嬷抱着如清走来正屋,本还有些踟蹰不安的婉竹瞧见了她玲珑可爱的女儿,便把一切不该有的犹豫都摒除心外。 即便不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她也要为了如清光明灿烂的未来争上一争才是。 不管那位新姨娘是何等天姿国色的女子,她也要与她兵戎相见,争出个长短来。 哄着女儿入睡后,婉竹坐在梳妆镜前梳了个齐整的凌云鬓,让容碧为她细细地上了一层胭脂,从箱笼里挑了一件最鲜亮的衣衫,硬是无视了院外看管着她的婆子,一径往外书房走去。 今日正巧是齐衡玉休沐的日子,婉竹娉娉婷婷地走过抄手游廊,一进外院便瞧见书房门前立着几个全然陌生的丫鬟和婆子,再走近一瞧,便将外书房西边的支摘窗正肆无忌惮地朝外敞开。 从婉竹立着的地方正巧能瞧见支摘窗内的景象。 齐衡玉立在翘头案之后,那位新姨娘身着彩意盎然的百蝶衫,端着一杯茶盏站在齐衡玉身旁,男子英武俊朗,女子姣美柔顺,任谁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婉竹心静如水,且在片刻的怔愣里绞尽脑汁地思索着为情所伤的女子瞧见这一幕该如何的伤心难忍。 她学着杜丹萝妒意满满的模样,用力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立时便有一股汹涌的泪意向她奔袭而来。 她就这样站在回廊上静静落泪,不知立了多久,等支摘窗内的齐衡玉觉察到了这一股恼人的视线,不冷不淡地朝婉竹刮去一眼后,她才如梦初醒地收起了泪意,落荒而逃般离开了外书房。 齐衡玉自然也瞥见了她失态离去的背影,面上尚且还能称得上是一派平静,勾勒在宣纸上的字迹却是团成了一抹抹难以辨认的晕黑。 尤莲实侧目打量了齐衡玉一眼,见他脸上的阴郁之色一扫而空,心里纳罕的同时也朝着婉竹离去的方向望了过去。 她只是好奇,到底是何等神通广大的女子,能把齐衡玉这样的天之骄子牢牢地攥在手底心。 一刻钟后,久久静不下心的齐衡玉终于撂下了手里的狼毫,连个眼风都没往尤莲实身上落,只飞快地离开了外书房,往内院的方向赶去。 他的步伐稳当里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慌乱,尤莲实瞧了心间更为艳羡,只茫然四顾般地与身边的丫鬟说:“你瞧见那婉姨娘了吗?生的可比我美上几分?” 丫鬟们不敢乱看,自然没有瞥见婉竹的倩影,当下也只能敷衍尤莲实道:“奴婢再没有见过比姨娘您更美的女子。奴婢听府里的丫鬟说了,那位婉姨娘只是略有几分姿色而已,又因性子柔顺乖巧得了世子爷的欢心。世子爷说不准就是喜欢这样好拿捏的女子,姨娘您也得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来。” 这样的话拿来骗骗小丫鬟尚可,可尤莲实这样历经情场已久的女子早瞧出了齐衡玉是对那位婉姨娘动了真心,既是真心喜爱,与她生了副什么样的性子便没有半分关系。 即便那婉姨娘生了副蛇蝎心肠,只怕齐衡玉还是会把一颗心捧上前去让她戏弄。 她没有婉姨娘那样的本事。 尤莲实求的只是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再卖笑卖唱,囫囵活个一辈子就是了。 “回屋吧,世子爷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尤莲实娇娇一笑,领着丫鬟们走出了外书房。 * 婉竹将这场夺泪而逃的戏码演到了碧桐院门前,直到被丫鬟们扶着进了正屋,她这才敛起泪意,询问唐嬷嬷如清是否还在安睡。 前一瞬她还是一副双眼红肿的可怜模样儿,下一瞬她又成了神智清明的和蔼主子,神色转换时比那川剧里的变脸还要再自然几分,不得不让容碧心生感叹。 婉竹意欲净面梳妆,绞了帕子细细地擦拭脸上的脂粉时,似笑非笑般与容碧打趣道:“也不知我得哭上几回才能让世子爷心软。” 话音一落,正屋外却响起了一道极为急促的脚步声,不用丫鬟们通传,婉竹便听出了脚步声的主人是何许人也,她立时拿帕子大力地揉弄着自己的眼帘,擦拭出了几分红晕后,哀哀戚戚的往罗汉榻上一坐。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齐衡玉便迫不及待地赶来了碧桐院。非但是婉竹心生喜悦,连伺候着的容碧和碧白等人也止不住脸上的喜色。 齐衡玉却站在门扉前迟迟不肯挪动步子,临到了此刻,他才觉出了两分近乡情怯的窘恼。 可一槛之隔的容碧生怕他打起了退堂鼓,便上前一步行了礼道:“世子爷可算是来了,姨娘都哭的和泪人一样了,这几日也是夜夜都睡不好,只念着世子爷您呢。” 也正是因容碧这番焦急中带着真切的话语,让齐衡玉提脚跨过了正屋的门槛,阔别七日,再度与婉竹共处一室。 婉竹的明眸还红肿得和烂桃儿一般,方才解下钗环时太过慌乱,还不甚勾毛了鬓边的碎发,整个人既是楚楚可怜又染着几分做错了事的委顿。 齐衡玉缓缓走到了罗汉榻身前,不等婉竹开口,便先说了一句:“你在哭什么?” 他心内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婉竹,可千言万语临到嘴边却只变成了这一句“你在哭什么”。 他问话的目的也并非是要谋求一个答案,就譬如他撂下一切赶来了碧桐院,再与婉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便软了心肠。 他为什么会这样? 没人给的了他答案。 他可以既往不咎,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不能接受婉竹的虚情假意。 他想,只要婉竹说一句爱他,他可以把堆在心口的所有事都一笔勾销。 所以他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她身前,漆色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微不可寻的祈求。 明明是他身处高位,可在这场情.爱的博弈里,他才是那个满盘皆输的人。 只可惜婉竹并没有第一时间领回他的意思,因齐衡玉这些日子的冷待,让婉竹愈发明白了宠爱的重要性。 她生怕说错一句话后会引来齐衡玉的不喜。 所以她必须要万般小心。 也正是婉竹在绞尽脑汁地措辞时,齐衡玉的心再度坠进了冰冷的寒窟中。 这一刻,他甚至想勾起唇来放肆一笑,又觉得这样笑起来实在太过苦涩。 就在齐衡玉心如死灰,不再去祈求不属于他的爱意时,婉竹终于从困恼中抽身而出,哀哀戚戚地对齐衡玉说:“爷怎么突然不来看妾身和如清了,是不是妾身哪里惹爷不高兴了?” 齐衡玉朝她望去,四目相对间,仍是他先败下阵来。 在竹苑时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婉竹不舍昼夜地为他缝制的针线活,每一回缠绵情动时的海誓山盟。 怎么可能都是假的? “杜丹萝逼着你,让你不得不使手段自保。甚至于还不得不求助月姨娘,这都不是你的错。”齐衡玉的话似是在对自己说,也似是在对着婉竹说。 “这些事我都不想再追究,我也不想听你的解释。” 齐衡玉粲然一笑,笑意显出几分说不清的苦涩来,他说:“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两年你对我的情和爱,究竟是不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卑微小狗在线求爱。 第73章 二合一 你要活的更好。 齐衡玉声染迫切地问。 影影绰绰的烛火下, 他透着光华万千的眸子里掠过了千万种攒动着的情绪,渐渐地又隐在了迷蒙的夜色里。 而婉竹也愣了一霎,好半晌才拢回了思绪, 朝着齐衡玉疑惑开口道:“爷为何会怀疑妾身的真心?” 她装出了一副不知晓一切的懵懂模样, 一如往日里那般纯澈真挚, 只是一眼便能让齐衡玉忘却心间所有的不虞。 他上前一步, 与婉竹紧贴到了伸手便能将她揽进怀里的距离,而后便叹息着对她说:“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信。” 寂寂深夜里, 齐衡玉就这样明明白白地捧着自己的这一颗心, 把生杀大权、杀伐之力统统交给了婉竹。 婉竹也不负众望地朝着齐衡玉走近了一步,温热婀娜的身躯陷入宽阔冷硬的胸膛之中,便是以柔化刚,以一个拥抱化解了齐衡玉所有的疑虑和不安。 婉竹抱紧了齐衡玉, 埋在他的肩头轻嗅着独属于齐衡玉的清墨竹香,察觉到他明显回软下去的身躯后, 她便扬起皓腕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庄重又笃定地告诉齐衡玉:“我这里是有世子爷的。” 也正是这样轻渺的如细烟般的一句话,险些让齐衡玉红了眼眶, 他不能逆着自己的心远离婉竹, 只能依靠着本能将她拥入怀里, 以自己的身躯体悟着她切实的爱意。 * 齐衡玉与婉竹和好后, 碧桐院内的丫鬟们做活时脸上也洋溢着耀武扬威的喜色。 前些日子受的憋闷气如今也能统统发出去了, 那些外院的婆子和管事们也不再甩冷脸、充老大, 又恢复成了往日里那等小心翼翼的讨好模样。 只是婉竹依旧是那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只见她笑盈盈地陪着如清坐在炕边看小人书, 虽则知晓女儿还是瞧不懂小人书的年纪,可觑见她葡萄似的瞳仁转来转去,心里仍是觉得万分高兴。 唐嬷嬷抱走如清后,婉竹才自个儿去用早膳,取了两碟胭脂鹅脯后,将其中一碟赏给了关嬷嬷。 关嬷嬷笑着接下,一见婉竹如沐春风般的姣美面色,便道:“昨夜爷宿在了碧桐院里,姨娘今早的气色瞧着也好了许多。” 婉竹不置可否地笑笑,细嚼慢咽地享用好早膳后,立时遣人去请了张达的弟弟张生来,盘问一番后得知张达还没有寻觅到金玉一家人,便道:“不急,让他慢慢找,只记得不要留下她的命就是了。” 她本还担心着自己手段太狠厉,会在齐衡玉跟前闹出什么争端来,便想着生擒了金玉,让她“不小心”病死在路上。 可如今齐衡玉已知晓了她背地里心狠手辣的性子,婉竹便再没有了忌讳,只一心要让金玉这个叛徒付出该有的代价。 短短一夜之内,婉竹重得齐衡玉的恩宠,那位刚进门的尤姨娘也好似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除了偶尔能去外书房伺候齐衡玉笔墨外,再没有了什么声响。 这时,那些跑去巴结尤姨娘的丫鬟们才暗暗生悔,若早知晓这位尤姨娘只是昙花一现的草包,她们那半粒碎银子就不该使出去才是。 姨娘这一头的事刚压下去些,辽恩公府被抄家一事又闹得沸沸扬扬。玄鹰司司正亲自赶去辽恩公府擒拿了辽恩公和辽恩公世子,后因锦犽公主发了怒,杜凤鸣才不至于落个下狱的境地。 杜丹萝听闻此噩耗,才养好些的身子又倒了下去。 齐老太太也愁容满面地求神拜佛,只企盼着辽恩公府的灾祸不要牵扯到齐国公府,齐国公也从家庙里赶回了家中,并一连两个月都不敢出门逍遥作乐。 胡氏被关了禁闭,从丫鬟和婆子的嘴里知晓了此事,当即也只是冷笑一声道:“树倒猢狲散,辽恩公府这下是神佛难救了。” 果不其然,刑部、大理寺与京兆尹三司会审,将辽恩公府这些年的罪证一条一条地盘列了出来,只是在最后定下罪名的时候询问了太子的意见。 太子李庸是个仁善忠直之人,与手腕铁血的陛下恰好形成鲜明的对比,他顾念着早些年辽恩公为大李江山立下的汗马功劳,便只给辽恩公定了个流放一千里的罪名。 女眷们不必随行。 这一千里的路途并不算远,再经上下打点之后总能保下辽恩公的一条命来,此举已是皇家格外开恩。 且陛下看在女儿锦犽公主的面子上,也赦免了杜风鸣的罪责,还私底下派了御前总管去安慰了杜风鸣一番,左不过是告诉他,往后在公主府好生度日,不必担心秋后之责。 短短几个月间,传承数代的鼎盛世家便以如此戏谑的方式分崩离析,且起因仅仅是因陛下的私库空虚,便把主意打在了辽恩公府的满贯家私之上。 齐衡玉在其中充当了陛下的刽子手,接连奔走了数十日,直到辽恩公便拴上了重约百斤的锁链,踏上流放之路后,他才算是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归家时,婉竹见他愁眉不展,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便抱着如清上前,朝他莞尔一笑道:“爷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不高兴?”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73节 所谓小别胜新婚,这一回齐衡玉与婉竹闹了个不大不小的别扭,和好后反而比以往更黏腻两分。 此刻齐衡玉便朝身侧立着的唐嬷嬷使了个眼色,唐嬷嬷立时上前把如清抱离了两位主子身旁,如清眨着大眼不解其意,汤嬷嬷只笑盈盈地说:“爹爹和娘亲要说悄悄话呢,咱们去外头玩竹马好不好?” 庭院里摆着的竹马是昨日齐衡玉从京城市集买回来的新奇玩意儿,如清一见它就爱不释手,整日里想着骑竹马,一不给她骑还要嚎啕大哭。 送走如清后,齐衡玉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婉竹拥进怀里,显出疲累的面容也懒懒散散地倚靠在她的肩头,整副身子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婉竹身上。 直到婉竹清瘦的身躯微微发了颤,齐衡玉才收住了自己倾往她身的态势,反而一把搂进了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将她箍进了自己的怀中。 “陛下对辽恩公府也太不讲情面了一些。”他似感叹似慨然般的说道。 这话只点到即止,可偏偏婉竹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当即便温声劝慰他道:“爷是怕咱们齐国公府也会落到这一日吗?” 齐衡玉摇摇头,半晌答不出话来。 婉竹对朝政上的局势一窍不通,也不知何为伴君如伴虎,她只秉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对齐衡玉说:“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处,妾身便什么都不怕。” 她说话时秋水般的明眸里永远盈着恰到好处的温柔与沉静,草草几句话便能让齐衡玉收起所有的烦绪和忧愁。 “昨儿我去京城正街时瞧见一间脂粉铺子,生意倒是十分红火,只是那东家的爹娘生了重病,他开个高价要把铺子转手卖出去。”齐衡玉笑时漆色的眸子里旋起几分揶揄的意思。 前年在竹苑时他巴不得婉竹早日去江南开一间脂粉铺子,如今却是想尽法子要把她套牢在自己身边,甚至不惜花重金给她盘下脂粉铺面。 钱帛动人心,再深的情谊也离不开钱财二字。 齐衡玉对自己没有自信,只能寄希望于自己不菲的身家和那手握权势的地位,仅仅靠着这两样东西,婉竹就不会离开他。 思及此,齐衡玉脸上也勾染出了两分笑意,眉宇间凝着的冷厉之气也淡去了不少。 婉竹却是无视了他面上的揶揄笑意,只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番,须臾间便算出了京城正街上铺面的价值。 将来给如清做嫁妆时也能压一压箱底。 她既是想要应下这铺子一说,神色便愈发漫不经心,只侧身剜了齐衡玉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这铺子是单妾身有,还是尤姨娘也有?” 齐衡玉再没想到婉竹会冒出这样促狭般的话语来,一时微微发怔,待回过神后心间又迸发出了一股莫名的喜悦。 也正是因为婉竹吃醋般的这番话语,让齐衡玉惴惴不安的这颗心得到了一瞬间的纾解。 “只有你一个人有。”他说着便在婉竹莹白的颈间映下了一吻,手也越来越不老实,带着攻略城池的势头扯下了婉竹身前的衣襟。 外间伺候着的容碧一听到屋内传出来的声响,便立时红着脸把廊道上的丫鬟和婆子们赶的远远地,又吩咐芦秀去耳房烧水,自个儿顶着红扑扑的脸守在了正屋外头。 * 三日后。 辽恩公府上那一块御赐的“忠君正道”的金匾被撤了下来,荣氏等人虽还住在辽恩公府内,可活的却与丧家之犬没有半分分别。 几个忠心的婆子和丫鬟们尚未离去,日子总也不算太过不堪。 可久居在九天宫阙上的贵人,一朝落入了腌臜的泥泞里,那失重的心比那些粗茶淡饭、闲言碎语还要再令人难堪几分。 荣氏历经变迁,尚且还能为了一双儿女持着一口气熬下去。可二房的弟妹马氏却受不住这等磋磨,只撑了半个月便撒手人寰了。 可怜荣氏还要一边操持马氏的葬礼,一边要料理整个辽恩公府的开销,府里先头攒下来的银钱都已充了公,荣氏只能靠着自己的嫁妆体己来补贴家用。 这一日正巧是采买的婆子为了一斤鸡蛋和另一个婆子吵了起来,言谈间颇有些赖在地上不管不顾的势头,不等别的丫鬟来劝架,便扯开嗓子嚷嚷道:“从前咱们辽恩公府没倒时你们这些婆子靠着采买上的油水吃的肥头大耳,如今咱们只靠着几两银子过活,却还要和我们耍这些心眼。太太不是说了每个伺候的人都有一块蛋吃?凭什么你碗里有五六块?” 眼瞧着那婆子闹得不像,荣氏也只得赶过来调停,不问倒好,一问才知晓那几个还留在她身边伺候的婆子是如此在私底下阳奉阴违。 譬如荣氏正是为了安抚住这些“忠心”的婆子,才会忍痛拿出了嫁妆里的银子,补贴婆子们的膳食。 谁曾想这些贪惯了的管事婆子即便落入这不堪的境地,也要从更弱的婆子嘴里挖出些油水来。 荣氏被气了个够呛,又因这些日子为辽恩公的处境牵肠挂肚,神魂本就有些丧弱,如今被一股邪火堵在了心口,一时不上也不下,整张脸胀成了猪肝色,瞧着骇人无比。 婆子们连忙上前为她掐人中,抚背顺气,忙成一团后才见荣氏的脸色渐渐回暖了过来。 待顺完这一口气后,荣氏便睁着眼落下了两行清泪,她望了眼萧条寂涩的辽恩公府,想起半月前这雕栏玉栋的府邸里还各处都摆着价值连城的器具。 心口更是荒凉哀伤的厉害。 皇家之怒如雷霆万钧,顷刻间就能把绵延百年的世家大族连根拔起,今日是齐国公府,明日又会是谁? * 这两日李氏多回了两趟镇国公府,耳提命面地嘱咐她那个庶弟,不可在这等风口浪尖的时候胡闹耍混,也绝不能让镇国公百年的基业毁在他的手上。 除此以外,李氏还托了她那弟媳,要她多留意些适龄的贵女。这回等齐衡玉与杜丹萝和离之后,她必要给齐衡玉挑一个样样都好的继氏。 镇国公夫人也有意攀附齐国公府,当即便应下了李氏的请求,并道:“那清河县主进门四年无所出,待长姐您也并不十分孝顺,若不是有辽恩公府撑着,她早该落得个下堂的结局才是。” 这话正说在李氏的心坎上,辞别了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后,李氏还与朱嬷嬷商议起了继室的门第一说。 朱嬷嬷与李氏想到了一块儿去,便道:“我瞧着新夫人的门第也不必太高,省得再娶进一个心高气傲的活菩萨。只要性子伶俐、是个会伺候人的清白女子,即便只是个庶女,也勉强能配得上世子爷。” 李氏暗自点了点头,空等了几日功夫,听朱嬷嬷说杜丹萝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便也叹了一句:“既是身子不好,就让她少动弹。丧妻的名声到底不好听,还是要让她康康健健地与衡玉和离才是。” 齐老太太也做此想,也不吝啬那些名贵的药材,只吩咐丫鬟和婆子们好生照料杜丹萝。 杜丹萝在病中听闻了辽恩公被判流放一事,虽则锦犽公主身边的嬷嬷前来劝慰过她一番,段嬷嬷也日日捡了好听的话说给她听,可杜丹萝的身子却是每况愈下。 单单是从天之骄女落到败落户的打击就不是她能承受的重量。 好在段嬷嬷性子稳重,见杜丹萝郁郁寡欢,身子一日比一日消沉,便对她说:“世子爷瞧着对那婉姨娘也没了新鲜劲儿,这不就把那尤姨娘纳进了房里。” 身陷泥泞里的杜丹萝听闻婉竹的不幸,这颗干涸到没了生机的心也仿佛饮到了天边的琼脂玉露。 她勉力扯了扯嘴角,露出了这一月里的第一抹笑意。 段嬷嬷见了她眸中划过两分光亮,便愈发兴致勃勃地说:“咱们辽恩公府虽遭了劫,可罪不及出嫁女,您是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是世子爷八抬大轿、三书六礼娶进门的正妻,只要您好生活着,那些妖妖冶冶的狐媚子便一辈子越不过您去。” 杜丹萝又哪里是不明白这道理?只是像她这样高高在上惯了的人,从出生至今都只有被人捧着敬着的时候。 谁曾想圣上的雷霆之怒会在转瞬之间夺去了辽恩公府的所有权势,如此迅猛,如此突然,根本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往后她就是罪臣之女,甚至于与那些贱籍出身的女子没有什么区别,心高气傲惯了的杜丹萝如何能忍受这样的耻辱? 她成日钻进了泛着苦意的牛角尖里,幸而有段嬷嬷在旁多加劝解,才不至于落个悲愤而死的结局。 而辽恩公被抄家的两月后,杜丹萝的身子也养好了几分,段嬷嬷从外间伺候的丫鬟嘴里知晓了尤姨娘被放籍归家一事,正忖度着要不要告诉杜丹萝此事,却听得屋外响起了青樱的呼唤声。 青樱乃是杜凤鸣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自辽恩公府被抄家以后也住在了大长公主府里。 她好端端地怎么会赶来齐国公府? 段嬷嬷正纳闷的时候,双菱已经眼疾手快地上前推开了屋门,不等青樱说话时便笑道:“青樱姐姐怎么来了我们府上?” 青樱仍是那一副插金带银的装束,只见她梳了一个妇人髻,姣美的容颜里露着两分愁容。 段嬷嬷一见她这面色便知必是外头出了事,忙领她进了耳房,偏头见正屋内没有半分声响后,才道:“你来找夫人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我只告诉你,夫人的身子就和秋日里被风刮着的棉絮没有什么区别,你可要忖度着话头呢。” 青樱听了段嬷嬷的话后脸色又是一白,须臾间杏眸里便蓄起了婆娑的泪光,眼瞧着泪珠便要往下坠,段嬷嬷忙拍了拍手制止她道:“姑奶奶,有什么事您先说给老婆子听一听,老婆子替你拿主意就是了。” 话音甫落,青樱这才忍住了夺眶而落的泪意,对段嬷嬷说:“国公爷过身了。” 这话便如一道惊雷炸开在了段嬷嬷的耳畔,她好半晌都难以挪动自己僵硬的步子,只能讷讷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青樱抹了抹泪道:“就在昨日,世子爷刚收到的信儿,他如今已进宫跪在了御前,恳请陛下允他去把国公爷的尸首带回来。” 段嬷嬷的身子倏地倒了下去,她整个人徒然地陷在了临窗大炕上,喉咙口仿佛被灌了一碗热汤,痛的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良久,青樱才哽咽着说道:“这世上哪儿还有比国公爷更体恤下人的主子,偏偏好人没好报,满京城里各处的人家都在背后偷偷议论,说这一回是陛下看上了我们辽恩公府的……” 后来的话她没来得及说出口,段嬷嬷已倾身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并横眉竖目地说:“你不要命了?这样的话也敢说?” 青樱这才悻悻然地住了嘴,扭扭捏捏地向段嬷嬷说明了他的来意,“陛下不肯见世子爷,公主又不好插手进这样的事里来,她便派我来请姑奶奶去劝一劝世子爷,也好把事囫囵过去。” 段嬷嬷皱着眉思索了一番,便应下了青樱的话,并对她说:“你先回去吧,这两日夫人的身子略好了一些,去一趟公主府也不算什么大事。” 青樱点点头,谢过段嬷嬷后便离开了齐国公府。 * 与此同时。 尤姨娘已递过了静双送来的卖身契,并收拾好了自己的细软和首饰钗环,将齐衡玉赠予她的五百两银票兑成了小数目的银两,分了六处藏在了自己和丫鬟身上。 她虽遗憾不能做齐国公府的正经姨娘,可只是陪着齐衡玉演了几场戏,就换来了身契和丰厚的银两,已是让她喜不自胜。 临行前,她特地赶去了碧桐院,向婉竹亲口表明了她的谢意。 婉竹本以为尤姨娘是个不甘心只得银钱的女子,为此还花了不少心思打探她的性子和人品,谁曾想她们却连一次都没有交锋过,只在分别时匆匆见上一面。 尤莲实坐在梨花木团凳上,一双姣丽的杏眸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如清身上,神色里有不曾掩饰的喜爱。 婉竹朝她瞥去探究的视线,她也大大方方地笑道:“我曾经也期盼着能有一个这么玲珑可爱的女儿,只可惜十六岁那年被酒楼里的妈妈灌下了寒药,我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婉竹一愣,似乎是在忖度着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安慰尤莲实。 却见尤莲实满不在意地拢了拢自己鬓边的发丝,朝着婉竹扬起一个朝气勃勃的笑意,“没子嗣也好,省得还要受那一场苦。你比我厉害。既能把男人的心牢牢攥住,就一定要活的更好些。” 说着,她便要起身向婉竹告辞。 婉竹侧眸望她,仿佛是从她清灵灵的眸子里瞧见了几分对自有的希冀,对未来的企盼。 纵然是身处淤泥里的荷莲,也终有绽放芳姿的那一日。 匆匆一别,不必交浅言深。 婉竹只是在芸芸众生里瞧见了另一个努力活着的自己。 她出声唤住了尤莲实,把早已备好的三百两银票递给了她,并笑着告诉她:“我们的命不由他人,只由自己。你也要活的更好些。” 第74章 二合一 “我要把婉竹扶正。” 尤莲实就如一缕青烟拂进了齐国公府, 来时无所影踪,去时也不曾掀起多少涟漪。 两年后婉竹无意间获悉了尤莲实的消息,知晓她自立女户, 自梳之后终身不嫁, 倒也默默沉思了许久。 私底下与丫鬟们闲聊时, 也曾流露过几分对尤莲实的钦佩之意。 这是后话不提。 此时的婉竹心里只惦念着辽恩公府的处境、杜丹萝的病势, 再没有闲心去想旁的事。 今日一早,关嬷嬷特地去松柏院外探听消息,等了半个多时辰也没瞧见双菱的身影,干脆便在松柏院门前的那一株杏树上结了个红绳, 这才赶回了碧桐院。 这两日齐衡玉与婉竹如胶似漆, 静双与落英也时时刻刻地待在碧桐院里,容碧和碧白在婉竹的暗示下送了茶水和糕点过去。 一来二去,彼此之间也熟稔了不少。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74节 婉竹坐在支摘窗后的临床大炕上细瞧着庭院里如一对壁人般立着的静双和容碧,回身对关嬷嬷莞尔一笑道:“也不能因为我的缘故耽误了她们的婚事, 一会儿嬷嬷你私底下问一问容碧和碧白,若是她们俩都愿意, 下月里就把她们的婚事办了。” 关嬷嬷笑眯了眼,只道:“哪儿有不愿意的道理,静双和落英都是家生子, 还是爷身边最受器重的小厮。咱们府里多少丫鬟想和他们结亲, 若不是姨娘发了话, 哪里轮得到容碧和碧白?” 婉竹倒不是个爱揽功的人, 且她心底对容碧和碧白两个丫鬟多有歉疚。 补偿她们一桩可靠的婚事, 似乎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当日夜里, 关嬷嬷便悄悄地把容碧和碧白两个丫鬟唤去了耳房, 瞧着四下无人, 把婉竹的意思透露给了她们。 容碧臊红了脸不答话,碧白也是扭扭捏捏地僵在了原地。 关嬷嬷体恤她们这等小姑娘脸皮比较薄,便也温声劝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们可要想清楚才好。” 说着,她便做出了一副佯装要离开耳房的模样,可把容碧吓了个够呛,也顾不上心中的羞赧,便一把攥住了关嬷嬷的衣袖。 “嬷嬷。” 如莺似啼般的甜润嗓音里藏着说不尽的羞意。 关嬷嬷也不忍心再逗弄这两人,便道:“若你们点了头,婚事便定在下月里,你们忠心耿耿地伺候姨娘,姨娘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去。” 容碧和碧白羞羞赧赧地应了。 两日之后,整个碧桐院乃至齐国公府都知晓了这两桩婚事,有些婆子与碧桐院交好,只在暗地里羡慕了一回。 只是另一些与碧桐院不对盘的婆子说的话也就要难听许多。 幸而婉竹心境开阔,也不把这等酸言酸语放在心上。 她给容碧和碧白一人备下了两百两的嫁妆,并一套赤金头面,出嫁时还从她帐目里匀出了一百两银子,操办了六桌席面,就摆在碧桐院内。 即便是齐老太太身边的朱紫出嫁,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面。 眼瞧着婉竹对贴身伺候的丫鬟如此厚待,旁的院子里的丫鬟心中难免也有几分艳羡,而尚未定下归宿的芦秀、碧珠、碧荷等人更是莽足了劲伺候婉竹。 齐衡玉也听闻了些风声,他料理完外头的事务后,罩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披风,扬扬飒飒地走了过来。 一进正屋,他便笑着揶揄婉竹道:“听说咱们齐国公府里出了个侯恂1。” 婉竹听得他的说笑声后,便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计,佯怒般瞪了齐衡玉一眼,只说:“爷就会拿我寻开心。” 齐衡玉连忙向婉竹解释侯恂是何许人也,他原是想引据典义地夸赞婉竹一番,转眼想到婉竹并不精通于古籍经义,霎时便掠过这话头道:“方才我去母亲院子里请安,她与我说满府的下人们都在议论你的碧桐院,我本以为又出了什么事,谁曾想竟是为了容碧和碧白出嫁一事。” 有人艳羡、有人眼红。闲言碎语总是不绝于耳。 齐国公府是传承百年的世家豪族没有错,因府里的主子都爱惜颜面,本也不会肆意打骂手底下的丫鬟和婆子,可即便再体恤下人,却也不会和婉竹一样掏心掏肺珍视自己身边的丫鬟。 齐衡玉明白,这是婉竹并不把丫鬟们当成低人一等的下人的缘故。 单说为容碧和碧白谋划婚事一事,婉竹也在背地里与齐衡玉商议过好几回,总是要确保静双和落英会在婚后妥善珍爱容、碧两个丫鬟,才肯松口把她们嫁出去。 齐衡玉既欣慰于婉竹的仁善,又生怕她手底下的丫鬟们会被她宠的肆无忌惮,乃至于奴大欺主。 是以他便亲自解下了披风,一径坐到了罗汉榻上,一双冷厉的眸子扫过屋内所有伺候着的丫鬟们,并道:“姨娘待你们好,你们也要警醒着些当差,可不许辜负了她对你们的一片真心。” 一番敲打让容碧等人悻悻然地跪倒在了地上,内寝摇床里正在玩着拨浪鼓的如清也转起了圆滚滚的大眼睛,朝着齐衡玉手舞足蹈地笑了起来。 婉竹剜一眼齐衡玉,又让唐嬷嬷把如清从摇床里抱了起来,并颇为幽怨地说道:“如清也不知是像谁,一见丫鬟们跪倒一片便高兴的不得了。” 为此,她还狠下心数落过如清几遭,可偏偏她这女儿生了副七窍玲珑的心肠,每回她板下脸时,她都会在第一时间扯开嗓子嚎啕大哭,哭的婉竹心肠绵软一片。 如今她还未满一周岁,混世魔王的性子已渐渐地显露出来。 婉竹忧愁不已,私底下与关嬷嬷商论了几回,只道:“如清本就是庶女,若是性子再刁蛮任性几分,将来只怕不好寻亲事。” 关嬷嬷却满不在意地一笑:“姨娘快别这般操心了,且不说咱们小姐年岁尚小,性子如何还瞧不出来。单说她是世子爷头一个女儿,这婚事便不会差。” 今日婉竹又不可自抑地流露出几分慈母的愁心来,可齐衡玉却浑不在意地说:“她是你我的掌上明珠,将来只有人来捧着她的道理,即便她性子跳脱几分,也无伤大雅。” 齐衡玉只有如清这一个女儿,自然视她如珠如宝,在她尚未满周岁的时候,便已经与康平王说好了儿女亲事。 婉竹也知齐衡玉有这样的打算,康平王的独子自是金尊玉贵的人物,若论身份地位她再没有不满意的地方,就怕康平王妃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孩子还小呢。总要等她及笄之后,让她自己点头才是。”婉竹如此说着,齐衡玉也欣然应允下来。 夜幕渐深,两人闲话一阵后也上榻安歇,临睡前齐衡玉状似无意地提起了杜丹萝,并道:“她这两日一直住在公主府。我打发人去请了她三回,她都不肯回来。” 和离一事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辽恩公府树倒猢狲散,再没有人能做杜丹萝的倚仗。 齐衡玉连一日都不想再拖延下去,为了让杜丹萝松口应下和离一事,甚至不惜开出了丰厚的条件,用于遣散和离的这些银子,定能保下杜丹萝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只是他开出的条件越诱.人,杜丹萝的心就愈发苦涩。 她娘家遭劫,身为夫君的齐衡玉不但没有相帮,反而还在她最脆弱、最艰难的时候毅然决然地提出了要与她和离。 她躲去公主府一是为了劝解疯魔了般的杜凤鸣,二也是为了避一避齐衡玉和离的迫求。 寂寂深夜里,杜丹萝苍白着脸陪坐在莲花纹样的贵妃榻里,身旁的段嬷嬷寸步不离地陪着她,觑见她冷凝中染着忧愁的面容,便道:“世子爷已被夫人您劝下来了,陛下也松了口,总算是许了国公爷的尸首扶棺回京。” 杜丹萝却是对影自怜,无端地便落下两行清泪,整个人被郁然的苦丧浸润的只剩几分喘息的气力。 “人死了,这些身后名都是虚的。” 一月前仍雄姿英发的爹爹如今却成了一股冰冷的尸首,她也从云端之上的贵女沦落成了罪臣之女。 眼瞧着杜丹萝心绪委顿,段嬷嬷便也识趣地止住了话头,只给身后的月华使了个眼色。 半刻钟后,盛装华服的锦犽公主赶来了杜丹萝所在的院子里,她私心里虽不甚喜爱杜丹萝过于清高的性子,可一进屋瞧见她单薄又瘦弱的身躯,心肠也蓦地一软。 她说了好些话来安慰杜丹萝,可杜丹萝却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愣愣地谢过了锦犽公主的好意。 锦犽公主见状心里也闷闷的使不上来劲,到底是舍不得杜丹萝再自苦耗神下去,便道:“妹妹不该在这里伤心难过才是。本宫若是你,总要使尽所有的手段让暗害本宫家人的人付出代价来才是。” 话音甫落,杜丹萝猛地抬起头,恰好撞进锦犽公主浸着灼烫热意的眸子里,她一时拿不准锦犽公主话里的深意,便愣在原地未曾答话。 只是她不回应,锦犽公主却不想放过她,只苦涩般的一笑道:“你哥哥早已弄清楚了陷害辽恩公府的幕后黑手,只是怕你受不住,才不肯告诉你。” 她的话点到为止,内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杜丹萝心跳如擂,一道凌厉的眸光便紧紧追随着锦犽公主,待理清楚了自己如潮般的思绪后,便问她:“是谁害了爹爹,害了我们辽恩公府?” 她心里分明知晓答案,只是临到此刻还是不敢相信那人会这般无情无义。齐国公府与辽恩公府乃是世代的姻亲,说句同气连枝也不为过,他为何要置爹爹于死地? 难道只是为了要与她和离? 他当真厌恶她到这个地步吗? 泪珠如雨便落下,几乎模糊了杜丹萝眼前的视线。 而锦犽公主也叹息着对她说:“自公爹贪污一事闹出来以后,齐国公府便飞快地撇清了与我们的干系,也将旧日里一齐经手的营生壮士断腕般砍了下来,如此果决不像是一朝一夕的谋算。” “你哥哥早就起了疑,使了多方门路去探查,最后借着本宫的名义求到了御前总管跟前,那没根的人精不肯把话说明白,却也向你哥哥透露了些消息。” 锦犽公主顿觉心口苦涩一片,她本是金枝玉叶,所嫁之人也是世家大族传袭爵位的世子爷,可一夕之内公爹倒台身死,辽恩公府被阖族抄家,她在旁的公主跟前也再也硬气不起来。 她心里既恼恨又憋闷,如今知晓了造成这一切后果的幕后黑手就是齐衡玉,便也索性把所有仇怨都归咎在了他一人身上。 锦犽公主曾与齐衡玉议过亲,只是后来因一些原因而不了了之。时过境迁,她也为杜凤鸣生下了一儿一女,那些旧日里的渊源她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只是齐衡玉的所作所为实实在在地触犯了她的利益,若是不让他付出些代价,实在是难解锦犽公主的心头之恨。 “本宫也与你哥哥商议过此事,虽不知齐衡玉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可他着实是狼心狗肺、无情无义,妹妹你与其在这儿顾影自怜,倒不如咬着牙让他付出些代价来。” 此时的杜丹萝已然泪流满面,这一个月里她生不如死,饱受折磨,这颗四分五裂的心就似被人攥紧了一般苦痛不已。 她怨过自己的命,怨过陛下的薄冷无情,甚至还起了怨怼爹爹为何要贪污的念头。 只是她从没有想过,会是齐衡玉亲手递上了捅向她的刀子。 杜丹萝无法接受,情绪已然临近崩溃的界点,锦犽公主见此也点到为止,不再逼迫着杜丹萝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 * 七日之后,齐老太太发了话,让秦嬷嬷领着几个有体面的婆子去公主府把杜丹萝迎回家。 若是杜丹萝还要借故不回来,便索性一辈子都不要回齐国公府了。 杜丹萝见状也不敢再拖延,得了秦嬷嬷几句好话后便悻悻然地回了家中。 她照例去朱鎏堂给齐老太太请安,素白消瘦的面庞里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前段时日黯淡无光的眸子里也染上了熠熠的光彩。 齐老太太冷着脸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里,觑了眼下首判若两人的杜丹萝,也懒得再与她多费口舌,并道:“你还是我们齐家妇,总是住在公主府算怎么回事?你若是想长久以往地住在公主府里,索性应下和衡玉和离一事,我也不去管你。” 杜丹萝弯下膝盖,朝齐老太太低头认了错,心里却在嗤笑着这老虔婆翻脸不认人的本事越来越精进了一些。 从前辽恩公府未曾倒台时,即便齐老太太对杜丹萝再有不满,也绝然不会当着丫鬟婆子的面说出这样难听的话语来。 杜丹萝被迫向齐老太太低头认错,只是脊骨却倔的笔挺,整个人也不再似前段时日那般阴郁难平,而是蛰伏已久、蓄势待发的虎豹一般,只等着她狩猎的时机。 如今齐老太太也不把她这个失了母家的孙媳放在眼里,随意数落了几句后便把她撵回了松柏院里。 * 而此时的碧桐院却是一派觥筹交错、言笑晏晏的景象。 翌日便是容碧和碧白一齐出嫁的日子,婉竹让婆子们关好门窗,在碧桐院里摆了六桌席面,供丫鬟和婆子们好生享乐一番。 李氏听闻此事后也让朱嬷嬷来碧桐院凑了个热闹,并让大厨房蒸了一道茄丝细面和金泥枣糕,并一壶温好了的女儿红,一齐送来了碧桐院。 齐衡玉得知碧桐院里开了席,便索性宿在了外书房习字,待到夜色入户的时候才赶回了碧桐院。 今夜唐嬷嬷也饮了不少酒,被小丫鬟扶着去了寮房睡下。如清便宿在了婉竹榻上,小小的人儿却张大了手脚霸占了婉竹身旁的位置。 姗姗来迟的齐衡玉戳了戳女儿浑圆的脸颊,似抱怨似无奈地说:“咱们的春宵就折在这小家伙的手里了。” 婉竹剜了齐衡玉一眼,赧然地说道:“她难得和我们睡在一块儿,爷怎么还嫌弃起女儿来了。” 齐衡玉哪里是嫌弃如清,只是因婉竹的一颗心都安在如清身上,他难免心生几分嫉妒而已。 因怕再说下去会惹得婉竹不喜,他干脆上榻安歇,不再多言一句。 * 辽恩公府的事告一段落。 杜丹萝在齐国公府内过起了隐居般的日子,除了她身边的段嬷嬷还时不时地去大厨房领膳食以外,满府内再也瞧不见松柏院内的伺候之人。 婉竹心里觉得怪异,总是有一种风雨欲来的不安之感。只是手边也寻不到一星半点的证据,便也只能撂下不提。 齐衡玉办好了辽恩公府的这一桩差事,陛下龙颜大悦,私下里赏了他好些金银财宝,并许诺要在年末擢升他一级。 只是他大义灭亲的举措瞒不过京城众人的慧眼,不少人在背地里议论齐衡玉的冷心冷情,并用这事攻讦着齐国公府未来的处境。 “今日陛下能以雷霆手段铲除了辽恩公府,哪知明日会不会轮到齐国公府?” “什么贪污、什么罪名,全靠陛下的心意罢了。”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75节 齐衡玉却不听这样风言风语,且不说他有没有胆子去推脱陛下的吩咐,单说辽恩公犯下的罪孽,就不只是贪污那么简单。 其中还有好些草菅人命、为权谋私的丑闻,只是陛下顾念着辽恩公府昔日的功劳,便把卷宗里的这些罪责抹了过去。 且若不是齐衡玉在背后为辽恩公府百般斡旋,女眷们的性命如何能保的下来?辽恩公又怎么可能只被判下个流放的罪名? 他问心无愧,便愈发不去搭理朝堂上的闲言碎语。 * 康平王知晓齐衡玉与婉竹重归于好,便挑了个齐衡玉休沐的日子,备着厚礼登了齐国公府。 彼时的齐衡玉正抱着如清在内花园里赏花赏景,抬眼一瞧皆是春花烂漫的景色,如清穿了一身红彤彤的云锦小衫,搂着齐衡玉的肩膀咿咿呀呀的笑着。 康平王被静双领着走进内院时瞧见的便是这样温馨的一幕,他立时抚掌大笑,潇潇洒洒地走到齐衡玉身前,对他说:“你这女儿可一点也不像你,瞧着这般清灵可爱,比我家那小子要讨喜多了。” 说着,他便挑着手里的扇柄,轻轻戳了戳如清莹白的脸颊,并笑道:“小如清,快叫声公爹听一听。” 齐衡玉却是板着脸把女儿往后挪了一寸,堪堪避开了康平王递过来的扇柄。 康平王倒是爽朗一笑,催着齐衡玉去外书房陪他饮酒作乐。 齐衡玉只好让唐嬷嬷她们抱走了如清,吩咐丫鬟婆子们好生照顾如清,这才与康平王一齐走向了外书房。 一进外书房,康平王便背着手把这雅致的陈设布局点评了一番,回身见齐衡玉腰间别着两个绣艺精巧的香囊,便揶揄他道:“前几日哭丧着脸,如今倒是如沐春风。我倒是不知衡玉你是这样重情重义的一个人,怎得被个小女子耍的团团转。” 齐衡玉瞪他一眼,懒得于他打嘴仗,只问:“你若是要说这样没意思的话,我可没工夫陪你。” 康平王住了嘴,见齐衡玉神色肃正,便也调转了话头道:“你且留意一下杜凤鸣,我听小六说,他这两日总是出入平京坊。” 平京坊是京内胡人时常出没的地方,杜凤鸣是纯正的汉人,怎会莫名其妙地出入此等地界? 齐衡玉留了个心眼,预备着让暗卫们多打探些消息。 康平王说完了正事,又笑着对齐衡玉说:“清河县主还是不愿意和离,你打算怎么办呢?” 齐衡玉拢起了眉宇里的漫不经心,改换了一副肃然的模样,把博古架上的一纸药方扔给了康平王,他道:“我心爱的女子不能一直做妾,我的女儿也不能担上一个庶女的名头,她若是再不愿和离,就不能怪我无情无义了。” 康平王略懂些岐黄之术,接过那药方一瞧,便见上头每一剂药材都是至寒至毒之物,寻常人服用两月便会药石无医,郁郁死去。 他心中震烁,听着齐衡玉不似作伪的模样,愣了半晌之后才道:“你是当真的?” 齐衡玉不置可否地一笑。 康平王思索了一瞬后,眸光紧紧攥着齐衡玉不放,并道:“你可想清楚了,本朝还没有过把小妾扶正的例子,你这样做可是要受文武百官的弹劾,到手的玄鹰司司正一位也没了,你的大好青云路,难道就要葬送在一个女人身上?” 齐衡玉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弊,且他也是深思熟路过后才做下了这样的决定。 他正要感念康平王的劝慰之语,西边支摘窗下却响起了一声猫叫,突兀的声响划破了点点寂静,也打断了齐衡玉的说话之声。 作者有话说: 杜丹萝要发疯了捏。 推荐一本好看的完结文,我个人很喜欢,喜欢这个题材的宝宝可以收藏订阅一下。 《别空山》静沐暖阳 姜峤女扮男装当了几年暴君。 叛军攻入皇城时,她麻溜地收拾行李,纵火死遁,可阴差阳错,她竟被当成乐伎,献给了叛军首领霍奚舟。 姜峤捂紧马甲,计划着再次逃跑。谁料传闻中阴煞狠厉、不近女色的霍大将军竟为她破了例。 红烛帐暖,男人摩挲着她眼角的泪痣,眸色暗沉,微有醉意,“今夜留下。” * 姜峤知道,霍奚舟待她特殊,只是因为她那双眼睛肖似故人。 无妨,他拿她当替身,她利用他逃命。 两人各有所图,也是桩不亏的买卖。 直到霍奚舟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深情,还郑重其事地为允诺要娶她为妻,姜峤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在作茧自缚—— 男主文案: 霍奚舟的亲妹妹、白月光皆死于暴君之手。 得知暴君死遁后,他当即决定北巡搜捕,手刃仇人。 令他头疼的是,自己府上那位身娇体弱的宠婢,不忍数月分离之苦,竟非要与他同行。念她一片痴心,霍奚舟终于应允。 数日后,暴君落入陷阱,霍奚舟第一次看清“他”的真面目。 前不久还在与他商议婚期的女子,此刻被重重包围,面颊沾血,将一柄匕首狠狠刺入揭发者的心口…… 霎时间,霍奚舟的眼眸仿佛也被那抹血色浸红。 原来,所有的柔善和爱慕都是装出来的。 她对他,唯有利用。 囚室内,姜峤脸色惨白,霍奚舟伸手在她的面颊上刮蹭着,眼神冰冷,“引诱我的那些手段,你用来算计过多少人?” 【凶戾嗜杀的反贼将军vs求生欲强的心机废帝】 造反的是他,帮她夺回皇位的也是他。 拿着檄文声讨她的是他,替她洗刷污名的也是他。 深爱的是她,所谓的白月光也是她。 第75章 一更 如清中毒(上) 像齐国公府这样偌大的宅院里养上几只野猫也是常有的事。 康平王与齐衡玉并不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 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儿朝堂之事,赶在日落黄昏前,康平王起身告辞。 离去前, 他忧心忡忡地让齐衡玉多加小心, 内里的含义点到即止, 并不在人前透露出来半分。 齐衡玉并不把区区一个杜凤鸣放在心上, 只吩咐张达等人寸步不离地护着婉竹和如清,不可再让歹人有可乘之机。 而婉竹也第一时间召见了回京的张达,细问他金玉一事,张达拘谨地立在花鸟绘插屏之外, 恭声答道:“小人已处理好了她的尸首。” 婉竹听后默了良久, 直到支摘窗外响起一阵恼人的鸟鸣声后,才自嘲一笑道:“这一世,我和她的主仆情分也算是走到尽头了。” 解决了金玉这等心腹大患之后,婉竹便赏下了一锭金子, 以此犒劳张达的忠心。 只是张达却躬着身子不肯受,还是关嬷嬷笑着劝他道:“姨娘赏你, 你就拿着。你差事办得好,拿多少银子都是应该的。” 张达这才收下了那一锭金子。 * 三月里。 齐容枝出嫁,因胡氏被齐老太太罚了禁足, 齐容枝所嫁的夫婿又只是个家境贫寒的秀才, 是以仆妇婆子们便也对这事不大上心。 虽则胡氏咬着牙给齐容枝凑了六十八台嫁妆, 公中也补贴了一千两银子, 再加上齐老太太一些体己, 嫁妆也显得十分丰厚。 倒是薛家送来的聘礼十分寒酸, 满打满算也只凑了十抬, 齐老太太脸上无光, 对齐容枝这个孙女愈发生了厌恶。 齐容枝出嫁的前一日,各房各院的长辈和同辈们都要送去添妆的物件,连齐容燕也托府里的嬷嬷带去了一套红玛瑙头面。 婉竹正与关嬷嬷、容碧等人商议着该送什么样式的玉钗作添妆礼,梳了妇人头的碧白却掩着嘴退到了一边,脸色惨白无比,瞧着十分骇人。 关嬷嬷忙放下了手里的托盘,倾身上前替碧白抚背顺气,并问她:“这是怎么了?可是昨夜里吃坏了什么东西,怎么脸色瞧着这般吓人?” 婉竹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忧心忡忡地望向碧白,见她果真苍白着脸大口大口地喘息,便对张嬷嬷说:“快去把府医请来。” 碧白慌忙摆手,顶着内寝里各人向她投来的担忧目光,便羞赧着脸答道:“姨娘,不必请府医了。” 如今容碧和碧白都已嫁了人,在碧桐院内的身份也不只是丫鬟那么简单,还帮着婉竹料理了些账目上的棘手差事。 所以容碧和碧白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了几分。 婉竹扫一眼碧白,见她仅仅成婚两月后,清秀的眉眼里便染上了几分妩媚之意,心里约莫也明白了些什么,便让关嬷嬷去私库里那些温补养胎的药材来。 “新婚燕尔的时候最易有孕。这两日你多在家中休息,少往我跟前来伺候。”婉竹笑盈盈地说。 这话一出,碧白的脸颊霎时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容碧也欣喜出声道:“你竟这样快?” 碧白窘着脸答道:“只是月事推迟了几天,还不一定呢。” 虽则有孕一事并非十拿九稳,可因婉竹极为看重容碧和碧白,关、张两位嬷嬷也不敢再给她们两安排繁重的活计。 翌日一早。 婉竹便领着容碧和芦秀赶去了齐容枝的院子,送上添妆礼后便寻了个由头回了碧桐院。 因齐容枝嫁的夫婿太过贫寒落魄,平素那些与齐国公府交好的人家也只是上门来走个过场,并没有诚心诚意祝福齐容枝婚事顺遂的意思。 嫡女出嫁,胡氏总算是撤下了禁闭的处罚,她在花厅内与各家的贵妇小姐们相谈甚欢,面上装出了一副嫁女儿的欢喜模样,可心里却是哀叹不已。 且有几个眼尖的贵妇还瞧见了胡氏眼下隐隐可见的乌青,连厚厚的几层脂粉都遮不住那深许的淤青,可见这段时日胡氏的日子过的有多举步维艰。 “可要恭喜二太太您觅得乘龙快婿。这位薛公子虽出身简薄了些,可到底年纪轻轻便考取了个秀才的功名,将来高中后说不准便会平步青云,到时二太太您可有的福要享了。”与胡氏的交好的贵妇如此奉承她道。 胡氏不过勉力笑笑,手里攥着的软帕都已被掌心的一层薄汗浸湿,只是靠着几分体面不肯在人前露出怯意来。 一个时辰后,齐容枝被喜婆牵出了内院,胡氏坐在高堂上抹了抹泪,瞧着掩在红盖头下娉娉婷婷的女儿,心里满是不舍。 当夜家宴。 齐老太太陪着几个族老坐了主桌,李氏与胡氏等人坐在次桌,婉竹也罕见地抱着如清坐在了最角落的席面里,大房里的八小姐也由奶娘陪着坐在了婉竹身旁。 婉竹在出门前已用了两三块鸡容酥,瞧着桌案上香气四溢的菜肴,却是一点也不觉得饿,只给如清舀了几勺虾仁蛋羹,拿了银勺小心翼翼地喂她。 如清三两口便把那虾仁蛋羹吃了个干净,待她转起圆溜溜的大眼睛,再想像婉竹讨吃食时,婉竹却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昨儿因吃多了积食,可拉了两回肚子。今日再不许吃多了。” 娘亲态度强硬,如清便撇了撇嘴装出一副要嚎啕大哭的模样,可见婉竹板着脸一脸严肃地凝望着她,小如清却连哭也不敢哭了,只朝唐嬷嬷递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婉竹笑骂了一句:“真是人精。” 唐嬷嬷也蹲下身子笑着对如清说:“嬷嬷也帮不了你,闹起肚子里也是会疼的。” 这时一直在默不作声吃菜的八小姐齐容月终于忍不住心内的疑惑,偏头望向了姿容肃然的婉竹,问道:“姨娘为什么不给如清吃蛋羹呢?” 婉竹回身一瞧,便见生的玉容雪姿的齐容月正鼓着腮帮子望向她,一时也忍不住弯起眉眼一笑,“八妹妹还会心疼侄女了。只是你这侄女肠胃比旁人孱弱两分,吃多了便要拉肚子。上一回闹得碧桐院一夜没熄灯,我可被她折腾坏了。” 齐容月也已到了知礼懂事的年纪,她一边听一边点了点头,最后还搁下了手里的筷箸,作出一副大人的老成模样,对如清说:“既然吃了肚子会疼,还是要少吃一些。等你以后身子好了,要吃多少东西没有?”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76节 一席话哄得婉竹和唐嬷嬷等人眉开眼笑,婉竹也上手揉了揉齐容月黑溜溜的双丫髻,因见她实在冰雪可爱,便把自己戴在手腕上的冰玉裂纹镯子褪了下来,松松垮垮地盘在了齐容月的手腕上。 “八妹妹若是闲来无事,便多来碧桐院陪陪你侄女。再过个半年她也能咿咿呀呀地说上几句话来,正好能与你一起凑个趣。” 婉竹说话时杏眸里掠过亮晶晶的柔意,衬着她姣美的容颜,周身上下还笼着一股馨香的芬芳之味,只冷不丁地让齐容月忆起了她早逝的生母。 她早早地便没了姨娘,纵然李氏不曾苛待过她这个庶女,可因她人微言轻、无所依仗,也没少再细枝末节的地方吃上些苦头。 单说婉竹赠予她的玉镯,便是她从没有见识过的好料子。 齐容月从下人的嘴里听闻过婉竹受宠一事,可当她今日与婉竹坐在一块儿,瞧清楚了她比鬓发里的曜目金钗,身上穿着的名贵衣料,以及如此阔绰的出手,才知这受宠二字价值千金。 “多谢姨娘。”齐容月朝着婉竹扬起一个欢喜的谢意,眼神中也没有半分躲闪之意,只是这样落落大方地收下了婉竹送来的玉簪。 婉竹也从眼前齐容月倔强自怜的模样里瞧见了幼时自己的几分影子。都是一般的幼年丧母,只是齐容月出身齐国公府,总是要比她幸运两分。 夜风寂寂,主桌上的齐老太太也被紫雨和秦嬷嬷等人搀扶着下了桌,婉竹越过影影绰绰的人群瞧见了正往她这儿看来的齐衡玉,莞尔一笑后也打算起身带着如清回碧桐院。 就在她从团凳起身的这一瞬间,方才脸上还挂着几分笑意的齐容月却倏地拢起了笑意,洁白的额头上立时渗出了豆大成群的汗珠,只见她紧紧地环抱着自己的肚子,好似是在忍受着一波波向她袭来的痛意。 婉竹抱着如清,方才想越过齐容月身旁时,却见一向坐的笔挺的她忽然像被秋风拂乱根芽的杂草一般向后倒去,奶娘们飞身去扑,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齐容月已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巨大的声响让花厅内霎时安静了下来,尚未离去的李氏率先瞧见了角落里的变故,一见齐容月倒在地上疼得连喘息都艰难无比的模样,她也是慌了神,忙让朱嬷嬷去请太医来。 而齐衡玉已疾步走到了齐容月身旁,一把抱起了身形本就孱弱无比的妹妹,蹙着眉问她身后的奶娘,“八小姐这是怎么了?” 奶娘们也被这等变故吓破了胆子,当即也只敢颤颤巍巍地回道:“八姑娘晨起时还好好的,刚才还和婉姨娘有说有笑,也不知为何会突然倒在了地上。” 婉竹忙伸出手去探齐容月的鼻息,瞧了一眼她身前未尝一口的杯盏,再把眸光挪移到了今夜齐容月吃的最多的虾仁蛋羹之上。 一道令她通体胆寒的猜测袭上心头。 随着齐衡玉怒意凛凛的发问声落地,唐嬷嬷怀里的如清也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嘴里还吐出了些白沫汁,小小的人儿脸颊胀的青紫无比,晶莹的泪珠不断地往下落。 李氏这才意识到了此事的危重性,忙吩咐人去递帖子请太医,又让婆子们把宾客都挪去了厢房,立时熬了黄连汤来让她们服下。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76章 二更 如清中毒(下) 花厅内忙成了一团乱麻。 提着药箱赶来的府医先为病势严重的齐容月看诊, 把了脉之后便见那府医脸色灰败不安地说道:“八小姐是中了毒,如今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这毒种来,要想保命还是要先施诊放血才是。” 这时齐老太太也得了信, 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花厅, 一进屋便瞧见了齐容月人事不省的可怜模样, 堵在心口的这一口郁气险些没有提上来。 李氏见齐容月和如清都遭了劫, 一颗心好似被火烧般焦急不已,立时让朱嬷嬷去把家宴掌勺的那些厨娘们唤了过来,并道:“到底是谁起了这样歹毒的心思,竟连两个孩子都不放过?” 齐老太太摆了摆手, 先让婆子们把各房各院的门窗锁紧, 又嘱咐那些族老和姻亲们不要轻易外传此事,等到鲁太医赶来齐国公府后,齐容月已被割破了臂肉,放出了满满一杯的淤血。 奶娘们围在她榻边抹泪, 齐衡玉非但要担心妹妹,还要为了女儿的状况悬心, 又想到是家宴上的菜肴出了问题,心里又怒又恨。 他甚至不必费心去查,就知晓会是谁做出泯灭人性、肆无忌惮的阴毒之事来。 待静双走进厢房内室, 蹙着眉向他禀告:“老太太已查清楚了, 这三桌里唯一不同的菜色便是那一碗虾仁炖蛋, 吃了最多蛋羹的八小姐中的毒最深, 如清小姐的状况还好些。” 可即便如此, 如清还是因吃了几个蛋羹而上吐下泻了个厉害, 她本就体弱多病, 如今中了一场毒之后又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怎能不让为人父母者伤心心痛? “是谁下的毒?”齐衡玉勉力压抑着心内的怒火,既不愿做武断断案的昏官,便总是要寻到切实的证据后,才能让杜丹萝以命偿命。 静双觑了眼齐衡玉阴冷的面色,烛火影绰,昏黄的底色遮不住齐衡玉怒意凛凛的戾气,他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里,不必用严苛的诘问声来彰显他心中的愤然,单单递过来一个凌厉的眼风,便让静双打心底里惶恐了起来。 非但是齐衡玉认定了下毒的幕后黑手就是杜丹萝,连齐老太太、李氏、胡氏也如此认为,齐老太太也恨毒了杜丹萝,只恨不得立时把她乱棍打死才好。 李氏更是心疼着齐容月和如清,背着人时把杜丹萝的祖宗十八代骂了几百通。 胡氏也恼怒着杜丹萝不讲章法的疯狂举措,她什么时候下毒不可以,怎么非要挑齐容月出嫁的日子,若是传到外头人的耳朵里,对齐容月的名声没有半分利处。 只是那厨娘在齐老太太的严刑逼供下也不肯供出幕后之人,只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推说她不小心在虾仁炖蛋里洒了点麻毒散,这是无心之失,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下毒暗害主子们。 齐老太太如何逼问这婆子,她也反复推说这几句话,一来二去之间,齐老太太也没了耐心,只挥了挥手让人把这婆子拖了出去,轻描淡写地说道:“她戕害主子,即刻杖杀。” 而此时的婉竹也正抱着如清在厢房内踱步来回,怀里的女儿哭闹不已,另一边的丫鬟和奶娘们也在熬煮着鲁太医开好的解毒药方,小如清肚子胀痛的厉害,哭得满脸是泪,嗓音也渐渐地沙哑了起来。 婉竹心疼的不得了,等唐嬷嬷端着泛着热气的汤药进屋时,她浑身上下已被汗水浸湿,泪意不可自抑地爬上她的眼角。 容碧瞧了心疼不已,眼见如清这般幼小的孩童也遭受了此等凌迟般的折磨,一时也忍不住落泪道:“祸不及婴儿,她再怎么恨姨娘,也不能对清姐儿下手。” 婉竹何尝不想生剥了杜丹萝的皮,她抹了抹泪,哄着如清喝下那一碗苦药之后,又抱着如清在屋内踱步了一阵。 待到半个时辰后,如清止住了哭闹,伏在婉竹肩上沉沉睡去的时候,她心中的大石才算是真正地落了地。 这时外间已更深露重,身处厢房的婉竹并不知晓花厅那里的动静,她让关嬷嬷去打探消息,关嬷嬷也面露难色地不肯前去。 婉竹倦极,便问道:“嬷嬷有话就直说。” 关嬷嬷瞧了眼脸色煞白、双眸红肿的婉竹,只在心里揣度了一番措辞后,便对她说:“姨娘,老太太已杖毙了大厨房里的汤婆子,嬷嬷我去前院打听了好几番,连紫雨姑娘那里都问了,老太太好似是不想再追究下去,这事就到汤婆子那儿结束了。” 话音甫落,婉竹根本克制不住心内的怒意,她倏地一下从扶手椅里起了身,横眉竖目地追问关嬷嬷:“都差点闹出了人命。月姐儿和清姐儿都是老太太的子孙,她就能眼睁睁地瞧着那毒妇暗害她们吗?今日是在菜肴里下毒,那明日呢?后日呢?” 婉竹自住进碧桐院,成为齐衡玉的妾室后,便一直守着规矩和礼教,面上做出一副谨小慎微、不争不抢的模样,待丫鬟婆子们也十分和顺,从不打骂责罚。 进门两年,她还是头一次以如此直白地方式宣泄自己的不满。 因她这一刻忘了身份的尊卑,忘了齐老太太是这府里说一不二的活佛,她只一心惦念着自己的女儿,只想为自己的女儿讨一份公道。 关嬷嬷听了心里难受不已,只能温声安慰婉竹道:“姨娘别灰心,兴许世子爷会为如清小姐讨回公道,您再等一等就是了。” 话音甫落。 向来沉默寡言的张嬷嬷却是罕见地搭了腔,哀叹一声后说道:“方才紫雨姑娘也和奴婢耳语了一阵,她素来最得老太太的信任,奴婢略多问了她几句,她便语重心长地说:‘嬷嬷快回去劝劝你们姨娘吧,可别再来前院打听这事了,宫里的人不想让清河县主死,老太太也不敢处置了她。’” 一席话砸的婉竹头晕脑胀,她虽不懂朝政,却也知晓近段时日辽恩公府所出的变故,君恩易变,却还要在文武百官、黎民百姓面前显出几分仁慈来。 所以保下杜丹萝的命,兴许也是为了保住皇家的颜面,不让外人议论着皇家的冷血无情。 想穿了这一点的婉竹讷讷地坐回了扶手椅里,她自嘲般地一笑,扬不动重如千斤的嘴角,只能僵着脸与张嬷嬷说:“改日替我去谢谢紫雨,多谢她提点我一场。” 婉竹就这样孤零零地陷在了座椅之中,分明外里瞧着是个插金戴银、锦衣玉服的贵妇模样,可神色却委顿难堪的厉害,由冷冰冰的金石所衬,反而衬托出几分别样的孤寂来。 关、张两位默默面面相觑了一番,容碧等丫鬟们更是大气也不敢喘,好在如清没有了大恙,也算是上苍保佑。 而周身笼在无边阴霾里的婉竹却是连这样的心思也不肯起,她只觉得平日里的宠爱和地位虚的像一缕抓也抓不住的青烟。 纵然杜丹萝母家败落,她也一而再而三地使出阴毒的招数来暗害她和如清,可她却仍是没有资格将她拉下马来,只能憋屈地忍受着她层出不穷的算计。 金石在身,虚名在外,却仍是半点不由人。 婉竹只是想着如清受了的这一场苦痛与磋磨,心中便痛伤到了极点,比慈母之心还要再易碎的是齐老太太偏袒杜丹萝的态度。 这寂冷的夜里,她无法再用那些好听的话来劝慰自己。她只知道,如清若是多饮一些蛋羹,能不能保住小命都未可知。 她女儿的一条命,连杜丹萝的一层皮都伤不了。 何其讽刺,何其现实。 正当婉竹万念俱灰的时候,外头又走来了个眼生的婆子,不等关嬷嬷出声询问,便哭着嚎道:“八小姐夭折了。” 这道尖利的嗓音好似一道惊雷一般划开了夜色的宁静,也终于照出了这内院乌糟糟的模样来。 婉竹愣在原地,两行泪倾注而落,连容碧和关嬷嬷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怎么也想不到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八小姐会香消玉殒。 厢房静悄悄的厉害,各处廊角和院落里也只回响着那婆子的哭泣之声。 婉竹颤颤巍巍地起身,心里明白齐容月是为她的如清挡了劫,若不是如清前几日闹肚子,她决计不会让如清只吃那两口蛋羹。 如清无辜,齐容月难道就是罪有应得? 不过是个十岁上下的女孩儿,在府里谨小慎微地活着,也不曾暗害过谁,却在一场杀人于无形的算计里没了性命。 婉竹头疼的厉害,身子如破败的秋絮一般要像一侧倾倒过去,容碧等人都吓了一大跳,忙上前去搀扶住了她。 婉竹重又坐回了扶手椅里,她捂着自己的心口缓缓地顺气,待到那一股窒息般的憋闷感退去以后,满是泪花的眸子才渐渐收起了泪意,只循着本心变冷变硬。 她说:“去开我的私库,把世子爷上回给如清盘下的铺子契书都拿来。” 容碧不解其意,却见婉竹发了狠,将头上、手腕上的金钗一并褪下,并道:“这事靠不了别人,只能靠我自己。” “姨娘想做什么?不妨等世子爷过来后再做定夺,您到底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可不能与那些人硬碰硬啊。”容碧忧心忡忡地说道。 她不曾言明那些人指的是谁,或许是杜丹萝,又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个齐老太太。 而婉竹的心浸在苦药汁里久了,痛的麻木后也少了那些瞻前顾后的疑惑,她瞧了容碧一眼,粲然般亮起了眸光:“世子爷将要升官,他也必然不会在这时违拗宫里贵人的吩咐。要想让杜丹萝死,只能靠这些东西。”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杜丹萝就要下线了捏。 第77章 只有一更(停电了) “给杜丹萝留个全尸。” 婉竹在这一头不顾一切地要让杜丹萝付出代价, 在前院与齐老太太周旋的齐衡玉也是铁了心地要了结杜丹萝。 齐老太太端坐于上首,绷着脸规劝齐衡玉道:“杜丹萝如此恶毒,祖母也是恨毒了她, 只恨不得亲手拿了锁链绞死她才是。可陛下这两年疑心越发重了, 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触了他的逆鳞。” 如今正是玄鹰司司正一位唾手可得的时候, 齐老太太顾念着大局, 绝不肯在这个时候发落了杜丹萝。 而底下坐着的齐衡玉却面色冷凝如冰,既不回答齐老太太的问话,也不肯接过秦嬷嬷递来的茶盏,修长的指节正倒扣在红漆木桌案上, 不轻不重的声响回荡在偌大的屋舍之内。 齐老太太抬起疲意满满的眸子, 瞥了一眼下首的齐衡玉,见他一声不吭地盯着地上的缠枝连茎青砖瞧,心里一半慨然一半无奈。 她了解自己的嫡长孙,也明白他要与杜丹萝和离的迫切之心, 只是时局压人,她们齐国公府没有选择的权利。 齐老太太心肠千回百转, 正欲开口再劝慰齐衡玉一番时,外间的东珠却火急火燎地走进了内室,莹白的额头上布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老太太, 不好了。” 东珠话音里染着浓浓的哽咽, 不等齐老太太问话时, 便已泪如雨下。 “方才八小姐的奶娘来报, 说八小姐……八小姐晕厥了过去, 鲁太医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到底是抵不住那唬人的毒势, 八小姐如今已没了气息。” 话音甫落, 齐衡玉已从扶手椅起了身,方才还能显露出几分淡然的面色里已溢满了彻骨扯痛的怒意。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冷声质问着东珠道:“方才鲁太医不是说八小姐已无恙了吗?怎么好端端地又没了气息?” 话落,齐老太太也险些抵不过那满山似海而来的伤意,白着脸对秦嬷嬷说:“快扶我起来,去芍药院。” 芍药院便是齐容枝的院落,此时夜色入户,芍药院内却灯火通明,里里外外的廊道上不知挤了多少来看热闹的婆子。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77节 齐老太太与齐衡玉前后脚现了身,这才惊飞了这群看热闹的下人,隔着老远便听得李氏尖利的嚎哭声。 齐老太太双膝一软,幸而身后的齐衡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你爹爹是个糊涂东西,只宠爱家庙里的那个狐媚子。你娘倒是个贤惠极了的好妻子,将衡玉你养的齐齐整整,对燕姐儿、月姐儿这两个庶女也十分厚道。” 齐老太太缓过气后,便攥紧了齐衡玉的臂膀,哀哀戚戚地说道。 此时此刻,她意有所指般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不仅仅是为了夸赞李氏,更是想当着齐衡玉的面直白地显露出对杜丹萝的厌恶来。 只是齐衡玉已听不进去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术,此刻他只担心着齐容月的状况,便一力搀扶着齐老太太往屋内走去。 而这时的李氏已趴伏在齐容月的榻边,声声哀切地落泪,几个自小伺候齐容月的奶娘也哭的几近晕厥过去。 整个内寝之中都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暮然。 齐衡玉跨过门槛之后,从李氏的衣角缝隙里瞧见了床榻上盖着白布的齐容月,霎时被一股接踵而来的痛意席卷了五脏六腑。 烛火摇曳,他疑心是自己眼花瞧错了,便往前走了一步,偏了一个身位,正巧能让拭泪的李氏瞧见他的身影。 李氏忙从榻边起身,也不管齐老太太是否就在齐衡玉身后,只上前期期艾艾地攥紧了他的袖摆,泪如雨下般说道:“你八妹妹玉雪一般的人物,对长辈们孝顺、对下人们和善,从没有与人红过脸的,怎么就偏偏遭了这样的劫?” 李氏不懂朝堂之事,她只知晓杀人偿命的道理,既是杜丹萝下毒戕害月姐儿和如清,她就该付出代价来。 许是因李氏的哭声太过凄厉,齐老太太本就郁愁满满的心愈发如浸在冰水里一般苦涩无比,她瞥了一眼泪流满面的李氏,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放过杜丹萝这样的话来。 月姐儿虽只是个庶女,可却也是他们齐国公府的血脉,平日里总是谨小慎微,不曾像齐容枝一般作威作福、闹出不堪的丑事来。 且每逢暑热严冬,齐容月总会熬几个大夜亲手为齐老太太缝制扶额和护膝,知晓她年迈觉浅,便总趁着天不亮的时候赶来朱鎏堂与她请安。 大房二房的女孩儿中,齐老太太最心疼的便是齐容月,可谁曾想这个最懂事的孙女会以佌戏谑的方式死去。 下毒而死。 且幕后黑手还是她的亲嫂嫂。 齐老太太摇摇头,本就佝偻着的身子愈发显得颤颤巍巍的厉害,鲁太医上前要向她行礼,可凑近一瞧觑见了齐老太太面如金纸般的脸色,只道:“老太太可要保重自身。” “劳烦太医跑这一趟,我这孙女可还有的救?”齐老太太分明瞧见了鲁太医脸上的难堪,却仍然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殷切的询问鲁太医。 而鲁太医却堪堪避过了齐老太太的问话,只讷然地摇了摇头,以最遗憾的方式宣告着齐容月病势的回天无术。 齐衡玉僵着身子立在内寝中央,安抚好了李氏,便朝着榻前走去。 一见他靠近,奶娘们便含着泪揭开了盖在齐容月身上的白布,也好让齐衡玉能瞧上她最后一眼。 昏黄的烛火如层叠起伏的山峦一般压在了齐衡玉身前,让他艰难地攒动着眸子,把齐容月了无生气的面容印在了心间。 他一向都知晓自己两个庶出的妹妹都是乖顺胆小的人,循规蹈矩的活了这十来年,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谁曾想却死在了一碗掺着剧毒的蛋羹之中。 顷刻间,齐衡玉无力抵抗心中彻骨的哀意,便转身疾步走出了内寝,并对静双说:“你去守着婉竹和如清,若如清有什么不好,立刻来向我禀告。” 静双低头应是。 清辉般的夜色攀腾般地爬上了树梢,齐衡玉不点一盏灯笼,只循着本能朝松柏院走去。 他背影决绝又冷厉,恍如从地狱里走来的罗刹恶鬼。 * 此时的松柏院已熄了灯火。 杜丹萝换上了旧日里最爱穿的那身寝衣,挽了个松松垮垮的流云鬓,遣退了所有伺候她的丫鬟和婆子,就这样坐在屋内明堂前的玫瑰纹扶手椅里。 她有意不让丫鬟们点灯,任凭自己身处在无边的黑暗里,兴许是这样既然独处的日子过的久了,她一点也不觉得苦痛,甚至还生出了几分恍然的闲适之感。 空等了一个时辰之后,松柏院那扇紧紧闭阖的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杜丹萝所坐的位置正巧直对着院门的方向,来人瞧不见她,她却能靠着莹洁的月色瞧清来人的面容。 身影英武挺阔,步伐稳中有快,一如当初在草长莺飞的猎场疾驰着像她奔来的少年那般的俊秀朗逸。 只是四年的时间早已让一切变得物是人非。 她与齐衡玉爱恨交织,因牵扯上了父母之仇,再浓再热切的爱也化为了深许的恨。 “世子爷。” 杜丹萝冷不丁地开口,让刚迈步走进正屋的齐衡玉顿了顿步子,他循着声响传来的方向望向了杜丹萝,却也只能望见一簇簇的黑暗。 齐衡玉不知是怎么才能按捺住心里即刻就要杀了杜丹萝的念头,而是稳步朝着她走过去,直到两人之间只留下一寸多的距离后,他才停下了步子。 “杜丹萝。”他冷笑一声,自上至下的睥睨着杜丹萝,不欲去问杜丹萝为何要下毒,也不想多费口舌地去探听她下毒的理由。 这场彻头彻尾都是错处的婚事早就该到头了。 “若你应下和离一事,我会给你留个全尸。” 齐衡玉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飘入杜丹萝的耳畔,他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决定了杜丹萝的死像,就仿佛从没有把杜丹萝当成妻子看待过一般。 纵然杜丹萝早已瞧明白了齐衡玉的冷血无情,可亲耳听见他不留半点情面的处置,一颗心仍是震颤的厉害。 她勉力一笑,炯炯又冒着森然的眸子正紧盯着齐衡玉不放,只听她冷笑着说道:“你不敢让我死,也不敢休了我。比起女儿的命,你还是更在乎齐国公府的名声和你的官职。齐衡玉,你也只是个懦弱的小人罢了。” 两人赤诚相见,不惜以最怨毒的话来攻讦对方。 齐衡玉怀着深重的恨意,并不愿在此时与杜丹萝多费什么口舌,他偏着头望向了支摘窗的方向,凝结在一块儿的眉目终于得以舒展。 待听见了一声鸟鸣般的啼叫声后,他又转头望向了杜丹萝,告诉她:“那首《桃花吟》并非出自你之手,从一开始,你就骗了我。” 这话如一道惊雷炸的杜丹萝久久发愣,好半晌才把一颗心挪移回了肚子里,便听齐衡玉不疾不徐地说道:“你骗了我一回,我害了你家人,也算是两清了。” “怎么可能两清?”杜丹萝再不能装出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不可自抑地从扶手椅里起了身,裹着恨意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齐衡玉,翻涌着怒意好似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纵然你宠妾灭妻,纵然你的心里没有了我这个正妻。可你怎么能害死我爹爹?他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齐衡玉,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说罢,杜丹萝便从袖袋里拿出了早已备好的匕首,趁着齐衡玉没有防备之际,便朝着他心口一侧狠狠地刺了过去。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杜丹萝对齐衡玉的满腔恨意已然成了仇恨的养料,再由哥哥嫂嫂的劝语一浇灌,恨意便倏地长成了参天大树。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不是无脑哈,他做好了准备要烧死杜丹萝。 既能搪塞皇家,又能解决了她。两全其美。 写到一半停电了。 没办法了只能一更。 第78章 一更 婉竹再次怀孕。 这场无声的对峙持续到末尾, 却是以齐衡玉胸膛里不断滴下血珠作为了结。 锋芒毕露的刀刃不仅刺破了齐衡玉的皮肉,也在力的反噬下震疼了杜丹萝娇嫩素白的柔荑。 她迎面直视着齐衡玉,觑见他被刺了一刀后漆黑无比的瞳眸, 和不断滴落在她手背上的血滴, 终是忍不住颤颤巍巍地把匕首往前送了一厘, 与恨意交织的泪水夺眶而出。 “齐衡玉, 你该死。” 如果不是他,辽恩公府怎么会落到这等境地。如果不是他,爹爹一世英名又怎么会毁于一旦? 她阖该是身份尊贵,如珠似玉的清河县主, 绝不该与罪臣之女扯上什么联系。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一夕之间辽恩公府成了满京城的笑话,她这个清河县主也只剩个装腔的空壳子。 鲜血如注般涌出,齐衡玉体悟着胸口处漫上来的刺痛之感,旋即便大力地推开了杜丹萝, 将那未伤及要害的匕首拔了出来。 他神色稳稳当当的仿佛根本察觉不到半点痛意一般。 杜丹萝重重地摔在了扶手椅里,一侧的头正巧装在了桌案的边角, 正是昏昏沉沉的时候,却见齐衡玉已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正屋。 她无声地落泪,整个人的五脏六腑都斥满了茫然的无措。 直至正屋的屋门被疾步离去的齐衡玉狠厉地阖上, 整个空荡荡的屋舍再度被无边的黑暗笼罩着。 杜丹萝愈发觉得脑袋昏胀无比, 神色滞愣的仿佛失去了生气。 她长年累月地与黑暗为伍, 此时似乎也能透着这黑黝黝的昏光瞧清楚屋子各处透着奢华富贵的陈设。 富贵逼人又冰冷的没有鲜活之气的陈设。 就和她一样, 早已融不入这偌大的齐国公府里。 她只是个连匕首都不会使的弱女子, 刺向齐衡玉的这一刀, 并不为了夺他性命, 也只是想割断这四年的所有情爱罢了。 此刻的杜丹萝连从扶手椅里起身的气力都没有, 她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一寸寸地心口凌迟般的痛意。 不多时。 支摘窗的方向烁起了些光亮,而是再是一股涩然的炭焦味。 她陡然意识到了些什么,却迟迟没有挪动自己的身子。 漫天的浓烟已从支摘窗和门扉的缝隙里飘入了屋内,杜丹萝从昏昏沉沉的状态寻回了些理智。 她迟钝地望向了窗外的焰黄花火,脑海里闪现了自己这荒唐又无趣的半生。 从年少时花灯节被拐子拐走后,她的人生就沾了腌臜的污点,后来成亲嫁人,与齐衡玉活成了一对怨侣。 再到最后,辽恩公府家破人亡。 浓烟无孔不入般地钻进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杜丹萝尚留几分清明的意识也渐渐地开始发晕发胀,直到她无力抵抗心中的憋闷之感。 人也如落败的柳絮一般陷进了扶手椅里,在仅剩最后一丝意识时,她自嘲般地一笑,而后便紧紧地阖上了自己的眸子。 * 如清睡熟之后,婉竹便与唐嬷嬷、关嬷嬷等人拿了厚厚的大氅裹了她,一行人火急火燎地赶回了碧桐院。 这时静双亲自过来询问如清的状况,婉竹见状忙让容碧端了一碗热茶给他,并道:“如今已睡熟了,晚上不知还会不会发作。” 眼瞧着如清面露忐忑不安之色,婉竹也叹着气问:“八小姐那儿怎么样了?” 静双摇摇头,只叹道:“院里围了一大堆人,连夜要准备棺椁和丧幡,下人们都怨声载道,老太太又发了一场火。” 话音甫落。 婉竹便朝着静双招了招手,等他凑近了几步后才说道:“爷去了何处?” 静双摇摇头,只道不知。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78节 婉竹见他一脸的疲惫,便也不再过多的追问,只让容碧陪着他去耳房歇息,她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着如清,在罗汉榻上坐了一会儿,便听外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婉竹立时从罗汉榻里起身,便见齐衡玉已踩着夜色而来,他步调蹒跚,推开屋门时的动作有片刻的迟钝。 屋内伺候着的丫鬟们忙举起灯盏为齐衡玉照明来路,婉竹也倾身朝他走去了两步,待离得近了些后,才瞧见他胸口血迹斑斑的伤痕,以及他苍白到失去血色的面庞。 婉竹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掌,取了帕子替他捂住血肉模糊的伤口,并颤抖着语调问他:“爷这是怎么了?” 齐衡玉在赶来的碧桐院的路上已瞧见了东边若隐若现的天光,心里渐生出些痛快的滋味,只是想起八妹妹的惨死,这点痛快又化为了细细密密、无孔不入的哀伤。 屋内的丫鬟们俱都苍白着脸不敢说话,婉竹忙吩咐关嬷嬷去把鲁太医喊来,齐衡玉却摆了摆手道:“不必这般兴师动众的,拿金疮药来止一止血就好。” 他在玄鹰司当差四年,大大小小的伤受了无数,从不曾有一次像今日这般云淡风轻。 婉竹也从齐衡玉格外冷淡的态度里瞧出了些端倪,她按捺住心头的疑惑,小心翼翼地解下了齐衡玉的衣衫,敷上一层止血的金疮药后,才遣散了所有伺候的丫鬟。 待空旷的寝屋里只剩下婉竹与齐衡玉两人后,她才出声问齐衡玉:“爷是去了夫人的院子里?” 出口的虽是问话,可水凌凌的明眸里却尽是笃定的意味。 齐衡玉点了点头,愈发笃定了婉竹心中的猜测。 她以为齐衡玉会与齐老太太一样为了齐国公府的权势和地位,再一次饶恕着杜丹萝肆无忌惮的阴狠行径。 她也以为八妹妹的死和如清受的苦对享惯了权势地位的贵人们来说不算些什么,在皇权的威慑之下,一点忍让和委屈实在是无足挂齿。 可此刻的齐衡玉负伤而来,分明是与杜丹萝起了争执,甚至于他胸口处的伤也是拜杜丹萝所赐。 齐老太太可以不在乎八妹妹,也可以对如清的病势视若无睹,可她不会放任别人伤害她最在意的嫡长孙。 婉竹本是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法子要让杜丹萝血债血偿,谁曾想齐衡玉会在这等时候递了这样大的把柄过来,婉竹的心热切地跳动着,竭力压下上扬的嘴角,与齐衡玉说:“八妹妹着实可怜,清姐儿也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若换了从前,兴许婉竹还会为了扮演贤良柔雅的女子而替杜丹萝说几句好话,可自从齐衡玉识破了她的真面目之后,她便也懒得再装模作样。 齐衡玉一人陷在纷杂的思绪之中,侧身瞧见了内寝的床榻里如清小小娇娇的身影,便道:“八妹妹的丧事有老太太把关,必会替她办的风风光光的。至于如清,等杜丹萝死后,她就是我的嫡长女,再不会有人让她受任何委屈。” 婉竹分明听出了齐衡玉话里的深意。她不是没有想过扶正一事,可一来京城里大多数的人都对妾室扶正一事讳莫如深,二来齐老太太又是个严苛周正的性子,必不会容许此事发生。 所以纵然她的心攒动着要向上攀腾,嘴上却还要苦涩一笑道:“但愿爷娶进来的继室能对清姐儿视如己出。” 或许是今夜的变故让婉竹心生疲惫,她学着往昔乖巧柔顺的模样说出了这样以退为进的话语,可殩着火苗的眸子里却显露出几分熊熊的不忿来。 齐衡玉收回目光,将婉竹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伸出手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甚至险些将她紧贴到了受着伤的胸口,他漆色的瞳仁在昏黄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格外熠熠生辉,光亮里隐隐掠过两分真挚。 他说:“我说过要把你扶正,又哪里会有别的继室?” 婉竹缩回了自己的皓腕,极尽小心地不去触碰齐衡玉的伤口,因被她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一时也没有逃避退却的余地,只能迎着齐衡玉的视线,答道:“爷说的话,妾身自然相信。” 齐衡玉俯身在婉竹莹白的脖颈里轻咬了一口,虽只用了两成的力道,却还是疼的婉竹身子一哆嗦,嗔怪般地说道:“爷是属狗的不成?” “若你下回再口是心非的说谎,我便咬的比这一回还要重些。”齐衡玉眸中含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婉竹只觉得今夜的齐衡玉格外的阴晴不定,便也收起了与他周旋的心思,只趴伏在他肩头软声问他松柏院内发生了何事。 齐衡玉将他与杜丹萝对峙的细节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婉竹,末了不忘说上一句:“那首《桃花吟》的事我已经知晓了。” 话音甫落。 婉竹却是猛地直起身子,蹙着柳眉问齐衡玉:“莫非三荣奶奶又去寻了爷?” 齐衡玉不置可否地一笑,他虽对族里这位打秋风的婶子没什么好印象,可单说《桃花吟》一事,若不是这位婶子告诉了他一切,他只怕到死都要被蒙在鼓里。 当年年少情热,他真心仰慕着杜丹萝的才气,婚后虽觉得她过分清傲冷艳,与诗里雅致别趣的意蕴不符,却也没有往别处细想。 直到四年光阴虚度,他与杜丹萝之间的夫妻情分消磨的只剩恨意。 “你早知道了这事。”齐衡玉换了副笃定的语气,忍着胸膛处的痛意,将婉竹抱得更紧了几分,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疲惫,“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妾身明白爷在外当差不易,处置辽恩公府一事也是身不由己,皇权在上,爷没有选择的余地。老太太派紫雨来提点过妾身,妾身也不想在这等风口浪尖的时候让爷多增烦忧。” 婉竹说罢,便也从齐衡玉的怀里起了身,眼瞧着床榻上的女儿呼呼大睡,不似被病痛折磨的模样,这才真真切切地松了一口气。 夜已深。 齐衡玉也不再为了杜丹萝那儿的事劳神劳思,洗漱一番后,他便与婉竹一起宿在了罗汉榻上,两人相拥至天明,天刚蒙蒙亮时被如清嚎破喉咙的嗓音吵醒。 婉竹率先睁开了眼睛,不必唐嬷嬷和容碧等人忙活成一团,她先凑到床榻前把哭得满脸是泪的如清抱进了怀里,又吩咐容碧:“去请鲁太医来。” 因昨夜太过慌乱,齐老太太又因齐容月的死郁郁不堪,鲁太医便索性住在了齐国公府上,此番容碧去请他,不过费了一刻钟便领着鲁太医回了碧桐院。 此时的齐衡玉也已悠悠转醒,耳畔萦绕着如清撕心裂肺的嚎哭声,他的心如坠寒窟,冷凝的面色里隐现几分勃然的怒意。 鲁太医忙放下药箱进内寝里为如清看诊。 齐衡玉在外间焦急地踱步,忽而见静双正鬼鬼祟祟地立在廊道上,时不时向他投来一道探究的目光。 他便板下脸,喝道:“在外头乱晃什么?还不快找个地方坐下。” 静双哭丧着脸走进了屋内,觑一眼齐衡玉阴寒凛凛的面色,忖度再三后仍是说道:“爷,松柏院那儿传来了消息。” 齐衡玉凝结着郁气的眉宇微微一松,整个人周身上下笼着说不出的烦躁,这也让静双说话时愈发胆战心惊,好半晌才说:“昨夜里松柏院内火势虽大,兄弟几个都守在院外,也不许让人救火,可那位姓段的嬷嬷却拼死把夫人背了出来,老太太瞧见了东边的火光,也派人赶了过来。” 这话的意思便是杜丹萝还好端端地活着,这场大火至多只让她受了些皮肉伤。 此时,屋内如清痛苦不堪的泣声仍旧此起彼伏般地飘入了齐衡玉的耳中,单单只是听着如清凄厉的哭声,就可以想象到此刻她受着的是怎样凌迟般的苦痛。 他的女儿尚且不满一岁,却要因杜丹萝心狠手辣的行径遭受此等苦痛。 为人父母者如何不伤心气恼? 恰在这时,前院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阵丧音,伴随着几道凄厉的哭声,天边也炸出了一道惊雷。 八妹妹无辜身死,如清尚在忍受余毒折磨。 偏偏杜丹萝还保下了自己的那一条贱命,恼怒到了极点的齐衡玉克制不住想要生吞活剥了杜丹萝的念头,当即便一把推开了静双,随后往碧桐院外走去。 幸而静双死死地上前拦住了齐衡玉,知晓他是要赶去朱鎏堂与齐老太太理论,便道:“爷且等一等吧,老太太昨夜咳了大半夜,身子也已成了强弩之末,您若是在此时与她争吵,只怕是会伤了她老人家的心。” 话音一落,齐衡玉的面色总算和缓了两分,便听静双继续说道:“且奴婢已亲自去松柏院打听过了,夫人虽保下了一条命,可吸了那么多黑烟进去,瞧着也不大好。” 他这话说的略微委婉了些,双菱亲口与他说的是:“夫人醒来后就呆呆愣愣的不说话,整个人和痴傻了一般没有了精神气。” 若要让静双来点评一二,从前高贵无比的清河县主沦落到此等境地,足可称得上一句生不如死。 齐衡玉沉思一阵,正要吩咐静双时里间的容碧却火急火燎地走了出来,先是寻觅齐衡玉的身影,见他正立在庭院中央后,便扬高了声调道:“世子爷,姨娘晕过去了。” 这一声突兀的话语划破了碧桐院内的寂静。 齐衡玉再顾不上什么杜丹萝,当即便气势汹汹地走回了正屋。一进屋便见唐嬷嬷正在榻边抱着如清不断劝哄,而婉竹则倒在了碧白和芦秀那两个丫鬟的怀里,鲁太医正跪在其侧为起看诊。 “世子爷。”鲁太医一见齐衡玉进屋,旋即便起了身,叹息着说道:“姨娘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只是这一胎见了红,只怕是不好保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家里有点事,就没更新。 补在今天了,今天会有三更哒。 推一本朋友写的文文《皇家搞事日常》作者三毒六欲,很好看哦。 何皎皎六岁时被接进宫中,封为令仪郡主,自幼养在太后膝下。 何家满门忠烈,她得亡父亡兄庇荫,受帝后宠爱、贵女尊待,这辈子大抵便这般闲散富贵,平安顺遂地过下去了。 何皎皎这样想着,一转身,看见了十三皇子凌昭。 他人高马大,梳高鬓,穿一身鹅黄宫女裙装。 “何皎皎。” 少年面目英挺,生得剑眉星目,涂粉戴花,冲她翘了兰花指,粗声粗气:“只要你能把爷带进猎场去,爷就给你当宫女。” 何皎皎偏了头,眼睛生疼,捂住脸。 得,有这么一个显眼包未婚夫,平静日子…… 别想了。 【食用指南/日更版】 娇憨明媚小郡主x傻狗皇子,1v1,双c,一点点修罗场。 男女主是太后和皇后私底下定好的婚事,还没过明路,大部分人心知肚明。 前期慢热日常,慢慢搞一点儿事。 关键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从笨蛋情侣到反贼夫妇。 背景纯架空,不可考据。 【每天晚18:00更新,欢迎入坑】 第79章 二更 婉竹住进松柏院。 碧桐院内各处皆是一团乱麻, 大大小小的丫鬟听闻婉竹晕倒之后,皆忧心忡忡地围在了廊道上,鲁太医嘴里冒出来的“有孕”一话飘入丫鬟们的耳畔, 众人脸上皆洋溢起了喜色。 齐衡玉也是又惊又喜, 笑意方才爬上眉梢, 便又听见了鲁太医所说的见红一事, 喜意霎时一扫而空:“还请太医尽全力护住她,孩子能不能保住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不能损了她的身子。” 说着,齐衡玉也上前从丫鬟们的怀里抱起了婉竹, 怀中人儿的重量称得上一句身轻如燕, 她素来不在人前露出软弱的一面来,私底下定是为了如清的安危殚精竭虑着。 思及此,齐衡玉的心口便被一层名为怜惜的阴翳紧紧笼罩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婉竹放在了罗汉榻上, 待鲁太医开了安身的药方后,让容碧亲自去烧炉煮药, 不可懈怠。 鲁太医又要替婉竹看诊,又要照顾着如清的状况,早已忙的头重脚轻, 额汗满满。 幸而如清在饮下那一碗解毒的药汤之后, 啼哭不止的症状也得以减轻, 唐嬷嬷也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却仍是不敢懈怠半分, 依旧寸步不离地守着如清。 内寝里的丫鬟和婆子们分了两边, 一边的人照顾昏迷不醒的婉竹, 另一边的人拨弄着手里的拨浪鼓, 不停地逗弄着床榻上的如清。 因屋内塞满了伺候的丫鬟和婆子,人一多便显得屋子格外逼仄狭小,立在外间的齐衡玉透过影影绰绰的帘帐,将内寝里的景象尽收眼底,他便在心里做了个决定——要替婉竹和如清换个更大的院落。 松柏院是整个齐国公府里最大的院落,齐老太太当初为了成就辽恩公府与齐国公府的美事,将两处院落打通了以后仔细修缮了一番,便取名为松柏院。 齐衡玉如此想着,便把静双唤到了身前,本是要让他去请几个园艺修院的老手来瞧一瞧松柏院的布局,可见静双的眸光不住地往内寝的方向瞥去,到嘴边的话改成了:“你既担心容碧,就进去瞧瞧。顺便替我守好了夫人和小姐,我这就去朱鎏堂和祖母商谈一阵。” “夫人”一词着实把静双惊得愣在了原地久久无言,这称呼虽于理不合,可怎奈齐衡玉生了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既要称婉竹为“夫人”,那婉竹便迟早会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夫人。 连齐老太太也阻挠不得,谁叫如今的齐国公府只靠着世子爷一人撑门楣呢? “是,奴婢定会守好了夫人和小姐,不让世子爷担心。”静双肃容应道。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79节 * 朱鎏堂内。 府医替杜丹萝看诊了一番后,便愁着脸向齐老太太禀告道:“夫人往后下地走路和说话都十分困难,能从大火里保下一条命已是十分不易。” 杜丹萝先是被齐衡玉推撞在了桌案边角,脑袋处受了重伤,再因吞入了数不胜数的黑烟,脑袋愈发迟缓滞愣,神智也不会恢复成以往清明的模样。 这一辈子应是就要痴痴愣愣地落下去了。 齐老太太一听这话便长叹了一口气,对府医说:“劳烦您诊治一场,紫雨,你亲自去送大夫出府。” 于齐老太太而言,杜丹萝疯痴一辈子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她既不用死,顶着一个名存实亡的正妻名头也碍不了齐衡玉的眼,这般不必得罪皇家。 实在是痴傻的妙! 那府医一听齐老太太的话风,便知齐国公府没有想为杜丹萝诊治的意思,她这痴病并未到无药可医的时候,全看主子们愿不愿意让她恢复罢了。 只是他不敢牵扯进高门大户里的阴私,当即也只能悻悻然地收下了紫雨递来的诊金,悄然离开了朱鎏堂。 他与紫雨一前一后地走在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上时,正巧迎面遇上了疾步而来的齐衡玉,遥遥一瞧便见他英武挺朗的身躯外染着几分凛然的怒意,面如冠玉、气势斐然,不愧是名动京城的齐小公爷。 且他待人也并非是那等高高在上的清贵模样,觑见府医之后,倒也顿住步子向他点头示意了一番,而后才越过角门,走向了朱鎏堂的方向。 府医愣在原地瞧着他渐行渐远的矜贵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句:“齐小公爷瞧着便与那些纨绔子弟们不一样。” 这时紫雨脸上也浮现了几分与荣有焉的骄傲,只笑道:“是了,咱们家的世子爷除了子嗣上单薄一些,再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说起子嗣,那府医便忆起了京城内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只道:“世子爷膝下只有个庶女?” 紫雨笑意一敛,一边领着府医往外院走去,一边说道:“虽只是个庶女,可世子爷疼的却和眼珠子一样。那婉姨娘虽出身不显,可咱们世子爷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个人。” 她这话也只是点到即止,齐老太太不愿为杜丹萝多费心思,往后便只让这府医为杜丹萝诊治,让他明白一些齐国公府的隐情,也能减少些事端。 只要这府医脑子活络些,便能明白她话里的深意。 果不其然,听完了紫雨的这一番话,府医便凝神思索了起来,直到离开齐国公府前,都不曾再出言多说一句。 * 而此时的齐衡玉已走进了朱鎏堂内。 齐老太太正被秦嬷嬷扶着在庭院里消食散步,一侧身便瞧见了立在院门口的齐衡玉,祖孙两人视线交汇,却是由齐老太太先退却一步笑道:“衡玉来了。” 秦嬷嬷笑着道:“怪道老太太晨起时有了些胃口,原是算到了世子爷要来给您请安,你怕被世子爷数落,这才用了一碗梗米粥。” 这话说的十分讨巧,既是想缓和齐老太太与齐衡玉之间紧张的关系,也是从侧面告诉齐衡玉,齐老太太近日身子不适,提醒他不要在这等时候与齐老太太硬顶起来。 齐衡玉果然放缓了语调,也陪着齐老太太在庭院里赏了烂漫的春景,而后才与她一起走进了明堂内。 齐老太太遣退了所有伺候着的丫鬟们,只留了秦嬷嬷一人在侧端茶递水。 她悄悄瞥了一眼齐衡玉冷凝肃穆的面色,心里知晓他是为了杜丹萝的事而烦心,先索性说道:“方才府医来禀告过了,杜氏撞到了脑袋又受了一场惊吓,往后连下地走路也困难无比,只怕是会一辈子痴傻下去。” 齐衡玉听后只是摆出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既不惊讶也不喜悦,连对杜丹萝的恨意也消弭了个干净。 齐老太太只在心内叹息了一番,便有商有量地与齐衡玉说:“她都成了痴傻的样子,难道你还非要与她和离不成?她往后再没有本事兴风作浪,你只需挪个院落出来,再派几个人严加看守她,陛下那里就能搪塞过去了。” 说着,齐老太太又喝了一口参茶,忍着涩意说道:“再说了,若是你执意要与她和离,将来再娶个身份高贵的继室进来,你那心头肉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倒不如让杜丹萝担个虚名,让你那婉姨娘执掌整个后院,岂不是更合你的心思?” 这已是齐老太太深思熟虑之后的最好的法子,也是为了补偿如清所受的苦痛,才愿意松口匀给婉竹一些管家理事的权利。 只是齐衡玉却固执的好似铁了心要与齐老太太对着干一般,顿了半晌之后,便见他动手解开了自己的外衫,露出单衣上渗出血迹的伤口来。 齐老太太忙从紫檀木扶手椅里起了身,蹙眉问:“什么时候受的伤?”说着,便要让秦嬷嬷去把鲁太医请来。 可鲁太医正在碧桐院里照顾着他的妻女,齐衡玉又怎么愿意将他调过来为自己看诊,他当即便自嘲一笑道:“祖母是明知故问,这两日我不曾出过齐国公府半步,偌大的宅院里,也只有一个人敢动手伤了我。” 齐老太太也猜到了是杜丹萝才会这般胆大包天地刺伤齐衡玉,她明白齐衡玉的意思——杜丹萝不仅入门四年无所出,当初刚成婚时更是清高自傲地不肯与衡玉圆房,下毒害死了她的孙女,桩桩件件都是罄竹难书的罪行。 只是太后不止一次地透露出几分要保下杜丹萝的意思,陛下虽发落了辽恩公府,却没有剥夺杜丹萝清河县主的位份。 和离一事,实在是铤而走险。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齐老太太不愿意拿齐衡玉的前程去赌宫中贵人们的心思。 “衡玉。”齐老太太作势要劝解齐衡玉,却见方才还端坐着齐衡玉已面露凛然的怒意,整个人仿佛笼在了无边的阴郁之中,出口的每一句话语都染着歇斯底里的怨气。 “祖母的心里只有权势和地位,八妹妹活生生的一条命和孙儿受的这点伤,您根本就不在乎。还有如清,她还这样小,连话都不会说,却险些被人毒害而死,可您既不为八妹妹和她寻回公道,反而还要包庇着那个心狠手辣的人。孙儿只是不明白,您到底是我们的祖母,还是杜丹萝的祖母?”齐衡玉从未用如此狠厉的语气与齐老太太说过话。 可齐老太太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杜丹萝开脱,已然是将齐衡玉的心踩在了地上反复碾压,剥离了血肉之后只剩几分徒然的痛感。 临到此时,他已不是为了要在齐老太太寻个公道,而是不明白他们这些孙女孙女对齐老太太来讲到底意味着什么? 传承权势的工具?还是如傀儡一般的子嗣? 他不敢去深想,只能强压着心头的不解与愤恨,对齐老太太说:“皇家是何等的态度孙儿心里自有分寸,祖母您若是把八妹妹当成孙女,把我当成你的孙女,就不要再包庇杜丹萝。孙儿定要与她和离,还要让她血债血偿,赔八妹妹一条活生生的命。” 眼瞧着齐衡玉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甚至克制不住泛红的脸色,倔强着质问齐老太太。 齐老太太本就因这两日的变故而大病了一场,她自诩着是在为齐国公府筹谋来路,也是为了齐衡玉的青云官途而殚精竭虑,谁曾想落在齐衡玉的眼里却是她冷血无情,不把孙儿孙女当人看待。 秦嬷嬷担忧不已,想出声缓和一下朱鎏堂里的气氛,却见齐衡玉摆出了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她顿时又不敢多言什么,只朝齐老太太递个眼色。 如今外头有不少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齐国公府,且整个齐国公府就靠着齐衡玉一人顶立门户,老祖宗纵然有千万分的难言之隐,也不能在此时让世子爷冷了心才是。 多少世家大族衰败,便是从骨肉离心开始的? 太后和陛下的态度暧昧不清,杜丹萝又犯了疯症,不小心“病死”也是常有的事。 老太太是该狠下心做个取舍才是。 齐老太太高居在紫檀木太师椅里,身上各处都泛着酸痛,又因齐容月的死而狠狠地伤心了一场,整个人早不似从前那般康健硬朗。 而齐衡玉的这番话着实是伤透了她的心,齐老太太僵着身子朝齐衡玉望去一眼,瞧见了他怒意冷厉到不容置喙的模样,便哀哀戚戚的叹了一声,随后说道:“祖母老了,这齐国公府往后还得靠着你来顶立门户,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不必来过问祖母了。” 这便是齐老太太向齐衡玉妥协了的意思。 直到这句话落地之后,齐衡玉的双颊处才恢复了几分血色,他朝着齐老太太行了个礼,顺便把要让婉竹挪居去松柏院一事说了。 齐老太太连和离一事都应允了下来,自然也不会在意这点挪居屋舍的小事,且退一万步来说,只要齐衡玉不提出要把婉竹扶为正室,其余的小事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这些小事你们自己做主,她既不嫌弃这屋子被杜丹萝住过,便让她搬进去就是了。”齐老太太有气无力地说道,分明只过了一刻钟,她脸上却是布满了沧桑之色。 齐衡玉却是朝着齐老太太敛衽一礼,嘴上只道:“孙儿会让人重修扩建一番松柏院,连院里的太湖石和造景池都改掉,一应账目都从孙儿的私账里走。” 齐老太太又岂会在意这一两千两银子,她瞧了眼下首喜不自胜的齐衡玉,便道:“都随你吧。” 眼见齐老太太面如疲惫,齐衡玉便也起身告辞,临去前他的背影瞧着终于不再孑然孤寂,走向碧桐院的步调里透着蓬勃般的生气。 他想,让婉竹住进松柏院是第一步。 终有一日,她会成为松柏院的主人,成为他的妻子,与他生同衾死同穴。 作者有话说: 松柏院的位置在齐国公府的正中央。 地理位置好,院落又大,住进去的人身份又不一样,所以齐衡玉才会这么执着地让婉竹住进去。 第80章 三更 镜音大师藏了婉竹的画像。 婉竹醒来的时候外间的日光已爬上树梢, 正好照亮了隐在支摘窗后的罗汉榻。 她环顾四周,便见唐嬷嬷正抱着如清在临窗大炕上玩虎头鞋,听得罗汉榻上的动静, 如清便转了转黑葡萄似的瞳仁紧紧盯着婉竹, 也不知是不是生了一场病的缘故, 瞧着也比从前黏人几分。 如清朝婉竹伸了伸手后, 婉竹便一把抱起了女儿,摸了摸她的额头后问唐嬷嬷等人:“清姐儿昨夜里可有发烧?” 关嬷嬷瞧着婉竹一副气力不济的模样,便去外间把炉子上温着的安胎药端了过来,又拿了一碟淋着青梅酱的蜜饯, 供她喝了苦药后净嘴用。 婉竹蹙着眉瞧了眼这黑黝黝的浓药, 苦着脸对关嬷嬷说:“嬷嬷就饶了我吧,我是昨日太担心清姐儿才会晕了过来,如今已无恙了。” 谁知关嬷嬷却剜了她一眼道:“姨娘都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不小心。鲁太医替您把了脉, 查出您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只是因太劳累的缘故见了红, 如今正要好生养胎呢。” 这话一出,婉竹也愣愣地怔了许久,她知晓关嬷嬷不是个爱信口开河的人, 鲁太医也医术精湛了得, 绝不会闹出误诊之类的事来。 可她十日前明明见了红, 怎么会有了身孕? 惊讶过后, 婉竹的心里才渐渐地生出了些喜悦, 这次她再没有理由不喝关嬷嬷递来的安胎药。 如清搂着婉竹的脖颈不肯被唐嬷嬷抱走, 婉竹便只能一手抱着女儿, 一手喝下了苦药。 这一日过后, 容碧和碧白皆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婉竹,监督着她每日服下三碗安胎药,白日里只许她躺在贵妃榻里歇息,用完膳后方才扶着她往内花院散步消食。 齐衡玉则是早出晚归,有时玄鹰司事务繁忙,他怕晚归时吵醒了婉竹和如清,便干脆宿在了外书房里。 六月入夏。 婉竹一味地吃喝休息,关起门来陪着如清说笑玩闹,因她小心谨慎的护着自己的肚子,也按时服用鲁太医开好的安胎药,这一胎便也稳稳当当地保了下来。 李氏时常来碧桐院瞧自己的孙女,闲时还会与婉竹说一说安胎的事宜,得知婉竹这一回怀孕格外爱吃酸的东西后,便笑道:“我怀衡玉的时候也是这样。” 婉竹倒是不强求孩子是男是女,都是她十月怀胎辛苦孕育的血脉,也都是上苍赐予她的珍宝。 黄昏之时,齐衡玉兴冲冲地赶回了碧桐院,手里还拿着莲心院的图纸。松柏院院门处的牌匾已改为了“莲心院”,他还特地从江南请了个专精园林的造景大师操刀莲心院的布局。 婉竹对此倒是极为淡然,只是她隐隐察觉出几分齐衡玉的意思来,便也不愿在他这般热切的时候泼他冷水,所以面上始终洋溢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住进莲心院,便是要把她推到齐国公府的长辈们面前。 是为了在下人面前抬高她的身份,也是为了扶正一事而铺路。 婉竹明白齐衡玉的苦心,时常去小厨房里做了糕点,让静双带着去玄鹰司。 齐衡玉吃的尽兴,吃完还不忘数落静双道:“下回夫人再塞给你糕点,你就说不要,省的让她如此劳累。” 静双讷讷一笑,只能应下了齐衡玉的话。 七月里。 月姨娘所生的麟儿满了两岁生辰,齐国公特地拿出了小半副的身家,为幼子办了场声势浩大的周岁宴,只是这周岁宴摆在了安国寺里,且靠了个佛祖庇佑的名头,只有相识的人家赶去赴宴。 齐衡玉只让落英送了份厚礼过去,却是不愿意亲自去安国寺跑一趟,倒是婉竹收了月姨娘的帖子后,不好推辞。 既是婉竹想去赴宴,齐衡玉也只能撂下手边的事务,陪着婉竹一同去了安国寺。 宴毕时正是日落黄昏的时候。 齐衡玉与婉竹在佛前为如清和肚子里的孩子诵经祈福,而后便相携着走到了山花烂漫的后山处,微风将扎根于地的山花吹得摇曳生姿,婉竹阖上眼嗅了嗅沁人的芬芳,回身对齐衡玉笑道:“许久不曾到外边透气了。” 自她有孕之后,一应出行都有丫鬟和嬷嬷们严加看管,人日日地闷在碧桐院内,实在是分外无趣。 秋水似的明眸潋滟着妍丽的风姿,衬着那满山漫野的山花,显得格外清雅动人。 齐衡玉笑着捏了捏婉竹的柔荑,像劝哄如清般哄着她道:“等这一胎生下来,我带你去江南赏景。”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80节 这话勾的婉竹忆起了幼时江南烟雨朦胧的别致景色,只是随着年岁越长越大,记忆中的江南春景也失去了光彩。 若是能回江南赏玩一番自然是不可多得的美事,可如清尚小,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嗷嗷待哺的时候,她怎么狠得下心离开他们去江南游玩? “等如清他们再大些吧。”婉竹如此说道。 两人立在后山上久了,眼瞧着金澄澄的夕阳余晖渐渐变暗,两人便紧握着彼此走回了安国寺。 适逢月姨娘领着丫鬟往安国寺门前走去,不欲正好撞见了婉竹和齐衡玉,她的视线牢牢地落在婉竹与齐衡玉交握的那双手上,嘴角划过了一抹玩味般的笑意。 眼瞧着月姨娘停下了步子,齐衡玉识趣地走进了雅间,好让婉竹能与月姨娘相谈一番,只是他到底留了个心眼,给容碧和碧白两个人使了眼色,分明是要她们寸步不离地守着婉竹。 月姨娘倒也不在乎丫鬟们是否在场,她瞧见了婉竹微微隆起的小腹和明显丰腴了的身段,便笑道:“明日我就要回齐国公府了,到时还要你多加照顾。” 婉竹不过莞尔一笑,迎上月姨娘笑意不达眼底的眸子,便问:“姨娘您特地下帖子请我来安国寺,莫非是为了问金玉一事?” 除了金玉,她再想不到别的理由。 月姨娘笑意盈盈地说:“怎么会是为了她?她是个糊涂奴才,差点害死了你,得什么下场都是她的报应。” 说完这一番话,她便拢了拢自己鬓边的碎发,将婉竹自上至下地打量了一通,在瞧见了艳丽无比的美色和那一股清媚又不世故的纯澈后,心中的疑惑总算是迎难而解。 “不提金玉那糊涂秧子,这安国寺里最近也热闹的不得了,你可曾听闻过什么风声?”月姨娘笑着问道。 近些日子婉竹只顾着安心养胎,却是不知晓安国寺内发生的事情,见月姨娘神色讳莫如深,她心头添上了两分疑惑,便问道:“还请姨娘赐教。” “镜音大师近来病了,主持说这是因他破了七戒的缘故。如此高僧,竟会在功德圆满的时候犯下女色之戒,你说,这好不好笑?”月姨娘说话时紧紧盯着婉竹,不肯错过她一分一厘的细微神色。 只是婉竹自始至终皆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有在听得镜音大师破了女戒之后讶异出声道:“大师怎么会破了女戒?姨娘可别浑说,这是在佛祖跟前呢。” 神色坦坦荡荡的不似作假。 她想,月姨娘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若这一番话说出口后对她没有半分利处,那么她绝不会说出口半个字。 只是镜音大师与她们这些后宅里的女眷又能扯上什么关系呢? 月姨娘敛起了笑意,又盯着婉竹瞧了半晌,而后便凑到她耳边,轻声呢喃道:“镜音大师竟悄悄藏了你的画像,一个对你几次三番施以援手的得道高僧为何会藏起内宅妾室的画像,实在是令人好奇里头的缘由。” 作者有话说: 后面会给镜音大师专门写个番外。 第81章 二合一 如清的周岁宴。 月姨娘冷不丁冒出来的这一番话, 没头没尾,突兀又怪异。 只让婉竹倏地蹙起了柳眉,凝眸望向了月姨娘, 掷地有声地说道:“姨娘也是内宅中人, 知晓众口铄金的道理, 我与镜音大师向来清清白白, 不怕任何流言蜚语。至于画像一说,口说无凭,姨娘若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大可拿出证据来与我对峙。” 婉竹方才还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在月姨娘说出这一番话之后, 笑意陡然化为了冷戾的不虞。 就仿佛从前的柔顺乖巧都只是浮于表面的一层面具,这般冷艳随心的模样才是真正的她一般。 察觉到婉竹异常冷硬的态度之后,月姨娘也肃正了脸色,将婉竹所有的神色尽收眼底, 而后轻笑着说:“怪道金玉临行前跟我说,你忘恩负义、不念旧情, 仅仅半年未见,昔日那位求着我助她进府的人便成了挺直腰杆的宠妾,有了女儿之后什么也不怕了。” 这话一出, 婉竹才知晓月姨娘并非如她嘴上所说那般全然不在意金玉的死, 相反她对金玉的死耿耿于怀, 所以才会肆意地给婉竹泼脏水。 像她这样的内宅女子, 若是被冠上了个勾.引得道高僧的罪名, 非但是她吃不了兜着走, 连如清这后半辈子都要活在无边的阴翳里。 女儿家名声最为要紧, 她即便不为了自己着想, 也得护住女儿的名声。 “我欠姨娘的恩情已然还清了,还请姨娘谨言慎行,不要让我在外头听见半句风声,否则,姨娘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婉竹冷冷地撂下这一番话后,也不去管月姨娘愈发黑沉的面色,一径走向了雅间。 月姨娘立在原地,柔荑紧紧攥着手里的软帕,一忍再忍后嘴角才掠起两分凉薄的笑意,待婉竹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才道:“倒真是翅膀硬了。” 采珠觑了一眼月姨娘阴沉不已的脸色,劝解她的话语在心口萦绕不散,最终还是壮着胆子说出了口:“金玉已死,姨娘何必为了个奴婢和婉姨娘交恶?您马上就要回齐国公府,少树个敌也是为了麟哥儿好。” 月姨娘如何听得进去这样的话?于她来说,金玉算是她与婉竹沟通的桥梁,纵然她有些嘴碎爱做主的坏习惯,婉竹却与不该如此无情地将她驱逐出碧桐院。 她如此冷酷无情,何尝不存着几分要与月姨娘划清界限的意思? 当初婉竹是靠着她的襄助才得以走进齐国公府的内院,在她与杜丹萝的数次交锋里,若没有月姨娘的倾囊相助,她早已死在了家庙里的那场大火里。 如今倒想要和她划清界限,谈何容易? 月姨娘正是察觉出了婉竹这一层意思,才会慌不择路地去探听她的软肋,谁曾想镜音大师会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给她递上最重要的把柄。 只是月姨娘也并非是要和婉竹鱼死网破,她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周全性子,若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绝不会把底盘露于人前。 至于婉竹。 近来她是太顺风顺水了一些,一时便不知天高地厚,等她吃了记瘪后,她便会知晓一个可靠的盟友有多重要。 月姨娘想定了主意,便对采珠盈盈一笑道:“走,陪我去寻空寂大师。” * 回齐国公府的路上。 婉竹沉默寡言的厉害,齐衡玉瞧了她一眼,本以为她是受不住马车的颠簸,便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哄着她说话解闷。 婉竹一边要应付齐衡玉,一边还要在心内思索着镜音大师怪异的行径,她实在是不明白月姨娘为何要提起镜音大师,镜音大师私藏她画像一事又是否作真。 镜音大师与她…… 婉竹霎时不敢再深想下去,只能徒然地靠在齐衡玉的肩膀上,阖上眼驱散所有纷杂的念头。 佛祖在上。 她只想护住女儿和肚子里孩子的安危,别的,她什么都不敢奢求。 回碧桐院后,齐衡玉便陪着婉竹用了晚膳,他用膳时甚少说话,今日却不停地拿余光打量婉竹,等丫鬟们撤上碗碟后,他也只草草用了几口。 而婉竹脸上虽扬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可整个人却仿佛丢了魂一般没了生气,动作比往日里迟缓几分不说,连抱着如清时也周身也显得格外孤寂。 思来想去,齐衡玉只能把婉竹的异常归咎在月姨娘身上。 正逢齐国公回府后传他过去说话,齐衡玉便离开了碧桐院,只是在前脚刚刚离开踏出角门后,便一脸正色地对静双说:“一会儿问问容碧,方才月姨娘和你们夫人说了什么,问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静双苦着脸应下,他就知晓世子爷执意让他把容碧娶进门也存了些别样的心思在,容碧肯不肯说且不管,若是当真告诉了世子爷,她在婉姨娘跟前又该如何自处? 送走了齐衡玉后,静双便悄然走回了碧桐院,一见庭院里围着好几个洒扫的丫鬟,他便走到回廊角落里发了会儿呆,约莫等了半刻钟之后,才瞧见了端着食盒从正屋里走出来的容碧。 他们正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时候,容碧一见静双便把食盒搁在了地上,小跑着到了他的身旁,笑问:“你怎么没跟着世子爷去国公爷院里?” 静双愁眉苦脸地瞧了容碧一眼,回身瞧了眼身□□院里的闲杂人等,便只能拉着容碧进了无人的耳房,而后才道:“爷吩咐给我个差事。” 容碧愈发疑惑,“既是有差事,你还在这儿杵着做什么?” 静双不慌不忙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灌了一杯茶下肚后才与容碧说:“姑奶奶,这差事只有你能帮我了。” * 婉竹抱着女儿耍笑了一会儿,瞧着女儿素白的小脸蛋上露出了几分困意,才让唐嬷嬷抱着女儿去午睡。 四下无人后,她便再度忆起了月姨娘神神鬼鬼的荒诞话语,并将自己与镜音大师所有相遇的机缘都回想了一番。 家庙里的雨中初遇是头一回,自那日之后,镜音大师便屡次对她施以援手,甚至还在李氏跟前为她说过好话。 那日在山脚下被痞子流氓们逼到了绝境时,也是镜音大师舍身相救。 平心而论,在如此多的巧合和相助堆叠在一块儿后,婉竹无法再以平常心去面对镜音大师,她无法确定镜音大师的情意,却能知晓若是画像一事被闹了出来,名声尽毁、失去一切的人只有她一个人。 情.爱于她而来还不如拂过身侧的一道微风,连与她生儿育女的齐衡玉也占据不了她的心弦,又何况是镜音大师? 她自知欠了镜音大师许多恩情,来日必会尽她所能竭力偿还,只是除了恩情以外的情谊,她却是无力回应。 婉竹终于按捺住了心间的愁绪,心绪豁然开朗的同时便生出了几分要去庭院里赏一赏景色的意趣,碧白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路遇耳房时正巧听见一墙之隔的静双与容碧的争论之声。 这对夫妻正为了婉竹而争辩得面红耳赤,一个红着眼说:“我是姨娘的丫鬟,姨娘不许我说出口的话,我怎么能随意往外头说?姨娘待我这样好,我可不能背叛了姨娘。” 静双却叹息连连地说道:“这怎么会是背叛?世子爷不过是担心姨娘而已,他见姨娘从安国寺回来后便闷闷不乐,以为是月姨娘欺负了她,正要为姨娘做主呢,你若是为了姨娘好,且不许替她瞒着才是。” “什么欺负不欺负的,姨娘不过是坐车坐久了头晕脑胀罢了,哪里就受谁的欺负了?姨娘平日里待你也不薄,你可不能这么编排她。” 话音甫落。 在书房外旁听了许久的婉竹也缓缓地推门而入,杀了静双和容碧一个措手不及,碧白则在环顾四周之后阖上了耳房的屋门。 静双与容碧方才还是一副争执不下、面红耳赤的模样,一见婉竹闯了进来,便都讷讷地垂下了头,只盯着自己足尖瞧。 容碧本就因与静双的争执而红了眼眶,她却因不想背叛婉竹而咬死了不肯松口,冷不丁瞧见了婉竹,那泪珠便如决堤一般滚落了下来。 “姨娘。”便听她哀哀戚戚地唤了婉竹一声。 一旁的静双也白着脸朝婉竹行了个礼,而后说道:“奴才见过姨娘。” 婉竹已从容碧和静双的争执中听出了齐衡玉的意思。 他是察觉到了婉竹今日的异样,便以为是她与月姨娘起了争执,让静双从容碧嘴里套出些话来。 容碧忠心耿耿地不肯透露出半句口风来,两人这才会争执不下。 她瞥了一眼垂着首不肯抬头的静双,又瞧了一眼泪流不止的容碧,心里不愿这两人夹在她与齐衡玉之间难做人,便笑道:“你们既结为夫妻,遇到什么事都要有商有量的,不可这样随意起了争执。” 容碧这才堪堪地收住了泪意,只是却仍是倔着身子不肯让静双那一头望去。 “碧白,快扶你容碧姐姐去厢房里梳洗换装,可别让那些小丫鬟们瞧了笑话去。”婉竹支开了容碧,独留静双一人在耳房内听候她的发落。 吵架归吵架,哪怕此刻的容碧再不忿静双的左右逢源,也不由得担心起了他的处境,临走到耳房门扉处时,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番。 婉竹瞧见容碧担忧的目光,便笑道:“放心去吧。” 容碧这才红着脸收回了目光,与碧白一齐往厢房走去。 耳房内只剩下了婉竹与静双两人,婉竹不曾咄咄相逼,只笑着问静双齐衡玉的吩咐。 静双见已东窗事发,便愈发不敢推辞,只把齐衡玉的嘱咐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婉竹。 婉竹听后也只是淡淡一笑,挥挥手让静双自去忙手边的差事。 * 夜间齐衡玉回碧桐院时,婉竹已让唐嬷嬷等人抱走了如清,其余伺候的丫鬟也不见了踪影,只有婉竹一人坐在罗汉榻上怔愣地出神,视线游离又迷蒙,不知在想些什么心思。 齐衡玉放轻了脚步,徐徐地撩开珠帘之后,婉竹也循着这点细微的声响望向了齐衡玉。 “世子爷回来了。”她欣喜出声,说话间已从罗汉榻上下了地,娉娉婷婷地走到齐衡玉身前。 齐衡玉伸出手正欲将她揽进怀里时,却听婉竹先发制人般说道:“这两日妾身胃口本就不好,今日去了安国寺一趟,回府时被晃荡的恶心头晕,直到方才才好转了一些。”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解释了她今日心情格外低落的原因。 许是她说话时环着齐衡玉劲腰的动作太过轻柔自然,周身上下又漾着些彻骨的柔意,轻而易举地便让齐衡玉软下了心肠,只顾着贪恋她带来的暖意,也不去细究她话里的漏洞。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81节 两人相拥了半刻钟,直到夜色浓重如雾时,婉竹才露出了几分困倦之意,齐衡玉也另去洗漱净身,两人自去睡下不提。 翌日一早。 三荣奶奶进齐国公府陪婉竹说话,虽则这位三荣奶奶说话时一股子的银钱算计,可婉竹孕中无趣烦闷的紧,闲时与她说说闲话也能打发些时光。 今日三荣奶奶便与婉竹谈起了近来京里的趣事,先是说起了大理寺少卿家的二夫人汤氏,三荣奶奶语带不屑地说道:“说来咱们齐国公府也差点和大理寺少卿家结了亲,这样家风不正的人家,幸好没和咱们扯上什么关系。” 瞧着三荣奶奶这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容碧便背过身去竭力忍住了笑意,也不去拆穿她嘴里的这句“咱们齐国公府”是否用词得当,只听她绘声绘色地继续说道:“那位汤氏可是好大的胆子,就以为她夫君纳了个通房,拿了剪子把他那家伙给伤了,如今她公公和婆婆正吵嚷着要休了她呢。” 三荣奶奶带来的那位奴婢也顺势插话道:“奴婢还找人打听了消息,说那位汤氏在闺阁里就生了副说一不二、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那位爷成婚前应允她婚后绝不纳妾,可成亲没多久就在外头养了外室和通房,她一时气恼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爷们儿有个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气量狭小容不得人便罢了,怎么还伤了爷们儿的命根,这是要让他们家断子绝孙呢。”三荣奶奶颇为气愤地说道。 那丫鬟这才悻悻然地住了嘴,心里却很是不服,这世道就是不公,凭什么男子花天酒地、娶妻纳妾最多也只得一句风流,女人若是摆出了一副不乐意的模样,便是不贤不惠? 三荣奶奶见婉竹自始至终脸上都只扬着一抹淡然的笑意,并没有半分要说汤氏闲话的意思,这才乖觉地调转了话头,只与婉竹说起了孕中的事宜。 临去前,婉竹让容碧取了一盒子新茶,并一些样式精巧的糕点,几匹上好的绸缎,一并让三荣奶奶带回家去。 三荣奶奶感恩戴德地应了,每回她来碧桐院打秋风,离去时总能得好些赏赐,也能为她那贫瘠的家补贴些家用,是以她每隔两日便要来与婉竹闲谈一番。 一等三荣奶奶离去,容碧等人便拿起了她喝过的杯盏,送去小厨房拿热水烫了一烫,碧白扶着婉竹去内寝歇息,因见婉竹脸上露出了两分疲惫,便数落三荣奶奶道:“她日日来打秋风便罢了,今日还坐了近两个时辰才走,可把姨娘累的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婉竹却只道:“有她陪我说话解闷,日子也没那么无聊了。” 况且三荣奶奶只是嘴碎了一些,本性并不坏,婉竹私心里只觉得她像极了春风吹不尽,野火吹又生的杂草,任凭刮来的风雨如何地迅猛无情,她都能已自己旺盛的生命力寻出一分生机来。 她们这样的人活着已极为不易,既能以举手之劳帮一帮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婉竹睡醒后,天边金澄澄的夕阳已洒落在大地之上,床榻边的容碧正坐在团凳上绣着针线,眼瞧着婉竹醒来,便笑道:“离用晚膳还有一会儿,姨娘不如再睡一会儿吧。” 婉竹却是没有了困倦之意,执意要起身,晚间的碧荷、芦秀等人只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殷切地服侍婉竹起身。 莲心院的庭院一景尚未修缮完毕,可正屋里的各处陈设摆件已然焕然一新,如清即将要满一周岁,按齐国公府里的规矩,她身边还得再添三个嬷嬷和两个丫鬟,这碧桐院便显得有些逼仄狭小。 齐衡玉便决意让婉竹在生产前搬到莲心院去,这两日丫鬟们皆都忙的脚不沾地,只有容碧和碧白这两个贴身大丫鬟有几分空闲。 晚间之时,齐衡玉兴冲冲地赶来了碧桐院,不等婉竹开口之际,便把签着他与杜丹萝大名的和离书递了过来。 婉竹愣了半晌,将和离书反复地瞧了几遭之后,才忍着心中的痛快之意,说:“和离了之后,爷打算怎么处置杜丹萝?” 她最怕的是齐衡玉会对杜丹萝心软,和离的目的达成后,便不在乎是否留下她一条命。 邓嬷嬷、八妹妹、如清的仇和痕时时刻刻地浮现在她的心头。 不能忘,也忘不了。 仅仅一纸和离书,并不能消弭婉竹心头镌着的恨意。 齐衡玉似乎早料到了婉竹会有此问,便坦坦荡荡地答道:“我会让她死,但不是现在。她会痴傻而死,或是疯癫而死,但不会死在我的手上,也不会死在你的手上。” 和离一事他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的确确是不能在这风口浪尖让杜丹萝殒命,这会给齐国公府招致许多麻烦。 齐衡玉这话只是点到即止,他知晓婉竹出身不高,虽心性聪慧,可与那些常年浸淫在算计和体面的贵妇们相比,仍是不明白名声的重要性。 他既想让婉竹做他的正妻,那便要把她的名声放在重中之重的位置。 思及此,齐衡玉便改换了一副肃容,与婉竹说:“下月里就是如清的周岁礼,母亲的意思是要大办一场,也好让外头人知晓如清在长房的份量,到时你便陪着母亲一起料理周岁礼的事务。” 说是料理,其实不过是让婉竹挂个名而已,将来也好一步步地接管整个齐国公府的中馈,成为名正言顺的世家冢妇。 话音甫落,婉竹心内震颤,面上也摆出了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只见她紧紧地握着齐衡玉的手掌,倾身朝他探去了身子,娇娇柔柔地攀附住了他的臂膀,并道:“世子爷是这世上对妾身最好的人。” 齐衡玉最为收用婉竹这样的柔情蜜语,脸上的笑意久居不下,临睡前还伏在婉竹隆起的小腹上,对肚中的人儿说:“不许再踢你娘亲,否则等你出来,爹爹可不会轻饶了你。” 婉竹则笑着嗔道:“你和他拗什么劲,昨儿如清揪了唐嬷嬷的头发,妾身不过是假意数落她几句,爷便急的跟什么似的。” 她不想太纵了如清的性子,怕她将来养出一副跋扈的性子后,嫁了人要受婆母的磋磨,可齐衡玉却是个宠孩子宠到无度的爹爹,只盼着她这一胎也能生下个女孩儿,否则迟早被齐衡玉纵成个纨绔。 齐衡玉悻悻一笑,只以夜深了该就寝一话搪塞了过去。 * 如清周岁礼那一日。 李氏早早地便起了身,与朱嬷嬷两人在花厅里分发令牌,嘱咐着婆子管事们要好生当差,不可让外人瞧了笑话去。 婉竹的肚子近六个多月,身形显得臃肿了不少,如今更是连铜镜也不愿意照了。 齐衡玉怕她郁结于心,便让容碧、碧白和那几个嬷嬷们串通一气,整日里多夸夸婉竹容貌妍丽,嘴上也不许提“胖”、“丰腴”之类的话。 李氏一见婉竹和身后大大小小的丫鬟出现在回廊之上,便忙让朱嬷嬷上前去搀扶婉竹,并道:“你怎么不再睡一会儿,如今时辰尚早,宾客们都还没登门呢。” 婉竹由容碧和碧白扶着对李氏行了个礼,而后道:“这两日醒的都格外早些,左右无事,不如来帮太太些忙。” 李氏一听便蹙了眉道:“等周岁宴一过,便让鲁太医为你把把脉,这第二胎也不能马虎了,孩子总是要越多越好。” 婉竹乖顺应下。 一时花厅内又走进了几个眼熟的婆子,都担着采买上的活计,正要从朱嬷嬷手里领过令牌。 婉竹坐在李氏下首,说是要帮李氏协理周岁宴的事务,其实不过是坐在椅子里旁听李氏管家,闲时喝些花茶,再用些清爽的糕点。 李氏疼爱如清,也真心实意地期盼着婉竹肚子里的孩子,一开始也打定了主意不让婉竹操心周岁宴的事务,只是来往禀告差事的婆子多了,她也渐渐地力不从心了起来,最后只能让朱嬷嬷递个盘算给婉竹,让她一起算算账目。 婉竹也不负众望地理清了这纷杂的账目,等到外间的婆子上前禀告说客人都已登门拜访时,李氏便侧目瞧了眼辛苦不已的婉竹,思忖再三之后说道:“你也一起去吧。” 今日来赴如清周岁宴的都是京城有名有姓的人家,有卫国公府家的女眷,也有伯恩公家的嫡出小姐,另还有康平王家的清竹县主。 这位清竹县主与锦犽公主最为要好,曾也对齐衡玉怀过几分少女情思,后因齐衡玉娶了杜丹萝进门,这点情思才化为了深深的不甘。 只是在清竹县主知晓杜丹萝犯了痴傻之症,又与齐衡玉和离了之后,那压在心口的嫉恨便化成了高高在上的同情,她还从哥哥的嘴里知晓了齐衡玉极为宠幸自己的妾室,因那妾室名字里有个“竹”字,又是犯了她的忌讳,让她分外不喜。 今日康平王与清竹县主一齐备了厚礼登门,遥遥地便在门前瞧见了长身玉立的齐衡玉,此刻他一身鹤袍对襟长衫,站在人前中央,风采一如当年名动京城的那位少年郎。 清竹县主心中隐隐掠过几分不甘,只是这点不甘在人声鼎沸的喧闹中又消弭的无影无踪。 一进花厅,清竹县主便寻了个僻静的角落里坐了下来,那些想与她攀谈的贵女们见她摆出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便也不敢上前与她搭话。 婉竹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氏身后,也在贵妇小姐跟前露了脸,只是因她身份上不得台面,那些贵妇小姐们针尖一般毒辣的眼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却连个眼风都没有留下。 李氏怕婉竹自讨没趣,又怕她站久了疲惫无比,便让她去花厅内坐着休息。 婉竹在这声势浩大的名利场里,阔别已久后再一次领略到比刀锋还锐利的言语之威,那些贵妇小姐们甚至不必出言奚落她,只要递个睥睨且不屑的眸色过来,就足以让婉竹心生窘迫。 她往花厅的角落里一座,自嘲般地与容碧说:“爷昨日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沉住气,怕就是因为这样的场面吧。” 容碧只挤出了一抹笑意劝解她道:“姨娘放宽心,别理这些捧高踩低的人,将来有爷护着您,您一定能在这一圈一地里站稳脚跟。” 话音甫落,身旁默不作声的清竹县主却是冷冷一笑,而后便用花厅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楚的音调,讥讽般说道:“呦,我还以为身边做了怎样鼎鼎大名的人物,原来是齐小公爷的妾室,听你这奴婢的口风,你倒是不甘心做个妾,还想在京城贵妇圈子里站稳脚跟?” 清竹县主倏地起了身,望向婉竹的美眸里流转着异样的光彩,只是在深深的妒恨之下,这点光彩也随之黯然失色。 “我瞧着你好似有几分眼熟,是不是从前在我们康平王府做过奴婢?”清竹县主讥诮又疑惑地问道。 第82章 周岁 齐衡玉真的爱她。 清竹县主有意扬高了音调, 正巧能让花厅内所有端坐着的贵妇们听了个清楚,众人都知晓齐国公府的这位妾室出身低微,是个不值一提的奴才秧子。 也不知齐小公爷是犯了什么邪性, 竟把她宠的无法无天。 譬如今日这样的周岁宴, 此等身份卑微的妾室有什么资格凑到人前来露脸?阖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内院里才是, 齐小公爷拎不清状况后宠妾灭妻, 齐国公夫人李氏怎么也纵着儿子胡来? 清竹县主素来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这些年屡屡进宫陪伴在太后左右,非但得了太后的青眼,连皇后娘娘也透露出几分要让她做太子妃的意思, 一时也称得上是风头无两。 如今她高高在上的睥睨着婉竹, 当着诸多贵妇的面将她的自尊踩在了脚底下,讥讽的笑意里藏着几分难以掩盖的奚落与嫌恶,无端地释放着她心底深处的恶意。 婉竹起先还能勉强维持两分笑意,在跟着李氏去前院迎客时她已做好了要被人看轻的准备, 只是却没想到这些自诩出身高贵、精通诗书礼仪的大家闺秀也会像泼妇骂街一样在人前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后来那些看好戏的贵妇小姐们也从一开始的掩唇看笑话,变成了后来意欲附和着清竹县主的态势。 清竹县主对婉竹的了解仅限于她卑微的出身, 而一些与齐国公府交好的贵妇们则对婉竹的来历了如指掌,其中一个性子爽朗些的夫人便笑着说道:“县主可别是记错了,这位婉姨娘从前可做过齐小公爷的外室, 怎么会在康平王府做过奴婢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便在人前揭开了婉竹所有的伤疤, 也给所有的贵妇小姐们递上了能割伤婉竹的匕首。 果不其然, “外室”一词一出, 清河县主愈发不屑地笑道:“原是勾着爷们儿心的狐媚子, 如今世道是比从前好了许多, 连外室也能进内宅当妾了。” 花厅内一阵哄笑, 那些贵妇小姐们最不喜妖妖冶冶的女子,如今见齐小公爷的这位宠妾在清竹县主锋芒毕露的言语下颜面尽失,心里只生出了几分惩恶扬善的快意来。 齐老太太与李氏在另一处待客,花厅内只有胡氏默不作声地饮茶,听得贵妇们奚落婉竹的话语,也摆出了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并不肯出声为婉竹打圆场。 倒是三荣奶奶往日里受了婉竹不少好处,如今见她大着肚子还要被这些贵妇小姐们讥笑,索性她是个人见人嫌的破落户,便上前为婉竹打圆场道:“姨娘可是觉得在屋子待的有些闷?不若我陪您去外头走一走?” 落荒而逃也好,不盈其怒也罢,三荣奶奶想着,总要先让婉竹躲开这些言辞比刀刃还锋利的贵妇们才是。 只是她这样的破落户在这些眼高于顶的夫人们跟前还比不过有体面些的奴仆,她给婉竹解围,那便是破落户与狐媚子凑到了一块儿去,愈发显得可笑无比。 方才那位夫人姓刘,正是与康平王家沾亲带故的贵妇,她嫁了四品大员的夫君,儿子年初又中了进士,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说话也全然没了忌讳。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京里赫赫有名的三荣奶奶。你不是去谁家里都要打打秋风、捞些好处的门精怪吗?好歹也是被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妻,怎么还和这样的妾室混到了一块儿去?” 花厅内有些性子和善些的贵妇们不忍见婉竹被如此攻讦,便也出声打了打圆场,总算是劝的刘夫人闭上了嘴,可那位始作俑者清竹县主却是不肯轻易放过婉竹,她正欲再讥讽几句婉竹时,外间的廊道上却响起了一阵吵嚷之声。 清竹县主的奚落之语临在喉咙口尚未说出口之际,便见齐衡玉已越过了一众奴仆下人们,顶着花厅内各人探究的目光,怒意凛凛地走到了她的身前。 这是这几年来齐衡玉头一次把清竹县主纳进眼眸中,只是此刻他浑身上下都裹着一股阴寒之气,望过来的眸光也仿佛高山雪巅上凝结了千年的冰雪一般透着森然的煞意。 清竹县主生了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因眼前之人是她心心念念已久的夫郎,且齐衡玉又不像寻常男子一般低声下气地哄她高兴,在视线交汇的一瞬间内清竹县主便败下了阵来。 只是齐衡玉裹着深许的怒意而来,从静双向他禀告了花厅内发生的事后,这股越滚越旺盛的怒意便已成了一道无法被浇灭的惊火,只等着与这些说三道四的长舌妇同归于尽。 齐衡玉冷笑一声,凝视着清竹县主,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倒是不知晓,未来的太子妃也会这般碎嘴地评议别人的家务事。你还自诩是大家闺秀,才动京城的贵女,我瞧着还不如街尾那些努力做活的市井妇人,起码那些人还比你懂几分礼义廉耻。” 一番话落地后惊得花厅内的贵妇小姐们都瞪大了眸子,不敢置信地望向齐衡玉,这位齐小公爷虽性子清贵孤傲了几分,可到底是自小饱读诗书的大家公子,何曾这般疾言厉色地与女子起过口舌之争。 且这位女子还是京内赫赫有名的清竹县主,当年因齐小公爷去辽恩公府求娶了清河县主,不知在闺房里掉了多少眼泪。 贵妇小姐们惊讶的同时,望向婉竹的目光里也掠过了几分敬佩。 京城里能勾的爷们宠妾灭妻的妾室不少,可能让爷们像齐小公爷一般维护着自己的妾室却是少之又少。 清河县主被齐衡玉一番疾言厉色的话语砸的怔愣不已,待回过神来后便从齐衡玉漆色的眸子里瞧见了嫌恶至极的冷意,这道眸光比起那些贵妇小姐、奴仆丫鬟们的打量更让她伤心。 太子虽身份高贵,可却生的面貌平凡无比,身量也与她相差无几。那样的人如何能与英武俊朗的齐衡玉争辉?外头人人都在恭贺她即将入主东宫,可谁又能知晓她心里的苦楚? 自她听闻齐衡玉与清河县主和离后,不知求了哥哥多少回,哥哥却只是叹息着告诉她:“衡玉对你无意,你嫁过去也只是第二个清河县主而已,倒不如嫁去东宫,你与殿下是自小青梅竹马的情分,他必会妥善珍视你。” 可这样的话,清竹县主怎么能听进耳去? 她在花厅内当众给婉竹难堪,未尝不是存了几分妒恨的心思,却未曾想到齐衡玉会闻讯赶来,并且不留情面地将她的尊严踩在了脚底下。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82节 清竹县主眸中噙着泪,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正紧盯着齐衡玉,她竭力压抑心内的哀伤,才不至于在大庭广众落下泪来。 而婉竹也察觉到了齐衡玉格外愤怒的心绪,因不想再多生事端,便起身攀附住了他的胳膊,轻声道:“爷怎么来了花厅,方才县主在和妾身开玩笑呢。” 本以为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能浇灭齐衡玉心中的怒火,谁曾想反而激起了他压抑在骨子里的冷傲,清竹县主默然不语,另一些编排嗤笑婉竹的贵妇也没了声响。 他便走到胡氏身旁,将摆在她左手边桌案上的茶盏摔在了地上,冷不丁的碎片落地声吓得花厅内的贵妇们打了个激灵,尤其是方才带头嘲笑婉竹的刘氏,被齐衡玉的气势一吓,再没有了刚才的气焰。 “今日我齐衡玉下帖子请你们来是为了贺我女儿的周岁宴,不是让你们长舌妇聚在一块儿说三道四,任凭我想怎么宠幸她,都不管你们的事,若是谁想伸长了手来管我们齐国公府的家务事,那便卖身为奴,来做我们家的奴婢就是了。” 齐衡玉说这一番话时气势斐然,仿佛下一瞬就要把这些编排婉竹的长舌妇生吞活剥了一般。 他这一怒,连婉竹也降不住她。 好好的一场周岁宴,最后闹到了不欢而散,那几个带头奚落婉竹的贵妇们早早地便离了席,前院的男宾们知晓花厅闹出这一场祸乱来,回府后也与家中的女眷谈论起了此事。 一时满京城上下都知晓了婉姨娘这号人物,风声甚至传进了金銮殿,只是陛下十分喜爱齐衡玉的缘故,御前总管禀告此事时也为齐衡玉说了不少好话。 只是陛下并不把此等小事挂在心上,末了还不忘夸赞了齐衡玉一句:“他是少年意气,宠幸个妾室算什么大事?” 御前总管也顺着陛下的心意将齐衡玉好生地夸赞了一番。 而齐国公府内。 齐老太太为了花厅里的事生了一场闷气,她不舍得责骂自己的嫡长孙,便把一切的罪责都归咎在了婉竹身上,只是婉竹身怀有孕,也不好罚她骂她。 齐老太太便只能生生地忍下了心里的一团火气。 而李氏却是在背地里数落了胡氏好多回,若不是她这个二太太不为婉竹帮腔,刘氏、清竹县主那一批人怎么有胆子这般奚落婉竹? 只有搬去莲心院的婉竹,为了齐衡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行径沉思了许久。 纵然她久居内院,却也知晓京城圈子里传起的闲言碎语有多薄冷无情,这半年里齐国公府正处在风口浪尖的时候,齐衡玉却还为着给她抱不平而闹出诸多事端来。 纵然她心硬如冰,此刻与容碧一齐立在月牙窗内,眺望着清辉月色下处处透着古朴雅致的庭院景色,也不免生出了两分慨叹。 便听婉竹慨然般开口道:“你说,齐衡玉这样做,值得吗?” 容碧默然不答,知晓婉竹并非是要谋求一个答案,而只是无力回应世子爷溢满的爱意后心头浮起些歉意罢了。 昔日的世子爷高高在上的仿佛眼里根本就容不下姨娘一般,仅仅两个春夏秋冬,世子爷便将自己的心和盘托出,宁可受世人指摘非议,也要将姨娘牢牢地护在身后。 她们这些丫鬟听了瞧了也觉得万分感动,可偏偏姨娘是铁铸成的心,即便如此也不曾意动半分。 碧白私底下也与容碧论起过此事,若要让这两个丫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世子爷已是她们见过的最专情的公子哥,待姨娘更是好的没话说,怎么姨娘就只是面上热络,背地里却这般冷漠呢? 容碧反复思忖了一般,等后来她也生下个玲珑可爱的女儿,脱了一身的稚气之后,才真真切切地恍然大悟——不是姨娘不愿付诸真心,而是她不敢这样做。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姨娘才是没有退路的那个人,她不敢去赌世子爷的真心会持续多久,所以她绝不会把自己的这颗心赌在虚无缥缈的情爱之上。 第83章 惩罚 让婉竹去家庙领罚。 齐衡玉的惊世一举在齐国公府内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先是齐国公齐正, 纵然他也更偏宠月姨娘这个妾室,对李氏只有明面上的尊敬而已,可他却不会像齐衡玉一般在人前闹出这样大的笑话来。 齐衡玉正是要加官进爵的时候, 若是在名声上有了什么瑕疵, 这玄鹰司司正一位说不准便会被他人捷足先登。 为此, 齐国公舍了不少银钱贿.赂御前总管, 总要让他在陛下面前为齐衡玉美言几句才是。本朝妾室地位比前朝低下许多,寻常士大夫以及官员们即便再宠爱家中的妾室,也不敢做出宠妾灭妻这样有悖人伦的事来。 “国公爷息怒,世子爷自小便比寻常人家的公子爷懂事知礼, 如今不过是纳了个可心的妾室罢了, 先头爷娶了清河县主,可夫妻不和,爷日日脸上都没个笑影,成婚四年连个子嗣都没有……” 齐国公身边的小厮收了李氏的好处, 正在绞尽脑汁地为齐衡玉说话,谁知齐国公却了无耐心地瞪了他一眼, 道:“行了,我是他老子,还能拘着他不许他纳妾不成?连那婉姨娘上族谱一事我也许了他, 只要他不闹出什么不堪的事来, 他要怎么宠幸那妾室都随他。” 如今齐衡玉在花厅内冲冠一怒为红颜, 让满京城上下都传遍了他宠爱妾室的流言蜚语, 若是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 不知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为了齐国公府的名声, 也为了齐衡玉的青云官途, 齐国公思忖再三之后, 便对自己的心腹小厮说:“你去寻太太,就说安国寺的高僧为我们府里算了一卦,要婉姨娘去家庙里清修两个月,方能解了缠着齐国公府的煞灵。” 那小厮一听便知齐国公为了平息京城内的流言蜚语,意欲让婉姨娘消失在人前,等过了这一段风声之后,再把她请回齐国公府。 齐国公神色冷厉,小厮也不敢拖延,领了命后便一径往内院走去。 而李氏听闻了齐国公的吩咐之后,只愁眉不展地与朱嬷嬷说:“他自个儿也是这样性子的人,凭什么又要管儿子的是非?” 主子之间的龃龉,即便身份威重如朱嬷嬷也不敢妄自多言,只能顾左右而言其他道:“外头到处都在传世子爷和婉姨娘的流言蜚语,国公爷这么做也是为了世子爷好。” 李氏何尝不为了齐衡玉的名声而担心不已,只是她与齐国公夫妻情分淡漠,若非情不得已,她实在是不愿与齐国公同仇敌忾。 李氏尚且在踟蹰不定的时候,伺候齐老太太的朱紫赶来了松涛院,向李氏行了礼后便道:“老太太晨起时食欲不振,正念叨着朱嬷嬷那一手拿手的鸡丝凉面呢。” 朱嬷嬷受宠若惊地说道:“奴婢这就给老太太去做。” 朱紫含笑目送着朱嬷嬷离开正屋之后,见四下无人,便俯身在李氏的耳畔,轻声说道:“太太,老太太这两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稳,奴婢特地来向太太您讨个主意呢。” 李氏听闻齐老太太身子不适,一颗心也不由得高高悬起,只追问朱紫道:“如清周岁礼那日母亲还好好的,怎么这两日就食欲不振了?” 说着,李氏便也撂下了松涛院的事务,与朱紫一齐赶去了朱鎏堂。 齐老太太早知李氏会来拜见她,便已在躺在了明堂上首的罗汉榻上,如今正是暑热的时候,她却穿了一声薄袄,双膝处还盖了一条毛毯,俨然是一副十分畏寒的模样。 “母亲。”李氏朝齐老太太行了礼后,满含担忧的目光便落到了齐老太太身前的秦嬷嬷身上。 秦嬷嬷察觉到李氏疑惑的视线,因见齐老太太一副恹恹的不愿多言的模样,便悄然走到了李氏跟前,轻声对她说:“老太太这是犯了心病,还要太太您多劝劝她才是。” 至于齐老太太为何会犯了心病,秦嬷嬷心里知晓,李氏自然也明白。 李氏不由得又忆起了齐国公那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语,把婉竹送去家庙清修事小,可她如今已怀了六个多月的身孕,日常起居住行都要极尽小心,家庙清寒,不利于她安心养胎。 可默不作声的齐老太太瞥了眼下首的李氏,到底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慨叹,对李氏说:“从前我以为衡玉对那婉姨娘是像养了只金丝雀一般,虽有疼爱,可也只是把她当成个解闷的玩意儿。谁曾想日子一日日地过去,这玩意儿也有占据衡玉心口的时候。” 齐老太太本是打算再过个一年半载,为齐衡玉挑选个名门贵女做继室,出身不必太显赫,只要性子端庄贤惠,瞧着好生养些就好。 可偏偏齐衡玉在如清的周岁宴上闹出了这样不堪的事来,堂堂一个公子哥却为了个微不足道的妾室冲入后院花厅与京城里的贵妇们争辩起来,这传出去着实是贻笑大方。 “母亲别把那些流言蜚语当真,要儿媳来说,这清竹县主和刘氏也太跋扈张扬了一些,即便她们瞧不起婉竹的身份,却也不能在我们府上这般凌.辱嗤笑她,儿媳听婉竹身边的丫鬟说了始末,清竹县主说话太难听了些。”时至此时,李氏还是再为婉竹说好话。 齐老太太却冷哼了一声,瞪着李氏道:“你也别说这样的话哄我,妾室说到底只是半个主子,她既有脸有皮地凑到外院去迎客,应该就要知晓她这种身份的人难登大雅之堂,被人嗤笑也是活该。” 听着齐老太太怒意凛凛的话语,纵然李氏还想再为婉竹说些好话,可瞧了眼齐老太太阴寒不已的脸色,也只能生生地把话咽了下去。 好在齐老太太也并不是恼婉竹一人,她也别忘记花厅里还坐着她的二儿媳胡氏,胡氏也是齐国公府的女主人,很该在清竹县主和那些贵妇们奚落婉竹的时候为她打圆场才是。 即便她懒得费口舌为婉竹说话,也得寻个由头把婉竹调离花厅,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能就此平息下来,不会惹得齐衡玉恼怒到冲冠一怒为红颜。 齐老太太越想越气愤,一时便横眉竖目地吩咐秦嬷嬷道:“让胡氏在庭院里跪足两个时辰,少一刻钟都要重新开始跪。” 话音甫落,秦嬷嬷的目光也透过雕窗望向了烈日炎炎的天色,心里为二太太惋惜的同时,也不敢在齐老太太盛怒的时候为胡氏说半句好话。 李氏听着齐老太太对胡氏的处置,无端地打起了个寒颤,犹豫不绝的话语在她心口滚过几遭,出口时染着几分无可奈何的慨然,“国公爷也为了此事无比悬心,他的意思是让婉竹去家庙里清修一段时日,等风头一过,再接她回府里。” 此时,李氏不得不明哲保身,生怕齐老太太会在怒火的驱使下迁怒了自己。 她不愿做这个分离齐衡玉和婉竹的恶人,便只能让齐老太太来一锤定音。齐老太太也沉思了一阵,既念及了婉竹的身子,又反复地响起婆子们向她禀告的京城流言。 一刻钟后,默了许久的齐老太太觑了眼显然松了一口气的李氏,便道:“你去和婉竹说,若她是个知进退明事理的孩子,就知晓去家庙清修是她最好的路子,将来等衡玉的继室进门,她也能有一寸之地可站稳脚跟。” 说着,齐老太太便忍不住冷哼一声道:“她若是个蠢笨的,那便愈发不用顾及她,抬也要把她抬去家庙,只记得不要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了。” 李氏不曾预料到齐老太太会如此果决地下定了主意,一时便想劝齐老太太再三四一番,谁知齐老太太却瞪了她一眼道:“为了衡玉的官职,为了我们齐国公府的名声,你可不许有妇人之仁。” 这话却把李氏所有未出口的话语统统咽了回去。 * 齐衡玉却是不知晓家中长辈对婉竹的处置,他仍是兢兢业业地在玄鹰司当值,因他的同僚们都是与他关系匪浅之人,非但没有在他跟前与背后乱嚼舌根,反而还对齐衡玉说:“齐大人的女儿生的可真是玲珑可爱,碧我家那小子不知要讨喜多少。” 更有一个姓朱名诞的司副使,含笑着对齐衡玉说:“我家那儿子比你家女儿大上两岁,不如咱们就定下了儿女亲家,齐兄也知晓我那贱内,性子最温顺和蔼,将来断断不会让贵府千金受半点委屈。” 朱诞也出身于显赫世家,虽不是嫡系一脉,却因年少有为而壮大了自己这一族的庶脉,风头甚至隐隐有压过嫡系一派的势头。 齐衡玉只笑着对朱诞说:“她娘说了,将来这儿女亲事不好由我们来自专,总要女儿自己中意才好。” 众人皆知晓齐衡玉的女儿是妾室所出,且齐衡玉还极为宠爱那位妾室,甚至不惜为了她与清河县主和离,如今听着齐衡玉提起婉竹时那股满身刚硬化为绕指柔的模样,众人心里愈发了然。 朱诞性子洒脱,他提起的儿女亲事一说虽被齐衡玉回绝,可他心里仍是高兴不已,只与齐衡玉说:“这话说的没错,盲婚哑嫁已不时兴了,进来总要让两个孩子自己看对眼才是。” 闲话一阵之后,齐衡玉便与朱诞忙起了公事,直到日落黄昏的时候才起身赶回各自的府邸。 因婉竹在如清的周岁宴上受了不少委屈,齐衡玉明面上发了一通邪火,背地里也十分怜惜婉竹,为了弥补婉竹所受的委屈,他这两日几乎把京城正街的珍宝阁里的首饰都买了个遍。 在生下如清前婉竹还十分喜爱这些珠光宝气的首饰,可一年多过去后,她瞧着已对这些身外之物淡了心思,便是珠宝钗环装满了她的妆奁盒,她也不过是莞尔一笑道句谢罢了。 齐衡玉不大会讨女子的欢心,他与静双正骑着马停在珍宝阁门前,却是迟迟不肯翻身下马进店挑选首饰。 静双见状便对齐衡玉说:“今日奴才带足了银票,爷就算是要盘下珍整个珍宝阁,银子也够用了。” 昨日齐衡玉在挑选了一大批首饰之后,临走时不知怎么又瞧上了一套紫玛瑙玉佩,掌柜的面露窘迫的说这一套玉佩乃是孤品,且早就被锦犽公主定了下来。 若是齐小公爷当真要买,只能请远在西域的珠宝大师再手作一枚,而后再千里迢迢地运到京城里,这一来一回没个两千两银子可摆平不了。 齐衡玉如何会把两千两银子放在眼里,他正要让静双递给掌柜一千两银子的定金时,静双却露出了两分囊中羞涩的窘然笑意,只道:“奴才手里只剩下三百两银子了。” 因这场煞风景的变故,今日的静双特地去开了齐衡玉的私库,带足了银票,供齐衡玉“一掷千金”。 可齐衡玉却仍是迟迟不动身,且瞧着也没有下地去珍宝阁采买的意思。 不知等了多久,静双瞧见西侧金澄澄的黄昏余晖渐渐隐去了底色,便小心翼翼地齐衡玉说:“爷,咱们该回府了,姨娘还在等您用晚膳呢。” 齐衡玉这才从纷乱的心思重抽身而出,只是他再三思索,却不知该买些什么东西来夺得婉竹的欢心,他正踟蹰不定的时候,余光却瞥见了早已成婚娶妻的静双。 且听婉竹说,静双与容碧婚后浓情蜜意、伉俪情深,称得上是下人堆里的模范夫妻。 为此齐衡玉便清了清嗓子,状似不经意地问静双道:“你若是惹了容碧不快,会买什么东西讨她欢心?” 静双先是一愣,侧身一瞧齐衡玉俊秀的面庞上尽是烦忧之意后,才恍然大悟道:“爷是觉得买首饰讨不了姨娘的欢心吗?” 齐衡玉面色霎时沉了下来,只冷着声说道:“我问你什么,你直接答就是了。” 静双讷讷一笑道:“姨娘自怀了身孕后便日日闷在家中,因行动不便也不好往外头去闲逛散心,爷不如给姨娘买些讨巧的小玩意儿,例如小人书和双陆棋,能让姨娘闲时拿来解闷就好。” 这话可谓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齐衡玉瞧了一眼静双,将手里把玩着的碎银子扔给了他,只说:“赏你的。” * 婉竹坐在紫檀平角条桌前,瞧着桌案上摆的满满当当的菜肴,苦等了齐衡玉近半个时辰,却不见他的身影。 条桌前的累丝镶红石熏炉仍在断断续续地拂出烟烟袅袅的青烟来,如清正抱着兔儿在金丝锦织珊瑚毯上玩耍,前后左右有三个奶娘和四个丫鬟目不转睛地守着,生怕她不小心磕了碰了。 又等了一刻钟之后,齐衡玉与静双才踩着最后一点的夕阳余晖走进了莲心院里,齐衡玉手里拿着个包袱,静双左右两手也各拿着个大包袱,容碧见状忙要去接过静双手里的包袱。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进了正屋。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83节 婉竹也从团凳里起了身,疑惑不解地望向齐衡玉道:“爷今日又买了什么?”若还是首饰,她可实在是提不起半分兴致来应付了,这段时日她的首饰已快要塞不下一整个红漆木箱笼了。 齐衡玉迎着婉竹探究的目光,心中浮起几分了然的快意,他先让静双把包袱放在地上,而后由他亲自把包袱里的器具拿出来给婉竹过目。 在他蹲下身子挑件包袱里的物什时,墨白相间的长衫衣摆都迤在了青石地砖上,配着那缠枝花茎的纹样,显得极为清雅。 婉竹在芦秀的搀扶下重又坐回了团凳之上,此时此景,连逗弄兔儿的如清也停下了动作,丫鬟婆子们的视线也随之落在齐衡玉身上,瞧着这一位平素矜冷清贵的世子爷,为了搏得姨娘的欢心,将身段摆到了最低点,像寻常的贩夫走卒一样为了那些新奇的玩意儿叫卖着。 齐衡玉拿出来的头一样玩意儿便是一件小巧精致的绣球,比男子爱踢的蹴鞠要小上一些,正好供后宅里的女子们解闷,如清一瞧那挂着红丝绸的绣球便爱不释手,抱着怀里怎么也不肯松手。 第二样则是悬丝傀儡、枝头傀儡、肉傀儡、水傀儡和药发傀儡。傀儡的模样都不似市面上贩卖的那般凶神恶煞,而是选用了些活泼可爱的样貌,四下无人时丫鬟们也能在婉竹跟前逗弄傀儡,引她开心。 除了绣球和傀儡外,齐衡玉还拿出了陀螺、毽子以及玉制的九连环,并一套在京城内无比风靡的双陆棋。 这些小玩意儿也够婉竹解上好些日子的闷,齐衡玉见她那双水凌凌般的眸子紧盯着傀儡不肯挪开,也不似前些日子瞧见首饰后那般意兴阑珊,心里也万分高兴。 用完晚膳后,齐衡玉又赏了静双一锭银子,并道:“这差事你做的很好。” 而正屋内的婉竹正抱着女儿玩九连环,如清如今年岁尚小,却隐隐露出几分争强好胜的脾性来,一时解不开这九连环,便噘着嘴露出几分闷闷不乐的模样来。 婉竹笑着刮了刮如清的鼻子,瞧见翘头案上摆着的一桌新奇的小玩意儿,前些日子堆积在心口的烦闷也倏地一扫而空,被人放在心口珍视的暖意可以挥扫一切的阴霾。 正当屋内暖意融融的时候,齐衡玉也欲领着妻女去内花园里散步消食,冷不防瞧见了李氏带着秦嬷嬷等人穿过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一径往莲心院的方向走来。 遥遥一见李氏脸上没有半分笑意,觑见齐衡玉与婉竹的身影后,脸色愈发冷凝不堪,待走近了些,便听她说:“唐嬷嬷,把大小姐抱回屋子里,我和你们姨娘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昨天为什么断更。 上半年爷爷进了icu,但是后来还是挺过来了。 只是我的未来婆婆(婚期在11月)在七月底的时候查出了宫颈癌恶性肿瘤,这段时间一直在上海和家里两地跑,昨天是太累了,一回家都睡了。 可能老天就是喜欢和人开玩笑。 不过我会坚强 第84章 一更 婉竹的真面目。 齐衡玉瞧见李氏讳莫如深的模样, 心头隐隐掠过两分不好的猜测,也不管李氏允不允许他旁听,愣是跟在婉竹后头往莲心院的正屋里走去。 李氏倒也没有出声阻拦他, 只是走到半敞的轩窗前顿了顿步子, 而后对齐衡玉说:“女人家的谈话, 你也要听吗?” 齐衡玉这才悻悻然地停在了回廊上, 一双漆色的眸子正紧紧盯着婉竹不放,不必出口询问,便能从中觑见一汪如深邃潭水般的担忧。 婉竹却不愿在人前与齐衡玉黏黏腻腻的惹人笑话,又怕这位纵情恣兴的世子爷再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语来, 便倾身朝着齐衡玉莞尔一笑, 状似安抚地说道:“爷不如带如清去逛逛花园,我与太太聊会儿家常。” 齐衡玉面上应下,一等李氏与婉竹消失在他眼前,便让唐嬷嬷抱着如清在莲心院别致的景色前赏玩一番, 他则干脆立在回廊上等着李氏与婉竹谈话结束。 说到底,李氏与婉竹之间的关系只游移在友好和疏离之间, 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李氏再不会大动干戈地来莲心院寻婉竹商谈一番。 且那位秦嬷嬷出自朱鎏堂,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的就是齐老太太的意思。 在这等风口浪尖时, 李氏与齐老太太一齐来寻婉竹, 究竟意欲为何? 齐衡玉正悬心不已的时候, 一墙之隔内的正屋里, 婉竹也揣着惴惴不安的心端坐在李氏下首, 关嬷嬷眼疾手快地递了一杯热茶上前, 却是有意不给秦嬷嬷递去任何茶水。 反正齐老太太不喜欢婉竹, 也不喜欢如清, 她身边的嬷嬷自然也是如此,那她们也不必费尽心里地去讨好秦嬷嬷。 眼瞧着李氏带来的朱嬷嬷也得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喝,秦嬷嬷却是连个小杌子都不配坐,她心里气恼的厉害,对婉竹说话时也不由得染上了怨气。 “老太太的意思是,因为姨娘这一个人闹出了这么多事端来,您若是为了世子爷好,为了如清小姐好,为了我们整个齐国公府好,就自个儿和世子爷说,要去家庙里清修几个月。”秦嬷嬷毫不客气地说道。 话音甫落,李氏率先把手里的茶盏搁在了桌案上,蹙着眉瞥了一眼怒意凛然的秦嬷嬷,心里恼怒这婆子嘴巴太快,可她私心里又不愿做这个恶人,这般难以启齿的话也只能由秦嬷嬷来说。 纵然婉竹身份低微,可到底是如清的生母,又曾在遭遇匪乱的时候救过她一回。 所以李氏也没有出声驳斥秦嬷嬷的话语,只是抬起眸子略有些无奈地瞥了婉竹一眼,将她脸上的所有情绪都尽收眼底。 婉竹也早已预料到李氏与秦嬷嬷来者不善,却不曾想是要让她去家庙里清修的意思,月姨娘方才从家庙里回府,她却要步月姨娘的后尘去家庙里生子。 实在是可笑。 眼瞧着婉竹默然无声,李氏心里浮起了几分歉疚,她思来想去便改换了一股苦口婆心的语调,对婉竹说:“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我也在老太太面前为你求过情。” 秦嬷嬷倒是不会在此等时候与李氏唱反调,只是她私心里瞧不起婉竹,却又实在艳羡她得了这样泼天的富贵,又有世子爷独一无二的宠爱在。 整个齐国公府里多少貌美灵秀的家生子卯足了劲在世子爷跟前现眼,世子爷却连个眼风都没递过去,偏偏让个外室出身的女子独占鳌头,怎能不让人心生嫉妒? 只是婉姨娘再受宠也好,终究越不过老太太和国公爷的吩咐。这家庙,她愿不愿意去,最后不都得灰溜溜地去清修吗? 许是秦嬷嬷幸灾乐祸的模样太过显眼,一时连李氏都生出了几分厌烦,她随意寻了个由头便把秦嬷嬷支离了正屋,但凡秦嬷嬷露出半分不虞来,李氏便沉下脸数落她道:“我不过是让你去那一碟糕点。怎么?连这样的小事我都差遣不了你了?” 秦嬷嬷只得恹恹地离开了正屋,心内虽明白李氏这是在调虎离山,却又没有法子违抗李氏的吩咐。 一等秦嬷嬷离开,李氏便上前攥紧了婉竹的柔荑,万般慨然地说道:“衡玉正是在升官加爵的关键时候,难免要让你受些委屈,总是要先止住外头的风言风语才好。况且让你去家庙清修也是为了如清好,否则将来她的亲事可是要比旁人难上许多。” 李氏没有把话讲明白,婉竹却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太太是在婉言告诉她,她的名声妨碍到了如清的婚事,若是不想法子压下京城的流言蜚语,非但是齐衡玉的差事有了阻碍,对她和如清来说也是极大的污点。 婉竹明白本朝对宠妻灭妾一事十分严苛,齐衡玉在如清周岁宴上的惊世一举无异于在平静的池水里砸下了数斤重的石头,溅起的水花第一个拍向的就是她。 婉竹愣愣地坐在扶手椅里,耳畔听着李氏温柔无奈的劝解声,心里却是恍然的可怕。 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要承担着一切的罪责,被羞.辱践.踏的人是她,被赶去家庙清修的人也是她。 吞下苦果之后还要忍受与如清分离的苦痛,这一刻的婉竹坐如毡针,回首望向整个屋内,丫鬟和婆子们都垂着首不敢用正眼瞧她,只有关嬷嬷望向她的眸光里毫无遮掩地露出几分怜惜来。 也是在一刻,婉竹才真真切切地明白,当身份与自己手边的权势不对等的时候,像她这样的人在这内宅里的处境就等同于任人宰杀的鱼肉。 偏偏李氏还不肯放过她,既不想因婉竹而与儿子生了龃龉,又不想对齐老太太的吩咐阳奉阴违,她只能把所有的矛盾与纠结都加诸在婉竹身上,只听她说:“你是个好孩子,忍过了这一劫,将来再给如清添一个弟弟。就算新夫人进了门,也没人能撼动得了你的地位。” 这也是李氏给婉竹的一句保证,只要她心甘情愿地去家庙清修,不让她难做,将来她便会好生照顾婉竹,即便她有年老色衰的那一日,也会给她应该有的体面。 婉竹仍是沉默不语,李氏也极有耐心地等着婉竹的回答。 这场无声的对峙持续到了秦嬷嬷端着糕点走回正屋,婉竹才压下心内所有的情绪,朝着李氏粲然一笑道:“妾身不敢违拗太太的吩咐,也不会让太太难做人。” 这话一出,李氏才不由得舒出了一口长气。 一刻钟之后,李氏领着秦嬷嬷、朱嬷嬷等人离开了莲心院,婉竹则坐在屋内静静等着齐衡玉的到来。 齐衡玉不知晓李氏与婉竹之间的谈话内容,进屋后觑见婉竹恍然失神的面色,便火急火燎地追问:“母亲与你说了什么?” 婉竹扬首瞧了一眼眉宇里凝着深许担忧的齐衡玉,心中愤懑的同时又不得不把一切的缘由归咎在眼前之人的身上。 若是他不曾出现在花厅,不曾与那些贵妇们讥言相争,那么她便不必去家庙里清修,也不必与如清分离。 只是她明白,若是没有齐衡玉的宠爱,她与在莲心院伺候的丫鬟们没有半点分别,是齐衡玉给了她想要的一切,如今这柄双刃剑伤到了她自己,或许也是她该承受的惩罚。 婉竹不答话,齐衡玉便愈发焦急,只把关嬷嬷唤到身前询问了一番,关嬷嬷也是个直心直肠的人,既见婉竹没有出声阻拦她的意识,便直言不讳地把婉竹与李氏的谈话内容告诉了他。 方才还沉得住气的齐衡玉霎时变了脸色,不必等婉竹出言劝解他,他便已脱下了那一层矜冷持正的外衣,怒意凛凛的模样俨然是要失去理智的前奏,正如那一日在花厅为婉竹出头一般。 他心爱婉竹,不许旁人欺.辱耻.笑她,不许旁人嘲笑她的出身,他将她视若珍宝,更不会允许她去家庙里过清修般的苦日子。 从前这二十年,齐衡玉素来以清正自持为已任,却不曾想会在爱上婉竹以后失去所有的理智。 他太过恼怒,以至于没有瞧见婉竹越变越阴沉的脸色,在齐衡玉按捺不住要为婉竹鸣不平的心思,立时要往老太太的院子里走去的时候,婉竹却倏地从扶手椅里起了身,出声喊住了齐衡玉。 “世子爷。” 许是婉竹的话音太过冷硬,齐衡玉好似被人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满腔的怒意化为了怔愣着的不安。 便见婉竹扶着自己臃肿的腰肢,迎面望向了齐衡玉,不等他说话,便叹道:“我是爷的妾室,本就不该凑到那些贵妇小姐们的面前去,爷心疼我才会在花厅里发了一场邪火,惹出了多少事端来。爷若是为了妾身好,还是不要去找老太太理论的好。” 这一番话从她嘴里说了出来,分明还是那一把如莺似啼的妙嗓,也是那一副温温柔柔的语调,可齐衡玉却听出了几分薄冷到让他通体胆寒的味道。 他好半晌不敢抬头去瞧婉竹,直到婉竹朝他走近了一步之后,齐衡玉才被迫抬起了头。 视线交汇的这一刻,身处高位的人是齐衡玉,可低到尘埃里的人也是他。 他从前没有见过这样的婉竹,仍是那一双秋水剪瞳似的眸子,却仿佛没有一星点半的情绪,只充斥着满满的茫然、绝望、失落、不甘,让人瞧上一眼便觉得心里憋闷的难受。 没有柔顺、乖巧,没有盈盈浅浅的暖意,只有那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冷意。 齐衡玉的心跳漏了半拍,在与婉竹相望着的这一刻钟里,他才渐渐顿悟——或许这样的婉竹,才是真正的她。 作者有话说: 他超爱! 第85章 二更 一颗心都是她的齐衡玉。 在齐衡玉与婉竹凝望的时时刻刻里, 丫鬟婆子们都趋利避害地逃出了这逼仄无比的正屋,连容碧也与年龄最小的芦秀抢起了洒扫的活计,并不敢往正屋门前凑去。 齐衡玉一而再再而三地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各种情绪如惊涛骇浪般向他袭来, 让他在刹那间难以从唇齿间挤出半个字来。 好半晌, 他才讷然地问:“你是在怪我?” 纵然婉竹的这一番话已经过了婉言和修饰, 可聪慧的齐衡玉还是听出了婉竹的言外之意——她在怨他,怨他为了她与那些贵妇小姐们起了争执,怨他将她带至风口浪尖。 可他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心上人而已。若是连婉竹受人欺.辱他都能眼睁睁地瞧着而不发作一通,又怎么配提及“爱她”这二字。 齐衡玉不明白他做错了什么, 所以在此刻迎面着婉竹怒火的时候, 他会这般狼狈和无措,甚至话语里染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这样身份对换的场景,关嬷嬷、张嬷嬷两人已然是屡见不鲜,她们早瞧明白了世子爷对姨娘的一片真心, 也明白情爱之事里从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当即便垂下首装聋作哑了起来。 婉竹听着齐衡玉的问话声, 心头只掠过了一刻的讶异,而后便轻声答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不。”齐衡玉冷声打断了婉竹的话语,一双蹿着火星的眸子正紧紧盯着她不放, 语气愈发阴寒冷厉, 只在一个来回间就又恢复成了那个清贵薄冷的齐小公爷。 “你就是在怪我。” 婉竹却是无力去劝哄着齐衡玉, 此刻她只沉浸在要与女儿分别的伤心之中, 并不在意齐衡玉的异样, 只随口敷衍道:“爷若是一定要这样想妾身, 妾身也没有法子。” 这件事无论怎么说道, 都是齐衡玉太过冲动易怒的缘由。齐老太太、齐国公和李氏三位主子下了决定要让她去家庙里清修, 又岂是齐衡玉可轻易更改的决定? 他若是这般怒意汹汹地冲去朱鎏堂,为了她与齐老太太争辩一通,只怕是愈发要坐实了她狐媚子的名声,将来在齐国公府内只会愈发举步维艰。 这时,婉竹只觉得格外心力交瘁,说完这一番敷衍的话语后,便扶着腰坐回了扶手椅里,不再去瞧齐衡玉阴晦不明的脸色。 齐衡玉再没想到婉竹会这般冷漠地对待自己,他有满腔的邪火想要发作,可余光觑见婉竹泛着疲惫的面容以及黯淡无比的眸光后,那一腔怒意又消弭了个干干净净。 此刻她必然是最心烦意乱的那个人,先是在如清的周岁宴上被人平白无故地羞辱了一番,而后又莫名其妙地牵扯进了宠妾灭妻的流言蜚语之中,最后还要被齐国公的长辈们勒令着去家庙避风头。 齐衡玉只生了一会儿的气,便又不可自抑地开始心疼婉竹。 因见她哀哀戚戚的连句话也不愿多说,齐衡玉也识相地闭上了嘴,只在正屋内来回踱步了一番,而后便气势汹汹地往莲心院外头走去。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84节 关嬷嬷瞧了眼齐衡玉孑然又孤寂的背影,便回身对婉竹说:“姨娘,这……” 婉竹却只是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眼穴,叹息般地说道:“别管他了,快去把如清抱来我这儿。” 说不准明日她就要迁居去家庙,如今只能抓紧时间和女儿相处,一想到要有两三个月无法见到如清,婉竹便忍不住眼眶一红,旋即便要滚下泪来。 除了女儿,她什么都不愿去想。 齐衡玉允诺的续弦一事也好似一记响亮的巴掌扇的她头重脚轻,连在人前为她说几句话都能引起这样的轩然大波,又何况是将她扶正这样的大事? * 齐衡玉先赶去了朱鎏堂,可齐老太太也不知是不是未卜先知的缘故,竟是早早地让婆子们守在了院门口,一瞧见齐衡玉的身影后便推说:“老太太身子不适,如今已睡下了,世子爷晚些时候再来给老太太请安吧。” 一番话说的齐衡玉一脸的阴沉,临到胸口的怒意又涨到了最高处,静双小心翼翼地伺候在旁,因见齐衡玉将要发作,便立时用言语截断了他的怒意,“老太太这儿行不通,不如去寻国公爷,爷的手上可有国公爷的把柄呢。” 话音甫落,齐衡玉也果真不想与这些婆子多费口舌,便一径往外书房走去。 这段时日齐国公总是与手底下的几个门生在书房里对弈,连月姨娘的月华阁也去的少了,人到中年总算是有了个痴迷不已的嗜好。 齐衡玉赶去外书房之后,便不顾小厮们的阻拦闯进了屋门,与四方翘头案旁坐着的门生们大眼瞪小眼了一番,齐国公一见齐衡玉这副盛气凌人、不管不顾的模样便来气,可又不能在门生面前数落自己的嫡子,当即也只能忍着气把门生撵出了书房。 待书房内只剩下齐正和齐衡玉两人后,齐正便毫不客气地数落他道:“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老子?连通传都不通传一声就闯进了书房,若是我正在与那些门生商谈什么要紧的事呢?” 话音一落,齐衡玉连眉毛都没抬一下,齐正自己也觉得万分心绪,说这话时甚至不敢正眼打量齐衡玉。 等他发完这一通满是威严的邪火之后,心气才稍微顺畅了一些,便见他抬眸望向了被冷然裹挟着的齐衡玉,打量了他一番后说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丢了魂一样?” 不等齐正再诘问几句时,齐衡玉已扬起了灼灼的目光,寸步不让地对齐正说:“爹爹上一回欠了公中三千两银子,又因党派争斗而得罪了刑部尚书,儿子既为你补上了公中的亏空,又送了一封厚礼去刑部尚书府上。若不是儿子以重金买下了爹爹你贪.污的证据,如今被抄家的就是我们齐国公府了。” 齐衡玉说的每一句话都让齐正又怒又惊,他吹胡子瞪眼地想在齐衡玉面前再耍一耍父亲的威风,可是却只能瞧见齐衡玉比他高上半个头的身量,以及那通身上下镀着的一层杀伐果决,与他这样日日窝在家中的闲散之人格外不同。 一时惊恼之下,齐正也忘了敢出言训斥齐衡玉的不孝,只能徒然地指着齐衡玉说:“你这是在威胁你老子吗?” 声音里晃晃荡荡的装着颤抖之意,连一点唬人的气势都没有。 可齐衡玉早就不是十几年前那个一切事物都仰仗着齐正的小孩子,孤零零的幼苗也长成了参天大树,已经有了自己的力量去遮风挡雨。 良久,齐衡玉不断再浪费时间,便直接了当地告诉齐正:“婉竹她若是去了家庙,这些事我便不会再替父亲兜着,圣上该降下什么罪就降什么罪,横竖有祖母的体面在,我们总能保下一条命来。” 这惊世骇俗的一番话把齐正气的险些晕了过去,好在身旁的翘头案给了他些许支撑的力量,让他不至于狼狈倒下。 齐正好不容易压下心口的紊乱,本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可扬首迎上齐衡玉笃定真挚的面色之后,便知晓他不是在与自己开玩笑。 他就是爱上了那个卑贱的妾室,爱的没有理智,爱的大逆不道,为了护住那个贱婢,甚至不惜把整个齐国公府的命脉也赌了上去。 “你……你这个逆子……你……”齐正被气了个够呛,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齐衡玉却是不动如山地立在齐正身前,英武挺正的身影不偏不倚,仿佛正在静静等着齐正的回答一般。 或许是他太过了解自己的父亲,了解他的中庸胆怯,了解他的守成胆小,这样明晃晃的威胁非但不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反而会掐灭了他所有的小心思。 天边染上了夕阳独有的昏黄,齐正也从一腔愁虑之中抽身而出,他瞥了一眼齐衡玉,叹息般说道:“你那姨娘本就临近生产,就别让她去家庙清修了,就在府里住着吧。” 齐衡玉闻言便朝着齐正俯身一礼,嘴边道:“父亲英明。” * 齐老太太知晓齐正松口一事已是在两日之后,她愣愣地问秦嬷嬷:“可是你听错了消息?正儿怎么好端端的又不让她去家庙了?” 秦嬷嬷摇了摇头,只道:“是国公爷身边的双龙亲自递的消息,再不会有错。” 齐老太太冷着脸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把李氏唤来了朱鎏堂,让她去质问齐正为何改了主意,谁曾想齐正也犯起了邪心左性,一见李氏便没有好脸色地说:“还不都是你生的好儿子,别的本事没有,忤逆老子的时候却有一身的本事。” 李氏与齐正的夫妻关系本就淡漠无比,又因为月姨娘诞下了个庶子,虽养在安国寺中,可齐正私底下已与身边的小厮念叨过无数次,说只要等老太太驾鹤西去,便会把麟哥儿接进府里来。 区区一个庶子,他却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李氏本就心头裹着一包火,如今听齐正数落齐衡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丫鬟小厮们就在近前,便梗着脖子与齐正回呛道:“国公爷这话可是说的荒唐了,衡玉年纪轻轻便入了玄鹰司,差事办的可比寻常王孙公子要好上许多,陛下也夸过他许多回呢。倒是老爷您,年轻时没什么本事,靠着祖上积德才得来的差事也没保住,当真是让人贻笑大方呢。” 一席话说完,直把朱嬷嬷惊得下巴险些都合不上,齐正也没想到李氏会有这么牙尖嘴利的时候,又因自己窘迫的境遇被人拆穿,一时羞愤难当,便上前朝着李氏脸颊狠狠地扇去了一巴掌。 第86章 麻痹 明明她什么都得到了。 李氏嫁给齐正二十多年, 还是头一回被他当着奴仆的面扇了一记巴掌。 齐正恼怒之下未曾收力,脸颊处火辣辣的痛意断断续续地朝李氏袭来,飘至心口时她才觉得自己悲哀的可怕, 一时连泪都忘了往下落。 还是朱嬷嬷受惊之后死死地挡在了李氏身前, 好不惧怕齐正的怒意, 护着李氏道:“国公爷息怒, 太太嘴笨,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 情急之下,朱嬷嬷也说不出再多的讨饶话语来,只能攥着李氏的胳膊, 不停的朝李氏使眼色。 如今这种情况, 李氏只要出言服个软,这事就能糊弄过去。 只是李氏却僵着身子一动也不动,既不肯出言向齐正服软,也不肯倔强的转身就走, 只不尴不尬的愣在了原地。 齐正冷笑一声,眼风扫过朱嬷嬷和李氏主仆两人, 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们娘俩都是天生的反骨,我也懒得与你们计较。” 说完,便拂袖离开了外书房, 一径往月华阁走去。 余下的小厮和婆子们也不敢再留下来看李氏的笑话, 朱嬷嬷便小心翼翼的将李氏搀扶回了惊涛院。 回去的路上不忘劝解李氏道:“太太何必和国公爷怄气呢?就算那狐媚子生下了个庶子, 可能不能养大还不一定呢, 又怎么能和我们世子爷相提并论?” 且退一万步来说, 如今的齐国公府就靠着齐衡玉一人顶立门户, 哪怕齐国公再恼火这个儿子不受他掌控, 也不可能薄待齐衡玉。 李氏本是哀哀戚戚地走在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之上, 脸颊处的痛意消去,心里却还是一片荒凉。 她不曾回答朱嬷嬷的劝语,只能脚步不停的往惊涛院的方向走去,步调无比沉重,仿佛她只要踩在青石砖上,就能忘掉在齐正跟前受的屈辱一般。 * 月华阁内。 齐正气势汹汹地来寻月姨娘,也不让丫鬟婆子们通传,踹开门便往屋里的罗汉榻上一坐。 月姨娘正在内寝里做针线活,忽而听得外间传来了这么大的动静,惊吓的同时不忘撩开了珠帘,蹙着眉问齐正:“国公爷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谁给了你气受不成?” 说着,如解语花般的月姨娘便娉婷婷的走到了齐正的身旁,温温柔柔的替他斟了一杯热茶,又道:“妾身可要跟那人拼命,昨儿国公爷就心气不顺,今日好不容易心情好转些,怎么又被气成了这副样子?” 有月姨娘插科打诨般的调笑之语,齐正心中的怒意总算是压下去了一些,便见他伸出手一把把月姨娘拉进了自己怀中,俯身在她肩侧说道:“娇娇,你可有后悔过做我的妾室?” 从前齐国公头上顶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又靠着齐老太太在太后跟前的体面得了陛下的几分青眼,也称得上一句雄姿英发。 可如今他丢了差事,也失去了陛下的欢心,终日里郁郁不得志,只能像废柴一般待在齐国公府内虚度光阴罢了。 非但是齐衡玉不把他这个爹爹当回事,连李氏也瞧不起他,那么月姨娘呢?她会不会也心生后悔之意? 齐正目光灼灼的望向月姨娘,神色真挚严肃的仿佛不肯错过月姨娘脸上的任何微末神情一般。 周围侍立着的丫鬟和婆子们都不敢言语,连月姨娘也渐渐的拢起了嘴边的笑意,莹莹的目光落在齐正身上,只答道:“妾身从没有后悔过,若是没有爷的垂怜,妾身早已是落入泥泞地里的残花败柳了。” 这话真真切切地出自月姨娘的真心,她与齐正两情相悦,去岁还诞下了个儿子,儿子虽被迫寄养在安国寺中,可等将来齐老太太千古了之后,她便能光明正大地把儿子接回齐国公府。 这偌大宅院里的家私,总也有属于儿子的一份。 若是她不曾勾得齐正对她芳心暗许,她只怕还在那教坊司里做以色侍人的下贱女子,又如何能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过? 月姨娘揽住了齐正的臂弯,俯下身子将自己的头轻轻依偎在他胸膛处,耳畔便响起了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月姨娘愈发笑意盈盈地说:“爷只不过是暂时的失意罢了,等这段时日过去后,陛下必会起复重用您。” 甜润的妙嗓如朦胧的一场春.梦盖住了齐正所有的阴暗不堪的愤恨,他明明知晓月姨娘口中所言是在劝哄着他的好话,实在到了他这个年纪再不可能被陛下重用,可他还是心甘情愿沉沦在这场梦里。 欢好一番,齐正又寻回了几分男子该有的威严和气概,月华阁正屋内伺候的丫鬟和婆子早已识趣地走至耳房,即便听见隔壁传来些响动声,也不曾上前去叨扰齐正和月姨娘。 此刻的月姨娘愈发妩媚地依偎在齐正左右,纤纤玉指勾缠着他指间的玉扳指,而齐正心气顺畅了之后,也终于舍得在月姨娘跟前数落李氏这个蠢妇人以及他忤逆不孝的嫡长子。 一开始月姨娘不过是起了几分隔岸观火的心思,幸灾乐祸地听着齐正的咒骂声,可当齐正把齐衡玉威胁他的话语说出口后,她脸上的笑意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爷的意思是,世子爷为了这位婉姨娘,连齐国公府的身家性命都不顾了?”月姨娘倏地坐直了身子,难以置信地望向齐正。 齐正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道:“这孽子为了个女人什么事做不出来?我就不明白了,他到底被那女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说到此处,月姨娘再难维持脸上的笑意,等齐正累极了之后沉沉睡去,她也把自己的心腹丫鬟唤进了里屋。 因金玉的事,月姨娘与婉竹之间生了龃龉。可这点龃龉,绝不只是因为金玉一人,单说婉竹有孕之后便甚少与月姨娘来往,一言一行都是要与月姨娘撇清关系的意思。 她越受齐衡玉的疼宠,便愈发不爱搭理月姨娘,月姨娘耗费了不少心力助过婉竹一臂之力,她一朝得势,就想与她一刀两断吗? 这天底下可没有这样划算的买卖。 今日她亲耳听齐正说了齐衡玉对婉竹的重视,心里不免也裹上了几分慌乱,齐衡玉已与清河县主和离,说不准真会想法子扶正婉竹。 正妻一位,是她从不敢肖想的天堑之地,为何婉竹却能唾手可得? 若是她的地位更上一层楼,只怕月姨娘再讨不到一点好处。 月姨娘沉思一阵,便挑动美眸,笑问采珠:“上一回你说那位清河县主尚未离开齐国公府,就养在西院里,只是犯了疯傻之症是吗?” 采珠点点头,不知月姨娘为何会突然提起清河县主。这也是齐老太太的意思,陛下与太后既允了和离一事,那留下清河县主的一条命也不算什么大事,一个痴傻了的女子和死去有什么分别? 最要紧的还是京城里的风言风语,早先便有人说齐衡玉是为了妾室才会执意与清河县主和离,为了不让外人的猜测坐实,齐老太太必定要保下她的一条命来。 “这可真是让人唏嘘,像清河县主这样眼高于顶的人也会有今日,我听几个伺候她的丫鬟说,她如今连齐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呢。”采珠如此说道。 月姨娘听后却是莞尔一笑道:“是吗?这疯傻的毛病也来的太及时了,若不是她正好在这风口浪尖疯傻了,咱们那位心狠手辣的世子爷怎么会不要了她的命呢?” 这意有所指的一番话让采珠顿时咋舌不已,只愣愣地望向月姨娘。 月姨娘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瓜,只道:“你从私库里挑几件滋补身子的药材出来,明日我要去一趟西院。” * 婉竹得知自己不必去家庙清修的消息后,便把如清交还到了唐嬷嬷手上,也让容碧等人不必再收拾行李。 她瞥向了轩窗外的明媚日色,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后,便笑着对容碧说:“快去传膳吧,都不必愁眉苦脸的了。” 晚膳前,婉竹坐在翘头案旁静等着齐衡玉的身影,可左等右等之后却不见齐衡玉的身影,瞧着天边暮色洒落大地,方才转身望向了冷了一半的菜肴,并道:“你们都撤下去分食了吧。” 她想,这变化莫测的天色也和她对齐衡玉的心意一般,一旦落入暮色,便再难遮掩黑沉沉的底色。 或许是孕期心绪不佳在作祟,又或许是长年累月地待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亦或者是旁的原因,她越来越不想在齐衡玉面前虚与委蛇、装模作样。 用完晚膳之后,如清抱着齐衡玉买来的绣球在软榻上疯跑,几个丫鬟寸步不离地盯着她,就怕她一脚踩空后摔倒在地上。 婉竹含笑望着如清,眸光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她怀里的绣球之上,一瞧见绣球便不可自抑地想起齐衡玉。 寂寂深夜,当她一人躺在空荡荡的被衾里时,心头竟是隐隐浮起了一分失落,这份失落实在太过细微,若不是她刻意去寻觅,只怕是根本抓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一回搬进莲心院,一切装潢摆设都经了齐衡玉之手,婉竹安心养胎也不曾提出半句意见,只在床顶罩的纹样上提过一句,她想要夕颜花的纹样。 齐衡玉便让绣娘用软烟罗织成了花团簇簇的夕颜花,此刻在昏黄烛火的映衬下,夕颜花也渐渐地失去了光彩。 婉竹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她或许对齐衡玉也有几分在意,去家庙一事是她太过小题大做了些,为了女儿、为了自己、为了腹中的胎儿,她都该去向齐衡玉服个软才是。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85节 是了,就是这样。 或许等她生个下康健的孩儿,齐衡玉会娶个性子和顺的继室进门,她护着孩子们平平安安的长大,这一世也就囫囵过去了。 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她想要的都已握在了手心。 婉竹勉力一笑,对自己说,她该高兴才是。 第87章 服软 她一跪,齐衡玉就心软了。 连着好几日齐衡玉都不曾出现在莲心院, 婉竹挺着肚子亲自做了糕点,派关嬷嬷去打探齐衡玉的消息,静双却不敢透露半句口风。 她本以为齐衡玉只是闹了小脾气, 她小心劝哄一番便能让齐衡玉回心转意, 再不济便掉两滴眼泪, 总能让齐衡玉软下心肠来。 是以婉竹也并不担心, 整日里陪着女儿窝在雕栏玉栋的莲心院里,闲时赏一赏轩窗外秀丽的景色,颇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 只是这样惬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在齐衡玉一连十五日不曾出现婉竹身前时, 她终于沉不住气了。 这日黄昏落日之时, 容碧扶着大着肚子的碧白走进了里屋,将纱帐挂在了金钩上,取了在井水里湃过的西瓜,端着白玉盘盏走到了婉竹身前。 “姨娘, 静双仍是半句也不肯说。不管奴婢使什么样的招数,他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容碧颇为无奈地说道。 婉竹也不会为了此等小事责罚容碧, 心内虽惊讶于齐衡玉这一回的冷硬,面上却还要露出几分笑意来,“他也只是听命于人而已。” 碧白略站了一会儿, 婉竹便让关嬷嬷搬了个团凳过来, 轻声细语地问她孕期里的状况, 并小心地嘱咐她:“你是头一胎, 愈发要谨慎一些, 人参和稳婆我都替你备好了, 你只管护着自己的肚子就是了。” 碧白感念婉竹的悉心照料, 一一应下她的嘱咐, 一时见婉竹默然无语时露出几分疲容来,便道:“姨娘别担心,说不准是爷这段时日公务繁忙,实在没有空闲的功夫来莲心院瞧姨娘而已。” 婉竹不过盈盈一笑,也不回答碧白的话语,只让芦秀等人端了几婉香气四溢的花果茶来,只把心思放在了品茶论道之中。 仅仅两年的光阴,养在富贵金石堆里的婉竹便褪下了一层从泥泞里爬出来的土气和胆怯。 一刻钟后,唐嬷嬷抱着如清走进正屋,如清恹恹地揉了揉眼睛,被婉竹抱进怀里时靠在她的肩头嗫喏着问:“爹爹。” 她口舌不甚清楚,可哀哀戚戚的语调里藏着不加遮掩的伤心。 女儿虽小,却也到了知事明理的时候。齐衡玉久未现身,总是让她生出了几分思念之情。 婉竹心中酸涩,却还要扬起无恙的笑意对如清说:“爹爹忙着抓坏人呢,过两日便会来瞧清姐儿。” 如清这才止住了哭闹声,被唐嬷嬷劝着玩了会儿九连环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倒是婉竹心绪难平,与关嬷嬷两人挑灯相谈,直到泛起鱼肚白的辉光爬上树梢时,也没有生出半分困意来。 关嬷嬷小心翼翼地伺候在旁,时不时觑一眼婉竹讳莫如深的面色,兜在心口的话饶了好几遭,出口时却成了:“奴婢总觉得姨娘不太高兴。”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无端勾起了婉竹心中的愁绪,自从搬来这莲心院之后,明里暗里她也听了不少闲话。 有人说她恃宠而骄,连主母的院子也敢住,只怕是存了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念头。 再就是家宴上的那一场羞辱。她与清竹县主无冤无仇,仅仅只有一面之缘而已,她却偏偏要用那等尖酸刻薄的话语来□□婉竹。 齐衡玉为她出头,换来的却是比羞辱还要让她难堪的惩罚。 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想法,也没有人在意过她高不高兴。 在这钟鸣鼎食的世家大族里,她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妾,即便齐衡玉费尽心思地偏宠她,也无法改变上位者轻视一个妾的目光。 这是历朝历代扎根于每个人心中的观念,她们才不在乎为妾者是否愿意做妾,也不在意为妾者的心性品格如何。 只要是妾,便天生只能是供人消遣的玩意儿,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婉竹本以为她摆脱了在人丫子那里供人贩卖的货品的命数,也摆脱了那无休无止的牢笼,谁曾想如今落在这富贵窝里,却也只是换个了名头罢了。 她仍是摆布不了自己的命数。 “爷先头向我提起过的扶正一事,我是信了的。”婉竹冷不丁地出言,眸光散乱无措,仿佛是终于在寂寂深夜里卸下了心防。 关嬷嬷侧眼瞥她顾冷孑然的面貌,心里有说不出的怜惜,此情此景之下她也不必坚守主仆尊卑,便上前抚了抚婉竹的柔荑,试图以这种方式给她些许暖意。 “从前我以为成为了爷的妾室,得了爷的宠爱后这一辈子便会衣食无忧,也能安安稳稳地享受荣华富贵,再也不必被人凌.辱耻笑。可自从进府之后,邓嬷嬷被害死,金玉又背叛了我,我走到今日这一步期间遭过多少算计,连我自己也数不清了。” 婉竹一口气说了这样长的一番话,便觉得自己略微有些口干舌燥,便拿起桌案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后笑道:“从前我喜欢金石玉器,如今却是看不入眼了。” 说完这一番话,婉竹便垂首望向了自己手中的杯盏,凝视着其中摇摇曳曳的水流,盈润在心头的不安和怅然也好似跟着它的步调摇晃起来了一般。 “嬷嬷,我是不高兴。可我不知道我在不高兴什么。走到今日这等地步,我已没有回头路了。”婉竹自嘲一笑,扬起泪意涟涟的眸子,头一次在关嬷嬷面前展露着自己的脆弱。 “姨娘。”关嬷嬷也不由地哽咽了起来,她立时上前一步把婉竹搂进了怀里,像娘亲抱着女儿一般细声细语地劝慰她。 “姨娘这一路吃的苦嬷嬷都看在眼里,嬷嬷是奴婢出身,也没有姨娘的眼界。只能告诉姨娘一句,咱们女人活在这世上就是比男人艰难一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生在世的真谛,尽都在“熬”这一个字里。” 关嬷嬷识趣地没有提起齐衡玉要扶正婉竹一事,如今婉竹的愁绪或许都来自妾室的这一层身份,她兴许还怀着一个念头——若是有朝一日成为世子爷的正妻,是不是就不会守这等委屈,是不是就不会郁郁寡欢? “姨娘。”关嬷嬷干脆蹲下了身子,轻柔地拿着软帕替婉竹擦拭泪水,并告诉她:“太太这两日一直称病,鲁太医来了也不肯见,老太太起先还愿意劝一劝她,后来却不管不顾了。” 这倒是件稀罕事,婉竹也望向了关嬷嬷,问她:“太太犯了什么病?” 关嬷嬷俯身到婉竹耳畔,轻声告诉她:“听外院的丫鬟们说,是太太被国公爷扇了一巴掌的缘故。” 国公爷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让下李氏的面子,扇完她巴掌以后也没有勒令下人们束紧口风,而是不管不顾地赶去了月姨娘房里。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既揭开了齐国公与齐国公夫人伉俪情深的假象,也让李氏颜面扫地,成为了半个京城的笑话。 关嬷嬷与婉竹提起此事并没有存着幸灾乐祸的意思,而是在委婉地告诉婉竹,这四方内宅里的每一个女子都有身不由己的地方。 她有,李氏也有,甚至于齐老太太也忍受了二十多年的孤独与寂冷。 女子艰难,偏偏又是无可奈何的事。 “奴婢知晓夫人在周岁宴上受了莫大的委屈,您向来与人为善,对小丫鬟们都和善不已,再没想到像清竹县主这般身份高贵的人会这般直白地出言侮.辱您。”关嬷嬷轻声道。 关嬷嬷对清竹县主深恶痛绝,只把婉竹这段时日的哀伤都归咎在了她的身上。 婉竹却是不在意清竹县主这样的跳梁小丑。纵然她身份地位再如何地高高在上,她也打从心底里瞧不起她。 容碧已去外头打探过消息——这位清竹县主曾爱慕过齐衡玉,是以才会如此针对婉竹。 齐衡玉不肯娶她,她不敢怨怪杜丹萝和齐衡玉,偏偏要来欺.辱婉竹这个势弱之人。 “明日,我该去向齐衡玉服个软吗?”婉竹问出口的这一句话不带任何疑惑,反而笃定无比。 即便她可以忍受齐衡玉的薄待,如清却不能没有顶天立地的爹爹。 且若是齐衡玉再这般冷待她,莲心院的人心便会异动,那些更红顶白的奴仆们也会对她不上心。 关嬷嬷没有答话,只嬷嬷地在一旁陪伴着婉竹。 主仆两人相对无言,一时见天边日色渐明,关嬷嬷才揉了揉通红无比的眼眸,劝哄着婉竹:“姨娘该安歇了,便是不为了自己,也要为着腹中的胎儿着想。” 婉竹这才从罗汉榻里起身,随意洗漱了一番后便换上了云锦织成的寝衣,翻身上榻闭眸安歇了起来。 * 午膳前夕。 婉竹才悠悠转醒,前两日她食欲不振,也不知是不是昨夜里与关嬷嬷交心相谈了一番的缘故,如今醒来后便觉得格外饥饿。 丫鬟们见她食欲大开,一时不免欢呼雀跃了起来,容碧更是亲自走去了小厨房,吩咐厨娘多做些婉竹爱吃的菜肴。 用完午膳后,如清照例来痴缠着自己的娘亲,婉竹却罕见地把她抱给了唐嬷嬷,自己则带着大大小小的一群仆从,浩浩荡荡地赶去了齐衡玉所在的外书房。 齐衡玉今日休沐,正安坐在书房里与康平王对弈。 康平王连着吃了齐衡玉十二个字,赢也赢得没了兴致,因见齐衡玉总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索性也丢开了棋子,叹道:“你既心事重重,何必还要下帖子约我来下棋?” 齐衡玉近一段时日来心绪不佳,是谁都能瞧出来的事。没瞧见贴身服侍他的静双和落英都瞧着苍老了不少。 “衡玉,你这人为何要活的如此拧巴?男子汉大丈夫哪有儿拘泥于情.爱小事的道理。再说你拘泥就拘泥了,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妾室而已,以你的英武风姿,难道还迷不倒她?”康平王满是疑惑地问道。 他是当真想不明白,齐衡玉的妾室出身浅薄,又没怎么见过世面。如今泼天的富贵洒了下来,齐衡玉又是这等英武挺俊的世子爷,独独一人的偏宠,阖该把她迷得神魂颠倒一般。 怎么如今瞧着,倒像是反过来了一般?那小小的妾室拿捏住了齐衡玉的命脉,她要他笑,他便笑,她要他哭,他便哭。 “不是拧巴。”齐衡玉徐徐开口,眉宇里藏着数也数不清的惆怅,“是我明白她一点都不爱我,与我再一起也是委曲求全、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哀哀戚戚的话语一出,倒真像是话本子里为情所困的痴怨书生了。 康平王一张脸拧在了一块儿,好半晌才拢回了几分清明的神智,对齐衡玉说:“她怎么会不爱你呢?若是不爱你,怎么会为你生儿育女?且你自己不是也说了,你的衣衫、扇套、香囊都是她亲手缝制的,这足以可见她心里也有你的一席之地。” 齐衡玉却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了解她,所以才会这么痛苦。” “我能骗的了旁人,却骗不了我自己。那些柔顺和乖巧不过是因为别无选择罢了,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我总是觉得触及不到她的真心,我想只有在关乎女儿的事上她才会露出几分真意来。” 齐衡玉不是不知晓婉竹心机深沉,他甚至还为婉竹寻到了最恰当的理由。 她势弱、别无选择,只能想法设法地保护自己,他都能理解。 细细密密的痛爬遍了他的五脏六腑。 只是家庙的这一桩事,婉竹异常冷漠的表现着实伤了他的心,他不得不去面对一个令人心碎的事实——婉竹兴许一点也不爱他。 “既然你都瞧出了这个女子真面目,那便不要再她身上再浪费什么情.爱,像我一样左拥右抱夜夜笙歌不好吗?今日爱一个,明日爱一个,谁都伤不了我的心。”康平王饮着酒说道。 可偏偏齐衡玉默然不答,无法干脆利落地把婉竹抛之脑后。 即便他彻彻底底地明白了婉竹不爱他的事实,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我时常怨她,觉得她心狠,这两年的朝夕相处竟也打动不了她的心。可若是怨她怨的多了,我的心竟比不怨她的时候还要难过。”齐衡玉面露哀切,清清落落的像是被人遗弃的小猫小狗一般,再无往日里的半分意气风发。 康平王听出了他对婉竹的一往情深,便欲出言劝解一番,方要开口之际,却听外头传来了静双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声量不高,且染着几分小心翼翼的不安。 可齐衡玉却是立时搁下了手里的棋子,侧身仔细倾听着静双的话语。 “爷,婉姨娘特地走来外书房求见您。”静双拗不过容碧的相求,虽知晓此时此刻的齐衡玉一点也不想见婉竹,却还是硬着头皮替这对主仆通传了一番。 说到底世子爷不过是一时怄气罢了,其实心底极为爱重婉姨娘,一旦两人重修于好,到时遭殃的便是他们这些小厮丫鬟了。 齐衡玉听得此话后却是怔愣着未曾答话,一旁的康平王兴致勃勃地打量着他讳莫如深又百忍成钢的神色,便忍不住笑道:“这样热的天,你倒舍得让你的娇娇妾室在烈日下晒着?” 所以静双状着胆子为婉竹通传,眼瞧着书房里没有半分声息传出来,这才转身对婉竹说:“姨娘还大着肚子呢,如今天色又这般闷热,您快回莲心院歇着吧,一会儿等康平王离去后,奴才自会向世子爷禀告您来过外书房一事。” 本以为这样苦口婆心的一番话能让婉竹知难而退,谁知她却立在青石阶前岿然不动,更是在静双转过身暗自叹气的时候,倏地“噗通”一声跪倒在了被烈日晒得滋滋作响的台阶上。 此时她的腰身已臃肿无比,冷不丁跪在地砖上的神色又这般决绝与无畏,只把周围伺候的人唬了一跳。 静双更是差点被吓出了个好歹,连忙要上前去扶起跪在烈日下的婉竹,却见身后紧紧闭阖的书房屋门已被人从里头推了开来。 方才还不肯见婉竹的齐衡玉挺秀的身形已如疾风骤雨般奔出了书房,一径往婉竹所在的地方走去,抬手便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觑见她泛着惨白的面色,慌忙对静双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婉竹靠在齐衡玉的肩头,听着他紊乱不已的心跳,以及他显然方寸大乱的思绪,嘴角甚至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意。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86节 她不过跪了一息,便拿捏住了齐衡玉对她的怜惜和不舍。 由此可见,齐衡玉对她的喜爱分毫未减。 她还是能把齐衡玉的心牢牢攥在手里。 第88章 二合一 婉竹难产。 齐衡玉一股脑儿地将婉竹抱进了外书房, 吩咐了静双去请太医,又让丫鬟们取了热水和煮了参汤来。 一时间书房内忙的兵荒马乱,让性子懒散的康平王都生出了几分急切之感。 他这个外男不好与婉竹同处一室, 瞧见齐衡玉紧盯着婉竹不肯挪放的目光, 便知他这位好友今日是没有空闲陪他下棋了。 康平王识趣地寻了个由头离开了齐国公府, 一回府便遇上了自己的胞妹清竹县主。 空荡荡的庭院里左右无人, 只有遍身绫罗的清竹县主挺立其中,一眼觑见了乘兴而来的康平王,便拿软帕压了压眼睛,哀怨婉转地唤了一句:“哥哥。” 康平王真是怕了自己的这位胞妹, 想装聋作哑却又被清竹县主堵了个正着, 只能哀叹一声道:“你的婚事由陛下做主,你就是喊破了头也没用啊。” 清竹县主爱恋齐衡玉,一门心思只想着早日嫁去齐国公府做齐衡玉的续弦,情.爱当头, 连太子妃这般至高无上的殊荣也不愿要了。 康平王摇了摇头,觑见胞妹泪意涟涟的美眸, 气恼裹挟着无奈,一点点地漫上心头。 “都是母后太宠着了你了,纵出了你这一身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性。你别忘了, 陛下是天子, 太子更是未来的天子, 你敢抗旨不尊, 是想让我们整个康平王给你陪葬吗?” 康平王板着脸数落了胞妹一通, 却见天不怕地不怕的清竹县主根本没把他的这番话听进耳中, 反倒是陷入了更为深切的执拗之中。 “为何人人都能喜欢齐小公爷, 偏偏我不可以。哥哥与齐小公爷也是至交好友, 怎么就不愿意为我美言几句?”清竹县主多年情.潮难解,一时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竟当着所有仆妇小厮的面滚下泪来。 堂堂一个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动不动将爱恋一个男子挂在嘴上不说,更是罔顾皇家的颜面,将自己的未来夫婿太子视若敝帚。 纵然康平王怜惜唯一的胞妹,此刻却也不得不改换上了一副肃正的面容,不由分说地便打断了清竹县主的疯言疯语。 “够了。” 素来风流不羁的康平王罕见地露出了几分杀伐果决,他蓄着怒意的眸子紧盯着清竹县主不放,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若是在这样疯疯癫癫下去,别怪哥哥我翻脸无情。” 清竹县主被康平王冷厉的态度吓了一跳,尚在怔愣之时,便见康平王已俯身在她耳畔说道:“别忘了你我的母妃是如何死的,你再这样闹下去,早晚也会和母妃一样。” 这话将清竹县主砸懵在了原地,好半晌才拢回了思绪,只是此刻康平王已背手走远,好似是不愿意再与她这个妹妹多费什么口舌一般。 清竹县主这才忆起自己死了许多年的母妃,当初不过是太后跟前说错了几句话,便明里暗里被后宫的人磋磨了起来。 母妃生性胆小,被吓得郁结于心,挣扎了半年后便撒手人寰。 此后的太后或许是心存愧疚,又或许是为了堵住外头的悠悠之口,将康平王和清竹县主记在了她的名下,荣华权势毫不吝啬地赏赐了下来。 或许是这些年活的太顺风顺水,让清竹县主忘了她孤独惨死的母妃,忘了那九天宫阙里的贵人是何等冷硬无情的心性。 她仰头凝望着璨然的天色,到底是把眼中的泪意咽了下去,转眼间便对身边的丫鬟们说:“好了,扶我回院子里休息吧。” * 送走了康平王后,齐衡玉枯坐在玫瑰纹扶手椅里,与神色不算舒朗的婉竹大眼瞪着小眼。 鲁太医今日在宫内当值,来看诊的是他近段时日新收的小学徒,他踩着日光而来,身形显得极为瘦弱,走进外书房时无意瞥见了婉竹的清柔芳姿,眸中掠过一抹惊艳。 如此细枝末节的动作,却还是被齐衡玉纳进了眼底,他蹙着眉审视着这位稚嫩的新太医,脸色已显得格外黑沉。 “去抬插屏来。”他的冷声吩咐打断了那小太医的思绪,也让廊道上候着的静双与落英不自觉的地抖了抖身子。 鲁太医时常为婉姨娘看诊,起先还要隔着软帕和插屏看诊,后来却是摒弃了男女大防,撤走了插屏和软帕。 如今这位面生的小太医来为婉姨娘看诊,又不知怎么触怒了齐衡玉,竟是要小厮们把插屏都抬了出来。 苦等了一刻钟之后,那位战战兢兢的小太医才顶着齐衡玉灼灼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替婉竹把了脉。 好在婉竹的脉象一切康健,只需她放平心态,切勿再劳神忧思,这一胎便能安安稳稳地生下来。 齐衡玉赏了小太医些银子,待他写下药方后便让静双领他出了齐国公府。 跨出齐国公府的门槛时,那位小太医才敢拿起衣袖擦拭了自己额角的细汗,回身朝静双行了个礼道:“多谢。” 静双不免觉得有几分好笑,便揶揄他道:“你可比你师父胆小多了,我们世子爷又不会吃人。” 那小太医却是一个劲地摇头,脑海里回忆着方才齐衡玉瞪向他的狠厉目光,霎时连什么话都不肯说了,提着药箱便钻上了回府的马车。 * 而外书房里的齐衡玉与婉竹却还在无声的对峙。 丫鬟们走到耳房去为婉竹熬药,落英则装聋作哑地走到了廊角,生怕会扰了一墙之隔内主子们的安静。 婉竹坐在铺着厚厚软垫的躺椅上,身前的四角青铜鼎里正拂起缕缕烟袅,淡雅的茉莉花香,不呛鼻也不浓艳,最适宜让孕中之人安神。 她甚少来外书房寻齐衡玉,可如今仔细地环顾一番,却觉得这书房里角角落落里透着些她和如清的痕迹。 譬如说翘头案上摆着的那一副歪歪扭扭的字画,便是上一回如清在莲心院的方桌上乱涂乱画写下来的,本是孩童率真心性,谁曾想会被齐衡玉裱成字画。 再就是博古架上的绣球和双陆棋,内室里还摆着一套崭新的叶子牌——上一回齐衡玉非要陪着婉竹玩双陆和叶子牌,结果被丫鬟们杀了个片甲不留,闹出了好些笑话,他便偷偷在外书房里苦练技术。 婉竹将这点细小的痕迹尽收眼底,这段时日堵在心口的郁结好似也如眼瞧烟烟袅袅的青烟一般消散淡去。 不论别的,齐衡玉比这世上大多的男子都要顾念情.谊,如清有这样的爹爹,也不必担心将来出嫁后受婆家欺负。 她含笑望向齐衡玉,将他面如冠玉的脸庞纳进眸中,视线交汇的时候觑见了齐衡玉飘忽不定的视线,她便问:“爷还生我的气吗?” 悄然且平静的一句话,仿佛这半个月的冷战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齐衡玉却是做不到这般淡然,婉竹的一颦一笑既让他心思飘动也让他分外煎熬,揣摩半晌后,他答:“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 比起生气,他只是认清了自己在婉竹心里的地位,所以不可自抑地伤心罢了。 婉竹在他心里排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可他在婉竹的心里却是无足轻重的人。 这怎么能不让他伤心难过? 他只是不愿意在婉竹面前露出哀伤的一面,便只能以冷硬的面色来掩盖波澜壮阔的心绪。 婉竹特地赶来外书房,软硬兼施地见了齐衡玉的面,便做好了打算要与他冰释前嫌,如今四下无人她干脆便从软椅里起身,一径走到齐衡玉跟前。 “爷许久不来瞧我,可是被外头的妹妹绊住了脚?”婉竹歪着头打量齐衡玉,虽是有意作出了一副吃醋的娇憨模样,却是难以遮掩眸子里的一派平静。 齐衡玉冷不丁地就想起了康平王闲时打趣他的那一句话——身处低位的女子即使不爱一个男人,也要花一辈子的精力和心思在这男人身上,既如此,何必去纠结那女子的真心。 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王孙公子,何必拘泥于真心不真心?单单是比天还要高的权势就能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了。 这话粗俗又直白,以最简单的方式揭开了齐衡玉与婉竹的矛盾。 他要爱,婉竹却只想要安稳的日子。 齐衡玉不知晓是否是他贪图的太多,亦或者是婉竹冷清冷心。 只是此刻婉竹已经向他递来了台阶,他若是不肯下,那这长达半个月的冷战就会无休无止地持续下去。 齐衡玉苦笑一声,不敢去触及婉竹刻意讨好的目光,只是伸出手把她揽进了自己的怀中,告诉她:“往后不会再这样了。” 这温情的拥抱仿佛把所有的不虞和伤心都撂下不提了一般,一个不再追问爱不爱,一个也不再放下身段讨好。 赶回外书房的静双透过轩窗瞧了眼里屋的动静,回身便笑着与落英说:“谢天谢地,这两位主子总算是重修旧好了。” 落英也笑着答道:“是了,前段时日我们在爷跟前一点差错也不敢有,这日子过得可真是胆战心惊。” 自这一日过后,齐衡玉便照旧宿在了莲心院,早膳和晚膳都陪着婉竹一起用,休沐时也窝在莲心院陪着女儿玩闹。 婉竹临盆前的一个月,西院里的段嬷嬷不知花了多少银钱买通了二门上的婆子,将杜丹萝病重的消息送到了朱鎏堂。 齐老太太察觉到了这段时日宫里的贵人们对齐国公府的冷待,本就担心陛下因齐衡玉与杜丹萝和离一事迁怒齐国公府,听闻杜氏病重的消息更是愁白了头发。 “还是要去请鲁太医来为她看诊,总要把这一年拖过去才是,外头的人可到处都在传衡玉的闲话。”齐老太太让秦嬷嬷去挑件私库里的药材,也不拘是不是百年的人参,一并送去了西院。 闹腾一番之后,杜丹萝的病势总算是稳定了下来,虽则改不了她痴傻的模样,好歹保下了一条命来。 只是段嬷嬷“忠心为主”的举措隐隐暗合了齐老太太的心思,又因为齐衡玉不大管内院里的事务,李氏因齐国公的一巴掌死了一半的心,齐老太太便管起了事。 她不想让杜丹萝死,只想挪个僻静的院落让她就这样“痴傻”下去。 所以她也渐渐地放开了对段嬷嬷和杜丹萝的监管,允许段嬷嬷走出西院,领份例外加更方便的照顾杜丹萝。 自从杜丹萝失势之后,关嬷嬷便私底下塞给了双菱一大把银子,虽没有法子替她弄来卖身契,却能替她安排好出府后的生路。 只是双菱却有颇多顾虑,只认定了自己在外头过不了像在齐国公府里一样的富庶自在的日子,便仍是待在了齐国公府里做活。 婉竹特地给她安排了个钱多事少的活计,逢年过节的赏赐更是比旁人加厚了两分,若是她安分守己,这一辈子也能和和稳稳地过去。 可不巧的是,自从段嬷嬷走出了西院的这一番小天地之后,便时常去双菱做活的院落里寻她,起先只是一声不吭地做活,后来却是挑了个没人的时候强硬地闯入了她的寮房,掰开了她的嘴把一粒丸药塞进了她嘴里。 段嬷嬷落到今日这等落魄的局面,也不曾想着得个善始善终的好结局,只想着出了如今的这股恶气才是。 双菱被她打的脸颊红肿不已,又被她攥着喉咙压下了一粒不知是什么玩意的丸药,心里又胆怯又惶恐,一时便捂着脸痛哭出声。 段嬷嬷忙上前去撕扯她的头发,嘴里还不忘骂道:“下贱的小蹄子,叛徒,你不得好死。” 双菱正万念俱灰的时候,寮房外却响起一道清丽的嗓音,似春风拂面般的笑意,倏地便让段嬷嬷收住了痛打双菱的动作。 须臾间,月姨娘已娉娉婷婷地走进了寮房,素白的脸蛋上洋溢着一股恰到好处的柔意,她蹲下身子以水葱似的柔荑拢了拢双菱散乱的发丝,似怜惜般地说道:“既做了叛主这样的事,就该知晓自己的下场才是。” 温温柔柔的人嘴里说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语,吓得双菱浑身止不住地发颤,一时想逃,却瞥见寮房外尽是月姨娘的人手。 她无处可逃。 * 李氏近来食欲不振,整日里窝在惊涛院的一亩三分地里,不是坐在榻上默然垂泪,就是睡在铺上不声不响。 俨然如一只失去了生气的木偶娃娃一般。 朱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私底下与百蝶和百灵说了好几回齐国公的不是,“谁家的夫君这般不敬重自家的正妻?像杜氏那样自己德行有亏的就罢了,咱们太太可是为他生儿育女、侍奉婆母、管家理事,不曾有过懈怠的时候。” 百蝶也嘟囔着嘴道:“自那日至今,国公爷连瞧都没来瞧太太一眼,可真是狠了心。” 因李氏的郁结于心的情况加重了几分,朱嬷嬷只好去请齐衡玉商议个法子,鲁太医也为李氏诊治过,却诊治不出个所以然来。 另外几个太医也说太太这是心病,这世上最难治的就是心病。 齐衡玉早听闻了齐国公扇了李氏一巴掌之事,他也去寻了齐国公,只是齐国公却百般推脱着不肯见他。 他又实在不屑于硬闯月姨娘所在的月华阁,如此,也只能苦劝李氏自己想开一些。 左右往后她都不必再靠齐国公颐养天年,便当他是个死人就好。 这一回齐衡玉火急火燎地赶去了惊涛院,进屋后听朱嬷嬷说了李氏的状况,一时便蹙起了眉宇,问道:“齐正当真一回都没来瞧过母亲?”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87节 如今他连爹爹都不愿意称呼了,只口称齐正的大名,若是让齐国公本人听见了,还不知要闹出什么是非来。 此刻的朱嬷嬷对齐国公也多有不满,便没有出声劝解齐衡玉,而是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可不是嘛,哪儿有这样的道理,咱们太太在他心里只怕是还比不过一个有体面些的仆人。” 这话可谓是戳到了齐衡玉心中的伤疤,小时候因为齐正对李氏的不喜,他们母子吃了多少苦? 齐衡玉气冲冲地走进正屋,抬眼便见李氏一脸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榻边,听得他走来的声响后,才浑浑噩噩地抬起头,唤了一声:“衡玉。” “母亲。”齐衡玉顿觉心酸无比,撩开衣袍走到李氏身旁,说话时眉宇里尽是愁绪,“你若实在觉得委屈,便与齐正和离吧。” 冷不丁的一句话把李氏和朱嬷嬷都唬了一大跳,好半晌都难以消化齐衡玉这句话的含义,只能疑惑地问他:“衡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衡玉朝着李氏走近了两步,替她斟了一杯茶,好声好气地与她说:“齐正的心里显然是没有母亲的地位,从前儿子羽翼未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吃苦。如今却是不必过仰人鼻息的日子,母亲也不必再看他的脸色。既如此,和离又有何惧?”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李氏怔在了原地,自她被齐正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之后,又听了外头人和府里的风言风语,一颗心早已冷却了大半。 可即便她再怨恨齐正的薄冷无情,却也没有想过和离一事。 她是受过《女德》、《女训》教育的大家闺秀,相夫教子、善待庶女、管家理事都是刻进她骨血里的东西。 纵然她与齐正夫妻离心,却也不能闹到和离的这一步。不然齐国公府与镇国公府的面子该往哪里搁?齐衡玉的青云官途又该怎么办?外头人会如何讽笑他? 在李氏迟疑着不语的几息间,齐衡玉好似窥探到了她的内心,便率先开口截断了她所有的隐忧,“母亲实在不必担心儿子的名声,如今满京城传的风言风语儿子也不是不知晓,可偏偏陛下对此乐见其成,母亲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李氏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对朝政一事实在是一知半解。 齐衡玉便不厌其烦地向她解释道:“玄鹰司司正便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快刀,先斩富庶的辽恩公府,下一回便要轮到其他世家大族。我注定是要与世家大族对立的人,名声越臭越能毫无退路地为陛下做事,所以不论闹出什么笑话来,陛下都只会乐见其成。” 话说的这般明白,即便是李氏也听明白了齐衡玉的言外之意,只是她一个为母者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唯一的儿子,思来想去仍是觉得和离一事不妥当。 “衡玉。”李氏缓缓抬头,脸上露出了一分难言的窘迫,只说:“娘受些委屈也要紧,谁家过日子不是你让让我我让让你呢?你爹爹……你爹爹也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实在不必闹到和离的这一步。” 齐衡玉却是冷笑着出口道:“母亲这话骗的了自己,可骗不了儿子。有哪家正经的夫君会动手打自己的正妻?即便我狠毒了杜氏,却也不屑做这样懦弱到只能打女人的废物。” 这一席话里藏着对齐正的蔑视与厌恶,李氏也将这一番话明明白白地听进了耳中,她无力抗辩,只能无声地落下两行清泪。 齐衡玉凝望着她,不舍得再刺激自己的母亲,便只能说:“母亲多想一想其中的危害。到底是这虚无缥缈的名声重要,还是你后半辈子的幸福安康重要。和离了后您若觉得孤独,儿子便亲自掌眼替您挑选一个夫郎,总是不必在齐正这个烂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朱嬷嬷自始至终皆瞪大了嘴巴,她设想过齐衡玉会为自己的母亲做主,却没想到他会用如此惨烈的方式来为李氏“抱不平”。 待齐衡玉离去后,李氏更是浑浑噩噩地落泪,心内思绪万千,可她却不是个果敢狠决的人。 哪有儿活到她这般年岁的妇人与夫君和离的道理,虽则衡玉说不必在乎他的名声,可她自己的名声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李氏忍不住伏在榻边又哭了一场,朱嬷嬷却是把齐衡玉的这一番话放在心口揣摩了一阵,忽而觉得闭塞的心口豁然开朗,“太太,奴才觉得世子爷说的话没有错,您这委屈都受了半辈子,难道下半辈子还要受着国公爷的冷脸吗?” 李氏抬眸望向朱嬷嬷,再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心腹忠仆会说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话语来,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时又寻不到朱嬷嬷话里的漏洞,只能徒然地说:“可……京城里哪儿有这样的先例在?说出去得被别人笑话到死,我这样的年纪的人,再去和离,又能嫁给谁呢?” “凭那些人怎么说呢,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又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且谁说和离之后便要再嫁,您若是不想回镇国公府,便去租赁个宅院,将来也能颐养天年。”朱嬷嬷越说越激动,脸颊处甚至染上了一抹潮.红。 李氏默然不语,只是一味地摇头,却是寻不出朱嬷嬷这番话里半点的错处来。 * 一月过后。 李氏渐渐地心绪开朗了几分,便也重整旗鼓、开始管家理事。 九月底。 一日闲暇午后,婉竹饮了一杯牛乳羹,听关嬷嬷说起双菱的境遇,便恹恹地问:“怎么好端端地就病了?让府医去瞧一瞧她吧,若是缺了银子便从我账上走。” 容碧也蹙了眉道:“正是说呢,明明前两日她还来向姨娘请安问好,那时她还脸色红润,瞧不出半点病容来。” “如今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有人爱贪凉,染了风寒也是常有的事。”张嬷嬷在一旁笑道。 晚间用完午膳后,婉竹照例去莲心院内的庭院里散步消食,前几日鲁太医上门时说婉竹这一胎养的太大了些,临盆前要多往外头走一走。 婉竹走在前头赏花赏景,芦秀和碧珠两个小丫鬟却在争奇斗艳地比较着自己头上的珠花,笑声如银铃般飘入婉竹的耳畔。 她回身瞥向了自己这两个最鲜活富有生气的丫鬟,笑盈盈地问:“在笑什么呢?” 芦秀率先撅着嘴巴道:“回姨娘的话,双菱上一回送了几根她编的绺子来,围在珠花外头一圈,瞧着倒有几分别致的味道。” 婉竹也来了兴致,便让芦秀将珠花递了过来,她把这围着一层细细绺子的珠花放在手心摆弄了一番,见这珠花果真别致小巧,且每一层的绺子上还点缀着不同的纹样,交相掩映在一块儿显得尤为出彩。 她恍惚间记得服侍如清的那几个丫鬟头上也戴着这等样式的珠花,便笑着说:“双菱的手艺也是精巧,早先便听说她双面绣的手艺冠绝京城,如今一瞧果真是这样,改日让她也给我打几个绺子。” 主仆几个说说笑笑之后,婉竹便被关嬷嬷等人扶回了正屋,正逢齐衡玉回莲心院安寝,婉竹本是想亲自上前迎一迎他。 可才走了两步,她却觉得下腹部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意,且隐隐有一股温流之感向足尖涌去,她顿觉不好,便攥紧了容碧的手,喘着气说:“快……快去传稳婆,我许是要生了。” 之后,莲心院便乱成了一锅粥,齐衡玉亲自骑了马去请鲁太医,齐老太太与李氏一前一后赶来莲心院坐镇,连月姨娘听闻了消息后也赶了过来。 稳婆们不住地安抚着婉竹,丫鬟们端着一盆盆的血水往屋外走去,一时屋内遍布着浓重的血腥味,连齐老太太见了也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这时那接生惯了的稳婆却忽而从内寝里跑了出来,走到齐老太太跟前,慌乱无比地说道:“回老太太的话,瞧姨娘的状况,这一胎怕是……要难产了。” 作者有话说: 在古代难产基本上宣判死刑了。 第89章 难产 婉竹生死未卜 此刻的婉竹被凝汇在小腹部的痛意折磨的喘不过气来, 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意仿佛是一把银刃把婉竹一刀劈成了两半,关嬷嬷和容碧等人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侧,握着她的手不住地为她加油鼓气。 如清被唐嬷嬷抱着在厢房里静坐着, 因怕她一个人闷着无趣, 唐嬷嬷将齐衡玉备下的那些新奇玩意儿都拿到了如清跟前, 却见如清恹恹地不肯伸手去拿来玩, 只是嘟囔着嘴问唐嬷嬷:“娘呢?” 一墙之隔的正屋里时不时地传出些婉竹的嘶吼声,如清分明听了个清楚,立时丢开了手里的九连环,下了榻要往正屋里跑去。 唐嬷嬷和两个照顾如清的丫鬟慌忙要去拦, 慌乱之中又撞到了一块儿, 没有拦住如清,反而是两个大人跌坐在了地上。 好在正屋外间坐着的李氏瞧见了狂奔而来的如清,她怕孙女摔跤,忙让朱嬷嬷上前把如清抱了起来, 齐老太太也坐在李氏身旁,觑了眼小脸泛白、尽是泪花的如清, 便蹙着眉问:“伺候小姐的丫鬟和奶娘们呢?都是死人不成?让小姐一个人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若是摔了一跤,你们有几条命可以赔?” 齐老太太并非是有多么关心如清, 而是因婉竹的难产, 心中的愤懑难以疏解, 这才责罚起了唐嬷嬷等人。 唐嬷嬷姗姗来迟, 觑见齐老太太怒意凛凛的面容, 已是吓得跪倒在地, 并不敢为自己争辩半句。 李氏生怕齐老太太会在这当口惩治莲心院的奴仆们, 便意欲出口为唐嬷嬷等人说句好话, 谁知齐衡玉却是背着鲁太医火急火燎地冲进了莲心院,截断了李氏喉咙间的话语。 鲁太医虽被齐衡玉健步如飞的态势颠得头重脚轻,浑身上下也恶心的厉害,可耳畔传来婉竹声嘶力竭的哭吼声,如炸开在天际的惊雷一般,让他没有余力再去思辨自己的身子。 齐衡玉率先红了眼,与鲁太医相携着走进了正屋,明堂里坐着的李氏和齐老太太慌忙拦住了齐衡玉,劝道:“男子不能进产房,小心沾染了血污之气。” 齐衡玉却视若罔闻,瞪了眼拦在他身前的秦嬷嬷,冷厉的眸风扫了过来,秦嬷嬷已战战兢兢地往后退却了一步,给齐衡玉让出了朝前的空道。 稳婆们一边给婉竹接生,一边还要出声劝慰婉竹,好不容易等来了太医,方才想松懈一番,却见那位名动京城的齐小公爷已悄然立在了他身后。 他一声未吭,那双薄冷似冰的眸一半担忧一半隐忍,仿佛锋芒毕露的银刃,让人瞧上一眼就觉得心里发寒发冷。 鲁太医一边让容碧和关嬷嬷等人给婉竹惯参汤,一边拉过稳婆瞧了眼婉竹身子的状况,方才还凝结着的眉宇愈发搭在了一块儿。 他脚不沾地地写药方,又从药箱里拿出了金针,与稳婆们商议了几句后便开始给婉竹施诊。 喝下参汤后的婉竹恢复了些气力,人也不再似方才那般轻飘飘地只一味地被疼痛主宰,而是多了几分钻入骨髓的刺灼感,烧的她连呕带哭,再没了往日里的体面。 齐衡玉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婉竹,亲眼目睹了她痛到极致后无法喘息的模样,霎那间腿间仿佛没了气力,站在那儿的身躯也只剩下了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李氏也一头扎进了产房,一眼便瞧见了自己呆愣着的儿子,便吩咐百蝶和百灵多点上几盏烛火,方便鲁太医施针。 一刻钟之后,婉竹的气力渐渐衰弱下来,稳婆的面色愈发冷凝,抵不过内寝里阴冷如冰的氛围,便颤抖着语调道:“这……这似是要血崩的前兆。” 难产二字如一道高山压在齐衡玉的心口,这血崩二字便是连绵不断的鹅毛大雪,将这高山覆灭了个干净。 鲁太医继续施针,直到婉竹又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他才起身走到齐衡玉身前,叹气连连道:“姨娘生产前是否碰过麝香、甲木等阴散之物?否则这好好的胎像怎么会闹到难产的这一步?” 这话一出,丢了大半神魂的齐衡玉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他没空去揣摩鲁太医的言外之意,只能以尖利失控的音调告诉鲁太医:“保住她的命,孩子不要紧。” 一旁的李氏猛地望向了齐衡玉,惊讶之下,到底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止血的药只煎了三成便端进了内寝,关嬷嬷亲自拿了两个药碗,不停地冲兑苦药,待滚烫的热意退却之后,便把药塞进了婉竹嘴里。 被灌下小半碗参汤和小半碗止血的汤药,婉竹仿佛粘板上任人摆弄的鱼肉,不知天地为何物,只能体悟到下半.身传来的层层叠叠、永无息止的痛。 在婉竹嘶吼着声音沙哑的时候,在稳婆无数次地“吸气、换气”之中,齐衡玉仿若受尽酷刑的囚犯,几乎能感同身受婉竹的所有痛哭。 鲁太医施针的动作并没有持续多久,稳婆的脸色也愈发阴沉不安。 “国公夫人和世子爷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才是。”鲁太医虽医术了得,可对妇人生产一事却也只能尽力而来。 生孩子便如同从鬼门关里走过一回,他要和阎王爷抢人,总要付出些代价来。 鲁太医侧目望向李氏,迟疑着开口道:“这孩子久久生不下来,若再僵持下去,说不准会……” 母子俱亡这四个字鲁太医却是不敢说出口。 齐衡玉早已走到了婉竹榻边,不讲章法、不顾体面地哀求着婉竹不要离开他,堂堂一个杀伐果决的世子爷,却落着泪恳求着自己的妾室。 外间的齐老太太听到这动静,到底是忍不住心内的气愤,让秦嬷嬷扶着她走进了里间。 这时被唐嬷嬷抱在怀里的如清也机灵地扭出了嬷嬷的怀抱,扯开腿跑进了里间。 内寝里的烛火影影绰绰,罗汉榻上的婉竹垂着黑黝黝的发丝,额间、颈间的水渍已分不清是汗还是泪,她狼狈的躺在一张小小的床榻中央,眼眸早已失去了生气。 哀哀戚戚的仿佛一株蔫了的花儿。 如清虽小,却不曾见过明艳动人、温柔和蔼的娘亲这般了无生气的模样。 娘亲应该永远光芒四射,笑时如春风拂面,遍身绫罗、满头朱钗,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再夺目几分才是。 如清下意识地害怕,便不顾李氏的阻拦扑到了婉竹的榻前,声声哀切、扯着嗓子大哭道:“娘亲~娘亲~” 她的哭声嘹亮又伤切,一时给婉竹接生的稳婆们也被这等女娃娃洪亮的嗓音唬了一跳,垂下头时见孩子稀疏的毛发隐隐约约地露了出来。 “血止住了。”稳婆欣喜道。 作者有话说: 特别卡文,时速200 明天起来再改一改。 第90章 一更 婉竹生了个儿子。 在听到如清的痛呼声前, 婉竹已被痛意折磨的神魂皆荡,一方面她能清晰地听到齐衡玉悲切的挽留声,一方面又无力抵抗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意。 痛到极致, 只催生了几分与天地融为一体的癫狂念头, 她无力左右自己的躯体, 只能被迫承受这一波波的痛意。 齐衡玉仿佛也被人夺去了心魄, 再顾不得往日里的体面,只能一遍遍地呼喊着婉竹的名字,放声祈求她不要离开。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88节 而齐老太太也被这浓重的血腥气熏得心思繁重不已,她抬眸望向罗汉榻渐渐失去生气的婉竹, 压低了声音对鲁太医说:“若是剖开肚子, 孩子能否活下来?” 话音一落,鲁太医便抑不住心内的胆寒,沉吟半晌之后叹息般地说道:“若是要剖腹,孩子有五分可活, 大人就没有半分活头了。” 他有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不让沉浸在悲伤里的齐衡玉听清。 齐老太太与李氏面露一刻不忍, 尚在沉思着该如何处置婉竹的时候,如清便偷偷溜进了正屋,以她格外矮小的身躯去直面大人们的世界。 她不懂身份地位的差别, 也不知晓在世家大族里的血脉有多重要, 她只是想要抱一抱自己的娘亲, 只是想依偎自己的娘亲怀里。 如清趴在罗汉榻旁放声大哭, 凄厉的哭喊声将半只脚踏进鬼门关里的婉竹唤了回来。 纵然她已被痛意折磨的视线模糊, 几乎看不清女儿的面容, 可她还是尽力去试图伸手触摸女儿, 想要给孤苦无依的女儿一点慰藉。 内寝之中, 所有人都在担忧着婉竹或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她难产而死,齐衡玉或许为了她伤心一段时日,可日久天长地自然也能慢慢将她忘却。 李氏与齐老太太自不必说。 只有她的如清,若是她一朝难产死去,如清便是没了生母的孤女,将来只能一人在这偌大的宅院里挣扎求生。 纵然是为了如清,她也不能就这样悲惨地死去。 绝境之中,婉竹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了些气力,便生生地忍住了这股痛意,循着稳婆们教她的运气舒气,咬着牙继续往下使劲。 稳婆们也惊喜地唤来了鲁太医,道:“姨娘的血止住了。” 鲁太医立时把剖腹一说抛之脑后,让关嬷嬷再给婉竹灌下半杯参汤,而后便施针为婉竹摧力。 从灭顶的痛意里抽身而出的齐衡玉总算是寻回了两分理智,他怕自己的存在会阻碍鲁太医和稳婆们为婉竹接生,便自觉退到了一边。 李氏与齐老太太也住了嘴,只一心等候着鲁太医的消息。 外间的月姨娘一边抿着茶,一边仔细地打量着这富丽堂皇的莲心院,美眸里的笑意却是不达眼底,身旁的采珠怕她露出些讽笑的面容来,便在旁忧心忡忡地说:“也不知婉姨娘能不能熬过这一劫。” 秀嬷嬷正在专心服侍着月姨娘,听得此话后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容上都不免露出几分心虚的模样,幸而外间只留了几个有头有脸的婆子们。 月姨娘端坐着饮茶,眉眼间尽是悠然自得之意,她没有半分的不安与担忧,只有那幸灾乐祸的笑意。 说到底,她还是嫉恨婉竹的,嫉恨她比自己貌美,比自己清醒,比自己更得爷们的欢心。 婉竹头一胎便生下了自己的女儿,这第二胎若是再生下个儿子,齐衡玉的心还能放到何处去? 可这样薄情寡义的人凭什么在齐国公府的后院里顺风顺水?月姨娘待盟友向来掏心掏肺,可她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盟友之中一旦产生了裂缝,她便要那人血债血偿。 片刻后,李氏搀扶着齐老太太走出了内寝,两人脸上凝重的神色都荡然无存,相反还洋溢着些许的喜悦。 这等突发的状况让月姨娘颇为惊讶,她望向了李氏,在与她视线交汇的时候李氏率先沉下了脸子。 方才她为了婉竹难产一事而悬心,所以没有功夫去搭理月姨娘,如今婉竹熬过了此劫,李氏便横眉竖目地对月姨娘说:“你回院子里去吧,不必再这碍事了。” 齐老太太在时,月姨娘从不敢嚣张跋扈,且如今齐国公府的权利慢慢转移到了齐衡玉身上,她这个齐国公的宠妾身份地位再不如从前。 这也是她与婉竹水火不容的最根本原因。 月姨娘含笑应下了李氏的话,便带着自己的仆妇们离开了莲心院。 夜色沉沉,整座齐国公府皆遮隐在无边的暮色之中,月姨娘娉娉婷婷地穿梭在各房各院之中,在即将临近月华阁的回廊上,悄然对采珠说:“你说,这偌大的齐国公府里,会不会有一日再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声音悠然缥缈,且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胆怯。 采珠一听便慌了神,忙出声抚慰月姨娘道:“姨娘在说什么胡话呢?国公爷将您视若珍宝,您怎么可能在齐国公府里没有立足之地?” 月姨娘轻笑一声,嘴角勾着的笑意里有片刻的怔愣。 她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双菱虽为她所用,可借的却是杜丹萝的名义,无论婉竹能不能保下这条命来,都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月姨娘一径走进了月华阁,知晓齐国公宿在了友人的家中,也只是淡淡一笑道:“国公爷近段时日做事愈发没了章法,说不准便要给我添个妹妹了。” 秀嬷嬷见她脸上染着些许笑意,可坐在软榻上的身影却显得格外瘦弱,嘴角挂着笑,可那笑里却隐隐透着几分悲哀。 她明白,月姨娘纵然再心机深沉,也只是芸芸众生里一个普通的女子,她会渴望夫君的独宠,渴望着名分上的尊耀。 特别是在眼睁睁地瞧见了世子爷对婉姨娘格外珍视的独宠之后,她心里难免会伤心。 * 一个时辰之后,在鲁太医和稳婆们的多番努力之下,再加上婉竹不曾放弃生的希望,挣扎了许久后,总算是把孩子生了出来。 齐衡玉紧绷久了神经,在稳婆抱着孩子走到他身前,含笑着与他说:“恭喜世子爷,贺喜世子爷,姨娘给您添了个大胖小子呢。” 他却只是草草地瞥了一眼襁褓中的孩童,大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了无力气的婉竹身上。 此刻她半阖着眼,整个人显得格外虚弱,清渺的仿佛一缕即将要随风逝去的薄烟。 齐衡玉只能伸出手攥住了她的柔荑,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确保婉竹的存在。 鲁太医也瘫坐在地上,侧眼瞥见浑身打着颤的齐衡玉,心里感念他对孩子母亲的在意,便道:“世子爷别担心,姨娘没有性命之忧,往后若是仔细将养着,必能再为世子爷添些香火。” 谁知齐衡玉却是肃着容与他说:“不必了,往后都不必早有孩子了。” 今日婉竹差点离开他的时候,齐衡玉只觉得自己的天都榻了,什么功名利禄,什么权势地位,什么玄鹰司司正一位,他什么都不在意了。 他只想让婉竹平平安安地活着,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这样从鬼门关里走过一回的险事,他不愿再让婉竹承受一次。 齐衡玉坐在婉竹榻边,一边绞了帕子替她擦拭额上的汗珠,一边轻声诉诸他的爱意。 如清也哭累了,躺在唐嬷嬷怀里沉沉睡去,内寝里一阵兵荒马乱的景象,齐衡玉不顾丫鬟们的劝阻,只潦草地坐在床榻边,静静守着沉睡过去的婉竹。 而外间的李氏与齐老太太却是爱不释手地抱着婉竹方才生下来的儿子。 齐老太太高兴不已,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李氏也是喜极而泣道:“咱们衡玉总算是有后了。” 作者有话说: 如净宝宝来了 第91章 处理 东窗事发。 孩子生下来的第三日, 齐老太太便开了祭坛向齐家的列祖列宗禀告了齐衡玉有后的喜事,因齐国公齐正连着好几日与友人们厮混,齐老太太寻不到他的身影, 便索性由她自己来为孩子取名。 因如清这个长姐的名字在前, 齐老太太为了遵循“如”字辈的取名规例, 便给玄孙取名为“如净”。 如净出生后的待遇远胜自己的姐姐如清, 单单是伺候他的四个奶娘,便都是齐老太太从自己院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嬷嬷。 如净也不必像如清一般日日夜夜地吐奶,齐老太太早已叮嘱鲁太医调制出了不伤及婴儿身体的止吐汤药,让奶娘们一日三餐地饮下, 供如净调养身子。 齐老太太重视长房玄孙, 早早地便把如净的名字添上了族谱,还让仆妇们去左邻右舍分发喜钱,喜意溢于言表。 李氏虽疼爱如清,可到底是更重视男丁香火, 私下里已与朱嬷嬷商议过要把嫁妆里的店铺和田庄都记在如净名下。 齐国公府上下都为了如净的诞生而无比高兴,除了整日昏昏欲睡的婉竹, 这一回的生产几乎等同于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 婉竹能保下一条命来已是万分不易,齐衡玉担忧她的状况,便从玄鹰司司正那儿讨要了十日的休沐, 时时刻刻地待在莲心院内。 那玄鹰司司正即将要告老还乡, 陛下有意在齐衡玉这一批人里挑一个得力干将做下一任的玄鹰司司正。 齐衡玉屡屡立下大功, 这司正一位分明是非他莫属, 可他休沐的这十日里, 陛下却委任高进去查调京中贪墨一案。 高进也是世家子弟出身, 行事沉稳有章法, 只是比齐衡玉少了几分杀伐果断的锐气, 此番齐衡玉不在,他顶着陛下的期盼将贪墨案查办的水落石出,也由此入了陛下的眼。 齐衡玉却是一无所知,且于他来说,此刻再没有比婉竹更要紧的事,除了要让婉竹养好身子之外,他还要仔细查探这麝香、甲香的来源。 莲心院伺候的丫鬟和婆子们都对婉竹忠心耿耿,且这些丫鬟们都是齐国公府的家生子,谁也不敢赌上全家人的性命来暗害婉竹。 那便只能是外头院落里的人寻空钻进了莲心院,将那麝香一物放在了婉竹唾手可及的地方。 思及此,齐衡玉便怒不可揭地吩咐关、张两位嬷嬷搜查全院,无论身份、无论亲疏,大小丫鬟、仆妇们的箱笼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连关、张两位嬷嬷都不能例外。 只是这般事无巨细地搜检之下,却也没有查出一星半点的异样来,齐衡玉便只能让丫鬟们回忆这一个月里莲心院的异常。 譬如说旁的院子里的丫鬟为了什么事赶赴莲心院,待了多久后离去,是否送上来什么糕点、茶水之类入口的器物。 自婉竹怀孕之后,丫鬟们便打起了十二分小心,伺候婉竹时丝毫不敢懈怠,入口的东西更是要以银针试探,再由弄药理的嬷嬷们查验一番。 这段时日里只有李氏身边的百蝶送来过滋补身子的燕窝,且婉竹因食欲不振的缘故还赏给了关嬷嬷服用,除此以外再无人来莲心院送过吃食。 关嬷嬷蹙着眉瞥了一眼忧心忡忡的齐衡玉,便道:“回世子爷的话,姨娘对自己入口的东西十分小心,即便那幕后之人想要做些手脚,只怕也无计可施,倒是在穿戴一物上有可能出了纰漏。” 她这话也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齐衡玉立时让人去查验婉竹的衣衫和首饰,连带着敷脸的玉容膏也不肯放过。 闹腾了一场之后,却仍是没有寻到半点蛛丝马迹。 这时碧珠倏地跪在了齐衡玉身前,顶着他怒意凛凛的面容,哽咽着说道:“求爷饶恕奴婢的罪责。” 这骤然一跪也让齐衡玉心生疑惑,他立时望向了碧珠,蹙着眉问:“你何罪之有?” 碧珠朝齐衡玉磕了个响头,说出口的话里带着浓浓的颤抖,仿佛是惊惧到了极点的人才会生出的怯意。 她秉性聪慧,从婉竹突然难产一事中便瞧出了几分端倪,且她又眼睁睁地瞧着齐衡玉因婉竹而泪洒当场、神魂皆失的癫狂模样,心里愈发害怕。 害怕也好,明哲保身也罢,碧珠心里总是感念婉竹往昔的好处,便向齐衡玉禀告了她的“发现”。 “近些日子以来,姨娘处处都十分小心,那歹人应是没有机会近姨娘的身,只有……只有……”碧珠瞥了一眼齐衡玉,讷讷地不敢往下说。 齐衡玉也一改方才居高临下睥睨着碧珠的模样,而是满脸急切地追问:“只有什么,有话就快说。” 他沉下了脸,神色间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碧珠便只能战战兢兢地将自己未说出口的话语和盘托出,“奴婢疑心是双菱送来的那几条绺子出了差错。” 齐衡玉望向关嬷嬷,还不曾发问的时候,关嬷嬷便已答道:“双菱从前为姨娘所用,后来……后来姨娘便将她分派去了一处僻静的院落,时常给她赏赐和吃食,双菱也感念姨娘的大恩,便做了绣活来回报姨娘。” 说到此处,关嬷嬷也陡然忆起婉竹生产前的那个黄昏,她陪着姨娘在庭院里散步消食,丫鬟们说说笑笑,并把头上的珠花递给了婉竹瞧。 婉竹被绣艺精巧的珠花夺去了目光,便将那珠花放在手心里仔细地把玩了一番。 关嬷嬷回忆了一番,骤然冒出的念头激得她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她白着脸望向齐衡玉,带着哭腔说道:“定是那珠花上的绺子出了差错,可姨娘待双菱不薄,她为何……” 余下的话关嬷嬷却是再难说出口,双菱本就做过叛主一事,再背叛婉竹一回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齐衡玉慌忙让人去查验碧珠妆奁盒里的珠花,那懂医理的嬷嬷一闻,便对齐衡玉说:“回世子爷的话,这珠花上头的确是有些麝香的气味。” 话说到此处,婉竹难产一事的真相似乎已然水落石出,双菱“恩将仇报”,费尽心思地在绺子上撒了些麝香,婉竹一碰就动了胎气。 关嬷嬷也蹙紧了眉头,将那珠花放在鼻间轻嗅了一回,她问:“这珠花,我好似在别的地方也瞧见过。” 这一回忆,她本就忧烦的心绪愈发愁怨不已,便见她慌慌张张地让人去请唐嬷嬷。 等了一刻钟之后,头上簪着珠花的唐嬷嬷便一脸疑惑地走进了正屋,还不等她下跪行礼的时候,关嬷嬷已如疾风骤雨般奔至她身前,指着她鬓发间的珠花问:“这可是双菱送你的珠花?” 因双菱的绣工分外精湛,莲心院上下都十分喜爱双菱亲手所缝制的珠花,非但是唐嬷嬷有这珠花,连伺候如清的丫鬟头上也有。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89节 关嬷嬷恍然大悟,总算是明白了婉竹难产的真正原因——这麝香几乎把她包围了个彻底,日积月累地影响着她,才会催使难产这样的悲剧。 差一点,差一点点姨娘就要熬不过这一关,一尸两命,如何不让人后怕? 齐衡玉也并非责问唐嬷嬷,他只是让婆子们把这些戴过珠花的丫鬟和嬷嬷们关押到了厢房,并让张达等人严加看守。 齐衡玉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且他将婉竹视若生命,既有人明晃晃地想要置婉竹母子于死地,那便无异于在他心口的要害处捅上了几刀。 即便此刻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婉竹,也能时时刻刻地将婉竹纳进自己的眼中,可他还是害怕的厉害,那一日婉竹几乎脱力死去的悲惨景象还断断续续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太过惨痛,以至于他不敢再去回忆。 “既是有人不愿意过安生日子,那我也不必再手下留情。”许是愤怒到了顶点,齐衡玉不怒反笑,从桌椅里起身时脸上还甚至催出了一抹薄冷的笑意。 关嬷嬷只觉得通体胆寒,既恼怒双菱的心机深沉,又忍不住为婉竹而伤心痛苦。 齐衡玉走出莲心院去“永绝后患”,关嬷嬷便寸步不离地守着婉竹,瞧着她虚弱不已的面容,便忍不住捂着帕子哀哀戚戚的哭了一场。 * 双菱得了月姨娘送来的解药,就着水服下后,便躲在自己狭小的寮房里痛哭了一场。 她生来是个奴婢,本就该低人一等。可偏偏上苍给了她百里无一的绣衣天赋,旁的绣娘要花上几个月功夫才能精通的技艺,她却只要一个月。 奈何杜氏不是个体恤下人的主子,她耗费精血制成的双面绣在腌臜阴险的计谋下变成了一堆垃圾,正如她这短暂悲哀的一生一般。 无论她付出怎么样的努力,无论她是否心甘情愿地为主子们做事,她都没有选择。 伤心一场之后,双菱便觉得喉咙口无比干涩灼烫,她从通铺里起了身,意欲去木桌旁为自己倒上一杯水。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镀着满身阴寒而来的齐衡玉一脚踹开了她的寮房屋门。 双菱愣了一拍,而后那一股自心口迸发出来的惧意便迅速地笼罩了她。 齐衡玉也不与双菱多废话,他不愿脏了自己的手,便让静双和落英上前押住了她的身子,在齐衡玉的示意下,“卸”下了她的胳膊。 怪异的是,双菱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出口,喊疼亦或是为自己辩驳的话语都没有说出口。 可她脸上的神色分明痛苦难堪,豆大的汗珠挂在她的额角,虚浮的惨白面容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一般。 齐衡玉煞觉有异,上前一瞧便见双菱已如不堪一折的草木一般倒在了地上,方才痛苦难忍的面容里已现出了几分不可逆转的暮意。 双菱扭在地上不停地抽搐,仿佛粘板上被人划开一刀的鱼肉。 齐衡玉一见她灰败的面色,便知定是有人给她灌下了毒药,只是这双菱实在是蠢笨不堪,只怕是她在这儿问不出什么答案来。 对于双菱这般身份低微、又戕害了婉竹与如净的恶人,齐衡玉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意递过去,他只是这样眼睁睁地目睹着双菱断气。 临了了,还要再添上一句:“这般死去,倒是便宜她了。” 只是双菱一死,幕后黑手好似就能高枕无忧一般。齐衡玉厌恶内宅里的那些阴私手段,又因这段时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思维比之从前已然迟钝了许多。 他也懒怠再在府里充当什么破案的包青天,只循着心赶去了西院,也不管杜丹萝是否疯傻,便把段嬷嬷绑去了柴房。 本朝有律令,像齐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世家,不能随意磋磨下人,也不能在家私设刑罚。 所以齐衡玉便随意解下了自己的腰间的玉佩,先说要赏赐段嬷嬷,而后便在段嬷嬷惊惧的眼神下塞给了她一个“偷盗”的罪名。 而后便把那些难以见人的审讯手段都给段嬷嬷使了一通,起先段嬷嬷还嘴硬着不肯答话,再静双拿起一柄烧红的烙铁之后,被磋磨了个半死的段嬷嬷还是招了供。 从月姨娘赶来西院与杜氏说话,而后便寻了她这个贴身嬷嬷去磋磨双菱,给双菱灌下假的毒药,让她把装着麝香的珠花送去莲心院,再到事发后灭了双菱的口,一五一十都说了个仔细。 齐衡玉面无表情地听完段嬷嬷的招供,也旁听着段嬷嬷为了活命不断祈求着他的哭声,可他的心早已冰冷一片,再不可能为婉竹和儿女以外的人施舍半分同情。 更何况,段嬷嬷与月姨娘都罪该万死。 静双与齐衡玉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柴房,他小心翼翼地忖度着主子的面色,便道:“这段嬷嬷也真是没骨气,不过才上了两回刑罚,便哭哭啼啼地认了所有的罪责。省的世子爷还要去二房拷问二太太。” 齐衡玉的确是怀疑胡氏,只是在齐老太太的有意打压下,胡氏已许久不曾冒出过消息,颇有些蛰伏已久的意味,齐衡玉这才怀疑上了她。 只是却没想到竟会是月姨娘暗害了婉竹。 若这事当真是胡氏所为,兴许齐衡玉还要花些力气去摆平胡氏背后的势力。 可若是月姨娘……她除了齐正的宠爱之外,连个良妾的名头都挣不到,若不是母亲太过心慈手软,她怎么可能还能安安稳稳地活到今日? 思绪起伏间,齐衡玉已下定了决心。他先让静双和落英“处理”了段嬷嬷,而后便走去外书房给康平王写了一封信。 康平王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也是风月之所的常客,由他来拖延齐正的时间,最是稳妥。 第二桩是便是让小厮们去请葫芦巷的罗婆子,这位罗婆子是方圆十里之外名声最烂臭的人牙子,她经手的买卖都是暗寮和娼馆。 那里的人从不把女人当人,被卖去那里的奴婢们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多少人死时皮肉尽烂,连副草席都寻不到。 做好了完全的准备,齐衡玉便带着一大群护卫们硬闯了月华阁,也不管月华阁内的婆子们如何地阻拦和惊讶,一径往月姨娘所在的院落里走去。 月姨娘也被齐衡玉突如其来的发难吓了一大跳,她穿戴好衣衫后便要义正言辞地诘问齐衡玉,话语尚未开口之际,齐衡玉身后的粗壮婆子已上前一步朝月姨娘狠狠掴去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打的月姨娘眼冒金星,脸颊处火辣辣的痛意惊得她立时滚下泪来——自她住进这齐国公府,成为齐国公的宠妾之后,便再没有当着下人仆妇的面受过这样的委屈。 第92章 发卖 月姨娘的下场。 月姨娘捂着脸不敢置信地凝视着齐衡玉, 齐衡玉也懒怠与她多费口舌,如今齐正被康平王绊住了手脚,整个齐国公府还有谁能救下月姨娘? 齐衡玉本就不是个遵循礼义的人, 况且此刻他被怒意驱使着早已忘却了理智的存在, 顶着丫鬟仆妇们心惊胆战的目光, 他已开口让人拖走月姨娘。 他一个世子爷, 本是不该如此对待自己父亲的庶妾,可偏偏齐衡玉不是个在意世俗名声的人。 他想让月姨娘付出应有的代价来,行事愈发肆意没了章法,这小小的月华阁和月姨娘身边的忠仆瑟缩着不敢上前阻拦, 齐衡玉带来的粗蛮婆子们便已上手欲去拉扯月姨娘。 此时的月姨娘也觉出了几分不安, 她是齐国公的宠妾,还为齐国公诞育了子嗣,如何能被人这般弃如敝帚? 纵然月姨娘明白她的计谋已然东窗事发,可她却仍是挺立了傲骨, 不肯在齐衡玉跟前露出半点怯意来。 “世子爷要惩治我这个庶母,总也得给我个合理的罪名才是。连公差办案也要摆事实、将证据, 怎么到世子爷这里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月姨娘讥笑着质问齐衡玉道。 只是齐衡玉却连个眼风都没往月姨娘身上递,那两个拉扯着月姨娘的婆子也从齐衡玉的态度里发现了些端倪,当即便左右开弓朝着月姨娘柔嫩的脸颊上再扇去了两个巴掌。 若方才的那一记巴掌打的月姨娘有苦说不出, 这两记巴掌便是彻底地打碎了月姨娘的尊严与骄傲, 当初在教坊司里受尽屈辱的回忆浮上心头。 眼瞧的齐衡玉一身清贵, 气质挺拔又出类拔萃, 遥遥地立在月姨娘身前, 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肆无忌惮地在人前折辱、践踏她。 纵然月姨娘不愿在丫鬟仆妇们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来, 可这几记火辣辣的巴掌实在是将她打的七零八落, 霎时连与齐衡玉对峙的气力都被剥夺了个干净。 她又该说些什么来挽回自己的尊严呢?齐国公着两日流连花场,哪里有功夫来“拯救”她这个妾室? 月姨娘自嘲一笑,在此等绝境之中反而生出了几分清明的理智,她不愿意受齐衡玉摆布,也不敢去承担齐衡玉发疯般的恨意。 若是他是个讲证据、讲道理的人,她也能借着自己巧舌如簧的本事来为自己洗脱嫌疑。 可偏偏齐衡玉不肯听她的解释。 万般无奈之下,月姨娘只能冷笑着将旧日里齐衡玉欠她的那一桩人情抛了出来,只道:“昔日家庙困境,世子爷将荣家小姐的尸首送到了我这里,我花了不少力气替世子爷毁尸灭迹。” 若不是万不得已,月姨娘万万不会在此时抛出这桩恩情来——她本事打算等将来麟哥儿大了,用此等恩情让齐衡玉替他寻个好差事。 齐衡玉也循声回忆了一番,忆起了这些无关紧要的旧事,而后便在触及月姨娘殷切的目光时,嗤笑道:“罗婆子到了没?” 静双忙上前一步回齐衡玉的话道:“回世子爷的话,一刻钟前罗婆子就已到了。” “让罗婆子好生为她挑选下家,至多三个月,我便要听到她的死讯。”阴森如罗刹恶鬼齐衡玉冷笑一声,从嘴里飘出的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却轻而易举地宣判了月姨娘的死刑。 罗婆子的大名京城内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月姨娘设想过齐衡玉不会轻易放过她,却没想到他会用这般阴毒的方式来惩治她。 她好不容易从教坊司的官伎走到了今天的地步,怎么甘心功亏一篑? 齐衡玉冷心薄情,她若是想从他手底下逃脱,只能借着齐正的威名。 “你就不怕你爹爹和你拼命?”情急之下,月姨娘只能站起身子,以最无畏的姿态质问着齐衡玉。 她身后的秀嬷嬷、采珠等人都被齐衡玉的这等阵仗唬了一跳,如今回过些神来后,才与月姨娘站到了统一战线,开始为月姨娘说话。 “世子爷就不怕外人的议论吗?姨娘怎么说也是您的长辈,您兄弟的生母,您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把她发卖了?”秀嬷嬷道。 采珠也紧紧地搀扶住了月姨娘的胳膊,可因她人微言轻,当下也只敢哀哀戚戚的落泪。 齐衡玉嫌这些丫鬟婆子们吵闹,挥一挥手便让他带来的人将秀嬷嬷和采珠等人绑了下去。 而后静双便领着罗婆子走进了月华阁,罗婆子只认一个财字,只要收了身契,便是王孙公子她也敢卖得。 月姨娘万念俱灰,忍受着罗婆子不怀好意的打量,心间涌过数以万计的悲怆,最后化为了一句:“你以为婉竹真的爱你吗?当初她求着我让我把她带到惊涛院里,想尽法子赶走了杜家五小姐,由她来委身侍候你。还有与杜丹萝的每次交锋,哪一次不是她私底下求了我,让我对她施以援手?如今她翅膀硬了,非但杀了金玉,更是对我不闻不问。这样忘恩负义的小人却能把你骗的团团转,你真是个蠢人、废物。” 她无法克制心中的恨意,将所有的不堪、粗俗的话语都骂了出来。 只是齐衡玉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更不在意他顶上那位冠着齐国公名号的父亲,他只是这样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月姨娘。 在明白月姨娘心里还企盼着齐正能赶来救他时,齐衡玉便轻笑一声道:“齐正最近迷上了一对双生子,只怕等你进了暗寮的那一日,他也想不起来你这个旧相好。” 说罢,静等了许久的罗婆子接过了齐衡玉递来的银子,戴恩戴德地应下齐衡玉的嘱咐后,便在婆子们的襄助下捂住了月姨娘的嘴,一行人朝着葫芦巷走去。 * 婉竹醒来时,齐衡玉正陪在她身侧逗弄着女儿。 如清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瞧见自己的娘亲睁开了眼,便欢喜地唤了一声:“娘醒了。” 齐衡玉也忙放下了如清,又是给婉竹端茶倒水,又是绞了帕子替她擦拭脖颈和额头里的细汗,如今这样体己的活计都不必再假手于人。 婉竹足足睡了有大半个月,每日里除了用膳时会悠悠转醒,其余的时候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仔细将养了这么久,她总算是缓过了些气力,也能在对上齐衡玉担忧的目光时勉强一笑,并伸出手去揉捏如清柔嫩的小手掌。 等喝下滋养身子的汤药后,婉竹便问齐衡玉:“孩子呢?” 齐衡玉用软帕替她擦了擦嘴角,轻声答道:“如净在母亲院子里,奶娘们仔细看顾着她,等你身子养的再好些,咱们再把他抱回莲心院。” 如今婉竹的身子这般孱弱,即便想照顾儿子也是有心无力,她暗暗点了点头,眸光皆落在了如清身上。 如清心内十分担心自己的娘亲,可如今娘亲醒来,她也不愿在娘亲跟前露出半分不虞和伤心来。 只见她抱起了兔儿,爬上了婉竹所在的床榻,依偎在婉竹身旁,与她说:“娘,小团子她又长大了好多,您瞧瞧。” 齐衡玉笑着注视着妻女,瞧着如清钻进了婉竹被衾里的调皮模样,生怕她撞到了婉竹,便忍不住说道:“小心些。” 婉竹身上虽没有多少气力,可她还是伸出手抱住了女儿,一时担心自己会过了病气给女儿,一时又实在抑制不住心内想与女儿亲近。 只是不多时鲁太医便赶至莲心院为婉竹复诊,如清也知晓那位生了胡子的爷爷是救死扶伤的医师,只有他多为娘亲看诊,娘亲才能快些好起来。 如清懂事地爬下了床,跟在爹爹身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鲁太医。 鲁太医仔细地为婉竹诊治了一番,而后便笑着对齐衡玉说:“姨娘的身子已无碍了,往后只要多将养些时日,切勿劳累伤身,应当就能痊愈。” 齐衡玉也真真切切地松了一口气,他谢过鲁太医的诊治,亲自备下了厚厚的诊金,将他送出了齐国公府。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90节 而等他欲走回莲心院时,齐老太太身边的秦嬷嬷却候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秦嬷嬷心里对齐衡玉总有几分忌惮在,便只小小翼翼地上前笑道:“世子爷,老太太想您了,特地派奴婢过来请您。” 齐衡玉也不去拆穿秦嬷嬷过分殷切的话语,他本也打算与齐老太太好生相谈一番,这下便跟着秦嬷嬷去了朱鎏堂。 此刻的齐老太太正坐在明堂的紫檀木太师椅里,神色冷凝,模样阴寒不已。 她一点都不喜欢月姨娘,那个出身卑贱、不清不白的女子勾的齐正神魂颠倒,早些年更是宠妾灭妻,将李氏和齐衡玉吃了不少的苦。 可这并不代表她便能允许齐衡玉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来,无论如何,月姨娘都是他爹爹的妾室,都是他名义上的长辈。 齐老太太与李氏都能想方设法地处置月姨娘,可齐衡玉不行,他将月姨娘发卖了事小,对齐国公忤逆不小事大。 如清周岁宴上齐衡玉为了婉竹与清竹县主等人呛声,已是让他的名声跌落谷底。如今又闹出了发卖庶母的丑事来,将来还有哪个世家大族的小姐愿意嫁进齐国公府来? 且齐老太太冷静后认真思忖了一番,只觉得齐衡玉是有意这般为之,他的名声一落千丈,便不会有贵女愿意做他的继室。 而后他便能名正言顺地扶正婉竹。 齐老太太越想越心惊,一等齐衡玉走近朱鎏堂,便横眉竖目地质问他:“你这样做,是当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齐国公府的名声了吗?” 齐衡玉一径走到了齐老太太下首的软毯之上,掀开衣袍跪在了她身前。 “祖母,那月氏嫉恨婉竹,竟在她院子里设下了麝香。婉竹差一点就难产而死,一尸两命,连如净也活不下来。” 齐老太太也早已从婆子们的嘴里知晓了齐衡玉发作月姨娘的缘由,可她还是不能理解齐衡玉为何这般冲动,哪怕他婉转一些,让齐老太太来惩治月姨娘呢?偏偏要做出这样有损名声的丑事来。 她心里越发气恼,便骂道:“她是该死,如净是我们齐国公府的血脉,绝不能损在这等阴毒女子的手里。可祖母还活着,难道祖母不能替你出这一口恶气吗?等你爹爹回了府,你要怎么向他交代?那罗婆子混迹于三教九流,你发卖月姨娘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到时还有谁愿意嫁给你做继室?” 齐衡玉听后默然了许久。 待到齐老太太平复了些心中的怒气后,他方才说道:“祖母,孙儿不愿娶别的女子,也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求祖母垂怜,许了孙儿将婉竹扶正。”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七夕快乐。 第93章 怒意 “我只要婉竹一个人。” 齐衡玉不是头一回在齐老太太跟前露出要扶正婉竹的意图, 先头几次他提起此事时齐老太太都气恼不已,数落着齐衡玉的离经叛道。 他自知婉竹出身家世上略逊了旁人一筹,便想尽法子要提一提她的“出身”, 譬如去江南原籍替她造出个幼时走失的官宦小姐的名头。 只是这一回婉竹难产, 打乱了齐衡玉所有的计划, 他不得不撂下所有的事务, 只专心照顾着婉竹。 而月姨娘胆大妄为的举措着实是给齐衡玉敲响了警钟,在这内宅之中永远少不了阴险纷争,婉竹若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姨娘,便不断会有人胆敢挑衅伤害她。 齐衡玉只想好好护着妻女妻儿, 不想让婉竹事涉险境, 也不想让如清、如净受到半点伤害。 一等他回玄鹰司当值,陛下兴许就要委任他攻讦世家的重任,到时他便愈发抽不出身来照料妻子。 百般思忖之下,他还是想尽早扶正婉竹。 “祖母您也是知晓宫中贵人秉性的人。辽恩公府为何会落得这样的下场?难道当真是因为辽恩公犯下的贪污一罪?”齐衡玉抬眸望向笼罩在怒意里的齐老太太, 无畏地质问她道。 齐老太太听后也是一愣,她并不是个只知内宅事务的庸俗妇人, 相反她对朝政之事还富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譬如说陛下要磨刀霍霍向“世家”一事,还有齐衡玉为何会入了陛下的青眼,陛下要用他这柄刀做何大事, 齐老太太心里都有了些章程。 他们齐国公府也是世家大族, 可为了保下自己的荣华富贵, 不得不听候陛下的差遣, 开始与京城里别的世家大族为敌。 齐衡玉的名声早已荡然无存, 若是他听从陛下的差遣去与世家们作对, 便愈发不可能寻到合适的贵女做继室。 所以齐老太太迫切着想让齐衡玉即刻定下婚事来, 不拘是何等出身的世家贵女, 只要品性和顺,有副好生养的身子即可。 “衡玉。祖母知晓你疼爱婉竹,她也为你诞育了一儿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来不论你是要抬她为贵妾也好,还是多在她名下添些私产也罢,都是能护住她们母子的法子,为何非要扶正?本朝至今便没有把妾室扶正的先例过,你为何非要置我们齐国公府于风口浪尖之地?” 齐老太太褪下了怒意织成的外衣,改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语调,无奈地劝哄着齐衡玉。 “你爹爹不争气,一味地只知风花雪月,将来咱们齐国公府的前景便都捏在了你手里,纵然你要做佞臣,你要与满京城的世家为敌,可却不能全然不顾自己的名声。祖母希望你能娶到个合心合意的妻子,将来延绵子嗣,壮大我们齐国公府的香火。” 齐老太太自出生起便不曾这般低声下气地与人说过话,如今她这个高高在上的长辈向齐衡玉低了头,代表的不仅是齐国公府内权利的交迭更换,更是将眼下齐国公府的困窘之境缓缓地展露了出来。 齐衡玉翅膀渐硬,他一意孤行要做的事,即便是齐老太太也不好冷声驳斥,只能婉言劝解他,企盼他能回心转意。 可偏偏齐衡玉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他既掏心掏肺地爱恋着婉竹,便恨不得把天边的那一轮明月摘下来赠予她才是——又何况是齐国公世子夫人一位。 “祖母明鉴。孙儿是真心喜爱婉竹,与从前去辽恩公府求娶杜氏不同,只要有她伴在孙儿左右,孙儿便觉得由内而外的安心。若是有一日见不到她,孙儿便觉得肝肠寸断,连差事也做不好。孙儿从没有这般爱过一个人,纵然她出身低微、怀着目的接近孙儿,可孙儿还是无可自拔地被她吸引、为她着迷。求祖母垂怜,不要让孙儿再做半辈子的孤家寡人。弱水三千,孙儿只要婉竹一人。” 说着,齐衡玉便挺直了脊背,在齐老太太跟前跪得愈发笔挺,言辞掷地有声,仿佛这番话已萦绕在他心口许久许久,如今终于有机会说出口。 齐衡玉是何等骄傲的人,这也是他头一回在齐老太太跟前诉诸心肠般哀求着做一回自己的主。 齐老太太到底是心疼嫡孙,既不想为了婉竹的事与孙儿之间生了嫌隙,又实在不愿意这般痛快地应下扶正婉竹一事。 她只能盼着齐衡玉冷静下来后能改变主意。 所以她便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额角,对齐衡玉说:“这不是小事。若是一个不巧,咱们齐国公府百年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你让祖母好好想想。” 这话婉转有成事的可能性,齐衡玉听后也朝着齐老太太磕了个头,只道:“孙儿多谢祖母大恩。” 齐老太太不欲再与齐衡玉多言,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婉竹安心在莲心院养身子,一月之后鲁太医来为她复诊,言明她可以下地走路散心后,李氏才派人把如净抱回了莲心院。 这还是两月以外婉竹第一次见到自己挣命般生下来的孩儿,母性的本能让她在触及如净素白的脸蛋时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关嬷嬷等人也在一旁偷偷抹眼泪,一想到婉竹生产时九死一生的险境,谁人不打从心底里害怕? 幸而世子爷疼人,决意不再让姨娘受生产的苦楚,有如清和如净承欢姨娘膝下,即便是将来有一日姨娘年老色衰、失了世子爷的宠爱,也不怕会落得个无人倚靠的结局。 抱过如净之后,婉竹便细细地问起伺候如净的奶娘们,问她们如净平日里的状况。奶娘们一五一十地答了,等她们接过了关嬷嬷递来的厚银之后,其中一个姓朱的嬷嬷还机灵地对婉竹说:“老太太身边的秦嬷嬷日日来问二少爷的状况,三五日便要耳提面命地训诫奴婢们一通,奴婢们更是不敢懈怠。” 这话一出,婉竹嘴角的笑意也是一僵,她凝眸打量了这几个奶娘一眼,而后便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道:“我知晓你们的辛苦,都有赏。” 她出手阔绰,一赏赐便是一支分量极重的金钗和几匹上好的绸缎,哄得奶娘们眉开眼笑,不住地跪地磕头谢过婉竹的赏赐。 打发走了奶娘后,如净自在摇床里安睡,婉竹抱着如清坐在罗汉榻上玩九连环,如清慵懒地依偎在娘亲的怀中,乖巧地一声不吭。 而关嬷嬷替婉竹端来了滋补身子的汤药后,瞧了眼婉竹不算舒朗的面色,便问:“姨娘可是不高兴了?” 如今关嬷嬷称得上是婉竹的左膀右臂,两人朝夕相处,也摸清了彼此的脾性。 譬如此刻婉竹只是沉下脸盯着自己身旁的白玉茶盏瞧,关嬷嬷便瞧出了她的闷闷不乐,道:“老太太看重二少爷也是好事。” “嬷嬷的话我都明白,若是老太太起了要把如净抱去朱鎏堂里养着的念头,我自改感恩戴德才是,怎么能说出‘不’字来呢?”婉竹凄苦一笑道。 齐老太太看重男丁,如净又是齐衡玉唯一的儿子,抱去朱鎏堂养在她的名下,将来便有利于如净的青云前途。 婉竹明白这样的道理,可这天底下哪个做娘亲的舍得把自己的孩儿送到别人院子里去?难道就因为她身份低微,便一定要忍受骨肉分离之苦吗? 婉竹挣了这一条命才生下了如净,如今好不容易才养好了身子,却连儿子的去留都左右不了。 眼瞧着婉竹脸上的神色愈发哀伤,关嬷嬷忙上前替她抚背顺气,并劝道:“姨娘身子还没好全呢,可不能在这个时候伤心落泪,小心落下一辈子的病根。老太太还没有要把二少爷抱养过去的意思,即使有了,还有世子爷为您做主呢。” 好说歹说的劝哄了一番,婉竹才堪堪收住了眼泪,用帕子压着眼角的时候还不忘赧然一笑道:“自生了如清和如净之后,我倒是比从前爱哭了。” 关嬷嬷却笑道:“姨娘心里有了软肋,自然比从前要感性的多。” 这世上的女子大抵都有一模一样的命数,不论是在闺中天性如何彪悍洒脱的女子,嫁了人、进了内宅之后便都会变成那副端庄贤淑的模样。 生了孩子后,心中又会多好些挂念和牵挂,也会渐渐地变得不像从前的自己。 用过午膳之后,婉竹拖着孱弱的身躯在庭院里散步了一阵,出了层薄汗之后便觉得压在心口的重担松懈了不少。 碧白也刚刚生产,婉竹让人给她送去了不少滋补的药材。容碧一边替碧白谢过婉竹的赏赐,一边小心翼翼地对婉竹说:“姨娘可知晓月姨娘的事?” 婉竹蹙着柳眉望向了容碧,并道:“她怎么了?” 容碧便把齐衡玉如何发现了双菱送来的珠花上有麝香,以及严刑逼供段嬷嬷,并揪出了幕后黑手月姨娘的事告诉了婉竹。 婉竹本以为此番难产是意外,谁曾想竟会是月姨娘在背后主宰了一切。她们两人昔日是共同进退的盟友,纵然她不愿再与月姨娘有什么牵扯下去,却不想她会起了这样阴毒的心思来暗害她和如净。 她怒不可揭,柔美的面容上掠过了几分翻涌着怒意的冷厉。 容碧怕她情绪波动过大会伤了身子,便又道:“世子爷知晓姨娘受了委屈,便派了葫芦巷的罗婆子发卖了月姨娘,任谁来劝说都改不了世子爷的决定。” 月姨娘这样心思狠辣的毒妇,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 婉竹听后却觉得心惊不已,她也知晓罗婆子的大名,怎么也没想到齐衡玉会这般狠厉地发卖了自己父亲的妾室。 这若传到了外头去,旁人们会怎么议论齐衡玉? 好在婉竹只为齐衡玉的名声忧烦了几瞬,便被如净的哭啼声吸引了注意力。 等到晚间齐衡玉下值回府时,婉竹已抱着如清在罗汉榻上沉沉睡去,齐衡玉吩咐丫鬟们不必吵醒婉竹。 七日后。 从温柔乡里脱身的齐正终于回了齐国公府,只是他一迈进门槛,便有几个小厮慌慌张张地朝他跑了过来,还不等齐衡呵斥的时候,便道:“国公爷,世子爷把月姨娘给发卖了。” 这几日齐正被那一对孪生姐妹伺候的飘飘.欲.仙,便也没有心思来搭理自己的旧爱月姨娘。 可这并不代表他一点都不在意月姨娘。相反,他对月姨娘是有几分真情在的,听得小厮们的话语后,齐正险些没站稳了身形。 “你说什么?那个孽子做了什么?” 他瞠目结舌地揪过了那小厮的衣领,暴跳如雷地问道,因连日里过分虚亏的缘故,齐正的脚步有些虚浮,俨然是受不住这等巨大的刺激。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一本好看的文文 书名《病恹帝王的白月光》 本文文案: 【娇柔直撩白月光】vs【孤傲寡言弃王帝】 * 她错了,杀了那个天底下最爱她的男人。 金笼囚困,二十而亡,这是她的报应。 一朝而醒,众里寻他。 看着眼前之人还是个孱弱的皇室弃子,她一心只想弥补,不顾背后怎般被人议论,只要那位开口,前面是深渊还是火坑,她都义无反顾地跳。 前世的罪孽,她有幸得以今朝还,便再顾不得什么委屈了。 “商侑安,原谅我,让我赎罪好吗?” *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91节 前世他困于荒城,暗无天日,本以为这一生凄凉度过,却在他的世界里意外闯入一道光,照亮他余生。 他满腔真心,敞开心扉,许她山盟海誓,换来了却是一剑穿心! 他不甘、绝望,在阴冷潮湿的暗甬里发誓,若再重活一世,必将不再狭拘于儿女之情。 然,上天给了他重活一世的机会。 归来的他,手段狠厉,一心夺取属于他的帝位,而面对身后少女炽热直抒地爱意,他一直都在隐忍与躲避。 阅读指南: 1女主重生之勇敢追爱/男主重生之唯爱帝位 2架空,1v1,双洁,he。 第94章 一更 “这样过一辈子,也好。” 齐正听完了小厮们的禀告, 知晓齐衡玉不分青红皂白便发卖了月姨娘,当即便怒不可揭地要人去把齐衡玉唤来,又吩咐小厮们去寻罗婆子, 总要先想法子把月姨娘从那暗寮里救出来才是。 他仍是齐国公府的主子, 是齐衡玉的亲生父亲, 是齐家一族的族长, 齐衡玉犯下如此忤逆不孝的事,他即便要开宗祠请家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怒意当头的齐正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几分愧怍。若是他在这段时日里抽出些精力来念及月姨娘,齐衡玉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地行事? 纵然月姨娘美貌不似当年,可因她温柔良善的性子, 在齐衡玉的心里仍是占据了一席之地。 片刻后, 齐衡玉果然踩着夜色而来,他一径走到了齐正所在的外书房,也不去管小厮们挤眉弄眼的暗示,无畏地推开了书房的屋门。 一台墨砚从书桌上飞了过来, 气势凌厉,重重的一角正好砸在齐衡玉的额头, 刺骨的痛意之后便是额头上青肿红紫的窘境。 齐正也被这等声响唬了一大跳,他没想到齐衡玉没有闪身去躲他砸过去的墨砚,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瞧了眼齐衡玉的额头, 心间涌起的怒意也削减了不少。 “你这孽子, 为何发卖了月姨娘。你可知她是你的长辈, 是你名义上的庶母!”齐正越说越激动, 手又不由得握紧了桌案上的笔墨。 齐衡玉伸手抹了抹自己额角上的腥红血渍, 冷笑一声答了齐正的话语:“在父亲的眼里, 儿子是无缘无故便要夺人性命的人吗?” 这话把齐正噎的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外头人人都在夸赞齐衡玉断案如神, 在玄鹰司内担任要职,无论去何处都是受人敬仰的天之骄子。 不像他这个名不副实的齐国公,担着一家之主的名头,手边的权利却所剩无几,如今不过剩下个外强中干的躯壳罢了。 齐正凝望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齐衡玉,出口的怒骂声化为了一句深切的叹息,他说:“我已让人去寻月姨娘,若是她能全须全尾地回府,这事就既往不咎,可若是她有了个三长两短……” 余下的话齐正没有说出口,只用凌厉的眸光望向齐衡玉,蕴含着不加遮掩的警告意味。 可齐衡玉根本就不在意齐正的态度,他反而还反问齐正:“爹爹难道还要为了她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成?” 一个妾室怎么能与嫡子相提并论? 纵然齐正被怒意驱使着方寸大乱,可他也不敢当真对齐衡玉施以家法,单说这两日玄鹰司事务繁忙,陛下对齐衡玉委以重任,若是他此时因受了伤而延误了陛下的差事,这责任他实在是担待不起。 所以齐正将齐衡玉唤来书房,除了用墨砚砸了他的脑袋以外,便只是出言诘难了他几句。 因齐衡玉额角的伤势隐隐有些不可收拾的态势,齐正心中略微慌乱,便也只是嗤笑了一声,而后便瞪了一眼齐衡玉道:“你如今是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住你。” 他发了一场火,前言不搭后语地怒骂了齐衡玉一通,却不曾出言问过齐衡玉一句,他为何要发卖了月姨娘。 不仅如此,齐正这一回回府后,也不曾问起他的正妻李氏,不曾提起他的孙儿如净。 齐衡玉早该知晓他父亲的秉性,只是今日立在他身前真切地体悟了他的薄冷,胸膛里跳动着的最后一丝名为亲情的血脉也终于冷了下来。 齐正不问,是怕问出来的结果不利于他把月姨娘接回府里来,所以他甘愿做个耳聋眼瞎的人,将一切的罪责都推到齐衡玉身上。 齐衡玉认清了这一点,便也不愿再与齐正多费口舌。既然齐正要救月姨娘,那他便要改变一开始的计划。 凌迟不如即刻死去。 他手底下的人手只会比齐正更快、更轻易地找到月姨娘。 月色沉沉,齐衡玉便带着额角上的伤口回了莲心院,彼时婉竹已抱着女儿宿在了镶云石床榻上,听得齐衡玉撩帘进内寝的声响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守夜的容碧从罗汉榻上惊醒,起身迎到了齐衡玉跟前,本是打算替他解下衣衫,谁曾想会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瞧见了他额角的伤势。 她惊呼一声,险些便吵醒了熟睡的如清,齐衡玉忙蹙眉瞪了一眼她,容碧这才起身去外间寻了金疮药来。 而婉竹也已披上了薄衫,举着烛盏徐徐地走到了齐衡玉身前,瞧清楚了他额角渗下血丝的伤口后,连忙追问:“爷是怎么受的伤?” 这时容碧已端了水盆进屋,婉竹亲自绞了帕子,让齐衡玉往罗汉榻上一坐后,便用帕子替齐衡玉擦拭起了伤口。 敷上金疮药之后,婉竹才松了一口气,她不必去凝神思索,也知晓在这偌大的齐国公府里只有齐国公敢这般对待齐衡玉。 而齐衡玉为何会与齐正起了争端?多半是因为月姨娘一事。 清辉般的月色透过轩窗映衬在罗汉榻的软毯之上,也遮盖住了软榻上婉竹与齐衡玉紧紧相握着的那一双手。 婉竹侧目凝望着齐衡玉,心间缓缓浮上些绵软的心绪,如荡漾在莲池的涟漪一般泛起了点点水花。 她想,若是就这样与齐衡玉过上一辈子,兴许也是件好事吧。 * 月姨娘在被卖去暗寮的第二日,便被牙婆子灌下了哑药,她只能祈求着身边的忠仆们能想法子去给齐正递消息。 以齐正的本事,总能把她从这死人地里捞出去,在这之前,她受再多的苦也不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是她太过低估了齐衡玉的手段以及他想要弄死月姨娘的决心,秀嬷嬷等人早已身首异处,采珠等丫鬟们也只剩下了一口气,谁还能去为月姨娘搬救兵来。 自进了齐国公府后,月姨娘除了在齐老太太跟前吃了些瘪,又因为齐老太太的默许而流了几个胎儿外,便没有吃过旁的苦。 齐衡玉虽对她有不满,可却从来没有与她正面交锋过一回,甚至于不曾掺和到她和李氏的倾轧相争之中。 以至于让月姨娘犯了一个致命般的错误,她忘了齐衡玉在外头是何等杀伐果决的人,也忘了内宅里的阴私手段在绝对狠厉的手段跟前不值一提。 齐衡玉甚至不需要握住切实的证据,只从段嬷嬷嘴里审问出了来龙去脉,便雷厉风行地处置了月姨娘。 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纵然她在齐正跟前有数以万计的手段可以施展,可齐衡玉却来了一招釜底抽薪,让她连哭也没地方哭。 进暗寮的第三日,牙婆对月姨娘再没有了耐心,她花了好些银子才从罗婆子手里买下了个模样、身段都不俗的女子,往后自然要让这女子“物尽其用”,好生为她赚钱才是。 牙婆让人给月姨娘洗了身子,并让她换上了一身薄不蔽体的藕衫,催她去学那些妖妖冶冶的艳舞,今夜里先赚回几两银子才是。 月姨娘本是不愿,可挨了打之后又只能屈辱地应下来牙婆的要求。 这几夜她仿佛身处炼狱,无人时便偷偷落泪,悔恨着自己不该与杜氏等人沆瀣一气,明明双菱已死,只要段嬷嬷咬死了不供出她,齐衡玉又怎么会寻到她这里来? 悔恨之后,便是深切的哀伤。 若是长久以往地活在这暗寮里,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被人肆意凌.辱践踏,倒还不如死了干净。 月姨娘寻思过好几回,只是想起自己的麟哥儿和齐正,便又生生地吞下了眼前的耻辱,秉着一口气等待着齐正来救她。 可她等啊等,却没有等到齐正的半个身影,反而是等来了齐衡玉派来的死士。 彼时她正蜷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身上的衣衫遮不住伤痕累累的身躯,形容狼狈至今,哪里有昔日光华照人的模样? 那几个死士甚至不给月姨娘求饶的机会,遵循齐衡玉的吩咐,一刀割了她的喉,让她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齐国公府。 直到断气的那一刻,月姨娘的脑海里才后知后觉地浮现了自己这寥寥草草的一生,先是半生颠沛流离,而后是遇上了齐正。 她以为自己攥住了齐正的心,以为自己握住了荣华富贵。 可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 * 婉竹却是不知晓月姨娘的死讯,她一连几日都在陪着如清和如净玩耍,心里还隐隐担忧着齐老太太会出言把如净抱走。 她从齐衡玉嘴里知晓了陛下要处置显国公府的消息,而“罪证”则由齐衡玉一手缔结,短短一月之内,显国公便被套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富贵显赫的世家大族一夕之间崩塌了个彻底,显国公入狱,男丁们被判流放两千里,女眷们入教坊司,陛下惩治显国公府的手段比对辽恩公府还要再狠厉几分。 京城人心惶惶,多少世家大族都担心着自己家也会步辽恩公府、显国公府的后尘,不敢去揣度陛下的心意,便只能把希望寄托到了齐衡玉身上。 他如今就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锋利无比,稍有不慎便会搁下一块皮肉来。 各家都送了厚礼上门,齐老太太却称病不迎客,无论什么厚礼都不肯收,倒是齐正在私底下收了好些世家大族送来的厚礼。 他本想着只收三成的礼,将来齐衡玉去抄家时为那些人家求一求情。 只是不巧的是,他收受重礼的消息却被人送到了高进手里,高进与齐衡玉一同在玄鹰司当值,都争抢着玄鹰司司正一位。 如今陛下对齐衡玉百般信任,高进本就心存不虞,如今捏到了齐正的把柄,便砸重金让御前总管将此事捅到了陛下跟前。 第95章 心软 “婉竹是他的解语花。” 齐衡玉却是一点都不在意高进背后的手脚, 一来是高进所在的世家乃是后起之秀,在京城之中并无什么分量。 二来是陛下本就不喜结党营私一事,齐衡玉越与玄鹰司的同僚们合不来, 陛下对他就会越加放心。 至于齐正私收贿赂一事, 陛下则全然不放在心上, 反正这些银两最后都会留到国库中, 如今在谁那儿则一点都不重要。 齐衡玉在陛下的安排下处置了显国公府,下一个目标则是安国公府。 只可惜安国公与先头的辽恩公、显国公都不一样,他在年轻时便立下了赫赫战功,为陛下的江山抛头颅、洒热血。 当初陛下也十分信任安国公, 赏了他世袭爵位, 赐下御赐府邸、黄金万两,甚至还将安国公的胞妹收进了后宫,封了贵妃的位份。 安国公为人慷慨大方,又骁勇善战。从不结党营私, 压权欺人,且他也并未犯下任何贪污的丑事。 在一定程度上, 安国公可以被称之为是个一等一的好人,且还是个为国立下无数战功的好人。 齐衡玉在金銮殿听旨的时候太子李雍也陪立左右,两人本是在坐而论道, 冷不丁听得永明帝要处置安国公的话语后, 李雍率先惊讶出声道:“父皇可要三思啊。” 安国公在民间名声赫赫, 多少百姓把他当成了盖世大英雄, 即便是要给他泼脏水, 也要谨而慎行, 一个不慎便会激起如潮民愤。 齐衡玉倒是不敢有什么言语, 只是在走出金銮殿时面色凝重, 直到回了莲心院,瞧见自己的妻女后才笑出了声。 他如清玩闹了一会儿,听婉竹说起儿子的趣事,体悟了真切的人间冷暖之后,才觉得压在心口的重担释然了不少。 纵然齐衡玉不想让婉竹担心,可晚间安寝时他却是一反常态地难以入眠,辗转反侧了大半个时辰也难以平定紊乱的心绪。 婉竹见状便下榻挑起了灯,含笑问他:“这是怎么了?可是在玄鹰司里受了气?” 前段时日齐衡玉便调笑般告诉婉竹,说他以后再走不了封阁拜相的路子,至多只能做个佞臣,受当世骂名,以保住齐国公府的平安。 婉竹听后却是沉吟了半晌,而后对齐衡玉说:“妾身知晓爷也是没了法子,陛下的吩咐谁敢不从,您若是不从,只怕倒的就是我们齐国公府了。” 这话正巧说在齐衡玉的心坎之上,偏偏这么多人里只有婉竹明白他的身不由已,也只有在婉竹身侧时,他才能放下心头的枷锁,不必再如此自苦。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92节 此刻,婉竹柔意万千的询问声也徐徐地敲开了齐衡玉的心门,他伸手将婉竹拥入怀中,叹息般将陛下要他去给安国公泼脏水一事说了出来。 “当年我刚入玄鹰司的时候,被陛下派去雁南剿匪,那时我初出茅庐还十分意气用事,一人闯进了匪贼们的陷阱,当时我的同僚们都决意不管我的死活,只有安国公力排众议带着兵将我从匪窝里营救了出来。” 齐衡玉忆起了往事,愧怍和不安一齐浮上了心头。 他不仅欠安国公一条人命,连他的舅舅,也就是李氏的亲哥哥在死前也受过安国公的大恩,若不是安国公力排众议抢回了舅舅的尸首,为国捐躯的舅舅便要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安国公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有忠胆义气,着实让人敬佩。 这样的人,怎么能被冠上贪污的罪名,损一世的英雄英明,甚至于锒铛入狱、丢了性命? 婉竹听后也颇为感叹,她只是个囿于内侄之中的女眷,也曾想方设法地钻营进取,可这并不代表她是个没有是非观的蠢人。 相反,她钦佩那些忠义之士,更钦佩那些忠于做自己的大英雄。 只可惜齐衡玉已被迫走上了与世家大族们为敌的道路,陛下也不会给他反悔的机会,无论他心内如何地纠葛忧烦,最后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为了齐国公府的安危,为了她一双儿女的平安,婉竹只能对齐衡玉说:“若爷实在没有办法违抗皇命,又不愿眼睁睁看着安国公赴死,倒不如在背地里为安国公寻一条生路出来。” 这法子也是铤而走险,左不过是在齐衡玉“编造”安国公罪证之前给他先递个信,让他告老还乡,离开京城,再不入官场。 “陛下忌惮的就是安国公在边境的威望,我只怕安国公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不愿意受人诬陷,也不愿意离开京城。”齐衡玉忧心忡忡地说。 婉竹温言开解他道:“爷冒着生命危险给他递去了消息,若是他实在不愿意离开京城,那爷也没有法子。您已经仁至义尽,不必再过分苛责自己。” 柔柔的语调配着影影绰绰的烛火直击齐衡玉的心口,他明白婉竹所言不假,眼下的困境实在无法子可解,他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 三日后,安国公徐丹便受到了齐衡玉递去的信件,这封信件是从后院里采买的婆子手里流转到了他身边的小厮,他身边因不识字而问到了徐丹跟前。 徐丹本就是个仁善和乐的主子,左右无事,便时常与小厮们说说笑笑,也从来不摆主子们的架子。 他接过小厮递来的信件之后,便仔细审阅了一番,方才还笑意融融的面容上立时因惧意而生出了一层薄汗。 他大抵是猜到了写信之人的身份,明面上他与齐衡玉没有半分交情,可逢年过节齐衡玉总会悄悄地登安国公府的大门,备了厚礼向安国公道谢。 今日这封信也出自齐衡玉之手,大抵是在告诉安国公,陛下下一个要整治的世家便是安国公府,若是他想保下自己与亲人们的命,就要激流勇退、舍弃京城的荣华富贵才是。 本以为从前征战沙场、意气风发的安国公不必愿意以如此窝囊的方式离开京城,谁曾想这些年安逸的日子养小了他的胆性,孙子孙女的诞生更是让他瞻前顾后、无比悬心。 在收到信的第二日,安国公便称病不上朝,陛下为显君恩,特地派了太医去安国公府为其看诊。 安国公也不知是不是被吓狠了的缘故,居然当真大病了一回,太医为其看诊时额头布满了汗珠,回宫复命时把安国寺的病症告诉了永明帝。 安国公在民间威望深重,永明帝倒是不愿意在他重病的时候处置安国公府,也怕落人口舌。 安国公便趁着这等时候带着家眷们偷偷离开了京城,齐衡玉也为了此事悬心不已,甚至在知晓安国公离京的消息时也带着张达等人出了京郊,总要亲眼看到安国公离京才能安心。 从他遵从自己的心意给安国公递信开始,他便无法从这一场非福即祸的险事中脱身。 若是安国公能平安离京,兴许此事也能告一段落。可偏偏就是在安国公出了关口,意欲往陵南一带赶去的时候,变故陡然发生。 狭长泥泞的官道上,齐衡玉立于密林深处为安国公以及他的家眷们护行,本以为此山峡地处偏僻,荒无人烟,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可当安国公府的马车行到一处颠簸的山道旁时,却被一批身着黑衣的死士们团团围住,这一批死士们来者不善,个个持着凌厉的刀刃,俨然是不肯让安国公全须全尾的离开京城。 安国公骁勇善战,也带着些忠心耿耿的亲卫,本是不把这些死士们放在眼里,可才解决了这一小批死士,却见不远处京城的方向亮起了点点星火。 纷乱的马蹄声如潮而至。 密林里立着的齐衡玉脸色陡然一白,瞧见了为首军队持着的“康平”二字旗帜之后,一颗心更是惴惴不安到了极致。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要乱起来了,我们婉竹也终于要扶正了。 番外宝宝们想看什么,我是打算写几万字的婉竹做了诰命夫人和儿子儿媳女儿姑爷的故事。 四十一二万字正文完结。 因为不想烂尾,所以临近完结的时候会更新的慢一点。 第96章 齐衡玉的信 “婉婉吾妻,万万珍重。” 齐衡玉怎么也没想到赶来截断安国公生路的人会是康平王, 康平王素来不理世事,也不掺和任何党派斗争,怎会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 安国公也察觉到了形势的急转直下, 立时吩咐女眷们躲进车马来, 嘱咐自己的亲卫:“誓死保护夫人和小姐。” 他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立在凉风扑面袭来的山道当口, 回忆起他这一生为了永明帝的大业抛头颅、洒热血的过往,思及自己临了了却换来这样的结局,当即便嗤笑一声讥笑起了贵人的无情无义。 安国公只是不明白他何错之有,永明帝为何要对他痛下杀手?连在他交出兵权后, 示弱逃离京城也无济于事, 永明帝仍是要他死。 渐渐地,隐于暗处的齐衡玉在一阵天人交战之后也带着死士们走到了官道上,既然他与舅舅都欠了安国公恩情,今日便该是偿还的时候。 康平王与他交情匪浅, 若是他开口向康平王求情,兴许他也能放安国公一条生路。 在齐衡玉现身之后, 安国公以礼相待般朝他拱手做礼,道谢的话语流转在唇舌间,只是此情此景不方便婆婆妈妈地浪费时间。 康平王带领着的军队朝安国公以及齐衡玉所在的山道上赶来, 前后两拨人把狭小的山道围的水泄不通, 分明是不给安国公逃跑的机会。 为首的枣红色骏马上坐着个轩逸俊朗的男子, 黑沉沉的夜色洒落大地, 遮住了他的面容, 可齐衡玉仅仅只是瞥了一眼这熟悉的身形, 便叹然出声道:“偎之。” 偎之便是康平王的小字, 从前齐衡玉与康平王对弈时时常这般亲昵地唤他的小字, 如今将“偎之”唤出口,也不过是为了替安国公求一条生路罢了。 所以康平王只是翻身下马,徐徐地走到了齐衡玉身前,将他横在腰间的刀柄往里头扯了一寸,而后便笑着问他:“若是我不肯放过他,你是否要与我兵戎相见?” 齐衡玉自始至终都立在了安国公身前,俨然是要与安国公共进退的意思,他只瞥了一眼康平王身边的兵马,问道:“偎之,蓄养私兵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康平王与永明帝并不是同胞兄弟,且即便是同胞兄弟之间也总会生出几分嫌隙来,若是让永明帝知晓了康平王不似表面上那般不争不抢,下一个倒台的便是康平王府。 齐衡玉这是在暗暗地威胁康平王,若是当真闹到了玉石俱焚的这一步,他也不是全无反击的能力。 康平王却回身瞧了眼京城的方向,眸中闪过光华万千,嘴角还不忘笑道:“这一批私兵我就养在京郊外,今日领他们过来不是为了截杀安国公。” 话音甫落。 安国公紧绷的那颗心也终于松懈了下来,他瞧了一眼前方来刺杀他的死士们的尸首,才问康平王:“你与他们不是一伙的?” 康平王不置可否地笑道:“自然不是。” 安国公愈发疑惑,因对康平王还怀着几分揣测,便也没有让亲卫们放下银刃,只问道:“那王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方才还立在风口衣袍猎猎的康平王听得此话后却敛起了笑意,改而一脸正色地对安国公说:“偎之知晓徐公大义,如今边关鞑靼们仍虎视眈眈,陛下却为了大权在握而清算京城世家,全然不顾国势的安危。偎之只是怕,终有一日,陛下刺过来的刀会架在偎之的脖子上。” 永明帝如此狠厉的手段的确是让人望而生畏,京城的世家大族们个个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了永明帝的下一个目标。 齐衡玉倒是不怕,只是他明白永明帝的多疑,若是永明帝知晓了是齐衡玉给安国公递信,助他逃过此劫后,只怕会立刻提拔高进,处死齐衡玉。 他明白救安国公的这一条路险象环生,可这如山的恩情压在他心上,他不能眼睁睁地去瞧着安国公送死。 康平王不似表面上那般淡泊名利,这十几年里或许有韬光养晦、明哲保身的时候,齐衡玉与他都心知肚明,若想在永明帝眼皮子底下保下命来,只有小心再小心。 可康平王今日却把自己蓄养的私兵引到了安国公和他面前,这分明是把一个杀头灭族的罪名递到了她们手里。 齐衡玉思忖了一番康平王的用意,而后心口便渗出了丝丝缕缕的冷意,这些冷意将他团团包围,险些让他连话也说不出来。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康平王再度开口,语气比方才要真挚百般,“如今我们三人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三人身上都背负了个欺君的罪名,谁也逃不掉,谁也不许逃。” * 婉竹知晓安国公离京的消息后,便笑盈盈地对关嬷嬷说:“那爷心里的重担也能放下来些。” 关嬷嬷正端了糕点,白玉瓷盘上摆放着红彤彤的桃花糕,如清一见便伸手要吃,丫鬟们忙取了帕子来给她擦手,这才捻了一小块给她过过嘴瘾。 “只许吃半块,太医伯伯不是和你说了,吃多了这甜腻腻的糕点可是会肚子疼的。”婉竹板着脸对如清说道。 如清噘着嘴不情不愿地应下了娘亲的吩咐,吃了半块糕点之后便又去罗汉榻上和白兔儿玩了。 如净还在摇床里午睡,婉竹便一边给如净缝虎头鞋,一边与关嬷嬷等人闲聊。 上月里,碧白头一胎生下了个女孩儿,落英高兴的不得了,倒是碧白隐隐有些失落,婉竹劝她:“先开花再结果,先生个女孩儿才好呢。” 碧白这才收起了失落之意,如今正在家中坐月子。 “姨娘如今也终于知晓心疼世子爷了,咱们世子爷也算是‘媳妇熬成婆’了。”关嬷嬷坐在了婉竹身前的小杌子上,笑眯眯地对婉竹说。 婉竹闻言一愣,素白的脸颊处染上两分不自然的红晕,她盯着手里的虎头鞋出神,心内因关嬷嬷的话而讷然的可怕。 她想,也许她是要比从前更在意齐衡玉一些,只是这点在意的情不足挂齿,比不过她对如清、如净的爱,也比不过她想要珍惜自己的意。 “爷对我很好。”婉竹如此说道。 自她经历了难产一事,真真切切地从鬼门关里走过一回后,心境便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从前她心里存着追名逐利的心,最爱金石玉器之物,更享受着被人尊重的权利味道。 可历经生死之后,她却只想平平安安地活着,膝下的一双儿女健健康康地长大,将来等他们长大后,也不必如何地出类拔萃、端庄知礼,只要万事过得顺遂就好。 “这才是过日子嘛,爷爱姨娘一些,姨娘也挂念着爷,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关嬷嬷笑道。 婉竹含笑点点头,到底是没有出声驳斥关嬷嬷的话语。 晚间之时,齐衡玉风尘仆仆地赶回了莲心院,一反平日里温顺和润的模样,一进屋便面色慌乱地扑到了婉竹身前,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婉竹被他这等阵仗给唬了一跳,还以为是外头出了什么事,一时便也惴惴不安地问:“爷这是怎么了?” 齐衡玉的额角密布着细细密密的汗珠,璨若曜石的眸子也掠过着几分惧意,出口的语调零碎又颤抖,“婉竹。” 他迥异的表现让婉竹惊忧不已,只见她伸手挥退了伺候在屋里的容碧和关嬷嬷等人,等内寝里只剩下她与齐衡玉两人后,才问他:“是安国公出什么事了吗?” 齐衡玉抱着婉竹的力道极大,仿佛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般,行动间带着几分无法克制的战栗。 可他鼻畔弥漫着熟悉的淡雅香味,婉竹的存在便如莲池里的鱼儿离不开水一般牢牢霸占着齐衡玉的心。 在将婉竹拥入怀里的这一刻钟里,齐衡玉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缓缓平静了下来,在稳定了自己的心神之后,他也终于开口对婉竹说:“安国公已出了京郊,他不走官道、水陆,天高皇帝远,陛下没有法子再追寻他的踪迹了。” 婉竹听后则愈发疑惑:“那爷应该为安国公高兴才是。他既然愿意舍下京城里的荣华富贵,以他这般果决的心性,将来也不至于吃什么苦才是。” 况且齐衡玉早就给安国公准备好了丰厚的银票,只要安国公安心隐于民间,将来也能做个富庶的富商,平安度过此生。 “不是为了这件事。”除了婉竹难产时,齐衡玉再不曾露出过如此软弱的模样,他望着婉竹,忽而发问道:“若有一日我不是齐国公府的世子爷,我拥有的这些权势和地位都化为了泡影,你会离开我吗?” 这样妄自菲薄、瞻前顾后的话语,也不是齐衡玉惯常会说出口的话。 婉竹心中疑惑难解,又不愿与齐衡玉为了此等天方夜谭的小事而起了龃龉,她便不假思索地答道:“妾身所有的一切都是爷给我的,若离开了爷,妾身什么都不是。” 可她这一番话却安慰不了齐衡玉,齐衡玉在从康平王手中脱身之后,一颗心便七上八下地没有安稳的时候。 康平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便是要撺掇着他做谋反逆君的大事。 他若是有半分不愿意的意思,康平王便要把安国公一事捅到陛下跟前去。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93节 且康平王做此事时带着几分不管不顾的癫狂,强硬地把安国公和他都绑上了康平王府的这条大船。 他的命,婉竹的命,亲人的命都被康平王攥在了手心里,根本不给齐衡玉拒绝的机会。 齐衡玉拥抱着婉竹,体悟着她身上源源不断的热意,一颗心瘫软的只剩了一池春水。 这是他捧在手心里珍爱的女子,是他彷徨无措时的支柱,是他为之奋斗的全部理由。 事成,兴许齐国公府的富贵能更上一层楼,可若是事败,他的这一条命无足轻重,祖母、母亲、婉竹和他的一双儿女却要受他牵连而死。 他怎么忍心自私地把婉竹牵扯到此等旋涡之中? 祖母与母亲离不得京城,可婉竹却不是非要留在京城里,若是来日局势动荡,不慎伤及了婉竹和一双儿女,他便至死都不能原谅自己。 良久,齐衡玉终于松开了婉竹,并将心间涌动着的一切情绪强压了下去,只给婉竹扬起了个安然的笑意,就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思绪蹁跹间,齐衡玉已做好了一切的打算。 他说:“我想把你扶正。在扶正之前总要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为了堵住京城的悠悠之口,你且带着如清和如净去江南过上一个月,到时扶正一事便能水到渠成。” 齐衡玉尽力维持着面上的漫不经心,他不愿意让婉竹瞧出半分端倪来,还为方才自己的慌乱编造了个合理的理由。 “我带着张达他们去护送安国公,遇上了一批刺客,安国公险些尸首异处。” 婉竹顿觉十分不安,也觉得齐衡玉说的话十分怪异。他难道是个如此胆小怯弱的人吗?仅仅只是遇上了一批刺客,就慌乱成了这样? 还是他自从有了清儿和净儿之后,便多了几分顾忌,也开始害怕着自己性命不保? “可是清儿和净儿还这般小,赶去江南太烦劳了一些。不如等孩子再大些,爷再提扶正一事。”婉竹柔声道。 齐衡玉向来对婉竹百依百顺,今日却是罕见地驳斥了婉竹的话语,只说:“这是我好不容易寻到的一户合适的人家,若是错过了兴许扶正一事便会无比麻烦。至于清儿和净儿,多带几个奶娘伺候着,马车里铺上厚厚的软垫,行一日休一日,断然不会出什么岔子。” 他似乎是心意已决,只想尽快把婉竹和儿女送出京城。 婉竹怔愣着答不出话来,她下意识地觉得何处有不对劲的地方,可任凭她怎么旁敲侧击地追问,齐衡玉却仍是只有这一副说辞。 齐老太太知晓了婉竹要带着如清如净赶去江南一事后,先找齐衡玉大闹了一场,并在朱鎏堂砸了一套上好的青瓷茶具。 后来还是齐衡玉赶去了朱鎏堂,门窗阖严了之后与齐老太太密谈了一阵,齐老太太才偃旗息鼓。 且齐衡玉还一反常态地摆起了一副强硬的态度,也不顾婉竹的意愿,硬生生地将她送上了赶去江南的马车。 临行前,齐衡玉甚至没有亲自给婉竹践行,也好几日不曾露面,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般。 婉竹受了冷淡,还被迫带着儿女离京,心内实在是惶惶不安,身边陪着她的关嬷嬷和容碧等人也小心翼翼地劝哄着她。 大抵是说,齐衡玉近来事忙,让婉竹赶赴江南也是为了扶正她,至多两三个月便能回京。 可婉竹却是察觉到了异样,齐衡玉的反应太过奇怪,她几乎可以断定那一夜他去护送安国公时一定出了什么事。 只是却想不明白齐衡玉为何要让她离京。 婉竹没有违抗齐衡玉吩咐的余地,只能被迫离开京城,行了半个月的路途之后,如清日日趴在车窗边观赏着外头的风景,如净也没有半分异常。 她也不再愁容满面,蹙起的柳眉舒展平滑了下来了,仿佛是接受了去江南“镀金”的路途。 这时,关嬷嬷也终于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封信笺,思忖再三后还是提前交给了婉竹。 ——按照齐衡玉的吩咐来说,这封信是要等到了江南后才能拿给婉竹看的。 只是关嬷嬷一心向着婉竹,她将婉竹这些时日的伤心与不安看在眼里,也好奇着齐衡玉忽然冷漠不已态度,还是决定把一切都告诉婉竹。 “临行前,世子爷特地避过了莲心院所有的人,将这封信交给了奴婢,那时世子爷身形孑然,反复叮嘱奴婢要好生照顾姨娘和小主子们,这封信也要等到姨娘到了江南后才能拿给您看。” 关嬷嬷叹息一声后便又道:“奴婢心里不安的很儿,怕姨娘后悔,也怕世子爷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把这信先给姨娘看。” 因关嬷嬷的这番话,婉竹心内勾勒着的那些紊乱不堪的思绪仿佛寻到了所有的解释。 齐衡玉的异样,她被迫离开京城的原因,似乎都藏在了这一封信里。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笺,读完了上头齐衡玉亲笔所书的字迹之后,立时便对关嬷嬷说:“嬷嬷,爷……爷要造……” 余下的这一个“反”字,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婉竹不敢置信地再通读了一遍手里的信件,读着读着泪水便似决堤一般往下落。 “婉婉吾妻。那日北道山被康平王所挟,我既不能做一个忠于君的佞臣,也不能再抽离京城的这场清算旋涡。陛下以我为刀,杀忠良除世家,不过是为了稳固自己的皇位。为了护住齐国公府的安危,我本打算做个背负千古骂名的佞臣,将你和清儿、净儿护下,只是康平王韬光养晦的面皮已揭,我被他拿捏住了把柄,便再没有回头路了。 康平王与陛下有杀母之仇在,他蛰伏了十年,不容许计划中的任何一环出错。我也是到今日才明白我与他的情谊只是计划中的一环。是我太蠢,早该在他让清竹县主成为东宫太子妃的时候就发现他的意图。 他疼爱幼妹,即便有一日事败,有太子妃的名头在,清竹县主能保下自己的一条命。 是了,一个不敢争权夺势的闲散王爷怎么敢让幼妹去嫁给太子,我早该想明白这一层的。只是如今我已别无选择,可你和清儿净儿不一样。若是事败,我给你留下的银票和田庄够你们安稳一生地度日,江南的陆家欠了我许多恩情,他们必会妥善待你。 这一辈子,能与婉婉相知相守、生儿育女,是我齐衡玉毕生所幸,若将来我不幸殒命,婉婉切忌不必替我守节,万事以自己为念。 死生一事如白驹过隙,只愿婉婉珍重自己。” 作者有话说: 只能说齐狗他超爱。 第97章 江南 “若是事败,婉竹也必死无疑。” 眼瞧着婉竹眸中的泪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一旁的关嬷嬷等人俱都唬了一大跳,慌忙拿了帕子出来替她拭泪,并道:“姨娘仔细流泪伤身呢。” 纵然婉竹对齐衡玉的情与爱只留存于发乎之间, 可知晓他背地里将她们送出京城的一片苦心之后, 还是不可自抑地伤心难忍。 她被丫鬟和嬷嬷们劝哄得止住了泪水, 并在她们殷切的注视下将齐衡玉信上所述的话语说了个清楚。 关嬷嬷最为清醒, 立时说道:“既如此,姨娘可要好好珍重自身,切勿辜负了世子爷的一片心意才是。” 容碧和碧白等人则也担忧起了远在京城的静双和落英,耳畔回响着婉竹哀哀戚戚的话语, 两颗心如坠寒窟。 静双和落英寸步不离地陪侍在齐衡玉左右, 若是齐衡玉一朝事败,这两个小厮更没有一星半点的活头了。 如清坐在婉竹膝盖之上,并不知晓娘亲为何落泪,只是下意识地伸出莲藕般的小手, 意欲为娘亲擦拭泪水。 或许是因车厢内的气氛太过沉闷,又或许是这段时日齐衡玉久未现身, 连她也察觉出了几分异样,便嗫喏着说道:“似不似爹爹嘞娘亲生气啦。” 婉竹闻言便把如清抱进了自己怀中,轻声道:“不是, 是爹爹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做, 等他做好了, 就会来看如清。” 如清点点头, 她自小便从丫鬟们的嘴里知晓了她爹爹是个能文能武的大英雄, 英雄总是会忙碌不已, 所以不能经常陪伴在如清左右。 “娘别哭。”如清乖巧地揉了揉婉竹的柔荑, 笑盈盈地说:“娘不哭, 清儿和弟弟也不哭。” 稚嫩纯澈的童言童语总算是压下了车厢内流转着的哀伤之意,婉竹拢回了些思绪,虽则感念齐衡玉的一腔情意,却当真是不敢把儿女的性命赌在他的“大业”之上。 默然良久,婉竹便讷讷出声道。 “启程吧。” 此地离江南甚远,也不知何时才能到达江南,若是齐衡玉当真一朝事败,她便要担负起为母为父的责任,如清和如净的身世也不再镀着那一层世家子弟的光环。 * 送走婉竹之后,齐衡玉连日买醉,除了去玄鹰司当值以外,便终日闭门不出。 安国公离开京城之后,那些同气连枝的世家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感念于永明帝不曾对他们赶尽杀绝,平日里做事愈发小心谨慎。 康平王一反常态地高调行事,时常登世家大族的门不说,还花了不少力气去联络京城外的世家豪族。 高进见齐衡玉这段时日恹恹的不知进取,还以为他家中出了什么状况,又见他办岔了几件陛下吩咐下来的差事,一时心中万分高兴。 “凭什么我一直要被他压上一头?论出身我好似不如他一些,可才能和品性又有哪一点比他差?” 高进愤愤不平地与身边的同僚说,说着说着便又提到了齐国公收受贿赂一事。 只是陛下却不曾发落齐衡玉,直把高进气出了个好歹来。 这一日深夜。 齐衡玉宿在莲心院里,消沉地躺在罗汉榻上,体悟着一人待在内寝里被寂寞吞噬的味道,整个人笼罩着萧瑟孤寂之意。 康平王不请自来,在静双和落英的带领下走来了莲心院,一进屋便觑见了瘫倒在床榻上的齐衡玉,似笑非笑地说:“你若再这般消沉下去,高进可就要发现我们的大计了。” 这几日高进时常派了人蹲守在齐国公府里,已然发现了齐衡玉的那位宠妾和子女都不见了人影,为了保住婉竹和如清如净,齐衡玉对外只称是婉竹惹恼了他,才被他发配去了京郊外的庄子上。 高进倒是不在乎齐衡玉内宅里的纷争,也不在意齐衡玉是否宠妾灭妻,他只想知晓齐衡玉是否与安国公有什么练习。 否则为何陛下一要整治安国公,安国公便如此凑巧地生了病,且还找了个登不得台面的理由离开了京城。 那阵仗,哪里是要去陵南治病的样子,分明是为了躲避京城里的祸事。 陛下要清算安国公的消息只有高进、齐衡玉以及太子知晓,太子和高进断然不可能与安国公有什么联系,那问题就出在齐衡玉身上。 若是高进能抓到齐衡玉的把柄,玄鹰司司正一位便非他莫属,且齐衡玉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高进自以为自己的行踪十分隐蔽,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康平王派驻在齐国公府的人手早已发现了高进的存在。 如今康平王尚且还留着高进一条性命,也是为了自己的大计着想。 齐衡玉从罗汉榻上坐起了身子,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也能直视着康平王讳莫如深的眸子,答话道:“王爷若不喜他,直接杀了就是。” 他懒怠与高进这样的小人多计较,只是如今抽不出气力去与他周旋而已。 康平王闻言只掀开衣袍坐在了齐衡玉身前的团凳之上,含笑凝望着他说:“你从前可从来不唤我王爷,怎得如今生疏至此?” 齐衡玉却是讷讷不语,他从前与康平王交好,是因他生性洒脱而大方,又是个不参与党派斗争的闲散王爷,便不必在他跟前虚与委蛇。 可如今呢?康平王并非只是康平王,他心里藏着跨越二十年的母仇,仇恨的种子在他心内生根发芽,只等着某一日破土而出,成长为茁长的参天大树。 退一万步来说,往昔康平王与他之间的友谊也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谋算罢了,每每思及此,齐衡玉总是会嗤笑着自己的愚蠢。 所以,此刻他便只是冷冷地答话道:“王爷留下高进一命,莫非也是要策反他?” 话里染着浓浓的讥讽。 说到底,齐衡玉还是十分介怀康平王迫着他上贼船一事,为了这一场艰难的险事,他被迫送走了婉竹与儿女,被迫骨肉分离、与心爱之人相隔两地。 他心里怎么能不恨? 康平王无视了他的讥讽,只正色般答道:“衡玉这话似乎是在怨怪我将你绑上了这条有去无回的路,可我除了衡玉以外,谁都不信。那高进如此庸才,又又有一副狭小无比的肚量,我实在是看不起他。” 齐衡玉只冷声道:“那便多谢王爷抬爱了。” 他薄冷的态度仿佛一座横贯在两人之间的雪山,将康平王未出口的所有话语都隔断了干净,只是康平王也不曾着恼,只是这般沉静地凝望着齐衡玉。 而后道:“就让高进,进宫去向陛下禀告你无心当差,醉生梦死,为了你那妾室整日买醉吧。” 这话却一下子让齐衡玉坐直了身子,他倾身上前攥住了康平王的衣摆,咬牙切齿地质问他:“你答应过,不会把她们卷进到这些事里来的。” 康平王却是面不改色地打落了齐衡玉的手,并笑着说:“衡玉也只有遇上事关那位婉姑娘的事时才会乱了分寸,你我都明白永明帝的性子。若是一朝事成,那便另说。若是事败,齐国公府满门覆灭不说,你安顿在江南的妻女也会被他掘地三尺寻出来,而后她们会落得什么的结局,便不必我来告诉你了。”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94节 自他要拉着齐衡玉为他谋反的大计出谋划策的时候就没有想过齐衡玉的退路。 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昔年母妃在太后母子的磋磨下郁郁而终,他像一条活在阴影里的狗一样苟延残喘,靠着讨好杀母仇人们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他没有忘记母妃,也不敢忘记那些钻进他骨髓深处的仇恨。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小情侣就见面了。 第98章 回京 “婉竹心里也有不顾一切要保护的人。” 马车行至燕南一带, 如净便一反前几日的安宁和顺,窝在襁褓里扯破嗓子怮哭了起来,奶娘和丫鬟们仔细劝哄, 却是怎么也哄不好她。 车厢狭窄, 婉竹若要全心全意地照顾如净, 便不可避免地要忽视如清, 也要让关嬷嬷和容碧她们挪去后头的那辆马车上。 如清尚且还只是个幼童,不过是别的女孩儿懂事一些,却也不能让她受了委屈去。 为此,婉竹急得嘴里生了不少燎泡, 姣美的面容里也隐现几分疲惫, 且贴身伺候她的丫鬟和婆子们都不在近前。 照顾如清和如净的婆子们已忙的脚不沾地,婉竹既不肯露出半分不适来,婆子们自然也没有发句她的异常。 好不容易等如净安息下来些,如清又闹起了肚子, 婉竹便让车马停下,自去寻了燕南一带的大夫, 待到女儿身子好转了之后才肯上路赶去江南。 等子女们的病症都好转了之后,婉竹悬着的那颗慈母心肠也终于落了地,劳累狠了的身躯立时松懈了下来。 一等她坐进马车里的软垫上, 才与丫鬟们说笑了两句, 脸色却陡然一白, 而后便如一阵被风刮过的嫩柳一般倒了下去。 丫鬟们立时慌了神, 慌忙去寻关嬷嬷来主事, 关嬷嬷料想着婉竹是累狠了, 便让马夫驶回方才的医馆, 请了大夫为婉竹看诊。 大夫替婉竹把了脉, 从她身上所穿的绫罗锦服中瞧出了她非富即贵的出身,言辞便要比平时更小心翼翼一些。 “这位夫人是风寒入体又太过劳累,勾起了底子里的弱症,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只怕是要服上好几日的药才能见好。” 这话一出,众丫鬟们的目光便都望向了关嬷嬷,只等着这位管事嬷嬷俩做个决断。 可不论平日里婉竹如何地器重关嬷嬷,她也只是婉竹身边的一个奴才罢了,管家理事、管教小丫鬟这样的事她做的在行,可遇上这样的大事,她又怎么敢贸然做主? 只是这位大夫见钱眼开,有意把婉竹的病症说的严重几分,关嬷嬷在他的有意引导下,也只能松口道:“那便停下来休养几日,总要等姨娘养好了身子才能上路。” 至此,婉竹便宿在了医馆旁的驿馆里,仔细将养几日后身子才渐渐地好了起来,如清到是头一回在驿馆住下,瞧见狭小屋子里各式各样朴素无比的小玩意儿,便露出了好奇疑惑的目光。 关嬷嬷却怕她将那些脏兮兮的土弹珠往嘴里塞,编了一通吓唬小孩的谎话哄骗如清,可偏偏如清生性胆大,愈发觉得手里捏着的土弹珠十分讨巧。 后来婉竹悠悠转醒,愣了半晌之后才发现自己身处燕南的医馆,意欲起身时却被容碧死死按住,“姨娘一路上舟车劳顿,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是该好好休息一回了。” 婉竹也是觉得浑身乏力的时候,眼瞧着如清坐在她的床榻边,转着黑黝黝的大眼睛不住地打量她,她才勉强挤出一抹笑道:“娘没事,清儿别担心。” 如清听关嬷嬷说婉竹这一回生病是因为太过劳累的缘故,她记得每一回她在莲心院里疯跑一阵之后,嬷嬷们总会给她喂上半碗参汤,让她好好补补身子。 娘亲也该喝碗参汤补补身子才是。 一等婉竹喝了药睡下,如清便搁下了手里的土弹珠,去寻关嬷嬷道:“要参汤。” 关嬷嬷忙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还以为是如清在向她讨参汤喝,只是她们此番去江南时带的药材不多,剩下的这些人参都要用在刀刃上。 且上一回如清饮多了参汤,夜里还流了鼻血,鲁太医来看诊时还说:“这般小的孩童实在不必喝参汤,且收用不了呢。” 所以关嬷嬷便只是敷衍了如清几句,谁曾想一路都乖顺不已的如清却哭闹了起来,磨着关嬷嬷一定要让她拿出人参来救她娘亲。 这可把关嬷嬷闹得苦笑不已,只好把如清抱在怀里,柔声与她讲了一番道理。 只是如清天性性子执拗,认准了一件事后便不会轻易改变主意,这像极了齐衡玉的性子。 关嬷嬷拿她没有法子,只能让芦秀去剪了一小块人参来,抱着如清去给婉竹熬参汤。 等婉竹一觉睡醒后,熬了一个大夜的关嬷嬷才忍俊不禁地与她说起了如清“以人参救母”的美事来。 婉竹心里却是被暖融融的爱意包裹,她伸手握住了如清莲藕般沃然的小手,笑盈盈地对她说:“娘喝了参汤,身上已经不痛了,我们如清可是小神医呢。” 此时的婉竹尚且不知晓她这一句轻飘飘的鼓励之语会做如清的后半辈子造成何等巨大的影响。 她们一行人在驿站休整了近十天,等婉竹的面色养的红润细腻有光泽时,才重新上路。 路经燕南的山道,婉竹抱着如清观赏车厢外的景色,山道坎坷难走,时不时便会有小石子堵住轮轴,可偏偏婉竹所在的两辆车马里都是女眷。 张达等人另有要务在身,便只有一队死士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婉竹等人。 既如此,婉竹便不敢让马夫去走狭小的山道,可官道又十分泥泞不平,颠簸的路途让众人脸上都隐隐现出几分疲色来。 尤其是照顾如净的那几个婆子们,更是连个打盹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一眼不眨地守着如净,生怕他又有何处不舒服。 只有如清一人,爱不释手地玩着手里的土弹珠,这一回车马狭小,去江南一事又十分突然,婉竹便没有带上如清养的那只兔儿,所以这土弹珠也是如清一路上为数不多的消遣。 婉竹怜惜她小小年纪就要背井离乡,只吩咐婆子们小心些看护如清,别让她把土弹珠吞下肚子里就好。 纵然她百般叮嘱,可马车行到寂寂深夜时,照顾如清的那几个婆子也渐渐地涌上了几分困意,尤其是靠车厢里侧的那个婆子,已是微微打起了鼾声。 婉竹知晓婆子们为了照顾她和如清、如净,也是累得许久没有合眼了,她也不想过分苛责她们,省得长路漫漫闹出什么主仆不合的麻烦事来。 所以婉竹便自个儿抱起了如清,见她没有半分困意的模样,便笑着说:“清儿快睡一会儿,等你睡醒了,娘带你去喝羊肉汤。” 如清最爱喝洒了辣子的羊肉汤,可因她年岁尚小,身子骨又不健硕,婉竹总是好几个月才让她尝上一小碗。 她已近三岁,喝过羊肉汤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 一听得此话后,如清便安心地窝在婉竹的胳膊窝里,闭上眼意欲沉沉睡去。 也不知是不是睡前婉竹提起了羊肉汤的原因,在梦里如清也梦到了那一碗她魂牵梦萦的羊肉汤,她忙要张开嘴巴只喝,却不知何故,即将要落进肚子里的羊肉汤成了坚硬无比的大石头。 而婉竹的一声惊呼也将如清从美梦里拉回了现实,等如清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婉竹与关嬷嬷等人已点亮了烛火,并由容碧头脚颠倒地抱着如清往下倒。 可把如清唬了一跳,却是不曾让她吐出半样东西来。 婉竹急的团团转,双眼暗红一片,出口的话音里都带着几分颤抖,“清儿,快把你手里的土弹珠都给娘亲。” 如清这才乖顺地伸出了弹珠,本该被她握在手心的有五个弹珠,可如今却只剩下了四个。 另外一个去了何处? 关嬷嬷也担心不已,生怕被如清误吞下去的弹珠会卡住她的喉咙,可眼瞧着她模样淡然无恙,便也只能数落外头的马夫道:“夜里赶车就不能慢一些?就非要走那些石头多的地方吗?” 马夫立在外头讷讷不语,只任凭关嬷嬷责骂。 婉竹让如清张嘴,细细地查验她喉骨以下的地方,可又因烛火影影绰绰,瞧不真切里头的模样。 唯一能确信的就是如清已把那一粒土弹珠吞下了肚子,如今虽没有半分异样,可不知何时就会发作出来。 燕南这一带只有些闲散的江湖游医,水平实在是不能与鲁太医相提并论。 且即便是往前赶赴到了江南,她们也不认得什么有名的神医,那如清肚子里的弹珠又该如何是好? 婉竹根本不敢拿女儿的性命来赌,也怕这弹珠会危及女儿以后的人生,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危险,婉竹也不想去赌。 思忖再三之后,婉竹便问关嬷嬷和容碧,“此处离江南有多远?” 关嬷嬷答道:“约莫还要一个月的路途。” “那离京城呢?”婉竹清晰的话音在寂寂的夜色下显得尤为低沉,让马车内的所有人都不由地提起了心。 “也是一个月的路途。” 婉竹瞧了眼眨巴着明亮眸子的如清,不需如何决断,便飞快地下了决定:“那好,我们即刻回京。” 话音甫落。 关嬷嬷率先惊呼出声道:“姨娘,京城局势未定,若是您如今回去了,正撞到了枪口可怎么好?” 容碧和碧白却是罕见地住了嘴,不曾出言规劝婉竹,心里念及的便是自己远在京城的夫朗。 婉竹知晓关嬷嬷是一心为了她好,可是京城的御医技艺如此精巧,又怎是那些江湖游医可相提并论的? 她不敢拿女儿的性命去赌,也不敢一意孤行地前往江南。 自她成为如清和如清的娘亲之后,她的生命里就多了几分不可推卸的责任。 正如齐衡玉宁可一个人承担下一切,也要护住她和儿女一般,婉竹心里也有不顾一切要保护的人。 为了女儿的安危,生死又有何惧? 作者有话说: 女鹅回来咯。 快完结啦。 第99章 二合一 婉竹也动心了。 自婉竹离去的那日起, 齐衡玉便似丢了魂般不理世事,康平王多番上门“威逼利诱”,他才频频在玄鹰司里头露面, 算是打消了些高进的疑心。 齐老太太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知晓孙儿被迫于康平王搅和到了一块儿去, 心里惴惴不安的厉害, 连日里食欲不振。 李氏便时常去朱鎏堂陪齐老太太说笑解闷,如今她主掌着齐国公府的大小事务,又越过胡氏得了齐老太太的欢心,日子可谓是顺风顺水。 偏居在西院的杜丹萝疯症愈发严重了几分, 段嬷嬷一死, 那些伺候她的小丫鬟们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便把杜丹萝养的邋里邋遢。 偏偏李氏不愿意搭理这个前儿媳,旁的管事婆子们便更红顶白,不出两个月, 杜丹萝便因疯症发作而在丫鬟们去各房各院串门的时候一把火烧了西院。 等擅离职守的婆子们瞥见漫天火光时,西院的正屋已被烧的只剩黑漆漆的木架子, 杜丹萝半点不知晓痛意,瞧见了火光还闹着要冲进去烘烘手。 堂堂一个世家贵女,最后竟落得个被火烧死的结局。 饶是李氏见了也有心于心不忍, 从公中出了银子给杜丹萝办了场法事, 还去锦犽公主府送了信, 却不知锦犽公主和杜凤鸣都不肯露面。 惹得李氏在家中与朱嬷嬷吐槽道:“杜氏犯疯病前那位公主和驸马还隔三差五地登门, 言辞里隐隐有要把杜氏接去公主府的意思, 可如今呢?杜氏一犯了疯症, 这两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锦犽公主有私心也无可厚非, 李氏是个实心肠的人, 纵然再瞧不起杜丹萝的为人,却也把这最后一丝情分给做到位了。 她出钱出力,总算把杜丹萝的丧事办妥了。 而齐老太太因齐衡玉忙于外头的事务迟迟不现身,她视作掌上珠的玄孙又去了江南避祸,眼前也没个情感依托在,整个人显得恹恹的提不起劲来。 秦嬷嬷见此便卯足了劲在齐老太太跟前凑趣,她知晓齐老太太最大的一处心病还是齐衡玉的婚事,便提了一嘴京城中待嫁的贵女。 其中有一位贵女出身京兆府,虽只是个庶女,却自小养在正头太太的膝下,那位太太待这庶女视若亲女,一应教养规矩都十分妥帖。 齐老太太听的眸子放光,忙问秦嬷嬷:“那庶女样貌如何?性情如何?”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95节 秦嬷嬷便笑着答道:“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只是前些年守丧才耽误了下来,老太太若对她起了兴致,不妨让保山去问一问京兆府夫人的意思。” 齐老太太思忖了一番后,便欣然应下。且不论康平王的“大计”何时推进,如今她们齐国公仍是世家豪族,那便不必瞻前顾后地怕这怕那。 给齐衡玉取个新妇进门,说不准还能冲一冲齐国公近年来的霉气。 李氏听闻了齐老太太的打算,心里对这个庶女也起了几分好奇,为人母者到底是不愿意让儿子正妻一位空悬,便道:“全听母亲的。” 至此,两位主母便背着齐衡玉定下了与京兆府家庶女的相看,齐衡玉整日里早出晚归,好不容易轮到休沐一日,便被齐老太太唤去了朱鎏堂。 齐老太太知晓他不愿意相看贵女,便只得推说身子不适,请了太医来看也无济于事,倒是京中有个专治妇人之症的贵女,要上门来为她诊治一番。 齐衡玉心中也起了疑,这等年岁的贵女怎么会懂医礼之事?只是见齐老太太恹恹的惨白面色,他也只能吞下满心满肺的疑惑。 他在朱鎏堂里坐了一刻钟,而后便见京兆府夫人庄氏带着个模样清秀伶俐的女子进了门。 那女子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的模样,小巧精致的面庞上漾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羞赧,且她自进屋后便不敢正眼打量齐衡玉,举手投足间都是一副羞羞答答的模样。 齐衡玉一见便知大事不妙,当即便要寻个理由脱身,可齐老太太好不容易逮住了他这个大忙人,又怎么能轻易将他放跑? “衡玉,这位庄夫人小时候还抱过你呢。”齐老太太含笑着让庄夫人和庄小姐落座,言谈中尽显亲昵之态。 齐衡玉板着脸朝庄氏行了个礼,也不管齐老太太如何地言谈和顺,当即便推说玄鹰司有要事要忙,不能在朱鎏堂陪客。 齐老太太面色霎时冷凝如冰,盛怒时手不甚触及到桌案上的茶盏,瓷器应声而碎,发出的声响把堂下的庄夫人和庄小姐都唬了一跳。 齐衡玉也顿住了步子,只愣了一瞬,却见李氏领着齐容燕缓缓走进了朱鎏堂,母女脸上都洋溢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自齐容燕诞下一子之后,便一门心思只顾着养好自己的嫡子,连娘家也甚少回来,今日若不是李氏特地写信让她回府,只怕她还脱不了身。 齐容燕明白李氏的意思,便上前亲热地攀住了齐衡玉的胳膊,将怒意凛凛的他引回了朱鎏堂中。 因近两日陛下发落了勤伯公,且暗中隐隐露出几分要清算勤伯公府的意思,只是圣旨尚未发落下来,可齐衡玉仍是对这个妹妹心怀几分愧怍。 有了齐容燕的圆场,朱鎏堂内的氛围便也不显得那般僵硬,齐老太太在秦嬷嬷的规劝下露出了几分笑意,与庄氏提起了儿女亲事。 齐容燕笑盈盈地拉着庄小姐谈这谈那,还不忘夸赞齐衡玉的英武风姿,惹得庄小姐羞赧地垂下了头,素白的脸颊红如偎霞。 齐衡玉实在是坐如毡针,这朱鎏堂内的氛围好似是马上要把他和庄小姐送入洞房一般。 他便望着齐容燕说:“下一回带上允哥儿一起回来,我让人打一串金璎珞给他。” 说着,便要往朱鎏堂外头走去。 齐衡玉对娶继室一事没有半分兴趣,走出朱鎏堂的背影要多决绝便有多决绝,只是他才跨出门槛,却瞧见了不远处从角门里狂奔而来的静双和落英。 这两个小厮跟在齐衡玉身后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也甚少有如此情绪外放的时候,齐衡玉下意识地蹙起了眉,正要发作之时。 静双和落英身后的一行人也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只见两月未见的婉竹怀里抱着如清,关嬷嬷等人抱着襁褓里的如净,正相携着立在静双和落英身后。 婉竹秋水似的明眸里滚过几遭异样的情绪,欣喜与慨然交织着,担忧与惧意融合着,落在齐衡玉的眼里却是堪比明珠般的粲然。 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心绪,即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是当着仆妇丫鬟的面,他便遵循自己的本心朝着婉竹走了过去。 不等齐衡玉诉诸于口自己满腔肺腑的思念,婉竹却已泪盈盈地搂紧了怀里的如清,带着哭腔说:“爷,妾身没有照顾好如清。” 齐衡玉这才把目光挪移到了婉竹怀里的女儿之上,只是女儿面色红润,模样一如从前那般伶俐可爱。 “怎么了?”齐衡玉担忧地问。 不等婉竹回话,容碧等人便已七嘴八舌地将如清不慎吞咽下土弹珠一事告诉了齐衡玉。 而朱鎏堂里坐着的李氏听得如清和如净归家,立时连庄夫人和庄小姐也顾不上了,忙从紫檀木太师椅里起了身,火急火燎地往庭院里走去。 如清和李氏十分亲近,小小的人儿一见到自己的祖母,便张开胳膊要抱抱。 李氏两个月未见如清,心里思念的不得了,当下便忍不住红了眼眶,“你可想死祖母了。” 齐老太太心里也挂念如净,便与庄夫人和庄小姐一起走出了朱鎏堂,她落落大方地向庄夫人介绍了婉竹的身边,边介绍时边还不忘打量庄小姐的神情。 她这一回可不愿再娶进门一个善妒狠毒的孙媳,庄小姐要想做齐衡玉的妾室,总要能容得下婉竹母子才是。 而庄小姐也悄悄地打量了婉竹一回,在来齐国公府前她便听闻了齐衡玉有一宠妾一事,且这位小妾还为他生儿育女。 只是她并非是不贤善妒之人,也不在意区区一个妾室,只要她进门后怀上嫡子,那妾室所出的庶子和庶女便对她没有什么威胁。 想穿了这一点后,庄小姐便在嫡母的鼓励下朝婉竹示好一笑,姿态无比和顺,仿佛是特意要在齐衡玉跟前显露出她的大方来。 而婉竹也瞥见了庄小姐望向齐衡玉的殷切目光,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总是与欢喜搭不上什么边。 她以为齐衡玉定是饱受挣扎与纠葛,定是在京城无比思念着她和如清如净,谁曾想人家竟已与旁的贵女相看了起来。 婉竹先是怔愣了一刹那,旋即便自嘲一笑,朝着庄小姐等人敛衽一礼。 泾渭分明的动作,已然是露出了几分不想与庄小姐争辉的意思。 齐老太太对婉竹的知情知趣感到十分满意,便也笑着向庄夫人和庄小姐介绍了婉竹的身份,并道:“这是衡玉的妾室,性子和顺大方,是个知礼数的孩子。” 庄夫人虽惊艳于婉竹的美貌,也看婉竹怀里抱着的女婴和婆子怀里的男婴十分碍眼,可到底是不敢拂了齐老太太的面子,便也顺着她的话头夸赞了几句婉竹。 谁家当家夫人手底下没有个碍眼的妾室?她能忍得,络儿自然也能忍得。 庄夫人笑盈盈地握住了庄小姐的柔荑,李氏也对这个温文尔雅的庄小姐十分满意,只是侧身瞧见齐衡玉时,发现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只放在婉竹一人身上,心里难免有些怅然。 她这儿子处处都好,就是耽于儿女情长,太将婉竹当一回事儿了。 果不其然,任凭齐老太太与李氏如何地喜爱庄小姐,齐衡玉却连个眼风都没往她身上递,因见婉竹面色素白,便忙让静双和落英去请鲁太医来。 他连个客套话都不愿和庄家母女说,只上前握住了婉竹的柔荑,情语呢喃道:“这儿闲杂人等多,你一路舟车劳顿,也该累了,我这便陪你回莲心院去。” 这般缱绻黏腻、细语呢喃的态势一出,庄夫人心里便打起了退堂鼓,只瞥了一眼身侧羞意满满的女儿,只空叹了一声。 齐衡玉我行我素,也不管旁人的目光,一径牵着婉竹的手往莲心院走去,自始至终,他的眼中都仿佛只能容下婉竹一人。 庄夫人与庄小姐难以维持脸上的笑意,还是齐老太太说了些场面话才囫囵了过去。 * 阔别两月之久,莲心院的各处却还是透露着勃勃的生气。 奶娘们回到了熟悉的院落,也不必所在车厢里束手束脚地难以行动,一行人烧火煎药,忙的不亦乐乎。 齐衡玉知晓婉竹是因如清误吞下弹珠才被迫回京,心里说不清是高兴多些还是担忧多些。 这两个月里,他被思念夺舍,活在这世上的齐衡玉仿佛只剩下了一身躯壳。 如今再见到妻女,方觉得流淌在骨髓里的血肉重又涌动了起来。 婉竹瞥了一眼笑意满怀的齐衡玉,心里说不清是何等滋味,她有心想问一问庄小姐的事,可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若是开口问了,便显得她格外在意。若说一点在意都没有,那便是十足十的谎话。 齐衡玉娶进门的继室性子如何、家世如何,事关到她与如清、如净未来的处境。 且明明齐衡玉向她允诺过扶正一说,纵然婉竹不敢把这句话当真,可此刻心里还是免不了弥漫着些失落。 这世上最人娘亲的,有哪个愿意自己的子女唤自己“姨娘”,却要唤别的女人母亲? 婉竹敛下蒲扇般的睫羽,将杏眸里的落寞偷偷藏起,只与齐衡玉说:“如清贪玩,也不知会不会对她将来的身子造成什么影响。” 齐衡玉见状便也只能柔声安慰婉竹几句,责备了丫鬟们不好好看顾如清,略等了半个多时辰,鲁太医才提着药箱赶来了莲心院。 他仔细地替如清看诊了一番,替她按了按肚子,见如清没有觉出半分痛意后,便道:“老夫给小姐配一副药,若是顺利些,两剂药下去便会把那弹珠排出来。” 如今御医对开腹一术的技艺掌握的并不熟练,且如清年岁尚小,这弹珠也不曾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开腹实在是得不偿失。 鲁太医笃定的话语终于是让婉竹这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安定了下来。 两剂药下去,齐衡玉与婉竹则寸步不离地守着如清,一是怕她不肯喝这浓稠无比的苦药,二也是要瞧一瞧鲁太医的方子能不能奏效。 奶娘们也是高悬着一颗心,等如清当真排出了体内的那一颗土弹珠后,才稍稍放下了些心。 鲁太医也松了口气,与婉竹说笑道:“民间时常有顽皮的孩子会吞食些小玩意儿,有人排的出来,有人排不出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婉竹点点头,谢过鲁太医的诊治,让丫鬟们奉上诊金,将太医送出了莲心院。 如清和如净的事交代妥当了,齐衡玉便立时挥退了在正屋里伺候的丫鬟和婆子们,也不等婉竹开口,便不管不顾地凑了上去。 许是因旷了两月的缘故,这一回的齐衡玉又凶又急,折腾了许久才肯放过婉竹。 婉竹心里赌着一口气,板着脸不肯让齐衡玉吻她,齐衡玉只当是婉竹在生他一意孤行地让婉竹去江南避祸的气。 齐衡玉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告诉她京城里的局势,康平王的心机深沉,以及陛下的多疑猜忌,他沉沦其中,百般挣扎也不过是为了求一条生路而已。 男人餍足之后,话语总是比平日里要更松泛几分,只见齐衡玉散着乌黑的墨发,小心翼翼地劝哄着婉竹,璨若曜石的眸子里漾着些真挚的情意。 婉竹却拍开了齐衡玉搭在她裸露肩头的手掌,翻身朝向里侧,只闷闷道:“妾身倦了,要先睡了。” 齐衡玉这儿还是小别胜新婚的喜悦,婉竹那儿却像是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般的泠然。 他愣了一会儿,而后便拘着婉竹的腰肢,将她从床榻里捞了出来,肌肤紧紧相贴,被迫着让她抬眸凝望着自己。 而后,齐衡玉问:“你不高兴。” 婉竹的确是倍觉疲累,又实在是懒怠与齐衡玉掰扯一些庄小姐、李小姐的事,只能囫囵搪塞道:“坐车坐的身子骨各处都疼,又被爷这样折腾,实在是没有气力了。” 这话听着是合情合理,可齐衡玉却一点也听不入耳,只见他倾身上前吻住了婉竹的丹唇,辗转反侧了一番后,眸子里攒动着些挥之不去的欲.念。 “爷这些精力还是留着去折腾新夫人吧。”婉竹挣扎着不肯让齐衡玉得逞,本只是说了一句气话。 可她想起自己拆齐衡玉信件时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模样,以及从燕南调头回了京城的辛劳。 她以为齐衡玉备受煎熬,谁曾想他竟是在相看别的世家贵女。 只有她一人被蒙在鼓里,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这四五年的光阴里,婉竹似乎是头一回如此失态,当初被齐衡玉揭破真面目时也不曾如此方寸大乱,此刻却是心间泛酸,说不清的情绪胀满了她的五脏六腑。 可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被别人左右情绪的自己,更讨厌左右她情绪的齐衡玉。 她想,齐衡玉这日复一日的宠爱,到底是撬开了她的心门,远去江南时从关嬷嬷手里拿来了齐衡玉亲笔所书的信件,瞥见上头字字情深的话语。 她的心,不可自抑地为他而动。 纵然婉竹千万个不愿意承认,可她今日在瞧见庄小姐望向齐衡玉的倾慕眸光时,心里总是酸酸涩涩的提不起劲来。 她的心酸柔一片,面上却还要作出一副不为齐衡玉所动的模样。 可齐衡玉并非是蠢人,这一回与婉竹的小别,于他而言是艰难无比的祸事,他不敢去想事败之后婉竹会有怎样的结局。 正如康平王所说,一旦事败,永明帝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与他有关联的人。 既如此,他便不必大动干戈地送婉竹和如清如净去江南,倒不如彼此厮守在一块儿,日子还有几分盼头。 且最为让齐衡玉欢喜的就是婉竹的改变,从生下如净起婉竹的性子便不似从前那般外柔内刚,而渐渐地磨出了些如水般的柔意。 就仿佛是她的眼里终于纳得下他齐衡玉的存在了一般。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96节 今日婉竹的异常表现愈发让齐衡玉欣喜不已,一个女子只有在心悦一个男子时,才会在意旁的女子。 从前婉竹从不在意谁为他的继室,她似乎只在意自己和一双儿女的处境。 齐衡玉嘴角的笑意爬上了眉梢,整个人显得愈发游刃有余,说出口的话语里更是染上了几分雀跃的喜色。 “是祖母非要让我见一见她,我对那位庄小姐没有半点意思,也不会让她做我的继室。” 说着,齐衡玉的眸子便紧紧盯着婉竹不放,只道:“我这条命,就是为你和清儿、净儿生的,哪里有什么继室、续弦。” 婉竹不肯看他,也不想把他的话语当真,若是有一日齐衡玉临时变卦了,她该如何自处? 齐衡玉仿佛也瞧出了婉竹的顾虑,便将这些时日康平王的打算、高进的窥探以及永明帝的喜怒无常都告诉了她。 说罢,齐衡玉还不忘缚着婉竹的柔荑挪上自己心口的地方,让她能体悟着他真挚的热切。 “造反一事是覆灭九族的罪责,我如今把我的命交在你手上了,你想怎么惩治我就怎么惩治我,若是我对你有二心,你大可将此事宣扬出去。” 婉竹剜他一眼,眉目里仍有几分幽怨之意,可神色到底松泛了不少。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两章正文完结。 第100章 正文完结(上) 进宫。 这一回婉竹与如清如净归京, 李氏心里万般高兴,见天儿地去莲心院看望孙女孙儿,或是让唐嬷嬷抱着如清去惊涛院内玩耍。 齐衡玉仍是早出晚归, 精神头却比前些时日要振奋了许多。 在暗处窥视齐国公府的高进也发现了齐衡玉后院里的异常, 只是他尚且不至于心胸狭隘到在意一个妾室的地步。 不过在背地里嗤笑齐衡玉宠妾灭妻, 堂堂一个七尺男儿, 竟是被个女人左右自己的心绪。 在接连监视了齐衡玉一个月之后,高进总算是抓到了他与康平王相聚的痕迹,这两人恣情饮酒,足足密谈了一夜, 康平王方在天明之时离开了莲心院。 而这时莲心院内的小少爷如净闹起了肚子疼, 齐衡玉也顾不上一片狼藉的书房,立时火急火燎地赶去了莲心院。 高进便趁着这等时候悄悄钻入了书房,蹑手蹑脚地查探了翘头案附近的书籍和典册,最后在书册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封密信。 他料想着齐衡玉是太过担心自己的儿子, 这才会忘了销毁这重要的密信。 高进心下顿时信了大半,忙把密信放进了袖袋里, 撇清了自己在翘头案附近留下的痕迹,慌忙撤离了书房。 * 此时此刻的金銮殿内。 永明帝与康平王对弈了好几个时辰,回回盘盘皆是永明帝占了上风, 康平王便无奈地慨叹道:“皇兄总是不肯放过臣弟, 都下了十来盘棋了, 每一回都是臣弟输。” 永明帝笑着让御前总管去御膳房传两碗安神的汤药来, 讳莫如深的眸子落在康平王身上, 暖意中透着些森然的凉意。 “前些时日让你来宫里陪朕下棋, 你总是寻了各式各样的理由推脱, 今日好不容易逮住了你, 可不许让你再阳奉阴违了。” “阳奉阴违”四字一出,康平王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愈发七上八下,永明帝的传召虽在他的计划之中,可永明帝阴阳怪气的话语着实是十分怪异。 顶着永明帝炙热不已的目光,康平王只怔愣了一瞬,旋即便做出了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只自顾自地与永明帝下棋。 后来午膳前夕,东宫的太监们进金銮殿意欲向永明帝禀告些要紧的事务,可眼瞧着康平王也坐在紫金桌案后头,便讷讷地不敢多言。 永明帝大手一挥,只道:“康平王也不是外人,有话直说就是了。” 那太监才道:“殿下身子不适,晨起时便吐了好几回,可因蚕祀大典便在明日,殿下死撑着不肯去请太医……” 永明帝搁下了手里的棋子,眉宇霎时凝结在了一块儿,不等他发话时,康平王便已出声安慰了永明帝一番。 “去请太医来,若是太子实在身子不适,蚕祀大典便往后延上两日。”永明帝神色平稳地说道。 这等小插曲也浇灭了永明帝再与康平王对弈下去的念头,便挥退了康平王,让他闲时再入宫伴驾。 等康平王离去之后,永明帝批了一会儿奏折,也一反常态地没有过问太子的病情,而是在御前总管的陪伴下走到了金銮殿后头的内室里。 内室里摆着一架双龙戏珠的插屏,插屏后则是黄镶木的躺椅,躺椅前摆着青铜炉鼎,袅袅青烟攀腾而上。 御前总管扶着永明帝躺在了躺椅之上,一边替他捶腿,一边捏着嗓子道:“陛下想试探王爷,也不必与他下上一夜的棋,累到了您的龙体可划不来。” 永明帝阖上眸子,揉了揉自己发胀发酸的额角,轻笑一声道:“朕这弟弟也是千年的狐狸,若不演上一场戏中戏,怎么抓得住他的狐狸尾巴?” 若是康平王存了异心,便决然不会放过太子病弱的时候,总要往东宫使使法子才好。 永明帝渐渐生出了困倦之意,御前总管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不多时正逢高进进宫禀告要务,御前总管却把他拦在了金銮殿外,只道:“陛下还睡着,高大人略等一等吧。” 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永明帝悠悠转醒时,便传召了高进。 他知晓高进与齐衡玉不对盘,而不对盘的原因便是为了玄鹰司司正一位,一开始永明帝属意齐衡玉,可后来冒出个办差一样勤勉的高进,虽不如齐衡玉机灵,却也是个忠心耿耿的下臣。 永明帝便干脆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了起来,也能借着此等方法制衡彼此。 “哦?”永明帝接过了高进递来的密信,笑着问他:“你当真亲眼瞧见了康平王昨夜里待在齐国公府与齐衡玉对饮?而后便在他们对饮的地方发现了这一封密信?” 高进忙道:“回禀陛下,正是如此。” 永明帝撕开了密信,果不其然瞧见了上头“明显无比”的罪证,齐衡玉与康平王意图谋反的罪证。 只是康平王昨夜里进宫一事谁人都知晓,且这密信上头的字迹实在是拙劣无比,连永明帝也能察觉到的拙劣,传出去又如何能给康平王定罪? 所以永明帝只是敷衍地夸赞了高进几句,而后便在他惊讶的目光下遣退了他。 高进不敢置信地瞥了淡然的永明帝一眼,到底是不敢多说些什么,便只能不甘地退出了金銮殿。 一等他离去,御前总管便道:“这高大人可是疯了不成,昨夜里康平王也在金銮殿里陪着陛下下棋呢。” 永明帝将那密信扔进了炉鼎里,只笑着对御前总管说:“所以朕说,朕这个弟弟是只千年的狐狸。” 话毕,永明帝便冷声吩咐御前总管去把安国公女婿飞鸽传书进京的密报拿了进来,并道:“衡玉这孩子,是有几分妇人之仁在,他要报安国公的救命之恩,殊不知这安国公早就是康平王的内应了,他被设局玩弄,倒真是可怜。” 御前总管便顺着永明帝的话笑道:“是了,本还以为这齐小公爷是聪明人,谁曾想竟是个不堪大用的蠢材。” * 齐衡玉倒也不是个蠢笨之人。 在康平王意欲策反高进,来一招釜底抽薪迷惑永明帝时,他便觉出了怪异之处。 从安国公到今日所有的谋划,康平王走的每一步都仿佛是经过了深思熟路,可他又怎么能预料到安国公和自己会为他所用呢? 若是齐衡玉不曾对安国公施以援手,或者安国公宁死不屈、不肯离京,他的苦心谋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除非从一开始安国公就会站在他的这一边,而齐衡玉也会被迫入局,从而推动康平王想要谋反的大计。 齐衡玉越想越不对劲,一时半会儿又没有什么可以倾诉的人,便只能在夜深时与婉竹说了此等猜测。 婉竹不懂朝政之事,可却是个心思细腻、聪慧灵巧之人,依着她的看法,她也觉得康平王拉齐衡玉下马的做法太危险。 万一安国公是个宁死不屈的人,或者对永明帝还留存几分期盼,要借着供出康平王蓄养私兵一事换来自己的平安呢? 人心难测,康平王凭什么敢这么赌自己的命? 这一切,都透出无尽的怪异来。 “若安国公当真早就是康平王麾下的人,那我当真是彻头彻尾地被他们利用。”齐衡玉目露冷厉的说道。 这些时日他本就在踟蹰犹豫,一来是他没有半分要谋反的念头,二来是谋反一事风险太大,事成之后他们齐国公府的富贵只能往上升一升,可事败的风险却是举族覆灭。 齐衡玉怎么愿意拿自己亲人的身家性命去和康平王赌这一场九死一生的险事? “若当真是如此,爷可想好了退路?”婉竹正色般询问齐衡玉道。 两人在榻上相拥,体悟着彼此的心跳,含蓄内敛的话语里藏着对彼此深深的关怀和担忧。 富贵平安的日子摆在眼前,任谁都不会愿意铤而走险,齐衡玉也只是俗世里的一个普通人,他所求的不过是妻女平安,亲人康健。 特别是当他的软肋和弱点满京城皆知之后,他愈发不敢去赌,不敢去冒险。 思及此,齐衡玉便柔声对婉竹说:“你先睡,我要和我那位好同僚去聊一聊。” 婉竹不知所以,却下意识地没有过多追问,而是如齐衡玉所说一般乖顺地睡了下来。 而齐衡玉却是爬上了高墙,将隐身在树顶里的高进揪了出来。 他先不分青红皂白地痛打了高进一顿,将他打的眼冒金星之后,再对他说:“我和你做笔买卖,如何?” * 翌日一早。 齐老太太便觉得心口空坠坠的十分难受,秦嬷嬷便立时去传召太医,谁曾想宫中进来了人,且还是慈宁宫的祝嬷嬷。 太后点名要齐老太太进宫伴驾,还特地传召了李氏和婉竹,并叮嘱齐老太太要把婉竹所出的两个孩子都带上。 可古往今来,何曾有过当朝太后接见一个妾室的道理,尤其是连妾室所出的庶出儿女都要见上一见,实在是太过怪异。 齐老太太不敢抗旨,便也只能派人去传唤婉竹。 而此时的齐衡玉已被康平王“派遣”着去东宫探望病中的太子,无暇顾忌家中的女眷。 作者有话说: 只能说我们如清是小福星来。 下一章就正文完结了哦,这场宫变前面也埋了点伏笔的,但是因为这本不重权谋,所以不会过多描写。 下一章会侧重描写婉竹和如清的机智。 第101章 正文完结(下) 平平淡淡才是福。 宫墙深深, 婉竹跟在齐老太太与李氏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在甬道之中。 活了这般年岁,她还是头一回进宫, 且又是齐衡玉夹在永明帝和康平王之间的要紧时候, 太后的用心简直不言而喻。 若是抗旨不遵, 齐国公府的女眷们即便便会被缉拿下狱, 眼下除了进宫以外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跟紧些,别到处张望。”齐老太太压低了声音,对抱着如净的婉竹如此说道。 李氏则牵着如清,神色间也染着浓浓的疑惑, 她与齐老太太不同, 齐老太太至少还知晓些齐衡玉的打算,可她却是对此事一窍不通。 “母亲,太后此番如此大张旗鼓地召我们进宫,可是要封赏咱们?”李氏只记得齐衡玉在玄鹰司的差事办的极好, 此番也只能往奖赏上头猜测。 齐老太太知晓自己长媳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当下便只囫囵搪塞了几句, 并没有把实情告诉她。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97节 一行人好不容易走到了慈宁宫,宫檐下的姑姑们朝齐老太太福了福身,而后便皮笑肉不笑地说:“太后娘娘在午歇, 烦请齐老太太在外头稍等片刻。” 话音一落, 齐老太太尚且无比和顺地答话道:“是, 多谢姑姑指点。” 在烈日下立了近一个时辰后, 如净也悠悠转醒, 忍不住哭闹了起来, 这时方才那点姑姑才领着齐老太太等人去了厢房, 仍是没有要带她们去正殿拜见太后的意思。 齐老太太早做好了准备, 她自个儿这把老骨头已活到了这等年岁,什么福都享了,什么大风大浪也历经过,再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倒是如净和如清尚且年幼,却被迫被太后召进了宫中,若是有了什么不测,她到了地底下该怎么向老齐国公交代呢? 慈宁宫的厢房内连个伺候人的宫女都没有,李氏一时觉得口干舌燥,可她隐隐瞧出今日这慈宁宫一行分外不对劲些,便也不敢出声惊扰齐老太太。 婉竹一颗心都安放在如清和如净身上,见如清乖顺地坐在团凳上,既不左右张望,也不害怕哭闹,一颗心霎时瘫软成了一池春水。 “清儿别怕。”婉竹朝女儿莞尔一笑,试图以此等方式给予女儿暖意。 只是这偏殿里寂静的一丝声响都没有,轩窗外还时不时走过些人影,这些太监和姑姑们根本不加遮掩自己的步子,明晃晃地围在厢房外,摆明了是要监视着齐老太太等人。 待到此时,李氏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了异样,因过度惊惧的缘故,她的额角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只道:“母亲……这……” “别怕。”齐老太太掷地有声,神色肃正又淡然,“不过是拿我们要挟衡玉罢了,不管外头乱不乱,咱们只要自己稳得住,齐国公府便不会倒。” 临到这时,婉竹才体悟出齐老太太出身世家大族的坚定魄力,大厦将倾却能不动如山,此等心性到才称得上是世家豪族的当家冢妇。 一个时辰之后,守在厢房内的人手越来越多,齐老太太耐得住性子,可如清和如净尚且只是两个嗷嗷待哺的孩童,既忍不住肚饿,也得去外头方便。 好在太后也没有要磋磨齐老太太等人的意思,送进来的吃食虽简朴了些,可也能堪堪入口,婉竹对这宫里的人颇具疑心,不敢让如清和如净多吃。 又等了一个时辰,太后终于把齐老太太唤去了正殿,只是李氏和婉竹却仍是留在偏殿候命。 李氏心里害怕,也又不得不再孙女孙儿做出一副可靠的模样来,一时身上手边都冒出了细汗。 婉竹见李氏如此惊惧,便轻声劝解了她几句,李氏一听她的话音,便知晓她也是知情之人,连忙追问婉竹:“可是衡玉在外头做了什么错事?” 否则太后怎么会这么磋磨她们?齐老太太也是太后名义上的表姐,当年还冒死救下过她和陛下一回。 婉竹瞥了眼轩窗外立着的宫女和姑姑们,扬高了些声量,只道:“太太放心,世子爷忠君遵义,办差也兢兢业业,绝不会犯下什么错事。” 若是她所料不错,此时的永明帝和太后只是对齐衡玉生出了几分疑心而已,尚未到怀疑他谋反的地步。 只要此番熬过宫中的磋磨,他们一家人便能团圆,尤其是此时此刻,她的女儿和儿子都身陷囹圄,她更要小心翼翼,不可有半点行差踏错的时候。 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前往正殿的齐老太太仍是没有回到厢房里,外头守着的姑姑们也没有再传唤李氏和婉竹的意思。 婉竹只觉得自己心口处慌乱不已,她不停地借着金澄澄的昏光去瞧轩窗外立着的姑姑们,瞥见她们不怀好意的目光,心里愈发不安。 也恰在这时,如清揉着自己的肚子说:“娘,清儿肚子疼。” 婉竹见状便走到了轩窗旁,将自己皓腕上价值不菲的白玉镯子褪了下来,递给那面色肃正的姑姑,“劳烦姑姑通融一下,妾身的女儿闹了肚子,小孩子家家的实在憋不住。” 这时,如清也红着眼望向了那位姑姑,湿漉漉的眸光里尽是祈求的意味。 凑巧的是那位姑姑曾经也有个三四岁的女儿,只是还未养大的时候就夭折了,如今她瞧着玲珑可爱的如清,倒是不由得忆起了自己那个早死的女儿。 那姑姑接下了婉竹递来的白玉镯子,念及太后并未下令不许这些人外出,还赏下了茶水吃食,那去趟净室也不算什么大事。 “快去快回吧。”那姑姑亲自领着婉竹和如清去了净室,净室离慈宁宫不远,婉竹抱着如清走进了恭桶旁,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收拾妥当。 回去时,要穿过一道宫墙,宫墙中央砌着一道垂花门,越过垂花门时,几个小丫鬟慌不择路地从御花园的方向疾步而来,险些撞到了那姑姑的怀里。 那姑姑便蹙着眉责骂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因被撞了一回,那姑姑心性不平,对婉竹等人的态度便愈发严苛了几分。 婉竹多瞧了那几个瑟瑟缩缩的小太监几眼,却被姑姑厉声数落道:“还瞧什么呢?慈宁宫就在前头,还不快随我回去?” 婉竹也不敢耽误,便跟在那姑姑后头往慈宁宫走去。 一进厢房,如清便趴在了婉竹的肩头,婉竹见女儿的脸上尽是疲惫之色,便道:“清姐儿若是累了,娘就将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李氏抱着如净,也觉得分外无助和疲累。 这头的婉竹正在给如清将鹊桥下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故事,说到“满头的绚烂烟火”的时候,如清便笑着说:“爹爹说明日给我放烟火呢。” 婉竹却板着脸道:“上一回你把烟火拆下来玩,黑灰石弄了一身,那味道也难闻的很儿。” 话说到此处,婉竹陡然停住了话音,眸光里掠过些粲然的惊讶。 方才她在经过那几个被姑姑责骂的小太监时,便闻到了这一股熟悉的味道,涩涩的带着些难闻的气味,与那一日如清粘在身上的味道相差无几。 纵火? 有人想在宫里纵火? 怪不得康平王如此笃定,他不仅有安国公这样的后手,在宫里定是也培植了一批自己的人马。 婉竹立时便走到了轩窗旁,对那个面容肃正的姑姑说:“劳烦姑姑替我通传一番,我有顶顶要紧的事要与太后娘娘说。” 情急之下,她连嫌称都忘记说了,一口一个“我”,好似是半点礼数也顾不上了。 那姑姑嫌婉竹事多,只瞪了她一眼道:“安生些吧,太后娘娘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搭理你?” 婉竹好说歹说,那姑姑却铁了心地不愿意为她通传,只道:“方才放你们去净室已是我格外心软的缘故了,还想见太后娘娘?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 一个出身卑微的妾,若不是生下了齐小公爷唯一的一对儿女,何德何能能入慈宁宫的大门? 电光火石间,那姑姑便要阖上轩窗,不再给婉竹说话的机会,婉竹当即也顾不上是否会打草惊蛇,只压低了声音对那姑姑说:“有人要纵火,纵火的人应是康平王一党。” 这姑姑是太后的心腹,太后与陛下对康平王疑心深重,早猜测他有不臣之心,姑姑也明里暗里听了不少闲话在。 她预备关上轩窗的动作一愣,整个人怔然不已,瞥了眼婉竹正色真挚的面容后,蹙着眉方想问她从何而知,便听婉竹说道:“若是迟了,起了大火,宫中兴许要出乱子。” 这姑姑自然也知晓纵火一事有多危机四伏,也不管婉竹这话是否坐实,便火急火燎地往正殿走去,向太后娘娘禀告了此事。 * 夜色渐深。 这场连绵的大火起初是从冷宫那儿烧起来的,可夜里不知为何刮起了东南风,这火势如盘踞在一角的大蛇一般朝着慈宁宫的方向掀起火浪。 火势湍急又凶猛无比,配着这如有神助的东南风,太监宫女们根本无暇去吆喝着救水,短短一刻钟内,雕栏玉栋的慈宁宫便被大火吞噬。 听闻永明帝知晓这消息后,胸口堵着的这一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晕了过去。 御前总管“不慎”把陛下晕过去的消息嚷了出来,宫中的“好事者”立刻以花火为信,向宫外传递了消息。 东宫的太子病重,且因齐小公爷去看望了太子一番后,太子的病势愈发加重,甚至如今还不见了所踪。 康平王不在意齐衡玉的生死,只要太子出事,即便齐衡玉生死未卜,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至此,康平王蛰伏二十余年的复仇念头终于浮出了水面,他召集了自己的私兵,以及所有暗中站在他这一边的大臣,当即便要杀进宫去。 太后被活活烧死,陛下又人事不省,东宫缺位,如今再没有人能阻挡他登上这至高无上的九天宫阙,那些害死他母妃的人,今日统统都要死于他的刀下。 康平王一身的雄心壮志,领着私兵们闯了宫门,守城的宫兵三两下便被他铲除了个干净,不过半个时辰,他便杀到了金銮殿前。 直至此刻,望着他雄伟壮阔的金銮殿,康平王才觉得堵在自己心口近二十年的那股郁气松散了不少,他不必再做那一条仰人鼻息的狗,他咬牙蛰伏、暗中韬光养晦,终于等来了这一日。 京兆司和玄鹰司的亲卫们护在金銮殿前,宫中大半的护卫们都被康平王的人马绞杀了个干净,剩下的陛下亲卫们寡不敌众。 高进领头立在金銮殿前,分明是誓死要捍卫陛下的模样。 康平王懒怠于这些宵小之辈多废话,一声令下,他的私兵便冲上前去与高进等人厮杀在了一块儿。 外头的打杀之声如雷声震荡,御前总管背起了昏迷的陛下,意欲逃到另一处安全的地方,可才走了没两步,几个小太监们便持着刀将御前总管团团围住。 惊讶过后,那御前总管便朝那几个小太监脸上啐了一口,道:“陛下平日里待你们不薄,你们竟做出叛主投敌的事来,真是孬种。” 话毕,御前总管便放下了昏迷的陛下,抽出怀里的银刃,朝着那几个太监劈了过去。 御前总管身上也有几分功夫,只是双拳难敌四手,那几个小太监又是康平王的私兵所扮,不过须臾功夫御前总管便败下阵来。 临死前,他拼命地想要喊人来营救陛下,可不知为何今日的皇宫内值夜的人手少之又少,贴身保护陛下的死士们也在外头与康平王的人厮杀。 难道今日只有他一人能护住真龙天子的命? 他自己是贱命一条,可陛下的命数又岂能死在此等宵小之辈手里? 御前总管撑着银刃站起了身,意欲在与那些人厮杀一回,而这时高进也带着人走了进来,三两下便解决了康平王安插在宫里的细作。 高进的一边手臂受了重伤,此情此景他却是半点也顾不上自己,只一心要保护好永明帝。 “我们寡不敌众,外头的兄弟们只能撑上片刻,先带着陛下往后头躲一躲。” 御前总管在与那几个细作厮杀时受了极重的伤,此时跟在高进等人身后也只能给他们拖后腿罢了,他只向高进讨了个火药,方道:“咱家跟这些逆贼拼了。” 说着便举着火药往康平王的方向冲了过去。 * 康平王杀到兴起,不过片刻功夫便把金銮殿前的人手解决了个干净,他苦心隐忍了这么多年,一朝得势,便再没有隐忍下去的理由。 只是他身边的副将们则忧心忡忡地说:“王爷,这宫里的人手这般稀少,实在是有些不对。” 康平王满腔的血肉都在沸腾翻涌,叫嚣着要把那些□□.践踏他的人生吞活剥,都已杀到了此时,又怎么能轻易停下来? “本王安插在宫中的内应已放了漫天大火,那些护卫们多半是赶去救火了,如今正是杀了狗皇帝的最好时机,兄弟们随我一块儿往里头冲。” 康平王一声令下,私兵们一呼百应。 大部队行到仓颉宫时,发现东边的漫天大火息止了下来,且这仓颉宫布局怪异,四处的宫门都大大方方地敞开不说,在各处的转弯角还摆上了些炮筒。 宫中怎么会有炮筒? 康平王如同被人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一般,他霎时便清醒了过来,声嘶力竭地冲着自己的私兵们喊道:“快撤。” 话落,仓颉宫四处已点起了明火,一方是齐衡玉与太子,一方是高进与永明帝,另一方则是一些顾命大臣,最后便是姗姗来迟赶来的护城司。 随着永明帝的一声令下,炮筒射出了喷火的雷石,康平王的人手逃无可逃,如瓮中之鳖一般被人宰杀了干净。 临死前,康平王才瞪着眸子望向了那一头紧紧护着太子的齐衡玉,这一刻,他才明白了一切。 原来齐衡玉从来不曾投诚过他,一切都是在与他演戏罢了。 原来永明帝一早便知晓他要谋反,这一招引君入瓮,将他的人手灭了个干净,还不必背负清算皇弟的罪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这场谋反本就在永明帝的算计之中,倒是宫中的这场大火出乎他的意料。 若不是婉竹先察觉到了些异样,只怕太后的性命神鬼难救。 纵然齐衡玉临到了弃暗投明,不仅没有戕害太子,反而还与太子一起演了一出戏,打了个康平王一个措手不及。 可他到底是与康平王有私,且差一点就投了康平王这一头。 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98节 永明帝本是想判齐衡玉一个流放,太子却为齐衡玉求情,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永明帝只收回了齐国公府的爵位,并将齐衡玉赶出了京城。 齐老太太的诰命仍在,只是往后不得再入京。 婉竹救太后有功,永明帝事母至孝,此事唯一的纰漏就是在保护太后一事上,差一点便让康平王得了手。 因此,永明帝便大手一挥赠了婉竹一个县主的名头,还给齐衡玉和婉竹赐了婚,给了婉竹籍贯和身份。 世事颠倒,往后便是齐衡玉高攀婉竹,而不是婉竹配不上齐衡玉了。 宫变一事后,齐衡玉与婉竹等人赶赴江南,永明帝只收了爵位,却不曾抄了齐国公府的家财,即便去了江南,他们也能富庶一生。 临行前,太子特地去给齐衡玉送行,他本以为齐衡玉惨遭贬谪,必会郁郁难解,他便打算给齐衡玉允下一个诺言,将来等太子继位之后,必会起复重用齐衡玉。 可到了码头前,却见齐衡玉眉开眼笑地抱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或是与齐老太太说笑一番,或是与婉竹郎情妾意地腻歪在一块儿。 一等官船靠岸,他便迫不及待地扶着亲人们上了船只,只在船开看朝着太子的方向跪身行礼,他仿佛一只终于有机会翱翔在天地里的雄鹰,此刻浑身上下笼着的光华无比曜目。 太子目送着官船远行,到最后只与身边的心腹叹道:“罢了,回去吧。” 身边的心腹数落着齐衡玉的不知礼数,竟都没有亲自过来向殿下辞行,枉费了殿下的一片苦心。 且殿下早有重用齐衡玉的意思,待到陛下消气或是殿下继位的这一日,齐衡玉便能回京再入官场。 这齐衡玉莫非是傻了不成? 太子却摆了摆手,只轻笑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