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东宫》 二嫁东宫 第1节 二嫁东宫 作者:闫桔 简介:众人皆知,镇国公府嫡长女崔文熙才貌双全,生得温婉端方,品性高洁,是全京城贵女们的典范。 崔氏及笄时庆王赵承延求娶,立下一生一世一双人誓言成功抱得美人归。 然而成婚七年,夫妻恩爱崔氏却无所出。 庆王借腹生子,从外头带回来一个女人,试图去母留子,给崔氏体面。 谁料崔氏主动让贤,保全双方体面提出和离。 庆王疯了。 成婚七年,崔文熙兢兢业业打理中馈,处处端方持重,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七年无所出是崔文熙最大的罪过。 她是枝头上的天之骄女,一身傲骨宁折不屈,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委曲求全。 在她与庆王因和离闹得满城风雨时,崔文熙意外发现了躲在角落里暗暗觊觎她的少年太子。 这日子真他妈狗血刺激! 男主篇: 太子赵玥,师出当代大儒陈平,出了名的克己复礼,温润君子。 世人都道太子是块洁白无瑕的美玉,一生中唯一的污迹便是崔文熙。 他记得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喜好与憎恶,把她视为皎皎明月,惦记了她好些年。 直到崔氏脊梁被庆王折断,婚姻解体,他便知道,他挖墙脚的机会来了。 不能强取,那便巧夺。 小剧场: 长公主家宴上崔文熙误饮合欢酒,被设局到凤仪亭。 太子赵玥发现她的异常前往查探,却撞上庆王寻来捉奸。 崔文熙暗惊,决不能落到庆王手里。 赵玥心虚,断不能让庆王察觉! 二人先后躲进假山,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崔文熙(尴尬脸):“啊,好巧。” 赵玥(面无表情):“巧。” 听到脚步声近了,两人仓促往石头缝里挤,双双别开目光,不敢看对方。 崔文熙(忍着马景涛咆哮):这下完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赵玥(耳根子微红):那就不洗了。 高亮排雷: 泼天狗血+挑战封建礼教+绿茶精小公举男主+女非男c+女大男六岁!! 本文讲述女主崔氏彪悍的二婚路,满朝文武怨声载道,痛批崔氏不人道,禁止朝臣纳妾。 灵感来自史上最牛逼的皇后独孤伽罗,那个把皇帝气得离家出走的女人。 【十八岁道貌岸然心机绿茶太子x二十四岁人间清醒皇家贵妇】 预收:《穿成亡国公主后》 现代富家女梁萤穿越了。 好消息是她穿成了一国公主。 坏消息是国亡了! 为了保住女眷名节,老皇帝亲手把一个个妃嫔和未嫁的闺女们送上黄泉。 梁萤被白绫勒得半死时老天开眼,叛军攻进大殿,老皇帝一命呜呼,她奄奄一息倒在死人堆里得以幸存。 后来她侥幸逃出皇城。 面对这个既没有抽水马桶,又没有空调西瓜和卫生棉的世界,她彻底绝望了。 走投无路时,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幸被一群猖狂土匪掠到山寨里干苦役。 土匪头子家的老太太一眼便相中了梁萤。 那小娘子脸嘴生得娇美,腰细臀圆,一看就好生养。于是老太太拍板给她升职加薪,让她转岗干压寨夫人! 梁萤又惊又恐,吞吞吐吐道:“我以前家世极好,吃不惯粗茶淡饭……” 老太太:“没关系,我儿给你挣,让你差奴使仆,顿顿有肉吃!” 梁萤:“这里的居住环境……” 老太太:“没关系,我儿手下有几百号人,咱们立马打进丰州县,把县老爷的府邸挣来给你使!” 梁萤:“……” 从此土匪头子赵雉走上了追求事业(造反)的不归路,一不小心干到了中山王。 * 乱世当道,奸佞霸权,粗鄙糙汉赵雉落草为寇,成为一山大王。 原本小日子过得好好的,怎奈自家老娘偏要替他讨个压寨。 起初赵雉想着,他铁定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去养那娇弱女郎。 后来见她饮食不好,便顿顿给肉喂养;见她寝不安宁,便换大宅子给她享用。 但凡她要什么,他便给什么。 她想要空调,冰鉴可替代,可是卫生棉是什么鬼? 赵雉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中。 小剧场一: 雉,七彩山鸡,俗称野鸡。 梁萤:土地国有制,九年义务教育,棉花种植纺织业,官方贷款了解一下? 赵雉:谢谢,我只想躺平干土匪,不想转岗再就业。 梁萤:…… 好叭,我刚才已经烧好了一锅子开水,秀秀你可以去洗洗了。 赵雉:??? 通常杀鸡前都会烧开水,这是要烫鸡? 小剧场二: 赵老太:阿萤过来,我这有一本祖传的独门秘笈要传给你! 梁萤:??? 赵老太:你瞧,《山鸡饲养指南》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梁萤:…… #老婆说干土匪没前途不如咱们造个反吧# #于是为了养她我从土匪干到了中山王# #老婆还说她是个公主不能低嫁所以我又从中山王干到了皇帝# #做皇帝一点都不爽因为要上朝# #上朝好痛苦啊因为要早起而我只想抱老婆# 【贼有眼光贼会搞事的弱质娇气包x又狂又帅贼能打的流氓糙汉】 阅读指南:架空,双c,1v1,he。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崔文熙,赵玥 ┃ 配角:预收《穿成心机丫鬟后》 ┃ 其它:完结《穿成通房后我跑路了》《穿成咸鱼大佬搞种田》《穿成反派大佬的早死白月光》《绿茶穿成下堂妻后》 一句话简介:绿茶精男主在线坟头蹦迪 立意:女儿当自强 作品简评:崔文熙与庆王七年婚姻却因庆王借腹生子而解体,当世俗对她口诛笔伐时,她依然执着和离去过自己的人生,而后遇到太子赵玥仰慕。二人打破壁垒,无视年龄与身份上的差异,赵玥终用自己的诚意等到了心中的明月,也令崔文熙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尊重与相处之道。本文讲述一个头脑清醒的女子如何在父权背景下选择自己的人生,故事娓娓道来,独立而清醒,处处透着轻快风趣,值得阅读。 第1章 和离 “她笑问这世间离别苦啊。” “道不尽的薄情郎。” “盼不得的长相思……” 女子轻愁的吴侬软语隔着庭院婉转传来,琵琶声声,携着千丝万缕的闺怨,酿成了醉人的烈酒,浇到心里,愁断了肠。 “乡野狐媚子还有脸听这样的评弹,真是厚颜无耻!” 一辆马车停靠在巷子外,与那哀愁的吴侬软语仅隔一墙。 嘴里骂骂咧咧的女郎捏着手帕站在马车旁,一身茶色春装,梳着圆髻,五官凌厉,一看就知不好惹。 她厌烦地瞥向高墙大院,心里头憋着气,却不好发作,只能不满地啐骂了一句,以示不平。 院里的评弹还在吟唱,声音软软的,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嗲,情绪里含着说不清又道不明的嗔怨,令人酥到了骨子里。 侍女芳凌早就听不下了,马车里的主子却无动于衷。 崔文熙端坐在车里,静静地听着那闺阁中的愁绪。 二嫁东宫 第2节 评弹讲述的是一个闺阁女子等待良人归来的情形,与情郎分离得太久,让女子相思,却又胡思乱想。 独守空闺令她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又自怜。 伴随着如泣如诉的琵琶声,把女子缠绵的心思展现得淋漓尽致。 崔文熙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评弹了,今日意外听到一曲,倒觉得挺不错。 她一直保持着端庄的姿势未曾动过分毫,背脊挺直,两手放在膝上,就连耳饰都没怎么摇动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崔文熙才道:“回罢。” 外头的芳凌愣住,诧异问:“娘子就这样回去了吗?” 崔文熙没有答话。 芳凌无奈,又狠狠地剜了一眼那庭院,才命马夫御马回府。 路上芳凌到底不痛快,皱着眉头走到马车窗口处小声道:“娘子为何不进去看那乡野狐媚子一眼,教训一顿也好。” 马车里的崔文熙缓缓垂首,视线落到自己的一双手上。 十指不沾阳春水造就了细嫩如葱,指骨纤细修长,戴着一枚精巧的红宝石指环,被保养得极好。 她细细审视指甲上浅淡的颜色,觉得被宝石指环衬得有些黯淡,遂道:“回去了替我染指甲,挑赤色的好。” 芳凌:“???” 崔文熙慢条斯理地扶了扶发髻上的花钗,继续说道:“以后休得再提。” 外头的芳凌没有吭声。 她知道自家娘子持重,可庆王都已经把怀了崽的乡野女带回京养在别院了,做主母的竟然还稳得住,不吵不闹的,委实叫人看不明白。 “娘子……” “此事休要再提。” 芳凌只得窝囊闭嘴。 马车里的崔文熙似乎有些疲乏,绷直许久的背脊一点点缓了下来,她安静地靠到车壁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方才那评弹当真吟唱得好,入了她的心。 到底是她天真了些,在这样的封建时代,哪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相守到白头呢? 与庆王成婚七年,她也曾欢喜过,得了这么一个良人,视她如珠似宝,处处疼爱呵护,体谅她作为女子的不易。 她原以为这一生算是顺遂了,毕竟胎穿成镇国公府的嫡长女就已经算得上人生赢家,又在适婚的时候遇到庆王求娶,且还在双亲面前立下一生一世一双人誓言。 到现在那份誓言书都还放在她阿娘手里呢,字写得极好,力透纸背,一言一语皆含着真情实意。 当时可把京中的高门贵女们羡煞了。 这门亲事父母满意,她也很满意。 遗憾的是月盈则亏,上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成婚七年没有子嗣。 这对于女子来说,或许对于这个父权社会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她没有生育,娘家求医问药始终不得法。 七年无所出是她作为女人最大的过错,而现在,她的夫君庆王从魏州带回来一个女子,怀着身孕,被偷偷安置在别院。 她原是不知情的,还是贴身侍女芳凌从别处探听来的消息。 她到底有些坐不住,好奇是怎样的女子能上自家夫君的心,故才过来瞧瞧。 哪曾想才到别院后门,她就失了兴致。 去看一眼又如何? 大闹一场又如何? 除了让他人看笑话外,她又能讨到什么? 委实不得劲。 崔文熙百无聊赖地把玩腰间的五彩玉穗子,把它一圈又一圈缠到手指上。 那些光洁丝滑的穗子犹如束缚在她身上的世俗枷锁,它们看起来光鲜靓丽,着实惹人喜爱,却紧紧地把她缠绕,不得挣脱。 外头的芳凌怕她伤心难过,轻声道:“娘子莫要气坏了身子。” 听到这话,崔文熙“嗯”了一声,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芳凌欲言又止,却不知说什么好。 她伺候了崔文熙好些年,自然也知道她的性子,喜怒不形于色,多数都藏在心里,此次庆王的所作所为,必定是伤到她的。 待马车抵达庆王府,马夫放下杌凳。 芳凌撩起帘子,伸手搀扶自家主子下车。 崔文熙款款下来,仍旧保持着离府之初的姿态,背脊挺直,走路的姿势不疾不徐,头上的步摇极少摆动,腰间的玉佩也服帖,通身都是高门贵女的优雅从容。 门口的仆人恭敬行礼。 他们从未见过自家主母有过任何狼狈,好比现在,众人都心知肚明,可是这个回来的女郎一点都看不出伤心难过的样子。 她仿佛永远都是这般,不论遇到多大的事情,头颅总是高昂,背脊总是挺直,不卑不亢的,骨子里有股宁折不弯的傲劲儿。 在回瑶光园的途中,仆人皆向她行礼。 崔文熙跟往常没什么两样,看起来和颜悦色,丝毫窥不见愤怒。 她还惦记着手上的红宝石与指甲颜色不搭配,吩咐芳凌等会儿要染指甲,挑最明艳的赤色。 芳凌挺无奈。 回到瑶光园,婢女端来铜盆供崔文熙净手。她取下宝石指环,递给芳凌放到精致的木盒里,随后细细清洗了一遍。 一块干净柔软的帕子递了过来,她接过把手上的水渍轻轻擦拭干净。 婢女送来香膏,一点点涂抹到青葱玉指上,仔细揉按。 待香膏的滋润彻底润养了肌肤,崔文熙才满意地看了看白腻的手背。 也在这时,芳凌上前来问:“娘子要换一身家常服吗?” 崔文熙“嗯”了一声,说道:“挑藕荷色的。” 她特别偏爱藕荷色,这个芳凌是知晓的。 婢女伺候她去更衣室。 芳凌按她的意思挑藕荷色的诃子裙,外罩丁香色缠枝纹大袖衫,颈项间则戴上一串玛瑙珠,整个人顿显娇柔淡雅。 崔文熙站在衣冠镜前打量自己。 她的身量高挑,皮肤白皙,纤秀身段儿被诃子裙衬得窈窕淑雅,就是头上的发髻与这身穿搭不太匹配。 嗯,需换个发型。 于是梳头的婢女又把她头上的花钗和步摇一一取下,换成搭配衣裳的堕马髻,发中别上一把玉梳栉,发髻上则戴了一朵精致小巧的雏菊绒花。 这样搭配下来既淡雅又风情,崔文熙很满意。 芳凌很多时候想说什么,却又忍下了,不敢坏了自家主母的好心情。 些许阳光从窗外映射进来,崔文熙慢条斯理地走到窗边看外面的日头。 现下开春天气日渐回暖,万物复苏,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生机勃勃,就如同她的头顶,泛着绿。 她想吃点甜。 得知主母想吃碗桂花酒酿丸子,小厨房的厨娘立马揉糯米粉煮上了。 崔文熙坐到榻上,吩咐芳凌备染指甲用的器具。 现在凤仙花还未开放,染指甲用的是蔻丹粉。 蔻丹粉是去年备上的,采摘新鲜花朵捣碎,用清水过虑熬煮,晾干后再用青瓷罐密封存储,随时可用。 芳凌取来蔻丹粉,轻轻开启,一股浓郁的花香顿时扑鼻而来。 若要上色好,需得用白矾与蔻丹粉调制,且严格按比例搭配,方能染出上好的颜色。 在她调配蔻丹粉时,婢女送上桂花酒酿丸子汤。 青天色的瓷碗里只有十多粒小指大的丸子,汤色呈米汤的洁白,里头放了少许酒酿和桂花露,还添了蜂蜜调味。 淡淡的桂花香弥漫在鼻息,一点点嫩黄的桂花点缀其中,颇有几分俏皮。 崔文熙平日里是不怎么吃甜品的,因为会长胖,今日心血来潮,又忍不住尝了尝。 小厨房送来时就已经放凉了些,入口的温度刚刚好,知道她不喜甜食,添的蜂蜜也少,刚刚有甜味就足。 桂花露的香,夹杂着丸子的软糯,吃起来似乎还不错。 她拿着勺子一点点送入口,细嚼慢咽,动作文雅,颇有几分享受。 不远处的芳凌忍不住偷偷瞥了她两眼,心里头愈发忐忑,每当自家主子一声不吭的时候,她就知道,肯定憋着大招。 把酒酿丸子用完,婢女送来茶水供崔文熙漱口。她漱完口,取帕子擦拭唇角,看向芳凌问:“蔻丹粉调好了吗?” 芳凌答道:“调制好了。” 崔文熙:“那便替我敷上。” 芳凌把木托端到她面前,先用温水净手。 她的指甲前阵子才修剪过,无需塑形,芳凌拿帕子擦干水渍,取腕托垫上,随后用鹅毛蘸调制好的蔻丹一点点涂抹到指甲上。 整个动作细致入微,几乎没有染到指甲边缘。 崔文熙看着她娴熟的举动,笑道:“芳凌染指甲的手艺是顶好的,只怕连宫里头都比不上。” 芳凌道:“只要能哄得娘子高兴,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崔文熙打趣道:“瞧你那点出息。” 她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在芳凌取布帛缠手指时还说小厨房里也给她留了一碗桂花酒酿丸子。 芳凌试探问:“平日里娘子极少食用甜食,怎么今日想着要用了?” 崔文熙淡淡道:“偶尔用一次,倒是不错。” 二嫁东宫 第3节 芳凌没再说话,她专注地把染上蔻丹的十指缠好,说道:“这蔻丹原本是要隔夜才好。” 崔文熙:“无妨,颜色不够明艳,就多染几次。” 芳凌很是担心她,欲言又止道:“娘子……” 崔文熙:“嗯?”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双清澈如明镜的双眸,芳凌竟然说不出话来。 相信不论是哪个女人得知自己的丈夫从外头带回一个女子,心情都是糟糕的,且还是怀有身孕的女子。 她的心情一定糟透了。 芳凌既心疼又无奈,一早庆王就进宫叙职去了,估计要到傍晚才回来,到时不知两口子会如何收场。 想到这里,芳凌就如热锅上的蚂蚁,窝囊地想着,要是她不知情就好了。 至少能有短暂的平和。 她的心思一点点落入崔文熙眼里,选择了无视。 去年秋天的时候庆王领命去魏州办差,到昨儿才回来。 男儿总不能像妇人那般困在后宅的四方天地,她体谅他外出奔忙的不易,把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未让他操过心。 哪曾想,他其实前儿就回京了,先把那女郎安置到兴安坊别院,而后才回的府。 今日一早他就进宫叙职,多半要到傍晚才归来。 作为一名贤妻,夫君的饮食起居皆要打理得妥当,故而下午很早崔文熙就命小厨房备上庆王爱吃的菜肴。 她染了指甲,十指上缠着布帛,许多动作都不便,但只要与庆王有关的一切,多数都会亲力亲为。 晚些时候庆王赵承延从宫里回来,头戴乌纱,身穿紫色襕袍,腰束玉带,脚蹬六合靴,一派英挺悍利。 他才进府门,就见一婢女上前,向他行了一礼,说道:“郎君,主母请你去瑶光园用晚膳。” 赵承延“嗯”了一声,朝那婢女挥手,“待我换身衣裳再过来。” 婢女应声“是”,便毕恭毕敬回去复命。 赵承延背着手朝自己的听雪堂去了,他的身姿挺拔,五官浓眉大眼,生得极其端正,又打小在宫廷里熏陶教养,品性沉稳,颇有一股子老干部的贵气派头。 伺候他的薛嬷嬷早就备好了便服,待他归来,婢女端上铜盆供他净手。 薛嬷嬷呈上帕子,赵承延接过。 前往更衣室换襕袍时,薛嬷嬷忽然压低声音道:“郎君,老奴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承延脱下襕袍,里头穿了白色的中衣,“嬷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薛嬷嬷接过乌纱,轻声说道:“今日早晨娘子曾出过府。” 赵承延愣住。 薛嬷嬷细细观察他的神色,“她似乎去过兴安坊的别院。” 赵承延没有答话。 薛嬷嬷也没有吭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承延才皱眉问:“她回来了可曾说过什么?” 薛嬷嬷摇头,“老奴差人过去探听了,娘子跟往常一样,看不出什么来。” 赵承延轻轻的“哦”了一声,放下心道:“我会同她说清楚。” 薛嬷嬷不再多言,伺候他把浅灰色圆领窄袖袍衫穿上。 哪怕只是家常服,衣料皆是出自江南织造府的上等锦缎,宝相纹精美细致,做工裁剪考究,穿到身上大气沉稳。 薛嬷嬷替他系上玉带,一点点抚平皱褶,直到把衣冠正好没有纰漏,才满意放他去瑶光园。 路上赵承延的心思千回百转,他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还没有一个子嗣,说不着急肯定是假的。 催生这个话题已经困扰了他许久。 遗憾的是他虽然娶了全京城最好的女郎,却七年没有动静,这事委实叫人难办。 怀着复杂忐忑的情绪,他心事重重地去了瑶光园。 崔文熙已经把缠在手指上的布帛去了,染甲的时间太短,上色得不够艳,是温柔的浅粉,晚上还得再染一次。 得知庆王过来,她满怀期待地迎了出去。 赵承延走进庭院,见到她站在树下,一袭丁香色大袖衫,温婉大气的银盘脸上写满着娇柔。 她的眉眼生得极其婉约,弯弯的柳叶眉,有一双会说话的杏眼,鼻梁挺直,唇小巧且有唇珠,笑起来时脸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令人莫名舒心愉悦。 按说这样的女郎在京中数不胜数,可是她崔文熙却是那个唯一的,受高门大户公认的贵女典范。 她的五官算不得出挑,气质仪态却极佳,属于初见不够惊艳,但越看越耐看,越看越有韵味的那种。 这样的女郎,赵承延自然是爱到骨子里的。 崔文熙缓缓行了一礼,像往常那样唤了一声四郎。 赵承延上前牵她的手,她并未拒绝,而是温顺地搭到他的掌心。他轻轻握住,仔细观察她的神色,丝毫未见不快。 “今日一早就进宫叙职,没来得及陪元娘,可有生气?” 崔文熙乖巧地走在他身边,回道:“四郎去魏州办差奔忙已是不易,今日进宫叙职,可顺利?” 赵承延:“还算顺遂。” 夫妻二人走进厢房。 芳凌命人传菜,有五道菜品,分别是火脮烩春笋、凉拌蕨苔、豆腐肉丸汤、清蒸鲈鱼和烩虾仁儿。 两人净手后坐到桌前。 崔文熙亲自替赵承延布菜,知道他喜爱吃烩虾仁,便夹了一个到他的碗里,说道:“四郎尝尝这道烩虾仁。” 赵承延动筷尝了尝,入口鲜甜,幼嫩弹牙,是他熟悉的家常味道,“极好。”又道,“元娘也尝尝。” 他体贴地给她夹了一个。 夫妻跟往常那般和睦相处,她绝口不提兴安坊别院的女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起这茬,怕影响她的心情。 芳凌在一旁伺候他们进食,心里头忐忑不安,生怕二人一个不慎就掀桌子吵嚷起来。 高门大户讲究笑不露齿,食不出声,两人都是出自贵族,打小就受严格的教养熏陶,处处行事周到,情绪也把控得很稳。 崔文熙细嚼慢咽,进食一点儿都不马虎,拿筷的动作文雅。 对面的赵承延同样如此,举动一如她斯文,只是心里却惆怅徘徊,不知该如何开口。 崔文熙全然无视他的纠结。 为了保持窈窕身段,晚上她吃得较少,只用了些许粳米饭,再食了一些春笋,鱼虾和半碗豆腐汤,且连一颗肉丸都没沾。 赵承延则没用些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崔文熙看向他,问:“四郎胃口不太好,是不是有心事?” 赵承延回道:“没有。”又解释说,“许久没有回京,饮食反倒有些不习惯。” 崔文熙轻轻的“哦”了一声,垂眸放下碗,用往常平和的语气说道:“四郎,我有一件事想同你说说。” 赵承延:“什么事?” 崔文熙看他的眼神是柔和的,说话的语气也舒缓,轻声道:“我们和离罢。” 第2章 脏了 她用一个女人最温柔的态度说着最冷酷的话。 我们和离罢。 赵承延不由得愣住。 崔文熙平静地望着他,明明表情跟以往那般和煦,眼里却藏着他看不透的冷漠。 也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赵承延一字一句问:“元娘说什么,我没听清。” 崔文熙沉默了阵儿,才缓缓道:“四郎,我们和离罢。” 听到“和离”,赵承延冷不防笑了起来,问道:“你要与我和离?” 崔文熙“嗯”了一声,“我耽搁了你许多年,今日仔细想了许久,实在不像话。” 意识到她是认真的,赵承延动了怒,表情渐渐冷了下来,把筷子摔到桌上,愠恼道:“你说什么胡话?” 崔文熙没有回答,只默默地摩挲才染过的指甲,不知在想什么。 赵承延看着这个娇美的女郎,有些后悔方才的语气,缓和情绪道:“你今日去过兴安坊别院,是吗?” 崔文熙并未回避,只点头道:“去过。” 赵承延追问:“可有见过雁兰?” 原来那女子叫雁兰。 崔文熙强颜笑了笑,不答反问:“我为何要见她?” 赵承延怔住。 崔文熙善解人意道:“我与四郎成婚七年,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头都清楚,既然把她从魏州带了回来,可见四郎是想明白了的。” 赵承延见她的态度并不抵触,放缓了言语,苦口婆心道:“我此番作为,皆是为了元娘你的前程。” 崔文熙默默地望着这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笑。 她看向芳凌,做了个手势,芳凌忧心忡忡地退下了。 赵承延继续说道:“我初去魏州便遇水匪,这事曾书信同你提起过,当时落江得雁兰救助,多亏她悉心照料才捡回一条命来。” 崔文熙轻轻的“嗯”了一声,表情平静道:“我应该感激她救了我的夫君。” 赵承延替自己辩解说:“她原是乡野女郎,见识浅薄,上不得台面。我起初想着给些钱银打发,谁料她使了手段,怀了我的孩子,这才迫不得已带回京安置在别院。” 崔文熙没有说话。 二嫁东宫 第4节 赵承延一本正经道:“你我夫妻恩爱七年,断不能因为一个乡野女而生嫌隙,故我一直打算去母留子,待她产下子嗣,无论男女,都会养在你的名下,替你留条退路。” 崔文熙垂下眼帘,发出疑问:“如何去母留子?” 赵承延冷酷道:“是发卖还是打发,全凭元娘你做主,我绝无半点怨言。” 听到这话,崔文熙直勾勾地盯着这个曾经恩爱不疑的良人。他可是她精挑细选的夫君,当初出嫁得有多风光,现在就失望得有多彻底。 “四郎可曾想过,倘若我把孩子养大,以后他若得知生母被我发卖或打发,又会如何看待我这个养母?” “这……” “更何况那女郎曾救过四郎的性命,且如今又怀了你的子嗣,不论她曾有多上不得台面,四郎去母留子,都是对她的不公允。” 赵承延闭嘴不语。 崔文熙耐心说道:“四郎品性高洁,怎能做出此等忘恩负义之事。依我之见,那女郎还是留着罢。” 赵承延吃了一惊,诧异道:“元娘……” 崔文熙通情达理道:“我身为女子,自然知她的不易,一个怀着身孕的女郎,只身跟着你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原以为能奔前程,哪曾想却落到被发卖的结局。 “不管她以前曾对四郎做过什么,也是出身造就了她的浅薄,只要品性不是太坏,她到底救过你性命,又替你生子,给她留一条生路又何妨?” 一番话说下来,令赵承延心中充满了暖意,轻声问:“元娘可想清楚了?” 崔文熙微笑道:“那雁兰是四郎的女人,怀的也是四郎的孩子,理应由四郎自己做主,与我说这些作甚?” 这话听着不对味儿,赵承延微微蹙眉,“元娘此话何解?” 崔文熙继续保持着端庄持重,和颜悦色道:“我与四郎成婚七年,却未能替四郎产下一子半女,令你在这些年承受了不少非议,这是我的不是。” 赵承延盯着她,表情再次冷了下来。 崔文熙无视他的阴沉,继续说道:“当初四郎求娶时曾立下过誓言,我很是欢喜。这些年你从未辜负过我,对于这段姻缘,我很感激能遇到你,同你相守七年。 “这七年来我很欢愉,但也很苦恼。 “四郎好歹是亲王,以后的家业总需要子嗣承袭,我却不能为你生儿育女,如今有女郎能替四郎延续香火,我很高兴。 “话又说回来,那雁兰与我同为女子,她若知道四郎日后会这般待她,定会后悔只身跟你来到京城受这等磋磨,这对她来说到底太苛刻。 “四郎心性沉稳,行事处处周到,若因此落下话柄,难免让人非议,还请四郎慎重考虑去母留子。 “这些年我自认为对庆王府算得上尽心尽力,却也饱受诟病。如今四郎得愿,我心已安,故在此自请下堂,还请四郎全了崔赵两家的颜面。” 这番冷静理智的言语令赵承延的脸黑了大半。 他的太阳穴隐隐跳动,努力克制着脾气,温声道:“元娘若觉得去母留子会损你声名,便由我亲自发卖或打发,如何?” 崔文熙沉默不语。 赵承延正色道:“你我夫妻七年,我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若因一个乡野女而散了,当初的求娶,岂不是一场笑话?” 崔文熙继续保持沉默。 赵承延有些毛躁,“好端端的提什么和离,你若生气我把雁兰带回来而没与你商议,那我在此同你赔不是,这确实是我处理得不当,但我不会一直隐瞒,迟早会寻机会同你说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辩解,她就越是心累,不想再继续费口舌,缓缓道:“四郎,我今日有些乏。” 赵承延愣住。 崔文熙确实有些疲态,他怕激怒她,只得退让道:“那我先回去了。”顿了顿,“和离一事,休得再提。” 崔文熙没有吭声,只起身相送。 把赵承延送到外院门口,他似有话要说,最后还是忍下了,背着手同贴身家奴离去。 崔文熙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回头望暗下来的天色。 屋檐下的灯笼陆续被点亮,一盏盏艳红的灯光好似长龙,从屋檐下延伸到长廊上。 初春的夜温差大,自太阳落山后就变得冷了起来,芳凌怕她受凉,轻声提醒道:“郎君已经走了,娘子且回罢,莫要受了寒。” 崔文熙回过神儿,默默地往卧房去了。 桌上亮着烛火,她死气沉沉地坐到桌前,盯着那火光不知在想什么。 芳凌是个急性子,早就憋不住了,压低声音道:“娘子是不是疯了,何故为了一个狐媚子与庆王闹翻?” 崔文熙单手托腮,望着跳跃的烛火,隔了许久才道:“他脏了。” 芳凌“哎哟”一声,焦急道:“娘子说什么混话,男子哪有脏不脏的?” 崔文熙没有理会她,只百无聊赖地拨弄桌上的烛火,自言自语道:“人人都道我崔文熙识大体,懂学识,处处端方持重,可谁又知道我的心其实比针眼还小呢,小得容不下一粒沙。” 芳凌皱眉。 崔文熙累心道:“芳凌你伺候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个妒妇,见不得自家夫君有别的女人,更受不了养别的女人生下来的孩子。” 这话芳凌听得着急,“娘子你怎么就糊涂了呢?” 崔文熙嗤笑一声,反问道:“我怎么就糊涂了,你且说来听听。” 芳凌急急道:“那雁兰不过就是个乡野狐媚子,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粗人,她仗着手段怀了身孕,把郎君给拿捏住了,也只是暂时的。 “方才郎君也同娘子说过了,对她颇厌烦,只待产子后便将其抱养到你的名下,去母留子,此举确实有在为娘子你的前程考虑。 “娘子若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也可仗着主母的身份拿她撒气,那女郎说白了连外室都不如,就是个没名没分的东西,就算受了委屈,也不敢吭声,她还得在娘子手头讨生活。 “倘若娘子为了她而与郎君闹和离,实在不划算,还请娘子三思而行,切莫意气用事。” 崔文熙笑了笑,“倘若以后他又给我抱来一个孩子,我是不是还得接着养?” 这话把芳凌噎住了。 崔文熙的表情仍旧是温和的,眼神却清冷,她仿佛永远都不会生气,只会用最温和的态度说着最现实冷酷的话。 “一个于他有恩的女郎,且还为他产下子嗣,说发卖就发卖,我日日睡在他枕边,可又睡得安稳?” “娘子钻牛角尖了,郎君此举也是为了你好。” “是啊,我崔文熙这辈子最大的过错就是没有生育。这是我的命,我认了。可是芳凌,我的心眼儿真的很小很小,眼里容不得沙子。” 听到这话,芳凌不由得揪起心来。 哪个女郎受得了自己的夫君三妻四妾呢? 可是现实就是这般残酷,庆王好歹是皇亲国戚,以后总归是要留下子嗣承爵的。她却不能生养,若要继续把这场婚姻维持下去,就必然会有一个人让步。 而那个让步的人必然是她崔文熙。 现在她却选择了一条最差的路走——和离。 芳凌也曾有过一段糟糕的婚姻,她原本是崔家的家生子,到了适龄时被主家匹配给同等奴仆。 那男人嗜酒如命,一旦醉酒就殴打她泄恨。 后来还是崔文熙见她可怜出手拆了二人的婚姻,把男人打发到庄子上,没两年那厮就喝醉酒摔死了。 她有过经历,知道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语重心长劝道:“娘子且三思,庆王这些年待你不薄,有目共睹,试问这世间还有多少男儿能像他那般忠诚如一呢?” 这点崔文熙并未反驳,“他待我极好。” 芳凌:“此事确实是庆王的过错,他不该隐瞒娘子,可是那女郎到底怀了他的骨肉,岂能坐视不理?如今他为了维持娘子的体面,愿意去母留子,给娘子前程,可见对娘子的珍视。” 崔文熙看着她没有答话。 芳凌继续劝说道:“娘子且忍耐一番,待那女郎产下子嗣再做决定也不迟。若到时庆王反悔,咱们再谈和离,何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折腾,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狐媚子?” “我与雁兰无冤无仇,埋怨她作甚?” “娘子勿要意气用事,你若真与庆王和离了,便背上了二嫁的名声,且又无生育,往后的路可要怎么走?” 崔文熙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也未驳斥她,只道:“我乏了,去备热水沐浴,等会儿继续给我染指甲。” “娘子……” 崔文熙挥了挥手,芳凌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下去办差。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赵承延也不好过,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满脸阴沉。 薛嬷嬷伺候了他多年,还是当初在宫里就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的脾性,轻声问:“郎君可是在为主母的事烦心?” 赵承延顿住身形,欲言又止道:“她要与我和离。” 薛嬷嬷愣了愣,失笑道:“人人都道庆王妃持重识大体,这事倒是处理得轻率了。” 赵承延也是无法理解,皱眉道:“我就想不明白了,好好跟她说清楚了去母留子,不会影响她的前程,何故就想不通要和离了呢?” 薛嬷嬷送上参汤,“娘子会想明白郎君的良苦用心,就算她想不明白,崔家人也会想明白的。” 赵承延接过参汤没有答话。 薛嬷嬷继续说道:“倘若娘子真与郎君和离,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她现今年岁也不小了,虽有殷实的娘家背景,却无生育,且骨子里又有傲气。一个和离过且无生育的女郎,若要再进高门大户做正妻,谈何容易?” 这些问题都很现实,故而赵承延是认同的,“她若容不下我,定然也容不下他人,依她的性子,是决计不会替人做后娘的。” 薛嬷嬷:“那这就难办了,试问,哪家的高门大户会求娶一个二嫁又无生育的女郎呢?再加之她心气儿高,太差的郎君必然看不上眼,这般上不上下不下的,往后的前程必定堪忧,镇国公府岂会坐视不管?” “嬷嬷说得有理。” “故而老奴以为,郎君不必为此事烦心。就算现在娘子想不通,以后也会想通的,毕竟除了郎君待她如意,谁还会像你那般把她捧在手心里如珠似宝呢?” 经她这番劝说,赵承延烦躁的心情才稍稍得到安抚。她所言不假,倘若崔文熙真要跟他和离,那镇国公府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相信他们也能理解他作为男人的不易。 这些年为了子嗣的事情着实令他左右为难,一边是对妻子的忠贞,一边则是现实的承爵,总要寻一个妥善的法子解决才行。 喝完参汤,薛嬷嬷送上浓茶供他漱口,说道:“天色也不早了,郎君早些沐浴歇着罢,勿要被这事烦心,且冷上娘子几天,她自会想明白你的用心良苦。” 赵承延宽慰点头,“便依你之言冷她两天,勿要与她闹腾,省得惹恼了她。” 于是接下来他都早出晚归,尽量避免与崔文熙接触。 为了避免与她发生冲突,甚至连休沐都赖在宫里头不愿回府。 崇政殿内,圣人一袭赤黄常服盘腿坐在蒲团上,抱着琵琶弹奏《春江宴》。 赵承延则跪坐在另一个蒲团上聆听,手指时不时随着琵琶的节奏声叩到腿上,一脸享受的模样。 高公公躬身站在一旁伺候。 当今圣人的音律造诣颇高,擅琵琶和琴,能得幸听他弹奏,也算是一种荣幸。 《春江宴》是前朝江算子所作,乐曲内容瑰丽华美,讲述的是冀州苇河在中秋那天的壮丽美景,是难得的一曲佳作。 二嫁东宫 第5节 天子熟练的指法在琵琶上起舞,手持公文走到崇政殿门外的太子赵玥听到琵琶声,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内侍正要通报,被他抬手打断。 赵玥站在门外,静静聆听熟悉的《春江宴》,他一袭月白宝相纹常服,身量高挑挺拔,仪态风流,站姿列松如翠,通身都是骄矜的贵气逼人。 十八岁的少年郎到底被皇族滋养得娇贵,头戴玉冠,腰束玉带,眉飞入鬓,生得一双夺人心魄的桃花眼,鼻梁秀挺,唇红齿白,如同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 殿内的《春江宴》热烈又欢沁,天子的心情极好。 赵玥不忍打扰父亲的沉迷,负手而立听曲,偶尔拇指会轻轻摩挲公文边缘,清朗面容上没有丝毫不耐。 可见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春江宴》才完美谢幕,殿内的赵承延毫不吝啬夸赞。 内侍进殿通报,赵玥款款而入,看到庆王也在,颇有几分诧异。他先朝圣人致礼,而后才朝赵承延行礼,唤了一声四皇叔。 赵承延回礼,唤了一声二郎。 赵玥似乎有点好奇,毕竟庆王去年就离京,前几日才回来,今日休沐却待在宫里消遣,委实反常,便打趣道:“四皇叔好雅兴,舍得来陪父亲听曲了,若是往日,可不容易逮着人。” 提到这茬,圣人赵君齐也有些奇怪,捋了捋胡子问:“老四今日怎么想着在我这儿消遣了?” 赵承延没有答话。 赵玥把公文递给高公公,自顾跪坐到蒲团上,两手放于双膝,气度从容。 圣人平日里待人宽和,肚量也大。 赵承延平时与这个兄长相处得还算和睦,大家都是皇室宗亲,些许家事也是互通的,便苦恼道:“不瞒陛下,四郎我是有家不敢回。” 赵君齐放下琵琶,不解问:“四郎何出此言?” 赵承延想了想,便把带雁兰回京的事粗粗说了一番。 一旁的赵玥对这些家事没甚兴致,不过在听到崔氏提出和离时,平静的脸上泛起了少许波澜,勾人的桃花眼目不转睛地看向自家四皇叔,唇角微微上弯。 郎艳独绝。 第3章 太子 在听完自家弟弟所面临的苦恼后,赵君齐点评道:“不娶无子,绝先祖祀,老四你此举没有半点不是,若崔氏与你闹腾,便是她不识大体了。” 赵承延也有些发愁,“我已经同她说过去母留子,可她还是容忍不下,非要自请下堂,我不敢惹恼她伤了夫妻和气,日日早出晚归避着,实在左右为难。” 赵君齐捋胡子打趣道:“这便是被你纵坏了,堂堂亲王,哪能被一介妇人骑到头上呢,你得给她立规矩,让她知道什么叫夫为妻纲。” 赵承延无奈摇头。 一直没有说话的赵玥听着长辈们谈论家事,全然没有方才的无趣,而是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以至于把正事都放到一边儿去了。 要说这个四皇婶崔氏,在家族中声誉甚佳,嫁进赵家七年,品性端贵,打理中馈麻利干练,不曾出过任何差错。 有两回其他宗族分支办白事无人操持,都还是请她过去帮衬着处理妥善的,可见这个媳妇很得宗族认可。 再加之她人也生得温婉端方,符合主流审美,家族里对她的评价颇高。 唯一不足的就是中看不中用,没有子嗣。 如今庆王好不容易有了延续,以后也会抱到她的名下抚养,这明明是给她留退路,她却不领情,简直是不知好歹。 赵君齐觉得崔氏不识大体,赵承延也无法理解。 两个男人一番议论。 赵玥默默地听着,想起以前在宫宴上见到的崔氏,说话轻柔婉转,一颦一笑皆是风情雅致,总让人忍不住偷偷多瞧两眼…… “二郎过来可有要事?” 赵君齐冷不防发问。 赵玥回过神儿,迅速回答道:“浔州呈上来文书,请申修南河堤坝一……” 他的话还未说完,赵君齐就打断道:“太子监国,且有政事堂的宰相们定论,这些小事就无需来请示我了。” 赵玥:“……” 赵君齐露出慈爱的老父亲眼神,温和问:“二郎还有其他事吗?” 赵玥默默地望着这个不求上进的爹,今天百官休沐,自家老子和皇叔都在这儿听曲消遣,他却还要跑腿干活儿。 罢了,谁让他摊上这么一个没出息的爹呢。 小时候老师诓他,为了能顿顿都吃上鱼,逼得他从四岁就开始为自家老子谋前程,在祖父武帝跟前又哄又骗,用“童言无忌”挑拨离间,接连干掉了两个皇叔,才险险保住了自家老爹的太子位,要不然全家都得去喝西北风。 眼下看老爹这般玩物丧志,他这个做儿子的多半是个劳碌命。 赵玥无奈摇头起身,拿过高公公手里的公文,同两位长辈行礼告退。 离开崇政殿,走在红墙绿瓦的甬道里,赵玥握着公文,望着两边的巍峨高墙,不由得想起方才庆王说过的话。 “我已经同她说过去母留子,她却容不下,非得自请下堂闹和离……” 想到那张大气温婉的脸,和挺直的背脊,昂首的姿态,他的嘴角微微上挑,眯起眼歪着头看向皇城外。 身后的太监卫公公不明白他的举动,好奇问:“殿下在看什么呢?” 赵玥没有回答,只在原地站了会儿,才背着手走了。 他的个头高挑,气度从容,通身都是骄矜风流,但凡有宫人遇见,都会躬身行礼,因为对于这个皇城来说,东宫才是彻头彻尾的掌权者。 回到永安宫,婢女奉上茶水伺候。 赵玥把公文放到桌案上,净手抿了口茶,再也没有心思干正事。他似想起了什么,从书架里取出一幅画挂到墙壁上观摩。 那幅画上画了一名女郎在逗弄狗儿,地上的狗子毛茸茸的,还是幼崽模样,活泼可爱。 坐在凉亭下的女郎穿了一袭轻薄宫装,梳着回鹘髻,身段窈窕淑雅,手里拿着一根狗尾草逗弄。 整个场景惬意至极,充满着生机勃勃的春日情趣。 这幅画是他照着《春趣》临摹而成。 原作是以前的宫廷画匠画的后宫妃嫔,他临摹时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在女郎的耳垂上添了一颗细小的痣。 若不留意,是发现不了的。 凝视画卷上的女郎,赵玥情不自禁伸出食指去勾勒,指尖落到她秀丽的眉眼上。 那女郎有一双灵动的杏眼,似被地上的狗子逗乐了,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藏在他心里许久,却无法触及到的人。 殊不知耳垂上的痣曾让崔文熙困扰不已,觉得不够好看。 国公夫人金氏哄她说那颗痣是有福气的象征,她这才作罢。 坐在铜镜前戴耳饰时,崔文熙又嫌弃地看那颗小痣,忍不住伸手去抠了抠。 不一会儿芳凌进屋来,说道:“今日一早郎君就进宫去了。” 崔文熙拿一支玉钗在头上比划,问:“今儿休沐,他去宫里做什么?” 芳凌皱眉道:“那边没说。” 崔文熙失笑,放下玉钗道:“这是躲我呢。” 芳凌挺无奈,“郎君这些日都避而不见,可见不想与娘子发生冲突,娘子可否再三思,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崔文熙没有回答,只细细打量镜中的自己。 她的颈脖修长,白皙且细致,是漂亮的天鹅颈,锁骨线条也优美流畅,穿诃子裙搭配大袖衫最是抢眼。 大梁的女郎们追求坦领装,为了维持身段儿窈窕,她在饮食上极其克制。 同所有爱美的女郎一样,她喜好倒腾自己,穿好看的衣裳,戴亮眼的头面首饰,全身上下会费许多功夫保养,处处不留瑕疵。 同样,做人亦是如此。 她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无法忍受自己的夫君与别的女人有染,更忍受不了替别人养孩子。 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委曲求全。 亦或许,倘若她不曾拥抱过平等,不曾见识过一夫一妻制,说不定会跟这个时代握手言和。 只是遗憾,她的灵魂曾受过高等教育,见识过现代社会的文明,享受过独立自主带来的滋养,从而造就了她的眼界终究无法像这里的女子那般做到三从四德,夫为妻纲。 一旁的芳凌默默地看着这个坐在妆台前把身子微微前倾,高昂着头颅的女郎,那是备战的姿态。 有时候她很是钦佩她骨子里的骄傲,遇到天大的事都不会动摇分毫,稳重得可怕。可有时候她又无法理解她的固执,她看起来仿佛事事都能忍,却又事事都不能忍。 两种矛盾的抗争都在这个女郎身上体现出来,叫人看不清又摸不透。 察觉到她审视的目光,崔文熙用余光瞥了她一眼,问道:“我今日这身如何?” 芳凌回过神儿,实在理解不了她的心态,“娘子体态好,穿什么都好看。” 崔文熙打量自己身上的齐胸衫裙,襦衫为松花色对襟直领,花式是淡雅的云纹团,长裙则是桃红与茶白间色裙,披帛慵懒地搭在肩膀上,颇显娇媚。 “去把我的嫁妆礼簿取来,我要仔细瞧瞧。” 芳凌愣了愣,诧异道:“娘子看礼簿作甚?” 崔文熙扭头看向她,半真半假道:“看我还能挥霍到什么时候。” 芳凌:“……” 她无奈下去办差。 稍后管事送来府里的开支账簿供主母审核,木盒里有好几本。 崔文熙命人搁那儿,空了再看。 这两天庆王冷着她,她一点都不着急,也不会因此跟他耍小性子,该干什么一点儿都不会落下。 在没有卸任庆王妃的头衔前她不会消极怠工。 芳凌把嫁妆礼簿取来,礼簿是大红色的,厚厚的一本。 当年她出嫁时婚礼举办得极其风光,娘家的陪嫁也丰厚,光田产铺子庄子别院就有十多处,金银珠宝更是数不胜数。 在国公府中她打小就受宠爱,又是正妻的长女,家里头教养得好,她自己也上进,及笄后前来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可给镇国公崔平英长脸了。 二嫁东宫 第6节 故而与庆王结亲时娘家给了不少嫁妆傍身。 入庆王府的这些年,崔文熙把家业打理得很好,庆王原有的产业也被经营得翻了一翻,把贤内助做到了极致。 如今庆王不入她的意,便是该抽身的时候,绝不会拖泥带水。 见她认真地翻看礼簿,芳凌的心里头五味杂陈,因为一旦走到和离那步,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益处,不论是世俗对她的看法,还是往后的前程,都是糟糕的。 芳凌还想做垂死挣扎,试探道:“娘子真的想清楚走和离那步了吗?” 崔文熙瞥了她一眼,“你伺候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的脾性。” 芳凌叹了口气,“奴婢自然是盼着娘子好的。” 崔文熙浅笑道:“既然盼着我好,以后记住,切莫拖我的后腿,明白吗?” 芳凌欲言又止。 崔文熙淡淡道:“莫要给我使绊子,若不然,我容不下你。” 芳凌严肃道:“娘子言重了,奴婢能有今日,全靠娘子当初的再造之恩,到死也不敢忘,断不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事。” 崔文熙满意道:“我就喜欢你这一点,什么事都拎得清,不糊涂。”停顿片刻,“以后劝和的事休要再提,我不爱听那些大道理。” 芳凌还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回道:“奴婢明白。” 崔文熙认真地清点礼簿上的嫁妆,自言自语道:“这些嫁妆够我挥霍些日子,你得空时替我到库房里仔细清点一番,一件也不能落下,只要是我崔文熙的,哪怕是个坠子物件,都要带走。” 芳凌应声是。 崔文熙继续道:“以后从嫁妆田产里得来的钱银莫要再入到庆王府的账目里,你亲自去收来给我。” “是。” “空闲时让人把长陵坊的三进宅院收拾出来,以后我多半要在那儿落脚。” “是。”顿了顿,“娘子不回国公府吗,那里毕竟是娘子的家。” “和离了还回去作甚,让二老嫌弃吗?” “……” “过两日我要回趟娘家,你好生应付,切莫拖我的后腿,有什么事我总会想法子保住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 “你下去罢,这儿没你的事了。” 芳凌默默地退下。 晚些时候庆王从宫里回来,从皇后那里给她讨来一盒新进的螺黛,和宫廷御用的胭脂,命人送到瑶光园。 崔文熙极其爱美,忒喜欢这些粉黛妆物。 赵承延此举无非是投其所好。 哪曾想崔文熙瞧也不瞧,直接差人退了回去。 赵承延看着木托里的东西,顿时被气得够呛。 他原以为冷她两天就该知道找台阶下了,反而还蹬鼻子上脸耍起了小性子。 想起兄长说他堂堂亲王竟然连一个妇人都拿捏不住,委实窝囊得不像男儿等话语就鬼火冒。 这几日早出晚归避着崔文熙本就窝囊,如今他拉下脸来求和,她却不领情,他再好的脾气都被磨得差不多了,懊恼之下把木托里的螺黛和胭脂掀翻在地,顿时撒得到处都是。 心里头憋着气,赵承延要去找她理论清楚,背着手匆匆去了瑶光园。 他过去时,崔文熙正在摆弄花瓶里的白玉兰。 那简单的白玉兰经她雕琢,便亭亭玉立如含苞待放的少女,安静地站在长颈花瓶里,颇有一股子遗世独立的风姿意境。 外头没有仆人通报,赵承延站在院子里,隔着一扇窗望着里头的影子,怒火一点点被那道影子吞噬。 他喜爱崔文熙,哪怕时过七年,仍旧愿意把她放到心尖上。 他始终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少女娉婷婉约地站在雨幕里,撑着正红油纸伞,仿佛与周边的景致融为了一体。 有时候他爱极了她骨子里的傲,有时候又恨极了她骨子里的傲,两种矛盾情绪在脑中纠缠,令他又爱又恨。 哪怕他曾拥有她七年,仍旧会时不时被扎。 她总能给他一种迷糊不清。 有时候他能清晰感受到她的欢喜,有时候又觉得这个女人像海市蜃楼那般虚幻缥缈,无法捉摸。 那种若即若离总能轻易把他拿捏住。 好比现在,他明明很愤怒她不知好歹,可走过来看到她的身影,又不由自主陷入了自责中。 如果她哭一场,发泄一场,或与他大吵一场,他心里头都会好受点。 可是她没有。 她明明去过别院了,回来却没有丝毫狼狈不快,不曾哭闹,也不曾斥责,只是用平日里最温柔的言语说着最伤人的话。 四郎,我们和离罢。 在某一瞬间,赵承延不禁有些抓狂。 同时也隐隐意识到,这个女人,他是驾驭不了的。 她既可以栖息在他的羽翼下,也可以冒雨前行,无惧风雨,是一个宁可枝头抱香死的女人。 而可笑的是,吸引他的是她的傲,刺痛他的,也是她的傲。 独自在院里站了许久,赵承延才离开了。 在回听雪堂的途中,他打定主意不与她和离,看她还能怎么着! 崔文熙入睡前芳凌才告诉她刚才庆王来过,她愣了愣,问道:“为何不知会我?” 芳凌:“是郎君不让。” 崔文熙垂眸不语。 芳凌到底有点心软,还是忍住了,道:“娘子回国公府……要告知郎君吗?” 崔文熙:“自然是要的,明儿他下值回来我会亲自去说。” 芳凌服侍她躺下,吹灯关门退下后,崔文熙独自躺在黑暗里,心里头不是滋味。 与庆王相处了这么些年,就算是阿猫阿狗都有感情,何况是人呢? 只是遗憾,他们终归不能走到最后。 翌日上午崔文熙坐在书房里审核庆王府上个月的账目明细,若看到不明之处,她会画圈标记。 芳凌送来茶水伺候,知道她做事的时候受不得打扰,没发出任何声响,又悄悄退了出去。 在外头守了茶盏功夫,忽见一婆子匆匆前来,怕打扰到屋里的主母,同她附耳嘀咕了几句。 芳凌微微皱眉,压低声音问:“那边怎么说?” 第4章 妒妇 婆子着急道:“薛嬷嬷让兴安坊别院的过来请示娘子,说郎君不在府里,她做不了主。” 芳凌没有说话。 婆子道:“外头的刘婆子说雁娘子肚子疼得厉害,现在胎不稳,需请大夫去瞧瞧。” 芳凌心头不痛快,倒也没有表现出来,只道:“你且稍等,我去同娘子汇报一声。” 崔文熙早就听到外头的窃窃私语,见芳凌进屋来,看向她问:“你们在外头嘀咕什么呢?” 芳凌回道:“方才徐婆子过来,说兴安坊别院的刘婆子来府里通报请大夫过去。” 崔文熙端起茶碗,“怎么?” 芳凌:“刘婆子说那娘子肚子疼得厉害。” 听到这话,崔文熙垂下眼帘,凝视茶碗中的汤色,淡淡道:“去请罢,莫要误了事。”顿了顿,“若有后续也同我说一声,省得郎君回来我不好交代。” 芳凌应声是,便退了下去。 崔文熙默默地抿茶,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发苦。 她嫌弃地把茶碗搁下,也不知是茶变质了,还是人变质了,总觉得不得劲儿。 兴安坊别院里,附近的大夫过来替雁兰诊脉。 目前她的胎还不到三个月,没坐稳,需要小心谨慎,再加上回京途中颠簸,整个人的状态恹恹的,又孕吐,精神不太好。 大夫仔细问诊后,并未发现大问题。 雁兰还是有些担忧,躺在床榻上,隔着帐幔问:“大夫,我真的无碍吗?” 大夫答道:“娘子脉象平稳,应无大碍。”停顿片刻,“若实在放心不下,老夫可开两贴保胎的药服用。” 随后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侍女小桃一一记下了。 打发刘婆子送走大夫,小桃又支开她去煎药。 整个别院里只有一个婆子和婢女伺候,高墙大院里再也没有其他人存在,空荡荡的,颇显寂寥。 那小桃是庆王从魏州买回来的婢女,专门服侍雁兰,婆子则是从府里暂时调过来的。 小桃把靠枕垫上,雁兰半躺在床榻上,轻轻抚摸肚子。 她的眉眼跟崔文熙颇有几分相似,同样的银盘脸,柳叶眉,杏眼,只不过气质大不相同,缺了大户人家熏陶出来的端方贵气。 不过她身上小猫一样的柔弱是崔文熙没有的。 在魏州的时候她的家境虽然是农户,但也不至于缺衣少食。 庆王待她不薄,离开的时候打发了不少钱银给娘家。 如今跟着他到了这富丽堂皇的京城,待遇跟以往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光手腕上的一只玉镯就够全家吃好几年了。 不过这种日子她过得并不舒心。 来的时候她也曾打听过,当时不知庆王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有妻室,哪曾想来了才知道她傍上的男人有多了不得。 二嫁东宫 第7节 从庆王府打发过来伺候的刘婆子也是个人精,想从她身上捞点油水,知道府里主子们的情形,便故意在小桃跟前泄露口风。 这不,听到庆王要去母留子,雁兰心焦得不行,又使了不少钱银到刘婆子身上,才知道府里的正主儿们在闹和离。 刘婆子通过自己的渠道靠卖主子们的实时信息从这娘子身上狠赚了一笔。 雁兰心中不安,琢磨着夫妻既然闹了起来,便横插一杠,装病惊动那边,仗着肚子里有崽,想法子见一见庆王也是好的。 果不其然,赵承延下值回来就听薛嬷嬷说别院请了大夫,他眉头一皱,问:“现今是何情形?” 薛嬷嬷答道:“听说大夫开了保胎药。”又道,“那雁娘子坐胎不稳,又车马劳顿进京,被郎君独自扔在别院,郎君得空时还是过去瞧瞧为好,毕竟在孩子未出世前大意不得。” 赵承延“嗯”了一声,没说其他。 晚些时候崔文熙过来,原本想同他说回娘家的事情,哪曾想扑了场空。 薛嬷嬷说方才庆王出去了。 崔文熙望着外头暗下来的天色,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可曾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薛嬷嬷答道:“不曾。” 崔文熙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再等一会儿。” 她端坐到太师椅上,两手放置于双膝,安静地望着门外,一言不发。 薛嬷嬷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下了,“娘子若有吩咐,尽管差使老奴。” 崔文熙“嗯”了一声,看向她道:“嬷嬷年事已高,今日劳累了一天也该歇着了,我就在这儿坐会儿,有芳凌伺候就好。” 薛嬷嬷应了声是,默默地退下。 崔文熙又恢复了方才的沉稳,她就安静地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屋檐下的灯笼被一盏盏点亮。 赵承延还没回来。 芳凌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悄然无息地点亮烛火,屋内顿时明亮起来。 从头到尾崔文熙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只是像木头那样坐在椅子上,背脊永远都是挺直的,没有任何弯曲。 也不知是在跟自己较劲还是跟庆王较劲,她硬是一动不动等到宵禁鼓声响起。 那六百道鼓声,一声声敲击到她的心上,把仅存的一点幻想敲碎。 她其实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等什么。 在某一瞬间,崔文熙冷不防笑了起来,嘴角浮着嘲弄。 一旁的芳凌揪心道:“娘子,夜深了,且回罢。” 崔文熙“嗯”了一声,伸出手,她上前搀扶。 许是坐得太久,身子都泛酸了,她起身的时候有些虚晃,芳凌连忙扶住。 崔文熙定了定神儿,悄然无息地离去了。 待主仆走后,薛嬷嬷才从角落里出来,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没有说话。 她一生无子,收养了一名孤女养在膝下,叫六月。 小丫头也在府里当差,她才十一岁,很多事情都看不明白,不解问:“郎君离去时曾说过不回来的,阿娘为何不跟娘子说清楚呢?” 薛嬷嬷淡淡道:“做人呐,就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有些事情,莫要非得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说罢看向六月,慈爱道:“你还小,很多道理都看不透,以后就会吃大亏。今日且记住了,勿要学娘子那般拧巴,该忍的时候就得学会忍,若不然,以后的日子过起来可就艰难了。” 六月似懂非懂,“阿娘这话我听不明白。” 薛嬷嬷看着她说道:“听不明白也有听不明白的好处。”又道,“女郎家讨生活到底不容易,得学会弯腰,服软,糊涂一点,才能把日子过得舒坦些,明白吗?” 六月点头。 另一边的崔文熙回到瑶光园洗漱后,一直没有说过话。 芳凌担心她气坏了身子,欲言又止道:“娘子别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若觉得不痛快,骂奴婢几句都好。” 崔文熙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面无表情道:“明日回娘家,你给我打起精神来,莫要像现在这般一脸怨气,知道吗?” 芳凌沉默不语。 崔文熙:“芳凌,我想明白了,就算我退让接受去母留子,我也受不了他去别院儿。我就是个妒妇,你看方才,得知他出去了夜不归宿,我就受不了了。” “娘子……” “我很小气的,没法二女共侍一夫,嫌脏。”又道,“你让我忍,可是怀胎十月,还会有许许多多这样的事情让我去面对,我却一刻也忍受不了。” 看到她忽然流露出来的情绪,芳凌才深刻地体会到了她的艰难,黯然道:“往后不论遇到什么,奴婢都会一直站在娘子身后。” 崔文熙扭头看向她,“我要离开庆王府,你应该知道,会很艰难。” 芳凌眼神坚定道:“只要是娘子想做的,奴婢绝不会拖后腿。” 崔文熙欣慰道:“庆王不会放我走,崔家也不会放任我和离,并且我还上了皇室宗族的玉牒,若要除名,没那么容易。” 芳凌忧心道:“这场仗,极难打。” 崔文熙:“我不怕,我怕的是为了成全所有人,我得一辈子困在庆王府。” 芳凌知她心意已决,安抚道:“娘子别多想了,天色不早,且早些歇息,若不然明儿回国公府气色不好,叫夫人担忧。” 崔文熙是极其爱美的,害怕留下黑眼圈,当即躺到床上睡下了。 第二天赵承延未回来,直接从别院去上值。 崔文熙也没问,经过昨晚的等待后,她似乎彻底对那个男人死心了,早上胃口极好,用了一碗鸡汤馄饨,吃了十多个。 用完早食后,她又沐浴梳洗一番,全身上下都用脂膏润养,确保每一寸肌肤都滑嫩白皙。 没有什么比爱美更重要了,毕竟这副皮囊还得陪伴她数十年呢。 今日回娘家,她特地挑选了时下最流行的石榴裙,搭配白色的花素绫大袖衫,再配上一条石榴色披帛,发髻则选择圆髻。 石榴裙颜色鲜亮抢眼,很是吸睛,颇受京中女郎们的喜爱。 崔文熙也喜欢这种明媚大方的色彩,她的气质温婉端方,且带着闺秀的雍容贵气,完全能压得住石榴红的艳。 素白的大袖衫敛去了裙子的张扬,不至于让她这个妇人显得轻浮。 头上梳的圆髻没用什么繁缛的配饰,只插了两支花钗和一把玉梳栉。 妆容比往日稍下得重些,是艳丽的桃花妆。 颈项上则戴了一串粉珠项链,腕上一只帝王绿翡翠镯,脚上穿的蜀锦绣花鞋,只站在那里,就成了一幅仕女图。 看起来很昂贵的样子。 芳凌从未怀疑过她的审美与穿搭,赞道:“娘子这身极好看。” 崔文熙站在衣冠镜前打量镜中人,也很满意。 她才二十四的年纪,打小就养尊处优不愁吃穿,也无需为生活操劳,又爱倒腾,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过什么。 也或许是她太过老沉稳重,十八岁看起来是这模样,二十四岁了还是这番模样,若是三十四岁还是这模样就更好了。 崔文熙有点自恋,愈发觉得镜中的女郎美得抢眼。 只要一想到往后脱离庆王,抱着自己的嫁妆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心里头就不由得美滋滋。 二嫁又如何? 无法生育又如何? 她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该吃吃该喝喝,又不是没钱挥霍,当小富婆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跟庆王内耗呢? 想到此,她的背脊不由得挺得更直了。 把从库房里挑选出来的长白山野参和燕窝锦缎等物清点妥当后,府里的丫鬟婆子跟着一同出府前往镇国公府。 宽敞舒适的马车已经在府门等候了,马夫见主仆出来,连忙上前放下杌凳。 芳凌搀扶崔文熙上马车,待她坐好后,一行人才浩浩荡荡离开庆王府。 镇国公府崔家离庆王府并不远,只有一个坊的距离,这边已经派家奴提前去告知了。 得知自家闺女要回娘家看望二老,国公夫人金氏高兴不已,她体态丰腴,眉间一颗痣,年近半百仍旧不减当年风韵。 镇国公崔平英娶了三房妻妾,正妻金氏生了一子两女,长子和长女都是从她这房出的,对崔文熙很是偏爱。 这不,金氏换了一身黛蓝衣袍,亲自去府门口接迎。 待庆王府马车驶来,国公府的家奴们齐齐跪礼。 马夫勒停马儿,婢女取下杌凳放好。 芳凌打起帘子伸手搀扶,崔文熙搭到她的胳膊上,缓缓下马车。 她是庆王妃,品阶比国公府高,所有人都会同她致礼,包括金氏,哪怕是长辈,都要敬三分。 看到自己的亲人,崔文熙很是高兴,款款走上前搀扶金氏道:“阿娘。” 金氏应了一声,见她仍旧跟以往那般光鲜亮丽,只不过形体稍稍清瘦了些,说道:“我儿清减了些。” 崔文熙笑吟吟道:“我吃得少,怕发胖。” 金氏握住她的手,亲昵道:“女郎家就要丰腴些才好。” 母女二人笑着打趣了两句,相互搀扶着进府。 路上金氏问起女婿庆王,崔文熙答道:“四郎才回京,近些日忙得很,待他忙过这阵子,再来给二老问安。” 金氏拍了拍她的手,轻言细语道:“你夫妻二人分离得有小半年了,不腻歪在一起,还跑回娘家作甚?” 崔文熙笑道:“女儿这不是想阿娘了吗?” 这话把金氏哄得乐呵了,调侃道:“你这张嘴最会哄人了,我啊,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得了你们仨儿,个个都长进,打小就不跟我添麻烦,从未让我操过心。” 听到这话,崔文熙并未说什么,只看着自家老母亲抿嘴笑。 她若同她说起与庆王和离一事,只怕国公府得鸡飞狗跳,全家哭天喊地了。 想到那情形,崔文熙默默地把皮绷紧了些。 第5章 家劝 二嫁东宫 第8节 母女一众人回到金氏的如意堂,崔文熙作为家中长女,行事处处妥帖周到,只要回娘家,总会捎些物什给各房。 另外两房得知她回府,也携弟弟妹妹们过来问安请好。 镇国公崔平英在家中颇有权威,脑子也拎得清,妻是妻,妾是妾,以下犯上是要挨家规规训的,治家严明,故而府里的情形不像其他家那么复杂。 再加之金氏争气,所出的三个子女皆上进,很给崔平英长脸,地位更是无法撼动。 两房妾室那边有五位弟妹,分别是二子三女,只留下一女未曾婚配,其余皆已嫁娶。 崔文熙命芳凌把带来的几匹锦缎分给他们,挑的都是出自织造府的上等锦缎,做几身春装光鲜又靓丽,很得妾室们喜欢。 一家子坐在一起闲话家常,闲聊了许久两房妾室才各自散去。 待他们走后,崔文熙又问起长房兄长的情况。 长子崔文靖现任工部侍郎,虽有爵位在身,却还是通过科举走的仕途,很给崔平英长脸。 府里的三个儿子两个通过科举入仕,也算有几分真本事,就三郎资质差些,通过家族关系谋了一份从六品的差事,倒也能勉强入眼。 总的来说,没有纨绔子弟。 五个女儿里头四个都嫁得不错,嫁得最好的自然是崔文熙,京中的贵族亲王已经算顶尖儿了,再往上就是宫里,他们家没那么大的野心。 见大嫂王氏气色不好,崔文熙特地分了一品燕窝给她。 现在王氏已经在协理金氏打理国公府家业,往后待二老百年,娘家兄嫂便是她的后盾,所以关系一直都走得近。 目前崔平英去侯府做客,要到下午才回来,正午王氏母子三人也在如意堂用的饭。 知道崔文熙爱食鱼冻和炙羊肉,金氏特地命小厨房备上,又吩咐仆人把她未出阁时住的金玉苑整理出来。 府里的厨娘擅做鱼冻,蘸上酸辣口的料汁儿,最受崔文熙喜爱,她用了不少。 金氏调侃道:“瞧你那狼狈样,莫不是四郎没给你吃的?” 崔文熙喝了一口乳鸽汤,答道:“可不,被嫌弃得惨呢。” 金氏知道二人感情甚笃,也没往心里去。 可是自家闺女也老大不小了,没有生育始终是她的心病,便又念叨道:“前阵子我听说从广阳那边来了一位婆子……” 话还未说完,崔文熙便打断道:“阿娘死了这条心罢,我不想再喝药了,瞎折腾。” “这怎么是瞎折腾呢?” “你就死了这条心,你家闺女就是个无后的命。”又道,“太医院都来过好几茬了,也没诊出个名堂来,命里没有的东西,就莫要强求了。” 这话委实丧气,金氏叹了口气,发牢骚道:“元娘小的时候曾有相士来看过,说你生的是富贵命,我就不信了,好端端的富贵命怎么就绝了后呢。” 崔文熙笑了起来,“阿娘尽受人忽悠,生在国公府就已经是富贵命了。” 金氏:“……” 被她噎得无语。 崔文熙不想提这茬,又岔开话题聊其他,金氏这才作罢。 用完午饭,王氏带孩子们回自己的院子,母女则饮茶消食。 崔文熙有话要同金氏说,命芳凌遣退闲杂人等。 待厢房里只剩下母女二人,她才欲言又止道:“阿娘,我今日回来,原是想与你说件事儿。” 金氏抿了口茶,好奇问:“什么事儿非得藏着掖着?” 崔文熙沉默了许久,才道:“是我跟四郎的事。” 金氏:“???” 崔文熙想了想,“这次四郎从魏州带回一个女郎,且怀了身孕,目前还不到三个月,坐胎不稳。” 听到这话,金氏的脸色变了变,当即便知道她的心思,揣测道:“你想同他和离?” 崔文熙没有答话。 金氏急了,“好端端的从外头带回一个有身孕的女郎,他是如何同你交代的?” 崔文熙正色道:“阿娘应该知道女儿的心思,当初他求娶时曾立下过誓言,不会纳妾,也不会有别的女人。如今他毁诺,女儿容忍不下,故与他提出了和离。” 金氏听得鬼火冒,“他说他要纳妾?” 崔文熙:“不曾提过,只在我跟前说去母留子,待那女郎产子后便把孩子抱到我膝下抚养,至于生母,不论是发卖还是打发,皆由我做主,他绝无半点怨言。” 金氏这才稍稍心安,“你不允?” 崔文熙点头,“女儿的心眼极小,受不了别的女郎分享丈夫。” 知女莫若母,金氏知道她的倔强性子,倒也没有说什么。 相信不论是哪个女人忽然知道自家夫君从外头带人回来都是接受不了的,更何况还是怀了身孕的女人。 想到这里,金氏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这事需得从长计议,待你父亲回来,咱们再好好商议。” 崔文熙静静地看着她,知道他们定然是不允的,今日回来不过是跟他们说一声,而非得到他们的准允支持。 见她不说话,金氏喉头发堵道:“元娘命苦,当初这段姻缘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如今却落到这副田地,委实叫娘心疼。” 崔文熙起身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道:“是女儿不争气,不能给四郎延续香火,怨不得他。” 金氏唉声叹气。 崔文熙继续道:“他是亲王,往后总需要一个子嗣承爵,女儿无法生育,若要维持这段婚姻,只能从别处抱养。 “倘若这回那女郎生的是女儿,那还会接着有第二个女郎替他产子,直到有子嗣延续香火为止。 “阿娘,你清楚女儿的性子,我忍不了,也受不住。” “元娘……” “昨晚他去了别院,我在听雪堂等到宵禁,那时我就明白,我忍不了自己的夫君在别的女人那里,一刻都忍不了。” 这话令金氏揪心,无力道:“元娘受苦了。” 崔文熙努力在她跟前做出一副伤心无奈的样子,“阿娘,女儿心头委屈,却又不敢在他跟前撒气,这事毕竟是我的罪过。” 金氏嘴唇嚅动,想说什么,终是忍耐下来,“此事关乎你后半生的前程,需仔细考虑清楚,现下你在气头上,勿要冲动做决定,待你父亲回来再做商议,如何?” 崔文熙点头,顺着她的话头道:“我有些乏了,先回去午休。” 金氏:“好。”又道,“元娘勿要忧心,你与四郎的事应还有回旋的余地。” 崔文熙没有答话。 回到自己的金玉苑,芳凌服侍她换了一身舒适的家常服。 崔文熙去了发髻上的花钗等物,把妆容卸掉,她似预料到了什么,同芳凌说道:“若阿娘唤你过去问话,你知道该怎么回。” 芳凌点头,小声道:“奴婢知道,会尽力把娘子在府里的情形说得可怜一些。” 听到这话,崔文熙不由得笑了起来,“莫要过头了。” 芳凌也笑了。 有时候她不得不佩服自家主子,面临婚变居然还能稳如泰山,这份沉稳委实不是一般女郎能做到的。 果不出所料,待崔文熙躺下后没隔多久,金玉苑的婢女就过来了一趟。 芳凌跟着她去了金氏那里。 金氏心情不大好,满面愁容。 婢女打起门帘,芳凌进来行礼,金氏看着她问:“元娘可歇下了?” 芳凌回道:“已经躺下了。” 金氏做了个手势,厢房里的婢女退了出去,她问道:“庆王带回来的女郎究竟是怎么回事?” 芳凌把所知的情形细细讲述了一番,听得金氏心中不是滋味,她垂下眼帘,黯然道:“她不曾吵闹过?” 芳凌道:“娘子从头到尾都不曾与庆王发生过冲突,可见是克制的。”停顿片刻,“起初奴婢也曾劝过她,睁只眼闭只眼容忍过去,可是昨夜看到她独自在听雪堂坐到宵禁,才意识到,奴婢似乎错了。” 金氏叹了口气,“她心中必定是委屈的。” 芳凌“嗯”了一声,“娘子同奴婢说她忍不下,见到庆王去别院心里头会发疯,且怀胎十月,往后总少不了摩擦,她只想保全自己的体面,自请下堂。” 金氏看着她道:“芳凌你也是女郎,以她目前的情形,与庆王和离,无疑是最差的选择。” 芳凌沉默不语。 金氏现实道:“我含辛茹苦养育了这么一个女儿,岂能看着她自毁前途,倘若意气用事,对她而言没有任何益处。” 芳凌试探道:“夫人的意思是劝和吗?” 金氏点头,“你是她的贴身侍女,平日里她跟你亲近,和离于她而言是下下策,若想守住她的前程,往后多加规劝。” 芳凌:“奴婢明白。” 金氏做了个打发的手势,芳凌行礼退下了。 下午申时镇国公崔平英回府,家奴告知说庆王妃回府了,他高兴不已,匆匆去了金玉苑。 崔平英已过半百,一张国字脸,体态高大魁梧,通身的威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金氏听到他回来了,起身迎了出去。 崔平英大老远就问:“听说元娘回来了,可在这边?” 金氏行福身礼,回道:“我正有事要同郎君商议。” 见她的面色凝重,崔平英敛了敛神,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朝厢房去了。 婢女奉上茶水,崔平英问:“现下元娘可在金玉苑?” 金氏点头,待婢女退下后,才把崔文熙跟庆王的事同他细叙一番,听得崔平英眉头紧皱。 室内一时变得寂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崔平英才背着手来回踱步道:“这事还得看庆王的态度,他若有诚意,必然会来接元娘回去,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金氏忧心忡忡道:“元娘的性子你是晓得的,我就担心她受不住。” 崔平英心里头也不好受,无奈道:“她若和离,前程便是彻底毁了。” 金氏叹了口气,喃喃道:“是啊,若和离,以后还如何嫁人?”又道,“她性子孤傲,一般郎君又瞧不上,若有生育还好,至少还有条退路,可是偏偏……” 崔平英坐回椅子上,抿了口茶,没有吭声。 二嫁东宫 第9节 金氏看向他,说道:“我觉着两人多半还有回旋的余地,郎君仔细敲打庆王一番,倘若他真有把元娘放在心上,我们便多劝劝她,如何?” 崔平英一本正经道:“此事全看庆王的诚意,他若真心实意为元娘考虑,我们自然会多加规劝。” 金氏点头。 崔平英继续道:“此事莫要再提,待庆王来了再说。” 金氏道声是。 夫妻二人又说起其他,却总是会扯到崔文熙的婚姻。 两人心里头终是忐忑的,倘若真走到和离那一步,往后她的前程委实让人心焦。 想到这里,崔平英就心事重重。 曾那么倾注心血培养起来的女儿,当初有多骄傲,现在就有多失意。 他既怕伤了她,又怕她往后艰难。 也不是国公府养不下她,只是一想到那么优秀的女郎却止步于此,就不甘心。 他曾视她为崔家的骄傲,有时候也会想着她为什么不是儿郎,若是儿郎,崔家的担子应该肩负在她身上把整个家族兴旺。 一想到当初的风光沦落到如今的灰头土脸,心里头就如鲠在喉,不是滋味。 晚上一家子聚在一起用膳,宽大的长条形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 崔平英和金氏坐在正上方,崔文靖夫妻坐在侧边,崔文熙则坐在他们的对面,后面依次是两房妾室和子女们。 长幼尊卑之分严明,绝不逾越半步。 桌上的菜肴陆续上齐,胭脂鹅脯色泽清艳,酸甜口的杏花酱浇汁儿最是馋人,仅仅十二片鹅脯点缀在洁白的瓷盘里,很是抢眼。 汤盅里的佛跳墙冒着浓郁荤香,汤汁厚重,由鲍鱼和海参等食材熬制,鲜而不腻。 油焖春笋最受崔家人喜爱,没有人能抵挡得了春笋的鲜嫩爽脆,在这个时节,几乎家家户户的餐桌上都少不了它。 皖鱼做的鱼脍颇考验刀工,需片得细薄如纸才好,其色泽洁白如霜,晶莹剔透,蘸上特制蘸料,鲜美无比。 酱羊肉酱黄鲜亮,肥而不腻,口感咸香,是高门大户平日里的常用荤食。 竹编的圆筲子里盛放着春盘,有烙得薄薄的饼皮,搭配的菜蔬分别是黄豆芽、萝卜丝、韭菜鸡蛋、笋、木耳、黄花菜等素品。 若吃腻了荤食,再裹上一份春盘解腻,最适宜不过。 甜品糕点还未呈上,需得把主食用得差不多才会传上来。 平时各房都是自行分配饮食,只有家庭聚餐或过节才会老小坐在一起,今日崔文熙回娘家,一大家子聚到一块儿闲话家常。 就在崔家人准备动筷时,忽见家奴来报,说庆王的马车到府门口了。 众人吃了一惊,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崔文熙,她尴尬地笑了笑,同崔平英说道:“兴许是下值过来讨口吃的。” 不明就里的人们皆掩嘴偷笑,金氏心中高兴,忙道:“快去请。” 崔平英心里头也很欣慰,看向自家女儿,眼神是柔和的。 崔文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头有些烦躁,知道接下来她多半得被家人围攻了。 没过多时赵承延走进厢房,一袭襕袍,身姿英挺,还戴着官帽,显然下值回来还没来得及换就过来了。 众人忙起身朝他行礼。 赵承延看向崔文熙,眼神炙热,刚回府得知她昨夜在听雪堂等到宵禁,他就一刻都坐不住了,匆匆赶来国公府。 赵承延体面上前唤了一声岳父,亲自搀扶二老起身,又同崔文靖打了声招呼。 众人陆续起身。 婢女端来铜盆供他净手,他嫌官帽碍事,摘去递给芳凌。 仆人添上碗筷,赵承延看向崔文熙,打趣道:“赶得早不如来得巧,元娘看我讨食吃的动作够不够快?” 此话一出,人们皆笑了起来。 崔文熙瞥了一眼这个男人,冷脸道:“只怕下次四郎可不容易讨到这口吃的了。” 赵承延知道她在较劲,笃定道:“瞎说。”说罢看向崔文靖问,“大郎,你崔家的饭食可有给我赵四郎留了一份?” 崔文靖笑道:“有,四郎什么时候来都有!” 一家子热络笑谈,气氛轻松愉悦,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崔文熙“啧”了一声,没有吭声。 芳凌有些担忧地看向她,可以想象得出她将被崔家人集体围攻的情形。 这条和离路,只怕行得艰难。 第6章 崔氏 人们陆续入坐。 崔平英夫妻仍旧坐在上首,只不过崔文熙跟赵承延调换了位子。 平日里赵承延跟崔家人相处得还算和睦,崔文靖不知内情,落落大方同他说笑,问起他在魏州的经历,赵承延皆一一答之。 两人一个在工部,一个在刑部,都谋了侍郎职位,且都有爵位在身,一般情况仕途算是到顶了,宫里不会放大权到他们这类人身上,需防范逆反。 赵承延很是心细,在同崔文靖说话时还不忘替崔文熙布菜,知道她爱食胭脂鹅脯,亲自给她夹了一片放进碗里。 这细微的举动落到金氏眼里,觉得二人还有回旋的余地。 一家子在饭桌上和睦相处,赵承延时不时看她,眼中皆是温柔笑意。 崔文熙没有发作,给双方留足了体面。 他离京小半年,作为崔家的女婿来说,是非常周到妥帖的,会问候镇国公夫妇身体情况,但凡这边有什么需要帮衬着,总会办理得干净利落。 很讨他们喜欢。 在为人处世方面,赵承延完好地继承了他阿娘惠妃的智慧,不论是在宫中,还是在朝堂,可谓八面玲珑。 说起他娘惠妃,算得上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她原是丰州人氏,姓燕,家中算得上殷实。 前夫本是秀才,却过早病逝,留下三岁幼子给她,那孩子就是庆王赵承延,他本名姓宋,单名一个良。 早年朝中遇叛乱,武帝御驾亲征,兵败至丰州时得燕氏母子救助。 那时叛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燕氏孤儿寡母临危不惧,用巧计哄得叛军被误导,从而救下先帝性命。 武帝一生要强,风流成性,唯独对燕氏钦佩至极。 后来朝中平叛后,武帝亲自前往丰州接母子回京,聘娶燕氏为妃,赐子宋良国姓赵,入了皇室玉牒。 这就是庆王赵承延的来历。 武帝一生有六子三女,赵承延排行老四。 他虽然被皇室承认,但血脉始终不是赵家人后裔,不能像真正的皇子们恣意骄纵,故而惠妃时常告诫他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赵承延打小就受惠妃管制,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处处表现得恰到好处,只为自保。 要知道当年圣人赵君齐还是太子时,日子就不好过,更何况他们母子? 武帝认为太子平庸难当大任,又因他酷爱音律,在武帝眼里更是玩物丧志。若不是因为太子是嫡长子,武帝念在早逝原配的情分上,早就被废了。 东宫不受待见,老二秦王和老三靖王动了夺位的心思。 两人明争暗斗,又都受武帝喜爱,几乎可以预见东宫的尴尬局势。 那个时期朝中人人自危,党阀相争得异常厉害,惠妃母子怕受牵连,英明的选择跟着武帝的动静走。 后来还是赵玥出生后,东宫的日子才渐渐好过了些。 小子聪明伶俐,又生得玉雪可爱,很讨人喜欢。 起初武帝对这个孙儿不怎么上心,认为其父平庸,他多半也是如此。 后来东宫亲自携幼子前往威临,三顾茅庐求来大儒陈平当老师,之后东宫开始翻身,日渐得到武帝重视。 那时赵玥酷爱吃鱼,谁料陈平不给他吃了,并诓他,若要以后顿顿都有鱼吃,就得干活保住自家老子才行。 赵玥幼稚,信以为真。 陈平替东宫出谋划策,让赵玥模仿武帝脾性。 武帝骄纵自大,擅骑射,赵玥也喜欢舞刀弄枪;武帝喜练字帖,赵玥的狂草书法颇具格调。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宫里人皆知赵玥视武帝为信仰,喜欢听他年轻时的英勇事迹,简直是个崇拜他的小迷弟。 这极大的满足了武帝的虚荣心,开始对这个小子起了几分兴致。 武帝虽然不喜自家儿子,但对孙儿到底有几分宽容,毕竟他还是个可爱的小豆丁,抱在怀里只有丁点大,眼睛水汪汪的,一张小嘴能说会道,有时在他怀里撒尿了还会嚎啕大哭,委实可爱得紧。 当时赵玥为了能在武帝跟前吃上一顿鱼,是真心实意跟这个狂妄不羁的祖父亲近,讨得他喜欢的。 爷孙俩关系亲近,又有陈平在背后出谋划策,再加之赵玥上进聪敏,借着“童言无忌”挑拨秦王和靖王,偶尔口出金句,看似小儿稚语,实则命中要害,久而久之令武帝对老二和老三生出不满。 仅仅两三年,两个皇叔就让武帝心生嫌隙,认为他们无视东宫,野心太大,从而被武帝打压。 任凭你儿子再有本事,也经不住老子亲自搞政斗。 武帝意识到东宫虽然不长进,但这个嫡孙儿倒挺有前途,于是替赵玥铺路,把两位最强竞争者下狱贬为庶人,大刀阔斧为他清理门户,铺下锦绣前程。 不仅如此,朝中的中流砥柱皆收拢到太子门下,辅佐东宫治理。 对赵玥,武帝更是亲力亲为培养,手把手教他治国之道,把他视为大梁的未来前程,盼着他能开创盛世。 可以说东宫之所以能在这场政斗里存活下来,全靠陈平和赵玥力保。 后来武帝病逝,圣人做了近三十年的太子,总算荣登大统。 武帝在病逝前还不忘嘱托他给东宫留下来的辅佐大臣们,若太子不得力,可废黜,扶赵玥上位。 可见对这个孙儿的器重。 而惠妃母子因为没有乱站队,在这场政斗里侥幸存活,又因庆王没有皇室血脉,反而成为他的护身符,被天子容忍,仕途还算顺遂。 二嫁东宫 第10节 那些年的惊心动魄令赵承延变得相当谨慎,特别是在惠妃去世后,没有了庇护者,处处都要靠自己斟酌前行,行事更是稳妥。 而与镇国公府结亲,也是多加考虑得来的结果。 一来他对崔文熙有几分真情,二来他是个孤王,也需要后盾扶持。 崔家同样具有考虑。 经过东宫洗礼后,崔平英觉得亲王的风险实在太大,但庆王不一样,没有皇族血脉却有爵位,反而是最安全的考量。 两家一拍即合,成就这桩美事。 崔平英对这个女婿满意,赵承延对这个妻家也很满意。 两家相互依托,相互扶持,方才有往后的兴旺繁盛。 这个道理崔文熙自然也是明白的,故而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和离之路艰难,毕竟要破坏两家维持许久的利益。 但她更不想委屈自己,受不了后半生的迫不得已。 饭后人们坐在一块儿闲话家常,眼见天色不早了,两房妾室才散去。 崔文熙身子乏,独自回了金玉苑,赵承延有话要同崔平英夫妇说,便留了下来。 进入厢房,赵承延很会做人,主动向二老下跪认错,说他坏了当初求娶崔文熙发下的誓言。 这一举动把崔平英夫妇吓着了,崔平英连忙搀扶他道:“四郎使不得!使不得!” 金氏也道:“四郎有什么话起来再说,莫要折煞我们老两口了。” 赵承延被老丈人搀扶起身,他自觉惭愧,如实向二老说起当初去魏州的经历,以及带雁兰回京的缘由,并再三向他们保证去母留子的想法。 崔平英是父权代表,金氏也是传统女人,见他态度诚恳,对自家闺女也是真情实意,原本就不想让二人和离,这下更加坚定了想法。 这不,金氏叹道:“四郎有四郎的难处,我们都能理解,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是元娘也有她的难处,四郎可又体会得到?” 赵承延正色道:“阿娘放心,元娘心中有我,我亦是明白的。” 金氏:“她是我苦心教养出来的女儿,我自然盼着她一辈子平安顺遂,如今她遇到了坎儿,你若真心实意待她,便拿出诚意来扶她跨过去,往后才能走得更长远。” 赵承延谦卑道:“阿娘训导得是,四郎谨记于心。” 他的态度委实谦和,反倒叫夫妻挑不出错处来。 崔文熙不能生育,他并不责怪,大不了去母留子给她体面,也确实有在为她考虑前程。 双方若要把这段婚姻维持下去,都要各自退让一步,相互为对方考量才行。 崔平英能理解他的做法,毕竟是亲王,以后总要香火承爵。 金氏心中虽觉无奈,但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 这些年庆王能做到忠贞如一已经很不容易了,借腹生子也是迫不得已,更何况他选择的是去母留子,不会纳妾养外室,以后府里还是一位主母,若自家闺女还闹着要和离,倒显得不识大体,多半会落下妒妇的名声。 想到这里,金氏便觉得这桩婚姻不能拆。 赵承延同夫妻二人说了许久,才回到金玉苑。 当时崔文熙为了避开他,已经早早歇着了。 赵承延过来瞧她,崔文熙躺在床上假装熟睡。他悄悄坐到床沿,欠抽地俯下身朝她的耳朵吹气。 哪曾想崔文熙一巴掌甩了去,他躲闪不及,“哎哟”一声,却不生气。 崔文熙装不下去了,皱着眉头看他。 赵承延厚颜唤了一声元娘。 她无比嫌弃,冷脸道:“天晚了,四郎明日还要上值,该去隔壁歇着了。” 赵承延上下打量她,还抱着幻想道:“我就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生气我把雁兰带回京。” 听到这话,崔文熙冷不防笑了起来,坦然道:“四郎,你知道昨晚我为何要在听雪堂跟自己较劲儿吗?” 赵承延没有答话。 崔文熙坐起身道:“我就想看看我到底能有多大度,可是事实告诉我,我忍不了,我受不了自己的夫君与别的女人有染,嫌脏。” 这话令赵承延愣住。 崔文熙无视他的错愕,冷酷道:“我们已经完了,在你有雁兰时我们就已经完了。我崔文熙就是个妒妇,见不得自己用的东西被他人拿去用过,既然脏了,那便弃之。” 赵承延脸色阴沉,克制着脾气道:“你嫌我脏?” 崔文熙抬着下巴,“对,脏。” 赵承延被她活活气笑了,指了指她道:“崔氏你就是个妒妇!”又道,“成婚七年,你无所出,我原本可以休你。” 崔文熙:“我已经在自请下堂了,是你纠缠不休。” 赵承延露出见鬼的神情,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蛮不讲理的女人,他愠恼道:“那你来说说,你若是我,又当如何自处?” 崔文熙直言道:“我已同四郎说过,可以和离。” 提到和离,赵承延不由得抓狂,“我偏不和离!”又道,“元娘你能不能多替我考虑考虑,我想有一个自己的子嗣承爵有错吗?” “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是我无能,不能如你所愿。可是四郎,我崔文熙就是这样的妒妇,我做不到像他人那般宽容大度,更不想替别人养育孩子。” “元娘你这是自毁前程!”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更知道与你和离后,等待我的路会艰难无比。可是我不怕,我心甘情愿走那样的路。”又道,“四郎,你就放过我罢,看在夫妻七年的情分上给我留点体面又何妨?” 这话委实把赵承延气着了,指着她道:“你疯了!” 崔文熙没有吭声。 赵承延铁青着脸斥责,“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你要我忠贞如一,我没有半点怨言。可是子嗣是我的底线,我不想孤苦伶仃没有一个倚仗,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我各退一步呢?” 崔文熙觉得跟他没法沟通,只平静道:“我做不了委曲求全。” 赵承延受不了她骨子里的傲,气恼道:“你这是要气死我!” 他是真的被她给气惨了,先前屁颠屁颠跑过来,想着她昨晚在听雪堂枯坐到宵禁,可见心里头是有他的。 哪曾想热脸贴了冷屁股,他已经这般低声下气了,镇国公夫妇也能体会到他的难处,偏偏崔文熙容忍不下,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愈发觉得这女人蛮不讲理。 怕二人又闹将起来,赵承延克制着教养忍下了脾气,板着棺材脸去了隔壁。 室内又变得寂静下来。 没隔多时芳凌过来探情形,崔文熙跟往常一样表情淡淡。 芳凌斟酌了下用词,说道:“方才见郎君脸都气青了。” 崔文熙:“他自讨没趣。”又道,“我现在退让一步成全了他的颜面,往后谁又会来体谅我的不易?” 芳凌叹了口气,说道:“这事实在难办。” 崔文熙:“我现在若不心狠,以后受磋磨的就是自己,想想往后余生几十年,我就觉得害怕。” 芳凌:“但愿娘子能坚持住。” 崔文熙没有说话,自顾躺了回去。 第二日一早赵承延就离开国公府上值去了,也没跟崔文靖同去。 夫妻二人昨晚发生争执的事被金氏知晓了,大清早就过来看崔文熙,她坐在妆台前,正用面脂擦面。 芳凌见金氏过来,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夫人。 金氏做了个手势,屋里的婢女都退了下去。 崔文熙知道自家老母亲要来做什么,打招呼道:“阿娘怎起得这般早?” 金氏微微蹙眉,“四郎呢?” 崔文熙:“上值去了。” 金氏坐到凳子上,沉默了许久,才恨铁不成钢道:“你昨晚同他吵嚷起来了?” 崔文熙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以为意道:“争执了几句。” 金氏受不了她的态度,说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不成真要与他撕得两败俱伤才体面吗?” 这话崔文熙不爱听,反驳道:“阿娘此话差矣,是他纠缠不休,不愿给我留一条退路。” 金氏“哎哟”一声,懊恼道:“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忒不要脸!” 崔文熙把头发撩到耳后,扭头看她,似笑非笑问:“昨晚他是不是又把你们二老哄得高兴了?” 金氏严肃道:“你莫要嬉皮笑脸的,人家同我们说了,去母留子,去母留子,往后府里仍旧只有你一个主母,他不会纳妾,更不会养外室,你还想怎样?” 听到“还想怎样”,崔文熙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阿娘,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金氏:“???” 崔文熙:“我与四郎七年夫妻,为何独独是那雁兰被他带回了京,且怀了他的身孕,却不是其他女郎呢?” 这话把金氏问愣住了,狐疑问:“中间莫不是有隐情?” 第7章 进宫 崔文熙没有答话,用完面脂后,她取盖子将其合好。 金氏坐不住了,催促问:“问你话呢。” 崔文熙这才回道:“四郎同我说那女郎使了手段才怀有身孕,阿娘,若非他对雁兰有几分情意,岂会容忍她挺着肚子回京?” 金氏怔住。 崔文熙继续道:“许多事情我不过问,不等于我就是个傻子。”又道,“我已经差人打听过了,雁兰的吃穿用度皆是挑最好的,且怕她乏闷,还请了评弹娘子去哄她,四郎是真真把她放到心尖儿上的。” “这……” “他同你们说去母留子,你还真信?倘若雁兰生下的是女儿,是不是还得接着生,我是不是还得接着养?” “元娘想这么多作甚?” “四郎自己也说过,想下半生有个倚靠,可是我给不了这个倚靠,倘若我今天选择了退让,那往后就会一退再退,到时候谁来体谅我的不容易?” “元娘……” 二嫁东宫 第11节 “阿娘,我不想活得太累,那雁兰不是盏省油的灯,她这才进京几天就开始仗肚行凶,同我抢四郎了?她怀胎十月,我是不是得像怨妇那般同她内斗,抢一个我已经放弃了的男人?” 这话听得金氏揪心,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 崔文熙的神色却反常的平静,现实道:“按说一介小小的乡野女,自然没资格同我斗,我若要除她,法子有千万种。可是不得劲,我跟她有什么好争抢的,难道争抢一个令我厌弃的男人就那般体面?” 金氏心焦道:“那女郎当真这般上四郎的心?” 崔文熙:“我哄你作甚,且心眼多得很,这才进京几天就开始给我下马威了,仗着肚子里有种,装病把四郎哄去,一夜未归,可见其手段。” 金氏闭嘴不语。 崔文熙拿玉梳慢条斯理地梳理头发,嫌弃道:“我崔文熙受你们悉心教养,可不是拿去跟后宅女郎斗长短的。他若有皇位要继承,我还拼死挣个前程,带娘家飞升发达,至少能图个利。” “休得胡言!” “阿娘,女儿不屑与后宅女郎抢男人,与其这般没志气,还不如一个人快活。” “可是你想过没有,若与四郎和离,之后的路要怎么走?” “我这么多嫁妆,阿娘还怕我吃苦头不成?” “女郎家到底需要一个当家的才好。” “以后我大不了从崔家的宗族里抱养一个孩子来抚养,这样不就有倚靠了吗?” 金氏听得无语。 崔文熙趁热打铁说服她,“四郎脏了,我不想要了,阿娘你也莫要再劝和,倘若我现在不狠心,往后受磋磨的就是自己,长痛不如短痛,断尾求生总比一直活在煎熬里好。” 金氏黯然道:“七年夫妻,你就狠得下心?” 崔文熙歪着头看向她,冷酷道:“阿娘,我现在才二十四岁,以后活到你那个岁数的时候,可就不是我狠不狠得下心,而是得看四郎的脸色行事,乞求他的怜悯,他的疼爱,你可愿意看着我过这样的日子?” 金氏沉默不语。 崔文熙:“你若真的疼我,就莫要再插手管我和四郎的事。” 金氏着急道:“我怎么不疼你了,不是盼着你好好的吗,可是……”说着说着她不由得红了眼眶。 见她伤心,崔文熙手忙脚乱安抚道:“阿娘莫要伤心,我没你想得那般柔弱不堪。” 金氏拿手帕拭了拭眼角,喉头哽咽道:“我见不得你受委屈,原本顺顺遂遂的,哪曾想却遇到这么大一个坎儿跨不过去。” “说不定这道坎是为了让女儿以后过得更好呢。” 金氏戳了戳她的额头,埋汰道:“大白天的痴人说梦,谁会要你这个二嫁的?” 崔文熙“啧”了一声,问:“我生得俊不俊?” 金氏没好气道:“俊!” “说不定有人贪色就凑上门儿来了呢?” “……” 金氏默默地望着那张娇美的面庞,她原本是来劝和的,结果反被自家闺女劝服了,倘若与庆王在一起会让她的余生煎熬,那还是和离算了。 那终归是她怀胎十月掉下来的一块肉,见不得她过得不如意,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唉声叹气,怪命运不济。 之后几日崔文熙都待在娘家不曾回庆王府,崔平英还是觉得不该同庆王和离,崔文靖知晓后也觉得和离对妹妹的前程没有益处。 金氏则不想插手管了,妇人家心肠软,省得讨崔文熙厌烦。 这期间庆王曾试探过崔文靖的口风,在听他说崔文熙执意和离后,逼得没法,便把中宫皇后搬出来劝和。 皇后马氏也曾听圣人提起过庆王的事,觉得崔文熙在这事上着实糊涂了。 二人算得上妯娌,平日里崔文熙识大体,行事稳重,在宫里头的人缘也算不错,马皇后便应承劝和。 这不,当皇后召见庆王妃进宫的懿旨送到国公府时,崔文熙不禁被气笑了。 打发走宫里的内侍后,她捧着懿旨,没好气道:“庆王真是长了出息,连中宫都搬来当说客了。” 金氏无奈道:“你也算长出息了。” 崔文熙撇嘴。 金氏:“待你爹回来,又是一顿唠叨。” 晚些时候镇国公回府,崔文熙厚着脸皮去讨要当初庆王求娶时立下的誓言书,崔平英把她念叨了一顿,最后金氏还是给了。 那誓言书是用染了色的宣纸写的,赤色纸,金色墨。 哪怕时隔这么多年,它依旧被保存得完好,看不出任何时光留下来的痕迹。 崔文熙坐在凳子上细细打量,指尖落到苍劲有力的字迹上,唇角露出一抹温柔。 那时庆王待她的真心天地可鉴,遗憾的是他们未能走到最后。 失去就是失去,她不会沉浸在往日的美好里,更不会哭天喊地自怨自艾。 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里,女人总得给自己留几分清醒,才能活得痛快些。 她素来不是一个委曲求全的人,也很自私,只会把自己的感受放在首要,也只忠诚于自己。 打开火折子,崔文熙把那张誓言书点燃,静静地看着它一点点被火舌吞噬。 少许灰烬落到桌上的铜盆里,她的脸上没有丝毫不舍,而是冷静到几乎刻薄的态度。眼神也是清明透彻的,它既能盛得下整个赵承延,也能把他剜得一干二净。 那个男人,她不会再要了。 崔文熙冷漠地看着誓言书被烧成灰烬落入铜盆里,脏了就是脏了,怎么还能捡起来再用呢? 翌日上午她进宫见马皇后,当时马皇后正在长春宫同妃嫔闲话家常。 圣人有两位妃子,分别是娴妃和珍妃,娴妃无子嗣,珍妃育有一子一女,马皇后则有两女一子。 赵玥上头还有一位哥哥肃王,是珍妃所出。 在五位子女中他最小,天资比肃王聪慧,又得先帝宠爱,现今的皇权几乎都掌握在东宫手里。 至于圣人赵君齐,只想吃喝玩乐,对政事没什么兴致,已经打算当太上皇了。若不是赵玥阻拦让他再撑几年,他才不想管那些破事儿,也受不了大臣们叨叨。 宫里头赵玥以绝对优势压制,甚至连圣人有时候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故而后宫里的妃嫔没什么好挣抢的,都以中宫为首。 听到宫人上报,说庆王妃来了,马皇后同两位妃嫔做了个手势,她们陆续退下。 不一会儿崔文熙进殿拜见马皇后。 马皇后端坐在凤榻上,穿了一袭紫色凤凰纹大袖衫,那缂丝衣袍精美考究,织物上的凤凰图案华丽抢眼,处处彰显雍容贵气。 她已经年近半百,却保养得极好,一张鹅蛋脸上尽是养尊处优的淑雅,太子赵玥很好的继承了她的样貌,眉目清秀温雅,颇有几分君子的霁月风光。 崔文熙跪礼,马皇后道了一声平身,命沈嬷嬷赐座。 待崔文熙坐定后,马皇后才上下打量她。 论起容貌,崔文熙算不得拔尖儿,却通身都是风情韵致,因打小就受贵族教养熏陶,浑身上下的端贵气度就已经能打压下不少女郎了。 她今日穿了一袭素简的牙色大袖衫,织物上绣着精美的抽象莲纹,搭配的诃子裙是胭脂与茶白的间色裙,胸前一朵绽放的牡丹纹,衬得颈脖一片雪白撩人。 单刀髻上只用两支花钗和一朵洁白带粉的芍药绒花,明明没用什么配饰,却已风雅至极。 大袖上的披帛是胭脂色石榴纹纱罗,飘逸柔美,画的妆容也符合她的气质,清丽婉约。除了腕上一只鸡血红玉镯外,颈脖和耳朵上都没有配饰,干净利落。 有时候马皇后也不得不承认,这女郎确实挺讨男人喜欢。 至少对于主流男性审美来说,她几乎符合大部分男人对女人的幻想。 端庄得体,气度仪态上得了厅堂;身段窈窕纤细,柔美中透着几分诱人的娇弱;谈吐文雅,受诗书熏陶,能论得上几句;行事干练,打理中馈是一把好手。 除了无子外,真真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婢女送上茶水糕点,马皇后温和道:“长月尝尝菱粉糕,可比得上你们府里的百合酥?” 长月是崔文熙的小字,她净手取了一块菱粉糕品尝。 也在这时,一名宫女进殿通报,说等会太子要过来。 第8章 擅辩 马皇后道了声知道,那宫女退出殿外,她的视线落到崔文熙身上,用充满着期待的语气问:“味道如何?” 崔文熙回道:“宫里头的咸口不消说,甜点则稍甜腻了些。” 这点很得马皇后的认同,“圣上嗜甜。” 崔文熙笑了笑。 马皇后话锋一转,“这些日你得多用些甜才好。” 崔文熙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用意,端起茶碗道:“臣妇与四郎的家事倒让娘娘操心了。” 马皇后也没拐弯抹角,正色道:“你二人的事我也曾听圣上提起过,他说四郎从魏州带回一名女子,叫雁兰,现养在别院,且怀着身孕,有这回事吗?” 崔文熙答道:“有。” 马皇后好奇问:“你可曾见过她?” 崔文熙放下茶碗道:“不曾。” 马皇后更是好奇了,多少有点八卦,“你还当真沉得住气,我若是你,早就跑去看了,到底是怎样的狐媚子能上四郎的心,让他千里迢迢带回京来。” 崔文熙被她说话的语气逗笑了。 当今圣人度大量,且没甚脾气,朝中人人皆知,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被秦王和靖王踩到尘埃里。 皇后的性情也温顺软弱,可以说长房这支能熬出头全靠太子赵玥的心机和手段扶持起来的。 崔文熙这人的性子遇弱则柔,遇强则刚,同皇后这个妯娌从未红过脸,便同她闲话家常道:“臣妇也曾去过别院,后来觉得不得劲,便又回了。” 马皇后对她颇有几分同情。 夫妻恩爱七年,半年小别还来不及高兴,却得知夫君从外头带回一个怀着身孕的女郎,任谁都受不了这当头一棒。 “长月性子孤高,多半是忍受不了的。” 崔文熙坦然道:“不瞒娘娘,臣妇就是个妒妇,心胸狭窄不容人。” 马皇后微微蹙眉,“这便是你的不是了,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呢,四郎能与你相处七年已是不易。” 崔文熙并不卖账,平静回怼道:“民间买卖讲究你情我愿,四郎与崔家求娶定亲的时候就知道臣妇是个什么样的女郎。他若有异议,当年就不该违心为臣妇立下誓言书,哄骗了七年,却不愿意继续哄下去了,也实在令臣妇为难。” 二嫁东宫 第12节 马皇后被气笑了,指了指她道:“四郎说过,他只想有个一子半女,后半生有个倚靠就好。” 崔文熙挑眉,“臣妇中看不中用,无法替四郎延续香火,如今他得了愿,臣妇愿退位让贤,自请下堂,又有何过错?” “这……” “《户婚律》有言:无子,为其绝世也,可休妻。只是崔赵两家七年姻亲,还望四郎给崔家留几分薄面,准予和离,这要求,娘娘认为算不算过分?” “不算。” “臣妇提出和离,合情合理,为何反倒是众口伐异,认为臣妇不识大体呢?” 马皇后被这话问愣住了,一时语塞。 她愣怔了好半晌,才无奈道:“到底是个饱读诗书的女郎,论起道理来头头是道,我不与你争辩,就只问你,可曾想过和离之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崔文熙坐直身子道:“臣妇在出嫁时有嫁妆傍身,且擅打理家业,不愁无立足之地。” 这点马皇后是认同的,知道她打理中馈非常出挑,但还是有疑问,“往后你总会老去,总不能老无所依。” 崔文熙:“臣妇可抱养崔家宗族的孩子养在膝下颐养天年。” 马皇后:“一个女郎家立足多有不便,屋里还是得有个郎君才好。”又道,“你现今年岁不小,又嫁过人,无法生育,且心气儿高,京中的郎君只怕多数都入不了眼,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往后多半艰难。” 崔文熙没有答话,她总得给马皇后一点发言的余地。 这不,马皇后语重心长道:“且听我一句劝,天下乌鸦一般黑,四郎纵有多般不是,对你也算得上忠诚。” “四郎待臣妇极好。” “你心里头明白就好。”又道,“以你如今的情形,以后离了他,要再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可不容易。” 崔文熙垂眸不语。 马皇后继续劝说:“我是过来人,知道女郎家的不易。你生得窈窕,又出挑抢眼,若背后没有一个郎君护佑,京中不知多少男人觊觎着呢。 “庆王府好歹能让你遮风避雨,若离了四郎,你难不成回娘家避难?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时长日久,兄嫂又当如何看待你? “长月,听我这个大嫂的一句劝,女郎家要学会低头,方才过得体面。 “你性子太傲,打小娇养在国公府,受不得半点委屈,如今四郎此举确实不地道,可你自身也有许多不是,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双方何不各退一步,全了二人的体面?” 马皇后的这番劝言字字中肯。 她说得确实不错,一个女人生得太过抢眼也是种罪过,因为对于这个父权社会来说,女人就是附属物,任何人都可以争抢。 一旦崔文熙丧失了庆王府的庇护,纵使有国公府这个娘家,但也架不住明里暗里的觊觎手段。 以她目前的身份,生得娇美,且成过婚,没有生育,在京中贵族中名声甚佳,暗地里不知有多少男人想尝她的滋味。 与庆王和离,无异于自毁前程,自寻死路。 马皇后同她说这些,可见是有考量的。 相对于委屈来说,和离后要面临的现实更不容易处理。 毕竟女郎家只属于后宅,内院里的冲突是轻车驾熟的战场,而外院所面对的风雨就不是那般体面了,可容不得你有后退的余地。 这番肺腑之言都被崔文熙记下了,她起身朝马皇后行大礼道:“多谢大嫂一番劝诫,长月都记下了。” 见她的态度谦卑,不像先前那般孤高,马皇后上前搀扶道:“往后的路毕竟要靠你自己去走,能听进去自然是好的。” 崔文熙看着她,正色道:“娘娘的话臣妇会仔细斟酌。” 马皇后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我有两个女儿,平阳比你大,命却没你好。她早早地丧了夫,如今孤身一人,若不是有宫里头这个娘家做倚靠,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这世道对女郎家向来苛刻,你的不易,我也能理解,只是该低头的时候,莫要较劲儿,得多为自己的前程考虑,不让家中二老为你担忧,就已然不错了。” “娘娘说得有道理。” “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待家中父母过身,便失了仰仗,往后处处都要亲力亲为,总归得让自己有个家室才是正事,日后也不至于孤苦。” 崔文熙没有答话。 马皇后严肃道:“我同你说这些,皆是出自肺腑,同为女郎,且有女儿,自然知道女郎家的不易。 “纵然四郎有诸多不是,他求助宫里劝和,可见是不想与你分离的。 “你夫妻二人恩爱七年,相互扶持走过来也是不易,人生数十年,哪有一帆风顺的? “倘若这道坎跨了过去,往后就不会这般为难。你若应承不提和离,他说去母留子,待子嗣产下后,中宫替你做主把那女郎处置就是,无需为一个乡野女而烦恼。” 这番话委实窝心,崔文熙轻声道:“娘娘待长月的好,长月都记下了。” 她们正说着,殿外忽然传来赵玥的调侃声,“我当阿娘与谁打得这般热络,原是四皇婶进宫来了。” 太子驾临,崔文熙朝他行福身礼,道了一声殿下。 赵玥先朝马皇后行礼,而后才同崔文熙还礼。 他用余光瞥了她一眼,视线无意间落到她雪白诱人的颈脖处,不露痕迹避开了,故意说道:“前阵子四皇叔休沐都在宫里陪父亲听曲儿,今日四皇婶进宫来,可是陪阿娘唠嗑的?” 崔文熙:“……” 第9章 觊觎 马皇后没好气道:“二郎莫要淘气。” 赵玥抿嘴笑。 今日也是巧了,他跟崔文熙撞了衫,穿了一身牙色圆领窄袖衫常服,金丝刺绣的回纹宝相花团庄重沉稳,腰间一块血玉,仪态风流,气度从容不迫。 少年郎看起来温雅,却有一股无形的魄力,那是从朝堂政斗里浸透出来的威仪。 三人各自入坐,崔文熙倒也没有回避。 马皇后看向自家儿子,问道:“二郎把政务处理完了?” 赵玥:“昨晚听嬷嬷说阿娘身子不爽,故来瞧瞧。”又问,“可请御医诊过脉?” 马皇后道:“兴许是前日受了点寒,没什么精神,服了两贴药,今日倒是好了许多。” 赵玥关心道:“开春气候不稳,阿娘还是得多加注意着些。”说罢看向崔文熙问,“四皇婶今日进宫来,可是陪阿娘唠嗑解乏的?” 崔文熙不爱听这话,她知道这个侄子机灵,定然也晓得她跟庆王之间的分歧。 这般问话显然是有意八卦,便笑盈盈回道:“方才臣妇正与娘娘说起,殿下再过两年就及冠了,东宫却无人照应,娘娘很是操劳呢。” 此话一出,马皇后便拍大腿道:“可不,我头发都愁白了不少。”当即冲赵玥唠叨道,“瞧瞧你大哥,都已经有仨个孩子了,你倒好,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 赵玥:“……” 崔文熙深谙妇人之道,成功把八卦转移到他身上,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殿下还得多加上心才好。” 马皇后对这个话题非常有兴致,立马同崔文熙八卦起京中高门大户的闺女们来,两个妇人兴致勃勃议论未出阁的贵女们,听得赵玥头大如斗。 他原本是想来探崔文熙跟庆王闹腾的口风,哪曾想反被她将了一军,压根就不敢说话,怕引火烧身,但又不想逃跑,索性厚着脸皮左耳进右耳出。 崔文熙觉得忠毅伯府家的周三娘很是出挑,身段好,品性也佳,出得了色,刚及笄,年纪也同太子匹配,宫里可多加留意。 马皇后上了心,同她道:“娶妻当娶贤,得挑度量能容人的。”又道,“宫里头总少不了三妻四妾延续子嗣,倘若日日争风吃醋,也闹心。” 崔文熙点头道:“确实如此,万不能像我那般小气善妒。” 马皇后被她调侃的语气逗笑了,指了指她道:“你倒有自知之明。” 崔文熙也笑。 赵玥不露痕迹地偷瞄她一眼,视线鬼使神差落到她的耳垂上,那颗痣颇有几分小性感。 马皇后看向他问:“二郎从未提起过钟意的女郎,你喜欢哪样的,以后阿娘也好替你物色。” 崔文熙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赵玥心虚地回避,应道:“自然是端方持重的好。” 他的态度一本正经,如佛陀般清高自傲,好似凡夫俗子都入不了眼。 宫里宫外都知道太子克己复礼,这样一个清贵自持的郎君眼光自然也高,要不然婚事也不至于拖延到至今。 不一会儿卫公公进殿来通报,说圣人那边有事找寻。 赵玥起身同马皇后行礼告退,崔文熙也起身行礼,赵玥还礼,却不敢窥视,生怕自己的目光乱瞟,亵渎了她的端庄。 待他走后,两妯娌继续闲话家常。 中午崔文熙在宫里用膳,下午还同马皇后逛御花园,直到很晚才出宫回去了,不过并未回国公府,而是回的庆王府。 赵承延既然把中宫都搬出来当说客,怎么都得给些颜面。 这不,金氏听芳凌来报,说庆王妃回府去了,颇觉欣慰,好奇问道:“元娘可曾说了些什么?” 芳凌笑道:“娘子说让夫人放心,她知道该怎么做。” 金氏叹了口气,“我就盼着她好好的,顺顺遂遂,平平安安。” 之后她又问了一些琐碎,芳凌皆一一作答。 崔文熙落下不少物什在金玉苑,芳凌回来收拾取走。 另一边的崔文熙回府后,没过多久赵承延就下值回来了,听说主母归来,他兴冲冲过来瞧。 崔文熙避而不见,说身子乏。 赵承延在院里站了许久,生怕把她得罪了,小心翼翼道:“元娘且好生歇着,明早我再过来看看你。” 崔文熙没有答话,只坐在榻上,表情平静。 屋内没有动静,赵承延悻悻然回了。 听到脚步声离去后,崔文熙才起身看外头,忽然觉得倦怠,当即命人备热水沐浴。 而宫里的马皇后在用膳时同圣人说起今日的劝言,赵君齐道:“倘若崔氏执意要与四郎和离,便是她的不是了。” 马皇后:“女郎家到底不易,我已同她说清楚和离之后的利害关系,她若听了进去,自然知道该如何抉择,若听不进去,我也没辙了。” 对面的赵玥没有吭声,只慢条斯理地用春笋,竖起耳朵聆听长辈们谈论崔氏。 似乎与她有关的话题他都会耐着性子听会儿。 二老说着说着话题又扯到他身上,琢磨着东宫也该聘娶太子妃了。 这回赵玥精得跟什么似的,故意问自家老子,“爹,河西口刺史上奏来的地方税……” 二嫁东宫 第13节 话还未说完,赵君齐就像见鬼似的匆匆放下碗筷,抹嘴道:“啊呀,我竟忘了一件事未处理,你们娘俩慢慢用,我先回了。” 赵玥:“……” 马皇后:“……” 两人默默地望着赵君齐离开的身影,一时都挺无语。 赵玥挑了挑眉,体贴地盛了一碗银耳羹递给马皇后,说道:“银耳滋阴润肺,阿娘多用些。” 马皇后发牢骚道:“幸亏你爹有你这个嫡子给他撑腰,要不然他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她无比庆幸自己的肚子争气,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要不然全家都得去喝风,哪还有今日的荣华? 银耳羹甜津津的,挺合胃口,马皇后用得很合意。 赵玥心中藏着事,试探道:“前阵子听说四皇叔家中出了些岔子,今日四皇婶进宫来可是为这事?” 马皇后:“你四皇叔带回一个女郎,且怀有身孕,崔长月不依,要自请下堂,四郎请我出面劝劝。” 赵玥斜睨她,“四皇婶素来孤傲,可愿听阿娘的劝告?” 马皇后:“听说今日回了庆王府,她若不糊涂,就该明白,离了庆王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益处。” 赵玥没有说话,只垂眸看碗里的汤,不知在想什么。 用完饭回到永安宫后,当天晚上赵玥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子里总是浮现出那片诱人的雪白,以及耳垂上的小痣。 空旷的寝宫里一片漆黑,他觉得心烦意乱,披头散发地坐起身,难以压制住内心的蠢蠢欲动。 她在闹和离。 曾经觉得不敢亵渎的人,一下子仿佛变得唾手可得。 那种蠢蠢欲动犹如猫抓似的,时不时撩拨他的心弦,不由得滋生出许多难以启齿的非分之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玥才下床点亮烛火,随手拿起一支玉簪把头发挽上。 少许青丝垂落下来,被他撩到耳后。 他穿着亵衣,端起烛台走到屏风后,只听细微的摩擦声响起,屏风后的暗阁悄悄打开,赵玥走入进去。 里头的空间不大,呈封闭式。 他把烛台放到桌上,四周的墙壁上挂了八幅仕女图,皆出自他手。 画上的女郎形态各异,有端坐含笑的样子,也有扭头凝视的样子,还有站在树下眺望的样子…… 不管她们是何种形态,样貌都是一样的银盘脸,柳叶眉,欲说含羞的杏眼,以及耳垂上都有一颗小痣。 赵玥端起烛台走到画前凝视画中人,脑中不禁想起白日里见到的女郎,她无论处在什么时候,永远都是一副端庄傲骨的样子。 而今,她的傲骨被庆王折断。 指尖,缓缓落到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脸庞上,勾人的桃花眼里泛着些许撩拨的心思。 那人脾气甚傲,他若想把她弄到手,便只有巧夺。 在暗阁里坐了许久,四周一片寂静空虚,只剩下烛火不安地跳跃,犹如某人起伏不定的心绪。 现下开春,最适宜办一场春日宴了。 若是往常,赵玥是最没兴致参加任何聚宴的,嫌吵闹。 可是这回他却兴致勃勃。 目光缓缓落到墙壁上的画卷上,他细细凝视那双杏眼,克制的欲望将不再隐藏,就像小时候为了保住东宫费尽心思讨武帝喜欢那样。 老师陈平告诉他,若要完美捕猎,首先就得学会伪装成猎物的样子。 这对他来说轻车驾熟。 没过两日长姐平阳公主进宫探望马皇后,早年圣人还是东宫太子时一家子都不受宠,处处被掣肘。 那时候的公主皇子们日子不好过,个个都学会察言观色,如今好不容易起来了,平阳却中年丧夫,委实叫马皇后心疼。 以前平阳喜欢热闹,经常宴请,不论是赏菊,还是击鞠,花样不少。 但自从三十岁那年驸马病逝后,她便极少宴请了。 今日进宫同马皇后唠家常时,马皇后同她说起办春日宴的事,说是赵玥求的。 平阳颇觉诧异,好奇问:“二郎素来不喜吵闹,怎么想着央求阿娘办春日宴了?” 第10章 春宴 马皇后暗搓搓道:“兴许是想明白该物色太子妃了。” 平阳不由得掩嘴笑了起来,她的气质不像马皇后那般温婉,而是艳丽如牡丹的明媚,甚至带着小小的英气。 “二郎再过两年就要及冠了,东宫里没有一个贴心人,是不像话。” “是啊,你也知道他的性子,打小就有主见,许多事情我们也插不上手,全凭他的意愿,如今他想通了,便替他安排下去。” 于是母女二人就春日宴一事细细商议。 举办这样的宴请,宫里头不好出面,便由平阳主持操办。 一来相看女郎们要方便许多,二来甄选太子妃是大事,但又不想太高调,以公主府操办最适宜不过。 平阳有办宴请的经验,同马皇后商议好后,亲自走了一趟永安宫。 当时赵玥正在审批奏折,这差事他已经干了两三年。 太子监国,政务皆由他和政事堂那帮宰相处理,他爹可谓高枕无忧,成日里要么吃吃喝喝,要么玩弄乐器,要么谱几首曲子,小子日简直不要太好。 有时候他也会疲惫,但他老子毫不懂得怜惜,理直气壮说他年纪轻轻狠该磨砺,方才能长成参天大树,庇佑大梁万民安居乐业。 赵玥恨铁不成钢,他从四岁开始操心自家老子的前程,就算是村口的驴,都没他这么劳碌! 余嬷嬷进殿奉茶,见他许久都没有停下来,便道:“殿下且歇一会儿,莫要伤了眼。” 赵玥“唔”了一声,看到奏折上有错别字,强迫症犯了,忍不住用朱笔圈上改正。 这本奏折上的错别字有点多啊,居然有四个! 也在这时,忽听卫公公来报,说平阳公主来了。 赵玥做了个手势,卫公公把平阳领到侧殿。 他硬是把那本奏折上的错别字改完,顺了两遍,确认没有任何纰漏,才放下朱笔,前往侧殿。 姐弟二人相互致礼,各自入座后,平阳说道:“我刚从阿娘那边过来,二郎现下可忙碌?” 赵玥笑道:“正要歇会儿呢。” 婢女进殿奉茶,平阳看着自家弟弟闲话家常。 提到朝堂政事,她忍不住念叨老父亲不作为,“二郎打小就不易,勿要仗着年轻熬坏了身子,许多事情该由政事堂劳心,就由着他们去,若是事事亲力亲为,哪吃得消?” 赵玥正色道:“阿姐说得是,祖父给爹留下了一帮中流砥柱,个个都是靠得住的,我也并非事事亲为,无需担心。” 平阳点头,“那就好,原本像你这个年纪就该意气风发,肆无忌惮,哪曾想活得跟苦行僧似的,日日为政务劳碌,没有一点儿朝气。” 赵玥咧嘴笑。 平阳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说回正茬儿,“方才阿娘同我说你想办一场春日宴,是吗?” 赵玥“嗯”了一声,“正如阿姐所言,我这日子一眼望到头,没有一点儿朝气,故想趁着好春光舒缓舒缓。” 平阳也没点穿他,只道:“阿娘让我回去拟一份宴请的名单上来,二郎想请哪些人,也可同我说说,莫要遗漏了。” 赵玥狡黠回道:“阿姐看着拟就是。” 平阳暗搓搓猜测:“二郎是不是心中有人了?” 赵玥失笑,“我日日在宫里忙碌,不曾出过宫,也不曾参加过什么宴请,哪有心思顾儿女情长?” 说到这茬,平阳便道:“你呀,打小就有主意,阿娘心里急,也不敢叨唠,怕你嫌烦,眼下也老大不小了,该把这事提上日程了。” 赵玥敷衍道:“宁缺毋滥,随缘罢。” 接下来姐弟二人又唠了许久,平阳才打道回府。 三日后,当春日宴请帖送到庆王府时,崔文熙并不在府里。上次她吩咐芳凌得空时安排仆人去把长陵坊的宅院打理出来,今日特地过去瞧瞧。 那处三进院子在长陵坊的街尾,颇清净,是当初国公府从一商贾手中买下的,专门送与崔文熙作陪嫁,一直空置着,不曾住人。 待庆王府的马车抵达大门时,仆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芳凌打起车帘,搀扶崔文熙下马车,仆人们恭敬行礼。 宅子门口的两尊石狮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朱漆大门也重新漆过,青砖高墙与绿瓦相衬,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岁月留下来的祥和安宁。 一行人走进庭院,门口有一排碧绿翠竹,角落里一丛芭蕉恣意生长,绿油油的很是抢眼。 崔文熙喜爱那些生命力旺盛的绿植,看到它们,再沮丧的心情都会得到治愈。 进入正院,两侧的什锦花窗游廊将整个庭院环抱,石阶下由鹅卵石铺就而成的小道,边上的奇石上摆放着打理精细的观赏兰。 一株上了年纪的梨树在庭院的东侧扎根生长,根茎粗壮,枝丫繁盛,结的果子特别清甜,以前但凡梨子成熟时都会采摘进府食用。 芳凌似乎对它颇有言辞,说道:“院里本不该种梨。” 崔文熙笑了起来,调侃道:“穷讲究,若世人把分离的罪名都扣到它的头上,岂不得冤死?” 芳凌默了默,“总归觉得不太吉利。” 崔文熙:“你还说呢,小心今年不结梨给你吃。” 芳凌不得不佩服她的好心态,自中宫劝和之后,夫妻俩一直在打冷战,她跟没事儿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一样不落下。 主仆上了石阶,在什锦花窗游廊上漫步而行。 游廊采用的是传统的红配绿,方形柱上的绿经岁月侵蚀,已经开始褪色。 樑上画着精美的花纹,由红蓝二色搭配,新挂的红灯笼给开始褪色的游廊上增添了一丝生趣。 芳凌觉得游廊旧了些,说道:“游廊该上新漆了。” 崔文熙:“且先记下,看完了一并安排下去。” 这处宅院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倒座房和后罩房各十间,还有一排群房等,共计三十六间,足够崔文熙差奴使仆居住了。 二嫁东宫 第14节 她把前院后院,每个角落细细查看一番。 有的门窗太旧,有的绿植不好看需要造型修剪,有的器具需要重新打磨上色,还有两处窗棂不符合她的审美,要求改成另一种图案等等。 哪些不满意需要整改的统统记下来交代给家奴,让他们空闲时处理好。 在京中她还有三处房产,之前不缺钱都空置着,现在也可以租赁收点租子了。 要知道天子脚下寸土寸金,一处宅子若租给商贾,一年也能收不少租子补贴她的开销。 现在她就在为脱离庆王府后做打算,毕竟没有娘家也没有夫家做依靠,往后全凭自己操持过日子,需得精打细算才能活得自在。 把院子里需要整改的细节交代清楚后,接近正午时分一行人才回庆王府。 崔文熙没什么胃口,吩咐小厨房备碗馎饦打发。 芳凌伺候她换了一身家常服。 管事婆子过来呈上平阳府送来的请帖,待主仆从更衣室出来后,芳凌上前接过送到崔文熙手中。 管事婆子说道:“这春日宴请帖是今早平阳府送来的,还请娘子过目。” 崔文熙坐到太师椅上,随手翻开请帖,颇有几分诧异,“真是奇了,平阳公主已经许久不曾办过宴请了,那边可有说些什么?” 第11章 不离 管事婆子答道:“不曾,只说公主想热闹热闹。” 崔文熙轻轻“噢”了一声,做了个手势,婆子退了出去。 芳凌也道:“往日娘子同平阳公主私交甚好,这两年她极少露面,都生分许多。” 崔文熙把请帖放到桌上,说道:“她原本是个性子爽朗的人,若不是许驸马早早地病故,让她伤心了这两年,又岂会闭门不出呢?” 说到这里,她似觉得讽刺,自言自语道:“世事难料,伉俪情深的不长久,两看相厌的却天荒地老。” 芳凌知她意指所许,不敢接话。 稍后婢女送来馎饦,厨娘知她胃口不好,特地备了两碟开胃的酸笋丝和风萝卜。 白瓷碗里的面片儿爽滑细腻,由鲫鱼汤打底,少许枸杞和葱花点缀在奶白的汤色中,喷香浓郁。 她爱食菠菜,碗底盛了不少。 净手坐到桌前,崔文熙先拿勺子尝了一口鱼汤,鲜甜甘香,随后取筷子尝了一块小小的风萝卜,上头放了茱萸,辣口的,胃口一下子就打开了。 馎饦的清淡,与萝卜干的咸辣搭配很合她意,细嚼慢咽用了个精光。 她其实还能再塞点下去的,但摸了摸自己的纤细腰身,还是作罢。 春日里犯困,下午崔文熙去午休了阵儿。 晚些时候账房先生张老儿过来了一趟,把兴安坊别院的开销账目呈上来供主母查看。 芳凌接下了。 张老儿似有话要说,欲言又止道:“待娘子歇好了,劳烦芳凌姑娘让她瞧瞧别院的账目,老朽一时犯难,不知该从公账走,还是从郎君的私账走。” 芳凌应声好,“张老儿先回罢,大中午的日头毒,莫要中了暑热。” 张老儿依言回了。 崔文熙午休醒来后觉着口渴,芳凌送上温茶,她喝了一碗才作罢。 芳凌拿手帕替她擦拭唇角,说道:“刚才账房的张老儿来过,说别院那边的账目不知道该从何处走。” 崔文熙淡淡道:“这事我不管,丢给听雪堂那边就是。” 芳凌憋了憋,暗搓搓道:“奴婢斗胆瞧了一眼,开销着实厉害,这才进京多少日,就花费不少。” 崔文熙不以为意,“那是人家心甘情愿养的,与我何干?” 芳凌沉默不语。 崔文熙也有点小心思,同她说道:“你把账本拿去给薛嬷嬷,给她找点事做。” 芳凌笑了笑,幸灾乐祸应声是。 不出所料,傍晚赵承延刚下值回来,薛嬷嬷就坐不住同他说道:“今日账房送来别院的开销账目,郎君得空时可瞧一瞧。” 赵承延摘下官帽,不解道:“这些琐碎拿给我作甚,瑶光园那边做主处理就好。” 薛嬷嬷忍了忍,颇有几分不满,“郎君还是瞧一眼好。” 见她这般坚持,赵承延连襕袍都没换,便坐到太师椅上,伸手道:“给我。” 薛嬷嬷呈上账目。 赵承延接过随意翻了翻,上面工整地记录着别院的所有日常开销,比想象中耗费得多。 薛嬷嬷见他面不改色,皱眉道:“这样的账目,只怕瑶光园那边是不愿意入公账的。” 赵承延没有吭声。 薛嬷嬷严苛道:“那雁兰怀有身孕,吃穿用度理应短缺不了她,毕竟是为了以后的子嗣。可是这般挥霍也着实不像话,一个既非妾室,连外室都不如的女郎,且以后还会被发卖打发,如此敛财,简直不成体统。” 她服侍了赵承延许多年,资历老,也忠诚,连崔文熙都会给她少许薄面,故而在他跟前说话很有分量。 往日薛嬷嬷都是和颜悦色,从未这般严厉过,可见别院那边的作为入不了她的眼,有些恼。 赵承延不想因为这些小事同她费口舌,便道:“以后别院的账目就入我的私账罢。” 薛嬷嬷皱眉,“郎君怎么还听不明白?” 赵承延:“???” 薛嬷嬷:“你如此纵着雁兰,可曾想过瑶光园那边会怎么看你?” 这话赵承延不爱听,驳斥道:“嬷嬷言重了,难不成我赵四郎养一个女人还得看崔文熙的脸色不成?” 薛嬷嬷被气得跺脚,恨铁不成钢道:“郎君糊涂!”又道,“倘若你真想挽回元娘,就该处处为她考量才好。” “我怎么不为她考量了?” “那雁兰才进京多少日,就搞得你们夫妻二人四分五裂,郎君怎么不细想其中的缘由?” “是崔文熙要闹和离的。” “郎君可曾想过,她为何要与你和离?” 提到这茬,赵承延就火冒三丈,“她嫌我脏!” 薛嬷嬷愣了愣,回道:“郎君还是没悟明白,你口口声声同元娘说待雁兰产子后就打发出府,可是却这般纵着她大肆挥霍,这是要打发她的态度吗?” 赵承延愣住。 薛嬷嬷继续道:“还有之前因为雁兰的一点小手段,就哄得郎君彻夜不归,你这是置元娘于何地?” 赵承延沉默。 薛嬷嬷越说越气恼,“你与元娘成婚七年,她的脾性孤高自傲,是决计不会轻易低头的。可是郎君的所作所为,处处都是在打她的脸,岂能容忍得下?” 这番话把赵承延彻底说懵了。 薛嬷嬷叹气道:“郎君若不想挽回,就应允了和离罢,给崔家留些体面,莫要闹得太生伤,叫人看了笑话。” “嬷嬷是不是老糊涂了,我若不在意她,何必请中宫劝和?” “可是郎君的所作所为,处处都在推远她,当初又何必请中宫来掺和?” 一番话说下来,把赵承延搞得心烦意乱。 他原本觉得事情不大,结果被她这番剖析,便里外都不是人。 薛嬷嬷见他听了进去,以退为进道:“下月初五是平阳府办春日宴的日子,今儿把宴请的帖子送上来了,到时候郎君自然是要去的,你夫妻二人这般冷着脸子也不是个事儿。” 赵承延发牢骚道:“嬷嬷以为我想跟她打冷战啊,是她爱理不理,我也经不住日日热脸贴冷屁股。” 薛嬷嬷无奈道:“郎君可以和离。”顿了顿,“或休妻也行。” 赵承延急了,站起身激动道:“她想得美!我赵四郎也是要脸的,既然七年都过来了,那下半辈子就这么熬着罢。” 薛嬷嬷:“……” 赵承延赌气道:“当初我那般为她掏心掏肺,处处惯养着她,结果却得来她一句轻飘飘的和离,甚至连一点伤心都看不到。我这七年的付出都喂了狗,不服气!” 薛嬷嬷:“……” 赵承延把账本扔到一边,气恼道:“她崔文熙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既然上了赵家的玉牒,就甭想改下来。”又道,“她没有生育,全京城皆知,我若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她和离,岂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薛嬷嬷:“……” 赵承延:“她不要脸,我还想要脸,咱们这辈子就这么耗着罢,庆王府又不是养不起,她若挥霍我赵四郎照样受着,绝无半点怨言!” 听了这些赌气的言语,薛嬷嬷默默地看着他,明明是佳偶成双,却偏偏落到怨偶的地步。 她伺候他多年,自然也知道他的脾性,可犟成这样,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说到底,赵承延心里头还是放不下瑶光园那个女人,七年恩爱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那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哪怕现在她闹和离,他也不会轻易放她走。 子嗣要,女人,他同样也要。 没有人能替代崔文熙在他心中的地位。 雁兰也不过是个泄-欲的玩意儿,他知道她有点小心思,但乡野粗俗女郎,眼界短浅,终是上不了台面。 赵承延心里头比任何人都明白,就算崔文熙跟他和离,也不会受冷落,皆因那女郎一颦一笑都能挠到男人的痒处,且头脑聪慧,比一般的贵女可有格调多了。 暗地里觊觎她的男人不知藏了多少呢,若是不信,平阳府的春日宴上就能窥见一斑。 这不,他还是不想把脸撕得太难看,匆匆用完晚饭后主动前往瑶光园,服了回软。 当时崔文熙正坐在窗棂前摇团扇。 今年不知怎么回事,开春的气温陡然高升,太阳像不知疲惫一样,天天铆足劲用它的热情拥抱世人,也不管他们是否受得住。 崔文熙一袭轻薄纱罗,发髻松散地绾着,一边摇团扇,一边逗弄笼子里的鸟雀,惬意得一点都看不出是在闹和离的女郎。 在某一刻,赵承延不禁有些嫉妒,她怎么能够没心没肺到这般地步呢? 跟她相处了七年的男人,说不要就不要,那心肠是拿铁铸造的吗? 二嫁东宫 第15节 视线落到她白腻的颈脖上,赵承延的表情愈发阴沉,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他的一举一动很像被抛弃的怨妇。 第12章 贵女 在角落里站了许久,赵承延才过来了。 看到他的身影,崔文熙露出和煦的微笑,打趣道:“哟,什么风把四郎吹来了?” 赵承延冷哼一声,满脸不高兴地走到窗棂前,看着她道:“元娘的心情似乎好得很呢。” 崔文熙笑吟吟道:“在府里困久了厌烦,今日得了平阳府的请帖,春日宴同她聚一聚,心里头高兴。” 赵承延背着手,上下打量她,问:“你把别院账目扔到听雪堂,究竟是何意思?” 崔文熙懒洋洋地摇缂丝孔雀纹漆柄团扇,孔雀尾扎眼的五彩丝折射出绚丽的光芒,慵懒的动作撩人心扉,处处皆是风情。 她明知故问:“四郎心里头不痛快了?” 赵承延指了指她,“元娘好手段,知道用薛嬷嬷来训斥我。”又道,“你若觉得不满,别院的一切开销皆可从我的私账里出,何必耍花招?” 崔文熙撇嘴,似笑非笑道:“我就说今儿怎么想着来瑶光园了,原是来兴师问罪的。” 赵承延心里头虽不服气,到底还是服了软,讨好道:“元娘若看不顺眼别院挥霍,我便管束着些。” 崔文熙起身,爱理不理道:“既然是从四郎的私账里出,又与我何干?” 赵承延进屋,崔文熙扭着腰肢去隔壁厢房,却被他一把揽进怀里,居高临下俯视道:“你究竟要同我闹到几时?” 崔文熙仰头看他,脸上丝毫没有羞恼,甚至还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可是眼神却是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感。 她握着团扇,用手柄轻轻把他推开,似乎连碰他一下都觉得脏,“若四郎以为我是在无理取闹,那恐怕得闹上一段日子了。” 赵承延皱眉,“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你看不惯雁兰,待她产下子嗣便打发出去。”又道,“我处处都依着你,顺着你,你还想怎样?” 崔文熙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四郎何必如此?” 赵承延难得的低声下气,“我的性子你一向知晓,许多事情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应承,所有心思都搁在你身上,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像听到笑话般,崔文熙露出奇怪的表情看他,瞧他把自己感动得跟什么似的。 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愈发无趣了,嫌弃道:“四郎若真疼宠我,便给我几分颜面,放我离府。” 这话把赵承延刺激到了,愠恼地推开她,“元娘怎么还执迷不悟?” 崔文熙不理会他的懊恼,自顾摇着团扇去厢房。 赵承延拦了上前,质问道:“我说的话你可在听?” 崔文熙点头,一本正经道:“听着呢,可是我的脑子近些日嗡嗡的疼,四郎说的那些话听着虚不受补。” 赵承延:“……” 小厨房用井水冰镇过的银耳莲子羹送了上来,白瓷碗里的银耳被掰得细碎,几粒枸杞和莲子点缀其中,看着煞是讨喜。 崔文熙放下团扇,自顾去净手,非常大方问:“四郎可要用银耳羹,可甜了。” 赵承延皱眉,他平日里几乎没见她吃过甜食,就算用,也仅仅只是尝了两口解馋。 见他杵在门口没有吭声,崔文熙不予理会,拿手帕擦手后,坐到桌前,小小地尝了一口银耳羹,甜津津的,心情都要好上几分。 赵承延就直勾勾地看着她用那碗甜汤,她的动作斯文,仪态淑雅,进食从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那种体面讲究仿佛刻入到了她的骨子里,不曾有过任何狼狈出错。 有时候他不禁恨透了她的体面虚伪,觉得都是伪装,“崔文熙,你的心肠都是铁铸的么,我这般低声下气讨好,你就不能露出一点软弱来?” 这话令崔文熙愣住,她缓缓抬头,看着那个神情很受伤的男人,一时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她慢条斯理地拿手帕拭唇角,不答反问:“如何软弱?像雁兰那般乞求你的怜悯疼爱吗?” 赵承延没有吭声。 崔文熙的表情仍旧平静,眼神里却浮现出少许情绪,“银耳羹可甜了,能压苦。” 赵承延嘴唇嚅动,想说什么,却忍下了。 崔文熙道:“成婚七年,我以为四郎对我的脾性是知晓的。”又道,“你是聪明人,亦或许从当初决定带雁兰回京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了,不是吗?” 望着那双清澈如明镜的双眸,赵承延心虚地选择了回避。 崔文熙:“四郎为何不敢看着我替自己辩解?” 赵承延嘴硬道:“我有我的难处。” 崔文熙轻轻的“哦”了一声,嘲弄道:“想必雁兰曾哭哭啼啼求四郎庇护,说没有你就活不下去,对吗?” 赵承延没有回答。 崔文熙道:“方才四郎问我,为何不能软弱一点。我其实也想啊,就像她们说的那样,但凡我后退一步,服个软,日子都不至于这般煎熬。 “可是我不行,我崔文熙就是个妒妇,受不了二女共侍一夫。 “我受不了我的夫君为别的女人牵肠挂肚,随时都会离府彻夜不归,我更受不了我还得养丈夫和别的女人的孩子。 “四郎,往后数十年余生,我是不是都要在这种煎熬中学会妥协,学会委曲求全,就为博得一个贤妻良母的美名?” “元娘……” “四郎,你教教我,如何才能像你想的那样大度容人?” 那双厌倦的眼睛令赵承延揪心,难堪道:“我只想有一个自己的子嗣,以后府里不会再有其他女人,只要你跨过这道坎,以后我们就会像以前那样恩爱不疑。” 崔文熙看着他笑,“破镜重圆固然美好,可是那道裂痕需要用我的一生去修复。四郎,我已经倦了,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年少轻狂,也没有勇气在你身上下赌注。 “破了就是破了,就算再重新捡拾起来复原,也再也回不去了。 “你我皆是聪明人,有些道理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何就不能全了两方的颜面,体体面面地分开呢?” “崔文熙,我不会与你和离!你无生育,离了我便失了仰仗,天下人也会耻笑我赵四郎背信弃义!” 赵承延的情绪忽然激动。 崔文熙默默地盯着他,似乎在这一刻,她才彻底看清楚了这个男人的心思。 是的了,他赵四郎是最爱面子的。 当初求娶时曾在崔家立下誓言与她白头偕老,全京城皆知,并且还传为一段佳话,惹得无数贵女艳羡。 如今她没有生育,他借腹生子,可以说是合情合理。 她却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和离,便是她崔文熙肚量小不容人,妒妇的名声只怕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倘若他应承和离,便是他违背当初求娶时立下的誓言,抛弃原配必然会受到世俗非议,那般爱面子的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会干这种蠢事? 她这辈子,只怕得耗死在庆王府了。 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想法,更没有人会在意她是否熬得下去,曾经美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反倒成为了遏制她的枷锁。 想到这里,崔文熙不由得笑了起来,枉她先前还以为他惦念着几分夫妻情义不愿与她和离,哪曾想现实却是这般难堪。 这脸,打得真他娘的疼! 也不知是笑自己的愚蠢,还是笑这段曾经传为佳话的婚姻,崔文熙笑得失态,竟然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见她忽然发疯,赵承延蹙眉道:“元娘你笑什么?” 崔文熙好不容易止住笑,失态道:“我笑自己天真。”又道,“四郎当真好狠的心肠,为了自己的颜面,哪怕逼死我也在所不惜,是吗?” 赵承延愠恼道:“你说什么胡话?” 崔文熙:“我真蠢呐,竟然到现在才悟明白你为何不愿和离。” 说完这话,她便拿起桌上的团扇出去了,脸上还挂着少许泪,却浑然不知。 赵承延望着她出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这是崔文熙第一次失态,也将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失态。她拿手帕把脸上的少许泪痕擦拭干净,下的力道极重,甚至留下了些许红印。 那男人说她不懂得软弱,呵,装软弱给谁看? 难道像雁兰那样乞讨他的怜悯与疼爱? 简直是笑话! 之后夫妻继续冷战,持续到春日宴那天,芳凌不禁有些担忧。崔文熙坐在妆台前仔细挑选配饰,她迟疑了许久才道:“娘子真打算去赴宴吗?” 崔文熙不答反问:“为何不去?” 芳凌吞吞吐吐道:“娘子与庆王不睦的消息只怕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兴许春日宴上的高门大户都等着看你们的笑话呢。” 崔文熙拿耳饰在耳朵上比划,不以为意道:“看我崔文熙有多狼狈是吗?” 芳凌沉默。 崔文熙再一次拿出她的从容,高昂着头颅道:“就算我崔氏婚姻失利,不论何时,都是撑场面的那一个,谁也别想压过我。” 芳凌:“……” 崔文熙凝视铜镜中的女人,孤傲道:“来,把我收拾得体面些,让那些人瞧瞧,我崔文熙是不是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主儿。” 芳凌:“……” 她不得不承认,这女郎的性子真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信魅力总叫人无法忽视,能称得上京中贵女典范的女郎,总是有点真本事的。 第13章 流言 体面二字,几乎刻入到了崔文熙的骨子里。 今日春日宴,芳凌原本以为她会浓墨重彩,哪曾想她反倒学会了装柔弱。 前阵子新做的藕荷色吉祥纹诃子裙最是温柔,轻巧的纱罗包裹到窈窕身段儿上,平添出几分诱惑。 质地柔软的丁香色仙鹤云纹大袖衫罩在诃子裙上,长至脚踝。 肥大的衣袖飘逸半透,衣领和袖口处均用金丝绞边,颇显贵气。 白腻柔润的肩膀和手臂在轻薄纱衣下若隐若现,前胸一片雪白,委实勾人。 二嫁东宫 第16节 崔文熙从妆奁里挑出一串粉珠佩戴,耳饰同为粉珠。腕上则是一只羊脂玉手镯,脚上一双白鹭戏荷绣鞋,且奢侈地用了玉石做点缀。 梳头的婢女按她的要求梳了高髻。 崔文熙挑了两支花钗佩戴,把一朵白中透粉的牡丹绒花别到发中,脑后还反插了一把半月形玉梳篦。 时下京中流行戴绒花,做工最好的便是红袖阁的绒花。 绒花讲究栩栩如生,也并非越精细越好,而是怎么生动灵活,看起来像真的才叫上品。 崔文熙头上这支牡丹绒花可费了不少功夫,花朵不失牡丹的雍容大气,白中透粉娇俏玲珑,金黄的花蕊在层层叠叠的花瓣中偷偷探出头,灵动千姿。 妆容则以细眉为主,轻巧纤丽。 两侧画了斜红,眉间花钿是一朵淡雅的桃花,脸上的胭脂用得不浓,唇妆则是时下最流行的蝴蝶唇妆。 一系列动作打理下来,衣冠镜前的娇柔女子风情至极。 恰到好处的衣着,温柔内敛的妆容,该露的绝不含糊,该隐的欲语还羞。 崔文熙的气质原本偏庄重温婉,可这身轻薄的大袖纱衣敛去了她的刻板端庄,反带着些许勾人的风韵,举手投足间皆是柔弱女郎的小情调。 那种淡雅脱俗与风姿绰约相互碰撞,明明举止端庄,却又带着小小的柔媚神韵,叫人忍不住侧目。 这不,芳凌赞道:“娘子这身好,就算奴婢是女郎,看着也忍不住脸红心跳,总想多瞧两眼。” 崔文熙拿藕荷色披帛搭到肩上,笑盈盈道:“四郎说我从不懂得示弱,今日便让他瞧瞧,我的‘弱’可不是谁都能瞧得上的。” 芳凌无奈道:“还斗气呐。” 崔文熙冷哼一声,“他让我不痛快,那大家都别想痛快。” 芳凌:“……” 也在这时,忽听家奴来报,说庆王已经在府门口候着了。 崔文熙偏过头,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婢女答道:“已经收拾好了。” 崔文熙伸手,芳凌搀扶她出去。 待主仆到了府门口,见赵承延站在马车旁,一袭鸦青色宝相纹圆领窄袖袍衫,头戴玉冠,腰束玉带,通身都是成熟稳重。 崔文熙细细打量这个男人,给足了颜面,轻柔婉转地唤了一声四郎。 赵承延的目光粘在她身上,他知道她在任何场合都不会扫他的颜面,只是现下看她这般娇美,却只能眼观不能触碰,委实不是滋味。 这明明是他的妻,他却不敢碰她,怕彻底撕破脸,只能忍耐。 他敛住心中猫抓似的酥痒,朝她伸手道:“元娘过来。” 崔文熙倒也没有抵触,款款走上前,青葱玉指搭到他的掌心。 赵承延垂眸睇了一眼,酸溜溜道:“元娘今日这番衣着,是打扮给谁看的,嗯?” 崔文熙半真半假道:“四郎莫不是嫉妒了?” 赵承延一手揽过她的腰肢,闻着她身上诱人的脂粉香,压低声音道:“且给我安分点,可莫要忘了你是有夫之妇。” 崔文熙被这话逗乐了,挑衅道:“当初你一声不吭带雁兰回京,明目张胆给我戴绿帽,而今是怕了吗?” 赵承延皱眉,“你敢。” 崔文熙作死道:“四郎是最爱面子的人,倘若日后我红杏出墙,你又当如何?” 赵承延:“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若敢红杏出墙,看我不打死你。” 崔文熙继续作死问:“倘若我出墙的人比你位高权重呢?” 赵承延愣住,露出奇怪的表情看她,“亲王已经顶天了,再往上就是宫里,你总不至于爬到圣人的床上去,他已经是能做你爹的人,不会这般荒唐。” 崔文熙认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四郎可莫要忘了,你还有几个侄儿呢。” 这话把赵承延气着了,揽住她腰肢的手加重力道,懊恼道:“不知廉耻!” 崔文熙娇嗔地掐了他一把,边上不知情的奴仆还以为夫妻打情骂俏呢。 家奴放好杌凳,赵承延搀扶她上马车。 里头非常宽敞,崔文熙靠边上落座,随后赵承延上马车坐到她身边。 崔文熙整理裙摆,他像往常那样握住她的手,“今日来平阳府的皆是贵人,元娘是识大体的人,应该知道言行举止。” 崔文熙抽回手,故意说道:“那得看四郎能给我多少体面。” 赵承延默了默,“我什么都依着你。” 崔文熙偏过头看他,他继续道:“有什么事家里头说清楚就行,在外总得多注意着些崔赵两家的体面。” 崔文熙笑了笑,挑眉道:“貌合神离有意思吗?” 赵承延冷哼一声,厚颜道:“你这辈子甭想着离开我,就算我死,都会带着你入赵家的陵寝。” 崔文熙:“……” 挺无语。 赵承延看她的眼神充满着偏执,“我花了七年的心思娇养你,这等尤物,岂能白白让他人捡了便宜?” 崔文熙被气笑了,“那四郎可要好好把我这尤物看守好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人偷了去。” 赵承延赌气道:“敢!我就不信京里还有谁敢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挖我赵四郎的墙脚,若被我发现,非得打断他的腿!” 崔文熙“哼”了一声,偏过头没有说话。 这男人,委实没劲儿。 宽敞舒适的马车缓缓朝平阳府驶去,平阳府着落于永兴坊的文华街,从庆王府过去也不算太远。 平阳是天子嫡长女,很受宠爱,送的府邸也极尽奢华。 府里占地面积数十亩,光庭院楼台就有十多处,比庆王府大了两倍有余。 今日主办春日宴,永兴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此次宴请除了皇室宗族外,还有十二家京中有头有脸的高门贵族。 像这样的宴请自然少不了优质郎君,故而主母们都会费心思到自家尚未出阁的闺女身上,若能借着春日宴相到合意的郎君,那是最好不过。 并且听说东宫太子也会赴宴,那可是香饽饽。 众人皆知宫里头掌权的是太子,至于圣人,不过是挂了块牌子。 若是哪家的闺女能把那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勾住,往后的前程自不消说,一国之母,可是光宗耀祖的无上荣耀。 往日平阳跟崔文熙私交不错,又听到传闻说她与庆王闹和离,心里头多少有点八卦,想问个清楚。 差仆人到外头探听,等了许久,庆王府的马车才缓缓驶来。 芳凌放好杌凳,赵承延先下的马车,崔文熙由他搀扶着下来。 在场的宾客品阶没庆王高,纷纷朝夫妻二人致礼。 两人互看对方,当真是狠人,装得伉俪情深,相互搀扶着进府门。 待他们由仆人拥着进去后,一些好奇心强的妇人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同身边的亲眷悄声道:“前阵子传得风言风语,说庆王夫妻在闹和离,今日看来,不像是真。” “我瞧着也不像,庆王妃又不是傻,若真与庆王闹翻了,往后还怎么找下家?” “是啊,她年纪不小了,又无生育,应不会这般愚蠢。” 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今日最热门的话题无非是庆王夫妻是否在闹和离,还有则是太子要来赴宴。 两件事凑一块委实叫人兴奋,既满足了她们对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满足了她们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少女春心。 这不,那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戏精附体,像往日那般有说有笑。 跟在他们身后的芳凌很想去搬戏台子搭上。 哪曾想,这戏台上却跳出一个太子来! 第14章 偷窥 府里已经来了不少贵宾,见到庆王夫妻,纷纷上前打招呼。 二人同他们周旋。 不一会儿家奴来报,说平阳公主有请,两人这才去了玉琼园。 从头到尾赵承延都一副体贴的模样。 崔文熙觉着笑得有点僵,稍稍收敛表情,赵承延扶着她的腰身,小声道:“你今日这身是要故意气死我吗?” 崔文熙斜睨他,“怎么,四郎嫌穿得不够得体?” 赵承延没有吭声。 她穿得很得体,几乎所有妇人都是这样的穿搭,可是她们不是崔文熙。 她的个头比多数女郎高挑,五官生得秀美,气质又温婉端方,符合主流男性审美。 要命的是这身衣着既能让她展现出妇人的含蓄风情,又有女儿家的娇俏,两种神韵碰撞到一起,交织出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这对男人来说是致命的。 赵承延是男人,他太了解同类对她的觊觎。 那种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窥视犹如猫抓似的,撩得人蠢蠢欲动。 这让他很不舒服,很想把那些窥探的眼珠子剜掉。 他的不痛快都落入崔文熙眼里,选择无视,既然他要把她困死在庆王府,那以后不痛快的事还多得很。 这仅仅只是开头。 家奴把二人领进玉琼园,平阳正在厢房里同其他妇人说话。 她一袭石榴裙,外罩牙色大袖衫,梳着圆髻,发髻上插了两支海棠纹玉簪,鬓边则佩戴着精巧的凤形金步摇。 一套红宝石耳饰、项链和玉镯戴在身上,颇显雍容明媚,且贵气。 二嫁东宫 第17节 说起来平阳比庆王还要长几岁,听到婢女通报,说夫妻二人来了,屋里的妇人们起身离去。 见到外头的二人,皆躬身致礼。 崔文熙略微颔首。 进入厢房,双方相互致礼后,各自入坐。 平阳看向崔文熙,笑盈盈道:“许久都没同四皇婶唠唠了,今日难得清闲,一定要喝两杯才过瘾。” 崔文熙也笑道:“往日平阳闭门不出,怎么忽然想着办春日宴了?” 平阳:“日子过得厌烦了。” 两个女郎以前走得近,许久没见面,自然有着说不完的话。 赵承延没兴趣听她们谈论京中时下流行的胭脂和螺黛,坐了一会儿就到外头去了。 妇人家到底有点小八卦,待他走后,平阳暗搓搓问:“我听外头传得风言风语,说你二人在闹和离,可当真?” 崔文熙倒也没有隐瞒,点头道:“是有这回事。” 平阳做了个请茶的手势,微微蹙眉道:“何故就容不下了呢?” 崔文熙端起蟹壳青瓷碗,直言不讳道:“二女共侍一夫,我忍不了。” 平阳:“……” 她默默地抿唇,没有答话。 像她们这种身份的人,自然忍受不了自己的夫君纳妾,这是娘家给予的优势,也是最后的体面。 只是遗憾,崔文熙运气差了点。 按说她是国公府嫡长女,也不该落得二女共侍一夫的结局。 只是,谁让她是高嫁呢? 崔文熙似乎并未把这事放到心上,说道:“许驸马都病逝三年多了,有些事情,该放下就放下罢,平阳何苦为难自己?” 平阳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到这会儿还忘不了他。” 崔文熙抿了口茶,自嘲道:“伉俪情深的不长久,我这貌合神离的还不知得拉扯到什么时候呢。” “这话说的,往日四皇叔待你也算忠贞了。” “就是因为他待我好,哄得我跟做梦似的,到头来却是一枕槐安。” “子嗣终究是难题,也怨不得他。” “我知道。” “那你还忍不下?” “我怨他先斩后奏。”又道,“去年入秋时他离的京,今年开春回来,这才小半年,刨去在路上耽搁的时日,那女郎就怀着身孕回京了。你仔细想想,他去魏州的那些日到底都在干什么?” “……” “咱们都是女郎,平日里私房话也说得不少,你四皇叔已经变了,变心就是变心,哪有那么多理由和借口?” 这话令平阳沉默,她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女郎,要不然两人不会凑一起唠嗑。 两人各自沉默,都没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平阳才开口问:“四皇叔是个极爱面子的人,他会允你和离?” 崔文熙:“他自然是不允的,不会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 平阳默了默,“当年你二人的婚嫁可羡煞了不少女郎,这会儿又闹起了和离,只怕市井茶余饭后的谈资总少不了这茬了。” 崔文熙摆烂道:“管他呢,只要能离开庆王府,那些流言蜚语都不是事儿。” 平阳不禁被她盲目乐观的态度逗笑了,有时候她无比羡慕她的心态,仿佛任何事情都看得开。 若说许驸马的病故是一场打击,那与庆王分道扬镳才叫怨憎。 一生一死,好歹两人的感情有始有终,至少不曾被辜负。 半道儿上走散了才不是滋味,从两情相悦到两看相厌,这中间的挣扎,必定是酸楚无奈的。 “你还真是想得开,我若是你,不知得闹腾成什么样子。” 崔文熙:“闹一场又如何?除了让他人看了笑话外,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平阳无奈道:“你没有生育,确实理亏。” 崔文熙:“所以我自请下堂,他却不允,打定主意要把我困死在庆王府,一时半会儿只怕是挣脱不了的。” 两人就和离一事在厢房里唠着,正打得热络,东宫的马车已经行到了平阳府门口。 众人得知是太子驾临,纷纷行跪拜礼。 待马车挺稳后,内侍放好杌凳,卫公公打起车帘,搀扶赵玥下马车。 那骄矜的少年郎伸手搭到卫公公的手臂上,从车帘后探出头来。 他穿了一袭月白色团花纹圆领窄袖袍衫,腰束玉带,脚蹬六合靴,手里握着一把金楠纸扇,通身都是娇生惯养的贵气风流。 这样明媚的少年郎委实扎眼,只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 侍卫在前面开路,赵玥背着手进府门,走路的姿势不疾不徐,腰间的香囊几乎没怎么摆动,可见其仪态。 另一边的平阳得知太子来了,同崔文熙出去接迎。 路上赵玥碰到庆王等人,双方相互致礼。 赵承延上下打量这个清朗风流的侄儿,打趣道:“平日里二郎从不来凑热闹,今日怎么想着来消遣了?” 赵玥看着他笑,白净的脸上浮着意味不明,“阿姐许久都不曾办过春日宴了,今日来捧个场。” 赵承延指了指他,调侃道:“你小子,多半醉翁之意不在酒。”又道,“今儿来了不少小娘子,只怕都是冲着二郎来的。” 赵玥脸上的笑意更深,桃花眼里装着狡黠,并没有否认。 东宫没有妃子侍妾,像他这个年纪也该婚配了,故而这场春日宴赵承延并没有猜错。 只不过,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个侄儿竟然藏了祸心。 同周边的皇族宗亲打过招呼后,赵玥才去了玉琼园,途径长廊时见到平阳和崔文熙过来,他远远就瞧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女郎正与他的长姐说笑,手里拿着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也不知她们在议论什么,一双杏眼里含着春色,脸上的梨涡娇美可人,丝毫瞧不见闹和离的憔悴焦灼,展露出来的皆是女郎特有的婉约风情与半遮半掩的韵致。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窥探,女郎们的视线朝这边看了过来。 赵玥不露痕迹地避开了,压下内心深处的暗潮汹涌,一副道貌岸然的清高样子。 第15章 红脸 他没法与那女郎对视,因为心中有鬼。 双方在长廊上碰头,赵玥目不斜视行礼,崔文熙还礼,平阳说道:“今日二郎来得早,临走前阿娘可曾对你叮嘱过什么?” 赵玥抿嘴笑,颇有几分腼腆,“没说什么。” 平阳指了指他,小声道:“方才我同四皇婶议了议,都觉得忠毅伯府家的周三娘很是不错。” 赵玥斜睨了崔文熙一眼,阴阳怪气道:“倒是有劳四皇婶费心了。” 崔文熙拿出长辈的做派,应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殿下这个年岁也该婚配了。” 赵玥没有吭声。 也在这时,一婢女过来说庆王寻庆王妃过去。 崔文熙同二人道别,由芳凌搀扶着离开。 赵玥用余光偷瞄那道走远的背影,半透的纱衣把柔润肩膀遮掩,颈脖纤细修长,婀娜身段儿风姿绰约,总忍不住想多瞧两眼。 平阳拿扇柄戳了戳他,问:“二郎一路进来,可有瞧得上眼的女郎?” 赵玥唇角微弯,随口敷衍道:“有。” 平阳来了兴致,暗搓搓问:“哪家的?” 赵玥回道:“不告诉你。” 平阳佯怒地拍了他一下,“淘气。” 姐弟二人朝玉琼园去了,另一边的崔文熙则惹了不少窥探的视线。 她的个头比多数女郎都要高挑,气质又养得好,符合主流审美,光站在那儿就有不可亵渎的正宫气场,哪怕你不是第一眼瞧见她,却总会不由自主被她通身的婉约贵气吸引。 路上碰到熟悉的妇人向她行福身礼,崔文熙颔首,偶尔也会搭几句家常。 一些年轻稚嫩的小娘子忍不住偷偷看她,也有悄声议论她的。 崔文熙选择无视。 芳凌心里头不痛快,板着棺材脸小声道:“背地里不知多少长舌妇嚼舌根,奴婢恨不得撕烂她们的嘴。” 崔文熙挑眉,自嘲道:“兴许全京城的市井都在议论这茬儿,可够得你去撕了。” 芳凌:“……” 有时候她不得不佩服她的心态,真是稳如老狗。 这不,她们的斜对面就有两名女郎在悄声热议,身着粉色春装的妇人用团扇遮脸,“瞧瞧,庆王妃过来了。” 同伴压低声音,“勿要多嘴,恐叫人非议。” 粉装妇人:“又不是只有我们在议。”顿了顿,“听说宫里头的皇后都出言劝过。” 二人窃窃私语,崔文熙的视线朝她们瞟了去,同芳凌道:“去跟庆王说,我身子乏要歇会儿,就不过去了。” 芳凌应声是。 府里的婢女把崔文熙引到客房小憩,另一边的庆王过来寻她。 崔文熙半坐半躺在美人榻上,隔着翠罗纱帐,精致的熏炉里弥漫着浅淡的丁香气息,院子里幽静,没什么人来往,是平阳专门给她备来躲清净的。 不一会儿赵承延过来,纱帐遮挡了里头的美人儿,只瞧见她慢条斯理地摇团扇,姿态慵懒,极具诱惑风情。 二嫁东宫 第18节 赵承延撩起纱帐走入进去,说道:“怎么躲这儿来了?” 崔文熙冷哼一声,娇嗔道:“托四郎的福,外头处处都在说我崔氏不识好歹,光那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 赵承延抿嘴笑,自顾坐到美人榻前,暧昧地伸手捉住了她的脚踝,“可算替我说了句公道话,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这话崔文熙不爱听,拿扇柄戳他,“你大老远给我戴了顶绿帽子回来,合着不是欺负我?” 赵承延任由她戳,把她当成小孩儿哄,“你若生气了,怎么着都行,只要不提和离,我皆纵着你。” 崔文熙被气笑了,嫌弃道:“说得我崔氏像离不了男人似的。” 赵承延指着外头,“你自个儿听听,公道自在人心,若这事错在我,她们岂不得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崔文熙没有答话,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这也许就是时代赋予女人的悲哀。 哪怕她与那些女郎同为女性,遗憾的是她们无法与她共鸣,也无法理解她内心的渴求。 亦或许,她们都要比她更通透聪明一些,知道什么时候低头去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路走,毕竟对于大多数女郎来说,能稳坐主母位置就已经算成功了。 这是时代的局限造就了她们的眼界。 而她崔文熙,便是不符合主流价值观的异类。 无法与赵承延说清楚,她索性懒得搭理了。 也在这时,家奴来报,说曹老太君进府来了。 曹老太君近八十的人,身子骨却硬朗,是庆王的婶婶。 皇族宗亲上头跟武帝那一辈的长辈就只有曹老太君还活着,今儿老太君来凑热闹,他们这些小辈儿的自然要去作陪。 崔文熙下榻穿绣鞋,芳凌进屋替她整理衣冠。 赵承延站在一旁看自己的女人,不得不承认她当真当得起京中贵女的典范,明明不是拔尖儿的美貌,却处处妥帖,□□质仪态就能碾压下不少女郎,就是脾性傲了些。 整理妥当后,见他盯着自己瞧,崔文熙没好气问:“你瞧什么?” 赵承延不羁道:“自个儿的女人,怎么就不能瞧了?” 崔文熙故意恶心他道:“什么时候我得去别院瞧瞧四郎养的小妮子,到底是何种姿色勾得你不惜与我闹翻也要带她回京来。” 此话一出,赵承延皱眉道:“一个乡野女罢了,你同她计较作甚?” 崔文熙笑了起来,娇媚道:“啧啧,害怕我去找茬让她日子不好过了?” 赵承延警惕道:“我们元娘娇贵着呢,岂可与那等粗人相提并论。” 崔文熙冷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口口声声同我说去母留子,乡野粗婢,私下里不知护成什么样了。” 赵承延笑着讨好,“元娘这是吃醋了?” 崔文熙哼了一声,看着他那张讨好的脸,脑中冷不防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来,或许她可以在雁兰身上使手段,看她有没有上进心。 如果那女郎想入庆王府谋前程,必然得过她崔氏这关。 这是一条另辟蹊径的和离路。 只要雁兰有上进心,那她崔文熙完全可以把她当成助攻,利用她从中作梗拆散自己与庆王之间的婚姻,迫使庆王选择和离。 想到这里,崔文熙心中愉悦,不由得唇角微弯,觉得她简直是个小聪明。 察觉到她在笑,赵承延好奇问:“元娘在笑什么?” 崔文熙愉悦地掐了一把他的脸儿,美滋滋道:“不告诉你。” 赵承延扶着她的腰身出去,崔文熙偷偷地瞄一眼身边的男人,心态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起先她思维局限,总是苦恼他不放手,现在看来她得把心思放到别院才对。 那雁兰才进京就知道挑起他们夫妻内耗,可见是个有手腕的人,这样的人就该好好利用起来才对。 夫妻抵达玉琼园,里头已经聚集了不少宗族亲眷。 曹老太君坐在太师椅上,穿了一身体面的黛蓝衣袍,慈眉善目的脸上写满了高兴。 老人家性格好,颇讨人喜欢,耳不聋眼不花,笑着接受小辈们的问安。 在赵玥行礼时,她朝他招手,他规规矩矩走上前。 曹老太君拉过他的手,用长辈关爱小辈的语气暗搓搓问道:“今日这春日宴来了不少小娘子,二郎觉着你长姐可把宴请办得好?”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赵玥也笑道:“叔祖母,你平日也得多出来同我们这些小辈的热闹热闹,这样才越活越年轻。” 曹老太君被哄开心了,摸自己的脸臭美道:“我才十八呢!” 众人再次被她逗乐了。 看到庆王夫妇过来问安时,赵玥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到赵承延的手上,那只手揽住了崔文熙的腰身。 那个举动是充满着占有欲的。 赵玥唤了一声四皇叔,夫妻二人上前向曹老太君行礼,老人家看向崔文熙,说道:“老四家的过来。” 崔文熙笑着走上前,赵玥退后让了些。 曹老太君同崔文熙小声道:“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好好的日子闹什么和离,短短数十载一眨眼就过去了。” 崔文熙道了声是。 一旁的赵玥不爱听这话,忍不住凑到曹老太君耳边调侃道:“叔祖母,你可莫要跟我阿娘一样八卦碎嘴,今儿春日宴大家都高兴,咱们说点高兴的。” 曹老太君愣了愣,反应慢了半晌才道:“对对对,咱们说点高兴的。”顿了顿,“二郎可有瞧上哪家的闺女,叔祖母替你做媒。” 赵玥:“……” 崔文熙也看向他。 那家伙被两双眼睛好奇盯着,少许绯色不自然地爬到了耳根子上,一点点地蔓延到白净的脸庞上,添了几分艳色。 第16章 祸包 见他羞窘的模样,曹老太君兴致勃勃道:“哎哟,还脸红了,心里头多半藏了人,赶紧跟叔祖母说说,瞧上哪家的闺女了?” 赵玥不自在道:“叔祖母莫要瞎猜,没有的事。” 曹老太君不信,用过来人的语气道:“还不好意思了呢,你堂堂太子,若是相中哪家的闺女,还怕她不应?” 赵玥:“……” 曹老太君似想起了什么,忽地拍大腿,一本正经道:“可莫要学你祖父那混子,把侄儿家的媳妇抢进宫当小老婆,不干人事。” 赵玥默默地捂脸。 一旁的永宁长公主赵如意发话道:“我的好婶婶,你这是老糊涂了,提以前的陈年旧事作甚?” 曹老太君:“我这是提醒侄孙儿莫要学你爹无视伦理纲常,什么荒唐事都干。” 永宁长公主无语。 曹老太君看向赵玥道:“二郎啊,你祖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当年咱们大梁全靠他东征西讨方才有今日的国泰民安,就是那家伙一辈子像个老流氓,尽干些荒唐事,你打小由他教养,很有一番出息,以后可千万别把他的荒唐学了去。” 赵玥点头道:“叔祖母训导得是,侄孙都记下了。” 永宁不想听她揭武帝的短,岔开话题道:“听说平阳安排了婶婶最爱听的《琵琶记》,你老人家等会儿可千万别错过了。” 这个话题果然引起了曹老太君的兴致。 永宁连忙跟赵玥使眼色,他悄悄溜开了,怕老人家又缠着问东问西。 赵家皇族宗亲有好几房人,且人丁兴旺,聚到一起委实不少。 人们凑在一块儿唠家常。 先前曹老太君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曾令马皇后担忧过,因为武帝生平干的事真的一言难尽,赵玥小时候又放在他手里教养,就怕上梁不正下梁歪。 要说武帝原本是没有资格登上帝位的,当时惠文帝只生了三个女儿,没有男丁延续香火,于是在朝臣的提议下从赵家的另一房里精挑细选,相中了武帝,将其过继到惠文帝膝下抚育成人。 武帝性情狂妄不羁,且好战,又天资聪敏,登上帝位后东征西讨收回不少失地,可谓战功显赫。 他一生中经历过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行事果决,雷厉风行。 这样一个好战不羁的人,你自然不能用常人的眼光去看待他,所以他才能干出抢侄媳妇进宫做小老婆的事。 不仅如此,他还能突破世俗眼光娶燕氏母子进宫,把当年的拖油瓶庆王改国姓赵,并屏弃血脉偏见,抬为亲王。 一个没有皇室血脉的外姓人,却有资格入皇室玉牒进族谱,此举可谓少之又少。 更有甚者,发现自己的两个儿子阻拦了他相中的继承人后,立马不留情面镇杀,手段极其辛辣残忍。 赵玥养在这样一个杀伐果断的祖父下,多少都会沾染上他的一些习性,所幸有陈平约束引导,要不然马皇后估计连觉都睡不着。 万幸的是目前看来赵玥并未长歪,至少表面上没长歪,至于骨子里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就不得而知了。 方才曹老太君的敲打也并非糊涂,就怕他跟他祖父一样是个狂人,无视伦理纲常。 这样的人是极其可怕的,更何况还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 庆幸的是目前赵玥还比较要脸,没把叔叔家的老婆抢进东宫当媳妇儿,要不然他爹铁定得被气死,连太上皇都不用做了。 一众人在玉琼园里热络笑谈,赵玥平时就不爱凑热闹,退到游廊那边躲清净,只不过目光偶尔会往某一处瞟。 那些妇人们扎堆凑在一起闲聊,个个花枝招展,摇着团扇笑意盈盈。 他的耳朵忒厉害,隐隐听到自家姑母约崔氏打叶子牌。 偷偷收回视线,赵玥心中又有些起伏不定,他曾让人暗暗查过兴安坊别院的情形。 若是一般女子,受到这等屈辱必定憔悴又心焦,偏偏崔氏一点都看不出沮丧情绪,整个人仿佛镀了金刚罩似的,百毒不侵。 上回她进宫来受自家老娘规劝,当时落落大方,不曾诉苦展露委屈,从头到尾都体体面面。 今日也是如此。 要知道当年她与庆王的婚嫁轰动一时,如今传出闹和离,自然少不了被非议,今儿春日宴就有不少妇人在背地里议论,他亦是知晓的。 想到这里,赵玥又鬼使神差地偷瞄了一眼那女郎,有些吃不准她跟庆王之间到底是何心思,毕竟像她那样的情形,和离确实是下下策。 就在他一门心思暗暗揣摩时,仆人前来通报,说宴席已经备好了。 二嫁东宫 第19节 人们三三两两陆续离去。 宴席男女分开用膳,女眷这边在如意馆,男宾则在牡丹台那边。 女宾有三桌,崔文熙这桌由平阳主持,另外两桌分别是永宁长公主和另一位辈分高些的宗妇主持。 宽大的长条形餐桌旁坐了十五人,平阳是主,坐在正上首,其余宾客则按左右品阶依次往后排,尊卑之分严明。 皇族宗亲多数都安排在另外两桌,这桌以世家公伯贵女为主,皆因平阳想替太子相看哪家的闺女能入得了眼。 庆王品阶高,崔文熙自然坐在宾客的第一位,她的对面则是宣国公府夫人。 平阳同她们寒暄了几句,侍女开始传菜,最先呈上来的是四道开胃冷盘,分别是卤鹅拼盘、凉拌蕨苔、木耳和什锦。 四道冷盘盛放在碧玉瓷碟里,摆放得精细,分量极少。 主人家动筷后宾客才会动筷,侍女替平阳布菜,她浅尝一口蕨苔,算是开动。 崔文熙知道她家庖厨的卤味做得极好,同对面的宣国公夫人柳氏推荐卤鹅拼盘里的鹅肝。 柳氏兴致勃勃尝了一片,觉得甚好,忍不住问起做法。 平阳耐心讲解一番,随后打趣道:“看来四皇婶对我家的里里外外都清楚得很。”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崔文熙笑盈盈道:“我就空着肚子等着你们家的主菜下酒。” 众人再次笑了起来,气氛被她搞得活跃了些。 方才贵女们都有些拘束,现在放开不少,陆续动筷尝桌上的冷盘菜肴。 平阳不动声色观察她们,时不时同妇人们打趣两句。 冷盘用过后,稍后主菜被呈了上来,分别是锅烧海参、清炖燕窝、佛跳墙和烧鹿筋。 同时呈上来的还有惠泉春酒。 不擅饮酒的则可尝桂花酿。 平阳擅酒,今日高兴,拉着崔文熙陪她喝两杯。 芳凌生怕自家主子空腹饮酒吃醉了,赶忙把拳头大的炖盅挪过来,里头盛着半盅清炖燕窝,让她先垫肚子。 清炖过的燕窝色泽清透,添入少许冰糖,其口感细腻爽滑,崔文熙用了几口。 她对锅烧海参更有兴致,芳凌替她夹到碗里。 平阳看向她道:“四皇婶定要尝尝惠泉春酒,你若吃醉了,下午便在这儿歇着也无妨。” 崔文熙回道:“平阳莫要想着灌我,待我用些热食垫肚子再与你碰两杯。” 大梁的女郎们豪爽,几乎个个都会吃点小酒,甚至还会猜拳哩。 惠泉酒由泉水和糯米酿造,色泽呈琥珀色,口感柔和,很受京中贵女们的喜爱,宣国公夫人柳氏同平阳饮了一杯。 崔文熙觉得锅烧海参肉质弹嫩,挺合她的胃口,又多用了一块。 盘里的佛跳墙她嫌太腻,没动。 芳凌给她夹了一块烧鹿筋,其口感柔韧,酱香味浓,她又接着用了两块才作罢。 平阳再次邀她吃酒,崔文熙这回没有推托,陪她抿了小口,琥珀色的酒液入喉,顿觉柔润甘爽。 人们在桌上享着美食,听着亭子里的女郎们奏乐,好不惬意。 平阳嫌喝寡酒不得劲儿,便命人设投壶游戏,每人都要投,投不中的则罚酒。 京中高门贵族盛行投壶、击鞠、射击、打叶子牌等娱乐,人人参与,乐趣性大增。 今儿崔文熙手气不行,被罚了好几杯。 芳凌担心她喝醉了,劝了几句,她丝毫未放到心上,而是兴致勃勃同她们玩乐。 平阳见状,倒是很能体会她的心情,同芳凌道:“且让她玩着罢,估计是那些日心里头不痛快,早就憋坏了。” 芳凌欲言又止。 仔细想想那些日崔文熙不哭不闹的,哪怕心里头再不痛快都未曾发泄过分毫,今日喝了些酒,倒是彻底放开了。 哪曾想,平日里温婉端方的人,竟然也会借着酒劲亮出锋利獠牙,以绝对强势的姿态把庆王打压得满地找牙。 赵玥那祸包,功不可没! 第17章 拆台 不止女眷这边投壶饮酒作乐,男宾那边也气氛热烈。 人们尽情开怀,享受着春日里的美酒佳肴。 今日宴请平阳布下了十九道菜品,冷盘四道,主菜四道,热菜五道,汤羹三道,甜点三品,蔬果不算。 像燕窝海参鹿筋这些皆是滋补上品,特别是那道佛跳墙,更是采用鲍鱼等十八道食材秘制而成,可谓奢侈至极。 主菜撤下后,传上来的热菜有色泽红浓的烧子鹅、清淡的蒸鲈鱼、口感鲜嫩多汁的绣球干贝、葱香浓郁的葱油鸡和烩春笋。 崔文熙口味清淡,食用了少许春笋和鲈鱼,绣球干贝也用了一颗,便又被平阳拉去猜拳饮酒。 像她们这些贵妇,骑马猜拳,打叶子牌,击鞠听曲儿,饮酒作乐几乎样样精通,更有养面首的也不少。 比如永宁长公主,四十出头的年纪守了寡,没过两年觉得寂寞,便养了两个俏郎君当宠物玩儿。 只要你家中有权有钱,不畏世俗约束,怎么荒唐都行。 话又说回来,有武帝那老流氓做表率,他们赵家人的骨子里天生就遗传了叛逆基因。 言归正传,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原本是平阳劝酒,哪晓得竟把自己给劝醉了,失态地抱着崔文熙哭,说这些年熬得艰辛。 陈嬷嬷瞧着不成体统,连忙把她搀扶下去。 平阳却不依,非得扒拉着崔文熙不放,好似把她当成了自家男人。 崔文熙又哄又骗,好不容易才让陈嬷嬷等人把她给扶了下去。 现在办春日宴的主人家喝醉了,宾客还在畅饮开怀呢! 崔文熙不放心,先跟宴席上的柳氏等人打了声招呼,随后去厢房看了看。 陈嬷嬷已经伺候平阳躺下了,崔文熙在外头小声问:“嬷嬷,可有喂过平阳醒酒汤?” 陈嬷嬷应道:“已经用过了。” 崔文熙:“那就好。” 陈嬷嬷无奈上前,心疼自家主子道:“这些年自许驸马去世后,殿下就熬得艰难,今儿主办春日宴应是高兴的,一时开怀多饮了几杯,现下外头连个主儿都没有,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崔文熙安抚道:“陈嬷嬷且安心,有永宁长公主在,我亦会帮衬着,不会出岔子。” 陈嬷嬷点头,“那有劳庆王妃了。”又对婢女道,“赶紧去叫玲官儿来,听候庆王妃安排。” 芳凌知崔文熙也饮了不少,连忙让仆人送上一碗醒酒汤给她用,说道:“娘子可莫要再贪杯了,恐误了事。” 崔文熙应道:“我知道。” 待她用了醒酒汤,便前往如意馆找永宁长公主,她年纪轻,不便同那边的男宾们应酬,让永宁出面最适宜不过。 于是两人分工合作,崔文熙负责女宾,永宁则负责男宾。 商议好后,崔文熙继续回到宴席上陪女宾们用膳,她常年操持中馈,安置府中大大小小事务,这点意外倒难不住她。 三道汤羹传上来时,芳凌知道她爱食豆腐羹,特地给她盛上半碗。 不一会儿管事的玲官儿过来,崔文熙问她用完午膳后去哪里吃茶,她应道:“回庆王妃,凌香阁那边的茶房已经备好了,随时可过去。” 崔文熙点头,又问:“休憩的客房可安排好了?” 玲官儿:“安排好了,就在凌香阁里。”又道,“男宾安排在松涛亭那边。” 崔文熙叮嘱道:“太子的客房可要谨慎着些,勿要出岔子。” 玲官儿:“奴婢明白。” 崔文熙抬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又接着尝了两口豆腐羹,另外两道清炖羊肉汤和天麻乳鸽汤她没用。 直到最后三品甜点和果品传上桌,这场宴饮才算接近尾声。 侍女们呈上来的牛乳糕奶香浓郁,洁白如霜;咸口的肉丝松饼烤得金黄焦香,皮薄陷儿足;杏仁露醇厚香滑,口感细腻。 崔文熙觉得杏仁露还不错,也用了少许。 待女郎们酒足饭饱后,三三两两前往凌香阁吃茶消食,若是觉得困倦,也有客房供她们小憩。 下午还有击鞠、听评弹、看戏、打叶子牌等娱乐活动,人们吃茶的吃茶,聊天的聊天,小憩的小憩,自行安排。 把众人安置妥当,崔文熙才到翠微轩歇了会儿。 她饮了酒,睡得很沉,自庆王从魏州回来后从未睡得这般酣沉过,可见平日里过得并不省心。 芳凌见她睡得香甜,悄悄退到外头候着,下午贵女们还要游览园子,听评弹看戏曲,击鞠什么的,也需要她安排,需养足精神应付。 待到未时,凌香阁那边的女宾们有的开始去瑶台小筑那边听评弹,有的则去游览园子,陆续有人走动。 崔文熙也仅仅只歇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起身洗漱去招待女宾们。 曹老太君爱看《琵琶记》,她是长辈,崔文熙不敢怠慢,亲自去作陪。 当时太子赵玥也在那边的,被老人家缠着脱不了身,见到崔文熙过来,才稍稍耐着性子应付了会儿。 曹老太君问起平阳,崔文熙应道:“平阳吃醉了酒,这会儿还歇着呢。” 曹老太君摇头道:“那丫头重情重义,可有时候太过重情也不好。”又道,“许驸马走了三年多了,还出不来,往后余生可要怎么过哟。” 崔文熙:“婶婶说的是。” 曹老太君笑眯眯地看着她,慈爱道:“你这个做皇婶的通透,与她私交甚好,可得多劝劝才好,要不然活到我这个岁数,还有得煎熬。” 崔文熙应声是。 旁边的赵玥忍了许久,才问了一句,“阿姐现下还歇着吗?” 崔文熙:“我过来时曾去瞧过,还没醒酒。” 赵玥蹙眉,“外头这么多宾客,撂下了要如何安排?” 二嫁东宫 第20节 崔文熙:“殿下且宽心,有我和永宁长公主,我们应付得来。” 赵玥没有答话,他知道她擅处理中馈,宗族中公认的一把好手,有她操持定不会出岔子。 在这边陪曹老太君看完《琵琶记》后,崔文熙便去了一趟击鞠场,那边锣鼓阵阵,由永宁主持击鞠赛事。 庆王也在那边的,坐在台下摩拳擦掌。 见到崔文熙时,他冲她笑道:“元娘,等会儿我们也去过把瘾。” 崔文熙正几头忙,压根就没心思击鞠,回道:“四郎自个儿上,我不得空。” 她前去跟永宁说了阵子话。 没一会儿玲官儿来寻,崔文熙又离去了。 晚些时候平阳酒醒,隐隐听到锣鼓声声,马蹄阵阵,迷迷糊糊问:“这都什么时辰了?” 陈嬷嬷上前应道:“回殿下,已经是申时一刻了。” 平阳“哎哟”一声,猛拍自己的脑门道:“瞧我这记性,今儿高兴贪杯,竟把正事儿给忘了。” 她吃力地坐起身,吩咐道:“赶紧给我洗漱,我得去外头看看。” 陈嬷嬷搀扶道:“殿下且放心,外头的宾客有庆王妃和永宁长公主操持,没出岔子。” 平阳:“那就好。” 莫约茶盏功夫后,平阳才收拾妥当去寻崔文熙,当时她正跟西伯侯夫人张氏说话。 二人见到她过来,张氏朝她行礼,崔文熙问道:“平阳可歇好了?” 平阳道:“让四皇婶见笑了,今日高兴多贪了几杯。” 崔文熙笑道:“往后可要悠着些,吃酒的机会多着呢。” 双方同张氏说了一会儿才去击鞠场那边。 大梁贵族不论男女都喜欢击鞠,百姓也爱看,有时候他国前来进献时朝廷还会主办击鞠赛事。 几乎所有高门贵女都会击鞠,崔文熙自然也不例外。 不仅如此,她的击鞠技术算得上拔尖儿的,以前经常同庆王打夫妻档。 二人过去时那边正结束一场赛事,赵承延早就坐不住了,摩拳擦掌拉崔文熙上场打夫妻档过瘾。 那曾想崔文熙并没兴致作陪。 以往夫妻齐心,一个当前锋,一个做辅助,配合得天衣无缝,但凡二人上场,几乎没有败绩。 但今日崔文熙不给面子,貌合神离的两个人再也无法像以往那般默契了。 原本就有传闻说夫妻闹和离,这样一来赵承延便觉得面子挂不住,不痛快道:“往日元娘每逢击鞠必战,今日何故怯场了?” 崔文熙和颜悦色道:“今日吃了不少酒,手不稳,拿不住鞠杖。” 赵承延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 击鞠场上不少人好奇地看他们,个个都露出兴致勃勃的八卦神情。 永宁怕二人闹僵扫了颜面,打圆场道:“长月击鞠技艺甚佳,今日我这个做大姑子的可得幸观览?” 她发了话,崔文熙怎么都得卖面子,便应道:“长公主发了话,长月不敢不从。”顿了顿,“可有什么好彩头?” 永宁看向平阳,笑道:“平阳,把最好的彩头呈上来给你四皇婶瞧瞧。” 平阳立马差人把她收藏的一对鸳鸯玉梳篦呈上。 那对玉梳篦颜色洁白,色泽柔润,一公一母,玉齿间能相互扣合,成整圆。 梳背上的两只鸳鸯雕刻得栩栩如生,一左一右,犹如相互追逐的小情人,意喻和美,最适合夫妻了。 平阳献宝道:“这对鸳鸯玉梳篦我可藏了许久都没拿出来,今日四皇婶若是夺了彩头,便赠予你了。” 崔文熙嫌弃道:“把它赠予我,委实糟蹋了。” 平阳:“……” 崔文熙心头到底不痛快,看向赵承延道:“要与四郎打一场也行,不过今儿咱们玩点花样出来,如何?” 赵承延皱眉,“元娘想怎地?” 崔文熙挑衅道:“往日我夫妻二人组合,皆是你当前锋我做辅助,今日咱们就拆开来组队打一场,我也想尝尝做前锋的滋味。” 此话一出,赵承延的脸黑了。 永宁却有些兴奋,看热闹不嫌事大,调侃道:“好啊,今儿就拆开组队,看你们夫妻俩谁更厉害些。” 众人全都露出八卦的目光看向那对打擂台的夫妻,无不充满着兴致。 永宁向在场的人们展示这场击鞠赛的彩头,高声道:“在场的诸位,谁有胆量出来同庆王妃组队打庆王,我永宁重重有赏!” 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没胆量去掺和这趟浑水。 永宁接连问了数次,在场都没有郎君敢上场同崔文熙组队。 赵承延似笑非笑道:“元娘你瞧瞧,谁敢来拆我的台?” 崔文熙不服气,梗着脖子同永宁道:“外头还有那么多郎君呢,我就不信全都是些孙子!”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永宁也觉得甚有意思,当即同自己的贴身侍女彩云说道:“到外头去问问,谁有胆量来同庆王妃组队打一场。” 彩云应声是。 众人窃窃私语,都觉得这场击鞠赛是没法打的。 谁吃了豹子胆敢去拆庆王的台? 简直是活腻了,作死! 哪曾想没过多时彩云竟然回来了,永宁好奇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寻着了?” 彩云笑道:“回殿下,奴婢寻着了!” 永宁兴致盎然问:“是何人?” 彩云回道:“太子。” 此话一出,全场起哄,纷纷惊掉了下巴。 第18章 擂台 永宁愣了半晌,才诧异道:“太子要来组队参赛?” 彩云道:“殿下说一会儿就过来。” 人们全都兴奋了,纷纷用幸灾乐祸的目光看向庆王夫妻,连崔文熙都笑了起来,打趣道:“四郎,你侄子要来拆你的台了。” 赵承延没好气道:“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明儿非得在圣人跟前说道说道。” 永宁笑道:“老四啊,你这个做叔叔的可是击鞠场上的常胜将军,若是连侄儿都打不过,那脸可就丢大了。” 赵承延不高兴道:“阿姐这话说的,二郎虽然不怎么在击鞠场上亮眼,但你也莫要忘了他的击鞠技艺可是父亲手把手教的。” 经他这一提醒,永宁“哎哟”一声,“你不提我还差点忘了。”当即便暗搓搓道,“今儿这场戏委实难得啊。” 这不,外头的女郎们听说太子要跟庆王妃组队打庆王,全都兴奋不已,纷纷朝击鞠场涌来围观。 一时间看台那边聚满了不少人。 赵玥过了好一会儿才进击鞠场,女郎们看到身姿挺拔的少年郎无不窃窃私语。 赵承延用长辈的口吻道:“二郎,你小子愈发不成体统了,连你四皇叔的台都敢来拆。” 赵玥看着他笑,一双桃花眼里含着贵公子的娇气,“方才我听他们说无人敢与四皇婶组队击鞠,可见四皇叔威名远扬,等会儿还得劳你高抬贵手,让侄儿一回。” 赵承延指了指他,用戏谑的语气半真半假道:“拆我的台,看明儿我不去圣人跟前告你一状。”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崔文熙啐道:“瞧四郎那点出息,人家好歹唤你一声叔叔,这就输不起了?” 赵承延:“元娘莫要抬杠,等会儿击鞠场上为夫非得把你打得心服口服。” 崔文熙嗤之以鼻。 今儿她饮了酒,俗话说酒壮怂人胆,非要跟他较个高低争个雌雄,让他赵四郎好好瞧瞧,她往日的低头不过是纵他罢了。 现在庆王妃组队成功,永宁又问现场的女郎们,谁敢上阵跟庆王组队打太子。 贵女们在底下窃窃私语。 崔文熙执着想打庆王的脸,怕对战又黄了,一改往日的端方持重,机敏道:“姑娘们,东宫这会子还没太子妃呢,你们可莫要端着,不壮着胆子出来在太子跟前露个脸儿,还干站着做什么?” 众人哄堂失笑。 赵玥听得耳根子泛红,羞恼道:“四皇婶,你这合着是卖我呐?” 平阳也跟着起哄,高声道:“诸位姑娘们,我家弟弟品行端正,无不良嗜好,人也生得俊俏,小娘子们就莫要端着了!” “阿姐!” 赵玥被两个妇人激得又羞又窘,白净的脸庞上染了绯色。 他到底没经过人事,又受陈平的刻板儒学熏陶,是一个把礼义廉耻刻到骨子里的人,这会儿被两个妇人调侃,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那个养在深宫里的少年郎在政事上沉稳果决,拉拢人心的手腕更是一套又一套的,唯独不擅处理这类后宅女儿家的事,因为没人教! 见他站在那里发窘,永宁也觉得趣味,说道:“二郎,堂堂男子汉,岂能被这些女郎吓得腿软?” 赵玥咬了咬牙,忍着想挖地洞钻进去的冲动,回道:“姑母就莫要来掺和了。” 永宁霸气道:“二郎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后宫三千佳丽围着你转,今儿这小场面还怂了不成?” 赵玥:“……” 这群妇人真是越说越不成体统! 他本就生得俊,脸上又染了羞涩的绯红,瞧着人面桃花惹得不少女郎春心涌动,已经有胆子大些的姑娘开始自告奋勇要与庆王组队了。 人群中有三名女郎上前参加这场对战,哪曾想赵承延起了斗心,非要给崔文熙一点颜色,没瞧上那三人。 二嫁东宫 第21节 他要挑击鞠技艺拔尖儿的女郎组队击败崔文熙,让她知道什么叫夫为妻纲! 最后还是淮阴侯家的奉三娘出战,才入了庆王的眼,答应组队。 奉三娘的击鞠技艺是贵女圈中公认的强悍,她一直是做前锋,这次主动打辅助。 双方组队成功后,四人各自下去换衣裳。 崔文熙换了一身松花圆领胡服,窄袖长袍,腰束革带,袍内穿束脚裤,脚上则是黑靴,头上的高髻换成了男子束发,仅仅一支白玉簪便打发了。 脸上的妆容也重新修饰过,符合这身干练爽利的行头才好。 奉三娘已经到了击鞠场上,穿了一袭艳红。 没一会儿赵玥也出来了,换了一身蓝灰色的翻领胡服,袍领和袖口绣着兽纹,颇显华贵。 平阳好奇道:“二郎,你四皇叔击鞠技艺甚佳,可有把握胜得过他?” 赵玥咧嘴笑,通身都是贵公子的傲娇,“那得看四皇婶敢不敢胜他。” 另一边的崔文熙换好衣裳出来时被赵承延拦住了,他显然有些气恼她闹了这么一场,克制脾性道:“元娘真打算与我对战?” 崔文熙仰头看他,颇有几分英气,“不然呢?” 赵承延冷哼一声,“等会儿有得你哭。” 崔文熙回嘴道:“说不准哭的人是四郎呢。” 赵承延指了指她,没说什么便走了。 芳凌怕二人回去后闹将起来,有些担忧道:“娘子真要同郎君斗一场吗?” 崔文熙边走边道:“这阵子为了别院的事把我憋坏了,狠该斗一场泄泄愤。” 芳凌:“……” 四人陆续走到击鞠赛场上,赵玥的视线落到崔文熙身上,那身松花色青春又活泼,全然没有以往的老沉稳重。 他动了小心思,故意用小辈的口吻道:“四皇婶,这场击鞠赛打下来,你可受得住?” 崔文熙挑眉,“如何受不住?” 赵玥抿嘴笑,腼腆道:“毕竟是夫妻对战,若是回去后你们二人闹了起来,明儿四皇叔到父亲跟前告我一状,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话惹得看台上的人们窃笑不已。 永宁打趣道:“四郎,你瞧你侄儿都被你吓怕了,今儿回去后,你两口子晚上会不会打起来?” 赵承延又气又笑,指着赵玥道:“好侄儿,你尽管放马过来,明儿不告你的状。” 崔文熙却道:“我打前锋,二郎做辅助。”说罢看向赵玥,问,“你可允?” 赵玥露出无辜的小白莲表情,一双桃花眼里闪动着欠抽的狡黠,看着赵承延道:“恐怕要让四皇叔失望了,四皇婶不让我打前锋,我没法放马过来。” 赵承延:“你堂堂男子汉,岂能做妇人的辅助?” 赵玥厚颜无耻道:“有长辈护着,极好。”又看向崔文熙道,“四皇婶考量周全,怕我落下伤不好同阿娘交差,是吗?” 崔文熙顺水推舟,“正是这个道理。” 赵承延被噎得无语。 双方都是第一次组队,总要相互沟通一下作战方案。 以往赵玥击鞠素来都是前锋,今日却退下打辅助。 崔文熙想赢得这场比赛,他无比乖巧配合,她说什么他便应什么,听话又温顺,几乎让她产生了错觉,仿佛这人很好拿捏似的。 对面的赵承延也在跟奉三娘沟通作战对策,二人都是击鞠场上的老手,技艺顶尖儿,在场的围观者都觉得他们会赢。 毕竟崔文熙打前锋跟庆王争夺,一听就不太靠谱。 这不,永宁赌瘾犯了,同平阳道:“咱们来对赌一把,如何?” 平阳问:“姑母要赌什么?” 永宁道:“赌身上最值钱的。” 平阳又问:“姑母要赌谁胜?” 永宁:“我赌四郎胜。”又道,“长月跟二郎太嫩,岂是他的对手?” 平阳撇嘴,不服气道:“既然姑母赌四皇叔胜,那我便押二郎胜。” 两人把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做赌注,平阳是一只帝王绿翡翠镯,永宁则是一套宝石花钗。 二人把物件取下放到木托里。 平阳对赵玥道:“我的好弟弟,你今儿务必要打赢这场比赛,若不然阿娘赏我的翡翠镯就得落到姑母手里了,到时候她问起我来,我就说被你拿了去。” 赵玥被气笑了,“合着还怪起我来了?” 永宁嫌两个人赌不过瘾,又怂恿在场的贵女郎君们下注。 不少人蠢蠢欲动,纷纷下赌注,结果大部分都是下注的庆王。 崔文熙看着众人的举动,又气又笑。 赵玥幽默道:“四皇婶可有要下注的东西,说不定押到四皇叔那边还能捞些回来。” 崔文熙:“……” 有时候她觉得这小子还真有点意思。 稍后永宁开始公布击鞠规则,打三场,先进球则为胜方,彩头是那对鸳鸯玉梳篦。 把规则讲清楚后,两组相互致礼。 待双方准备妥当,一道铜锣声响起,七宝球落地弹起,击鞠手们立马抢球,比赛正式拉开序幕! 第19章 彩头 被养得膘肥体壮的骏马在赛场上驰骋,七宝球被奉三娘抢到手。 崔文熙御马挥杖追逐,快如闪电。 赵承延立马冲上前拦截,赵玥则乘机去抢奉三娘鞠杖下的球。 场上三人一直都是前锋,只有崔文熙才是打的防守辅助。 赵承延有心要让她难堪,不停立威拦截。 在他苦苦纠缠崔文熙时,赵玥侧身把身子紧贴到马腹上,几乎以悬空的姿势突击奔向奉三娘,看准时机后,巧勾鞠杖,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把她杖下的七宝球偷了去。 此举令众人哗然,全都不由自主站起身观望。 看台上的平阳大受鼓舞,高声道:“偷得好!” 场上擂鼓阵阵,马蹄疾驰嘶鸣,赵玥得了球,赵承延才意识到被崔文熙调虎离山耍了花招,立马调头去抢夺。 他和奉三娘联手夹击赵玥,誓要将球抢夺回来。 两匹骏马横冲直撞,呈犄角形式向赵玥冲去,赵玥带球躲闪,另一边的崔文熙则往左侧接应。 赵玥在庆王和奉三娘的进攻下夹缝求生,两人的攻击性极强,几乎以雷霆之势向他镇压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赵玥毫不犹豫击鞠送球。 奉三娘挥杖阻拦,那球撞击到鞠杖上弹跳而出,一下子飞出老远。 崔文熙见状策马接迎,赵承延迅速追击。 两人正面交锋,赵承延大声道:“元娘不老实,耍花招!” 崔文熙:“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她誓要与他争个高低,在他追上之前率先抢到七宝球,并娴熟地带球朝石莲花座木制球门冲去。 赵承延追逐阻拦,后头的奉三娘也冲了上来,赵玥立马防守拦截。 看台上的永宁被赛场上的激烈追逐牵动心神,轻轻抚掌道:“平日里极少看到二郎击鞠,哪曾想技艺倒是不错。” 平阳得意道:“二郎好歹是祖父手把手教的,能差到哪里去?” 马蹄声声,擂鼓阵阵,押了赌注的人们全都伸长脖子观望,女郎们更是粉面含春,毕竟谁不喜欢俊俏少年郎恣意驰骋的矫健身姿呢? 崔文熙骨子里的不服输激起了赵承延的征服欲,非要让她口服心服才作罢,使出了杀手锏,虚晃一枪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下一刻,在她意识到不对劲时,赵承延直接从马腹下推鞠杖,巧妙把球拐走。 众人不由得齐声喝彩。 那家伙仗着手法老道,一杖挥出,轻而易举入了石莲花座木制球洞,胜了一筹。 铜锣声响,看台上押注庆王胜的人们鼓掌高呼,有的甚至兴奋地吹起了口哨。 在裁判的示意下,得胜的第一块木牌挂到了庆王这组名下。 永宁眉开眼笑,冲平阳道:“若再胜一筹,平阳的玉镯便归我了。” 平阳撇嘴,朝赛场上的赵玥呼道:“二郎,你可要加把劲把我的镯子抢回来!” 赵玥把鞠杖搭到肩膀上,颇觉无奈。 赵承延高傲地说道:“元娘,你若现在认输,我便让你一局,如何?” 崔文熙“呸”了一声,没有理他。 赵承延“啧啧”两声。 第二局很快就拉开了序幕。 击鞠这项活动最初是用来练兵打仗的,在马背上比赛,其激烈性可想而知,发生碰撞踩踏常有之,若稍不留神受损致残也在情理之中。 这不,第二局崔文熙就遭了秧。 在她与赵承延争夺时,两匹马交锋,赵承延不慎一杖挥打失误,鞠杖落到了对方的马腿上。 那马儿吃痛,受惊扬蹄嘶鸣,几乎呈站立的姿势高昂咆哮! 众人失措惊呼。 赵承延仓促勒马躲闪,大声呼道:“元娘!” 二嫁东宫 第22节 他原本想去控制她手里的缰绳,怎奈距离不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吃痛的马儿脾气暴躁狂跳不已。 看台上的众人全都惊骇地站起身,恨不得冲上去帮忙制服那匹性情暴躁的烈马。 幸亏崔文熙马术精湛,临危不惧,把整个身子伏贴到马背上,在这般颠簸之下居然还能撑住一时。 也在这时,另一边的赵玥当机立断,以迅雷之速御马飞身跳到崔文熙的马背上,仅仅只做了几个简单的安抚动作,那马儿狂躁的情绪便得到纾解。 赵玥乘机护着崔文熙的头部,强势将她带落下马,两人灰头土脸滚落到一边,总算脱离危险。 侍卫们连忙上前把受惊的马儿制住,看台上的平阳和卫公公等人匆匆跑来探情形。 赵承延也慌忙下马跑了过来,紧张问道:“二郎元娘可无恙?” 崔文熙的头部被赵玥用胳膊护住,只虚惊一场,身上除了少许皮肉擦伤,并无大碍。 卫公公惊惶失措奔到赵玥跟前,生怕他有个万一。 平阳也怕他有任何闪失,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焦急问:“二郎可有哪里不舒服?” 赵玥笑道:“阿姐放心,我无大碍。”说罢看向崔文熙,“四皇婶可有受伤?” 崔文熙感激道:“我无碍。”又道,“二郎胆大心细,今日多亏你解围。” 两人都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到心上,倒是赵承延受了惊吓,不想再战下去了,崔文熙却不允,还要再战。 赵承延受不了她的倔强,愠恼道:“元娘你受了伤,勿要逞强。” 崔文熙反驳道:“皮肉伤不碍事。”又道,“既然比到了一半,岂有打退堂鼓的道理?” 她坚持要争出一个输赢,场上赵玥和奉三娘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赵承延执拗不过,只得依了她。 重新换了马匹上场,双方休整后再接着比赛。 赵玥看出崔文熙胜心重,便同她分析他们目前的处境。 经过方才一局对战后,他对庆王和奉三娘的手法略有见解。 二人击鞠技艺高超,且都是非常强劲具有攻击性的组合,如果崔文熙要打前锋,就不能跟庆王硬碰硬,必须采取战略性方法才能制胜。 崔文熙知道自己跟庆王之间的实力有差距,虚心问道:“要如何才能制胜?” 赵玥回道:“灵活巧取。” 当即跟她讲应对法子,拿出来的皆是武帝打仗用的那套阵法战术。 有时候赵玥会跟她指场地方位战略,她头脑聪慧,常常能举一反三,颇得赵玥欣赏,毕竟教一个聪明人并不焦心。 对面的赵承延看着二人一会儿看场地,一会儿比划手势窃窃私语,脸色阴沉。 若是往常,那两人几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算见面,也是在礼仪和森严等级的重重阻隔下,话都说不上两句。 今日二人估计是说话最多的一回,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走得这般近。 赵承延看他们不顺眼,催促道:“元娘你们说完了没,天色不早了。” 崔文熙挑眉道:“四郎着急作甚,看我这回不把你杀得片甲不留!” 赵承延嗤之以鼻,轻蔑道:“就你那小身板,还跟我斗,自不量力。” 崔文熙没有回应他,而是牢记赵玥口中的巧取,在第二场比赛不再跟他正面交锋,专门采取打游击战的方式灵活突击。 先前她一门心思做前锋,现在改变战略,即可做前锋,也可打辅助。 赵玥同样如此。 两人进可攻,退可守,也可以齐头并进,互换攻守。 这样操作下来,第二场回合庆王这组明显感觉到了吃力。 赵玥那家伙如蛟龙入海,人马合一,同崔文熙配合打游击战。两人一改第一场的战略方针,行动非常奇诡,完全令人摸不着头脑。 奉三娘被两方夹击,看着他们攻守自如,一时被搅得有些发慌。 崔文熙趁着她失误时,以一招“雪山迎客”夺球。 赵承延立马挥杖拦截,谁料边上的赵玥杀了个回马枪,伏在马背上从他和奉三娘中间以势如破竹之势将二人的进攻生生腰斩截断! 看台上的众人爆出雷鸣般的喝彩。 赛场上的崔文熙学赵承延先前的举动起了玩弄心思,又故意和赵玥把二人在赛场上溜了两圈,才击鞠进洞。 活像遛狗似的引得众人哄堂失笑。 赵承延被她轻慢的举动气得半死,懊恼道:“元娘欺人太甚!” 崔文熙高昂着头颅,小人得志道:“方才四郎不是嫌我身板太弱不配与你斗吗?” 赵承延骑在马背上,咬牙瞪着她没有吭声。 对面的赵玥露出腼腆的神情,故意说道:“四皇叔肚量大,是故意让着侄儿呢,不想让侄儿输得太难看才是。” 赵承延冷哼一声,指了指他道:“你小子,鬼精鬼精的。” 赵玥抿嘴笑,一双桃花眼很是无辜,像朵天真纯良的小白莲。 接下来的第三场庆王仍旧未能破二人的局,不过有了前车之鉴,相比之下要长进许多,知道该怎么防守了。 崔文熙应付得比先前吃力些。 遗憾的是纵使赵承延实力雄厚,也架不住赵玥的奇诡。他极其善变,有时候跟崔文熙打手势,她心领神会。 二人比先前配合得更默契。 崔文熙夺到七宝球后,再次作死把赵承延当狗遛,赵玥全力配合善后。 看台上的众人再次骚动。 永宁怕自己赌输了,冲庆王大声道:“老四,你堂堂男儿可要支棱起来,莫要被一介妇人给调戏了!” 这话把人们逗笑了。 平阳也大声道:“四皇婶,你可得加把劲儿给咱们女郎长长脸!今日若是胜了,我这个做侄女的天天请你吃天香楼!” 众人哄堂大笑。 场面气氛被搞得热烈起来,平阳一边命人擂鼓,一边呐喊助威。 永宁不服气,也跳出去呐喊助威。 两个女郎互不相让,差点为了赛场上的击鞠手吵嚷起来。 崔文熙有意打庆王的脸,故意和赵玥对传,两人双龙戏珠,把他们玩得团团转,惹得围观的众人连声喝彩。 庆王在击鞠场上几乎没有败绩,今日竟被自家婆娘这般戏弄,委实搞得狼狈,却又拿她没法,急红了眼。 赵玥怕他被逼急了闹出岔子,终止了崔文熙的戏弄,挥杖击到七宝球上,成功进洞,结束了这场比赛。 铜锣声响起,太子这组以二比一战胜庆王组。 平阳不顾贵女仪态高声尖叫,在场赌赢的人们同样开怀大笑。 赵承延脸色铁青,崔文熙却如六月的骄阳般笑得灿烂,一张银盘脸娇媚至极,打心里头感到高兴! 赵玥看着马背上笑得恣意的女郎,爱极了她的猖狂机敏与矫健悍利。 崔文熙察觉到他的目光,举着鞠杖同他比了个手势。 赵玥也用鞠杖回礼。 平阳兴冲冲端着从自家姑母那里赌赢来的宝石花钗,要同崔文熙分赃。赵承延看她们不顺眼,板着棺材脸下去了。 赵玥看着两个女郎热络笑谈,非常谦逊低调,方才在赛场上出了一身汗,要退场沐浴梳洗,并未逗留多久。 崔文熙忍不住多瞧他两眼,那小子平日里从不显山露水,没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委实叫她刮目相看。 赵玥边走边把鞠杖递给卫公公,身后收获了一堆发痴的迷妹们。 今日这场击鞠赛彻底让崔文熙玩高兴了,退场后,芳凌伺候她沐浴更衣。 发现她手臂上的红肿和擦伤,芳凌皱眉道:“娘子心大,方才落马时好生吓人,奴婢瞧得心都差点跳出嗓子眼了。” 崔文熙却不以为意,“小伤不碍事,回去擦些药膏就好了。” 伺候她梳洗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后,瞧见桌上的鸳鸯玉梳篦,她跟庆王貌合神离,倒是糟蹋了这对意喻和美的鸳鸯。 今日能打庆王的脸,赵玥功不可没,他未曾娶妻,留着给未来的太子妃倒是挺合适。 于是崔文熙亲自把彩头送到赵玥的院子里。 眼见天色已晚,卫公公提醒赵玥该回宫了,主仆正要打道回府,却见崔文熙送来彩头。 赵玥原本是没兴致接的,崔文熙却坚持,说了一番感激他施手援助的话语。 见她这般坚持,赵玥也不推托,瞅了瞅木盒里的鸳鸯玉梳篦。 那原本是一对儿,他却偏偏把母的那只玉梳篦拆下来放进袖袋里,故意给她留了一只公鸳鸯。 崔文熙:“???” 她正要说什么,赵玥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对卫公公道:“天色不早了,若是回去晚了定会被中宫责罚,回罢。” 卫公公同她行了一礼,便伺候自家主子走了。 崔文熙杵在原地,手里拿着那只公鸳鸯,迟钝的大脑缓缓敲出几个问号。 第20章 绿茶 太子回宫,众人相送。 赵玥背着手,心情明明不错,却一派老沉稳重,丝毫不露骄矜。 一行人走到府门口,奴仆放好杌凳,卫公公搀扶他上马车。待他坐稳后,卫公公道了一声“起”,马车在禁军侍卫的护送下朝皇城去了。 赵玥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身上有好几处小擦伤,有些刺痛,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慢条斯理地把袖袋中的玉梳篦取出来观摩。 那梳背上雕刻的鸳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工艺极佳。 指尖轻轻摩挲那只鸳鸯,他忍不住抿嘴笑,白净的脸庞上泛着少年郎特有的纯情,勾人的眼里全是小狐狸的狡黠。 那种克制又暗搓搓的期待交织在一起,不禁令人遐想连篇。 二嫁东宫 第23节 现在天色不早了,平阳府里的不少宾客陆续打道回府。 崔文熙也准备回去了,平阳特地把从永宁那里赢来的宝石花钗分了一支给她。 永宁进厢房撞见二人分赃,啐道:“我说你二人躲哪里去了,原是在这儿瓜分我的东西。” 这话把两人逗笑了。 崔文熙厚颜道:“若是旁人的东西我还瞧不上,阿姐的却是要拿的。” 永宁嫌弃道:“出息!”说罢坐到凳子上,道,“初十那天我请客,吃河豚宴,就咱们这房的人,你们来凑个热闹。” 平阳:“我到时候看情形。” 崔文熙馋嘴道:“至鲜之物,拼了命都得吃。” 永宁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问:“你真跟老四闹和离?” 崔文熙倒也没有隐瞒,只道:“貌合神离,不得劲儿。” 永宁“哎哟”一声,直爽道:“就老四那黏黏糊糊的性子,你俩多半还得折腾些时日。”又道,“婚姻这事儿,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从不规劝,不过你崔长月的性子我倒是喜欢的,往后就算跟老四和离了,咱们还接着来往。” 平阳也道:“我这平阳府也接着来往。” 崔文熙笑道:“那敢情好,若是我往后没有落脚处,便天天来二位府里蹭吃蹭喝。” 永宁豪气道:“还缺你一口吃的不成?” 三人玩笑了阵儿,芳凌在外头说庆王催促回府,崔文熙这才起身走了。 永宁的府邸就在文华街,离得不远,不忙着回去,崔文熙临走前她又叮嘱了一句,“初十中午的河豚宴,你可莫要忘了。” 崔文熙:“晓得了。” 赵承延今儿扫了颜面,一直不大高兴,坐在马车里都还板着棺材脸。 崔文熙由芳凌搀扶着上马车时,他阴阳怪气道:“今日元娘可玩痛快了?” 崔文熙瞥了他一眼,笑盈盈道:“痛快,许久都不曾这么痛快过了。” 赵承延冷哼一声,不再答话。 崔文熙故意戳了戳他的胳膊,戏谑道:“四郎不会输不起罢?” 赵承延斜睨她,嘴硬道:“让你一回,你就飞上天了,今日若不是太子扶你一把,我岂会被你这般羞辱?” 崔文熙“啧啧”两声,“四郎就是输不起了。” 赵承延没有说话,也不想理她。 他到底觉得伤了颜面,被太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脸,委实不痛快。翌日便同圣人发了几句牢骚,结果晚上赵玥就被马皇后叫过去用膳,同他说起这茬儿。 膳房备了开胃的酸笋鸡汤,马皇后亲自给他盛了一碗,说道:“你这淘气孩子,庆王夫妻俩闹和离,你去掺和什么?” 赵玥接过婢女呈上来的干净帕子擦手,装傻道:“阿娘这话说得迷糊,儿听不明白。” 马皇后把鸡汤放到他跟前,正色道:“昨儿击鞠的事,庆王进宫同你爹发牢骚,说你拆他的台,可有这回事?” 赵玥轻轻的“哦”了一声,狡猾道:“阿娘不也去掺和了人家的家事吗?” 马皇后皱眉,“那是老四请我出面劝和,怎么就成掺和了?” 赵玥狡辩道:“我可没瞎掺和,昨儿他俩要打擂台,我就凑个热闹,哪曾想夫妻俩发起狠来,非要斗个你死我活。 “我想着四皇婶正跟四皇叔闹和离,若是吃了败仗,只怕心里头会埋怨四皇叔没让着她,这才给她挣了颜面,把她哄高兴了,兴许回去一开心就不与四皇叔闹腾了呢?” 马皇后被这话气笑了,“合着你还有理了?” 赵玥尝了口汤,委实鲜香,他厚颜无耻道:“女郎家就得多哄着些,昨儿四皇婶赢了四皇叔,说不定回去后两人的关系就要缓和许多了。” 马皇后知道他巧舌如簧,埋汰道:“经你这一说,你还成了大好人。” 赵玥理直气壮,“那也是四皇叔技不如人,连自己的媳妇儿都打不过,还怨起我这个侄儿来了,我冤不冤?” 马皇后:“……” 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玥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大姑母说初十请河豚宴,阿娘可要去?” 马皇后:“我没你这么馋嘴。” 赵玥:“三个姑母中,儿还是最喜欢大姑母永宁,其他两位姑母,一位吃斋念佛,一位缠绵病榻,反倒是她,寡居了日子还越过越快活。” 马皇后嫌弃道:“你可莫要学她,左拥右抱养着两个面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实在不成体统。” 赵玥撇嘴,他倒觉得这个大姑母贼有意思,无视礼仪教条,性子跟武帝如出一辙。 在长春宫用完晚膳后,赵玥又陪马皇后坐了会儿。 母子说了些家常。 鉴于明日还得朝会,看天色不早了,赵玥才回自己的寝宫。 待他走了后,马皇后同伺候她的沈嬷嬷道:“也不知是不是我多想,觉着二郎比以往要活泼许多。” 沈嬷嬷道:“殿下活泼才好,他原本就是爱闹的年纪,却成日里被政务缠身,过着政事堂那些老迂腐的日子,那才叫死气沉沉呢。” 马皇后点头,“倒是难为他了,身边也没有一个知冷热的贴心人。” 沈嬷嬷宽慰她道:“现在殿下爱去凑热闹反倒是好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遇到了一桩好姻缘。” 马皇后:“他若真遇到合意的女郎,我睡着都会笑醒。” 这话把沈嬷嬷逗笑了,主仆俩就赵玥的婚姻唠了会儿。 而另一边的赵玥回去后,便一直坐在床沿看昨日从崔氏手里拆来的玉梳篦。 起先他还有些吃不准两人的情形,经过昨日窥探后,便可确定二人已经貌合神离,是彻底闹翻了的。 想到马背上那张神采奕奕的娇美面庞,赵玥心中不由得蒙生出许多不该有的遐想。 那个曾经如天上皓月的女郎,哪怕他见到她,也仅仅只能远远观望。 亦或就算她站在他跟前,他也不敢光明正大多看她两眼,因为他们之间阻隔着一道叫做伦理纲常的礼仪教条。 那道高墙如一把尖刀悬挂在他的头顶,时刻提醒着他勿要学祖父武帝那般荒唐,同时也是压制他内心执念的屏障。 每当他蠢蠢欲动,满脑荒唐时,总会提醒自己不能越过那条界线。 而今,那女郎过得不如意,要打破与庆王的婚姻脱离出来。 只要她和离脱身,便不再是他的四皇婶,仅仅只是崔文熙,镇国公府家的嫡长女崔氏,跟赵家不再有任何关联。 曾经遥不可及的明月,一下子仿佛就能勾到手拥入怀。 赵玥被压制在心中的魔鬼开始一点点释放出来,自从当初把两位皇叔干掉后,他就已经许久都没有捕猎了。 现在,不妨重操旧业。 捕捉那个他渴求已久的女人。 他要一点点,慢慢的,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她铺就一张染了蜜的网子,只要她离开庆王府,便休要逃脱他的手掌心。 近两日庆王府气氛怪异,自春日宴回来后,赵承延就一直甩脸子给崔文熙看,甚至有两晚都歇在别院的。 听到芳凌提起,崔文熙并未放到心上,而是兴致勃勃吩咐道:“明儿请秦大夫去一趟别院诊平安脉。” 芳凌愣了愣,诧异道:“娘子何故关心起别院来了?” 崔文熙看着她笑,大方道:“天气愈发炎热起来了,怀着身子可不容易,大意不得。”又道,“以后你记住了,过十天半月就请秦大夫走一趟别院诊脉,花的钱银从公账走就是。” 芳凌露出复杂的表情,试探问:“娘子此举是何意?” 崔文熙淡淡道:“我想通了,跟四郎这么闹着也不是个事儿。” 芳凌:“……” 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觉得自家主子肯定又憋着大招。 晚些时候赵承延回来,崔文熙主动去听雪堂,说起明日永宁府的家宴,问他去不去。 赵承延并没兴致。 前往更衣室换衣裳时,崔文熙隔着屏风道:“河豚乃至鲜之物,四郎不去,我可是不讲理的,嘴馋着呢。” 赵承延冷哼一声,不满道:“你少跟永宁往来,她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做事毫无章法可言,莫要与她厮混被带坏了。” 崔文熙掩嘴笑道:“四郎当我是三岁小儿呢。”又道,“明儿秦大夫去别院诊平安脉,往后雁兰的胎便由他看诊罢,钱银开销皆从公账出,四郎可放心得下?” 听到这话,赵承延颇觉好奇,忍不住探头问:“你舍得插手管别院了?” 崔文熙笑盈盈道:“我想通了,日日跟你斗气不得劲,事到如今,生米已成熟饭,便退一步,先让她平安生产才是正事。” 赵承延半信半疑。 崔文熙:“明日四郎不去永宁府的话,我便自个儿去了。” 赵承延看着她没有吭声。 之前两人一直冷战,现在她主动拉下脸来用别院求和,他便退让一步,说道:“你若真想去,明日我便陪你一回。” 崔文熙唇角微弯,缓缓露出笑容。 很好,雁兰那把刀比她想象中好用多了。 翌日上午夫妻二人前往永宁府。 这次河豚宴永宁只请了他们这房亲眷,平阳今日有事没来,长房来了三人,分别是赵玥和兄长肃王夫妇,其余的几个皇叔老四、老五和老六夫妇都一块儿来的。 另外还有永宁的两个儿子也回来了一趟。 寻常家宴没有外人,也没那么多讲究,前来尝鲜的人们到齐后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见到肃王兄弟俩登门,老六淮王打趣道:“平日里二郎天天跟政事堂那帮老迂腐厮混,今儿怎么也嘴馋凑上来了?” 赵玥笑道:“六皇叔这话说的,好似侄儿是缺嘴似的。” 淮王指了指他,“你小子,就该学学你爹,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你这会儿年纪轻轻的就跟老迂腐似的,往后数十载得多无趣。” 赵玥摇了摇食指,正色道:“六皇叔此话差矣,唯有侄儿跟政事堂那帮老迂腐厮混,才能供养几位叔叔和姑母们过舒坦日子,是万万不敢懈怠的。” 众人被哄高兴了。 永宁道:“好侄儿,你的这份孝心我领了。” 他们这帮皇室宗亲拿着王族的土地,享受朝廷滋养,又得宫中庇护,日子自然过得滋润。 二嫁东宫 第24节 赵玥也确实没说错,这些利益皆是建立在政权稳定,国泰民安上的,而维持政权正常运转的恰恰是东宫和政事堂那帮宰相们。 人们有说有笑,赵玥见庆王脸色始终紧绷,主动打招呼道:“四皇叔还生侄儿的气呐?”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庆王夫妻身上。 赵承延盯着那个人畜无害的小子,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他越看越邪门儿,想到春日宴上的情形,面子始终挂不住。 赵玥很会装乖,又主动赔不是道:“那日在平阳府是侄儿的不是,一时顽劣失了分寸,还请四皇叔莫要与侄儿一般见识。” 说罢规规矩矩跟他行了一礼。 永宁打圆场道:“到底是个年轻的毛头小子,比不得咱们稳重,老四就莫要与二郎置气了。” 赵承延抽了抽嘴角,合着他被当众打脸,还要怪他肚量小了? 也在这时,崔文熙适时补刀,“四郎一长辈,何必与小辈儿的置气?” 第21章 家宴 赵承延:“……” 所有人都看着他,接着老五端王也说道:“四哥就莫要与二郎置气了,小子血气方刚,咱们做长辈的多让着些又何妨?” 赵承延:“……” 他心中很是委屈,明明是赵玥扫了他的颜面,让他成为笑话,现在反倒是他不知好歹了。 被众人这么一说,心中不痛快却又不好发泄,只得装大度隐忍道:“二郎的击鞠技艺甚佳,什么时候我得好好与你切磋切磋。” 赵玥连忙摆手,恭维道:“四皇叔过奖了,那日侄儿不过是投机取巧,若真对战,必不是四皇叔的对手。” 这话赵承延听着稍微舒坦了些。 一旁的崔文熙忍着笑瞥了一眼对面的赵玥,却不想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二人很有默契地同时别开,之后赵玥不敢再乱瞧了。 没过多时侍女前来告知,说河豚宴可以开席。 永宁问道:“庖厨用了可有异常?” 侍女答道:“回殿下,目前庖厨并无异样,且时辰足够,诸位可以用膳了。” 河豚虽鲜,但有剧毒,一个处理不慎在场的个个都跑不掉,故而在食用之前主人家会要求处理河豚的庖厨亲自尝试。 现在那庖厨已经用了许久,并未发现异常,众人可放心食用。 人们陆续去厢房,男女分开围桌,因为大家讨论的话题不一样。 女郎们入坐后,婢女端来铜盆供她们净手。 最先呈上桌的是冷盘,也就是拌河豚皮。 河豚皮非常松脆,且有嚼劲,切成细丝与葱姜为伍,用起来特别爽口。 崔文熙喜食河豚,但不是特别爱食河豚皮,只浅尝少许。 婢女呈上来新丰酒,接着又陆续呈上河豚鱼脍。 天青色的陶瓷盘里盛放着莹润鱼脍,每片鱼脍都被片得薄如蝉翼,其肉质洁白剔透,摆放出许多花样。 有莲花状、孔雀状、蝶状等,形态各异,摆盘很是精美。 搭配鱼脍的蘸料也有好几种口味,有清酱口的,酸辣口的,也有微苦辛辣的黄芥末,任意搭配。 崔文熙兴致勃勃尝了一片蘸上黄芥末的鱼脍,辛辣入口刺激着味蕾,肉质弹牙极具韧劲,很有一番滋味。 永宁看向她道:“味道如何?” 崔文熙赞道:“极好,我就爱这口鲜。” 人们用新丰酒搭配鱼脍,热络笑谈。 郎君们聊时政,聊吃喝玩乐,女郎们则聊京中哪家的胭脂绫罗好,要么就是各种家庭琐碎八卦。 崔文熙觉着新丰酒还不错,用起来顺口,又抿了少许。 那酒瓶小小的一只,装不下多少,倒了两杯就完了,永宁让婢女再添上些。 桌上还有桂花酒,喜欢什么就用什么,自取。 待众人把鱼脍食用得差不多后,接下来呈上桌的是烤鱼白。 所谓鱼白,就是雄鱼的精巢,经过庖厨烤制处理后,外皮酥脆,内里嫩滑爆浆,是一道非常珍贵的食材。 永宁爱食鱼白,喜欢它的质地鲜美。 崔文熙嫌弃它是雄鱼精巢,只食用了一粒便作罢。 餐桌上的妇人们嫌弃她暴殄天物,不懂得享受那极致的鲜。 在人们沉浸在鱼白的鲜美中时,一道炸豚骨传了上来,是用河豚碎骨裹上面粉和鸡蛋精炸而成,特别酥香。 这道菜肴最适宜佐酒,崔文熙爱食,用了好几块。 她同永宁等人一边饮酒,一边聊起平阳的现状,都觉得她可以再找一位品行端正的郎君过日子。 稍后河豚汤呈上桌,红泥小火炉上放着小小的陶器,里头是用河豚头和鱼骨熬制而成,汤色奶白,鲜香浓郁,闻着令人食欲大增。 芳凌替她盛上一碗。 侍女们陆续呈上圆筲子,里头放着许多配菜,有豆腐、春笋、菌菇、各类菜蔬,供人们涮烫食用。 崔文熙拿汤匙尝了一口汤,鲜得咬舌头。 在场的众人对河豚汤赞不绝口。 她们这群贵妇个个都会吃,也懂吃,胃口再挑剔也不得不臣服在河豚的鲜美滋味中。 这不,用了一碗河豚汤后,崔文熙又食用了少许涮烫的菜蔬,最后还不满足,又用汤泡了半碗粳米饭才作罢。 今儿这餐彻底满足了她的口腹之欲,心情都要舒畅许多。 哪曾想,贪吃差点令她丢了节操,因为他们饮的酒出了岔子! 河豚宴接近尾声后,呈上来的是清茶,可消食。 酒足饭饱的女郎们坐在一起唠着这餐河豚的美妙之处,永宁爱打叶子牌,又张罗着妇人们打牌消遣。 崔文熙有些犯困,便先去长乐馆的客房午休,庆王等人则坐在一起讨论某地的风俗人情。 人们自行安排,或午休,或打叶子牌,或吃茶唠嗑。 现下宾客们被安置好了,府里的仆人们便松懈了些,可以偷个懒。 这个时候外头极少有仆人走动,些许家奴趁机睡个午觉补足精神。 平日里永宁荒-淫,管理松泛,导致底下的家奴也没有规矩章法。这不,现下就有婢女趁着外头无人走动,在凤仪亭那边的竹林里偷情。 有人在背地里暗暗揭发,利用宾客捅穿这场龌龊事,正巧崔文熙就歇在长乐馆,若是到永宁她们打叶子牌的世安苑,会途经凤仪亭。 也不知是饮酒过量还是其他,崔文熙忽觉口干舌燥,心里头也莫名焦灼难耐。 芳凌给她倒了几杯水喝。 也在这时,外头有仆人来,说永宁那边有事寻她。 崔文熙应了一声,打发走仆人后,这才稍稍整理衣着,同芳凌去世安苑那边。 走出长乐馆后,路上碰到赵玥和卫公公主仆前往客房午休。 双方相互行礼,见她面色潮红,赵玥问道:“四皇婶这是吃醉了么?” 崔文熙回道:“多半是那新丰酒厉害,头晕乎乎的,浑身都不得劲。” 赵玥蹙眉,看向芳凌道:“可饮过醒酒汤?” 芳凌:“正要去世安苑讨。” 赵玥不再多问。 待她们走后,他还杵在原地看二人走远的背影。 崔文熙仿佛真的吃醉了,只觉得两腿发软,浑身上下的皮肤滚烫,口干舌燥得厉害。 她舔了舔唇,只觉得内心深处升起一股无名邪火,说道:“这酒真是厉害,我浑身上下都醉透了。” 芳凌也察觉到她不对劲,有些担忧道:“不若娘子先回去歇着,奴婢走一趟世安苑?” 崔文熙:“倒也无妨。” 她脚下虚浮,差点摔了跟斗,若不是芳凌眼疾手快,铁定得摔跤。 一直盯着她们看的赵玥眉头皱得更深,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卫公公伺候他去附近的客房小憩,他心里头不放心,在厢房里没坐一会儿就出去了。卫公公连忙追上,他说道:“我去瞧瞧就回。” 卫公公不再多言。 当时崔文熙主仆已经快要抵达凤仪亭那边,起先她觉着应是吃醉酒的缘故,后来愈发感到蹊跷,因为身体不仅仅是浑身无力,并且还起了难以抑制的生理反应。 这绝对不是醉酒的征兆! 见她浑身娇软无力,芳凌大为不解,焦急道:“娘子这是怎么了?” 崔文熙粉面含春,一脸桃红娇艳,原本雪白的颈脖上早就爬满了诱人的绯色。 她又是羞恼又是焦灼,努力克制着理智道:“永宁那混球,不知拿了什么给我吃。” 芳凌听得一头雾水,不解道:“娘子这话是何意?” 崔文熙脚下虚晃,难以启齿道:“我兴许是中了媚药,满脑子都是荒唐事。” 芳凌:“!!!” 她震惊地瞪大眼睛,委实受惊不小。 崔文熙站都站不稳,芳凌恐慌地搀扶住她娇软的身子,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屋漏偏逢连夜雨,竟见庆王独自一人及赶匆匆往这边来了。 方才跟过来探究竟的赵玥也察觉到了他的身影,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他一点都不想与庆王碰面,当机立断躲进了旁边的假山景观里。 而不远处的崔文熙主仆也慌了,她可以万分确定自己中了媚药无疑,若以眼下这情形落入庆王手里,节操就甭想要了。 二嫁东宫 第25节 她实在受不了自己向他求欢索爱的情形,嫌脏。 芳凌也知道目前的情况不妙,正六神无主时,崔文熙用力推开她道:“你赶紧去世安苑叫人,莫要让我跟庆王单独相处,快!” 芳凌着急道:“奴婢不放心娘子一人在这里。” 崔文熙心中有了主意,指着不远处的假山道:“现下无人我先藏进去,你别误了事,赶紧避着庆王去世安苑,快!” 芳凌:“可是……” 崔文熙:“莫要磨蹭!” 她不做多想,当即跌跌撞撞朝假山去了。 芳凌见她主意已定,不敢拖后腿,慌忙避开庆王去世安苑搬救兵。 崔文熙两腿发颤,忍着猫抓似的饥-渴难耐,用指甲狠狠掐手心迫使头脑清醒,踉踉跄跄奔进了假山景观里。【看小说加qq群521721998】 哪曾想,她一头扎了进去,就猝不及防跟赵玥打了个照面。 崔文熙:“!!!” 赵玥:“……” 第22章 假山 空气仿佛被凝结。 两人你看我, 我看你,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玥才紧绷着面皮, 努力克制着尴尬到脚趾抠地的冲动,从喉咙里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啊,好巧。” 崔文熙抽了抽嘴角,也扯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巧。” 两人似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对方,又同时别开目光。 赵玥本想解释,可眼下这情形只怕越解释越说不清, 便忍着没有吭声。 崔文熙更是煎熬又抓狂,怕自己失态, 她硬着头皮扶着石头退了出去, 哪晓得庆王的声音在附近响起,“元娘?” 那声“元娘”把赵玥吓得心虚, 更是把崔文熙吓得魂飞魄散。她不由分说,当机立断往假山里缩了回去,往石头缝里钻。 要命的是赵玥比她钻得更快! 听到脚步声近了, 两人像见鬼似的一个劲往石头缝里挤,也不管它能不能容纳得下他们。 当时崔文熙顾不得男女大防,脑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断不能落入庆王手里,若不然晚节不保! 赵玥则心虚地想着,断不能让四皇叔察觉到他的荒唐心思! 二人各怀鬼胎, 在石逢里挤得很是艰难。 赵玥的个头比她高出许多, 背脊抵在冰凉的石壁上, 紧绷着脸大气不敢出。 然而对方身上浅淡的脂粉香时不时在鼻息萦绕,扰得他心烦意乱。他努力保持着克制,表情虽然镇定,心却跳得异常厉害。 殊不知崔文熙比他更煎熬,她只觉得浑身上下跟扔进油锅里似的,恨不得把自己扒皮拆骨透透气。 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怕自己发出粗重的呼吸,她硬是狠下心肠死死地咬住唇,尝到腥甜都不敢松口。 外头的赵承延刚刚都还看到主仆二人在这边,哪晓得一过来就不见人影。 他心中不由得毛躁,路过假山时又忍不住进来看了一眼,藏在石头缝里的二人再往里挤了挤。 赵玥实在挤不进去了,只能窘迫地用手稍稍挡了挡。 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肩上,两人明明已经身贴身,他却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缩了回来。 崔文熙本能地扭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触碰到对方,两人同时尴尬地别开,仿佛没看到对方就没挤在一起似的。 赵玥心中有鬼,很没出息地红了耳根子,他从未与女郎这般近距离接触过,今日是头一遭,却是这般尴尬到无地自容。 外面的赵承延并未发现异常,只匆匆扫了两眼便离去。 听到脚步声走远后,两人才暗暗松了口气。 崔文熙提到嗓子眼儿上的心稍稍落了下来,用手撑着假山石,有气无力地往外头挪了挪。 哪晓得方才挤得太狠,竟然挪不出去了。 那一刻,崔文熙沮丧不已,很想把永宁掐死,不知道她到底在搞什么。 赵玥善解人意地推了她一把,她通身滚烫,他再次像被火烧似的缩回手。 崔文熙忍着抓狂的暴脾气从石缝里挤了出去,脚下虚浮,没站稳滑坐到地上,喘着粗气,神智都有些迷糊了。 赵玥意识到她出了岔子,顾不得男女大防,连忙问:“四皇婶这是怎么了?” 崔文熙忍耐着心急火燎,喉咙里发出断续的轻哼,“我好像……中了媚药。” 此话一出,赵玥一脸懵逼。 他后知后觉想到方才挤在石缝里的情形,脸一下子就烧红了,又羞又窘。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慌忙解释道:“起初我见你神情有异,觉得不大对劲,这才跟了过来。哪曾想四皇叔也过来了,我怕引起他误解,便躲进了假山里,谁知道,谁知道……” 崔文熙再一次把永宁的祖宗十八代诅咒了一遍,差点被气哭了,摆烂道:“这下好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赵玥:“……” 也在这时,凤仪亭那边忽然传来女郎的哭闹声,打断了他们混乱的思绪。 两人惊诧不已,同时朝那边看了去。 这道哭闹声是庆王弄出来的。 起先他原本在厢房里跟兄弟们唠嗑,哪晓得他出来上茅房时无意间听到家奴窃窃私语,说狸奴那厮不安分,在听说庆王夫妻闹和离后便偷偷去长乐馆打探了。 赵承延当时就怒了。 那狸奴是柳笙的小名儿,他是永宁养的面首,男生女相,放浪形骸,哄女人很有一番本事。 赵承延自然瞧不起这等出卖皮相的贱婢,可崔氏是活生生的尤物,像狸奴那种没节操的浪人,若是暗地里觊觎她,也在情理之中。 赵承延当即不做多想,立马前往长乐馆查看。 方才他大老远就瞧见崔氏主仆在假山那边,结果寻来却没有踪迹,心中更是又气又恼,板起棺材脸去捉人。 哪晓得路过凤仪亭时,听到那边的竹林里似有响动,赵承延不禁胡思乱想,还以为崔氏真被柳笙勾搭上了,便撸起袖子去查探。 结果惊煞了一对野鸳鸯! 被他捉奸在场的男女衣不蔽体,那女郎他不认识,但那郎君他却是认得的,不是狸奴柳笙是谁?! 赵承延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永宁养的面首竟然背着她偷情,并且还被他庆王捉奸在场。 这事委实荒唐。 动静闹得太大,以至于假山这边的崔文熙二人也听到了,她怕被人误解,连忙叫赵玥赶紧走。 赵玥也知道这事儿若传出去了委实说不清,立马离开现场,结果没一会儿又折返回来了,因为在路上碰到卫公公前来寻人。 主仆匆匆过来处理,只要有第三人在场,就不会生出无端揣测。 没过多时芳凌也带着婢女婆子过来,见到赵玥主仆,颇有些诧异。 赵玥全无方才的手足无措,说道:“方才我路过此地,见到四皇婶情形不对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婢女婆子们赶忙上前搀扶崔文熙,芳凌回道:“世安苑那边出了岔子,肃王妃和端王妃也跟娘子一样误饮了合欢酒,这会儿正闹着!” 赵玥皱眉道:“不成体统!” 怕崔文熙失了体面,他当即命婆子把她送到附近的院子歇着。 待她们离去后,主仆听到凤仪亭那边闹得不可开交,匆匆过去查看,却见永宁肺都被气炸了。 那柳笙原本是她养的玩意儿,结果反给她戴了绿帽,同府里的婢女滚在了一起,实在令她忍无可忍。 永宁气恼之下挥着鞭子抽打二人泄愤,婢女哭着求饶,上演了一出狗血大戏。 赵玥不忍直视,出言劝道:“姑母且先把这事搁一边,我方才听说几位皇婶误饮了脏东西,你赶紧去瞧瞧。” 经他提醒,永宁“哎哟”一声,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又对家奴道,“先把这两贱婢捆起来扔到柴房里去!” 听说崔文熙在假山附近的院子里,一行人又匆匆过去看她。 现在她的情形糟糕透顶,神智已经不受控制了,浑身燥热难耐。 为了缓解她的情况,婆子用冷水给她泡澡。 冰凉刺激到滚烫的肌肤上,令她迷乱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些。 芳凌手忙脚乱用湿帕子给她敷脸降温,她忍着不适,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嗲,“你且记住了,莫要把我扔给庆王。” 芳凌连连点头,知道她怕被庆王乘人之危,赶忙道:“娘子且放心,奴婢会想办法把你留在永宁府,不让庆王近身。” 不一会儿永宁等人过来,她匆匆进更衣室看崔文熙的情况。 芳凌见她来了,如见救星,连忙问道:“不知长公主可有解药方子?” 永宁默了默,看向崔文熙道:“有,外头的老四管用。” 这话把崔文熙气着了,趴在浴桶边缘气恼道:“永宁你要气死我不成?!” 永宁见她动了怒,赶紧安抚道:“你莫要动怒,我现在也不晓得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把合欢酒调换出来饮用的,不过这酒劲就那么一下子,熬过去就好了。” 崔文熙喘着粗气,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样,又气又恼道:“我的祖宗!我今儿的体面全被你给丢尽了,等会儿莫要让庆王把我带走了。” 永宁点头,“依你,依你,都依你!” 崔文熙怕她不靠谱,又叮嘱了几句才作罢。 外头的赵承延见她从更衣室出来,问道:“元娘现下如何了?” 永宁心不在焉道:“目前并无大碍,多泡会儿冷水就好了。” 赵承延无法直视,指了指她,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阿姐愈发荒唐了,你这府里乌烟瘴气,若传了出去,脸要往哪里搁?” 永宁烦躁道:“老四莫要说了。” 此刻世安苑那边的肃王妃和端王妃也被折腾得够呛,这回中招的是女眷,且又是上不得台面的合欢酒,委实不像话。 二嫁东宫 第26节 这不,早就受不了自家老母亲的文宣王周隽大发雷霆,立马坐镇把合欢酒的由来追问清楚。 经过好一番盘查后,总算从一婆子口中问出原是另一个面首张允私下里调换的,打算栽赃嫁祸给柳笙。 周隽被气得半死,两个面首胆大妄为,竟然争风吃醋闹了这么一场,委实荒淫无道,当即便下令把相干人等杖毙处理。 那张允不服气,被杖打得嗷嗷叫,口里直呼冤枉。 永宁瞧着心疼,才十七八岁的小子,若是活活杖毙,多少有些可惜了。 周隽恨铁不成钢,冲自家老娘发火道:“阿娘糊涂!今日险些酿下大祸,岂能饶了他的性命?!” 永宁坐在太师椅上,面色不快道:“不就是一毛头小子,血气方刚的,造下……” 话还未说完,周隽便打断道:“阿娘还要纵着!若是那合欢酒被调换成了毒酒,今日你又要如何收场?!” 这话把永宁唬住了。 周隽额上青筋毕露,暴跳如雷道:“阿娘平日里疏忽也就罢了,可是今日二郎也来的,他是东宫太子,往后是要成大统的君王,若是在永宁府有个闪失,咱们一家子的脑袋都不够砍!” 永宁垂首不语。 周隽气恼道:“你这府里乌七八糟,我让二娘留在府里替你整顿一番。”又道,“今日这些混账事,若是传了出去,叫你我把脸往哪里搁?” 永宁心烦道:“行了行了,杖毙就杖毙,我什么都依着你。” 母子正掰扯着,外头传来家奴的声音,说端王要回府去了。 二人连忙过去了一趟。 目前端王妃的情况比先前稍好些,原本是高高兴兴的,结果闹了这么一出,心情糟糕透顶,只想赶紧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周隽窘迫不已,不断跟端王赔不是。 端王无奈地指了指永宁,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到底是自己的长姐,平时相处得也算和睦,便压低声音道:“阿姐日后收敛着些罢,莫要学咱爹那般荒唐了。” 永宁尴尬道:“老五说得是,不会再有下次了。” 端王:“还敢有下次?今儿太子没出岔子,你就烧高香罢!” 永宁闭嘴不语。 待夫妻二人离去后,老六淮王不想掺和这些破事,也跟着回去了。 另一边的赵承延听说他们走了,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要带崔文熙回去。她却不愿意,非要留在永宁府。 二人发生分歧,赵承延隔着屏风道:“这里乌七八糟的,元娘还待着作甚?” 崔文熙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是永宁的。她的面色还有些潮红,肌肤上染了艳色,一双杏眼水润勾人,叫人遐想连篇。 知道自己目前是什么情况,她固执道:“四郎且先回罢,我晚些时候再回来。” 赵承延皱眉,永宁府委实太乱,他不放心把她留在这儿,独断专权道:“有什么回去再说。” 当即便要用强把她带走。 芳凌见状不妙,赶紧阻拦道:“郎君稍安勿躁,就算要走也得先跟永宁长公主打声招呼才好。” 当即命人去跟永宁通报。 赵承延走到屏风后,盯着美人榻上的崔文熙。 那女郎浑身上下都泛着桃花的艳丽,那种艳是她平日里不曾有的,端方中透着些许妩媚,不免叫人蠢蠢欲动。 赵承延的目光黏在她身上,不禁抿嘴笑了起来,故意问道:“元娘为何不与我回府?” 崔文熙没有说话。 赵承延饶有兴致地朝她走了过去,崔文熙想避开,手腕却被他捉住。他轻轻嗅了嗅她身上的馨香,暧昧道:“今日我看你往哪里逃。” 崔文熙嫌恶地挣脱。 也在这时,永宁过来了,她到底是外人,若赵承延执意要带崔文熙走,她也是没法强行阻拦的。 二人虽然在闹和离,但还没正式分开,她也不好硬把她留下。 双方正僵持不下时,准备回宫的赵玥听到永宁在这边,名为告辞,实则想来窥探崔文熙的情形。 听到厢房里起了争执,他故意干咳一声,唤道:“姑母?” 永宁从屋里出来,赵玥同她行了一礼,说道:“天色不早了,二郎就不多打扰姑母了,若是回去晚了,恐叫阿娘念叨。” 屋里的崔文熙听到他的声音,机灵地掐了一把芳凌,芳凌赶忙把她搀扶出来。 瞧见主仆二人,赵玥行了一礼。 当时崔文熙粉面含春,一双眼湿漉漉的,周身都没什么力气,几乎半个身子都倚靠在芳凌身上。 赵玥瞄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却又没法选择无视,便随口问道:“四皇婶现在可无恙?” 崔文熙没有答话。 也在这时,赵承延从屋里出来了,赵玥唤了一声四皇叔。 赵承延看着他道:“二郎这是要回宫了吗?” 赵玥回道:“是打算回去了。”顿了顿,“四皇叔也要回了吗?” 赵承延瞥了崔文熙一眼,说道:“这就回了。” 崔文熙忽然道:“我今日就在永宁府,不同四郎回去了。” 赵承延一点都不意外,倒是赵玥故意露出诧异的表情,心里头早就明白了几分,却装作不懂的样子,好奇问道:“四皇婶为何不与四皇叔回去?” 赵承延:“你四皇婶闹小孩儿脾气呢,等会儿哄哄便是,现下天色也不早了,二郎回宫晚了恐叫大嫂担忧,且先行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玥也不好在这里继续耽搁。 临行前他忍不住偷偷瞥了崔文熙一眼,那毕竟是两口子的家事,若她没有开口,他这个外人是不好插手干涉的。 永宁送他离开,他正准备跨出门槛时,崔文熙总算开口了,“二郎且留步。” 赵玥顿住身形,克制着内心的暗潮汹涌,装作困惑地扭头看向她。 这回他看她的眼神是光明正大的,丝毫没有回避。 那双眼清明透彻,似乎早就看穿了她的难处。 许是他的坦然具有某种坚定人心的魔力,她竟稍稍觉得心安,缓缓说道:“我想劳烦二郎替我走一趟平阳府。” 赵玥没有说话,只用余光瞥向自家四皇叔。 不出所料,赵承延皱眉道:“你找平阳作甚?” 崔文熙镇定道:“既然四郎不让我留在永宁府,那便让平阳来一趟,接我过去宿一晚,明日再回也不迟。” 这话把赵承延惹恼了,“元娘你今日是不是故意与我闹腾?” 永宁怕二人吵嚷起来,赶忙打圆场道:“四郎莫要生气,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 赵承延懊恼道:“阿姐,不是我不讲理,是她无理取闹!” 崔文熙无视他的气恼,自顾问道:“二郎可愿帮我这个忙?” 赵玥没有回答,只看向门外的卫公公,他会意,立马退了下去。 赵承延不满道:“二郎,此乃我夫妻二人的家事,你莫要插手!” 赵玥故意露出为难的表情来。 崔文熙适时说道:“当初四郎请大嫂规劝我时,她曾同我说过,事事尊重我的意愿。如今我不想回去,留在永宁府四郎却不愿,那便去平阳府罢。你若还要阻拦,当初又何故把中宫搬出来劝和呢?” “元娘!” “今日二郎也在这里,等会儿平阳过来接我过去,你总该放心的,若执意为难,岂不是不给中宫颜面?” 这话把赵承延气着了,他曾用中宫规劝,现在她反将一军,借赵玥把中宫搬出来主持公道。 现在卫公公已经去平阳府请人过来了,若他还执意不放人,便是打赵玥的脸面,回去同马皇后说起,总归落下不是。 永宁再次打圆场,劝说道:“四郎便允了罢,你不放心我府里乌烟瘴气,总该放心平阳那边,她就在文华街,一会儿便到了,待明日把长月毫发无损地送回来便是,何故闹得不愉快?” “阿姐……” “今日长月在我这儿受了罪,你便顺了她的意,勿要把她惹恼了,省得伤了夫妻和气。” 永宁好言好语劝说一番。 最终赵承延无奈作罢,懊恼地瞪了崔文熙一眼,才甩袖而去。 待他离开后,崔文熙像被抽去了骨头,整个身子都歪到在芳凌身上。 永宁连忙上前扶住她,发现她的手心出了不少汗。 赵玥是男子,也不好继续逗留,便道:“我先出去了,四皇婶若有吩咐,可让芳凌过来。” 崔文熙:“有劳了。” 赵玥自顾出了院子。 永宁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先去世安苑那边应付。 芳凌搀扶崔文熙进厢房躺下,心有余悸道:“幸好太子来了,若不然今日还不知得如何收场。” 崔文熙没有说话。 往日她极少与太子打交道,一来她是妇人,从来不会与除父母兄弟和丈夫外的男人接触,自然不知赵玥脾性。 那小子给她的印象几乎是模糊的,行事低调,也不爱凑热闹,她极少会注意他。 话又说回来,关于他的传闻她其实也听过不少,知道他早年养在武帝膝下,也知道他的童言无忌。 曾经的东宫能扭转乾坤,定然有几分真本事,由此可见此人城府极深。 不过这两回他倒是令她印象深刻,想不记住都难。 春日宴上适时出手解围,并把庆王当狗遛,委实令她痛快不已。还有方才的援手,也是恰到好处。 两次的出手都免除了她的尴尬,平日里一声不吭,关键时刻倒是一个靠得住的人。 这是崔文熙对他留下来的初步印象,算是正面良好的。 没过多时平阳府的马车来了,平阳亲自前来接人。看到崔文熙的情形,她笑着打趣道:“好端端的,四皇婶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崔文熙没好气道:“你莫要说了,今儿我差点晚节不保。” 二嫁东宫 第27节 芳凌把府里的情形粗粗讲述一番,听得平阳哭笑不得,无奈道:“姑母跟祖父一样,荒唐着呢。” 崔文熙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平阳忙唤粗使婆子抬来步辇,芳凌把她搀扶上去,一行人往府门走去。 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永宁送她们离开。 宫里的马车也在旁边,当时赵玥就坐在里面,看到崔文熙上了平阳府的马车,他才放心回宫。 路上崔文熙跟没有骨头似的,整个人都靠在平阳身上,她的脸上还泛着桃红的娇艳,肌肤滚烫,可见那酒后劲儿贼大。 平阳受不了她吐气如兰,只觉得她的呼吸撩得脖子都痒了,忍不住道:“崔长月你这是故意勾引我吗?” 平时二人私交甚好,许多私房话都会同对方说,也没那么多顾忌,这会儿崔文熙觉得安全了,便放松许多,故意蹭了蹭她的脖子。 平阳被蹭痒了,咯咯笑道:“还真不安分!” 她去掐她的腰,崔文熙不让她占便宜,去袭她的胸。 两人在马车上没个正经,全然没有贵女的端方持重。 回到平阳府后,芳凌喂了不少温水给崔文熙,又绞湿帕子擦身降温。 这样反复折腾到傍晚,崔文熙身上的酒劲才彻底散了,虽然身体仍旧无力,好歹要轻松许多,不像先前那般抓狂。 平阳过来瞧她。 想到今日的情形,崔文熙还心有余悸,同她说道:“今日我能顺利脱身,可不容易。” 平阳正色道:“明日回去,你可想好了应对之策?” 崔文熙冷哼一声,“往日我二人互不理会,明日回去了便就这样罢。” 平阳叹了口气,扼腕道:“好好的一对佳偶,偏弄成了这样,真是可惜了。” 崔文熙没有说话,只望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色,不知在想什么。 平阳又说道:“你还别说,上午我去普陀寺上香,下午刚回来就听到卫公公来寻,当时还挺诧异的,二郎竟也会插手管你夫妻二人的家事。” 崔文熙回过神儿,“也多亏他出手,若不然,还不知得闹成什么样子。” 想到那张清俊且年轻的面庞,她直接把假山的尴尬场景忽略掉,点评道:“太子倒是个热心肠的。” 这话把平阳逗笑了,掩嘴道:“你是不是吃醉酒瞎了眼,二郎若是个热心肠的,那我就是观世音在世。” 崔文熙:“???” 平阳忍不住同她数落起自家弟弟,揭短道:“那小子你别看他知礼守节的,实则骨子里刻薄且冷漠。”又道,“早年父亲把二郎放在祖父膝下抚育,阿娘也曾同我发过牢骚,说他同东宫并不亲近,事实上二郎与我们这些兄弟姐妹确实不太亲密。” 崔文熙半信半疑。 平阳继续道:“我们的家情形你也是晓得的,在父亲还是太子时,日子过得艰难。后来二郎出生了,得了祖父的喜欢,日子才渐渐好转。 “祖父骄纵不羁,一生毁誉参半,二郎养在他膝下,多少也沾染了习性。那时阿娘担忧不已,生怕他跟祖父那般荒唐,好在是有大儒陈平规劝引导,二郎才没长歪。 “不过他一直养在祖父手里,平时也甚少同我们接触,表面上和颜悦色,实则冷漠疏离。有一回肃王还同我说他怕二郎,一见到他,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话把崔文熙逗笑了,“你可莫要唬我。” 平阳:“我唬你做甚,当时二郎才九岁的模样。”顿了顿,“这也怪不得肃王,二郎毕竟甚少与我们相处,又被祖父当继承人培养,气势威仪肯定是有的。” 这倒令崔文熙意外,那少年郎表面上看起来温和,哪曾想性子却冷情。 不过平阳对他的评价还是挺高的,说道:“二郎虽然脾性怪,但行事稳妥,是个极其靠谱的人,若是往后哪家的闺女得他青眼,日子应该不错。” 这话崔文熙并不认同,“话可不能这么说,哪个帝王的后宫不是三千佳丽?” 平阳没有反驳。 崔文熙继续道:“女郎家,不过就盼着一夫一妻罢了,不贪图夫家有多风光,就想寻一个知冷热的人,可是这么简单的事,却极其艰难。” 知道她有感而发,平阳道:“这大抵就是情深不寿了。”又道,“我与许郎琴瑟和鸣,奈何遭天妒,早早的把他收了去。你与四皇叔佳偶天成,却偏又子嗣艰难,闹成了这般,各有各的不如意。” 崔文熙道:“一地鸡毛,不提也罢。” 在二人感叹各自的婚姻不顺时,宫里的赵玥已经沐浴梳洗,正由内侍替他绞干头发。 他穿了一袭素白的交领衣袍,那衣裳柔软宽松,袖口肥大,穿在他身上颇有一股子文人的谦和温雅。 胳膊那里有点擦伤,是白日里在假山弄的,赵玥自顾取药膏稍作处理。 绞干头发,内侍取发簪替他挽上。 赵玥起身前往桌案,今日外出耽搁了不少事,又坐到桌案前处理了一会儿公务。 余嬷嬷见在他灯下审阅公文,皱眉道:“若公务不是太急,殿下便明日再处理罢,早起一会儿,也比灯下伤眼的好。” 赵玥当耳边风,头也不抬道:“今日嘴馋贪耍去了,嬷嬷勿要唠叨,这里没多少活计,一会儿就处理完了。” 余嬷嬷无奈,怕他伤了眼睛,又特地把烛芯拨亮了些。 这回他说话算话,只把五本公文处理完了就作罢。 晚饭他没用些什么,怕他饿着了,余嬷嬷又来问他要不要用点宵夜。 赵玥回道:“做半碗馎饦便可。” 余嬷嬷立马吩咐下去。 赵玥想起白日里崔文熙不愿同庆王回府的事,试探问:“嬷嬷,我倒有一件事想请教,可否替我解惑?” 余嬷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赵玥想了想,说道:“若一个女郎厌烦一个郎君,是不是他做任何事都是嫌弃的?” 这个问题令余嬷嬷愣住,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赵玥颇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好奇。” 余嬷嬷抿嘴笑了笑,她是过来人,知道他心里头肯定藏人了,便解答道:“那得看那女郎是什么样的人了。” 赵玥:“???” 余嬷嬷:“通常女郎分为两种,一种是逢场作戏,这类女郎是没有真心实意的,身与心都可以分开;还有一种便是普通的良家子,满心满眼里都是自家郎君,爱恨嗔痴,一眼便能看到头。” 赵玥轻轻的“哦”了一声,似乎陷入了沉思。 余嬷嬷心下颇有几分好奇,试探问:“殿下可有相中的女郎了?” 赵玥回过神儿,模棱两可道:“不确定。” 余嬷嬷又笑了起来。 前阵子马皇后还担心自家崽是不是不行,眼下看来应是没有大问题的,只不过对女人的要求有点高,一般的女郎不愿意碰罢了。 不一会儿馎饦送来,赵玥却没用几口,他心里头藏着事,早早就进寝卧了。 白日里发生的种种在脑海里徘徊,有假山里尴尬的心虚,还有触碰到的柔软脂粉香,以及那种充满着禁忌的克制。 许多复杂的情绪好似猫抓。 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瞪大眼睛望着帐幔,琢磨着她今年能否成功和离。 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再等等也无妨,他赵玥有的是耐心。 至于她二嫁妇的身份,在他眼里都不是问题,他对女人的贞操并不执着,只要他愿意,可以有数十上百的处子身供他采撷。 但那些东西都抵不过一个崔文熙,他就偏执的只想要崔氏,想把她弄到手。她几乎已经成为了他心中的执念,想把那轮明月勾入怀,据为己有。 而现在他要干的就是不断在她跟前刷好感,往自己脸上贴金,给她编造一个更大的笼子哄骗她钻进来。 翌日上午崔文熙回庆王府,赵承延已经去上值了,两人并未碰头。 她稍稍处理了一些府内日常事务。 芳凌探听到婢女说昨晚庆王并未回府,崔文熙一点都不意外,反正两人都已经摆烂了,就看谁先低头说散。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别院那女郎当真有上进心,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也不知是赵承延给她的勇气,还是前儿崔文熙大发善心特地让秦大夫跑了一趟别院,下午雁兰就挺着肚子登门拜访来了! 当时崔文熙正在午休,婆子前来通报,同芳凌说别院的雁兰进府来同主母道谢。 听到这话,芳凌顿时炸毛,柳眉一横,凶神恶煞道:“什么玩意儿,一个无名无分的外室,竟还有脸进府了?!” 婆子尴尬道:“那女郎怀有身孕,底下的人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还请芳娘子拿个主意。” 芳凌被气得够呛,甩脸子道:“你且等着。” 厢房里的崔文熙睡得正沉,芳凌打起门帘看了一眼,犹豫了许久才退了出去,她同婆子说道:“先把那狐媚子安顿着,待娘子醒了再说。” 婆子应声好,匆匆下去办差。 芳凌站在门口,越想越觉得气愤。 这都什么玩意儿啊,竟然蹬鼻子上脸了! 崔文熙睡了近一个时辰才醒来,听到屋里有动静,芳凌进来查看,说道:“娘子醒了?” 崔文熙“唔”了一声,“我渴。” 芳凌连忙上前给她倒水,崔文熙喝了半杯润嗓子。 芳凌沉默了会儿,才欲言又止道:“方才兴安坊别院那边来了婆子。” 崔文熙愣了愣,抬头看她,“怎么?” 芳凌小声道:“那不要脸的狐媚子竟然登门拜访来了,说是来道谢的。” 听到这话,崔文熙垂下眼帘,没有吭声。 芳凌懊恼道:“此人心思不正,仗肚行凶,给点颜色就开起了染坊,今日娘子非得给她一点教训,让她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崔文熙把杯盏递给她,非但不恼,反而还笑了起来,一张脸甚是妩媚亲和,她和颜悦色道:“人家怀着身子,大热天儿的来一趟也不容易,你传话下去,让她到瑶光园来,我见一见。” “娘子?” “去罢,我起了。” 芳凌瞧得头大如斗,发懵道:“娘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奴婢怎么就瞧不明白了呢?” 第23章 诓骗 崔文熙没有回答, 只看着她笑,“去罢。” 芳凌皱着眉头退了出去。 二嫁东宫 第28节 崔文熙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心想那雁兰当真有几分趣味, 昨晚庆王歇在她那儿了,今日便来耀武扬威, 可见是个沉不住气的。 这样的人逗起来可有意思了。 婢女端来铜盆供她净面。 不一会儿芳凌进屋来伺候,心里头明明憋着困惑,却忍了下去。 外头的雁兰由小桃搀扶着往瑶光园而来, 她梳着双刀髻,穿了一袭艳丽的桃红齐胸衫裙,襦衫是对襟直领, 花式则是精美繁缛的桃花团。 长裙至脚踝,颜色呈渐变色, 臂间挽着牙色轻纱披帛, 脚上一双小巧的绣花鞋。 除了腕上一枚昂贵的羊脂玉外,通身上下没有多余的配饰, 甚至连发髻上的珠钗都用得极少。 在前往瑶光园的路上,二人不禁被满园阔绰晃花了眼。 那些精致的园林景观,池子里恣意浮游的肥硕锦鲤, 园子里争相绽放的娇艳花朵,以及红配绿的蜿蜒游廊好似长龙一般望不到尽头。 小桃眼中难掩雀跃,她年岁小, 不够沉稳,忍不住偷偷地东张西望。 雁兰则比她稍稍稳重些,心里头明明惊诧, 却做出一副不过尔尔的表情来。 在前头领着她们的婆子鄙夷地瞥了一眼, 到底是从乡野来的粗鄙妮子, 就算穿得再光鲜靓丽,也难掩骨子里的小家子气。 雁兰似察觉到了她的鄙夷,不动声色掐了一把小桃,她稍稍收敛了些,不敢再东张西望了。 一路过来难免会碰到几个府里的家奴,雁兰故意挺直身子,丝毫没有作为外室的觉悟。 这不,待她们走远后,有婢女忍不住小声议论道:“瞧那狐媚子,耀武扬威的,恨不得把尾巴都翘到天上去。” “可不,穿得花枝招展的,倒像个主子来了。” “嗐,谁叫人家肚子争气呢。” “争气又如何?上不了台面的乡野粗婢罢了,待产下子嗣,有得她哭的。” “是啊,咱们主母有背景,岂有她的容身地?” “依我看呐……” 婢女们窃窃私语,见惯了高门大户里的规则,个个都跟人精似的,里头的门门道道一眼便能看透本质。 另一边的雁兰主仆到了瑶光园,由婢女领到前厅落坐。 稍后芳凌出来,趾高气扬地扫了她们一眼,语气淡漠道:“且等着罢。” 许是她的面相生得凌厉,小桃有些畏惧。 雁兰则规规矩矩地坐在黑酸枝木椅子上,面色紧绷,内心忐忑。她到底想为自己谋得一份前程,若这个时候不想法子,待产子后就迟了。 没过多时崔文熙从厢房里出来,雁兰连忙起身行福身礼,一旁的小桃似从未见过这般抢眼的女郎,愣怔了片刻才低头仓促行礼。 崔文熙由芳凌搀扶着坐到太师椅上,稍稍整理裙摆。 雁兰躬身道:“奴婢雁兰,拜见庆王妃。” 崔文熙看向她,笑盈盈道:“抬起头来我瞧瞧。” 雁兰依言抬头,银盘脸胆怯又娇柔。她自认为容貌不差,可与眼前这女郎比起来,顿觉自惭形愧。 那女郎端坐在太师椅上,脸庞饱满,五官生得大气。 发髻上珠钗满头,穿了一袭胭脂色纱罗大袖衫,仪态优雅,气质温婉端方,一派正宫主母的华贵雍容。 雁兰默默地垂下头。 崔文熙夸赞道:“模样生得顶好。” 雁兰忙道:“主母夸赞,奴婢惶恐。”又道,“昨日秦大夫前来给奴婢诊平安脉,他说奴婢往后的胎便由他来保,奴婢心怀感激,今日特地来向主母道谢。” 说罢毕恭毕敬地跪到地上行了一礼。 小桃见她这般,也跟着跪到地上。 芳凌居高临下地斜睨她们,心想真会装乖,昨日庆王才歇在她那里,今日就来道谢了,那点小心思害怕他人看不出来吗? 崔文熙却一点都不恼,和颜悦色道:“你怀了四郎的子嗣,我作为府里的主母,差人过去照看,也是应该的。” 说罢递了个眼色给芳凌,她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搀扶雁兰起身。 对方客气的态度不免让雁兰惴惴不安,她偷偷地瞄了一眼坐在太师椅上的女郎,原想着那崔氏只怕容不下她,会故意刁难,哪曾想眼下的女郎却这般好说话,反倒令她心虚发慌了。 她越是心虚发慌,崔文熙就越是大度能容人,并且脾气好得不像话,亲和道:“雁兰进京了这么多日,我却不曾见过,确是我疏忽了,不知现下别院的吃穿用度可还合意?” 雁兰谨慎回答道:“劳主母费心了,奴婢很是合意。” 崔文熙无视她手腕上昂贵的玉镯,笑眯眯道:“若是有不合意的地方,可差人来瑶光园,管事的会替你安排下去。”又看向她旁边的小桃道,“这丫头叫什么名字?” 小桃忙应道:“回主母,奴婢叫小桃,也是魏州人氏。” 崔文熙轻轻“噢”了一声,语气温和道:“看着年岁小,可伺候得下你家主子?” 小桃:“回禀主母,小桃能伺候得下雁娘子。” 崔文熙:“若是有难处,府里可差人过去帮衬着,替你分担着些,干点粗使活计也好。” 听到这话,雁兰生怕她安插眼线过来盯着,连忙道:“不劳主母费心了,有小桃照看,奴婢很是合意。” 崔文熙脸上仍是一派和颜悦色,看不出丝毫不快,“合意就好。” 她说话的语气从头到尾都轻柔舒缓,态度大方从容,一点都没有芳凌的鄙夷刻薄,倒叫小桃生出不少好感,只觉得那女郎温婉端方,通身的贵气,且气度不凡,是她见过的女郎中最漂亮的一位。 委实叫人印象深刻。 那雁兰本揣着心思故意来讨人嫌,好叫夫妻二人再生嫌隙,让她有夹缝求生的机会。 谁知崔氏根本就不给她机会,对她的态度好得不像话,语气谦和,还处处关心,反倒叫她不知如何自处。 婢女送来茶水,崔文熙很有耐性,竟然同她闲话家常,问起她在魏州时的日子。 雁兰动了小心思,故意说起庆王得她救助时的情形。 崔文熙认真地听着,说道:“四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能遇到你,也算是他的造化。” 雁兰藏着小得意,回道:“主母言重了,奴婢不敢。” 她的言辞谦逊,眼尾的笑意却出卖了她。 崔文熙瞧着甚是欢喜,她喜欢有上进心的女郎。 见她的头上没什么配饰,崔文熙朝她招手道:“你过来。” 雁兰规规矩矩地起身走到她身旁。 崔文熙随手把头上的一支石榴红宝石花钗取下插到她的发髻上,说道:“女郎家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好,你比我年岁小,正是最盛的年纪,万不能亏待了自己。” 这话听得雁兰心情复杂,赶忙行礼道谢。 一旁的芳凌着实看不透自家主子的举动,面对一个进府来耀武扬威的外室,她的态度实在太好了,好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不,雁兰心里面同样惴惴不安,却不敢表露出来。 稍后一名婆子前来,似有事要禀,雁兰不便多待,便告辞离去。 崔文熙也未挽留。 小桃搀扶雁兰离开瑶光园,路上她不自在地扶了扶那支宝石花钗,石榴红艳丽夺目,镶嵌在由纯金打造的宝相花中,精美异常。 领她们出府的婆子故意冷哼一声,敲打道:“我家主母心慈仁善,无非是念在雁娘子肚里怀有庆王的种,这才厚待。有些人啊,别以为仗着肚子就能一步登天,想些不着实际的东西。” 雁兰没有吭声。 婆子继续道:“崔赵两家联姻,背后有雄厚的家族利益,若因为他人而分崩离析,未免太过天真。” 雁兰继续保持沉默,旁边的小桃听着不是滋味。 待她们出府后,小轿早就候着了。 小桃搀扶雁兰上轿,坐稳后,一行人才回兴安坊别院。 雁兰不痛快地把头上的那支花钗取下,原本想把它折断泄恨,但见做工精美,又舍不得了,若是典当,应能值不少钱。 回想崔氏的种种举动,她心中既恼恨又无奈。 花钗是她用过的,男人也是她用过的。 现在崔氏不中用,却要让她辛苦怀胎十月替他人做嫁衣,一旦产下子嗣,她就要被发卖出去,再无今日的荣华。 想到此,雁兰顿觉心中郁闷,窝囊至极。 与此同时,瑶光园里的芳凌实在憋不住了,皱眉问道:“娘子何故对那狐媚子这般示好,连宝石花钗都赏了去。” 崔文熙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说道:“你瞧见她腕上的那只玉镯了吗?” 芳凌:“瞧见了,应能值不少银子。” 崔文熙笑眯眯道:“人家娇贵着呢,也不稀罕我的物件。”顿了顿,“她有身孕,这会儿正是她横行霸道的时候,我替四郎多宠着不好吗?” 芳凌:“???” 她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她,崔文熙歪着头道:“人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若是她,手里有依附仰仗,还不得紧紧抓牢了?” 芳凌若有所思,听得似懂非懂。 崔文熙并未过多解释,只问道:“别院那边除了小桃外,还有哪些人在伺候?” 芳凌回道:“刘婆子和青冬。” 崔文熙看向她,说道:“刘婆子我倒听说过,是府里的老人了。” 芳凌点头,“那婆子是个人精,圆滑世故,也爱贪小便宜。” 崔文熙垂下眼帘,“你什么时候见见她,给她使些银子。” 芳凌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应道:“好。” 话说那雁兰原本想来搞事,结果反被崔文熙轻巧打发了,回去后越想越不痛快,懊恼之下把桌上的杯盏砸了个粉碎。 小桃被吓得够呛,慌忙跪到地上道:“娘子息怒!娘子息怒!” 雁兰恨恨地盯着她,不高兴道:“我是个活不过今年的人,息什么怒?” 小桃知道她的意思,讷讷道:“娘子莫要说胡话,不是有郎君吗?” 雁兰冷笑,直勾勾地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起初她对那个男人是没有情的,可是进京后,他对她实在太好了,除了不能每日陪伴外,吃穿用度从不苛刻,反倒令她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心思。 二嫁东宫 第29节 现在她忽然有些后悔进京来,落到上不上下不下的处境。 去母留子令她惶恐不已,明明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的是她,却偏偏为他人做了嫁衣,不但没有功劳,反倒还要被发卖出去。 这口气,她委实咽不下。 可是谁叫她没有娘家背景呢,孤身一人被困在这座高墙大院里,没有人可以帮衬,只能靠自己,本以为能奔的前程,亦不过是一场黄粱梦。 这处境令她难堪不已。 “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桃欲言又止道:“娘子切莫气坏了身子。” “出去!” 小桃悻悻然退了出去。 雁兰默默地走到床沿坐了下去,从枕下摸出一支做工劣质的玉簪,指尖轻轻摩挲顶端的莲花,喉头发苦。 她缓缓把手放到肚子上,如果能回到过去,她是决计不会跟庆王来京城的。 只是一切都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的退路已经被彻底堵死,唯有背水一战,才有生机延续这场荣华。 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生的孩子养在他人膝下,更不甘心自己明明是庆王的救命恩人,却反倒要被发卖。 她得想办法,想办法进府给自己挣一个名分,方才能保住性命,让后半生衣食无忧。 这两日庆王在跟崔文熙打冷战,晚些时候他下值回别院,雁兰却故意躺在床上不予理会。 赵承延进厢房看她,坐到床沿问:“雁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雁兰翻身背对着他,没有吭声,只默默地抹泪。 瞧见她不对劲,赵承延用力扳过她的肩膀,看到梨花带泪的脸,他皱眉问:“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站在门口的小桃适时说道:“今日娘子去了一趟府里。” 听到这话,赵承延不由得愣住,诧异问:“你去府里作甚?” 雁兰小声抽泣道:“昨儿王妃差秦大夫来给奴婢诊平安脉,秦大夫说奴婢的胎以后都由他来保,奴婢心中感念王妃仁善,今日便进府致谢。” “她从平阳府回来了?” “回了。” “是不是刁难你了?” “没有,她待奴婢极好。” 这话令赵承延半信半疑,看向小桃问:“你家娘子可有被瑶光园那边刁难过?” 小桃摇头道:“不曾。”又道,“王妃待娘子极好,还赏了一支宝石花钗,很是惹眼呢。” 赵承延摸不着头脑问:“那你何故伤心落泪?” 雁兰吞吞吐吐道:“奴婢是个福薄的人,只怕连今年都熬不过去了。” 赵承延不高兴道:“好端端的,说这些胡话作甚?” 雁兰楚楚可怜道:“不瞒郎君,奴婢从府里回来时,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说奴婢仗着肚子横行霸道,是个短命的,待产下子嗣,就不中用了。” 赵承延面不改色。 雁兰偷偷地瞟他,继续说道:“她们说郎君要去母留子,府中主母日后定是容不下奴婢的。奴婢自知身份低,配不上郎君,可是奴婢只要一想到当初在魏州的经历,心里头就伤心难过。” 这话说得赵承延蹙眉。 雁兰乖巧地把他的手抱紧,落泪道:“奴婢孤身一人,唯有郎君才是仰仗,这高墙大院的四方天地,便是奴婢的生机。可惜奴婢福薄,命不好,往后不能陪伴在郎君身边了。想到此,奴婢就难受不已,只恨自己出身不好,没有资格陪伴郎君。” 她说得诚恳,小猫似的娇弱不禁令赵承延生出些许怜悯,“你莫要听那些长舌妇瞎说,没有的事。” 雁兰天真地望着他,一双湿漉漉的眼里含着期待,“真的吗?” 赵承延点头,“真的。” 雁兰:“郎君可莫要哄奴婢。” 赵承延安抚道:“你怀着身孕,最易胡思乱想,这些日好好把身子养好才是正事。”又道,“瑶光园那边就莫要再去招惹了。” “郎君是不高兴了吗?” “没有,崔氏脾性古怪,恐她伤了你。” “郎君瞎说,奴婢觉着王妃行事落落大方,是个顶好的女郎,待奴婢也很真诚,说话轻言细语,从未给奴婢难堪,哪有你说得那般古怪?” 赵承延抿嘴不语。 雁兰自言自语道:“有时候奴婢好生艳羡她,能得郎君这般好的夫君疼宠,且有娘家背景做倚靠,人又生得美,上天真眷顾她。” 赵承延嗤之以鼻,嘲弄道:“她若有你的一半觉悟,就不会这般折腾了。” 雁兰善解人意道:“那也怨不得她,毕竟哪个女郎愿意分享自己的夫君呢,更何况像她那般高贵的女郎,心里头不痛快,也在情理之中。” 这话委实会说。 赵承延掐了一把她的脸儿,觉得这女郎懂事可心,比家里那个会哄人多了。 接下来的几日他都宿在别院。 芳凌有时候会发牢骚,崔文熙则暗搓搓高兴,她巴不得那厮天天都宿在别院,越是这样,就越能证明雁兰有手腕。 只要她有手段挖墙脚,这场婚,就不愁和离不掉。 找到和离的新方法后,崔文熙再无先前的烦闷,她会默默地推波助澜,给雁兰加油,由她去收拢庆王。 有这么一个得力助手,委实省心不少。 心情好了,崔文熙又恢复了以前的光鲜靓丽,反正庆王府不愁吃穿,该花花该用用,决不能亏待自己。 这不,听说宝香斋新出了几款胭脂,她还特去了一趟。 京中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当属宝香斋和桃颜坊,深受贵妇们喜爱,崔文熙过来时碰到永宁也在这儿挑胭脂等妆物。 铺子里的女郎把二人引到楼上,两人坐在一起闲聊,永宁问道:“你从平阳府回来后,四郎可有为难你?” 崔文熙回道:“不曾。”又道,“他日日宿在别院,有温香软玉在怀,还同我计较什么?” 永宁“啧啧”两声,指了指她道:“你崔长月可真是大度,我若是你,早就揭竿而起了,非得把那贱妮子打死不可。” 崔文熙被她说话的语气逗笑了,抿了口茶道:“阿姐都是过来人了,还血气方刚的,若是把身子气坏了,不就冤枉了?” 永宁撇嘴,算是彻底服了她,“可真有你的,那狐媚子都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了,你竟还能容忍得下。”又道,“坊间传闻你是妒妇,我看呐,此言不真。” 崔文熙挑眉不语。 不过是不爱罢了,没有爱,便不会再为那人茶饭不思,更不会为他牵肠挂肚。 她素来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因为这个时代容不得她优柔寡断,她的自尊也不允许自己爱得卑微。 稍后铺子里的掌柜亲自送来新品供她们挑选,永宁年岁大些,比较偏爱色泽浓艳些的,崔文熙则喜爱娇艳明媚的颜色。 二人对新品挑挑拣拣。 平时永宁贪享玩乐,自从府里的两个面首被自家儿子杖毙后,就觉得少了不少乐子,看此次出的新品不错,便给马皇后也挑选了些,问道:“长月最近可忙?” 崔文熙:“不忙。” 永宁:“那咱们什么时候进宫陪皇后打两局叶子牌,从她那里刮点油水来?” 崔文熙:“……” 她一时哭笑不得,因为马皇后的牌技甚差。 深宫里的女郎虽然能享荣华富贵,却没法像她们那样可以随意出入市井,故而有人从外面带点小玩意儿进去陪伴也是极好的。 马皇后脾性好,跟圣人一样和气,永宁对这个大嫂还是挺喜欢的,经常聚在一起玩耍。 起初崔文熙并不想凑热闹,后来仔细一想,她同庆王和离后许多人脉关系便断了。 先前经营起来的圈子皆是在建立在庆王的身份之上,一旦脱离庆王妃这个头衔,她便什么都不是。 仅仅只顶着镇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以往那些人脉还会卖她的账吗? 往后和离,她便再无仰仗依靠,什么都要靠自己去筹谋。 就算娘家的背景再不错,所处的圈子也不过是公侯伯爵,跟这群皇族宗亲圈子带来的人脉资源益处差远了。 这么多年她苦心经营起来人脉岂有放弃的道理? 以后总会有用到的时候。 思及到此,她便应承下来。 晚上崔文熙就开始准备第二天进宫穿的衣裳了,听到她说要去陪马皇后打叶子牌,芳凌颇觉诧异,问道:“娘子怎么想着去打牌了?” 崔文熙淡淡道:“往后离了庆王府,宫里的人脉总得想法子留住。” 芳凌:“奴婢目光短浅,倒没想到这茬。” 崔文熙现实道:“我一介弱质女流,成日里被娇养在后宅,只见过簸箕那么大的天,以后离了庆王便什么都不是,若想要日子继续过得舒坦,以往经营的人脉一处都不能丢。” 说罢拿起一条海棠红披帛看了看,继续道:“与庆王和离,是想日子过得更好,而不是更糟,倘若更不如意,我又何必自讨苦吃。” 这点芳凌点头表示赞许,“娘子费了这么多心思和离,往后自然要越过越好才不枉这番折腾。” 崔文熙“嗯”了一声,拿披帛在身上比了一下,觉得不合意,又换了另外一条。 她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身处这样的时代,你就甭想着要去创造多大的伟业了,估计还没跨出门槛就被唾沫星子淹死。 不仅如此,没有庆王做仰仗,背地里觊觎你的男人们总会有各种法子折辱你的尊严。 现在她便要试一试她崔文熙到底能有多大的本事立足,唯有不脱离皇族中心的人脉圈子,暗地里觊觎她的恶狼在伸出爪牙之前才会有所忌惮。 这样才能达到真正的自保。 翌日一早崔文熙便乘坐马车同永宁汇合进宫,女郎家总喜欢脂粉妆物,马皇后见她们带来的胭脂,很是欢喜。 崔文熙的审美向来不错,根据马皇后肤色挑了两款适合她的颜色,试了一下效果很好,整个人的气色都要亮眼许多。 马皇后心情好,拍了拍她的手道:“昨儿平阳进宫来,我瞧着精神不错,整个人也比往日开朗,长月与她私交甚好,劳你多开导着些。” 崔文熙:“大嫂且放心,我看平阳那模样,应是在慢慢走出来了。” 马皇后叹了口气,“她重情义,我就害怕她陷在里头了,若不然往后余生可要怎么过。”顿了顿,“倒是你,拿得起放得下。” 二嫁东宫 第30节 崔文熙笑了笑,“可怜天下父母心,我阿娘也跟大嫂一样发愁呢。” 马皇后:“……” 一旁的永宁插话道:“往后大嫂就莫要劝和了,婚姻这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女郎家从来都是身不由己,只要自己能担得起后果便罢了。” 马皇后默了默,看向崔文熙道:“你当真想明白了?” 崔文熙点头,“我嫁进赵家七年,大嫂应晓得我的脾性,既然做出了决定,必然经过深思熟虑的。” 马皇后:“那我往后便不再规劝了。” 平时永宁也经常进宫来,崇政殿这边的圣人听说她约马皇后打叶子牌,没好气道:“永宁那厮奸滑着呢,又想来刮油水了。” 对面的赵玥笑道:“姑母经常进宫来陪阿娘,她也欢喜一些。” 赵君齐摇食指,“你阿娘牌技甚差,她啊,多半又瞧上长春宫的物件了,指不定来哄了去。” 赵玥:“……” 赵君齐:“二郎等会儿过去瞧瞧,勿要让你阿娘吃亏。”又问高公公道,“可知是哪些人作陪?” 高公公笑盈盈道:“就只有永宁长公主和庆王妃崔氏。” 听到这话,赵君齐猛拍大腿道:“两个牌精,合伙起来诓皇后,多半是瞧上她手头的物件了!” 赵玥眼角含笑,回道:“儿等会便过去瞧瞧,看姑母她们要如何诓阿娘的物什。” 这不,如赵君齐所言,永宁是真的看上长春宫里头的物件了。 马皇后宫里有一只白瓷玉壶春瓶,器型玲珑有致,典雅不俗,入了永宁的眼,惦记了许久。 叶子牌不止民间爱玩,高门贵族也喜欢这项娱乐。 马皇后虽然牌技差,但有牌瘾,永宁前来陪她打牌消遣,倒也乐得欢愉。 今日她的手气贼好,永宁桌上的石子儿筹码输了不少,只剩下两颗了。 崔文熙则稍微稳妥些,她会算牌,一点都不急躁。 三人边玩牌边聊了些家常。 待赵玥过来时,马皇后先赢后输,筹码被二人瓜分不说,还在崔文熙那里借了两回本。 桌上的两枚金锞子委实惹眼,赵玥过来拦了宫人通报,他大老远就瞧见了那两粒黄灿灿的东西,打趣道:“哟,今儿四皇婶运气很是不错。” 第24章 人情 听到他的声音, 崔文熙扭头,见那少年郎一袭紫袍常服,头戴幞头, 腰束玉带,比往日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应是刚办完政事过来。 双方相互行礼。 马皇后问道:“二郎怎么过来了?” 赵玥瞅了瞅她们桌上的筹码,调侃道:“是父亲让我过来的,他说姑母进宫来陪阿娘打叶子牌, 多半是又惦记上长春宫里的物什了,让我过来瞧一瞧。” 这话把崔文熙逗笑了。 永宁汗颜道:“二郎莫要胡说,说得你姑母好像乞丐似的, 见着好东西就想拿。” 马皇后“哎哟”一声,指着她道:“我那翡翠玉如意、缂丝牡丹团扇、鎏金荷花纹银碗、丹凤金背玉梳全落你兜里了, 今日定不能着了你的道儿!” 此话一出, 在场的人全都笑了起来,连边上伺候的沈嬷嬷都没忍住。 永宁撇嘴道:“今日大嫂手气不好, 让你一回又何妨?” 马皇后:“我才不信你。” 她的运气真的不太好,接连又输了几回。 马皇后不禁有点着急,换赵玥试试手气。 赵玥也精通叶子牌, 果然一上场就赢了好几把。 马皇后笑得合不拢嘴,一高兴就得意忘形,问永宁道:“这回你又看上我哪件物什了?” 永宁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直言道:“大嫂寝卧里的白瓷玉壶春瓶极好,典雅不俗。” 马皇后“呸”了一声,“你可真有眼光!” 崔文熙戏谑道:“看来今日大嫂的玉壶春瓶跑不了了。” 马皇后不服气, 觉得自家崽手气不错, 便说道:“永宁既然瞧上了那玉壶春瓶, 不如咱们以物换物,如何?” 永宁兴致勃勃问:“大嫂又瞧上我哪些物什了?” 马皇后把手放到赵玥肩膀上,说道:“今日我便与你赌一回,若是你赢了,那玉壶春瓶就归你了,若是输了,往日从我这儿讨去的东西全都给我还回来,如何?” 听到这话,永宁撇嘴道:“大嫂小家子气,算盘打得啪啪响。” 马皇后:“甭说废话,就问你赌不赌?” 永宁默默地合计一番,觉得不划算,但她这人有个毛病,只要是她惦记上的东西,总会绞尽脑汁弄到手才行。 于是思虑再三,便应道:“赌就赌。” 赵玥抿嘴笑,“如此看来,今日就算输了也是划算的。” 永宁知崔文熙牌技佳,手气也不错,拖她下水道:“长月也来赌一把?” 崔文熙:“我赌什么?” 永宁:“就赌你身上的物件,最值钱的。”说罢仔细看了看,“赌你腕上的翡翠镯,成色好,应能值些银子。” 崔文熙掩嘴笑道:“我可比不上阿姐的家底。” 永宁朝马皇后努嘴,“怕什么,大嫂的长春宫里头藏了好多稀奇玩意儿呢,今日既然来了,岂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马皇后被她气笑了,嫌弃道:“出息!” 永宁厚颜道:“就问大嫂你敢不敢与我们赌?”又道,“前阵子我在平阳府输了一套宝石花钗,今儿个定然要向二郎讨回来。” 提到平阳府春日宴,赵玥心情愉悦,便应道:“说不准姑母赔了夫人又折兵。” 永宁:“乌鸦嘴!” 马皇后心情甚好,冲崔文熙道:“长月把镯子拿我瞧瞧。” 崔文熙无奈,“还真要赌呐?” 马皇后:“既然永宁开了这个口,便赌一回。” 崔文熙把镯子取下递给她,她拿到手里仔细瞧了瞧,赞道:“哟,这翡翠的水头好。”又问,“你瞧上我宫里的什么物什了?” 崔文熙:“还没想好。” 马皇后朝自家崽说道:“儿啊,你可得争点气,今日老娘心情好,可莫要给我添堵。” 赵玥嫌弃道:“阿娘跟平阳一样不讲理,合着输了又得怪我了?” 马皇后:“我不管,反正你今儿要给我赢回来。” 赵玥失笑,还真是不讲理。 他现下也不忙,便陪她们玩了几把。 方才马皇后输了不少,赵玥一来坐阵,就捞了好些回来。 马皇后瞧着高兴,永宁有些沉不住气,崔文熙则稳如老狗,不慌不忙的。 赵玥瞥了她一眼,故意伸长脖子看她手边的筹码,说道:“四皇婶还稳得住呢。” 崔文熙不客气道:“我腕上这只翡翠镯可是阿娘赠予的嫁妆,值数十金,岂能轻易让二郎赢了去?” 赵玥咧嘴,俊朗的脸上全是笑意,可见心情极好。 马皇后起哄道:“瞧瞧,你四皇婶急了。” 永宁急性子道:“我都见底了,等会儿长月借点本给我。” 崔文熙斜睨她道:“出息!” 她一门心思算计手里的叶子牌,因为这样才能忽略那日在假山里的尴尬,要不然根本就没法坐在这里跟赵玥对阵。 赵玥心里头其实也有点别扭,但表面上则装作没那回事一样,看不出异常来。 不一会儿有宫人来报内务,马皇后去偏殿处理,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赵玥运气贼差,接连输了好几回。 崔文熙又捞了不少筹码回来,继续稳如老狗。 她其实是想赢的,并非是跟永宁那般看中长春宫里的物什,而是已经想好若今日赢了马皇后她要讨的东西。 物什是死的,人情却是活的。 她想讨个人情,万一以后用上了呢? 抱着这样的小心机,她把牌掐算得更精细。 一旁的赵玥输了半数筹码,开始不老实了,再次偷偷地伸长脖子瞟她手中的叶子牌,永宁呼道:“二郎,眼睛莫要下乡乱瞟。” 崔文熙出牌的时候拿叶子牌打了他一下,他淘气的“哎哟”一声,立马缩了回去。 见她打出来的牌点,他捡过来道:“吃牌。” 永宁不满道:“你俩莫要合伙诓我。” 崔文熙笑道:“我诓阿姐作甚,长春宫里的物什,我也相中了一件。” 永宁心下不禁好奇,“你瞧中了什么?” 崔文熙:“不告诉你。” 永宁撇嘴,知道她不是贪便宜的人,也没当回事。 不过赵玥却上了心。 崔文熙品行高洁,在家族中是公认的有骨气的女郎,断不会像永宁那般随心所欲胡来,她说她相中了长春宫里的物件,赵玥心中不免好奇。 这不,为了弄清楚她到底看中了什么物什,他故意输牌。 永宁也捞了不少筹码回来,高兴不已,偷偷道:“好男不跟女斗,二郎继续放水,让着我们些。” 赵玥板脸道:“合着我还诓自家老娘不成?” 二嫁东宫 第31节 永宁厚颜道:“嗐,你让咱们这些姑母婶婶占点便宜,咱们就好好替你物色媳妇儿,稳赚不赔啊。” 赵玥:“……” 崔文熙掩嘴笑道:“二郎该你出牌了。” 赵玥随手出了一张牌,被永宁吃牌。 待马皇后过来时,他又借了一回本。瞧见永宁和崔文熙手边的金锞子,马皇后心疼道:“儿啊,你怎么运气比老娘还差?” 赵玥做出无奈的表情,“姑母忒狡猾,和四皇婶合伙坑我呢。” 永宁:“瞎说,二郎技不如人还不服气。” 怕自家老娘起疑,之后赵玥出牌正常了些,又小赢几回。 马皇后不信自己会一直倒霉,再次替换上,结果运气真的很差。 这回她输得心服口服,“二郎还是你来罢,我那玉壶春瓶多半是保不住了。” 永宁暗搓搓道:“今日这情形,大嫂多半没法翻身了。”说罢又探头看崔文熙手边的筹码,她已经换得四枚金锞子了,其余的筹码石头还有十多颗。 马皇后痛心不已,啐道:“下回不同你俩打牌了,鬼精。” 赵玥安抚道:“阿娘勿怕,输出去的,儿以后给你挣。” 永宁起哄道:“你看二郎多有出息。”说罢用逛大街的语气道,“什么时候去你的永安宫逛逛?” 赵玥:“……” 马皇后:“永宁忒不要脸!” 崔文熙听着她们插科打诨,唇角微弯,她喜欢跟这群人相处也是有原因的,相互间没有欺心,和和睦睦。 马皇后性情温和能容人,从未失过仪态;永宁虽然不靠谱,但性子直爽,不会在暗地里算计;平阳则重情义,待她素来真诚,从未有过欺心。 跟这样的女郎们相处,自然开怀愉悦。 就拿她跟庆王闹和离一事,她们劝归劝,但不会在背地里嚼舌根中伤。 毕竟大家都是女郎,知道女郎的不易,相互间会给足体面,又哪会像其他世家贵族看她的笑话呢? 亦或许是什么都不缺,反而觉悟比普通女郎要高得多,只要自己活得痛快就好,其他人的眼光压根就不当回事。 她们这群人的高度,是其他女郎企望不及的。 这便是她舍不得丢下来的圈子。 最终赵玥把自家老娘坑得极惨,输了七枚金锞子,马皇后见翻不了身,也不想继续打下去了。 永宁笑得合不拢嘴,催促道:“大嫂赶紧的,我的玉壶春瓶呢,赶紧拿出来!” 马皇后不痛快道:“你着急作甚?!” 崔文熙厚颜道:“对啊,阿姐着急作甚,怎么都得蹭顿饭才走。” 马皇后被气笑了,啐道:“老四家的,没想你也这般不要脸。” 崔文熙无耻道:“难得来讨回便宜呢,哪有饿着肚子回去的道理?” 赵玥忍俊不禁,好奇问:“四皇婶相中阿娘的什么物什了?” 崔文熙应道:“我呀,没阿姐贪心,今日大嫂损失惨重,就不来雪上加霜了。” 这话把马皇后哄高兴了,“还好你有点良心。” 崔文熙笑眯眯道:“不过这赌可是大嫂自己要打的,我也不能白干一场,怎么都得捞点好处回去。” 马皇后:“你说,瞧上什么好处了?” 崔文熙想了想道:“不若这样,大嫂输了,便打张欠条,欠长月一个人情,如何?” 马皇后指了指她,“欠你一个人情,说起来简单,万一日后你向我讨要银子呢?” 崔文熙抿嘴笑道:“我嫁妆丰厚,不缺银子。”又道,“既是人情,便与实物无关。” 这一说,马皇后觉得可以接受。 谁料赵玥忽然说道:“母债子偿,今日阿娘已经够倒霉了,不若这份人情债,便由我来背,四皇婶可允?” 似没料到他会插话,崔文熙一时愣住。 永宁“啧啧”两声,称赞道:“二郎很有一番出息,知道替母偿债了。” 马皇后也被他哄得高兴,看向崔文熙道:“那这份人情债便让二郎替我背,长月以为如何?” 崔文熙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她是后宅女郎,多数都跟女眷打交道,是不可能跟太子有往来的,这委实不像话。 赵玥则看着她,一双眼里藏着小算盘。 他不图什么,就图她亲自来找他讨要这份欠下的人情债,不是以庆王妃的身份,而是以崔文熙崔氏,想与她私下里有接触。 一旁的永宁惦记着那只玉壶春瓶,催促马皇后去取来。 马皇后倒也没有耍赖,往寝宫去了。 永宁跟上前搂着她的胳膊,说了好些俏皮讨好的话语,只留崔文熙和赵玥坐在桌前,虽然周边有婢女,但两人总觉得有些尴尬。 冗长的静默令两人之间滋生出奇怪的氛围,崔文熙无视那种怪怪的不自在,扭头看向芳凌道:“给我换碗茶来。” 赵玥瞥了她一眼,待她回头时立马回避,心里头颇有几分小局促。 这几乎是头一回两人单独坐在一起,气氛有点微妙。 若是没有假山那场经历,两人应该是能坦然面对的。不过崔文熙心大,拒绝回忆当初的狼狈,自顾低头捋了捋宽大的袖摆。 赵玥用余光瞟她,那女郎颈脖修长,侧颜柔美淑雅,不免叫人胡思乱想。他的心里头明明荒唐无比,表面却端方得像贞洁烈女似的,一派正人君子的坦荡自如。 好在是这种静默并未持续多久,永宁得了马皇后的玉壶春瓶,眉开眼笑捧上前给崔文熙观摩。 那白瓷洁白通透,器型当真典雅不俗,好似隐没于山间的空谷幽兰,通身都是与世无争的纯净无暇。 崔文熙赞道:“你这眼光极好,我瞧着也喜欢。” 永宁嘚瑟道:“可不,我去年就惦记上了。” 赵玥调侃道:“看来往后姑母进宫来得防着才好,指不定什么东西又被你惦记上了,绞尽脑汁想哄到手。” 永宁暗搓搓道:“什么时候我到二郎的东宫去逛逛,开开眼。” 赵玥连忙摆手,“算了,你这尊大佛我可请不起。” 马皇后进来道:“瞧你姑母这点出息,祸害我不说,连侄儿都不放过,像话吗?” 永宁眨巴着眼睛道:“反正宫里头的东西日后都是二郎的,我倒宁愿去祸害他。” 马皇后啐道:“无耻。” 眼见正午快到了,沈嬷嬷问是否传膳,赵玥并未留下,说要去崇政殿那边用。 马皇后也未挽留。 待他离去后,三人去偏殿用膳。 用完饭午休后几人又逛了阵御花园,直到天色不早了,崔文熙和永宁才打道回府。 也是凑巧,崔文熙刚到府门口,就碰到赵承延下值回来。 见她外出归来,赵承延颇觉好奇,背着手问道:“元娘这是从哪里回来?” 崔文熙向他行了一礼,言语温和道:“永宁约着去了一趟宫里,陪皇后打叶子牌。” 赵承延挑眉,“你可真有雅兴。” 二人一起进府,崔文熙故意瞥了他一眼,说道:“自家郎君日日宿在别院,我总不能像怨妇一般成日里哭哭啼啼的不过日子了,你说是吗,四郎?” 赵承延冷哼一声,“若是往日,我差点就信了你的鬼话,你若待我真心,又岂会有心思去打叶子牌?” 崔文熙笑盈盈道:“四郎真是蛮不讲理,腿长在你身上的,你爱去哪里便去哪里,我难不成还能拿绳子把你捆起来不成?”又道,“你有知心女郎替你解闷,就容不得我外出寻乐子了?” 赵承延没好气道:“上回才着了永宁的道儿,还敢与她厮混?” 崔文熙:“四郎可莫要忘了,永宁是你长姐,我同她厮混,有何不妥?” 这话把赵承延噎得无语,许是看她心烦,板着棺材脸甩袖而去。 崔文熙无视他的懊恼,径自回瑶光园。 芳凌忍不住看了看两人分头而行的背影,默默地叹了口气,崔文熙偏过头问:“你叹什么气?” 芳凌无奈道:“奴婢觉着,娘子与郎君似乎越走越远了。” 崔文熙淡淡道:“俗话说得好,一山容不得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婚姻这档子事,两个人刚好合适,三个人则太拥挤。” 芳凌闭嘴不语。 与此同时,宫里头的马皇后也在同圣人说起庆王夫妻的事,她感慨道:“崔长月嫁进赵家七年,对此人的品行我是喜欢的,唯一的毛病就是没有子嗣。” 圣人赵君齐边洗手边问道:“这些日没听老四提起了,还在闹腾?” 马皇后:“听说各过各的,互不干涉。” 赵君齐点评道:“那女郎就是太傲,但凡她稍稍低下头,也不至于落到此番境地。” 马皇后:“有的时候我也挺迷糊,你说她难相处,周边的人际关系又打理得周到妥帖,不曾出过任何岔子,若说不难相处,又容不下老四的外室。” 二人正说着,赵玥过来蹭饭。 赵君齐冲他招手,“二郎赶紧的,今儿有酒酿鸭子。” 赵玥:“那可是父亲最爱吃的。”说罢看向马皇后,“今日阿娘的玉壶春瓶被姑母哄走了,可有生气?” 马皇后厚颜道:“我生什么气,往后你再给我挣回来就是。” 赵玥抿嘴笑,坐下净手道:“看来阿娘也跟姑母一样长出息了。”心思一动,又问,“今日下午你们逛御花园,姑母讨了你的物什,可有好好哄哄你?” 马皇后嫌弃道:“她那张破嘴跟染了蜜似的,最会说乖话哄人了,三句话里头没有一句是真。” 这点赵君齐表示认同,“永宁行事是不大靠谱,不过心地好,从不在背后算计,其性子倒是最像先帝,玩世不恭。” 婢女上前替他们盛汤羹。 赵玥有意想从自家老娘嘴里套崔氏的情形,又装作无意道:“方才儿过来时听到阿娘说四皇叔,他怎么了?” 马皇后“噢”了一声,回道:“我跟你爹说庆王夫妻各过各的,下午逛御花园时,你四皇婶说这些日老四天天都宿在别院,她担心那外室的胎不稳,还特地让大夫十天半月走一趟去保胎,当时永宁就说她肚量大。” 赵君齐欣慰道:“这便是想明白了。” 二嫁东宫 第32节 马皇后冷哼一声,“你们男人呐,又岂知女郎的心思?” 赵君齐:“???” 赵玥心里头暗搓搓高兴,眼角含笑道:“我知道四皇婶的意图。” 马皇后一下子来了兴致,好奇问:“二郎说来听听。” 赵玥拿汤匙轻轻搅动碗里的汤羹,笑吟吟道:“借力打力。” 这话赵君齐听不明白,八卦问:“何为借力打力?” 赵玥看向他,不答反问:“四皇婶既然容不下那外室同四皇叔闹和离,何故又请大夫去保胎了?” 赵君齐愣了愣,猜测道:“难不成是要对那妇人不利,让老四鸡飞蛋打,空欢喜一场?” 赵玥:“……” 默默地瞅着自家老子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颇觉无奈。 这不,连马皇后都嫌弃了,“大郎好好动动脑子,那崔氏要与老四和离,若从中作梗让老四空欢喜一场,岂会放任她离府?” 赵君齐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那她怎么转性变好了?” 马皇后甩他一记白眼,耐着性子道:“你若是那外室,当初不但救了四郎,且还替他生子,结果却落到一个去母留子的结局,你是否甘心?” 赵君齐:“这窝囊气谁受得下?” 赵玥:“我若是那外室,定会在怀着身子时就绞尽脑汁让四皇叔留下来,怎么都得谋个前程才是。” 赵君齐后知后觉点头,“是这个理。” 赵玥:“爹仔细想想,四皇叔夫妻俩正闹和离,若那外室从中掺和挑拨离间,两人是不是会越走越远?” 赵君齐没有说话。 马皇后赞道:“这便是崔长月的高明之处,她心知老四不会同她和离,便把劲儿使到那外室身上,对她好,让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去谋自己的前程。这样一搅合下来,时长日久老四定会厌烦,闹到最后多半会成全她的体面放人。” 听了她的解说,赵君齐恍然大悟,忍不住道:“女人心海底针,还能这样使。” 马皇后:“往后老四的家事大郎就莫要插手去管了,我看长月也不容易。” 赵君齐点评道:“崔氏有那手腕,想来以后走到哪里都能立足。” 马皇后:“她有心劲儿,说一不二,行事沉稳冷静,若不是因为无子嗣,倒是个堪称完美的女郎。” 一家子就崔氏的处境唠了阵儿,赵玥慢条斯理地喝汤,满脑子都是白日里崔氏低头捋袖口时的模样。 赵君齐似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二郎,近些日吏部的考课可有呈上来?” 赵玥回过神儿,应道:“有。”顿了顿,“爹要看看吗?” 赵君齐:“明日你拿给我瞧瞧。” 马皇后打趣道:“怎么,大郎也知道关心关心政务了?” 赵君齐回道:“吏部考课还是得瞧瞧。” 接下来父子俩就考课一事讨论了阵子,朝廷里三年一考课,相关官员的升降调任都靠考课评估,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用完饭,在长春宫没坐多久赵玥就回去了。 桌案上摆放着数十本朝廷官员的政绩考核文书,旁边的木箱里也装了不少,全是吏部呈上来的京官考核。 赵玥的视线落到那堆文书上,仿佛想起了什么,他兴致勃勃地翻找,桌案上没有,便翻木箱,最后翻了许久,才从里头找到了著作郎冯正的考课政绩。 他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想到白日里崔氏向马皇后讨人情时的场景,嘴角微微扬起了些许弧度。 他想,她过不了几天估计就会来讨人情了。 委实值得期待。 第25章 指路 这不, 不出赵玥所料,没过两日镇国公府那边就差人送信,说金氏身体不适。 崔文熙担心自家老母亲的身体, 命人跟听雪堂的薛嬷嬷打了声招呼,便急赶匆匆回国公府探望。 哪晓得到了如意堂, 看到金氏好模好样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崔文熙虚惊一场,心下不禁有些气恼, 没好气道:“阿娘往后莫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女儿一路上胡思乱想,都快急哭了。” 见她满心满眼的担忧, 金氏颇觉窝心,握着她的手道:“我就是想瞧瞧你, 但又怕你不方便。” 崔文熙:“有什么不方便的?”又道, “你若想我,便差人来知会一声, 我随时都可以回来探望。” 金氏犹豫了好半晌,才问:“近些日你跟庆王……” 崔文熙回答道:“貌合神离,冷着呢。”停顿片刻, “我倒喜欢这样冷着,各过各的,互不干涉。” 金氏望着她欲言又止。 见她似有心事的样子, 崔文熙好奇问:“阿娘这是怎么了,何故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金氏想了想,知道避免不了, 便说道:“二娘回来了, 昨儿回来的。” 听到妹妹崔文姜回府, 崔文熙高兴道:“她这会儿在何处,我已经有许久没见过她了。”又问,“三郎可曾一起回来?” 金氏回道:“三郎没回来,就你妹妹一人回来了。” 崔文熙微微皱眉,还以为崔文姜跟她一样两口子闹了矛盾,当即追问道:“两人吵架她回娘家来了?” 金氏摇头,“没有,这阵子三郎忙碌,她自个儿回来瞧瞧我。” 崔文熙这才放下心来。 崔文姜跟她是一母同胞的妹妹,要比她小四岁,二人打小就感情要好,小时候经常睡一个被窝,手足情谊极深。 后来出嫁,崔文熙入了庆王府,崔文姜则相中了榜眼冯正。 那冯正还是崔文姜榜下捉婿捉来的,是自己亲自挑选的夫君。 原本冯家与崔家门不当户不对,但架不住崔文姜自己喜欢,再加上冯正生得俊,且小有才华,人品尚佳,故而才入了镇国公的眼,这才做主成就这桩好姻缘。 夫妻二人感情和睦,底下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这次崔文姜回娘家并未把他们带上,而是扔给公婆照看。 听到崔文熙回来了,不一会儿崔文姜从长房王氏那边过来。 姐妹二人一见到对方,崔文熙便笑盈盈打趣道:“我说是哪个贵客,让阿娘装病把我哄回来呢。” 崔文姜跟她的模样相似,气质却大不相同,没有她的端方贵气,而是书卷气息极浓,通身都是斯文秀气,姐妹俩完全是两种不同教养熏陶出来的人儿。 见到自家长姐虽在闹和离,但还是那般光鲜靓丽,瞧不见丝毫憔悴焦虑,崔文姜心里头稍稍感到安心,行礼唤了一声阿姐。 崔文熙朝她招手,“二娘过来。” 崔文姜款款走上前。 崔文熙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道:“好像清减了些,是不是冯三郎没给你吃的?” 崔文姜被逗笑了,自我调侃道:“都开不起锅了。” 崔文熙撇嘴,“瞧你那点子出息。” 一家子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姐妹二人许久未见面,提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崔文姜撒娇道:“阿娘最是偏心姐姐了,当年外祖母赠的一对海棠珠花,我看中了,阿娘却偏心把一对儿都给了阿姐,害我哭了许久。” 金氏“哎哟”一声,辩解道:“你那时候还小,用不上。” 崔文熙也嫌弃道:“还记着仇呢,当时我不是分了一支给你吗?” 崔文姜:“那是阿姐看我可怜兮兮才舍给我的。” 这话把母女逗笑了。 崔文姜打小就喜爱诗书,心思养得细腻,颇有几分小女儿家的娇蛮,不似崔文熙肚量大一直被镇国公当正宫主母培养。 故而许多时候崔文熙都会宠着她,皆因自己是嫡长女,用的东西比这个妹妹要好得多,也得长辈偏疼。 不过两人到底是一母同胞,得长姐纵容,崔文姜反倒喜欢缠着她。 午饭后姐妹俩到金玉苑小憩,崔文熙半靠在美人榻上,说道:“我才回来时见阿娘满腹心事,多半是在为你发愁。” 崔文姜默了默,坐到她旁边道:“估计过不了多久我就得离京了。” 崔文熙愣住,好奇问:“因何缘故?” 崔文姜:“朝廷每三年做一次政绩考核,官员职位的升降或调动全在吏部的考课里。三郎干著作郎已经有好些年了,这回考课要外放到地方上做父母官,五年起始,我得跟着他外放。” 崔文熙问:“可知外放到何处?” 崔文姜蹙眉道:“早些时日我曾同父亲说过这事,也亏得有家里头的关系,才把三郎外放的地方改得近了些,目前听说是在乾州的云塘县。” 崔文熙嫌弃道:“乾州离京畿来回得四五个月了。” 崔文姜:“已经很不错了,比之前的南阳近得多。”又道,“我同三郎此去乾州,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京的,阿娘心里头不舒坦,阿姐若得空,便多陪陪她。” 崔文熙沉默,似乎一下子就明白才回来时自家老娘欲言又止的原因了,她试探问:“大哥是工部侍郎,可曾想过法子把三郎外放到京畿的县城里?” 崔文姜应道:“找吏部使过法子,这才从南阳改到乾州的。” 崔文熙闭嘴不语,心里头一时不是滋味,过了许久,她才问道:“这事为何不早同我说?” 崔文姜讷讷道:“我们都很担心你。”又道,“爹虽然严厉,但心里头到底是偏袒阿姐的,知道你在跟庆王闹和离,也不好给你拖后腿,故才不曾提起这茬。” 崔文熙没有说话。 崔文姜继续道:“外放到乾州已然不错了,待我夫妻二人在那边安顿妥当,便再寻时机回京探望二老,就是得劳阿姐多加照看着些,妹妹去得才放心。” 崔文熙正色道:“乾州到底太远,你拖家带口过去,人生地不熟,有什么事家中也无法照应。倘若外放到京畿区域,不仅来回方便,家里头也好多替你们打点着些,总要少吃点苦头。” 崔文姜沉默了好半晌,才语重心长道:“阿姐,倘若因为三郎的事,而让你同庆王低头,那我宁愿去乾州。 “婚姻这种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行事素来稳重,不论做什么选择,都是有理由的。我这个做妹妹的虽然帮不上你的忙,但也不能拖你的后腿,给你添堵。” 这话令崔文熙窝心,“二娘……” 崔文姜握住她的手,“昨晚我与爹说起你的事,他虽然唉声叹气的,但心里头到底心疼你,说你若是执意和离,他便随你怎么折腾,大不了往后崔家把你养到老。” 崔文熙半信半疑,“你莫要哄我。” 崔文姜:“我哄你作甚?”又道,“咱们爹虽然刻板严厉,却是慈父,只不过有些话他碍着面子不好说而已。” 二嫁东宫 第33节 崔文熙抿嘴笑。 崔文姜小声道:“我原是不知道阿娘装病把你哄回来的,晚上待爹和大哥回来,她多半要挨训。” 崔文熙:“阿娘舍不得你去乾州,我也舍不得,你打小娇生惯养的,去了那边没个照应,家里头不放心。” 崔文姜:“我长大了,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为母则刚,往后遇到再多的风雨,只要有三郎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怕。倒是你,离了庆王府处处都要靠自己筹谋,以后的路比我艰难多了。” 崔文熙掐了一把她的脸儿,不以为意道:“你莫要瞎操心我,我自有我的门路。” 崔文姜笑道:“是是是,阿姐打小就聪明伶俐,行事周全稳妥,忒有主见了。” 崔文熙漫不经心地摇着团扇,“晚上待大哥回来了,我再问问,看能不能想想法子把三郎外放的地方再改改,使多少银子都行。” 崔文姜无奈道:“多半不行了,你若能不靠庆王把这事办成了,我倒是服气的。” 崔文熙“噫”了一声,“你当我干了这么多年的庆王妃是白干的呀,我去找永宁,找平阳,看她们有没有人脉关系,说不准能成。” 崔文姜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崔文熙宽慰她道:“且安心,你阿姐出手,定会事半功倍。” 崔文姜被哄笑了,觉得她老姐从小到大都是这般模样,不论遇到什么事情,从未有过抱怨沮丧,更不会像一般妇人那般大吵大闹,只会淡定地保持着她的仪态体面,迎难而上。 她仿佛永远都不知道什么叫艰难一样,展现出来的皆是积极向上的力量,总令人忍不住去仰望。 果不其然,晚上镇国公得知金氏装病把崔文熙哄回来后气恼不已,把她训斥一顿。 金氏满腹委屈,伤心难过道:“我就是舍不得二娘拖家带口去乾州,担心她吃苦头,这才想元娘帮衬着想想法子。” 崔平英被这话气坏了,指着她道:“瑶娘糊涂!你总不能委屈元娘去为二娘铺路啊,她们姐妹打小就亲昵,若二娘知晓了,定是不允的。” 金氏着急道:“可是……” 崔平英:“你莫要再说了,三郎的事我和大郎已然用尽了法子,去乾州是最好的结果,大不了熬过五年再想法子把他弄回来便是。” 金氏闭嘴不语。 崔平英愠恼道:“妇人之仁,元娘的性子你是晓得的,若是为了二娘的事在庆王跟前折腰,她得多难受,我这个做父亲的见不得她卑躬屈膝,那是打我崔平英的脸!” 金氏讷讷道:“这事,确实是我糊涂了。” 崔平英:“你想明白就好。”又道,“等会儿莫要在她跟前丧气着脸,别再跟她添堵了,明白吗?” 金氏点头。 崔平英本想着回避外放的事,哪曾想崔文熙却主动提了出来,在饭桌上问大哥崔文靖关于妹夫冯正外放是不是已经敲定了。 崔平英皱眉,打断道:“这事已经定了,元娘问这些作甚?” 崔文姜看向自家老父亲道:“爹,我下午已经同阿姐把事情说清楚了。” 崔平英愣住,随即露出不自在的神情来。 崔文熙笑着打趣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般重要的事,爹和大哥竟也瞒着不让我知道。” 崔文靖无奈道:“元娘此话差矣,我和爹也是不想你担心。” 崔文熙撇嘴,“总不能待二娘拖家带口离京了才同我说罢。” 崔文靖闭嘴不语。 崔平英解释道:“元娘这些日劳心,就莫要操心娘家的事了,三郎外放到乾州至多待个五年咱们就想法子把他调回京来,往后他若想往上升迁,总得外放出去磨练磨练方才有出路。” 崔文熙“嗯”了一声,“若想升迁,是得下基层,不过可以外放得近一些。”说罢看向崔文靖,“大哥可曾与吏部那边通融过?” 崔文靖回道:“这已经是我走过门路的结果了,起初我也想着把三郎外放到京畿区域,这样回京也方便些,可是名额就只有那么几个,全都在暗地里争抢着呢。话又说回来,其实早就被内定了,光靠崔家的人脉关系行不通。” 崔文熙沉默不语。 金氏见她并不抵触讨论这桩事,小心翼翼道:“若要把三郎留在京畿,只怕需得让庆王同宫里头说一声,方才能成。” 崔文熙挑眉道:“也不是非得让他出面才行,我试试永宁府的门路,长公主与宫里走得近,说不准有机会。” 听到这话,金氏不由得燃起了希望,“当真行得通?” 崔文熙点头,“先试试再说。” 崔平英缓了一口气,说道:“此事颇难办,元娘莫要逞强,为父不想你为难自己,若因三郎的事而让你受委屈,相信二娘也会自责不安的。” 崔文熙笑道:“爹这话就见外了,以前你时常教导我,一家子只有把劲儿往一处使,家族才能兴旺起来。我好歹是崔家长女,若在力所能及之内帮扶一把,那又怎么了?” 崔平英欣慰道:“你能这么想,为父很高兴。” 崔文熙正色道:“那也是因为爹和大哥没把长月当外人,知道我的难处,愿意真心实意疼我,这样的娘家人,我断不能忘恩负义。” 崔文靖温言道:“日后元娘离了庆王府,愿意回来就回来,金玉苑始终给你留着,崔家总有你的立足之地。若不想回来在外头也无妨,什么时候想家了,便回来看看我们,不约束着你。” 崔文熙半信半疑问:“真的假的?” 崔平英插话道:“未出阁之前就娇养着,若是回来了,也不多你一口吃的。” 这话把崔文熙哄高兴了,“爹真是通情达理!” 崔平英无奈叹道:“这些日我仔细想了许久,倘若你在庆王府一直委曲求全,往后余生可要怎么过,思来想去,还是罢了,只要我的女儿活得高兴就好,其他的随缘。” 听到这番话,崔文熙笑得明艳,她爱死这个迂腐又严厉的老头子了。 平时他刻板又专权,典型的父权代表,事事说一不二,但在自己的闺女面前,还是妥协了。 没有什么比自己含辛茹苦教养出来的女儿重要。 “爹,我敬你一杯。” 崔平英举杯。 崔文熙道:“三郎的事就让我再试试,若是不成,便罢了。” 崔文姜:“阿姐切记莫要逞能委屈自己,倘若你到最后迫不得已走了庆王的门路,我这个做妹妹的会一直抬不起头。” 崔文熙:“你放心,我才不会为了你家三郎卖身呢。” 金氏笑着训斥道:“口无遮拦,没个正经。” 崔文熙撇嘴。 当天她在金玉苑宿了一晚,次日一早就回去了。 在回府的路上崔文熙的心情挺不错,有靠谱的娘家做倚靠,还有雁兰那个外室努力撬墙脚,她已经在畅想和离后的美好小日子了,委实值得期待。 回到庆王府后,崔文熙便差人走了一趟永宁府,先探探永宁在不在府里。 正午的时候家奴回来汇报,说长公主下午会到畅音阁看戏。 崔文熙抬手,家奴退了下去。 芳凌伺候她用午膳,问道:“娘子等会儿要去畅音阁吗?” 崔文熙点头。 芳凌心疼她奔忙,说道:“现下天气炎热,娘子还是午睡会儿再去也不迟,莫要中了暑热。” 崔文熙拒绝道:“不用,我早些过去等着。” 芳凌忍不住发牢骚,“娘子自顾不暇,还要管娘家的事,为着四处奔忙,奴婢瞧着心疼。” 崔文熙笑了笑,解释道:“娘家人可是我往后的倚靠,他们待我仁义,我若能搭把手帮衬着些也没什么。更何况二娘与我手足情深,我也见不得她吃苦受罪,能帮扶一把便扶一把,日后待我落拓的时候,还得仰仗崔家。” 芳凌:“还是娘子通透。” 崔文熙拿起汤匙道:“以心换心方能长久,父母和阿兄愿意宽待我,我自然也愿意替他们解难,为这样的家人出力,值得。” 许是心里头积着事,她也没用些什么就撤下了。 饭后崔文熙重新洗漱换了一身衣裳,不论何时,她都会保持着最基本的体面,哪怕是去求人呢,也要体体面面的。 你几乎瞧不见她狼狈的时候。 当然,除了假山那次,她自解的选择了遗忘和忽视,反正她跟赵玥又没发生过什么,更何况他还是侄儿。 现下天气愈发炎热,崔文熙穿了一身清爽的艾绿,梳了发式简单的圆髻,戴了一套翡翠头面,妆容极其清淡,整个人呈现出清水出芙蓉的温婉淑雅感。 芳凌撑着伞伺候她出行,她是极其爱美的,一点都不想被晒黑。 到了府门口,崔文熙乘坐马车前往畅音阁。 现在日头正盛,街道上也没什么人来往,马车里颇有些热,她拿着团扇摇着,脑中琢磨求永宁到底能不能成事。 畅音阁在安化坊,过去要经过三个坊的距离。 待她抵达那里时,畅音阁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今儿排了妙音娘子的戏,唱的是《珍娘记》,其内容是珍娘被负心汉欺辱,怒打负心汉反被告官的情形。 剧情一波三折,很受市井百姓喜爱。 永宁也爱看,觉得珍娘这个人物很有一番勇气,怒打负心汉时忒解恨,还有被告官后巧妙脱身的计策也使得绝妙。 芳凌向柜台前的掌柜打听,那掌柜同她说道:“永宁府的包厢订在秋月阁的,刚刚才来人,我让小六带你们上去。” 稍后那个叫小六的小厮把主仆往楼上领。 崔文熙摇着团扇,由芳凌搀扶着前往秋月阁,途中不少郎君频频往这边瞟,更有女郎窃窃私语。 芳凌见不得那些窥探的眼睛,更听不得那些在背地里议论的揣摩言语。 崔文熙却无视,仍旧保持着仪态万千,瞧不见丝毫喜怒。 主仆抵达秋月阁,婆子进去同永宁通报。 听到崔文熙来了,永宁颇觉吃惊,做了个手势。 不一会儿崔文熙进包房,永宁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调侃道:“瞧你穿这身,是故意来拆我的场子不是?” 崔文熙笑盈盈道:“阿姐小气,我今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求你这个做长姐的了,就看长公主给不给面子。” 永宁“哎哟”一声,啧啧道:“你还能耐了啊,瞧你这居高临下的态度,像是求人的吗?” 崔文熙撇嘴,扭着腰肢走上前拿扇柄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撒娇道:“正儿八经求人,不是开玩笑。” 永宁故意露出受不了的表情,“狐媚子,我才不吃这套。” 崔文熙厚着脸皮坐到她边上,这才发现包厢里隔着一道镂空屏风后坐着一名小郎君在煮茶,她颇觉好奇,伸食指戳了戳永宁的肩膀,悄声问:“哪寻的?” 永宁:“???” 崔文熙用团扇指了指。 二嫁东宫 第34节 永宁颇有几分小得意,压低声音道:“俊不俊?” 崔文熙用团扇遮脸,露出一双灵巧的眼睛,暗搓搓观察煮茶的小郎君。看年岁估计还未及冠,穿了一袭素白,男生女相,清秀腼腆。 很显然永宁很好这口长相的郎君。 “俊。”顿了顿,“老牛吃嫩草,阿姐你还真下得了手。” 永宁无耻道:“你是羡慕还是嫉妒?” 崔文熙:“……” 那家伙忒不正经,说道:“以后你同老四和离了,得来一个二嫁妇的身份,且还无生育,依我看呐,就别想着再嫁了,找两个年轻的小郎君玩玩,既省心又过瘾,何乐而不为?” 崔文熙默了默,“难怪我每回同你厮混,四郎都怕我被你带坏了。” 永宁以过来人的语气说道:“嗐,男人这种东西啊,通数都是对自己宽容,对他人苛刻的。” 崔文熙赞许道:“这话倒是不假。” 说罢又看向屏风后的小郎君,却没料到那小子也在好奇窥探她。 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其他,总觉得那种窥探的眼神很熟悉。 她努力想了许久,才想起来为什么熟悉,兴许是年轻人都这般,有时候她发现赵玥看她的眼神就是那种,带着探索的好奇。 稍后那小郎君上前奉茶。 崔文熙有话要说,不想有外人在场,永宁便把他遣退下去了。 待包厢里没有他人后,崔文熙才正色道:“我有件事想拜托阿姐帮个忙,不知阿姐可愿意?” 永宁摇着从马皇后那里哄来的缂丝牡丹团扇,问:“何事?” 崔文熙正色道:“再过些日子我妹夫便要外放到乾州云塘县上任了,我不想自己家妹妹拖家带口走这么远,想调近一些,日后京中也好有个照应,不知阿姐手里可有人脉可供差使?” 永宁微微一顿,回道:“这是吏部的事,且事关政绩考核,我插不了手。” 崔文熙摇她的胳膊,戴高帽子道:“嗐,谁不知道你是个万事通,走到哪里都吃得开,一句话就能成的事儿。” 永宁被这话哄乐了,“你当我是天皇老子啊?”又道,“这事让四郎去办呀,让他跟宫里头说一说,多大回事?” 崔文熙:“你故意气我不是?” 永宁:“……” 她盯着她看了好半晌,脑袋瓜到底通透,出主意道:“这事简单,你去找太子。” 崔文熙愣住。 永宁理直气壮道:“上回咱们打牌,皇后不是输了赌注你找她讨要人情吗?当时二郎说母债子偿,你现在便去找他,让他把你妹夫调换到京畿。” 崔文熙憋了憋,窘迫道:“这涉及到政务,不是后宅女郎的儿戏。” 永宁厚颜无耻道:“你管这么多作甚?” 崔文熙:“可是……” 永宁打断她的话,“崔长月你且记住了,你是女郎,可以蛮不讲理的。” 崔文熙:“……” 永宁:“你明儿就去找太子讨要你的人情债。” 崔文熙:“万一他不允呢?” 永宁耍流氓道:“他若是不允,你就去缠他呀,缠到他服你为止。” 崔文熙:“……” 第26章 下饵 对于她无赖的语气, 她是服了的。 谁料永宁却是正儿八经跟她传授经验,振振有词道:“你如果不想走老四的门路,又想把这事办成, 就唯有走东宫这条路了。 “我跟你说,像二郎那种没经过人事的雏儿, 最容易对付。你只要把脸皮放厚一点,仗着皇婶的身份耍流氓,他多半会为了打发你快点滚蛋而允了你的。” 崔文熙哭笑不得, “真的假的?” 永宁:“我哄你作甚?你难道忘了在春日宴上我们起哄时他的反应吗,调侃他两句,脸就红得跟虾似的, 可见是个脸皮薄的人。你若是厚着脸皮去讨债,耍流氓蛮不讲理, 他多半也招架不住, 嫌你烦想打发你走。” 这损招听着委实不妥,崔文熙皱眉道:“万一他同皇后讲了这事, 那我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永宁:“就怕他不讲,他若是讲了,便可以质问他当时何必应下这桩人情, 既然应了,事后又反悔,往后还怎么做君主?” 崔文熙:“……” 她还想说什么, 忽听戏台上的铜锣声响起,永宁忙起身朝看台走去,说道:“我已经给你指了路, 你那点破事就别再提了, 咱们看戏。” 崔文熙应声好, 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意外觉得还挺好喝,忍不住赞道:“这六安茶烹得极好。” 永宁得意道:“那小子煮的茶可不比宫里差。” 崔文熙抿嘴笑,“你又花了多少银子买到手的?” 永宁扭头看向她,“你可莫要给我捅了出去,这会儿我都不敢把他带回府,养在外头呢,怕又被大郎那不孝子给我打死了。” 崔文熙哭笑不得,“我看你呀,跟四郎一样。” 永宁:“谁规定的守寡就不能养面首了?”顿了顿,“你若不服气,也可以养,反正和离了也没人约束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哪还需要去受男人的气?” 崔文熙起身走到她旁边坐下,视线落到戏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团扇,“你这建议倒是不错,谁不喜欢年轻貌美的小郎君呢,逗起来可有意思了,还不会给你添堵,就像养小奶狗似的,高兴了就哄一哄,不高兴了就扔一边,他还不敢咬你,怕你不要他了。” 听到这番话,永宁颇觉诧异,“没想你崔长月还挺懂的。” 崔文熙斜睨她,“都是过来人,我不过比你多要点脸面罢了,那档子事,又不是只有男人才会玩儿。” 永宁笑着指了指她,“我就喜欢你放荡不羁的样子,圣洁者堕落,若是放下了骨子里的端庄,哪个男人受得了?” 两人就面首这个话题唠着,忽听婢女来报,说西伯侯家的袁五郎前来拜见。 永宁皱眉道:“那混小子来凑什么热闹?” 崔文熙也听过袁五郎的名声,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也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主儿,方才烹茶的那小郎君就是从他手里弄来的。 永宁给了个面子,不耐烦地挥手,婢女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袁五郎进包厢拜见,涎着脸笑眯眯道:“晚辈袁云之拜见长公主。”瞧见她身边的崔文熙,又赶忙道,“原来庆王妃也在,晚辈拜见庆王妃。” 崔文熙没有理他,不屑与这等鼠辈为伍。 永宁问道:“你这小子跑这儿来作甚,莫不是又看上哪家的娘子了?” 袁五郎忙应道:“不敢不敢,有长公主在,五郎不敢闹事。” 永宁嗤笑一声。 袁五郎偷偷地瞥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女郎。 永宁四十有余,崔文熙才仅仅二十四岁,且生得温婉秀美,通身都是端方贵气,一派不可亵渎的气势。 可越是这样的女郎,才越抓男人的心。 现在听说那女郎在跟庆王闹和离,一旦她失了仰仗,不免让他们这些喜欢偷腥的浪子上心惦记,今儿偷偷瞧了一眼,那风雅神韵,委实叫人心痒。 永宁是情场上的老油条,早就窥透了他的龌龊心思,嫌恶道:“没事就滚出去,莫要在这儿碍我的眼。” 袁五郎不敢惹恼她,赔笑道:“长公主若有吩咐尽管差使,五郎就在楼下。” 永宁不耐烦挥手,袁五郎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待他离去后,崔文熙嫌弃道:“这等鼠辈,阿姐却与其厮混,委实跌了身份。” 永宁:“你还真当我瞧得上眼呀,不过是看在西伯侯府的颜面逢场作戏罢了。”停顿片刻,“你瞧见方才那混小子偷瞄你的眼神了吗?” 崔文熙皱眉,没有答话。 永宁:“以后你失了仰仗,像他们这等纨绔浪人,总会想法子来偷腥的,到时候我看你怎么防。” 崔文熙垂首不语。 永宁继续道:“世道险恶,纵使你有国公府做后盾,除非你寄住在娘家,若是在外头,总少不了是非。况且还是这些有身份的纨绔,京中各路权贵盘根错节,你若是把他们伤着了,指不定反咬你一口,骂你浪荡勾引不为正,叫你有苦说不出。” 崔文熙淡淡道:“这世道对女郎向来如此。” 永宁:“所以我才佩服你有这番孤勇要与四郎和离,咱们这些女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父死从子,一辈子都是依附。 “就拿我永宁来说,还是长公主呢,死了丈夫守寡,还不得处处被儿子管教,养两个面首就跟掀了天似的,成日里拿脸色给我看,叫我不痛快。” 崔文熙笑着揶揄道:“你不是把文宣王赶出去了吗?” 永宁挺直腰板道:“对啊,我自个儿的府邸,他住不惯那便滚出去好了,可是上回家宴出了岔子,那小子又让儿媳妇替我整顿府里的规矩,害我有家不敢回。” 崔文熙被逗笑了,“你那府邸确实乌烟瘴气,是该整顿一番。” 永宁撇嘴,“我今日把话撂这儿,待你与四郎和离后,你若住在外头,多半是不得安宁的。” 崔文熙:“那我便多养几条恶犬,再把墙院筑高些。” 永宁调侃道:“再请一门神贴到大门上,辟邪。” 也在这时,戏台上的妙音娘子正高亢唱到斥责负心汉的时候,永宁伸长脖子道:“快看,要打负心汉了。” 崔文熙也伸长脖子观望。 两侧不少人偷偷往她们这边瞧,不论男女,似乎对她这个庆王妃都好奇不已。 崔文熙只能选择无视。 伴随着铜锣声响,底下的妙音娘子开始怒打负心汉。 永宁瞧得兴致勃勃,崔文熙则颇觉无聊,心里头藏着事,也没什么心思看戏。 中午没有午睡,她有些犯困,便不再继续耽搁了,同永宁说道:“我有点困,便先回了。” 永宁也没挽留,她还要逗弄小郎君玩呢,“那你请便。” 崔文熙起身行礼告辞,走到门口时,忽然说道:“阿姐,我若是对太子耍流氓把他惹恼了,就说是你教我的。” 永宁头也不回,啐道:“你敢!” 崔文熙掩嘴笑,“走了。” 二嫁东宫 第35节 永宁:“滚。” 离开秋月阁后,芳凌搀扶她下楼,走到前厅时,袁五郎再次凑上前,朝主仆行礼道:“庆王妃好。” 崔文熙斜睨他一眼,保持着教养略微颔首,连话都懒得说一句,便走了。 袁五郎直勾勾地盯着那道窈窕背影,他这人有个癖好,对年幼的雏儿反倒没什么兴致,他就喜好妇人,特别是那种别有风韵的妇人。 瞧着崔氏风姿绰约的端方优雅,他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心痒难耐,若这辈子能尝一尝那女人的滋味,死都值了。 回到庆王府后,崔文熙小憩了会儿,方才明明很困,却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永宁说过的话。 “你如果不想走老四的门路,又想把这事办成,就唯有走东宫这条路了。” 她说得确实不假,如果想要把事情办成,唯有宫里头才有话语权。 当今圣人几乎什么都不管,大权尽数掌握在东宫手里,就算是庆王出面,也得让太子点头才行。 可是她一介妇人,从未与太子打过交道。 就算有交集,也多数是后宅女郎们聚在一起时看到他,大不了说几句话罢了,相互间的态度客气疏离,其余的几乎不曾有过交流。 现在让她为了外放的事去找太子讨人情,委实难为她了。 一来她脸皮薄,不知从何开口。 二来外放属于政务范畴,她是妇人,却贸然干涉政务,这是非常忌讳的。就算出面,也得是庆王或国公府,完全轮不到她崔氏。 想到这里,崔文熙不禁头大如斗。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里头厌烦,索性坐起身,不耐烦呼道:“芳凌?” 外头的芳凌应了一声,打起门帘进来,崔文熙道:“我热。” 芳凌取来户扇给她打扇,崔文熙又换到美人榻上躺着,这样才稍稍得到安宁,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晚些时候她从半醒半梦中苏醒,寝卧里空无一人,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已近黄昏。 她一时有些迷糊。 也不知是被那西下的夕阳影响了情绪,还是其他原因,崔文熙茫然地打量屋里的一切,忽然觉得无趣得紧。 往日她从未像现在这般困扰过,永宁的话像紧箍咒似的,再次令她进入死循环。 倘若去求庆王,她委实没法子向他低头。可若求东宫,好像也挺为难。 但她又确实想把这件事办成,着实不知如何是好。 崔文熙觉得脑袋瓜有点儿疼,她烦躁地坐起身,懒洋洋地拿团扇摇着,想起太子赵玥那张年轻且俊雅的面庞来。 她对那小子的印象其实是不错的,克己复礼,行事恰到好处,并且还解过她两回难。 不过一想到那次在假山里身贴身的情形,她就尴尬得无地自容。那几乎是她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偏偏被一老爷们儿给撞见了,着实丢脸。 不仅如此,当时两人还挤到一块儿去了。 按说她一个现代女郎,不至于男女大防到此般境地,但当时的情况真真让人窘迫,且还是婶婶和侄儿的关系,挤到一起怎么都不合适。 想到这里,崔文熙后知后觉感到不妥,那厮没事藏到假山里做什么? 虽然当时赵玥给她的解释合情合理,但仔细想来,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崔文熙不愿去深究其中的因果,因为无法直视。 心里头藏着事,晚饭她只用了少许便作罢。 芳凌见她胃口不好,皱眉道:“娘子接连两餐都没好好用膳,这样下去可不行。” 崔文熙无精打采道:“烦着呢。” 芳凌没有吭声,她极少见她这般烦心过,可见是遇到了难题。 也不知过了多久,芳凌才欲言又止道:“娘子可莫要忘了,昨日二娘子曾说过,不愿让娘子为难。” 崔文熙看向她,没有说话。 芳凌继续道:“只要娘子尽力了就好,其他的随缘罢。” 崔文熙垂下眼帘,一本正经道:“我这还没使力呢,就打退堂鼓了。” 芳凌:“???” 崔文熙拉住她的手,“你给我出出主意,我要不要豁出去不要脸。”又道,“永宁给我指了路,这事只有宫里头才有话语权,她让我去找东宫讨人情。” 听到这话,芳凌吃惊道:“娘子疯了不成,外放涉及到了政事,那是郎君们才能干的事,你一介后宅女郎,却以庆王妃的身份把手伸到了东宫,合适吗?” 崔文熙头大道:“就是觉着不合适,故才犹豫不决。” 芳凌着急道:“娘子莫要犯糊涂,管不了就别管了。”顿了顿,“奴婢胆子小,就算现在娘子顶着庆王妃的头衔,也仅仅只是后宅妇人。那东宫可是一手遮天的权势,是男人们的战场,你岂能去跟他们周旋?” 崔文熙单手托腮,似乎陷入了沉思。 芳凌怕她出岔子,连忙劝道:“娘子听奴婢一句劝,这事莫要插手管了,你管不上。” 崔文熙颇有几分不甘,“我都还没去尝试,就退步了。” 芳凌:“这不一样,倘若娘子去跟马皇后讨人情,那还有得一试。可是你寻的人是东宫太子,哪有做婶婶的私底下见侄儿的道理?” 崔文熙看向她,不死心道:“若有第三人在场呢?” 芳凌愣住。 崔文熙继续道:“我去平阳府,让平阳把太子哄出来。” 芳凌:“……” 似发现了新思路,崔文熙目中闪动着狡黠的光,展颜道:“明日我就去一趟平阳府,哄着她帮衬着些,平日里我二人私交甚好,她多半会应承下来。” 芳凌:“可是……” 崔文熙轻轻抚掌,若有所思道:“你莫要再说了,这事我若没去尝试就放弃,以后总会觉着闹心。” 芳凌闭嘴不语。 崔文熙思来想去,都觉得可以通过平阳的门路找太子,就算最后没能成事,也有平阳在中间打圆场,不至于落得颜面尽失。 拿定主意后,她也不再那么烦心了,心情好了胃口也有了,芳凌再吩咐小厨房传饮食过来。 于是翌日上午崔文熙又走了一趟平阳府,当时平阳正闲着无聊投喂池子里的锦鲤。 偌大的府邸空荡荡的,她年轻的时候落胎亏了身子,以至于一直没有子嗣,许驸马又病故了,一个人很久都走不出来,不免寂寞无聊。 得知崔文熙过来,她颇有些高兴,朝婢女做了个手势。 一旁的陈嬷嬷说道:“现下庆王妃在闹和离,在庆王府里估计也不痛快,不若让她留在府里多陪陪殿下散散心也好。” 平阳把手里的最后一点鱼食投尽,幽幽道:“我有时候真羡慕她,拿得起放得下。” 陈嬷嬷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安慰。 稍后崔文熙主仆被家奴引了过来,平阳净手后拿帕子擦手,看到二人的身影,笑道:“什么风把四皇婶吹过来了?” 崔文熙大老远便道:“家里头揭不开锅了,来平阳这儿蹭顿吃的。” 平阳被逗笑了。 二人在凉亭下相互行礼。 平阳穿了一袭素白,整个人显得寡淡,没有一点精气神儿,崔文熙嫌弃道:“你好好的一个公主,整天伤春悲秋的,日子过得比苦行僧还艰难,委实不像话。” 平阳犯懒道:“不想动。” 崔文熙看向不远处的杏花林,拿团扇指了指,“走,去那边转转,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于是二人朝杏花林走去。 成片洁白的杏花开得正盛,繁茂的枝丫上簇拥着层层叠叠的花朵,花林里粉色与洁白相交,勾勒出一副静谧美景。 二人一红一白,缓缓走进那片风雅景致中,画卷一下子就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见她的脸色不大好,崔文熙问道:“可是病了?” 平阳:“没病,就是没什么精神。” 崔文熙毒舌道:“不是我诅咒你,你若再这样继续消沉下去,恐叫皇后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才叫人伤心。” 平阳斜睨她,“我若像你那般没心没肺,不知得多快活。” 崔文熙不客气道:“你就是矫情,日日锦衣玉食还伤春悲秋,不知人间疾苦。什么时候我带你去市井瞧瞧那里的女郎们,让你好生看看她们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平阳撇嘴,似不想提这个话题,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怎么想着来我这里了?” 崔文熙厚颜无耻道:“是永宁给我指的路。” 平阳:“???” 崔文熙漫不经心地摘了一枝杏花,说道:“昨儿我去畅音阁寻她,求她帮我一个忙,她听完后让我来找你,说你能把这事办了。” 当即把自己遇到的难题同她细说一番。 平阳听后被气笑了,啐道:“姑母是最不靠谱的,像外放这类事属于政事了,她让你找太子,不是瞎胡闹吗?” 崔文熙一本正经道:“什么政事呀,都是被内定了的,但凡你有门路,定下来的名额就能改。我就是心疼自家妹妹,外放到乾州回来一趟不容易,有时候想同她说两句体己话都不行。” 平阳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四皇婶是想让我从中牵线搭桥把二郎哄到府里来,是吗?” 崔文熙点头,亲昵地搂住她的胳膊,把方才摘下来的杏花插到她的发髻上,“不瞒你说,这事我也曾犹豫过,我仅仅只是后宅女郎,平日里跟太子极少打交道,也不知怎么开口讨人情,可是我又不想走庆王的门路,故而才厚着脸皮来找你了。” 平阳歪着头,扶了扶那朵杏花,“可有我的好处?” 崔文熙“哎哟”一声,眉开眼笑道:“姑奶奶,倘若这事成了,往后只要你喊一声,我随传随到,如何?” 平阳嫌弃道:“你同姑母合伙坑我阿娘,还好意思讨人情呢。” 崔文熙掩嘴笑,“我当时什么都没拿,觉得不厚道,也没法学永宁。我脸皮子薄,所以才随口说讨个人情哄皇后宽心。哪曾想凑巧遇到了外放的事,家里头知道我跟庆王闹和离,一直瞒着我,不想拖累我为难,若不然我何故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就只想把妹妹留在京畿。” 平阳:“你倒是煞费苦心。” 崔文熙:“嗐,好歹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打小感情要好,哪舍得她在外头吃苦?”又道,“我这个做长姐的没什么本事,不能护着她,白唤了我这么多年的阿姐。” 平阳娇嗔道:“你少在我跟前装可怜。” 崔文熙厚着脸皮戳了戳她的胳膊,暗搓搓道:“平阳就可怜可怜我,把太子哄到府里来,如何?” 平阳没有答话,两人走在杏花林里,身段相仿,与遍地杏花融为一体。 些许微风扫来,洁白的花瓣坠落到她们的发间,那场景美妙至极。 二嫁东宫 第36节 也不知过了多久,平阳才说道:“要把二郎哄来也行,不过得给他抛饵。” 崔文熙一时有些犯难,“他在宫里头什么玩意儿没见过,我到哪里去寻饵?” 平阳歪着头看她,“二郎是个老迂腐,成日里忙政务,可不容易哄出宫来,你既然想让他替你办事,岂有让他空手而归的道理?” 崔文熙闭嘴不语。 平阳继续道:“我可以替你牵线搭桥,但要你自己找饵哄他出来。” 崔文熙:“那他偏爱什么呀?” 平阳想了想,也有点为难,“我还真不知道。” 崔文熙:“……” 在府里陪了平阳半天,下午崔文熙在打道回府的途中忽然想起自家老子收藏得有一盘围棋。 那围棋颇有来历,是前朝具有棋圣名声的张焉平常使用的棋,几乎陪伴了他的一生。 后来张焉病亡后,那遗物便流落到了民间,经过几番辗转,入了崔平英之手。 自家老子对棋艺颇有钻研,收藏了不少棋谱或围棋,崔文熙心想东宫里什么都不缺,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直接往国公府去了。 得知自家闺女前来讨要张焉棋,崔平英有点心疼。 见他舍不得的模样,崔文熙笑道:“爹若是舍不下,便罢了。” 崔平英老脸挂不住,自家闺女都这般奔忙了,他若是拖后腿委实不像话,便试探问:“元娘这是要走谁的门路?” 崔文熙也未隐瞒,回道:“太子。” 此话一出,崔平英不由得愣住。 崔文熙粗粗解释一番,崔平英也舍不得崔文姜去乾州吃灰,最终他挣扎犹豫了许久,还是咬牙舍了出去。 那般珍贵的东西,落到太子手里也总比落到不识货的商贩好。 于是崔文熙把张焉棋送往平阳府,由平阳牵线搭桥进了一趟宫,她先去长春宫探望马皇后,母女俩叙了好一阵家常,而后才去的东宫。 当时赵玥在政事堂那边忙碌,下午晚些时候才回来了,见到平阳等了他许久颇觉诧异,好奇问:“阿姐什么时候过来的?” 第27章 对峙 平阳回道:“来了好一阵子了, 见你忙,便没让人打扰。” 姐弟二人相互行礼,赵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各自坐下。 平阳朝陈嬷嬷招手,她捧着一只精美的木匣上来, 将其呈放到桌上,平阳说道:“今儿我给二郎带了好东西来,你瞧瞧。” 赵玥挑眉, 好奇地伸手打开那木匣,映入眼帘的是木制棋盘,呈折叠状。 许是因为年久的缘故, 木头上的漆已经斑驳脱落了,看起来并不显眼。 他生了几分兴致, 起身小心翼翼把那棋盘取出。 棋盘构造极其精巧, 可折叠,也可伸展。他仔细把它打开, 经年久月的纵横经纬带着历史尘埃的印记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木匣里还有一只木盒,赵玥已经隐隐猜到了棋盘的主人。 不出所料,打开木盒看到里头的石头棋子时, 上面的细碎裂痕令他展颜。他拿起一粒白子,白子上呈现出石头特有的纹理,哪怕时隔三百年, 仍旧清晰可见。 “这是张焉棋,阿姐从何处得来?” 平阳诧异道:“二郎倒是识货。” 赵玥心下欢喜,说道:“张焉生平潦倒落拓, 是个实打实的棋痴, 其人脾性古怪, 独来独往,颇有一番遗世独立的孤高风骨。” 平阳眼角含笑,“看来这张焉棋入了二郎的眼。” 赵玥挑眉,既没认可,也没否认。 他原以为她把东西带进宫来,多半会落入自己的兜里,哪曾想平阳却命陈嬷嬷仔细把张焉棋收起,一点都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 看着陈嬷嬷的举动,赵玥似有不解,“阿姐这是何意?” 平阳笑道:“二郎若想把东西讨到手,便抽空来一趟平阳府。” 赵玥:“???” 平阳:“我受人之托,不是张焉棋的主儿。” 此话一出,赵玥似悟到了什么,指了指她,笑道:“我明白了,这是故意给我下的饵。” 平阳也笑了,好奇问:“二郎可有兴致咬钩?” 赵玥“哼”了一声,垂首捋袖口道:“阿姐真有意思,合同外人来坑自家胞弟,像话吗?” 平阳掩嘴道:“我也不是故意而为,实在是受人之托。”又道,“你也知道张焉棋是难得的珍品,人家既然舍了出来,定是有事相求。” 赵玥偏过头看她,“何人相求?” 平阳卖了个关子,“你去还是不去?” 赵玥唇角微弯,故意道:“让我猜一猜,到底是何人找了你的门路。”停顿片刻,“你常年待在公主府,几乎足不出户,能请得动你出面,可见私交关系甚好。” 平阳单手托腮,手指轻轻敲击到木匣上,“我就问你,这张焉棋,你可看得上?” 赵玥笑而不答。 平阳:“也真是奇了,你这东宫里头什么都不缺,我也不曾见你嗜好过什么,哪曾想一盘破棋就把你收买了,真是妙极。” 赵玥朝她摇食指,端起婢女呈上来的六安茶,说道:“我还不一定会要。” 平阳:“???” 赵玥小小地抿了一口,“谁叫你是我长姐呢,这面子我自会卖你,后日上午我来你的平阳府一趟,可满意?” 平阳笑了起来,“知道你是个大忙人,可莫要诓我。” 赵玥:“我诓你作甚?” 两人把事情说定后,又叙了阵儿家常。见天色不早了,平阳才打道回府,那张焉棋自然被她带了回去。 晚上赵玥在用膳时似想起了什么,一个人坐在那里神思,有时候还会笑。 余嬷嬷瞧着稀奇,好奇问:“瞧殿下心情好,今日可是遇到了高兴事?” 赵玥回过神儿,“没什么。” 余嬷嬷也没多问,瞧他那神思的模样,跟少女怀春似的,可见心头欢喜。 饭后赵玥去寝宫坐了会儿,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在春日宴上得来的鸳鸯玉梳篦,指尖轻轻摩挲细密的梳齿,脑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张令人朝思暮想的脸。 不可置疑,崔氏当真聪慧至极。 那张焉棋甚得他喜欢。 他原想着她恐怕没这么大的胆子敢把手伸到东宫里来,如今看来,她还真有几分胆识,明明庆王的门路就在眼皮子底下,却舍近求远,可见骨子里有点犟劲。 跟这样的妇人周旋起来,委实趣味。 后日是休沐,赵玥起了个早,卫公公伺候他在花园里练剑。 出了一身汗通体舒畅。 早上微凉,空气也清新,赵玥练完剑歪着头看清晨的天空,随手把剑丢给一旁的内侍。 卫公公送上干净巾帕,他接过擦了擦脸上的薄汗。 宫人已经备好沐浴用的热水,赵玥把帕子丢给卫公公,没歇一会儿就去浴房沐浴。 从浴房出来时,他穿着中衣,披着外袍,头发湿漉漉的,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庞染了氤氲水汽,衬得整个人唇红齿白,颇有一股子邻家少年郎的纯情雅致。 他到底年轻,模样生得俊,身段高挑修长,常年被金汤匙滋养,又不曾经历过太多的坎坷,余下的,便是贵公子浑然天成的娇气。 那种娇气是大多数高门贵族都有的,因为被家族庇荫,圈养得极好。 内侍替他绞干头发,又擦了面脂滋养肌肤,赵玥自己挑了一袭素白的盘龙纹衣袍。 锦衣做工考究,金丝绣的盘龙纹张牙舞爪,精美且华贵。简洁的圆领窄袖衫穿到身上悍利挺拔,腰间束上玉带,并佩戴了一块规范仪态的羊脂白玉。 内侍把发髻挽好,原本是要戴玉冠的,可是赵玥站在衣冠镜前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甚满意。 玉冠显得年轻,像个毛头小子。 崔氏比他大六岁,为了凸显出自己的成熟稳重,他选了幞头,遮住了额角,看起来果然比戴玉冠显得大气沉稳了些。 其实在很多时候他都有点恨,恨自家老娘把他晚生了几年,要不然哪有庆王的机会,他早就捷足先登了。 穿戴整齐后,赵玥站在衣冠镜前打量自己,颇有几分臭美,觉得镜中的郎君生得极好,他扭头问:“我看起来如何?” 内侍拍马屁道:“殿下形貌昳丽,英姿勃发,京中只怕极难寻到能与你齐头并进的郎君。” 赵玥听了很满意,京中有权的多数都是老头子,自然没他俊。比他俊比他年轻的肯定也有,但一定没他有权。 既有样貌又有权势,他就不信崔氏会眼瞎到无视。 待到朝阳高升时,东宫的马车才驶出皇城,前往平阳府。 赵玥端坐在马车里,心情飞扬,好似怀春的少女,对今日的见面充满着期待,因为对于他来说,这是第一次私底下跟崔氏见面接触。 虽然有平阳在场,但他选择了忽视。 话又说回来,避开庆王会见崔氏,这举动委实不咋地道,还有点挖人墙脚的嫌疑,可是谁在乎呢,又不是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理直气壮地想着。 抵达平阳府,卫公公搀扶赵玥下马车,府里的家奴朝他跪礼。 陈嬷嬷亲自前来接迎。 赵玥背着手,跟在她身后,气度端方,仪态从容,走路的姿势不疾不徐,端的是贵气风流。 平阳已经在玉琼园候着了,赵玥过来没瞧见崔文熙,倒也不着急。 姐弟二人相互致礼。 进入待客的偏厅,隔着一道夏荷屏风,茶香不经意间溢出。 赵玥被那道茶香吸引,忍不住探头看了过去,却未能窥透到名堂来。他的鼻子比狗还灵,仔细嗅了嗅茶香,问道:“屏风后可是碧螺春?” 平阳笑道:“你这鼻子比狗还灵敏,还真是碧螺春,今年的新茶,刚送来的。” 二嫁东宫 第37节 赵玥也笑,暗搓搓想要去窥探个究竟,却被平阳拽了回来,“莫要乱瞧。” 被她这一拽,他心下便知屏风后的人定是崔氏,当真老实起来。 姐弟二人各自落座,叙起了家常。 屏风后的崔文熙竖起耳朵听二人闲聊,她一早就过来的,原本发愁不知道该从何起始,还是平阳给她出的主意,先借煮茶切入话题比较稳妥。 于是崔文熙亲自烹茶。 像她们这类贵女,家族中非常看重文化熏陶,琴棋书画,插花、烹茶、击鞠、女红、打理中馈管账等,几乎都要涉及。 崔文熙打小就受崔父亲自栽培,烹茶自不在话下,就是女红差了些,主要是没兴趣。 这个时期的茶饮采用的是煮茶,且还会添上少许食盐调味,而非后来的盖碗茶。 盛茶汤用的器具则是茶盏,讲究三沸。 现在茶釜中的泉水已经陆续冒出虾眼大的气泡了,崔文熙耐着性子等待,直到釜底里的气泡逐步变大,呈现出鱼目状态时,她才从鹾簋里舀出适量细盐添入釜中。 随着碳火的加热,鱼目气泡再次发生变化,一点点连成珠,这便是烹茶中的“一沸”。 泉水表面上形成了一道水膜,崔文熙拿竹勺把那层水膜撇掉,再取葫芦制成的水瓢舀出适量泉水置入熟盂。 火舌舔舐着釜底,她拿烹茶用的竹夹在釜中搅动,泉水在竹夹的带动下形成漩涡状。 这个时候才是添入茶粉的好时机。 方才经过炙烤碾碎细筛后的茶粉散发着浓郁的芳香,银匙量好适量的茶粉落入泉水中,不一会儿茶香被彻底激发,芳香四溢。 她娴熟搅动竹夹,釜中的茶汤很快便沸腾起来,烹茶中的二沸在此刻形成。 而第三沸的救沸、育华才是一锅好茶的关键。 刚才用葫芦瓢盛到熟盂中的泉水在半沸间,将其置入茶釜中,能很好地降温止沸,原本沸腾的茶汤一下子趋于平静。 烹茶算是完成。 崔文熙不紧不慢地把茶釜放置到交床上,接下来的盛茶也有讲究。 人们追求茶汤在茶盏中呈现出来的极致形态,沫、饽、花皆要上佳,星花点点,沫子要丰厚,且汤色银澄碧绿。 崔文熙仔细分配每一盏茶,沫饽均匀,口感才不会出现差异。 婢女将分配好的茶汤呈给外头的二人,新茶色泽碧绿,在天青色的茶盏里清艳澄明,芳香浓郁。 平阳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玥先观茶汤形态,看起来跟宫里的烹茶手艺没什么差别,他端起茶盏小小地尝了少许,味儿甘香醇厚,满口生津。 品茶需细,回味了一阵儿,他再抿上少许。 屏风后的崔文熙也尝了尝自己烹的茶,觉得甚好。 平阳好奇问:“如何?” 赵玥想把那人引出来,故意说道:“观汤色形态极好,只是口感微涩,微欠些火候。” 不出所料,听到这话,屏风后的崔文熙不服气。她半信半疑地抿了一口茶汤,细细回味,明明回甘醇厚,哪来什么涩? 这不,她坐不住了,发声道:“二郎说茶汤口感微涩,今日便要讨教讨教,如何才能回甘醇厚?” 听到她的声音,赵玥看向平阳,诧异道:“我说是谁呢,原是四皇婶。” 平阳没说话,只尝了尝茶汤,说道:“二郎忒狡猾了,这茶饮口感醇正,哪来什么涩?” 屏风后的崔文熙被气笑了,探头走出来道:“合着我是被诈出来了?” 赵玥起身向她行礼,她还礼,厚着脸皮问:“二郎是不是诈我?” 赵玥咧嘴,平阳则掩嘴笑。 他知道她多半不好意思提正茬,要不然也不会兜了这么大的圈子,索性主动替她开路,坐回原位道:“四皇婶可是张焉棋的主儿?” 崔文熙也坐到椅子上,回道:“说是也不是。” 赵玥:“???” 他主动提起,免了她不少尴尬。 崔文熙心里头其实有点小忐忑,斟酌道:“家父是棋痴,酷爱收藏棋谱相关的物什,张焉棋是我从他手里讨来的。” 赵玥轻轻的“哦”了一声,不再多问,自顾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崔文熙瞧不出他的心思,小心翼翼说道:“今日以张焉棋寻二郎来平阳府,委实不太适宜,还请二郎莫要见怪。” 赵玥心中本来暗自欢喜,却成心问:“今日休沐,四皇叔怎没一同来?” 崔文熙不自在答道:“他去了别院,不方便与我同往。” 赵玥再次“哦”了一声,挑眉不语。 崔文熙不敢看他,有些挣扎地绞着手帕,她到底是后宅妇人,怎么都不好与他开口提外放的事。 平阳在一旁没有吭声,看她纠结,便起身出去唤婢女添糕点来。 往日崔文熙落落大方,向来都是一派沉稳庄重,今儿反倒紧张窘迫起来,全然没有平日里的老沉。 赵玥觉得趣味,愈发觉得那女郎颇有几分可爱。 崔文熙不自在地偷瞥他一眼,二人目光相撞,同时别开。她纠结了好半晌,才豁出去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二郎可愿帮衬?” 赵玥:“???” 崔文熙朝芳凌做了个手势,芳凌把张焉棋取来呈上,她正色道:“说来惭愧,这事原本轮不到我这个后宅女郎插手,可是我心疼娘家妹妹,不想她离京太远,故而斗胆求二郎开个恩。” 赵玥装傻问:“此话何解?” 崔文熙鼓足勇气道:“著作郎冯正是我娘家妹夫,今年要外放到乾州云塘县任职,乾州离京来回得四五月的行程,我打小与二娘亲近,舍不得她去那么远,故才来求二郎开个恩,可否把冯正调任近一些?” 听了这番话,赵玥垂眸不语,他轻轻抚掌,意味深长道:“四皇婶可知你在做什么吗?” 崔文熙局促道:“知道,我在涉政。” 赵玥盯着她似笑非笑,“你很清楚。” 崔文熙破罐子破摔道:“且还是贿赂。” 这话把赵玥逗乐了,抿了一口茶,说道:“我朝律令,贿赂朝廷官员的罪名你可知晓?” 崔文熙沉默,就像做错事的学子等待着夫子责罚。 赵玥瞧得趣味,起了逗弄心思,故意问道:“这是你娘家的事,国公府没想法子吗,要让你一介后宅妇人出面?” 崔文熙继续保持沉默。 赵玥继续道:“妇人涉政乃大忌,你与四皇叔是夫妻,若向他开口,他自会进宫找圣人,何故兜这么大的圈子来寻我?” 这话崔文熙不爱听,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蹙眉回击道:“二郎故意装傻不是?” 见她变脸,赵玥闭嘴。 崔文熙一改先前的局促,盯着他那张白净俊秀的脸,说道:“你知道我在与庆王闹和离,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何故以为我会向他低头求这个情?” 赵玥没有应答,选择了沉默。 崔文熙忽然露出奇怪的眼神看他,现下厅里除了芳凌外没有他人,她忽地试探问:“那日在永宁府,二郎躲在假山里又是因何缘故?” 这话把赵玥问愣住了。 崔文熙直勾勾地盯着他审视,一点都没有作为妇人盯着男子看的不妥。 许是心虚,赵玥不禁被她盯得发慌,不自在道:“此前我曾同四皇婶解释过。” 崔文熙没有说话,只盯着他揣摩。 赵玥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硬是没有回避。可是那女郎的目光委实叫他招架不住,充满着洞察人心的刺探与刁钻。 在某一瞬间,他很没出息地红了耳朵,少许绯色悄悄染上,衬得少年郎愈发明艳。 崔文熙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问:“你脸红作甚?” 赵玥听了立马摸自己的脸,原本是没红的,结果被她这一说,反倒生出几分羞恼,忸怩道:“瞎说。” 转瞬,少许绯色爬到了脸上,桃花眼里染了窘迫,艳得要命。 那种娇气的忸怩一下子就把崔文熙带回到假山里的场景,当时他也是这般手足无措,跟林间小鹿般慌张。 许是那模样叫人生出欺辱心,她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永宁嗜好年轻幼嫩的少年郎了。 干干净净纯白如纸的俊俏郎君,才十八岁的年纪,模样又生得讨喜,特别是忸怩不自在的青涩模样,真真叫人把持不住。 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崔文熙干咳一声,仓促收回视线。 赵玥迅速整理混乱思绪,心情很快就平静下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故意道:“打开让我瞧瞧。” 崔文熙依言打开木匣,小心翼翼把棋盘取出,将其舒展摆放到桌上,盒子里的棋子也取了出来。 进屋来的平阳说道:“京中人都知道镇国公嗜好专研围棋,四皇婶必得了真传,不若就以这张焉棋与二郎手谈一局,看谁更厉害?” 赵玥饶有兴致地拣起盒子里的白子,轻轻摩挲道:“我倒是极少见过四皇婶对弈。” 平阳:“我跟你说,四皇婶最是精通棋艺,女红最差,二郎若不信,可以比比看谁更能耐。” 崔文熙受不了这高帽子,“平阳莫要瞎吹捧。” 赵玥瞥了她一眼,“先前四皇婶说求我开个恩,这张焉棋我甚是喜欢,可是贿赂朝廷官员委实不妥,我身为监国太子,倘若知法犯法,不免落下话柄。” 此话一出,崔文熙心头一紧,连忙起身认罪道:“这是妾身的疏忽,还请殿下责罚。” 平阳赶忙打圆场,“二郎莫要吓着四皇婶了,我们这些妇人,哪有你们官场上的人想得那么周全?” 赵玥歪着头问:“四皇婶平日里行事是公认的稳妥,当真没想过这茬?” 崔文熙敛神道:“这是妾身的疏忽。” 她是真被吓着了,连自称都改了。 方才那厮脸红时的模样明明像一只傲娇的小羊羔子,现下翻脸却让人心生惧意,也难怪平阳说他刻薄冷情,真跟夏日的天公一样说变就变。 好是在那家伙也没过于为难她,应是为了扳回方才被她弄得脸红羞窘的颜面才这般唬她的。 “四皇婶既然舍得拿张焉棋来请,可见其诚意,不过这东西我却不能受,恐坏了名声。”又道,“张焉棋从前朝到至今已有三百余年,这般珍贵的东西理应留在爱棋之人手里,四皇婶棋艺了得,不若今日就以张焉棋同我切磋一番,若是能胜得过我,我便应了你的请求,你意下如何?” 听到这话,平阳连忙应战道:“那敢情好。” 当即冲崔文熙使眼色。 二嫁东宫 第38节 崔文熙一时有些犹豫,她对围棋是有几分偏爱,可以说崔家的后辈皆受镇国公影响,对棋艺颇有专研,只不过跟赵玥对弈还是令她有些为难。 现在他明明瞧上了张焉棋,却不受,只要她对弈胜了他,便能如愿,活脱脱的无本生意。 这事儿怎么想都觉得占了便宜,倘若他技不如人输得太惨,那也委实没面子。 在她腹中算计着如何应对时,赵玥兴致勃勃问:“四皇婶可愿与我这个侄儿切磋一回?” 崔文熙回过神儿,这事眼见已经促成了一半,总不能半途而废,便应道:“也可。” 于是平阳命人收拾场地出来供二人对弈。 仆人在一方矮榻上摆放好张焉棋,赵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崔文熙前往矮榻,上榻盘腿而坐,赵玥则撩袍坐到她的对面。 围棋讲究黑先白后,赵玥颇有君子风度把主导权交给崔文熙。她也未推托,从棋盒里拿出几粒黑子置于身后,而后握拳伸出,让他猜棋子奇偶。 倘若猜中手中棋子,便能拿到走第一步的权利。 赵玥猜奇数。 崔文熙松开左手,掌心是偶数,她笑道:“承让。” 赵玥伸手做“请”,崔文熙把棋子放入棋盒中,留下一粒黑子落到棋盘上,正式拉开了厮杀帷幕。 谁都没料到,这盘棋,他们竟然整整厮杀了两个时辰,甚至连午饭都懒得吃。 赵玥打小就在权势漩涡里沉浮,掌控欲极强,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处处筹谋,那种特性在棋局上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偏偏崔文熙也是一个精于算计的人,从来不会失控,特性则是稳如老狗。 两个有着共同特质,却又天壤之别的男女在这小小的四方天地里上演了一场防守与征服,可以说是第一次通过棋局窥探对方的内心性格。 简直是丰姿多彩。 第28章 汤羹 平阳懂棋, 却不甚精通,站在一旁围观了会儿。 充满着历史痕迹感的古旧棋盘横跨在二人中间,好似一道无法僭越的鸿沟, 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呈包围的形式试图切断对方的退路。 赵玥的棋艺出自陈平之手,其对弈风格讲究刁钻防守;崔文熙的脾性则老沉稳重, 几乎每落下一粒棋子都会算计后路。 最初二人落子的速度不算太快,但也不磨蹭。 随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增多,两人落子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一旁的平阳看了会儿就觉得无聊, 自顾出去了。 少许微风从冰裂纹窗棂透入屋内,携带着星星点点的阳光投射到矮榻上,光与影交织间, 勾勒出一副静谧和谐的文雅景致。 矮榻上对弈的男女一红一白,坐姿端方, 注意力皆在小小的棋盘上。不远处的香炉里时不时传来浅淡的馨香, 芳凌站在香炉旁,听候差遣。 崔文熙手执棋子, 似乎被难住了,一时不知往哪里落子。 赵玥瞥了她一眼,抿嘴笑。 那女郎专注地盯着棋盘, 饱满的银盘脸上写着困扰。 双方的距离隔得近,他能清晰地看清她纤长卷曲的睫毛,浅淡的唇纹, 以及耳垂上那颗颇有几分小性感的痣。 反正现下她迟迟不落子,他闲着不安分地观望,索性一手支撑到矮几上, 单手托腮盯着她看。 崔文熙皱眉瞥了他一眼, “你瞧什么?” 赵玥没有回答, 立马淘气地把眼睛闭上。 崔文熙:“……” 那年轻俊朗的少年唇红齿白,偷偷睁开一只眼睛,俏皮的动作把她逗笑了,啐道:“二郎别以为这样就能扰乱我。” 说罢落下棋子,自绝退路。 赵玥诧异,盯着死伤大片的黑子,说道:“四皇婶莫不是糊涂了?” 崔文熙淡淡道:“落子无悔。” 赵玥咧嘴笑,送上门来的人头岂有不取之理? 当即落白子把黑子尽数包围屠杀,一下子清理掉了十二颗。 捡出去十二颗棋子,战场一下子就空了出来。 崔文熙心中早有盘算,从容不迫下黑子,重新做局。 赵玥意识到她想置死地而后生,谨慎应战。 二人再次陷入拉锯战中。 不一会儿平阳过来看情形,两人跟老僧入定似的,心思全扑在棋盘上。她好奇看双方活着的棋子,目前崔文熙处于下风。 接下来她又在旁边坐了茶盏功夫。 这期间对弈的二人没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坐姿都没怎么动过,可见双方都是沉得住气的主儿。 平阳坐不住,又悄悄出去了。 先前崔文熙采取自绝的方式劈开了一条生路,并巧妙扭转乾坤,现下该赵玥踌躇不决了,盯着棋盘久久做不下决定。 崔文熙从容端起微冷的茶饮,露出得逞的笑。 起先她自负地认为赵玥的棋艺应该比不上她,现在看来是她大意了,那小子比她想象中难搞得多,下棋的方式跟当初在击鞠场上那般刁钻。 以前平阳说他难处,今日算是窥见了天光,确实有点怪脾气。 慢条斯理放下茶碗,崔文熙好整以暇地捋了捋袖口。 对面的赵玥落下白子,她瞧了一眼,当机立断封死他的退路。 赵玥被气笑了,啐道:“刁钻。” 崔文熙厚颜道:“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赵玥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棋盘上的局势变得艰难,他开始磨蹭。 不过他到底有点小聪明,尽管崔文熙用置死地而后生的方式布下天罗地网,仍旧以极其奇诡的角度突破了她的防线,逐步扭转了局势。 崔文熙“啧”了一声,二指夹起黑子紧追不舍。 棋局陷入混战中。 眼见快要到正午了,平阳过来询问二人。 谁料两人起了斗心,在没有分出胜负前连饭都没兴致吃。 她颇觉无奈,索性先去用了。 崔文熙早食没用些什么,迟些时候肚子饿了,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对面的赵玥执子犹豫,再次被围困住了。 在他思索如何破局时,崔文熙扛不住饥饿朝芳凌做了个手势,芳凌笑着下去传糕点给她垫肚子。 稍后糕点被送了上来,有软糯的米糕、咸口的肉蓉酥、炸芋魁团子和微温的银耳羹。 崔文熙离开矮榻走到铜盆前净手,拿帕子擦干水渍后,见赵玥还在专注神思,故意端上酥香浓郁的肉蓉酥在他跟前晃了晃。 赵玥被香味吸引,忍不住道:“四皇婶,过分了啊。” 崔文熙笑道:“二郎若是认输,这会儿便不会饿肚子了。” 赵玥哼了一声,不予理会。 崔文熙:“我可先请了。” 赵玥一门心思琢磨棋局,试图寻求突破。 崔文熙端起银耳羹,拿勺子小小地尝了一口,软滑黏稠,添了少许蜂蜜,不是太甜,还挺不错。 碟子里的芋魁团子看起来颇诱人,她动筷夹起一颗尝了尝。 糯米粉包裹着芋魁吃到嘴里,表皮酥香,内里软糯,芋魁的香在齿间流转,她一下子用了两颗。 见她在一旁开吃,赵玥忍不住瞥了一眼。 芳凌笑道:“不若殿下也用些垫垫肚子?” 赵玥忍了。 没破这局之前坚决不受蛊惑。 偏偏崔文熙故意捉弄,赞道:“这芋魁团子炸得极好,表皮焦香酥脆,内里绵软,芋魁泥甜得刚刚好,吃起来颇有一番滋味。” 听到这话,赵玥喉结滚动,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半信半疑问:“真有这么好吃?” 崔文熙偏过头看他,“二郎不信也可以试一试。” 赵玥傲娇的“哼”了一声,“你莫要扰乱我的心智。” 崔文熙笑了起来,还真是倔强呐。 那厮也当真忍得住,明明肚子都咕咕叫了,硬是憋着饥饿落下白子后才道:“四皇婶,该你了。” 崔文熙:“考虑清楚了?” 赵玥:“落子无悔。” 崔文熙起身前往矮榻,只瞥了一眼棋局,便麻利地落下黑子。 赵玥摸下巴陷入了沉思。 芳凌还在屋里伺候,崔文熙让她先下去用午饭,这里暂时不需要人伺候。 白子落下,赵玥再次以极其刁钻的法子破解了崔文熙设下的局。 她看着棋局,开始认真思索。 赵玥早就坐不住了,趁着她思考时,起身去铜盆前净手,尝了尝她称赞的芋魁团子。 别说,还真是不错。 用完芋魁团子,见桌上摆放着两碗银耳羹,似乎都没动过,便随意端起一碗用了少许,随后归放到原位。 二嫁东宫 第39节 也在这时,崔文熙道:“二郎该你了。” 赵玥走上前,看到棋盘上的棋子,蹙眉道:“四皇婶还真是阴魂不散。” 崔文熙冷哼一声,“让你认输,你偏要抵死不从。” 赵玥非要顽强抗争到底。 两人你来我往落下六子后,他再次陷入了困境中。 崔文熙自顾起身去用银耳羹,见米糕似乎不错,也用了一块。 不一会儿赵玥说道:“该你了。” 他动作这般快,倒是令她诧异,走上前看情形。 二人又接着落下几枚棋子。 赵玥的垂死挣扎令崔文熙应付得颇有几分吃力,怕自己在最后关头掉链子,她每走一步都非常警惕。 在她思考如何收网时,赵玥去尝了一块肉蓉酥,肚子没先前那般饿了。 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把桌上的糕点消耗了不少。 起初崔文熙没发现那碗银耳羹的异常,后来用了两勺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另一碗,压根就没动过。 她好奇问:“二郎不喜食银耳羹吗?” 赵玥盯着棋局回道:“还行。” 崔文熙:“那为何不用?” 赵玥:“我用过两回。” 崔文熙愣住。 她反应迟钝地看向那碗不曾动过的银耳羹,随后又看自己手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为了确认自己没用错,她把两碗银耳羹端过去问:“你用的是哪碗?” 赵玥抬起头,木托里一碗用了大半,一碗则没有动过的痕迹。他似乎有些困惑,指了指未曾动过的银耳羹,“这不是你的吗?” 崔文熙:“……” 在某一瞬间,两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同时看着对方。 合着搞了半天,他们用的是同一碗?! 这委实……委实…… 二人盯着对方。 一股怪异的尴尬在两人之间萌生而出,就像当初在假山里撞见对方一样。 赵玥不敢看那碗已经用了大半的银耳羹,不自在地收回目光,把注意力转移到棋盘上,试图麻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崔文熙则故作镇定地把木托放回桌上,再也不敢吃了。她背对着他,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刮子,叫你丫馋嘴! 男女共用一碗汤羹,这误会真叫人不知如何自处。 这不,矮榻上的赵玥心头窘迫,耳根子微微泛红,表情尴尬,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把自己埋了。 崔文熙也局促不已,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就在两人手足无措时,平阳和芳凌的说话声在外头响起。 崔文熙受到惊动,怕她们察觉到异常,立马心虚地回到矮榻上坐定。 赵玥抬头,二人目光相撞,同时又别开,根本就不敢看对方。 “还没下完呐?”平阳进屋询问。 崔文熙镇定回道:“准备收网了。” 平阳打趣道:“如此说来,二郎只怕是输了。” 赵玥没有吭声,矮几下的手忐忑地掐掌心,试图让自己有出息一点,别那么羞窘。 平阳的视线落到桌上,看到糕点被用完了大半,唯有那碗银耳羹压根就没动过,她颇觉好奇,问道:“今日的银耳羹熬得极好,你们没用吗?” 崔文熙:“……” 赵玥:“……” 两人默默地看了对方一眼,又同时别开。 崔文熙硬着头皮回道:“还不错,我用了不少。” 平阳好奇看向赵玥,说道:“平日二郎也喜食银耳,这可是专门为你备的,怎么今儿没用?” 赵玥:“……” 他实在被问得无地自容,默默地单手扶额,敷衍道:“那份芋魁团子顶好,我就着茶用了不少,就没动过银耳羹。” 平阳也没发现两人的异常,没再多说。 接下来二人对战心不在焉,崔文熙厚着脸皮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稳如老狗,因为胜负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赵玥脸皮子薄,心里头原本就藏着鬼,没法像她那般镇定自如。 先前他就落了下风,再加上被这误会扰了心智,疏忽之下不慎走错了一步棋。 崔文熙愣了愣,非常君子地提醒他,“二郎可想清楚了走这步?” 赵玥心中虽懊恼,还是保持风度道:“落子无悔。” 于是崔文熙毫不客气对他进行清缴。 一步错,步步错。 赵玥再也没有心思与她对战,双方没拉扯多久,他就溃不成军,无力再战。 最终为了保持自己的体面,他选择了认输。 这场耗时两个时辰的对弈以崔文熙获胜为结局,她向赵玥行拱手礼,道:“承让。” 赵玥回礼,“四皇婶棋艺了得,今日二郎输得心服口服。” 成为她的手下败将,他倒也不恼,毕竟人家确实有几分真本事。 坐在桌前的平阳适时提醒道:“现下胜负已分,二郎是不是该说正事了?” 赵玥便进入正题,问道:“先前四皇婶说想把冯正调任近些,你想把他调任到何处?” 崔文熙心中暗喜,答道:“京畿辖区下的县城可行?” 赵玥垂眸把棋盘上的棋子捡进棋盒里,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忸怩,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淡漠,说道:“名额不多。” 崔文熙退而求次,“若是二郎为难,不是京畿辖区也行,只要离京稍稍近些便罢。” 赵玥“唔”了一声,“我回去斟酌斟酌。” 崔文熙感激道:“多谢二郎给这个机会。” 赵玥瞥了她一眼,“上回四皇婶从我阿娘那里讨来的人情便算还了,作不作数?” 崔文熙忙道:“作数。” 那厮心里头到底不自在,又傲娇死要面子,脸皮也没崔文熙厚,不想跟她继续相处,便问平阳传膳。 崔文熙也不想跟他一块儿用。 于是一个在偏厅,一个在厢房。 在赵玥用饭时平阳坐在一旁同他说了会儿家常。 这些年她一直郁郁寡欢,颇叫宫里头担忧,故而赵玥说道:“阿姐还是得多出去走走,倘若遇到合适的,也可再嫁。” 平阳单手托腮,幽幽道:“这世间,哪还能寻到比许郎更好的郎君呢?” 赵玥:“你都没走出去,怎么知道没有?” 平阳不想提这些,“二郎你都要及冠了,爹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早就拖家带口了,你还不慌不忙的,让阿娘操心。” 赵玥反驳道:“阿娘那是瞎操心。” 平阳调侃道:“她操心你也是有原因的。” 赵玥:“???” 平阳:“你偌大的东宫里头没有一个侍妾,成日里跟政事堂那帮老迂腐厮混,几乎不近女色,阿娘忍不住怀疑自家儿子到底行不行。” 赵玥:“……” 他不想听这些,没好气道:“我等会儿就回了。” 平阳戳了戳他的胳膊,“生气了?” 赵玥忽悠道:“近日各部呈上来的考课需要处理,连爹都关心起这茬来了,许多事情,他会问我。” 平阳“哦”了一声。 赵玥道:“今日四皇婶的事,下不为例。” 平阳敷衍道:“好好好,下不为例。”又道,“四皇婶挺有意思的,就算她与四皇叔和离,日后我们也会继续往来。” 赵玥挑眉,“我看你同阿娘对她的评价颇高。” 平阳:“家族里头,哪个对她的评价不高?” 赵玥闭嘴,没有反驳。 平阳继续道:“四皇婶除了没有生育以外,几乎挑不出错处来,又或许是遭天妒,看她有才貌有家世,又觅得佳偶成双,故意为难她,给她落了这么一个缺憾。” 赵玥并不认同这个观点,暗搓搓道:“太医院也曾替她看诊过,据说没诊出毛病来。” 平阳点头,“是没看出名堂来,但就是求医问药了好几年都没动静。” 赵玥破天荒道:“既然没诊出名堂来,万一换个郎君就有了呢?” 此话一出,平阳不由得愣住,她后知后觉道:“你瞎说,难不成四皇叔有问题?”顿了顿,“四皇叔若身体有恙,那从魏州带回来的外室又如何解释?” 赵玥闭嘴不语。 虽然目前无法解释个中原因,但不可能整个太医院都是庸医,况且那帮老头子里面还有医术顶尖的妇科圣手,都没诊出名堂来,可见崔氏应该是没有毛病的。 他把小心思掩藏在心底,不愿被人窥透出他的心怀鬼胎。 二嫁东宫 第40节 用完饭后,赵玥果真没有多待,准备回宫。 平阳问道:“冯正外放调任的事,二郎何时给音讯?” 赵玥没好气道:“阿姐可真是上心,还催起我来了。” 平阳厚颜道:“人家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打小就感情要好,快要分离了难免不痛快,你多体谅着些又何妨?”又道,“更何况这会子又在闹和离,心里头烦闷着呢,二郎就多担待着些,卖个面子给我。” 赵玥指了指她,“你这个侄女挺不错,仗义。” 平阳:“二郎回去了赶紧办,把那冯正调任到京畿的县城里去,最好挑好一点的县,别往那腌臜角落里塞。” 这话把赵玥气笑了,啐道:“合着还安排上了。” 平阳恶毒威胁,“二郎若没把这事办漂亮,我便日日进宫在阿娘耳朵边唠你选妃的事,让她天天催婚抱孙子,看你受不受得住。” 赵玥:“……” 过——分——了——啊! 他是真被她的无耻给气着了,懊恼道:“你跟姑母一样不讲道理。” 平阳理直气壮道:“谁叫你是我胞弟呢,我没耍流氓就已然不错了。” 赵玥:“……” 他不想跟这样的泼妇费口舌,起身道:“我回了。” 平阳:“我送送你。” 赵玥嫌弃道:“别,吃你一顿饭,还得受你的气。” 平阳咧嘴笑,“那我去跟四皇婶说一声。” 赵玥像被踩到尾巴一样,立马道:“不用。” 平阳:“???” 他怕自己看到那女郎再次陷入尴尬中,匆匆道:“卫少忠,回了。” 外头的卫公公应声是。 于是主仆二人离开了玉琼园。 崔文熙过来听到赵玥已经回宫了颇觉诧异,平阳解释道:“二郎说他近些日忙碌,还要回去看各部呈上来的考课。” 崔文熙“哦”了一声,知道他肯定是因为二人用同一碗银耳羹感到尴尬,这才回避的。她倒也没有拆穿,只说道:“今日能如愿,多亏了平阳相助。” 平阳笑道:“四皇婶能胜过二郎,也是你自己的本事。”停顿片刻,“我方才已经嘱咐过他了,让他把冯正调任到京畿下的县城里,且要挑好一点的县。” 崔文熙暗喜道:“他可应允?” 平阳:“不应也得应,若不然我日日进宫让阿娘在他耳边念经娶妻生子,让他烦不胜烦。” 崔文熙掩嘴笑道:“可真有你的。”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赵玥坐在马车里默默地把脸埋入掌中,一副无法见人的样子。 如果说先前在假山尴尬,那今日的处境就更尴尬了。 他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那碗银耳羹他用过两回,崔氏好像也用过两三回。 仅仅一个碗就罢了,且还是同一只勺子。 真是要命! 只要一想到两人窘迫又不自在的样子,赵玥就想打死自己。如果当时自己稍稍仔细一些,就不会出现这样的误会,也不会弄得这般尴尬。 为什么每回同她单独相处,总会弄些尴尬的事情出来呢? 赵玥有点沮丧,觉得自己以后没法见人了。 有时候他也懊恼为什么脸皮不能厚一点,可是在她跟前没法厚脸皮啊,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会让他生出许多心思,没法用处理政务上的态度去看待。 这真是要命。 马车空间封闭,没人能看到他的羞恼,他无地自容地打自己一巴掌,又怕坏了那张脸,不敢下手太狠。 那小子到底心疼自己,努力调整情绪,琢磨着怎样才能把脸皮变厚。 反正迟早都要跟崔氏有牵扯的。 下午在平阳府午休后,崔文熙才回去了,家奴告知说庆王在别院。 崔文熙命芳凌把张焉棋放好,问道:“什么时候去的?” 家奴答道:“今儿一早就去了。” 崔文熙做了个手势,家奴退了下去。待厢房里没人后,她才对芳凌道:“明儿把别院的刘婆子寻来,我有话要问她。” 芳凌点头,忍不住发牢骚道:“我看那婆子忒精明,多半是两头吃利。” 崔文熙抿嘴笑,“就是要两头吃利才好,把我这儿的情形卖给雁兰,再把雁兰那里的情形卖给我,这样我才好行事。” 芳凌似乎不太明白她的用意,“娘子此举究竟有何打算?” 崔文熙垂首观摩自己的手,淡淡道:“我得想法子让她来找我,唯有与她合伙,才能搞庆王。” 第29章 作妖 此话一出, 芳凌心头一惊,嘴唇嚅动,想说什么, 终是忍下了。 崔文熙起身走到窗棂前望着外头的绿意盎然,心中早有筹谋算计, 表情却温和无害。她的性子向来如此,喜怒不形于色,不论遇到什么事情, 总是一副和颜悦色的姿态。 现在她明明在跟庆王打冷战,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却不曾发过一次脾气, 更不曾哭闹歇斯底里。 这些软弱只会让她瞧不起,她可不会像平阳那样丧夫就走不出来, 只会让自己过得更体面, 毕竟余生还有数十载呐。 第二日别院的刘婆子借采买为由来了一趟庆王府,当时崔文熙正在查看别院的账目明细, 芳凌前来通报,说道:“娘子,刘婆子来了。” 崔文熙“嗯”了一声, “把她请进来。” 没一会儿刘婆子毕恭毕敬地进屋来,朝崔文熙行了一礼,道:“老奴刘宜见过娘子。” 崔文熙抬头看她, 笑眯眯问:“这些日刘媪在别院可伺候得习惯?” 刘婆子回道:“承蒙娘子不嫌老奴年纪大,愿给老奴一处安生的地方,不敢生怨言。” 崔文熙又问:“那雁娘子可有给过你难堪?” 刘婆子:“雁娘子脾性算不得好, 不过行事也会掂量掂量。” 崔文熙垂首看手中的账目, “可见是个机灵的。” 刘婆子知道今日来定要交待些中听的话, 当即便斟酌道:“老奴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只管说。” “老奴若说了,还请娘子勿要懊恼。” “我不会为难你。” 刘婆子沉思了会儿,压低声音道:“老奴觉着,那雁娘子很有一番手腕,时常哄得郎君心花怒放,经常一高兴就赏下不少物什。” 说罢从袖袋里取出一只布包呈上,“老奴在别院当差,虽然干些粗使活计,不过那雁娘子很会做人,也会赏些物件与老奴,娘子可过目看看。” 崔文熙好奇地接过布包,把里头的物件倒出来,有两锭碎银,两件玉物坠子,一颗玉珠子,且成色很不错。 她一点都不生气,抿嘴笑道:“这可是好东西。” 刘婆子正色道:“老奴不识货,不敢私用,故呈给娘子,任由处置。” 崔文熙把那些物什尽数装回,并还给她道:“既然是雁娘子赏你的,便收着罢。” “这……” “你对庆王府的忠心,我都知道。”又道,“时下雁兰怀着身孕,四郎疼宠也在情理之中,她目前的胎如何了?” “回娘子,秦大夫说胎很好,应是坐稳了。” 崔文熙点头,“可知临产是什么时候?” 刘婆子:“秦大夫说莫约在秋末冬初的时节临盆。” 崔文熙在心中默默掐算。 刘婆子小心翼翼窥探她的神色,欲言又止道:“老奴心里头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崔文熙回过神儿,问:“什么话?” 刘婆子:“上一回雁娘子从庆王府回去后便大发雷霆,冲小桃发了好大的火,老奴旁敲侧击,才得知雁娘子应是从府中奴婢们的嘴里听到了闲言碎语。” 崔文熙没有说话,只看着她。 刘婆子继续说道:“那阵子雁娘子成日里惶惶不安,时常同郎君哭闹,哭求郎君别打发她走。 “有一次老奴无意间听到郎君说让她安心待产,以后不会把她打发走,也不知是不是真。” 崔文熙轻轻摩挲账本一角,“四郎当真这般说?” 刘婆子正色道:“老奴亲耳所闻,做不得假。” 崔文熙神色淡定,并未瞧出端倪来。 刘婆子心思一动,故意试探道:“那雁娘子虽然是乡野女郎,但使起手段来很有一番本事,上回从庆王府回去后她就哭闹不休,郎君问她是不是在府里受了委屈,她却会装乖,说娘子待她极好,还赏了一支宝石花钗,一个劲儿在郎君跟前夸娘子肚量大,体谅娘子的不易,反倒让郎君认为她体贴,比娘子会做人。” 这话把崔文熙逗乐了,一双洞察人心的杏眼里含着笑意。 这个刘婆子还真有意思,这番话多半是雁兰让她试探的,若不然这种闺中语又怎会让她一介粗使婆子知晓呢? 她倒也没有拆穿,只附和道:“确实挺会做人。” 刘婆子见她没什么反应,微微皱眉,故意提醒她道:“请娘子勿要怪老奴多嘴,此女很有一番心计,娘子还是尽早提防的好。” 崔文熙“嗯”了一声,“我知道,你日后盯着她便是,若别院里有什么异常情况,随时通报。” 刘婆子应声是。 崔文熙:“且回罢。” 刘婆子行礼告退。 外头的芳凌见她出来,从袖袋里取出一锭小小的纹银塞进她手里,告诫道:“莫要做那吃里扒外的东西,日后娘子少不了你的好处。” 二嫁东宫 第41节 刘婆子连忙赔笑,“娘子才是当家主母,老奴心里头都明白。” 芳凌做手势打发。 刘婆子得了钱银,乐呵呵地离去了。 在回别院的路上,她暗搓搓地掂了掂那纹银,心里头委实高兴,巴不得院里和院外的两个女郎内耗争斗,因为这样她才能两头拿好处,两头吃利。 这不,在庆王府讨了好处,她颠颠儿地去酒坊打了一壶酒,又买了一块肥猪肉回去犒劳自家老头子。 市井巷子比不得那些高门大户,破破烂烂的腌臜得很,他们家穷困潦倒,租了一屋破落院子,八口人挤在一起,日子过得艰难。 这里毕竟是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能买得上良田宅子的多数都是商贾富农。像他们这种成分的小老百姓,一辈子就这样了吧,什么都甭瞎想了。 刘婆子底下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都没甚出息,虽已娶妻,却没有分家,一大家子挤在破落院儿里,全靠刘婆子养。 王老儿瘸了腿,也帮不上什么忙。 平日里刘婆子喜欢吃点小酒,见她拎着一块肥猪肉,大儿媳妇曹氏忙迎到门口,亲热唤道:“阿娘怎么得空回来了?” 刘婆子把猪肉递给她,说道:“中午赶紧炖了,我饭后还得去当差。” 曹氏忙应声好,喜滋滋地把猪肉拿下去炖煮。 刘婆子进了厢房,里头传来王老儿的声音,“三娘回来了?” 刘婆子应了一声,偷偷把兑换来的铜板藏进了床底下。 王老儿见到她的举动,笑着打趣道:“干什么呢,偷偷摸摸的。” 刘婆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今儿运气好,在主母那儿讨了些钱银。” 王老儿乐了,对自家婆娘很是佩服,说道:“你脚踏两船,可得小心了,莫要踩翻了船,落得个里外不是。” 这话刘婆子不爱听,皱眉道:“乌鸦嘴,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又道,“我就指望着靠院里院外挣点铜子儿,给自己留点体己。” 王老儿犹豫了好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我有个事儿想同你商量。” 刘婆子:“???” 王老儿:“老三想分家出去,说要靠卖豆腐营生,想从你这里讨些兴家的铜板,问你允不允。” 刘婆子听了急了,懊恼道:“合着又想来哄老娘的棺材本了?” 王老儿闭嘴不语。 他们这个家全靠刘婆子在庆王府当差支撑,他瘸了腿,跟废人一样,压根就没有话语权,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刘婆子做主,毕竟都要靠她养。 刘婆子指了指房门,王老儿拄着拐杖去掩上,她坐到床沿问:“老三什么时候跟你提的分家?” 王老儿:“前日。”又道,“我想着,他要分家出去就让他出去,你舍点铜子儿给两口子,万一他们能自力更生了呢?” 刘婆子不高兴道:“你当我得来的铜子儿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王老儿厚颜道:“这些日你不是挺能挣的吗?” 刘婆子:“你懂个屁!”顿了顿,“今日主母请我回去问话,我怎么都瞅不出她的心思来,挺让人迷糊。” 王老儿不解问:“怎么?” 刘婆子当即把在庆王府的问话同他细说一番。 王老儿沉吟片刻,方道:“这情形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刘婆子拍大腿道:“可不!外院那个成日里作妖使手段,一门心思想往府里爬。这也在情理之中,谁不想替自个儿谋个前程呢。可是里头那个我就瞧不明白了,跟往常一样看不出心思来,闹归闹,但没响动。” “你吃不准她到底要不要离?” “对,就是这个理儿。” 刘婆子虽然脚踏两条船,两头吃利,但若要长远筹谋,就必须攀附上一个正主儿才行。 先前她一直在庆王府做粗使奴仆,挣得少,好不容易得了雁兰这差事,原本是嫌弃的,哪曾想竟然能捞不少油水,委实令她意外。 如今两个主子打擂台,她敏锐地嗅到了往上攀爬的机会。 倘若以后那外室当真有本事把正宫主母撬走了,那她趁早依附外室,以后说不定能提高身价攀升。 要么就是府里的正宫继续把持大权,不给外头那个丝毫机会去母留子。这样一来,她就得提早依附正主儿,以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多少也能得到些许惦记。 这小算盘她打得啪啪响,问题是她不知道府里的正主儿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要和离。 虽然近日确实捞了不少油水,但这种类似间谍的差事委实不好干。 院外的女郎心眼跟蜂窝似的贼多,院内的女郎则稳得跟磐石似的如泰山压顶。主导权皆掌握在她手里,就看她自己的抉择。 像刘婆子这种俗人自然觉得和离了不划算,那么大的家业,怎么舍得哟。可是人家是枝头上的骄女,想法自然跟他们这种庸人不一样。 故而她一时也吃不准到底踩哪条船才不会翻。 夫妻二人在私下里议论,这些高门大户里的阴私王老儿也没经历过,拿不出个主意来,全凭刘婆子自己摸着石头过河。 她也不想丢了庆王府的差事,一来做惯了的,二来稳定,按时领月例,毕竟要养这么大一家子人,不敢轻易丢差事。 稍后曹氏在外头喊老两口吃饭,那肥猪肉只简单地切成坨子肉炖萝卜干,再配上蘸料就是一道美味。 饭桌上摆放了一大盆炖猪肉,刘婆子要回别院当差,故午饭用得早。 八个大人围了一桌,两个孙儿则坐在小板凳上等大人投喂。 儿媳妇们特别会巴结,频频给刘婆子夹坨子肉,说她辛苦了。 近些日他们家的生活质量得到改善,全靠这个婆母有本事,三个儿子没有出息,靠干点零活维持生计,事事都要依靠刘婆子补贴扶持。 刘婆子也没推辞,她爱吃点小酒,但又不敢多吃,怕误事,只同王老儿小酌两杯便作罢。 匆匆用过午饭,刘婆子便回了别院。 当时雁兰正要午休,听到她回来了,命小桃把她唤来。 刘婆子进了厢房,态度可不像在庆王府那般唯唯诺诺,而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 雁兰已经习惯了她的做派,也不恼,只和颜悦色问道:“我听说刘媪上午去了一趟庆王府,可当真?” 刘婆子也没隐瞒,回道:“去了一趟。” 雁兰冲小桃使眼色,小桃取了一片银叶子塞进刘婆子手里,她像烫手似的,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雁兰道:“你在我院里伺候,平日里辛劳,这点小意思拿去吃酒罢。” 刘婆子心里头明明心花怒放,却装作为难的样子,“雁娘子此举,倒叫老婆子不好意思了。” 雁兰轻摇团扇,笑道:“我初初进京时,庆王府这么多家奴,却唯独挑中了你来别院伺候,可见你我二人有缘分,既然上头把你分到我这院儿里来当差,我自不会亏待自己人。” 听了这话,刘婆子的态度和气得多,“承蒙雁娘子抬爱,老奴得遇贵人。” 雁兰缓缓起身,说道:“贵人倒谈不上,毕竟待我产下子嗣后,说不准就会被发卖出去,往后的前程堪忧啊。” 刘婆子心思一动,泄露口风道:“今日主母唤老奴去问话,老奴瞅着那态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雁兰斜睨她,问:“她同你说什么了?” 刘婆子:“主母只问了雁娘子的临产时日,和身体情况。” “就只问这些?” “就这些。” “你可曾同她说起庆王在这里的情形?” “提过一嘴,不过主母似乎一点都不恼,像是没放到心上一样。” 这话令雁兰皱眉,手缓缓放到肚腹上,不知在想什么。 刘婆子宽慰她道:“主母的性子向来是这般,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是喜怒不形于色。”又道,“据说当初与郎君闹和离时也是轻言细语,从未哭闹折腾过。” 雁兰半信半疑,“府里现今是何情况?” 刘婆子:“老奴进府的时候曾同以前的熟人探听过,二人一直都是互不理会,再加之近些时日郎君时常宿在别院,两人连见面的机会都少了。” 雁兰没有吭声。 那对夫妻走到今日的地步,她功不可没。 可是光打冷战还不够,这都到初夏了,秋冬临盆,留给她的时日不多了。她必须要赶在临产前逼庆王做个了断,要不然就一尸两命。 想白捡一个孩子,门儿都没有! 于是接连几日雁兰频频做噩梦,食不安寝不寐,秦大夫也束手无策。 赵承延生怕她出岔子,日日□□。 雁兰还不满意,两眼发愁,哀哀道:“奴婢昨晚梦见腹中的孩子前来道别,可把奴婢吓坏了。”说罢抓住赵承延的手,含泪道,“四郎,奴婢好害怕。” 赵承延被她搞得头大如斗。 这两日他也睡不好,眼下泛青,安抚她道:“雁娘莫要瞎想,我就在你身边的,谁都不能把孩子带走。” 雁兰委屈地蜷缩在他怀里,幽幽道:“四郎哄奴婢。” 赵承延轻拍她的背脊,“我哄你作甚?” 雁兰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垂泪。 少许温热落到他的手背上,他顿时抓狂了,焦虑道:“你何故哭了?” 雁兰翻身背对着他,倔强道:“没有。” 赵承延忙宽慰道:“可莫要哭了,怀着身子经常哭对胎儿不好。” 雁兰不满道:“四郎眼里只有孩子,关心的也只是孩子,奴婢索性立马刨出来给你算了,省得欠你一场债。” 她越说越激动,并且真要下床去拿刀剖腹。 此举可把赵承延吓坏了,赶忙抱住她。 雁兰拼命挣扎,又哭又闹,他害怕伤到她的腹部,不敢过分用力,只得不停安抚她暴躁的情绪。 也幸亏有小桃和刘婆子等人帮衬着,才没出岔子。 好不容易把雁兰哄睡后,赵承延已经精疲力尽。 小桃忧心忡忡道:“这些日雁娘子患得患失,秦大夫说这样下去可不行,忧思过虑,恐会伤及腹中胎儿,郎君定要想出个法子来才行啊。” 赵承延没好气道:“我又不是神丹妙药,能想出什么法子?” 被他凶了,小桃惶恐地垂首不语。 二嫁东宫 第42节 赵承延气恼地看向床上的女郎,虽然心头厌烦,但到底舍不得她腹中的孩子。 他几乎对子嗣有一种特殊的执念,这些年崔氏无法给予,令他心里头不是滋味。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跟自己有血脉牵连的后代,总觉得不再那么孤单了。 说到底,他还是没把自己当成赵家人。 虽然冠以国姓,却无父无母,始终都无法与那帮正统的赵家人亲近,从骨子里就是排斥的。 怕雁兰出了岔子,赵承延只得向朝廷告几天假。 这不,当东宫得知他告假陪外室时,哭笑不得。 政事堂那帮老迂腐倒是挺能理解庆王的心情,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子嗣,怎么都要护着才行,倘若出了岔子,那得多难堪。 赵玥拿着庆王的告假书,其实是有点幸灾乐祸的。 前几日崔氏求他把著作郎冯正的调任改到京畿辖区,他已经改了,索性差人把调任文书送到庆王府去。 管事拿到文书,立马送往瑶光园。 当时崔文熙正在午睡,待她醒后,芳凌把文书呈上,说道:“娘子,这是从宫里送来的调任文书,你且过目。” 崔文熙大为惊喜,立马坐起身道:“拿我瞧瞧。” 芳凌把文书递给她,崔文熙立马打开来看,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上头明确写着冯正的调任地点淞县,就在京畿片区,若是骑马,来回也不过两三日。 她高兴不已,兴冲冲道:“赶紧替我洗漱,我要去国公府,立刻!” 芳凌被她的情绪感染,也笑道:“娘子莫要慌,今日来得及。” 崔文熙喜滋滋道:“从庆王回京后,这事算是第一件让我高兴的事了。” 芳凌撇嘴,提醒道:“春日宴那次娘子也挺高兴。” 崔文熙“噢”了一声,抚掌道:“对,那次击鞠也挺高兴。” 芳凌伺候她洗漱,梳头绾发,换衣裳,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待她正好衣冠,确认没有不妥之处后,才把张焉棋一并捎带上送回去。 前往国公府的路上崔文熙心情飞扬,是打心眼里感到愉悦。她原本是没抱希望促成这件事的,哪曾想竟然成了,委实令她开怀不已。 马车抵达国公府,家奴前去如意堂通报。 得知自家闺女回来,金氏忙出院子接迎,大老远就看到崔文熙唤道:“阿娘,女儿来报喜了!” 金氏被她的欢快情绪感染,笑问:“何喜啊?” 崔文熙:“二娘不用远走了!” 听到这话,金氏诧异不已,当即笑得合不拢嘴,“你可莫要诓我!” 母女二人走上前,礼数不能少。 崔文熙挽上金氏的胳膊,笑盈盈道:“三郎的调任文书拿下来了,就在京畿片区的淞县,来回也不过三两日,这下你该高兴了。” 说罢朝芳凌招手,她忙把文书呈上。 金氏接过看了看,眼角含笑道:“元娘竟真把这事办妥了,有几分本事。” 崔文熙问:“爹呢,可在府里?” 金氏:“方才出去了,要晚些时候才回来。”又道,“他若是知道了,不知得多高兴。” 崔文熙:“这下你该松口气了。” 母女二人有说有笑,等着家里的男人们回来报喜事。 傍晚崔文靖下值回来,刚进府门就碰见自家老子,家奴过来请二人去如意堂,说庆王妃回来了。 崔文靖面色一僵,表情有些为难。 崔平英察觉到他的异常,问:“大郎怎么了?” 崔文靖迟疑了会儿,才难堪道:“今日儿上值时听说庆王告了数日的假。” 崔平英皱眉问:“因何告假?可是身体不适?” 崔文靖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自在道:“据说是为了陪那外室养胎告的假。” 崔平英:“……” 崔文靖猜测道:“现下元娘过来,多半是为这事。” 第30章 两难 崔平英不由得露出忐忑的神情, 幽幽道:“着实难为她了。” 崔文靖叹气不语。 崔平英提醒他道:“勿要丧气着脸子,先过去再说。” 父子二人前往如意堂,金氏见他们过来, 喜气洋洋道:“今儿有喜事要告知你们,三郎调任的事落实下来了, 就在京畿的淞县。” 听到这消息,二人大为惊喜,崔文靖诧异道:“阿娘可莫要哄我。” “哄你作甚?” 这话是崔文熙说的, 她撩起门帘从厢房里出来,兄妹二人相互致礼。 崔平英甚感欣慰,高兴道:“元娘当真有几分本事。” 崔文熙命芳凌把张焉棋取来, 暗搓搓道:“先前女儿从爹手里讨要了张焉棋,原本想拿它去办事, 哪曾想没用上, 这又给你还回来了。” 崔平英诧异,调侃道:“还有这等好事?” 芳凌把张焉棋奉上, 崔平英欢喜不已,打开木匣仔细瞧了瞧,崔文熙道:“我原本是拿它作饵的, 结果人家不要,倒让爹捡了个便宜。” 崔文靖听着觉得蹊跷,好奇问:“元娘走的谁的门路?” 崔文熙看向他, 回道:“太子。” 此话一出,崔文靖震惊不已。 崔平英虽有猜测,但听她亲口说出, 还是感到诧异。 崔文熙向他们解释说:“我央求平阳替我牵线搭桥, 疏通了太子的门路, 他看在平阳的面子上才给我颜面,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崔文靖半信半疑,“元娘私底下见过太子?” 崔文熙点头,“当时平阳也在,用张焉棋把他哄到平阳府的。” 崔文靖表情复杂地看向自家老子,崔平英觉得此举不妥,试探问:“太子得知你的意图后,是什么反应?” 崔文熙:“把我训斥了一顿,说他是监国太子,我却行使贿赂,知法犯法。又问我为何不让庆王出面同圣人说这事,我不爱听,把他回怼了,他没吭声。” 崔文靖忍不住指了指她,“你可真是吃了豹子胆,后宅妇人把手伸到东宫去了,太子没有问罪于你,就已然是万幸。” 崔文熙辩解道:“大哥此言差矣,我也是挣扎许久才做出来的决定。我毕竟是后宅妇人,外放之事涉及到政务,理应不该我出面。可是最后却促成了这桩事,这中间除了有平阳的关系外,大半都是靠着崔家的颜面支撑,可见太子对崔家是上心了的。” 崔文靖闭嘴不语。 崔平英捋胡子道:“元娘此话颇有一番道理,虽然你避开庆王去走太子的门路委实不妥,但东宫既然应允了,可见对崔家还是器重的。” 崔文熙:“就是这个道理,我一介妇人,哪有这么大的脸面请得动太子为我开路,多半也是看在我的娘家背景,这才没有为难,况且他也说过了,下不为例。” 金氏忍了许久,才小声道:“这或许也是看在庆王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崔文熙:“嗐,管这么多作甚,只要促成了这桩事就行了。”又道,“我是实打实的高兴,你们莫要扫我的兴。” 崔平英笑道:“好好好,不扫你的兴,我们家元娘有出息了,离了庆王,仍能顶半边天。”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气氛顿时轻松愉悦。 笼罩了崔家许久的愁云总算消散了不少,人们坐在一起闲话家常,总避免不了夫妻闹和离的事。 这到底是搁在金氏心里头的疙瘩,毕竟对于女郎来说,婚姻实在太过重要,她再一次试探问:“倘若庆王一直拖着不与你和离,元娘又当如何是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崔文熙身上,她却不着急,笑眯眯道:“阿娘未免太高看他了,你当真以为他舍不得我呀?” 金氏听得糊涂,皱眉问:“此话何解?” 崔文熙正色道:“这些日他一直都宿在别院,我夫妻二人形同陌路,面都见不着几回。他拖着不应允,无非是想要脸面罢了,怕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我和离遭市井唾骂。 “你仔细想想,他那般爱面子的人,当初写下一双人的承诺,倘若在得了子嗣时抛弃原配,不是背信弃义吗?这样有损声名的事他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崔平英紧皱眉头道:“可是这样拖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崔文熙宽慰他道:“爹尽管放心,有那外室在,过不了几月我就能脱身了。” 见她说得笃定,崔平英半信半疑,“你当真能离开庆王府?” 崔文熙:“我哄你作甚,我自有门路。” 崔文靖提醒她道:“元娘可莫要把庆王惹恼逼急了,他好歹是亲王,除了宫里头,崔家是压不住他的,若是冲动之下做出伤害你的事,就悔之晚矣。” 崔文熙摇食指,“大哥多虑了,后宅这点小事,用不着伤筋动骨,总会有人替我去做,无需我像泼妇似的失了体面。” 崔文靖欣慰道:“你打小就有主见,事事都能坚守本心,这点极不容易。我这个做大哥的就盼着你离了庆王府后事事顺心,勿要被这些俗世烦扰。” 崔平英也道:“是啊,元娘这性子让我既喜又忧,喜的是你比一般女郎坚韧,从来不是一个怕事的人,这点傲骨为父很是欣赏,忧的是怕你往后的前程艰难。” 崔文熙颇觉窝心,“爹莫要瞎操心,就算以后离了庆王府,平阳与永宁仍旧会同我来往,以前的人脉圈子是不会舍掉的,跟她们厮混,总能让背地里的不轨之徒稍有忌惮。” 崔平英点头,“你心中明了就好。”说罢瞥了崔文靖一眼,觉得这个时候提庆王告假的事应该不会对她造成影响,便道,“今日你大哥上值时听说庆王告假了,你可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日,据说告假数天。” “我不清楚,他告假做什么大哥可知道?” 崔文靖干咳一声,回答道:“据说是告假陪外室养胎。” 他们本以为崔文熙会难堪,谁料她忽地笑出声来,失态问:“真的假的?” 众人:“……” 崔文熙连忙敛神,眉眼里皆是笑意,兴致勃勃道:“看来应是那外室的胎不稳了,明日我这个做主母的定要亲自走一趟去瞧瞧,免得叫人诟病。” 金氏听着不对味,皱眉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坐不稳了?” 崔文熙撇嘴,“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怀。” 二嫁东宫 第43节 金氏不满她的吊儿郎当,也知道高门大户后宅里的阴私,暗搓搓问:“是不是你在背地里使绊子?” 崔文熙被吓了一跳,赶忙撇清道:“阿娘,你可别吓我,我自个儿没这个本事,也不能拦着别人奔前程呀。”又道,“我若是干那缺德事,这婚还怎么和离?” 金氏闭嘴不语。 崔文熙继续道:“我巴不得那外室顺利产子,最好是个大胖小子,这样我才能顺利脱身呐。” 见她幸灾乐祸的模样,金氏总觉得哪里不对,嫌弃道:“瞧你这神情,自个儿的郎君告假去陪外室了,还兴高采烈的。” 崔文熙笑而不答,只道:“该传膳了,我肚子都饿了。” 一家子欢欢喜喜地用了这餐晚饭,饭后众人又小坐了会儿才各自散去。 芳凌伺候崔文熙回到金玉苑,她心中揣着疑问,困惑道:“那外室前阵子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又要养胎了?” 崔文熙提醒道:“前几日我不是问过刘婆子的话吗?” 芳凌不解,“难不成被吓着了?” 崔文熙抿嘴笑,“这个雁兰,我真真是喜欢极了,明儿上午先不回府,去一趟别院瞧瞧她,让她再受点惊吓。” 芳凌憋了憋,“娘子莫要火上浇油了,庆王也在那里,万一闹将起来,又该如何是好?” 崔文熙笑而不答,只道:“你瞧着便是,多半在入秋时我就能离府了,且还得让庆王来求着我和离。” 芳凌半信半疑。 这不,翌日上午崔文熙就屁颠屁颠地去了一趟兴安坊别院。 当时庆王刚外出,院里的小桃得知主母来了,顿时惊慌失措。她慌忙跑进厢房,哆嗦道:“娘子娘子,庆王妃来了!” 床榻上的雁兰吃了一惊,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坐起身道:“你说什么?” 小桃快急哭了,“庆王妃来了!” 外头的婢女青冬把主仆引进前厅,并妥帖地备上茶水,芳凌板着棺材脸问道:“雁娘子呢,这会儿在何处?” 青冬应道:“雁娘子身体不适,在厢房里躺着,奴婢这就去请。” 等了莫约茶盏功夫,雁兰才由小桃搀扶着到了前厅。 主仆小心翼翼行礼,崔文熙倒也不恼,主动关切问道:“我听下人说雁娘子身子不适,可有请秦大夫来看过?” 雁兰谨慎回道:“回王妃的话,秦大夫来瞧过,可是不见好,奴婢夜夜惊梦,食不下寝不寐,已经有好些天了。” 崔文熙轻轻的“哦”了一声,蹙眉道:“这样可不行,长此以往,你哪受得住?”又道,“我与宫里头走得近,不若这样,请太医院的御医过来瞧瞧,你意下如何?” 这话把雁兰唬住了,故作镇定道:“劳王妃费心了,说不准将养着一阵子就好了。” 崔文熙露出忧愁的表情,道:“四郎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孩子,断不能出任何岔子,你若有什么需求,尽管说来便是,我定不会苛刻你。” 就在二人你来我往虚与委蛇时,外头的刘婆子怕出岔子,忙跟青冬打了声招呼,说要去请庆王回来,若不然两个女郎闹出事,谁都承担不起责任。 崔文熙本就是故意来给雁兰添堵的,偏偏对她的态度和颜悦色,说话轻言细语,满满都是关心,叫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雁兰心中明明堵得慌,却不敢有任何不满,只能硬着头皮与她周旋。 不一会儿外出的赵承延仓促归来,见院里安静异常,还以为出了岔子,赶忙奔进前厅,唤道:“雁娘?” 两个人女人同时看向他。 方才雁兰还镇定自如,见到他的身影,一下子就泄了气,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好似被欺辱一般。 崔文熙不由得暗暗叫好,这演技炉火纯青啊! 不出所料,赵承延立马心疼了,皱着眉头质问道:“元娘来这里作甚?” 崔文熙态度温和道:“我听说雁兰胎不稳,四郎告了假来陪,故来瞧瞧。”又道,“方才我问过雁兰,她说夜夜惊梦,秦大夫也没诊出个名堂来,便想着要不要请宫里头的御医来看看。” 这话赵承延半信半疑,“元娘会这般好心?” 崔文熙笑道:“四郎这话说得,我比你还盼着孩子平安无事呐,那到底是庆王府的香火,吵归吵,闹归闹,孰轻孰重,我亦是明白的。” 赵承延闭嘴不语,只看向小桃道:“把雁娘扶下去好生歇着。” 小桃应声是,上前来把雁兰搀扶下去。 待她们下去后,赵承延才皱眉道:“偌大的庆王府不够元娘你闹,跑这儿来耀武扬威,有意思吗?” 芳凌听着不顺耳,脸色都气变了,崔文熙却好脾气,装无辜道:“四郎这是埋怨我吗?” 赵承延指着外头道:“你回去,莫要再踏进这个院子。” 崔文熙看着他,知道外头肯定有耳朵在听,当即便笑道:“好好好,反正这院子过不了多久就清净了。”又故意说道,“待雁兰平安产子后,四郎可莫要忘了你当初应允我的话,去母留子,我等着呢。” 赵承延愣住,似没料到她忽然变卦,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此话何意?” “四郎难道忘了吗,你当初从魏州回京时跟我说过的呀,去母留子,全了我的体面,怎么,反悔了吗?” “……” 赵承延一时竟被噎着了,不知如何作答。 崔文熙装作无辜委屈的表情,“当初四郎请中宫劝和时,皇后曾对我说过,倘若我不应承和离,便亲自做主打发了雁兰,去母留子保全我的体面,这话我可都记着的呢。” 此话一出,赵承延不由得头大如斗。 外头偷听的雁兰更是被气得脸色发白,也不知是被气狠了还是其他,忽听小桃的惊呼声,原是雁兰晕厥了过去。 赵承延被吓坏了,赶忙出去看情形。 崔文熙也凑上前看热闹。 赵承延慌忙把雁兰抱进厢房,崔文熙假惺惺道:“哎呀,她怎么这么娇气,身子这般弱,以后可怎么受得了?” 这话把赵承延气着了,懊恼道:“你闭嘴!” 装晕的雁兰更是被气得半死,偏偏崔文熙一点都不知好歹,冲芳凌道:“还杵着作甚,赶紧去请秦大夫,怎么都要把孩子保住才行。” 芳凌憋着笑,应声是,立马下去吩咐。 赵承延被气狠了,甩脸子道:“还不快滚?!” 崔文熙撇嘴,滚就滚。 她知道雁兰那小妖精的把戏,临走前故意说道:“四郎可莫要忘了,我容忍你日日来别院作陪,无非是惦记着庆王府的血脉。待孩子产下来后,我会把他抱回庆王府养在膝下,至于雁兰,皇后自会替我做主处置。” 赵承延咬牙切齿道:“滚!” 崔文熙和颜悦色地行了一礼,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装晕的雁兰气得浑身发抖。 隔了莫约茶盏功夫,雁兰才缓缓苏醒过来,她哀哀地望着坐在床沿的男人,两行清泪悄然无息从眼底滑落。 察觉她苏醒,赵承延紧张问:“雁娘可有哪里不适?” 雁兰沉默了许久,才黯然道:“四郎放奴婢回去罢,奴婢想回魏州,想家了。” 赵承延皱眉,“好端端的,回去作甚。” 雁兰转移视线,落到帐幔上,哀哀道:“四郎不愿放奴婢走,这便是想要奴婢的命呐。” 这话说得赵承延心口一紧,久久不语。 雁兰自顾说道:“奴婢上辈子一定干了缺德事,这辈子来还情了,救四郎一条命不说,还得抵命给四郎。你说,上辈子奴婢得多缺德,才会落到这样的报应?” “你说什么胡话!” “四郎,你摸着良心说,待雁娘可曾有过真心?”顿了顿,“也罢,像奴婢这样的乡野女郎,岂能痴心妄想得到殿下的怜惜呢?奴婢应该感恩,感恩能有机会替殿下产下子嗣,这是奴婢的福分。” “雁娘……” “殿下回去罢,庆王府才是你的家,你的妻子在府里,以后与你白首的人是她。她方才也说了,待奴婢产子后便会把孩子抱走,再由中宫做主将奴婢打发了。殿下,你若是奴婢,又当如何自处?” “我……” “殿下,奴婢想活啊,奴婢才不到二十的年纪,想好好活下去孝敬爹娘。诚然殿下想要孩子不假,可是奴婢不愿意拼了命产子却还要葬送自己的性命,与其这样,那便一尸两命好了。” 这话把赵承延唬住了,懊恼道:“你莫要说胡话!” 雁兰无比冷静,冷冷地看着他道:“这个孩子就不该来到世上,殿下既然不愿意放奴婢回魏州,那奴婢便把这条贱命还你。” 赵承延脸色铁青,着急道:“你别发疯!” 雁兰淡淡道:“发疯的人是殿下才对,方才庆王妃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去母留子,且是中宫做主处置奴婢。奴婢不是三岁小儿,殿下要奴婢的命,奴婢认了,可是殿下若既想要奴婢拼了命生下孩子,再要奴婢的命,那奴婢宁愿带着孩子下阴曹地府。” 她越说越发狠,把赵承延气得半死,却不敢对她苛责,毕竟她现在是孕妇,且情绪不稳,只得隐忍下来。 被两个女人拿捏,赵承延委实气不过,再也没心情在别院待着了,索性跑出去喝闷酒。 直到天快黑时,他才精神颓靡地回了庆王府。 薛嬷嬷见他酒气冲天,皱眉问道:“郎君这是到哪儿饮酒去了?” 伺候他的侍卫应道:“殿下心中不舒坦,喝了半天的闷酒,还请嬷嬷多加开导着些。” 薛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忙吩咐婢女去备醒酒汤来。 赵承延倒也没有醉得稀里糊涂,意识还是清醒的,待侍卫离去后,他趴到桌上,唤道:“嬷嬷。” 薛嬷嬷上前应了一声。 赵承延醉言醉语道:“我要疯了。” 薛嬷嬷:“……” 赵承延:“雁兰让我心疼,她存了死志。” 这话令薛嬷嬷皱眉,“郎君何出此言?” “今日崔氏去过别院,她就是故意的,故意在雁兰跟前提起去母留子,且还搬出中宫替她做主打发雁兰。雁兰听后被吓晕了,醒来求我放她回魏州,求我饶她一条性命。” 薛嬷嬷沉默不语。 赵承延继续道:“嬷嬷,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薛嬷嬷无奈回应,“那女郎是个通透的,定然想为自己谋个前程。” 赵承延:“在魏州时,她曾救过我一条性命,可是如今,我不仅要她替我产子,还要她的命,你说我混不混账?” “这……” “我是对不住她的。” 二嫁东宫 第44节 “可是元娘定然容不下她,郎君可又想过她的处境?” “我不知道。” “郎君逃避也不是个法子,既然当初请了中宫来劝和,待雁兰产下子嗣,元娘是可以名正言顺把孩子抱养到膝下,再请皇后出面把雁兰处置,郎君都是没有权利阻拦的。” 赵承延沉默。 薛嬷嬷也不忍他为难,劝说道:“甘蔗没有两头甜,郎君势必得舍去一方才能全了自己的意愿。你若想留住元娘,就得舍下雁兰母子,若想留住雁兰母子,就得舍下元娘,允了她的和离。” 赵承延嘴唇嚅动,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也在这时,婢女呈上醒酒汤,薛嬷嬷喂他服下。 室内一时变得寂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承延才讷讷问:“我是不是做错了?” 薛嬷嬷回道:“对于元娘来说,郎君没错,错就错在先斩后奏,郎君不该贸然把雁兰带回京,使她处在被动的局面。” 赵承延喉头发苦,“她为何就不能与我站到一起,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为何独独这道坎跨不过去?” 薛嬷嬷叹了口气,“郎君当该明白,当初求娶时她为何要求你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可见是个心气儿高,宁折不屈的女郎。” 提到这茬,赵承延不禁有些气恼,“她难道离了我,还能再攀高枝?” 薛嬷嬷不客气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咱们先不提这茬,老奴就想问,倘若她忽然回心转意,郎君又当如何?”停顿片刻,“她若不与你和离了,答应去母留子,郎君可又舍得雁兰?” 赵承延:“……” 薛嬷嬷:“现下雁兰已经得知自己日后的命运,岂会任由摆布?她为保自己的性命,多半不会让郎君得到孩子的,只怕她发起狠闹出个一尸两命,到时候郎君就是鸡飞蛋打,两头不落好。” 赵承延头大如斗道:“我正是因此而烦心,不知如何是好。” 薛嬷嬷安抚道:“天色不早了,郎君莫要瞎想,好好睡上一觉,问题总能迎难而解。” 经她耐心安抚,赵承延的烦躁情绪才稍稍得到缓解。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瑶光园已经得知他酒醉回府的消息。 芳凌到底有些担忧他过来找茬,忐忑道:“娘子今日这剂猛药着实下得太猛了些,就怕那雁兰承受不住。” 崔文熙坐在榻上摇团扇,现在初夏天气开始炎热起来,她无比淡定道:“且放心,我给她留了退路,今日此举不过是让庆王别再沉浸在享齐人之福的美梦里。” 芳凌忧心忡忡道:“就怕那雁兰闹腾起来,落到个一尸两命的结局,那就不好收场了。” 听到这话,崔文熙不由得掩嘴笑,打趣道:“那小妖精,戏多得很,动不动就这病那疼的,装晕装死是她的拿手好戏。倘若因为我把中宫搬出来就把她吓得要寻死,你未免太小瞧她了,不过是做给庆王看的罢了。” 芳凌:“……” 崔文熙心情愉悦道:“咱们且看着罢,庆王还有得头大呢,更猛的药我还没下。” 第31章 内斗 芳凌彻底无语, 她原本是怎么都不相信庆王会为了一个外室答应和离的,可照眼下这发展来看,那男人似乎被两个女人拿捏得死死的, 活活变成了她们暗斗的战场。 许是心里头厌烦,翌日赵承延并未去别院。 薛嬷嬷给他出主意, 先冷雁兰几天,别让她仗肚行凶把他给拿捏住了,外室就是外室, 无名无分的东西,若是闹得个一尸两命,大不了再寻女人生就是。 赵承延心中虽不忍, 还是照做了。 别院里的雁兰得知他没心情来探望,倒也不恼。 她可不像一般女郎那样只知耍泼哭闹, 什么时候闹腾, 什么时候体贴,什么时候收敛, 心里头明明白白的。 独自坐在妆台前,雁兰轻轻摩挲那支做工劣质的玉簪。她不怕庆王,却怕崔氏, 倘若她忽然变卦不与庆王闹和离,那才真真是死路一条。 想到此,雁兰心中千回百转, 不是滋味。 手缓缓放到腹部上,现在小腹已经悄悄隆起,不似以往那般平坦。她平日里克制饮食, 就怕腹中胎儿生长得太快。 轻轻抚摸肚子里的小生命, 雁兰的视线落到玉簪上。 现在她的前程尽数掌握在崔氏手中, 唯有崔氏离开庆王府,她才有机会闯入进去,哪怕是以妾的身份呢,好歹能把命保住。 可是她又不甘心万一赌输了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思来想去,便把小桃唤了进来,差她把那支玉簪送到一家香粉铺。 小桃依言照做。 三日后雁兰带着刘婆子和小桃去了那家香粉铺,刘婆子当她前两日与庆王闹腾心情不好来买胭脂水粉消气,也没当回事。 郭二娘热情地取出新进的胭脂供雁兰挑选,当时雁兰在铺子最里头的库房,小桃出来站到门口,看到刘婆子正同店里的黄氏吹牛。 黄氏是郭二娘的婆母,上了年纪,跟刘婆子聊了些市井八卦,叽里呱啦的好不热闹。 库房内的雁兰偷偷撩起门帘瞥了一眼外头,随后在郭二娘的引导下悄悄从另一道门去了后院里,那里正有一个男人等着,身形高大,样貌也不错,正是雁兰在魏州的表哥马玉才。 见雁兰进来,马玉才向她行了一礼,道了一声表妹。 雁兰看了一眼郭二娘,她识趣地出去放哨。 后院里只剩下两人,雁兰确认不会出岔子了,才朝马玉才说道:“府里的崔氏处处刁难我,近来日子愈发艰难,表哥可要替我做打算。” 马玉才压低声音问:“庆王呢,待你如何?” 雁兰冷哼一声,嫌弃道:“你们这些臭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倘若那崔氏变卦,我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 马玉才见她懊恼,连忙宽慰道:“雁娘尽管放心,若待临盆时你没有退路,我会想法子把你接出来,咱们一并离开京城。” 雁兰点头,轻轻抚摸肚子道:“你最好趁早做打算,入秋时若庆王还未与崔氏做了断,我便要跑。” 马玉才应声是。 这女人可是他的摇钱树,但凡是她说的话他都会听。 怕被外头的刘婆子察觉到异常,雁兰没站一会儿便回到了库房,继续挑选她心仪的胭脂。 莫约茶盏功夫后,一行人才结账打道回府。 在听说别院里的人不再闹腾了,府里的赵承延才过来看了一回,雁兰虽然没有向他诉苦,但也没给好脸色。 往日她像小猫咪一样喜欢黏他,现在一点都不黏人了,只坐在庭院里,望着高墙外发呆。 见此情形,赵承延心中反不是滋味。 虽然薛嬷嬷说的话管用,但他心头发苦,曾经那般活色生香的一个人,仿佛一夕间被抽走了生气,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雁娘。” 他站在院子门口轻轻唤了一声。 雁兰缓缓扭头,起身朝他行了一礼,唤了一声殿下。她不再唤他四郎,也不再向他撒娇,把自己的身份摆得很正。 这种态度令赵承延很受伤,“你为何不唤我四郎了?” 雁兰表情平静道:“奴婢只是殿下养在外头的外室,无名无分的东西,不敢僭越。” 赵承延心口一紧。 雁兰淡淡道:“这些日奴婢想清楚了,往日仗肚行凶实在不应该,就算奴婢不生孩子,殿下也可以让别的女人生孩子。 “这原本就是奴婢的福气,却还要东要西的,既想要殿下的疼爱,又想要挣个前程,委实贪得无厌。 “从今往后殿下尽管放心,奴婢会安分守己,不讨不该要的东西,你也别总是往别院跑了,省得伤了夫妻和气。 “奴婢这辈子认命了,当初既然被殿下买了过来,便是个婢子。殿下有权有势,奴婢也抗争不了,唯有请殿下看在奴婢怀胎十月的份上替奴婢备一口薄棺,生产原本就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倘若奴婢回不来了,也稍稍体面些。” 说罢跪到地上朝他磕了三个头。 那三个头把他的心都磕碎了,沙哑道:“雁娘……” 雁兰冷漠道:“殿下请回罢,从今往后奴婢会很听话,不会再给殿下添麻烦,也不会再让殿下陷入两难。” 赵承延受不了她冷漠疏离的态度,在她离去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神色激动道:“你何故这般?” 雁兰像听到笑话一般,不答反问:“那殿下你说,奴婢要如何才能让你满意?” 赵承延喉头滚动,说不出话来。 雁兰红了眼眶,“奴婢已经认命了,不再吵闹,不再让殿下左右为难了,你还想怎样?” 赵承延:“……” 看到他挣扎的表情,雁兰无比庆幸这个男人的优柔寡断,若不然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在崔氏跟前蹦跶。 轻轻掰开他的手指,雁兰又恢复了往日的娇柔,轻声道:“殿下请回罢,奴婢会好好保重自己,不再让殿下烦心。” 赵承延:“……” 他默默地望着那个走远的女郎,她的身形单薄,在这高墙大院里没有娘家依靠,仅仅只是孑然一身的身不由己,与寄人篱下的满腹心酸。 他是她唯一的依靠,可这个依靠却会要她的命,保不了她的后半生。 想到这里,赵承延愈发觉得自己混账,不是个东西。 失魂落魄离开别院后,他不想回庆王府,一个人到附近的河边坐了许久。 府里的崔文熙听说庆王去了别院后,动了心思,朝芳凌招手,说道:“你派人过去盯着,今日庆王若是回来了,倘若脸色不好,便过来知会我。” 芳凌不解其用意,好奇问:“娘子这是为何?” 崔文熙歪着头看她,“火上浇油才更有趣味。” 芳凌:“……” 崔文熙细细勾勒团扇上的牡丹纹,若有所思道:“男人这东西,有时候玩起来可比打叶子牌有趣多了。” 芳凌:“……”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家主子跟以往不太一样了,多了几分玩世不恭。 这不,当庆王回来时,瑶光园的家奴匆匆过来汇报,说庆王脸色晦暗,心情不太好。 崔文熙立马上场,扭着腰肢亲自走了一趟听雪堂。 赵承延坐在饭桌前,不思饮食。 薛嬷嬷不忍他折腾自己,劝说道:“郎君还是用些罢,这些日你茶饭不思,都清减了许多。” 赵承延死气沉沉道:“我按照嬷嬷说的话去做了,确实挺管用,雁兰很是知趣,可是看到她那般温顺听话,我反倒不是滋味,是不是对她太过苛刻了?” 薛嬷嬷淡淡道:“她原本就该知趣,一个乡野女郎,妄想借着肚腹里的种攀上高枝,哪有这般容易的事。” 二嫁东宫 第45节 这话赵承延不爱听,露出奇怪的表情看她,“雁娘曾救过我性命。” 薛嬷嬷:“一个清清白白的女郎,借着救命恩情搭上了郎君,不明不白地揣了崽,这是良家子干出来的事吗?” 赵承延闭嘴不语。 薛嬷嬷理智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非那女郎有野心手段,当初郎君直接给些钱银便打发了,又岂有今日的艰难?”顿了顿,“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该承担后果,现在情况不如她的意了,就开始作妖折腾,就像是元娘,也不曾这般猖狂过。” 赵承延原本想来求得她的共情,谁料受了一顿斥责,委实不是滋味,心烦道:“嬷嬷莫要说了。” 薛嬷嬷心知他优柔寡断的性子,不再惹人嫌。 哪晓得刚刚才受了一顿训,接着又听说崔氏过来了,赵承延皱眉,不耐烦道:“她来做什么?” 薛嬷嬷提醒道:“郎君可莫要忘了,这是庆王府,不是别院。” 赵承延受不了她道:“你且下去。” 薛嬷嬷有些郁闷地退下了。 不一会儿崔文熙进了厢房,笑盈盈地朝他行礼,见桌上的饭菜未动,道:“天色不早了,四郎还没用饭吗?” 望着那张温婉娇美的脸庞,赵承延心里头不由得生出几分厌烦。 在某一瞬间,他忽然有些体会到了雁兰曾经的羡慕心情。 崔氏家世好,生得好,谈吐学识好,周边人人夸赞人人爱戴。而她雁兰,一无所有,可以说是无依无靠。 雁兰的情形跟他其实有几分相像,跟流着皇室血脉的正统赵家人来比,他赵承延就是个异类。 明明身处高位,却处处小心谨慎,无法像赵家人那样肆无忌惮,怕被弹劾诟病。 表面上是亲王,谁知道背地里人们又是如何看待他的呢? 想到当初与崔家的联姻,如果没有皇室这层背景,她崔氏又岂会嫁给自己? 有些话,明明知道伤人,却还是忍不住想作死。赵承延盯着崔文熙看了许久,才问道:“元娘,倘若当初我一无所有,你还会嫁给我吗?” 崔文熙愣住,困惑问:“四郎怎么问起这茬来了?” 赵承延:“忽然有感而发。”顿了顿,“倘若当初我没有庆王这个名衔,你可会嫁给我?” 崔文熙笑了笑,不答反问:“倘若四郎当初一无所有,可还有胆量敢请官媒娘子上国公府提亲?” 赵承延愣了愣,一时不知作何应答。 崔文熙自顾坐到凳子上,“你瞧,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个人根本就没有机会牵连到一起,就如同四郎与雁兰那般,倘若四郎不得她救助,你也不会多看她一眼,不是吗?” 赵承延沉默了阵儿,才试探道:“你何故就容不下她?” 崔文熙仍旧维持着正宫主母的优雅从容,不疾不徐道:“我崔文熙是国公府家的嫡长女,有才貌有学识,不是说大话,这身份背景就算进宫也是使得的,凭什么要与一乡野女郎共事一夫?” 这话把赵承延噎着了。 崔文熙继续噎他道:“我想通了,你既然不愿与我和离,那我便懒得折腾了,去母留子就去母留子,反正雁兰我是容不下的,生产后我会亲自处置她,是死是活全凭我崔氏一句话,到时候四郎若反悔,休怪我使手段不给你颜面。” 赵承延抽了抽嘴角,忍着满腔愤怒没有发作。 崔文熙故意问:“怎么,四郎不高兴?” 赵承延失望道:“元娘好歹毒的心肠,雁兰一介弱女子,你给她留一条生路又何妨?”又道,“她已经求我替她备一口薄棺了,若是产子出意外,直接躺进去便是。可是产子后仍旧难逃其命运,这是何其残酷?” 崔文熙面色一冷,故意拍案而起,怒斥道:“这是我求她来的福报吗?!是她自己讨的,怨得了谁?!” 这话把赵承延气着了,指着她愤怒道:“毒妇!” 芳凌生怕二人打起来了,连忙劝道:“娘子且少说两句。” 崔文熙偏不,她必须得做陪衬,雁兰越是可怜兮兮,她就越要趾高气扬,这样才能让赵承延心生怜悯和保护欲。 她得推波助澜,得替雁兰的前程铺路,当即便火上浇油道:“是你自己背信弃义负了我,如今却怨起我来了,你赵四郎哪来的脸面喊冤?!” “背信弃义”刺痛了他的体面,懊恼道:“荒唐!明明是你崔氏七年无所出,按我大梁户婚律,无子,妒忌,当该休去!” “你敢!” “你莫要赌我!” 外头的薛嬷嬷听到厢房里的两口子争执起来,赶忙进来劝和。 崔文熙明明幸灾乐祸,嘴上却不饶人,指着他道:“赵四郎你若敢休妻,我跟你没完!” 赵承延愤怒道:“毒妇!庆王府容不下你,信不信明日我就让你滚!” 薛嬷嬷打了他一下,怒斥道:“郎君莫要胡来!”又冲芳凌道,“赶紧把你家主子扶下去,莫要闹生伤了。” 芳凌依言把崔文熙哄走了。 厢房里的赵承延气得不行,若不是薛嬷嬷劝说,估计当场就要写休书休妻。 另一边的芳凌则捏了把冷汗,生怕他动手打人。倒是崔文熙无比淡定,暗搓搓问她道:“我方才的演技如何,可比得上别院那小妖精?” 芳凌:“……” 她真的是服了! 崔文熙:“方才若不是薛嬷嬷拦着,那厮多半就写休书了。” 芳凌哭笑不得,“娘子出息一点,休书名声不好,得拿和离书。” 崔文熙倒不在意这个,说道:“我反正已经声名狼藉了,无所谓。”又道,“不管他是不是在气头上说要休妻,只要有这个念头就是好的。” 芳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崔文熙心中愉悦,走路的姿势趾高气扬,活像一只骄傲的公鸡。 这不,当天晚上赵承延辗转难眠,开始认真思考到底要不要放弃崔氏。 往日她闹和离,他不允,而今她不闹和离了,他反倒容不下她了。 也不知是冷战的时日太长让他心生疲乏,还是雁兰确实上了他的心,他对她的愧疚日益渐增,甚至产生了替她谋前程的想法。 有些念头一旦开启,便再也无法制止。 就在夫妻二人因雁兰拉扯时,妹夫冯正调任的日子到了,夫妻离京那天崔家人送他们出城,崔文熙也前去相送。 临别时崔文姜到底不放心她,握住她的手道:“这次三郎能去淞县,全靠阿姐想法子帮衬,可是我却帮不了你什么。” 崔文熙眼神温柔道:“二娘只要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京里头有我和大哥照料,爹娘无需你操心,你夫妻二人去了那边定要齐心合力奔前程,方才不枉崔家对你们的扶持。” 崔文姜点头,“阿姐对我的好,我都记下了,待我们过去安顿妥善,再回来探望你们。” 崔文熙:“去了那边,有什么事只管书信回来,若是我这个做长姐的管用,便替你管管,若是不行,就得靠你自己了。” 崔文姜窝心不已,撒娇道:“还是长姐疼我。” 崔文熙捏她的脸儿,“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不疼你疼谁?” 崔文姜把三个孩子唤过来,他们齐齐叫了一声姨母。 崔文熙爱怜地摸摸他们的小脑袋,说道:“去了淞县,你们仨儿可要乖顺听话着些,勿要给你们阿娘添堵,知道吗?” 三个孩子纷纷点头。 崔文熙给他们带了些小玩意儿,让芳凌拿出来分给他们玩耍。 众人在城外耽搁了许久,才送别崔文姜夫妻离去。待他们的马车越走越远,再也看不到踪迹后,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崔文熙跟金氏共乘一辆马车,金氏心中到底不舍,红着眼眶道:“从小到大,二娘还是头一回离京。” 崔文熙:“阿娘莫要伤心,她已经长大了,我看翅膀比我还硬,去淞县一点儿都不怯场。” 金氏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啊,你们都长大了。”顿了顿,“也不知什么时候你才能像她那般,能遇到一个知冷热的人,膝下养俩孩子。” 崔文熙嫌弃道:“阿娘就只有这点出息,你得把眼界打开一点,正如你先前所说,我离了庆王便是二嫁妇,且无生育,哪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瞧得上呀?我何必自寻苦吃,好不容易从这个坑跳出来了又进另一个坑没完没了?” 听到这话,金氏不由得急了,“那你想怎地?” 崔文熙幻想道:“我觉得永宁的日子过得挺不错。” 金氏“哎哟”一声,啐道:“长公主吃喝嫖赌样样都来,你学她作甚?” 崔文熙并不认同,“她那日子挺快活的,反正我不会再上当了,倘若又进一个坑像以往那般,那还是孤身一人好。” 金氏苦口婆心道:“你现在年轻,不知道一个女郎没有当家人和后代依靠的难处,哪怕你再嫁做继母也好过孑然一身。” 崔文熙:“我没兴致去做后娘。” 金氏:“你可以挑年纪大一些的,不用你去替别人养儿子,只要对方品行端正,无不良嗜好,且样貌身段佳,最好是鳏夫,没什么妾室,会省心许多。” 崔文熙撇嘴,“我为什么就不能挑小郎君呢?” 金氏:“???” 崔文熙想起那日在畅音阁替永宁烹茶的少年郎,发梦道:“小郎君极好,温顺听话,又不多事,高兴就哄哄,不高兴就扔一边,可比做继母有意思多了。” 金氏没好气掐了她一把,“你这哪是寻夫君,是养男宠,没个正经!” 崔文熙没有答话,心想男宠就男宠吧,反正再让她跳坑肯定是不可能的了。与其去做继母做续弦靠男人,还不如自己养个男人玩儿。 当然,最好是年轻鲜嫩的,因为没甚经验的容易打发些,不似老油条缠人。 金氏到底担忧自家闺女处理不好与庆王的和离,忧心忡忡道:“元娘若需要娘家人撑腰,便来知会一声,国公府断不会拖你的后腿。” 崔文熙笑眯眯道:“只有没本事的女郎才会动不动就跑回娘家诉苦,我崔氏若连庆王那倭瓜脑子的男人都搞不定,以后还过什么好日子?”又道,“阿娘且瞧着罢,我得让庆王跪着求我和离,不仅如此,还要赢得赵家皇室的舆论支撑,这样以后我才能继续在那个圈子里厮混,你明白吗?” 金氏知她头脑聪慧,叹道:“我见不得你受委屈。” 崔文熙宽慰她道:“只要没有爱,就不会有委屈。”顿了顿,“这事国公府莫要插手,待夏日一过,多半就成了。” 金氏:“好好好,你打小就有主见,我们都听你的。” 崔文熙亲昵地蹭了蹭她,“丢了一个庆王没关系,但我不能丢了皇室的圈子,日后总会用得着,若不然我何故与他这般周旋?” 她句句都有道理,金氏也不好过多干涉,毕竟往后的前程还要靠她自己去挣,娘家人只能默默做她的后盾,在她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这或许才是最好的。 回到庆王府后,崔文熙刚进府门,家奴便送来请帖,原是端午节宫里头的宴请。 再过十天就是五月初五端午节了,待六月一过便是入秋,崔文熙听着夏日蝉鸣,平日里觉得吵闹,现下却愈发觉得悦耳动听。 这段时日她没再搞事,别院里的雁兰也很有默契地没有动静,双方都很平静。 然而平静下却酝酿着狂风暴雨。 端午家宴,皇室宗亲都会在朝阳宫齐聚一堂。 参加家宴那天崔文熙一如往常光鲜,穿了一袭抢眼的石榴裙,外罩胭脂色纱罗大袖衫,娉婷婉约,通身都是端方雅重。 二嫁东宫 第46节 一众人在朝阳宫偏殿闲话家常时,太子赵玥过来,视线穿过人群落到庆王夫妇身上,想起前阵子庆王告假陪外室的事,唇角微微弯了弯,眼带笑意。 众人相互致礼。 那少年郎一袭正红圆领袍衫,把整个人衬得唇红齿白,委实惹眼。 崔文熙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却见赵玥也在瞧她,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眼神带着某种以下犯上的侵犯。 第32章 跪求 若是以往, 赵玥会回避,今日却不,就那么光明正大地瞧。 直到平阳唤了一声, 他才收回视线。 端午有系五彩丝的习俗,几乎人人腕上都系了它, 以此辟邪祈福。 圣人过来,众人齐齐跪礼。 待到家宴开场,人们陆续进入正殿, 所有食案都是二人桌,几乎都是夫妻坐在一起,按长幼尊卑排列下去。 崔文熙坐在庆王身边, 往日两人还会稍微装一装夫妻恩爱,如今是装都懒得装了。 赵玥瞥了二人一眼, 分崩离析, 挺好。 家宴自然少不了舞乐助兴,有时候永宁会同崔文熙八卦两句, 也不知说了什么,两人笑得可高兴了。 赵玥佯装观舞,视线穿过她们落到那女郎身上, 肆无忌惮打量那俏丽模样,脑中不由得想起那日对弈时的情形。 纤细修长的颈脖,白皙优雅的锁骨线条, 肌肤紧致且富有光泽……处处透着诱人风韵。 “二郎?” 赵玥回过神儿,是马皇后在唤他。 见他方才瞧得专注,马皇后好奇问:“你在瞧什么?” 赵玥忽悠道:“今日的舞编排得极好。” 马皇后半信半疑。 怕自己太过露骨, 赵玥稍稍收敛了些, 低头抿了一口雄黄酒, 琢磨着待崔氏和离后要怎么接近她。 那女郎毕竟是出了名的孤高自傲,他若用特权去碾压,只怕得不偿失,得放低身段去哄,去引诱。 想到此,赵玥不由得露出几分玩味。 他无比期待这场追捕。 家宴上众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崔文熙用了一枚粽子,觉得还不错,原本想用第二只,结果被芳凌阻止了,说不易克化,少食为好。 她便作罢。 一旁的赵承延只觉得无趣,一成不变的宫廷舞蹈,冗长的客套周旋,枯燥又乏味。 与他的乏味相比,崔文熙反倒是津津有味,特别是看到那对胡人舞,瞧得眼睛都不眨。 这不,永宁探头过来戳了戳她的胳膊,崔文熙掩嘴笑。 二人是同好,视线落到那对胡人身上,女郎腰肢纤细,裸-露出来的肚皮白皙细致,郎君则劲瘦有力,身段极佳。 伴随着欢快的鼓点声,女郎极速旋转,极具妖娆风情。 正观得起兴时,忽见一内侍匆匆前来,同赵承延低语几句,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崔文熙转移视线到他身上,轻声问:“四郎怎么了?” 赵承延面色凝重,心不在焉道:“方才雁兰在别院摔了一跤,见了红,恐会落胎。” 崔文熙微微蹙眉,“可有请大夫过去瞧?” 赵承延:“秦大夫已经过去了。” 崔文熙没有吭声,现在家宴还未落幕,倘若半道儿上就离席,恐怕会落下诟病。 赵承延也清楚这点,硬撑着没有离席。 好不容易熬到家宴尾声,女郎们去偏殿吃茶时,赵承延便匆匆出宫回去了。 得知他离宫的消息,马皇后忍不住道:“老四愈发不成体统了。” 永宁也道:“是啊,今日端午,什么要紧事去得这般匆忙?” 崔文熙故作体贴道:“这也怨不得他,方才别院那边传来消息,说那女郎摔了一跤,落了红,他这般心急也在情理之中。” 听她这一说,端王妃替她打抱不平道:“四嫂也真是忍得,那外室,一个无名无分的东西,仗肚行凶,都爬到你头上来了,还受得下。” 淮王妃也附和道:“是啊,着实过分了些。” 女郎们七嘴八舌议论起那外室,皆替崔文熙不值。 起初她们还觉得她到底有些不知好歹,毕竟是自己无生育,本身就理亏了,却容忍不下那外室。 如今看到庆王的态度和举动,全都觉得她冤枉,哪个主母受得了被这般轻视? 在一旁伺候的芳凌默默地听着众人对庆王的讨伐,心想自家娘子委实好手段,一下子成为她们口中的可怜人。 想到崔文熙曾说过要逼庆王求她和离的言语,说不准还会榨他一笔。 这场端午宴成功把崔文熙塑造成了受害者的形象,不止女郎们同情,另一边的圣人也觉得庆王出格了,倘若国公府追问起来,庆王是没法说清楚的。 为了一个无名无分的东西弃正妻不理,着实荒唐。 话又说回来,像他们这类人,娶的正妻皆是有头有脸的高门贵族,断不会发生宠妾灭妻的行为来打妻家的脸,因为会被家族群体耻笑。 下午晚些时候崔文熙回府,庆王并未回来,听家奴说留在别院的。 芳凌伺候她换家常服,说道:“娘子好手段,今日庆王的举动,是彻底让人瞧不起了。” 崔文熙笑了笑,“明儿你让刘婆子过来一趟。” 芳凌应声好。 崔文熙换好衣裳,坐到妆台前,轻轻抚摸镜中那张漂亮的脸庞,淡淡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想我崔氏为庆王府操劳到至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起初想着拿了嫁妆和离便罢了,如今,我瞧上的可不止嫁妆那点东西。” 芳凌抿嘴笑,“城郊燕云山脚下的庄子倒是极好的。” 崔文熙点头,赞许道:“那边的数十亩地也不错。” 芳凌:“城南大兴坊的铺子也不错。” 崔文熙“唔”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瞧瞧,我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停顿片刻,“做这样的女人挺好,要不然我以后怎么养得起小郎君呢?” 芳凌:“……” 翌日刘婆子来了一趟庆王府,崔文熙问起昨日雁兰摔跤的情形。 刘婆子如实告知。 崔文熙认真听着,压根就不信雁兰落红,多半又是作妖。她故意在刘婆子跟前诉苦,不痛快道:“庆王愈发不成体统了。” 刘婆子也跟着附和,“那雁娘子到底是个外室,就算怀有身孕,也无名无分,老奴瞧着,确实有点恃宠而骄。” 崔文熙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呢?”停顿片刻,“架不住庆王对她上心,像这样的男人,留着又有何用?” 刘婆子没有吭声。 崔文熙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终止了这个话头。 之后她又故意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传达给刘婆子受不了庆王冷落打算和离的信号。 这不,刘婆子回去后同雁兰说起这茬,她的心思一下子就活络了,半信半疑问:“王妃当真这般说的?” 刘婆子点头,“老奴瞧着她的面色极为不快,应是懊恼昨日庆王不欢而散,似乎是心灰意冷了。” 听了这话,雁兰心中窃喜,原本还怕崔氏执意不和离,眼下看来她还是有机可乘的。 刘婆子两头攀附,暗搓搓提醒她道:“雁娘子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倘若待孩子出生,无异于砧板上的肉,恐来不及了。” 雁兰斜睨她,没有说话。 她轻轻抚摸肚腹,脑中不由得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她得再去一趟庆王府,挑起两口子的事端,唯有这般,才有机会逼庆王做抉择。 拿定主意后,她安分了几日。 天气愈发炎热,这天下午崔文熙从长陵坊院子回来,前脚刚踏进庆王府,就听家奴说别院那个外室进府了,把她安置在待客室里,已经等了许久。 若是往日,芳凌定会暗骂不要脸,如今已经无比淡定了,看向自家主子问:“娘子要见一见吗?” 崔文熙:“这么热的天儿跑了一趟,也不容易,便见见罢。” 回到瑶光园,待她吃了盏茶,才命家奴去把雁兰主仆请过来。 那雁兰挺起隆起的肚子,一手扶着腰身,由小桃搀扶着前往瑶光园。 当时崔文熙坐在偏厅里,腹中琢磨着雁兰要怎么作妖。 哪曾想那小妖精直接上演了苦肉计,一来便扑通跪了下去,眼眶发红道:“请王妃放奴婢一条生路罢,奴婢求求你了,奴婢想活命,奴婢想活命……” 见她这般模样,崔文熙委实被吓了好大一跳,赶忙道:“雁娘这是何苦?” 说罢朝芳凌使眼色,她嫌弃地走上前搀扶。 哪知雁兰却不起身,只楚楚可怜道:“奴婢命贱,本没有资格这般跪求王妃饶命,可是奴婢想活,想恳请王妃留奴婢一条贱命苟活。” 她两眼含泪,哭得梨花带雨,当真叫人不忍欺辱。 崔文熙瞧得心都软了,冲芳凌做了个手势,她和小桃退了出去,到外头守着,不准闲杂人等进院子。 跪在地上的女郎娇软无力,崔文熙缓缓走上前,弯腰挑起她的下巴,也懒得伪装了,轻声说道:“雁娘想活命呐?” 雁兰含泪点头。 崔文熙抿嘴笑,温柔道:“你求我饶你一命,可谁又能饶过我?” 雁兰愣住。 崔文熙:“当初四郎才回京时,允我去母留子,你算什么东西,想来撼动我的婚姻?” 这话把雁兰噎着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崔文熙缓缓坐回椅子上,居高临下斜睨她道:“想求我放你一条生路,那便拿出诚意来。” 二嫁东宫 第47节 雁兰心中冷哼,擦掉假惺惺的泪,镇定道:“王妃当初既然要求庆王立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可见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人。” 崔文熙好整以暇问:“那又如何?” 雁兰跪直身子,作死道:“不管王妃承不承认,庆王待奴婢皆是真心实意,一个已经对王妃变了心的男人,还留着作甚?” 这话委实难听,崔文熙眯起眼瞧她,皮笑肉不笑道:“我嫁进庆王府七年,庆王妃的头衔岂能说丢就丢?” “王妃此言差矣,你若真那么看重这个名衔,一开始奴婢跟着庆王回京时,就不会闹出和离来。” 崔文熙没有答话,只静静地等待下文。 雁兰继续说道:“那个时候王妃提出和离,可见对庆王失望透顶,你若真有把他放在心上,就不会连去母留子都接受不了。相信多数像你那般的女郎都会选择隐忍,可是你没有,可见遵循本心比守着庆王妃的名衔更重要。” 一针见血的言语颇得崔文熙欣赏,“继续说。” 雁兰沉着冷静道:“故奴婢斗胆猜测,王妃本意是想和离的,但碍于庆王不允,这才处处针对奴婢,好叫奴婢忧心上火,找庆王闹,迫使他受不了奴婢折腾,从而选择和离。” 崔文熙笑了笑,轻轻抚掌道:“这话说得妙极。” 雁兰见她并不抵触,心中燃起希望,“奴婢求王妃放奴婢一条生路,哪怕不能进庆王府,奴婢都心甘情愿,只想求得一处安生之地苟活。” 崔文熙上下打量她,言语温和道:“你的命握在庆王手里。”又道,“我饶了你,他又岂会饶了我?” 雁兰摇头,“王妃尽管放心,只要你想离府,奴婢总会有法子逼庆王准允,倘若王妃还想要庆王妃这个头衔,就当奴婢没说过这话。” 崔文熙垂眸不语。 雁兰给她磕头,态度毕恭毕敬,可见是真心实意想求得她施舍。 崔文熙对她倒没什么敌意,毕竟变心的人是庆王,更何况同为女子,各有各的筹谋和难处。 她缓缓起身,亲自搀扶她道:“且容我好生想一想是去是留。” 对方没有一口否决,雁兰忐忑的心稍稍得到舒缓,扶着她的手臂站起身。 崔文熙对她的肚子颇有几分好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哪曾想肚腹里的小生命居然动了一下,她“哎哟”一声,“在动。” 雁兰有些紧张。 崔文熙淡淡道:“你先回罢,是去是留,我自有打算。” 雁兰也不过多逗留,行礼告辞。 待主仆离开后,外头的芳凌进屋来,压低声音道:“那女郎好厉害的心计。” 崔文熙“嗯”了一声,“也幸亏她头脑聪明,若是遇到一个蠢笨的,我只怕还得继续折腾好一阵子呢。” 芳凌:“娘子什么时候应允她?” 崔文熙:“让我腾位给她,哪能一下子就成事呢,先吊她两天,让她再焦灼几日,这样才能下定决心要不要豁出去作死,毕竟往后留在庆王身边的人是她,惹恼他的人也是她。” 芳凌掩嘴笑,“娘子好成算。” 之后过了好些日,崔文熙才放口信到别院,愿意给一条生路。 雁兰悬挂在心中的石头落定,崔文熙的撤退给了她作死的勇气。她也当真是个狠人,亲自去订回来一口棺材,开始躺进棺材里绝食。 此举把赵承延气得半死。 那棺材摆放在偏厅,雁兰就那么躺在里头,不顾炎炎夏日,水米不沾。 小桃急得不得了,却束手无策。 赵承延又气又恼,趴在棺材前劝说道:“雁娘何必这般折腾自己,你真是不要命了!” 雁兰不予理会。 赵承延心疼不已,怒火攻心道:“你究竟要怎样才能如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雁兰才嘲讽道:“奴婢怀了殿下的子嗣,殿下却做不了主,真是可笑之极。” 这话赵承延不爱听,怒斥道:“你说什么胡话!” 雁兰幽幽道:“难道不是吗?”说罢木然地看向他,“前些日奴婢实在没法子了,干了一件蠢事,去求王妃饶奴婢一命,她笑奴婢蠢。 “是啊,奴婢明明知道是自取其辱,却还是去求了。敢问殿下,奴婢想苟活有错吗?” 赵承延沉默。 雁兰绝望道:“奴婢就想不明白了,奴婢明明怀的是殿下的孩子,为何还要经过她崔氏的准允?”又道,“这些天奴婢想通了,她既然容不下奴婢,奴婢凭什么还要生孩子保她的体面?” “雁娘……” “殿下且回去罢,奴婢虽然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可是可以决定孩子的去留。从今往后,殿下就当这是一场荒唐梦罢了。雁兰要走了,往后替殿下生孩子的女人还有很多,不缺奴婢这一个。” “雁娘!” “殿下且回罢,你的那些花言巧语,奴婢听腻了,嫌厌烦。”停顿片刻,“奴婢乏了,不想再继续折腾了,省得殿下厌烦,奴婢也瞧不起自己。殿下若真有点菩萨心肠,待奴婢过身后,还劳殿下差人把奴婢火葬了送回魏州,埋在奴婢从小长大的村里,就算是孤魂野鬼,也能陪伴在爹娘身边,有一丝念想。” “雁娘……” 雁兰不再理会他,缓缓闭上眼睛,忍着棺中的酷暑难耐,听着外头的夏蝉疯吼,做最后赌注。 她存了死志,赵承延拿她没法,只得命人把冰鉴搬进偏厅让她不至于那么受罪。 晚上他回到庆王府,同薛嬷嬷说起这茬,薛嬷嬷被气得够呛,懊恼道:“简直是荒唐之极!” 赵承延精神颓靡,黯然道:“她存了死志。” 薛嬷嬷气急道:“一个无名无分的东西,以为凭着一口棺材就能唬住人不成?!”又道,“郎君万不能被她拿捏住了,就算她雁兰丧生,以后还有的是女人替郎君生孩子,不缺她一个。” 这话重重地击到赵承延的心口上,面露不快质问:“嬷嬷,你到底有没有心?” 薛嬷嬷愣住。 赵承延愤怒道:“那是我的孩子,成婚七年来第一个孩子!他是一条命,在肚子里会动,活生生的一条命!” 见他愤怒,薛嬷嬷不敢吭声。 赵承延痛心疾首道:“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无视雁兰的死活?她救我一命,且还替我生孩子,就算有万般不是,也容不得崔氏做主决定她的去留,应是我庆王赵四郎容不容得下她!” 薛嬷嬷嘴唇嚅动,“可是……” 赵承延打断道:“你什么都别说了,这几月我周旋得累了,不想再折腾了。我要雁兰,要她在我身边好好的,母子平安。” 说罢便往外头走。 薛嬷嬷着急道:“郎君!” 赵承延顿身,扭头指着她道:“你莫要跟来。” 薛嬷嬷不敢再往前。 赵承延背着手朝瑶光园去了,此刻他的心里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夫妻恩爱,剩下的,仅仅只是厌倦与疲惫。 崔氏与雁兰母子,他终究做出了抉择。 赵承延过来时,崔文熙正在用饭。 忽听家奴来报,说庆王来了,她一点都不诧异,只慢条斯理地用汤羹。 那男人站在门口,神情倦怠,眼下泛青,整个人清减许多。 崔文熙视若无睹。 赵承延盯着她看了会儿,默默地走进厢房道:“元娘。” 崔文熙放下碗,接过芳凌递过来的茶盏漱口,婢女前来把桌上的饭食撤下。 赵承延朝她们做了个手势,一行人退了出去。 崔文熙看向他,似笑非笑道:“四郎今日板着个脸,是来找我吵架的吗?” 赵承延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们和离罢。” 此话一出,崔文熙愣住,隔了好半晌,才问:“四郎说什么,我没听清。” 赵承延平静地重复那几个字,“我们和离罢。” 崔文熙冷不防笑了起来,用他当初的语气问:“四郎你是不是疯了,好端端的,闹什么和离?” 赵承延心中五味杂陈,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她提出和离时的情形,他敛了敛神儿,说道:“我想明白了,与其这般相互折磨,不如放对方一条生路。” 像听到了笑话般,崔文熙回道:“我不觉得是折磨,反而觉得这日子挺好。” 赵承延:“……” 崔文熙:“就像当初四郎说过那般,去母留子是为了我的前程着想,往后我膝下养着一个孩子,府里只有我一个女主人,四郎仍旧是那个把我捧在手心里呵护的郎君,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挺好。” 赵承延:“……” 崔文熙见他的面色不耐,露出天真的表情问:“四郎还说话算话吗?” 不知道为什么,望着那张娇美温婉的面庞,他竟然觉得心虚发慌。 崔文熙心中明明爽到爆,却仍是追问:“四郎为何不回答我?” 赵承延喉结滚动,憋了许久才道:“我变了,不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四郎了。” 听了这话,崔文熙久久不语。 赵承延再次重复他的要求,“我们和离罢,好聚好散。” 崔文熙冷哼一声,变脸道:“成全你跟雁兰双宿双飞吗?” 赵承延辩解道:“我是她们母子唯一的依靠,而你,没有我,还有国公府。” 崔文熙不想听他废话,起身道:“我不会遂你的愿,当初既然请了中宫来劝和去母留子,那雁兰,我便容不下她。” 此话一出,赵承延被逼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你何必如此?” 崔文熙的视线落到他的手上,他迟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放开了。 也不知是太在乎那母子,还是其他原因,在崔文熙冷酷离开时,他忽地跪了下去,喉头哽咽道:“元娘,就算我求你了,放过我,放过雁兰可行?” 崔文熙顿身,没有回头。 赵承延继续说道:“我跪下来求你和离,放对方一条生路,不想与你撕得太难看,成为京中的笑话。” 崔文熙扭头看着那个满身疲惫的男人,“你求我和离?” 赵承延红眼道:“对,我求你和离,求你成全我们,成全双方的体面,莫要撕得太难看。” 崔文熙露出同情的眼神看他,“就为一个外室?” 赵承延点头,很有自知之明道:“我这个人的芯子已经烂透了,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郎君去呵护疼爱,是我负了你,辜负了你的一往情深。” 二嫁东宫 第48节 崔文熙默默地坐回椅子上,看着他问:“你真想清楚了要与我和离?” 赵承延:“我想清楚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崔文熙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 赵承延怕她不允,又接着道:“你嫁进赵家七年,打理中馈委实不易,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相中了什么,只管拿去,我绝无半点怨言。” 这话崔文熙爱听,总算还有点良心,“说话算话?” 赵承延:“只要你应允和离,不再闹事保全双方体面,统统算数。” 崔文熙想了想,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似笑非笑道:“真乖。” 赵承延:“???”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33章 离府 既然对方下定决心要和离, 崔文熙也不为难他。怕他隔一晚就变卦,她命婢女去听雪堂请薛嬷嬷过来做见证人。 得知赵承延与崔氏达成和离的意愿后,薛嬷嬷连忙过来, 一进厢房就焦急道:“还请娘子三思!” 崔文熙露出无奈的神情,缓缓说道:“嬷嬷伺候了四郎多年, 这些年我嫁进赵家,有诸多不合意的地方皆靠嬷嬷劝言,如今走到头了, 还请嬷嬷理解我的难处。” 薛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向赵承延道:“郎君……” 赵承延似下定决心,说道:“我意已决, 你莫要从中作梗。” 薛嬷嬷欲言又止。 崔文熙朝芳凌做了个手势,笔墨伺候, 由赵承延亲自写和离书。 往日夫妻二人闹得生伤, 今日却异常平静,赵承延算是君子了一回, 写下的和离书丝毫没有中伤女方的言辞,先是感念夫妻结合的欢喜,而后便是七年相处的喜怒哀乐, 最后才是达成和离的平静与祝福。 字字恳切,未耍花招。 写完那份和离书,崔文熙接过细看, 没有不妥之处。 得到她的赞许,赵承延便抄写了一份。 二人各执一份,签字画押, 明日要拿到官府备案, 且还要把玉牒上崔文熙的名字除名, 后续还有不少繁杂手续。 和离书敲定后,崔文熙毫不客气讨要了一处庄子,数十亩田产和两家商铺,以及一处两进宅院。 赵承延非常大方应允,并附带一匣子现银。 可见他是急切想结束这段婚姻的。 翌日夫妻双方的和离书被送到府衙备案,各处房产田地的变更手续也已进行,待一切手续完成后,崔文熙就会搬离庆王府。 在办理各类手续期间,崔文熙回了趟娘家,把与庆王和离的消息告知金氏。 金氏颇觉诧异,吃惊问:“庆王准允和离了?” 崔文熙自顾剥桌上的荔枝,芳凌把庆王写的和离书送上来,还附带一份因和离赠予崔文熙的田产合约。 金氏看过后,心中五味杂陈,不是滋味道:“我原以为你们还会闹一场,哪曾想,竟这般顺遂就离了。” 崔文熙爱极了荔枝的鲜甜,汁水丰盈,委实不错,调侃道:“若不是那外室订了一口棺材躺进去绝食,我哪有这么快脱身?” 听到这话,金氏皱眉道:“简直不成体统。” 崔文熙抿嘴笑,“阿娘甭管手段如何,只要能让我脱身从那个火坑里跳出来就行了。”又道,“还好那混账东西有点良心,我讨要的田产应允得也算大方,这几日在办更名手续,总比灰溜溜出来的好。” 金氏叹道:“往后你的日子我操心得很。” 崔文熙没心没肺道:“操心什么呀,过两日我得请平阳和永宁来长陵坊庆祝庆祝。” 金氏:“……” 崔文熙:“顺便再放两串炮仗。” 金氏:“……” 真是服了! 就这样,崔文熙和离的事在娘家算是默认接受了,大家都很平静。 不过宫里头的马皇后得知庆王要更改玉牒除名的事还是挺唏嘘,同圣人道:“老四还真与崔氏和离了。” 赵君齐不以为意道:“他那个样子,迟早的事。” 马皇后:“想想当初二人成婚时十里红妆,哪曾想,却没能走到头。” 赵君齐:“这便是崔氏福薄,她若没出岔子,两人不就好好的吗?” 提到这茬,马皇后也觉得无法理解,“这多半是老天爷嫉妒,瞧她家世好,身段脸嘴好,学识也不错,偏就不让她做娘。”顿了顿,“太医院也瞧过好几回了,也没诊出个名堂来,真是奇了。” 赵君齐点评道:“论家世学识倒是顶好的,除了无法生养,其他挑不出毛病来。” 马皇后:“品行也不错,不过这回算是老四辜负人家了。” 不一会儿赵玥过来回禀政事,听到二人说起庆王,故意好奇问:“阿娘在念叨什么呢?” 马皇后:“你四皇叔前儿上奏说要更改玉牒,把崔氏除名。” 赵玥挑眉,“离了?” 马皇后点头,“听说那外室怀身大肚躺棺材里以性命做要挟,你四皇叔无奈,便允了她,与崔氏和离。” 赵玥抿嘴笑,“四皇叔糊涂了。” 马皇后:“确实糊涂了,不过求仁得仁,他期盼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血亲,与崔氏和离倒也在情理之中。” 二人就庆王夫妻议了一番。 赵玥呈上政事公文,赵君齐不耐道:“儿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做太上皇,不为这些琐事烦恼?” 赵玥:“……” 马皇后忍不住插话道:“你好歹让二郎娶妻生子成了家再做打算。” 赵君齐:“那便早点安排上。”顿了顿,“你这个娘是怎么当的,都不上点心。” 马皇后:“……” 见二人又要老生常谈,赵玥识趣道:“爹既然烦心,那儿就不打扰了。”说罢便匆匆离去。 走到半道儿上,赵君齐似想起了什么,说道:“下个月镇国公六十寿辰,你替我走一趟,我就懒得去凑热闹了。” 赵玥顿住身形,不满道:“爹,你能不能稍微像个样儿?” 赵君齐理直气壮道:“你前阵子不是挺爱凑热闹的吗?” 赵玥:“……” 怕被自家老子给气死,他懊恼地背着手走了。 没过两天崔文熙搬离了庆王府,把宅子打理妥当后,给平阳和永宁送了帖子,请二人过来庆祝。 二人结伴登门。 崔文熙领着她们逛院子,三人走在什锦花窗游廊上,她打趣道:“往后我就在这儿落脚了,可比不上庆王府阔绰。” 平阳挽着永宁的胳膊,回道:“我以后叫你什么呀,还唤四皇婶?” 崔文熙:“别,我可不能白占你四皇叔的便宜。” 永宁称赞道:“你这院子好,不比瑶光园打理得差。” 崔文熙半信半疑,“真的假的?”顿了顿,“上回在畅音阁见到的小郎君呢,怎没捎带上?” 听到这话,平阳忍不住道:“姑母还真是死性不改,又哄小郎君玩儿了?” 永宁白了她一眼,戳她的额头道:“就你死脑筋,不知变通,为了一个许驸马要死要活,天下的男儿多得是,何必荒废了大好青春?” 崔文熙也道:“长公主这话说得好,人生短短数十载,一眨眼就过了,还是要多疼疼自己,方不枉走了这趟人间。” 平阳指了指二人,“你们俩,臭味相投。”又道,“且等着罢,国公夫人指不定又开始着急安排相亲了。” 崔文熙:“……” 她这嘴,简直有毒! 几人逛完院子,回到厢房吃茶唠嗑。 时下酷暑,厢房里备得有冰鉴,倒也凉爽。 这个时节的荔枝是女郎们的最爱,冰镇过的杏仁露、樱桃羹,解暑最是熨帖。 不过到底凉寒,不宜多食。 方才提到在畅音阁烹茶那小子,永宁心下不禁有些气恼,不痛快道:“那小子,这些日可把我气得肝儿疼。”又道,“看着弱不禁风的,却是个硬骨头,软硬不吃。” 这话倒令两个女郎好奇,平阳笑道:“平日里姑母什么郎君没见过,还有你吃不到嘴的肉?” 永宁:“我不就好这口干净么,跟白纸一般的小郎君,□□起来颇有趣味。偏那小子,身处畅音阁那种腌臜地,身上不知挨了多少鞭子,却死活不从。我既怜他身世可怜,又恨他不识抬举,既然做了这等卖皮肉的活计,还装什么假清高?” 崔文熙拣起一粒荔枝道:“听你这语气,便是碰了钉子。” 永宁不高兴道:“晦气。”顿了顿,“可是那小子当真是我心头好,擅茶艺,精通文理,谈吐不俗,颇有一番学识,应是出自大户人家的教养,后来家道败落,沦落至此。” 崔文熙“哎哟 ”一声,“既是这般,估计钱财身外之物是撼动不了的。” 永宁:“你来给我出出主意,我就想尝口鲜。” 崔文熙笑着摆手,“一听就是个刺头,你还是莫要去招惹人家了,咱们另外找过,找不给自己添堵的不好吗?” 永宁柳眉一横,“我偏要尝尝滋味。” 她这态度把平阳逗笑了,啐道:“姑母这是要逼良为娼呐。” 三人相互打趣,平日里相处得来什么话都说,若是以往,崔文熙多少都会顾忌着些,如今脱了庆王妃的身份,便肆无忌惮,彻底放飞自我了。 平阳问她以后作何打算,她一点都不急着寻下一段婚姻,甚至以后也没这个打算。 说起来她的年纪是三人中最小的,反倒比她们活得通透,永宁非常赞同她的态度,说道:“我熬了四十几岁才彻底不受管束,这样的日子,挺好。” 崔文熙单手托腮,“人言可畏啊,我与庆王成婚七年,七年无所出是我崔氏最大的罪过,如今总算摆脱了。” 永宁自嘲道:“我有出息,生了几个儿子,有屁用,成日里管这管那的,得了我这个长公主的庇荫,还嫌我给他们丢脸了。” 二嫁东宫 第49节 这话把二人逗笑了。 永宁摆手道:“不得劲,还不如养的小郎君讨人喜欢呢,你若是不高兴了,他还会摇尾巴逗你欢心。” 平阳相对传统保守,“话可不能这么说,待姑母百年后,总得有后人惦记,倘若连祭拜的人都没有未免太落拓。” 永宁:“嗐,瞎想。” 三人正打得热络,芳凌前来询问是否传膳。 今日备的是乌鳢锅子,红泥小火炉上的陶锅里冒着翻腾热气,乌鳢汤奶白鲜香,少许枸杞点缀其中,鲜亮抢眼。 乌鳢肉质细嫩紧致,并不适合做鱼脍,唯有片成薄片涮烫才是最佳食用方式。 因室内有冰鉴消暑,红泥小火炉那点热量不足为惧,永宁嗜好酸辣口蘸料,把涮烫好的鱼片蘸上蘸料入口,细嫩爽滑,非常合胃口。 平阳则喜欢清汤口味。 乌鳢汤里添加了少许党参等物,用起来带着几分鲜甜口感,委实不错。 三人心情好,还分饮了一瓶小酒。 崔文熙觉得这小日子委实不错,有心疼自己的娘家人,还有三两朋友相交,不为生计发愁,也不会再有被催婚的念叨,简直不要太爽。 安逸地度过了这日后,哪曾想第二天金氏过来了一趟,崔文熙却还未起床。 金氏无法直视,嫌弃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赖床呢?” 芳凌笑道:“昨儿平阳公主和永宁长公主来吃了顿酒,娘子一高兴就多饮了几杯,平日里是不会这般的。” 金氏嘴上嫌弃,到底还是心疼她以往操持家业的不易,说道:“便让她睡够了再唤起来,我有正事要说。” 芳凌应声好。 莫约到了巳时三刻,崔文熙才起床梳洗,穿了一身素白的家常服前往偏厅。金氏见她来了,没好气道:“睡足了?” 崔文熙“嗯”了一声,自顾坐到太师椅上。 金氏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脑门,嫌弃道:“你这才离开庆王府多少天,就邋遢成这样了?” 崔文熙上下打量自己,“挺好的呀?” 金氏撇嘴,暗搓搓道:“我过来的时候听说庆王纳了妾,把那外室抬进了府,做了妾室。” 崔文熙理所当然道:“我挪位置出来就是给那外室的。” 这话金氏不爱听,恨铁不成钢地掐了她一把,“你就不能长点心,要点脸面,也同那外室一样求个上进?” 崔文熙:“……” 金氏念叨道:“我好愁,你跟庆王闹和离的时候愁你脱不了身,如今脱身了,又愁你没有下家接手。” 崔文熙:“……” 金氏不停地碎碎念,“我就是个操心的命,始终不甘心庆王白捡了便宜,你若和离后过得比他差,日后就算我进了棺材都不如意。” 崔文熙憋不住了,不满道:“阿娘咱们讲点道理行不行,我离了庆王府日子过得怎么样,不需要他人去评判,只要自己舒服就好。” 金氏:“话虽如此,可是我不服气。” 崔文熙彻底躺平摆烂,“你莫不是还想我再压他一头,二婚再寻一个比他年纪小的,又俊朗的,位高权重的,且还没成过婚的挣面子?” 金氏:“……” 崔文熙语重心长,“阿娘,咱们现实一点,庆王是亲王,已经到顶了,你总不能还指望我爬到宫里去压他一头啊?” 金氏:“你莫要扯这些,我今日过来是要告诉你,你爹生辰二娘也会回京,那天京中的权贵几乎都会来捧场,到时候把眼睛擦亮一点,好好给我挑个合意的郎君,比什么都强。” 崔文熙敷衍道:“好好好,定不叫阿娘失望。” 金氏见她的态度敷衍,不满道:“跟你说正经的,别不当回事。” 当时崔文熙并未把她的话放到心上,哪曾想妹妹崔文姜当真火眼金睛,一眼便瞧出太子看自家长姐的眼神有点奇怪,丝毫没有男女大防的克制,放肆且嚣张。 崔文熙表示,这简直有毒! 就算她想找小郎君玩儿,也没胆量去嫖太子啊! 第34章 守擂 待到镇国公崔平英办生辰宴的头一天, 崔文熙便兴致勃勃回了一趟娘家,崔文姜也拖家带口回来贺寿,晚上姐妹俩宿在一个被窝里说私房话。 提起与庆王的和离, 崔文姜心中颇不服气,朝自家长姐暗搓搓道:“我心中其实一直揣着疑问, 就是不敢说,怕被挨骂。” 崔文熙:“???” 崔文姜:“阿姐反正已经和离了,我觉得你可以仔细挑郎君试一试。” 崔文熙不解问:“试什么?” “试试到底能不能生孩子。” “……” “你与庆王成婚七年无所出, 求医问药仍是不得法,我其实老早就怀疑庆王不行。” “这会儿人家不是有了吗?” “可是太医院也没诊出个名堂来啊,说不准你换一个郎君, 就有了呢?”又道,“三郎老家那边就有一对夫妻, 成婚数年无子, 后来和离了各自嫁娶,结果双方都抱了孩子, 你说奇不奇?” “我对续香火没兴致。” “妹妹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着阿姐若要再嫁,也不能委屈自己挑上了年纪的老头子, 况且这年头二嫁也不是稀罕事,就算是天潢贵胄也有好几茬二嫁的呢。” 这话把崔文熙逗笑了,“谁稀罕老头子, 我要挑小郎君,年轻力壮的,身段上佳的, 摸起来滑不溜丢那种。” 崔文姜笑道:“阿姐没个正经。”又道, “你莫要听阿娘的, 她就是瞎操心,倘若大龄未嫁着急也在情理之中,可如今阿姐都已经经历过了,所以才更应该慎重,不能将就。” 崔文熙欣慰道:“这话说得好。” 二人在被窝里窃窃私语,唠到大半夜才作罢。 翌日一早金氏就过来叫醒她们,今儿府里宾客众多,往日崔文熙擅操持这些宴请,故而也要帮衬着招呼前来贺寿的夫人和贵女们。 长房这边分工合作,崔平英父子俩带着庶弟们接待男宾,金氏和大儿媳妇王氏则接待女眷,崔文熙姐妹俩做辅助。 镇国公崔平英一袭华贵紫袍,头戴玉冠,春风满面。 崔家在京中扎根多年,今日生辰,几乎半个京城的权贵都会来贺寿,可见其脸面。 上午府门外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人们携礼登门,带着祝福而来。 一并前来的女宾们同主家寒暄招呼后,有的见到其他手帕交或熟人,便聚到一起吃茶闲聊。 在院儿里听到永宁长公主前来贺寿,崔文熙亲自去接待。 哪怕她与庆王和离,仍旧是体体面面的。 一袭桃红间色裙,搭配轻薄半透的松花大袖衫,高髻上一对精美花钗,再别上一把玉梳篦,便再也没有多余配饰。 一套祖母绿宝石项链与玉镯相映成趣,手里拿着缂丝孔雀纹团扇,笑起来温婉秀美,脸颊上两个小小的酒窝颇显俏皮。 永宁瞧见她的模样“啧啧”两声,手痒地挑了挑她的下巴,不正经道:“老四眼瞎,以后有得他后悔的。” 崔文熙打趣道:“长公主莫要打趣我。”又悄声道,“今儿阿娘叮嘱我多瞧着些呢,让我多加留意老头子。” 永宁撇嘴,“出息!” 二人有说有笑往女宾们聚集的玲珑馆去了,路上永宁说庆王不会来,只差人送礼。 崔文熙倒也没放到心上,说道:“过不了多久就要入秋了,人家忙着呢。” 永宁掐了她一把,“你倒好,一点都不嫉妒。” 崔文熙:“我嫉妒甚,我巴不得他能得个大胖小子,了了这些年的夙愿。” 永宁:“到底是不喜欢了,抽身干净利落。” 也在这时,家奴过来寻她们,说太子到府了,问永宁长公主在何处,二人当即往前院去了。 太子捧场,崔家脸上很是沾光,崔平英知他不喜嘈杂,亲自领着他进湘妃阁。 途中遇到崔文熙和永宁前来,双方相互行礼,永宁调侃道:“二郎今年确实挺喜欢凑热闹。” 赵玥瞥了崔文熙一眼,说道:“那是圣人今年变懒了。”说罢看向崔平英,“待镇国公不忙了,再让我瞧瞧张焉棋,可使得?” 崔平英笑道:“使得,使得。” 赵玥倒也不避讳,故意道:“上回在平阳府我输了一筹,都说崔家棋艺了得,当真有几分本事。” 永宁好奇道:“我可极少见二郎手谈。” 赵玥抿嘴笑,并未多说。 永宁同他一并去湘妃阁,崔文熙则去了前院。 进府的宾客们得知太子驾临,总得过来打声招呼,于是一个上午赵玥跟猴子似的坐在湘妃阁里被众人围观。 这茬走了那茬又来,扰得他烦不胜烦。 稍后平阳过来观猴,赵玥忍不住同她发牢骚,说道:“这差事原本是父亲的,今年是愈发闲散了。”顿了顿,“他昨儿甚至还同阿娘商议,说什么时候下江南私访民情,表面上忧国忧民,实则在宫里憋坏了想出去游玩。” 平阳掩嘴笑道:“咱爹的心思早就不在朝堂上了,你又不是今儿才知道。” 赵玥嫌弃摆手,提都不想再提他这个老子。 姐弟二人叙了阵家常,赵玥有心八卦,问道:“阿姐来时可曾见过四皇叔?” 平阳摇头,“没来,听说只差人送了礼。” 赵玥轻轻的“哦”了一声,知道她跟崔氏走得近,又问道:“方才我见四皇婶满面春风,与四皇叔和离,似乎不曾伤筋动骨?” 平阳端起茶盏,调侃道:“你四皇婶是个通透妙人儿,巴不得从那高墙里跳出来换个小郎君呢。” 听到这话,赵玥忍不住笑,“心挺大。” 平阳抿了口茶,“她同姑母一个样儿,没个正经。” 赵玥半信半疑,“四皇婶孤高自傲,节操应是有的。”顿了顿,“姑母不忌口,她兴许会挑拣着些?” 平阳:“往后四皇叔多半会后悔。” 二人就崔氏夫妻八卦了好一阵。 二嫁东宫 第50节 赵玥比平阳的脑袋瓜更灵光些,这场和离闹剧从开春到酷暑,来得快,也结束得快,可见崔氏从中作梗的手腕。 要知道最初庆王信誓旦旦不允和离,哪曾想夏日都还没过完,两人就一拍两散了,若非那外室频频作妖,哪能进展得这般迅猛? 话又说回来,那外室再怎么折腾,也得她崔氏松口才行,他就不信她没有煽风点火,毕竟庆王是出了名的爱面子,能这般放手,可见深受其害。 七年婚姻,崔氏能麻利抽身,倒叫他生出几分佩服。 待到寿宴开席时,男宾与女宾分开宴饮,同上次在平阳府春日宴那般,人们尽情享用佳肴美酒,或投壶娱乐。 光宴饮就持续了一个时辰。 崔文熙不敢多饮,怕误事。 众人皆知镇国公是棋痴,另一边的武安侯惦记上了他的张焉棋,哄他拿出来见识一番。 人们不免好奇,纷纷起哄,于是有人出主意以棋会友打擂台。 这项娱乐颇有格调,崔平英来了兴致,便命家奴在听雨轩那边的前厅里用张焉棋摆下擂台。 鉴于打擂台的人太多,于是众人出主意,手谈的时间掐订为半刻钟,只要双方在半刻钟内赢的活棋多便为赢。 不仅如此,男女都可以上阵打擂台拼棋艺。 守擂人只要接连战胜五名挑战者,便有一次复活的机会,其他挑战失败者则无法再战。 崔平英觉得这场擂台是雅事,取出来的彩头是一对成色上佳的玉如意。 听雨轩的前厅一下子就围了不少人,不管是观热闹的,还是附庸风雅的,总忍不住凑上前看一看那传说中的张焉棋。 中午饭后人们吃茶小憩,起初没有女郎过来围观,后来听说听雨轩的郎君们在打擂台,不论老少皆可上阵对战,些许好奇的女郎便偷偷过来瞧。 漏刻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由家奴报时。 半刻钟的时间极短,若是不太精通棋艺的上场,三两下就会落败,并且要在短时间内布局反扑也是一场技术活,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需要极强的灵活应变。 这不,有人上场不到片刻就被秒杀,也有人能坚守两场落败。 这极大的刺激了人们的征服欲,全都踊跃报名打擂台,场面气氛非常活跃。 高门贵族琴棋书画皆有熏陶,最开始没有女郎上前挑战,后来见太子赵玥守擂了三场,些许女郎不禁蠢蠢欲动。 这不,永宁听说这边热闹,也过来围观。 见赵玥守擂,便上前拆他的台。 边上的人们纷纷起哄,永宁坐到太师椅上,说道:“二郎,你可要让着你姑母一些,日后替你讨媳妇儿也要卖力一点。”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赵玥回道:“姑母应多让着侄儿才好。” 永宁:“战场上不讲情面。” 姑侄二人相互行礼,先猜棋,而后落子。 半刻钟一会儿就过了,待崔文姜挽着崔文熙胳膊过来时,永宁以一子之差惜败。 众人无不扼腕。 赵玥拱手道:“姑母承让。” 永宁撇嘴,指了指他道:“你小子。”又道,“陈平那老小子到底有几分本事。” 接下来又换上其他女郎挑战。 要知道平日里跟太子对弈的机会是极少的,女郎们自然乐意混个脸熟。 看到赵玥下棋的方式,崔文姜忍不住小声道:“太子手法极其奇诡,下棋角度刁钻,应擅进攻。” 崔文熙笑,点评道:“防守其实也不错,就是磨叽了些。” 赵玥耳朵贼尖,问道:“谁说我磨叽了?” 众人全都掩嘴笑。 崔文熙连忙把崔文姜推了出去,赵玥说道:“下一场你来对战,我倒要看看谁更磨叽。” 崔文姜:“……” 我冤不冤! 第35章 不熟 待对战的女郎以十子落败后, 赵玥得到一块代表复活机会的木牌,随后指向崔文姜,说道:“你来。” 崔文姜只得上阵。 崔家人精通棋艺, 与她对战,赵玥要吃力许多。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其他, 最后他居然落败了二子。 众人哗然。 崔文姜也很意外,拱手道:“承让。” 赵玥输棋一点儿都不恼,落落大方道:“素闻崔家老小棋艺精湛, 今日算是领教了,果然并非浪得虚名。” 崔平英接茬道:“殿下谬赞,小女不过是凑巧钻了空子罢, 你连守数局,方才显真本事。” 赵玥退下战场, 抿嘴笑道:“我还有一次复活的机会, 等会儿挑软柿子捏。”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被他的幽默逗笑了。他虽然输了棋, 态度却从容,可见心胸广阔,并不会因败在女人手下而懊恼。 这份气度不论男女都为之折服。 永宁见他退下场来, 过来同他议起方才的棋局,显然觉得他刚才不会败阵,崔文熙也道:“殿下是谦让着舍妹。” 赵玥斜睨她, “四皇婶棋艺甚佳,何不去试一试?” 崔文熙回道:“我瞧瞧就好。” 永宁也道:“长月也试试身手,让我开开眼。” 赵玥附和道:“姑母又可以下注了, 赌四皇婶能守多少局。” 听到这话, 永宁两眼放光, 催促道:“那你赶紧的,等会儿我让人们下注。” 崔文熙哭笑不得,当时她的注意力在崔文姜身上,赵玥站在一旁,二人靠得颇近,也没意识到不妥,毕竟在场的男女都围在一起观战。 有时候看到棋局,他们会小声讨论两句,声音很轻。 亦或许是之前曾下过棋,对双方没那么生疏,再加上有时候永宁也会插几句,倒也不会显得怪异。 最终崔文姜守了三场败阵下来,她输得不服气,退到崔文熙身边道:“阿姐也上去试一试,你棋艺比我好得多,可万不能叫崔家失了脸面。” 崔文熙倒是淡定,“你若不服气,去唤阿兄来给你撑脸面。” 崔文姜摇她的胳膊撒娇,“女儿当自强,你给我挣脸面更添光。” 崔文熙:“再瞧瞧。” 崔文姜撇嘴,看向边上的赵玥道:“方才多谢殿下谦让。” 赵玥笑了笑,故意问:“刚才是谁说我磨叽来着?” 崔文姜立马指着崔文熙:“阿姐说的,还害我来背锅。” 崔文熙干笑两声,没有答话。 赵玥斜睨她,“等会儿四皇婶打擂台,我定不会客气。” 崔文熙睇了他一眼,还真是记仇。 这场擂台不论男女老少皆可上阵,趣味性极强,很受人们喜爱。 崔文熙原本不想凑热闹的,架不住永宁和崔文姜怂恿,便去试了试身手。 有人故意看热闹,让崔家父女打擂台,崔平英也不怕失面子,乐呵呵上场与自家长女对战,结果惜败。 众人哗然,觉得肯定是镇国公故意放水,却又怎知,崔文熙守擂竟然连续守了八局。 于是有人怂恿太子上场挑战,朝他说道:“殿下,软柿子来了!” 赵玥指了指那人,笑道:“你莫要诓我!” 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永宁怂恿在场的人赌崔文熙到底能守多少局,众人纷纷来了兴致。因为按照规则,最长十二局,只要她能扛,还差四局便能夺彩头。 待到第十局时,赵玥上场对战了一局,人们全都伸长脖子观望。 崔文熙曾与他手谈过,对他的套路再熟悉不过,任凭他怎么刁钻,都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二人对战可谓激烈,短短半刻钟,棋盘上就布满了不少棋子,双方落子极快,几乎都没思考过。 人们全都屏住呼吸围观,没发出一点声响。 崔平英更是看得专注,他既以崔文熙为荣,又怕她输棋,毕竟那般苦心栽培的女儿,婚姻却不顺,只希望她能借擂台出头,遇到一个欣赏她的郎君珍惜。 最后赵玥落下一子,时间到了。 人们好奇算胜负,本以为二人能打成平局,结果赵玥输了一子惜败。 崔文熙仍旧稳如老狗,拱手道:“承让。” 赵玥笑道:“今日这把棋瘾过足了,看来改日我得去把老师找回来再教教才行。” 崔文熙也笑,“应是殿下谦让。” 永宁在下面催促道:“二郎赶紧下来,长月还差两局就满了,别耽误我挣银子。” 赵玥嫌弃道:“出息!” 人们纷纷笑场。 接下来的两局崔文熙都守住了,赵玥背着手站在一旁观望,眼里颇欣赏。 他实际上并不抵触女性太过强悍,反而有种慕强心理,不论男女,只要你够强,就值得他尊重。 把十二局擂台守完后,在场的人无不折服,对崔文熙夺得彩头没有任何异议。 这个时候天色也不早了,些许人开始打道回府。 二嫁东宫 第51节 永宁和平阳同赵玥一并离府,崔家人相送。 待晚些时候府里的宾客几乎都走得差不多了,人们才稍稍得到休息。 崔文熙出了一身汗,回金玉苑梳洗。 崔文姜似有话要与她说,待她整理妥当进厢房时,才小声问:“阿姐,我问你个话,你可莫要哄我。” 见她神神秘秘的,崔文熙坐到妆台前,好奇问:“什么话?” 崔文姜露出八卦的神情,暗搓搓道:“你跟太子是不是很熟?” 崔文熙愣住,不解道:“此话怎讲?” 崔文姜坐到凳子上,自顾倒水喝,“我原不该这般问,毕竟你是他四皇婶,可是我总觉得他跟你好似很熟络一样。” 崔文熙听不大明白,“我嫁进赵家七年,自然不会太生疏,不过平日里也极少与他打交道,多数都是客客气气的。” 崔文姜凑上前,“不是这样的。” 崔文熙:“???” 崔文姜斟酌了许久的用词,才说道:“不知你可曾留意过他与你说话时的模样,若是一般外男,多数会有所回避,可是他没有。” 崔文熙:“???” 崔文姜“哎呀”一声,“我这么跟你说,下午打擂台的时候,你不是连续守了十二局吗,他一直盯着你瞧。” 崔文熙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你若坐在上面,我也会盯着你瞧。” 崔文姜摆手,“那不一样。”又道,“还有他低头同你说话的模样,有时候不禁让我想起庆王,庆王与你说话也是这般。” 崔文熙愣住。 崔文姜:“庆王,他与你说话的模样跟庆王如出一辙,一点都不见外。” 这话把崔文熙唬住了,诧异道:“你莫要胡说!” 崔文姜摇团扇道:“我唬你作甚?”又道,“你不信自己回想一下,若是我猜错了,你定然也是知道的,若是没有,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来。” 她不说还好,一说崔文熙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眼皮子狂跳道:“我看你是疯了,太子是出了名的恪守礼节,况且我还是他四皇婶,怎么可能会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来?” 这话崔文姜并不认同,“阿姐当该知道自己的样貌如何,惹男人觊觎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崔文熙:“……” 崔文姜继续道:“今儿在场那么多郎君,我为何独独说了太子?”又道,“诚然背地里觊觎你的人不少,但他们跟太子不一样,那不是觊觎,而是自来熟。” 崔文熙辩解道:“应是平日里我与永宁和平阳她们走得进,也时常进宫的缘故,与太子接触的次数多?” “那也不应该是我跟三郎那种自来熟啊。” “……” “阿姐仔细想想,想想平日里的蛛丝马迹。” 崔文熙半信半疑地沉默,打死她都不会把赵玥跟自己联系上,可是自家妹子说的那些话听着总觉得别扭。 崔文姜又道:“阿姐好好想想,我就不信他没有出格的地方。” 经她提醒,崔文熙仔细回忆往日接触的场景,都没觉得有不妥之处,就是今年接触的回数比往年多些。 想起春日宴上她与庆王打擂台,当时无人敢拆庆王的台,唯独赵玥挺身而出解了她的围。 当时她确实挺高兴,也没细想赵玥为什么会忽然冒出来搅浑水,如今仔细回忆,确实挺意外。 若是组队打庆王倒也没什么,但别扭的地方是他临走时拿的彩头。那彩头原本是一对鸳鸯玉梳篦,结果他把母鸳鸯拿走了,留了一只公鸳鸯给她。 想到此,崔文熙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 见她面露难色,崔文姜好奇问:“怎么?” 崔文熙:“你别打岔。” 说罢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顺着春日宴往后推,又想起假山那尴尬场景。 当时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会在假山里撞见赵玥,如今细细想来,崔文熙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刮子。 再往后推,庆王要带她回府时赵玥出手解围,让她顺利去了平阳府,她还同平阳说他是个好人。 往日的许多事如今细细想来,确实值得推敲。 见她面色凝重,崔文姜也没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崔文熙才后知后觉道:“好像是有一些不太合理的地方。” 崔文姜露出一副“我就没猜错”的表情,朝她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崔文熙犹豫了许久,才道:“春日宴上击鞠打庆王,这事我曾与你讲过。” 崔文姜点头,“当时你很高兴打了庆王的脸。” 崔文熙露出奇怪的表情,“我其实还有一点没说,就是那个彩头,一对鸳鸯玉梳篦。” “怎地?” “当时我不是在同庆王闹和离吗,觉得白糟蹋了那对玉梳篦,便把彩头给了太子,哪曾想他临行前只拿了一只母鸳鸯。” “公鸳鸯留给你了?” “当时我挺迷糊,但也没有细想其中的原因,也断不敢往那方面想。” 听到这话,崔文姜不由得拍大腿,“阿姐,你可真是心大。”顿了顿,“我且问你,一对鸳鸯,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一男一女各执一只?” 崔文熙:“……” 大意了。 崔文姜:“接着说,还有吗?” 崔文熙又把永宁府里的情形粗略讲述,避开了假山二人挤到一起的情形,因为太丢人了。 崔文姜点评道:“当时你与庆王虽然在闹和离,但到底是夫妻,他是个外人,本不该插手的。” 崔文熙:“他若不插手,我多半得失节。” 崔文姜:“还有么?” “有。”又道,“有一回永宁约我去宫里陪马皇后打叶子牌,当时太子也打了一阵子,输了不少,后来永宁讨要马皇后的物什,我则讨要人情,结果太子说母债子偿……当时我也没放到心上,如今仔细想来,他多半知道三郎外放要找他讨要人情了。” 提到这茬,崔文姜道:“我曾听你说过,是用张焉棋把他引到平阳府的。” 崔文熙点头,“当时他说我若赢了他,便看在平阳的份上应允三郎的事,那日我们对弈了莫约两个时辰,故而熟悉他的手法。” 崔文姜无奈道:“你瞧瞧人家的手段,知道你定然不会走庆王的门路,预先就已经给你下了套子,等着你钻呢。 ” 崔文熙:“……” 她一时竟不知怎么反驳。 崔文姜继续道:“我还一直纳闷,倘若宫里头真看重崔家的颜面,不可能大哥通融后还是这般,眼下看来是阿姐打通了这个关节,方才有三郎的前程。” 崔文熙觉得头有点痛,“那阵子一直在跟庆王内耗,从未想过这些内在因素。” 崔文姜严肃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怕长公主她们也不曾想过太子会生出这等心思来。你毕竟是他的四皇婶,要命的是且还没有生育,他是太子,往后是要承大统的人,再说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重子嗣的?若太子真有心思,于阿姐来说并不是福气,反而是祸端。” 崔文熙皱眉道:“你莫要唬我,这还只是猜测。”又道,“我比他大了整整六岁,又曾是皇婶,他莫不是疯了?” 崔文姜不以为意,“你忘了武帝了?当年武帝娶了燕氏母子,还封了庆王爵位,一个没有赵家血脉的外姓亲王,你能找出多少个这样的皇室?” “……” “还有,当年武帝发疯抢了侄儿的媳妇做妃嫔,这会儿人家太妃还在后宫里活着呢。” “……” “太子打小养在武帝膝下,耳濡目染的,他若真有那种心思,你阻拦得了他发疯?” “……” 一番话把崔文熙的心说凉了半截,皆因她说的话都是事实,倘若太子真要使手段,她是无力招架的。 起先一门心思琢磨着从庆王府那个火坑跳出来,哪曾想还没高兴两天,就叫花子欢喜打烂砂锅。 她心里头嫌烦,摆烂道:“反正我一二嫁妇,他若敢来,我就当白嫖了这小郎君。” 崔文姜:“……” 崔文熙发狠道:“我嫁过人,且无生育,太子比我年岁小,宫里头没有侍妾,说不定还是雏儿,他若敢来招惹,我血赚!” 崔文姜:“……” 有时候她不得不服她的心态,做人能乐观到这份上,也没谁了。 第36章 挑破 姐妹俩大眼瞪小眼, 崔文熙心里头其实有点发慌,她可不想像那个被抢进宫的太妃一样,倘若这样过完余生, 比杀了她还难受。 见她表情凝重,崔文姜宽慰道:“这也仅仅只是我的猜测, 倘若太子对阿姐真有心思,后续肯定还有动作。” 崔文熙心烦道:“你这都长了一双什么眼睛,周边无人看出太子的心思, 唯独你心细如尘。” 崔文姜:“那是阿姐周边的人都眼瞎。”又道,“亦或许往日是碍着有庆王在,他才有所收敛, 如今你和离了,也算不得是他的四皇婶, 至多不过是个二嫁妇的身份, 他完全可以为所欲为。” 崔文熙默了默,“我不要脸, 他总得要点脸皮,倘若被宫里头知晓了,唾沫星子还不得淹死他。” 崔文姜赞许这话, “这倒是真的,你毕竟曾是他的长辈,若太子真要动你, 总得掂量掂量他的名声。” 崔文熙稍稍得到安慰,二人还想说什么,忽听芳凌在外头说金氏唤她们过去。 二人终止了这个话题。 崔文熙提醒道:“你莫要在阿娘跟前提起, 若不然她铁定觉都睡不着。” 崔文姜点头, “阿姐且放心, 这只是我的猜测,不会乱嚼舌头。”又提醒道,“过两日我就要回淞县了,你知晓了这事,心里头得有数。” 崔文熙握住她的手,“我晓得应付。” 之后没过两天崔文姜一家人离京,崔家人再次相送。待他们离京走远后,崔文熙并未回国公府,而是回的长陵坊。 她虽然成了二嫁妇,但身家背景到底不俗,且样貌又生得好,再加之那日在寿宴上守擂的精湛棋艺,可谓才貌双全。 这样的女郎哪怕没有生育,也不乏有郎君相中。 二嫁东宫 第52节 寿宴过后没过多久就有官媒娘子上门说亲了,是御史大夫高光陆家要为长子高明远续弦。 那高明远现任御史中丞,正五品上。 高家祖辈都是干的御史,御史大夫从三品的职位在朝中已经算顶级的了,以后待高明远多熬些时日,多半也会承父志。 且不论高家前程如何,家风却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端正严明。 高明远膝下有二子,长子已经十五岁了,次子十三岁,房里没有姬妾,正妻病故五年一直未曾续弦,可见是个重情的。 不仅如此,人也生得不错,通身都是文人的儒雅风范,年纪三十二岁,比崔文熙年长八岁,整体条件是非常不错的。 金氏很满意高家,晚上同崔平英父子商议起这桩亲事,二人都觉得不错。 于是翌日金氏去了一趟长陵坊,当时崔文熙外出了,待到正午才回来。 母女用饭时金氏提起高家的情形,说道:“昨晚我与你父亲商议,都觉得高明远的条件挺不错,房里没有妾室,两个孩子也都大了,且男方家说了孩子不用你操心管教,两个老人会约束着他们。” 崔文熙喝了口汤,歪着头问:“五年都过来了,好端端的怎么想着要续弦了?” 金氏:“听官媒娘子说二老觉得长子屋里得有个女主人操持着才是正事。”又道,“你父亲说那高明远颇有几分小才,与你应是有话题聊的。” 崔文熙微微停顿手中动作,“爹应允了?” 金氏点头,“他觉得可以接触看看,反正你二人都经历过嫁娶,就那么回事,也不着急成婚,可先接触了解了解。” 崔文熙没有说话。 金氏试探问:“你意下如何?” 崔文熙故意露出伤神的表情,厌倦道:“阿娘,我与庆王好歹成婚了七年,如今和离了,这才多少日啊,你就忙着相看下家了,总得给我时日缓缓,让我收拾好心情迎接第二春啊。” 金氏:“……” 崔文熙装作忧愁的模样,发问道:“你瞧我这些日是不是清减许多?” 金氏上下打量她,“是清减了些。” 崔文熙诉苦:“我今年从开春就没有睡过一日好觉,一直在与庆王闹和离,许多事情我在你们跟前从未诉过苦,就怕你们为了我忧心,但也不能说我缺心眼啊,如今好不容易从那火坑里爬出来了,你总得给我时日休整休整,总不能跟做买卖似的接着赶第二场,是不是?” 这话把金氏噎着了,叹道:“我就是担心你多想。” 崔文熙不满道:“所以急着给我找下家?” 金氏发愁道:“为娘只想你后半生有个倚仗。” 崔文熙撇嘴,嫌弃道:“阿娘糊涂,二娘离去的时候还同我说过,既然是二嫁,就一定要慎重,莫要稀里糊涂地嫁了,若是不如意再嫁个三四回,岂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金氏:“……” 她到底不如崔文熙会忽悠,原本是来说服自家闺女去见一见高明远,哪曾想反被洗脑,也觉得二婚嫁娶随缘,反正又没有生育负担。 下午把金氏打发走后,崔文熙站在院子里望着夏末的日头,芳凌无奈道:“这才和离多久,就有官媒上门了,往后多半不会清净的。” 崔文熙摇团扇调侃道:“这也间接证明我崔氏抢手啊。” 芳凌被气笑了,打趣道:“娘子不是想养小郎君吗,有官媒在前瞎折腾,哪有机会养?” 崔文熙乐观道:“今日我朝阿娘诉苦,她应该会消挡着些。” 她原本觉得接下来的日子该消停些了,哪晓得却在平阳身上出了岔子。 事情是这样的,平阳一直沉浸在丧夫的悲痛中数年,时常伤春悲秋,走不出那段感情。 在许驸马生忌那天她喝得烂醉,哭闹不休,陈嬷嬷劝不住,便差人到长陵坊找崔文熙,求她进府劝一劝。 崔文熙不作多想,当即便去了一趟平阳府。 见到那个平日里端贵的女郎像个疯婆子一样鞭打下人泄气,崔文熙当时就没法看了,她扭头问旁边的家奴,“公主因何发疯?” 家奴惊惶答道:“今日是许驸马生忌,公主心里头不痛快,饮了不少酒,房里的粗使婢女不慎打翻了两只碗,便被责罚了。” “寻常碗?” “对,寻常碗。” 虽然像她们这种贵族就算打死家奴都不会被开罪,但到底触碰到了崔文熙的底线,见那婢女被马鞭抽打得皮开肉绽,生了恻隐心,当即便上前一把夺过平阳手中的鞭子。 平阳不依,力气大得惊人,像疯狗似的哭闹不休。 崔文熙再好的脾气也被她折腾得炸了,愈发觉得她无药可救。 平日里她不知开导过多少次,奈何对方压根就听不进去,她觉得这是吃饱了撑着太闲导致。 懊恼之下,崔文熙恨铁不成钢甩了她一耳刮子,把她打翻在地。 在场的仆人全都惊恐地跪到地上,被吓坏了。 陈嬷嬷心疼不已,想上前制止,却又不敢。 崔文熙指着地上狼狈落拓的女郎,恨声道:“平阳你睁大眼睛瞧瞧,你的许驸马早就已经死了,烂成了一堆白骨埋在地里,被虫蚁蝇蛆啃食,早就已经死了!” 这话重重地砸到平阳身上,哭嚎道:“你撒谎!你撒谎!” 崔文熙一把揪起她的衣领,全然没有往日的稳重,剩下的只是深恶痛绝的悲哀,斥责道:“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男人把自己作成这样,你值得吗?!” 平阳泪雨如下,绝望又无助。 那种软弱令崔文熙痛恨万分,朝陈嬷嬷大声道:“备马!” 陈嬷嬷哆嗦道:“不知崔娘子要去何处?” 崔文熙厉声道:“去京城最穷的地方,让你家公主好好瞧瞧什么才是人间!” 陈嬷嬷欲言又止。 崔文熙不耐烦道:“赶紧的,既然请了我来,就莫要磨叽。” 听到这话,陈嬷嬷发起狠,当即命人备马。 崔文熙铁了心要跟她好好上一堂课,她马术精湛,平时稳重端方,看似温和没甚脾气,实则爆发力极强。 为了鞭策平阳重新面对没有许驸马的人生,她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把她带出了平阳府,策马前往京中的贫民窟昌南坊。 公主府的数名精卫策马跟随护送。 天空阴霾,隐隐有下暴雨的趋势,崔文熙裹挟着平阳御马狂奔,街道上的百姓见马匹横冲直撞,纷纷让开。 待她们抵达昌南坊时,豆大的雨点砸到地上,崔文熙粗鲁地把平阳从马背上拽下,她挣扎着想要回避,却被她死死地拽住。 当时有几名讨生计的平民正艰难地扛着粮食下货,其中一人肩上扛了两袋还要往上添,个个衣衫褴褛,腰被重物压得弯曲。 平阳含着金汤匙出生,就算再落拓,至少衣食无忧,哪曾见过这样的情形,当即就被吓得惊叫连连。 崔文熙却无视她的抵触与抗拒,不顾她挣扎,死拽着她往巷子里走。 周边的住所低低矮矮,破烂且陈旧,在这里生活的人们无一不是衣衫褴褛,脸上表情麻木,被生活的辛劳吞噬掉了曾经的生气。 特别是门口那个怀里抱着幼儿,背上背着孩子的妇人,看她的年岁不算太大,却一脸死气沉沉的麻木,用那种没有生机波澜的眼神好奇窥探她们,令平阳害怕又厌恶。 崔文熙拽着她往前,一字一句道:“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这里的人们,成日里伤春悲秋,你可曾像她们那般为生活困苦过?!” 平阳大声尖叫,“你放开我!放开我!” 崔文熙无视道:“众生皆苦,唯有自渡!平阳你醒醒罢,许迦云已经死去多年,他不可能死而复生,你往后余生还有数十载,难道都要像现在这般荒废么?!” 这番话令平阳泪流满面。 雨点愈发大了,她奋力挣脱崔文熙的束缚,疯了似的朝巷子里跑去,仿佛想冲破世俗枷锁那般,不顾一切。 崔文熙慌忙追上。 犬吠声此起彼伏,平阳惊恐地望着周边肮脏的一切。 这里没有文华街的干净整洁,也没有公主府的奢华阔绰,有的只是低贱到尘埃里的卑微与麻木不仁。 那些好奇窥探她的百姓个个衣衫落拓,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眼神都是充满着胆小怯弱的。 他们的身体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满手粗糙,眼里没有期待,只有日复一日看不到头的繁重与枯萎,给她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力。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似乎与他们望不到头的凄苦比起来,她失去许迦云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平阳在雨中崩溃嚎啕大哭,崔文熙寻上前,她死死地抱住她的腿,哭道:“带我走,带我走,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崔文熙心疼地拨开她凌乱的发丝,一字一句道:“人间很苦,下辈子不要来了。可这辈子总得把它熬下去,若许迦云还活着,定不舍见你为他这般自暴自弃。” “长月……” “平阳,振作起来好吗,你有皇家供养,已经比京城里许多女郎优渥了,试着给自己找点事做,重新站起来,去适应没有许迦云的日子,你可以的……” 平阳痛苦哭泣,崔文熙在雨中轻轻抚慰。 赶过来的陈嬷嬷瞧见那场景,不由得偷偷抹泪。 回去后平阳并未回平阳府,而是在长陵坊落脚。 两个女郎淋了雨,家奴们伺候换上干净衣裳,绞干头发,饮了驱寒的姜汤,平阳的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 崔文熙心知今日此举定对她造成了极大的冲击,怕她不安,晚上同她睡在一个被窝。哪曾想次日凌晨平阳发起了高热,她连忙命仆人去请大夫来看诊。 上午大夫看诊后,只说是受风寒引起的,开了两副药,芳凌命人煎服。 用过药后,平阳的状态要稍微好了些,只不过精神颓靡,病恹恹的,不思饮食。 崔文熙体质比她好些,淋了雨,倒没有大碍。 原本以为服过药身体就会好转,结果翌日又开始发起了高热,崔文熙怕出岔子,命人去太医院请御医来看诊。 当时帝后去了千惠寺,赵玥得知消息后,忙完手上政务,亲自过来看情形。 张御医先是替平阳扎了银针,又指尖放血,命陈嬷嬷喂了一粒大蜜丸才作罢。 太子亲临崔宅,令芳凌恐慌不已。 崔文熙也没料到会惊动他,连忙接迎。 赵玥背着手,由卫公公伺候着进了偏厅,询问张御医平阳目前的身体情况。 张御医回道:“公主凤体受寒引发高热,目前老臣已经扎过银针,喂服过药,调养两天应无大碍。” 赵玥皱眉,看向陈嬷嬷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好端端的怎么就受了寒?” 陈嬷嬷垂首不敢答话。 崔文熙替她解围道:“这是妾身的不是,公主受寒是妾身顾虑不周,还请殿下莫要怪罪陈嬷嬷。” 二嫁东宫 第53节 陈嬷嬷连忙道:“这怨不得崔娘子,是老奴疏忽了。” 赵玥皱眉,指了指崔文熙道:“四皇婶你来说说。” 他习惯唤她四皇婶,一时半会儿还纠正不过来,崔文熙听着觉得别扭,纠正道:“妾身崔氏。” 赵玥愣了愣,脱离了庆王妃的头衔,她的身份仅仅只是崔家长女,身份要低得多,他便问道:“崔氏,你把平阳弄成这般,究竟因何缘故?” 崔文熙倒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把缘由经过说了。 赵玥用无法直视的眼神看她,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他自顾起身去瞧病中人,平阳没甚精神,脸色苍白,整个人显得憔悴虚弱。 赵玥蹙眉道:“阿姐现下可好些了?” 平阳病恹恹的“唔”了一声,疲乏道:“二郎莫要怪罪四皇婶,淋了一场雨,许多事情,我也悟了。” 赵玥半信半疑,“阿姐真悟了?” 平阳闭目道:“许迦云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又道,“或许长月说得没错,人间很苦,唯有自渡,他人救不了我。” 赵玥沉默。 平阳缓缓睁眼,自言自语道:“人间很苦,下辈子不想来了。” 她一句话把赵玥搞得抑郁了,揪心道:“阿姐莫要多想,待身子养好后,你想做什么都行。” 平阳幽幽道:“这些年我让阿娘忧心了,她见不得我难过,可是我总是这般痛苦,让她跟着为难,这是大不孝。” 赵玥轻声道:“阿姐连寄人篱下的那些年都已经过来了,还有什么坎跨不过去呢?” 平阳红着眼眶看他,喃喃道:“是啊,那些年那般艰难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坎跨不过去……” 不忍她伤心难过,赵玥耐着性子安慰了一阵,待她觉得困乏了,才离开厢房。 崔文熙一直在偏厅候着,等着领罚。 赵玥出来见她站在窗户旁,不卑不亢的,他微微蹙眉,问:“我阿姐脸上的红痕可是你打的?” 崔文熙回道:“是妾身打的。” 赵玥:“何故去打脸?” 崔文熙:“恨铁不成钢,气的。” 赵玥:“……” 她那态度,真是服了! 崔文熙像木头似的杵着,垂首不语。 赵玥也没再问话。 气氛顿时有点怪异,若是往日,崔文熙决计不会感到别扭,可听过崔文姜的剖析后,愈发觉得煎熬。 她没法去看赵玥脸上的表情,也不想去招惹他,怂得跟鹌鹑似的,只想他快点滚蛋。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玥才阴阳怪气道:“我听说御史台高家曾差官媒娘子向四皇婶提亲了?” 崔文熙愣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赵玥面色平静地盯着她,等着答话。 崔文熙隔了好半晌才道:“是有这回事。” 赵玥目光灼灼,追问:“四皇婶可允了?” 崔文熙抽了抽嘴角,梗着脖子问:“敢问殿下,妾身已与庆王和离,是否再嫁皆由自己,这与殿下有何干系?” 赵玥看着她,忽地抿嘴笑了笑,用最腼腆矜持的态度说道:“我不允。” 崔文熙:“……” 窗户纸被他轻飘飘挑破,真他妈狗血刺激! 第37章 自荐 那人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不要脸, 端庄得跟贞洁烈女似的,用最不好意思的态度表示他不允。 崔文熙一时竟不知作何回应。 外头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在她的身后泛起一道柔和的光影。 赵玥一点都没有回避, 只看着她重复先前的话语,“我不允。” 再次听到这话, 崔文熙心里头不禁有点兵荒马乱,她憋了许久,才嘲弄质问:“殿下管天管地还得管妾身嫁娶?” 赵玥厚颜无耻道:“别的人我不管, 你的,我要管。” 崔文熙本来还有点发慌,见他这般态度, 她索性摆烂提醒他道:“殿下莫要忘了,我是你四皇婶。” 赵玥垂眸, 拇指轻轻摩挲袖口, 说道:“你别想占四皇叔的便宜。” 崔文熙沉默。 赵玥提醒道:“你已经与庆王和离,且族谱上也已除名, 还想占着庆王的便宜不成?” 崔文熙:“……” 被他噎得哑口无言。 似想到了什么,赵玥轻轻笑了起来,调侃道:“见过不要脸的, 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占着前夫的头衔舍不得丢。” 崔文熙:“……” 两人就那么你看我我看你,原本是陌生的, 可不知怎么回事,许是糗事处得多了,见识过对方最狼狈尴尬的一面, 反倒没那么疏离。 崔文熙到底经历过事, 且又被崔文姜打过预防针, 很快就调整过来,摆出长辈训斥小辈的态度同他语重心长道:“二郎啊,我是你四皇婶,嫁进赵家七年,哪怕现在和离,也曾是你的长辈,你认不认?” 赵玥倒也没有反驳,笑盈盈道:“认。” 崔文熙见他的态度端正,继续劝说迷途羔羊:“你到底太年幼,未经世事,且又日日忙碌于公务,未曾接触过其他女郎,日后待你多见识过京中的贵女,自然就不会这般荒唐了。” 赵玥轻轻的“哦”了一声,“四皇婶当我是一时兴起?” 崔文熙:“???” 难道不是? 赵玥随即露出腼腆又不好意思的表情来,桃花眼里藏着勾人的小心机,故意让她下不来台,“我若说是蓄意筹谋呢,四皇婶又当如何?” 崔文熙:“……” 那厮朝她走近,一字一句道:“我不妨告诉你,当初与你组队打庆王,是刻意而为;拿走母鸳鸯彩头,是别有用心;假山一遇,是心怀鬼胎;插手管你去平阳府,则是暗自窃喜。以及用冯正做饵诱你来讨人情,皆是精心策划,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蓄意而为?” 崔文熙没料到他这般生猛,一时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赵玥把她逼退至窗前,居高临下道:“四皇婶可认为这是一时兴起?” 崔文熙彻底怂了。 赵玥缓缓附到她耳边,暧昧低语道:“侄儿肖想四皇婶许久了,等你和离,可不容易。” 崔文熙想躲开,赵玥毫不避讳与她对视,眼神里只有赤-裸-裸的侵犯,震得她有些懵逼。 那模样令赵玥心情愉悦,以往对她矜持,皆是因为有庆王的关系在里头,而今没有那层关系牵制,他彻底肆无忌惮,嚣张又猖狂。 崔文熙被那种猖狂镇住了,努力保持镇定道:“你这是大逆不道。” 赵玥轻蔑道:“我还是以下犯上呢。”顿了顿,似笑非笑道,“或许四皇婶可以进宫同阿娘告状,说我赵玥无视伦理纲常,意欲对四皇婶不敬。” 这话把崔文熙气着了,愠恼道:“无耻!” 赵玥轻哼一声,故意气她道:“我若学祖父那般把四皇叔的女人抢进宫,那才叫无耻。” 听到这话,崔文熙彻底抓狂了,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想推开他,触碰到他的胸膛像被烫着似的立马缩回手。 赵玥斜睨她,“你又不是没有碰过我,怕什么?” 那个“碰”字用得巧妙至极,崔文熙就算再老沉稳重,都不禁绷不住脸面,发窘道:“殿下当真不要脸。” 赵玥不以为意,“我若要脸,还等着高家上门提亲不成?” 崔文熙:“……” 赵玥蛮不讲理道:“把他们回了,若不然京中谁敢登门的,我统统打断他们的腿。” 崔文熙:“……” 赵玥再次附到她的耳边,引诱道:“我听说四皇婶对老头子没甚兴趣,喜爱小郎君,侄儿自荐枕席,敢问这个小郎君如何,可入得了四皇婶的眼,嗯?” 崔文熙:“……” 要死!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生猛吗?! 她怕自己晚节不保,干咳两声,努力扳回点长辈的颜面,斥责道:“不成体统!” 赵玥非常配合地站直身子,用学生讨教的语气问:“我想讨你欢心,你说,如何才能成体统?” 崔文熙:“……”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头晕。 察觉到她的异常,赵玥知道今日的举动肯定把她惊吓得不轻,以退为进道:“二郎唐突了,还请四皇婶莫要见怪。” 崔文熙没好气道:“既然知道唐突,还大逆不道。” 赵玥缓缓退回原位,露出小羊羔的纯情无害,“可是我想见四皇婶的时候,你能准时赴约吗?” 崔文熙:“……” 见她不吭声,赵玥撇了撇嘴,无耻道:“看来我得使点特权才是。” 怕他给崔家使绊子,崔文熙赶忙稳住这活祖宗,说道:“不用使特权,我去,我去!” 赵玥被哄高兴了,“可莫要诓我。” 崔文熙:“不敢,不敢。” 她本以为这般态度能把他哄过去,谁料她低估了那人的不要脸,茶言茶语问:“看四皇婶勉强的模样,似乎不大高兴我仗势欺人。” 崔文熙差点给他跪了,立马用哄稚儿的语气道:“殿下多想了,没有,决计没有!” 二嫁东宫 第54节 赵玥半信半疑,“真的没有不高兴?” 崔文熙点头,到底不服气被他压制,故意刺激他道:“妾身很是高兴,那日还跟永宁说要养小郎君玩儿,哪曾想这就遇上了,就是有点受宠若惊。” 赵玥面不改色,问:“不知四皇婶可满意?” 崔文熙点头道:“自然满意,殿下年仅十八,有才有貌,且温顺听话,就是不知……” 赵玥:“不知什么?” 崔文熙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你姑母永宁,之前不是养了两个小郎君玩吗,像我们这些妇人,什么都经历过,玩得也疯,就是不知道殿下受不受得住?” 赵玥:“???” 崔文熙一本正经道:“比如红绸捆绑,蒙眼睛,捉迷藏什么的。” 此话一出,赵玥的耳根子红了,他虽然没碰过女人,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就算脸皮再厚,此刻都有些绷不住,羞恼道:“不成体统!” 崔文熙用最端庄的语气说着最刺激的话,“殿下玩不起。” 赵玥恼羞成怒,啐了一句无耻,便甩袖避开了。 崔文熙悄悄探头张望,心想到底是个雏儿,哪有妇人的脸皮厚呢,这样调戏两句就别扭羞恼了。 要比不要脸,谁怕谁啊,毕竟太子是出了名的克己复礼,温润君子。 之后赵玥并未在这里呆多久,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并不想步步紧逼令对方抵触反感,同陈嬷嬷交代了几句,便由卫公公伺候着离去。 临行前崔文熙等人相送,赵玥坐进马车前看了她一眼。 崔文熙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赵玥也未说什么。 待马车离去后,崔文熙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经过张御医的诊治后,翌日平阳的情况得到好转,没再发高热,开始进食了。 崔文熙放下心来。 在长陵坊小住两日,平阳才回府去了,崔文熙送她上马车,温声道:“往后可莫要再作践自己了。” 平阳轻轻的“嗯”了一声,“这两日在病中,把许多事都悟透了,长月那一巴掌扇得好,众生皆苦,唯有自渡,从今往后,我会试着渡自己,不再沉迷曾经。” 崔文熙心窝微热,握着她的手道:“我等着你重见天日。” 平阳点头,“你且放心,得了一个亦师亦友的女郎同行,不枉此生走了一趟人世,遇到挚爱,幸遇知音,不为生计操劳,已是万幸。” 这话令崔文熙动容,展颜笑道:“是真悟透了。” 平阳:“放下执念,整个人都轻松许多,往日实在太蠢,钻了牛角尖。长月说得不错,人世间很苦,爱恨嗔痴,生离死别,样样都叫人肝肠寸断。可与那些看不到头的人比起来,我委实太幸运,就像二郎说的那样,当年寄人篱下最艰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坎跨不过去呢?” 崔文熙点头道:“共勉。” 二人说了许久,公主府的马车才缓缓离去。 崔文熙站在门口,望着走远的马车,一旁的芳凌说道:“看来这回平阳公主是真的醒悟了。” 崔文熙欣慰道:“她能悟明白就好,人这一生啊,赤条条的来,去的时候身无长物,活一辈子委实不易,多疼爱自己一点总是错不了的。” 芳凌:“娘子豁达。” 崔文熙摇头,“不是我豁达,是因为懂得疼爱自己的女郎,总要比他人活得轻松些。”停顿片刻,似想起了什么,表情变得阴晴不定。 芳凌跟在她身边许久,她的些许小情绪她能很快地捕捉到,试探问:“这两日娘子时常忧思,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崔文熙沉默了阵儿,才由她搀扶着进院子,“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芳凌蹙眉,却也没有多问。 主仆进入厢房,确定外头没人后,崔文熙才问道:“往日你可曾瞧出太子的异常来?” 芳凌愣了愣,困惑问:“异常?” 崔文熙点头,“对,异常。”顿了顿,“行为异常,言语异常。” 芳凌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仔细思索半晌,摇头道:“太子恪守礼节,奴婢不曾瞧见过出格的言语或举止来。” 崔文熙:“你没瞧出来。” 芳凌听得一头雾水,不解问:“娘子此话何意?” 崔文熙坐到凳子上,一本正经道:“我今年的桃花特别多,且一朵比一朵开得艳。” 芳凌:“???” 她后知后觉看着崔文熙,想起前两日太子过来,迟钝道:“娘子说的是太子吗?” 崔文熙不客气道:“我的好侄儿,简直是个大冤种。” 芳凌:“……” 她的反应委实迟钝,过了许久才悟透其中的奥妙,惊讶地瞪大眼睛,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崔文熙指着她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芳凌脱口道:“这简直大逆不道!” 崔文熙指了指外头,她立马压下声音,绿着脸道:“太子莫不是疯了,你是他的四皇婶。” 崔文熙心累道:“你莫要忘了那小子是谁养的,武帝,武帝知道吗,那个会把侄儿的媳妇抢进宫当妾的老流氓。” 芳凌顿时急了,跺脚道:“这成何体统?!”又道,“娘子是什么时候察觉的?” 崔文熙也头大道:“我跟你一样后知后觉,还是二娘在爹的寿宴那日同我说的,觉着太子不大对劲,那日他来瞧平阳,私下里同我挑明了,让我把高家的提亲回绝了,谁要敢上门提亲,他打断谁的腿。” 芳凌“哎哟”一声,心急火燎道:“我的祖宗,这是断人姻缘的孽障啊。” 崔文熙倒不关心姻缘,她头疼的是接下来要怎么应付那小子。 芳凌比她还心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虑道:“这事夫人知晓吗?” 崔文熙:“哪敢同她说。” 芳凌彻底无语,“哪有侄儿瞧上婶婶的说法,简直不成体统。” 崔文熙已经摆烂了,倘若对方是庆王,那她还能与他斗一斗,但对方是太子啊,权势是顶尖的,且脑子比庆王高了几个段位,那是通过搞政斗立足的人,她要怎么去跟他搞,拿什么去跟他斗? “年轻人没尝过鲜,兴许尝过了便觉乏味也说不定。” “娘子说什么混账话。” “不然呢,我还能怎地?” “……” “芳凌,咱们现实一点,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比不得小年轻,目前崔家还要在太子手里讨活呢,他是储君,往后是要做君主的人,我一介弱女子,拿什么去与他抗衡?” “可是……” “没有可是,他兴许就是贪图新鲜刺激,我便陪他玩一局,反正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在乎名节。”顿了顿,“我这都有近一年没碰过男人了,送来门来的大补之物,且还干干净净的,不花一厘就能享用,就算是永宁,也没我这般好的福气,你说是不是?” 这番无耻又下流的话委实把芳凌刺激到了,气恼道:“娘子高风亮节,岂能自甘堕落?!” 崔文熙并不认同,摆手道:“你委实抬举我了,我就一凡人,有情有欲,虽然平日里端着些,但也不是和尚六根清净。”又道,“太子那脸嘴,身段,哪样不是上佳?” 芳凌:“……” 崔文熙兴致勃勃,“比庆王如何?” 芳凌客观道:“自是极好的。” 崔文熙非常懂得享受人生,摆烂道:“我已经有近一年没碰过男人了,那小子自荐枕席,我岂能白白放过他?” 芳凌默默地捂脸。 崔文熙:“你应该担忧的是,倘若被马皇后知道我糟蹋了她的宝贝儿子,多半会想砍了我。” 芳凌:“……” 崔文熙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颈脖,无法想象被马皇后知晓二人睡到一起的情形,还有平阳和永宁,她们多半会拿刀砍她吧。 毕竟太子在众人的印象里真的鲜嫩得能掐出水来啊,洁身自好,知礼守节,那么清高的郎君竟然被她这个大六岁的二嫁妇给睡了,且还是他曾经的皇婶。 想想就觉得刺激。 倘若被前夫庆王知晓,估计会跑到崔家门口跳脚骂街了,跟叔叔和离了跑去睡自家侄儿,且还比自己年轻俊俏,并且还是宫里头的顶级大佬,估计得抑郁半天。 真他妈刺激! 第38章 血赚 崔文熙素来是个妙人儿, 壳子虽然符合主流价值观,但芯子到底跟当地土著不一样。现在挡在她面前的既然是座大山,翻是翻不过去的, 索性躺平好了。 前有永宁养面首,后有她崔文熙嫖太子, 反正是送上门来的东西,谁要是认真谁就输了。 亦或许是经历过与庆王的七年婚姻令她对人生另有感悟,以前到底是她太天真, 盼着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后来仔细一想,几十年的保质期委实太长,更何况是最不靠谱的感情。 可是人生也不仅仅只有婚姻, 她不该被困在父权给女人定义的规则里,得学永宁那样从规则里跳出来, 有三两知己, 亲密家人,不为生计发愁, 就已然不错了,何必还要去苦苦追求婚姻,用自己的执念去诓骗他人入瓮呢? 这是非常不道德的, 违背人性去规范他人背负起对自己的责任本就不可取,庆王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她用一生一世一双人去规范他替自己的人生负责,到头来成了笑话。 终其结果, 最后要承受后果的只有自己。 悟明白这个道理后,她便彻底放开了,太子对她这个皇婶有兴致, 她打也打不过, 那就陪玩吧, 反正对方又不是老头子,这生意她稳赚不亏。 入秋的时候天气还很炎热,不过早晚要凉爽得多,永宁约崔文熙去畅音阁看戏,想来还惦记着那个令她碰钉子的小郎君。 那小子十七岁的年纪,叫林琼,是从嘉州流落进京的。 听说父母双亡,家道败落,这才辗转沦为畅音阁供贵客们狎玩的小倌,卖艺不卖身,还是良籍。 崔文熙过来时那小郎君正在包厢里烹茶,隔着帘子窥见那道窈窕的素白身影路过,林琼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永宁朝她招手,说道:“今儿有舒娘子的评弹《拜月》,我最是喜欢。” 崔文熙行了一礼,坐到她身边道:“舒娘子的评弹自是极好的。”当即学江南水乡温柔的吴侬软语,嗲嗲的,把人的骨头都酥软了。 永宁笑着打了她一下,啐道:“没个正经。” 二嫁东宫 第55节 稍后帘子后的林琼上前奉茶。 崔文熙喜欢漂亮的小东西,自然也会瞧他两眼,瞥见他手背上残留下来的青紫痕迹,轻轻“哎哟”一声,说道:“这是被谁打了?” 林琼不自在地缩了回去。 永宁撇嘴,故意道:“有些人呐,就是不知好歹,既然都来了这个地方,还装什么假清高?” 林琼腼腆地赔笑不语。 少年郎到底不像那些老油子,身上干干净净的,像只惹人疼的小羊羔子。不过到这儿来的人,也没什么好同情怜悯的。 有手有脚,什么营生不能做,非要出卖色相走捷径,并不值得尊重。 待他退下去后,永宁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赞道:“臭小子骨头硬,烹的茶倒是顶好的。” 崔文熙也尝了一口,毫不吝啬道:“是极好。” 永宁瞥了一眼帘子后的人,戳了戳她的胳膊,心痒道:“替我想个法子。” 崔文熙也偷偷瞥了一眼,“阿姐只要舍得花银子,买过来就是了。” 永宁摆手,“良籍。” 崔文熙轻轻的“哦”了一声,良籍要难办些。 她似有不解,困惑问:“那小郎君瞧着细皮嫩肉的,应是出自大户人家,何故来做这营生?” 永宁当即把林琼的来历粗粗讲述了一番,林家的家中原是富商,后来出意外失火死了爹,亲娘救出来没多久就病故了,又不善经营,没两年家道中落,过惯了好日子,吃不得苦,便辗转来了这儿。 崔文熙道:“倒是个命运多舛的。” 永宁现实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这儿可是京城,沦落到这种地方来,哪能全身而退?” 崔文熙过惯了贵妇日子,哪有什么兴致去怜悯同情众生呢,对林琼的经历并没有多大的兴致,毕竟比他惨的人委实不少。 永宁见她兴致缺缺,便问道:“前些日我听说平阳在你那儿病了?” 崔文熙回道:“淋了雨,受了寒,养两天便回去了。” 永宁微微蹙眉,“那孩子不知撞了什么邪,来找我募捐,说要在昌南坊开一家义诊医馆,你说她是不是有毛病?” 崔文熙愣住,诧异问:“医馆?” 永宁点头,“义诊的医馆,不收钱的。”停顿片刻,“你说她是不是疯了,捣腾那个做什么?” 崔文熙抿嘴笑,“不管怎么说,也总比日日关在府里好。” 这话永宁倒是赞许,“她就是太闲了,成日里浑浑噩噩的,明明有大好的前程,偏要折腾自己,找不痛快。” 崔文熙看向底下的戏台道:“她若来找我,也给她募捐点。” 永宁啐道:“你还得劲儿了。” 崔文熙:“义诊好,积德。”又自嘲道,“说不定我就是上辈子没积德,这辈子才没法生养。” 永宁无法直视,“你还真会揭自个儿的伤疤,我就问你,倘若现在你能生养了,会不会留一个香火?” 崔文熙回绝道:“没兴致,我好好的日子不过,折腾孩子做什么?”又厚颜无耻道,“倘若以后没法动弹了,娘家不是还有侄儿么,身家尽数许给他们便是,劳他们操持一回后事便罢了。” 永宁佩服道:“真想得开。” 听到底下传来琵琶声,二人兴致勃勃坐到前头去,帘子后的林琼偷偷地瞥了一眼崔文熙,腹中不知在筹谋着什么。 在畅音阁陪永宁打发了半天,待崔文熙主仆离去时,那小郎君破天荒在厅堂唤了一声崔娘子。 崔文熙顿身,扭头看他。 林琼露出人畜无害的局促表情,行礼道:“走好。” 崔文熙弯了弯嘴角,愈发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生猛,先是太子,而后是这个林琼。 她无比自恋地想着,那小子在这种场地厮混,又主动打招呼寻关注,莫不是看上她这个小富婆求包养了? 这不,离开畅音阁后,芳凌不满道:“狐媚子。” 崔文熙:“???” 芳凌语重心长道:“娘子还是少来这种地方,那小子一看就是个会勾人的东西,傍上长公主还不满足,这会儿又想来勾搭娘子了。” 崔文熙:“……” 人心,果然很险恶啊。 结果刚回到崔宅,家奴就送上信件,崔文熙随手接过,问道:“哪家送来的?” 家奴答道:“马家。” 崔文熙愣了愣,哪个马家? 她困惑地拆开信件,看到里头只有短短的几个字: 揽香楼。 落款二郎,附带赴约日期。 崔文熙被气笑了,啧,业务还挺繁忙。 前往揽香楼那天下了一场秋雨,芳凌撑伞伺候崔文熙出门,她穿了一袭海棠红石榴裙,梳着圆髻,通身都是贵妇的温婉端方。 坐上马车,崔文熙的心情一点都不紧张,反倒有几分偷情的刺激。 那种感觉很微妙,曾经的婶婶和侄儿,且年长六岁,并且对方在外的声誉都极佳,一个端方持重,一个恪守礼节。 偏偏是这样两个完全不可能搅合到一起的人竟然厮混到了一起,不论是从伦理还是现实考量,都是极其违背礼仪教条的。 可若真要挑毛病,好像也挑不出什么来,毕竟她现在已经和离,只是一个没有男人的二嫁妇,且太子也不曾娶妻,两人睡到一块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这事儿若爆出来,周边的人多半会炸,不论是皇室还是国公府。 崔文熙摆烂地想着,反正是太子先来招惹她的,她也无需再为婚事发愁,且没有生育负担,睡两天小郎君补补身子又怎么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她倒也不抵触。 抵达揽香楼时雨已经停了,芳凌撩起车帘,搀扶崔文熙下来。 主仆刚进大厅,就见一家奴前来行礼,朝崔文熙道:“崔娘子这边请。” 崔文熙上下打量他,并不是太子身边的仆人,估计是怕被熟人给撞见了,问道:“你家主人在何处?” 家奴答道:“在后边的如意阁。” 主仆跟着他前往如意阁。 这里是京中最大的酒楼,鱼龙混杂,有钱人大多喜欢在这儿宴饮,像她们这类妇人到处都是,倒也不惹眼。 如意阁被包场了,颇为清净。 正门守着仆人,见到主仆过来行了一礼,芳凌要跟着进去,却被家奴拦住。 崔文熙做了个手势。 芳凌露出忐忑担心的神情,欲言又止道:“娘子……” 崔文熙:“无妨。” 她自顾走进院子,里头还有两道门,皆由仆人守着。 崔文熙款款而至,来到那扇雕花门前,轻轻叩了叩,里头传出一道轻微的声音。她推开门,屋内是席居,脱下绣花鞋,着罗袜踩到席上,关好房门好奇窥探内里。 听到屏风后的响动,崔文熙探头观望,却见赵玥正盘腿坐在妆台前扒假胡须。她被那动作逗乐了,行了一礼道:“二郎这是作甚?” 赵玥一本正经道:“四皇婶不喜欢老头子。” 崔文熙笑了起来,走上前瞧他化妆后的模样,脸色黄黄的,不知涂抹过什么东西,还添了一颗讨厌的痣,八字胡贼猥琐。 崔文熙不客气地扳过他的脸瞧,嫌弃道:“谁把你折腾成这副丑样了?” 赵玥眨巴着眼问:“我这模样像不像富商?” 崔文熙被气笑了,毒舌道:“不像,倒像痨病鬼。” 赵玥:“……” 他到底不如女郎手巧,看他笨手笨脚的,崔文熙主动替他扒假胡子。 二人的距离隔得近,他几乎能嗅到对方身上的脂粉香,不免有些局促不安。 察觉到他的忐忑不自在,崔文熙颇觉趣味,故意说道:“你小子有贼心没贼胆,既然把我约来同你私会,还害臊不成?” 被她说中心事,赵玥耳根子发红道:“瞎说,我可是正人君子。” 崔文熙嗤之以鼻,不客气捏住他的下巴道:“伪君子还差不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当我是未嫁的黄花闺女好忽悠不成?” 这话令赵玥无地自容,纯情辩解道:“四皇婶误解了,我没那么龌龊,就想见见你。” 崔文熙压根就不信他的鬼话,一个十八岁的小子,正是蠢蠢欲动的年岁,对她没有那种心思,骗鬼去吧。 角落里烧得有小火炉,铜壶里有热水,她起身上前把热水倒入少许进铜盆里,再添凉水,试了试水温合适,便取干净帕子让他先把鬼脸擦洗干净。 她可没心思睡痨病鬼。 赵玥绞帕子擦脸,室内的所有用具都是他自己带来的,非常讲究。 崔文熙跪坐到矮几前倒水喝,待他把脸弄干净了过来,唇红齿白的,看着就赏心悦目。 她觉得心情甚好,也没那么矜持,手痒地捏了捏他白净的脸儿,笑盈盈道:“真乖。” 赵玥:“……” 崔文熙抿了口温水,问:“方才你说对我没那心思,我且问你,你约我来私会,究竟是为何?” 赵玥回道:“我想讨四皇婶欢心,可是如何才能讨你欢心?” 这话把崔文熙哄高兴了,半信半疑问:“你当真想讨我欢心?” 赵玥点头,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纯情又勾人。 那副小羊羔的温顺模样彻底令崔文熙膨胀了,朝他招手道:“你过来,我教你。” 赵玥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崔文熙知他没甚经验,也不好太狂野把他给吓着了,缓缓附到他颈项边轻嗅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有点像甘松香。 这是他第一次被女郎这般靠近,且还是自己心仪许久的女郎靠近。 赵玥的心跳有些厉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绯色在不经意间从耳根子蔓延到脸上,然而他还来不及惊慌,崔文熙生出玩弄心,忽地咬到他的耳垂上。 赵玥“啊”了一声,酥麻感刺得头皮发炸,仓促缩回脖子,一脸兵荒马乱。 二嫁东宫 第56节 崔文熙被逗乐了,她好像发现了新玩法,只要你不要节操,真的可以获得很多快乐。 这不,那个被他侵犯的小羊羔果然用恐慌的眼神看她,似乎意外她往日塑造起来的端方人设有些崩塌,毕竟她平日里端得要命,总是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哪曾想私下里这般放浪形骸。 崔文熙玩心大起,也或许庆王说得不错,跟永宁厮混迟早被带坏,现在她就被带坏啦,永宁玩人的那套被她学得贼溜。 赵玥那家伙也贼有心机,先用低眉顺眼试探她的底线,被她咬耳朵后,知道她并不抵触他的触碰,可谓心机到极致。 崔文熙有兴致玩乐,朝他招手道:“过来,我教你如何讨我欢心。” 赵玥犹豫了许久才再次靠近了些。 崔文熙偏爱男人身上的喉结和锁骨,伸手想要触摸时,哪晓得那家伙耍起了流氓,忽地主动凑上前吻她。 触碰到的唇温润柔软,是陌生的气息,带着属于少年郎以下犯上的蠢蠢欲动。 那种新鲜与违背道德的刺激促使她逆反放纵,偷袭的人反被她强势压到身下,她轻易把赵玥的双手反扣到脑后,伏到他身上道:“小王八羔子不老实,还说对我没有非分之想。” 赵玥没有说话,脸上是艳丽的绯色,桃花眼里藏着小小的窘迫。 崔文熙爱极了他明明没经验,却又努力装出很老道的样子,撇脚的欲擒故纵真叫人喜爱得紧。 她缓缓俯下身,附到他耳边暧昧低语道:“小孩子还是莫要玩火的好,招惹我们这种妇人,是没有好下场的哟。” 赵玥:“……” 那女人调皮地在他的耳边吹了口气,痒得他发慌。她再次挑逗地咬他的耳垂,赵玥彻底炸了。 第39章 挽发 不管他再怎么有心计, 在应付女人方面确实不如崔文熙会玩儿。 小子这般觊觎她,委实该受点教训,她坏痞地咬他的喉结, 故意在他的颈脖上留下痕迹,叫他没法见人。 赵玥吃痛出声。 崔文熙低沉地闷笑, 手不安分地伸入交领衣袍内,隔着里衣,年轻的躯体温热且富有弹性, 摸起来手感极佳,青春活力,带着满满的热情。 难怪永宁养了俩, 这般鲜嫩的小郎君,谁能不爱呢? 崔文熙细细勾勒那张俊俏的脸庞, 皮肤白皙细致, 眉飞入鬓,桃花眼似醉非醉, 脉脉含情,鼻梁挺直,颇显冷情的薄唇, 下巴线条紧致优雅,喉结性感撩人,当真是人间极品。 她有意让他难堪, 故意笑盈盈问道:“小子,你阿娘若知道你偷偷出宫私会我,会不会被气死?” 赵玥也同样笑, 一双眼里明媚如春, 手悄然环到她的腰上, 不答反问:“若阿姐和姑母知晓四皇婶与我勾搭上了,又会不会容你?” 崔文熙被气笑了,骂道:“小王八羔子,明明是你来招惹,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赵玥得寸进尺,厚颜无耻道:“哪有白睡的小郎君?” 这话把她刺到了,用力按了下去。 赵玥闷哼一声,一副任人宰割的温顺模样。 崔文熙愈发觉得眼前这小子有几分手腕,明明有权势,却偏要装好欺负的模样引她入瓮,再一点点试探她的底线,诱她卸下心房陪他玩儿,心眼子跟蜂窝似的,多得要命。 可她就吃这套啊,遇弱则柔,遇强则刚。 外面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角落里的小火炉散发着暖洋洋的热气,崔文熙把他当成玩物调-教,俯身一点点吻他柔软的唇。 赵玥到底没有经验,想要索取更多,却被她避开了。 崔文熙娇嗔道:“到底是个毛头小子,我且问你,宫里的启蒙女官可曾教过你怎么讨女郎欢心?” 这个话题很敏感,赵玥拒绝回答。 崔文熙掐了一把他的脸儿,说道:“今儿把你教会了,日后不知会便宜了哪家的贵女白捡大便宜。” 赵玥乖巧地蹭了蹭她,“我谁都不要,只要元娘。” 崔文熙被哄笑了,不屑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若信了你的鬼话,日后指不定被你怎么哄骗。” 赵玥再次试着索取。 这回崔文熙没有避开,诱导着与他唇舌痴缠,相互间的气息交融到一起,是一种刺激又别样的感觉。 暧昧的氛围在室内弥漫,渴求了数年的明月被他捞入怀,被压制在内心深处的魔鬼被他释放出来,他肖想这个女人许久许久了,在无数次的梦里,无数次的魂牵梦萦里。 偏执地想要得到她。 怀里的温香软玉是那么的真实,温暖,有时候不禁令赵玥生出几分错觉,仿佛一切都是梦,毕竟他想要的人曾与他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天堑。 窗外的雨雾愈发大了,没过多久就凝结成小小的水滴从屋檐坠落。 蠢蠢欲动的少年郎对探索新事物更是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 极强的占有欲被他披上了一层用温柔做的伪装,寸寸攻占,步步入侵,以猎物的姿态闯入她后半生的旅程,纠缠不休。 青丝散乱披散,白皙圆润的香肩从发间裸-露,夺人眼目。 赵玥光着手臂拉衣袍遮挡,把她包裹得紧紧的。 崔文熙慵懒地瘫在他怀里,有些疲乏。 身后的男人胸膛炙热,饕足地蹭了蹭她的颈项,像只温顺的小奶狗,全然没有方才的如狼似虎。 崔文熙动都不想动。 赵玥轻嗅她的发丝,眼尾泛红,脸上还残留着欢愉后的痕迹。 他轻轻扳过她的脸,吻了吻她的唇,不满道:“学生还没学会,你这个做老师的就卸甲了,不尽职。” 崔文熙半眯起眼瞧他,许是许久没活动的缘故,腰有点胀疼,腿还有点酸软,没年轻人那么能折腾,“做人要懂得节制。” 赵玥轻咬她的耳垂,与她十指紧扣,委屈道:“不想节制。” 崔文熙:“……” 她果然是年纪大了,受不住小年轻的激情,虽然很爽很刺激,但费腰。 身后的肌肤跟小火炉似的滚烫,摸起来光滑紧致,平日里见他不显山露水,扒光了别有洞天,体态匀称,肌肉线条结实有力,充满着青春活力。 崔文熙素来懂得克制,不论是感情还是需求,不过这副身子还是挺令人眼馋的,没花一厘,且还干干净净,这便宜占得尽兴。 就是有点费腰。 整整一天两人都没出过门,赵玥那厮生龙活虎,一点都不懂得节制,缠着她索取,反倒是她有些吃不消了。 下午晚些时候隔壁房间备好浴桶,崔文熙像死狗似的动都不想动,还是赵玥把她抱去梳洗的。 他仔细清理她身上的痕迹,态度像擦拭他心爱的玩具一样,动作温柔,眼神贪婪且变态,占有欲极强。 换上一身干净舒适的衣袍,崔文熙光着脚到寝卧,看了看外头,天色不早了。 稍后赵玥出来,从身后揽住她的腰身,撒娇道:“不想回去。” 崔文熙:“你阿娘若是知道你在这地方风流,非得打断你的腿。” 赵玥把她搂得更紧,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宣示主权道:“不许养小郎君。” 崔文熙被逗笑了,不屑道:“管得宽。” 赵玥佯装懊恼道:“我不允。” 那骄矜又霸道的小模样透着几分讨好的娇气,委实令人心境愉悦,崔文熙敷衍道:“好好好,不养小郎君。” 赵玥这才满意了,又哄她道:“日后元娘想要什么,我都给,什么都给。” 崔文熙斜睨他,并未把这话放到心上。 男人这玩意儿啊,只要你满足他了,当时叫他把头砍下来给你都行,她又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女,轻易就被人哄骗了去。 有些话听听就好,谁要认真谁就输了。 看外头的天色委实不早了,崔文熙亲自给他化妆,又把他恢复成来时的模样。 在替他贴假胡子时,赵玥想亲亲她,被她嫌弃了,说丑。 赵玥大受打击,不高兴道:“元娘没良心,既馋我身子,还嫌我丑。” 崔文熙仔细把假胡须贴周正,抬起他的下巴道:“你若是个老头子,我可没兴致来这趟。” 赵玥哼了一声,“我若是个老头儿,直接强取豪夺把你弄到宫里头完事,哪还用得着出卖色相勾引你?”顿了顿,“能用色相解决的问题,我何必大费周章用强权惹恼你?” 这话把崔文熙气笑了,没好气打了他一板。 赵玥敏捷地抓住她的手腕,非要凑上去亲她,她受不了那丑样,一把推开,他自是不依,两人滚到地上打闹,像孩子似的咯咯发笑。 刚刚才整理好的衣裳又被扯散了,崔文熙的发簪被他抓落,满头青丝从指间划过,一片旖旎。 赵玥与她勾缠玩闹,爱极了肌肤相亲带来的极致愉悦,只想沉迷其中,一点都不想回去。 也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道提醒声,“主子,天色晚了。” 赵玥“唔”了一声,趁着崔文熙没动时又亲了她一下,她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他连忙转移她的注意力问:“我的胡须有没有歪?” 崔文熙这才捡起发簪,被赵玥接过,非常仔细地把她的乌黑长发一点点挽起,固定好。 当时他的动作非常轻柔,一点都不毛躁,丝毫没有扯痛她,这令她颇觉诧异,因为就算是庆王,成婚七年也未曾亲自替她挽过发。 那人的指腹温暖柔和,按到头皮上非常舒适。 崔文熙破天荒地生出些许异样的感触,原来一个男人温柔起来是这样的啊。 挽好发,居然还不错。 崔文熙问道:“小子是不是经常替女郎绾发?” 赵玥自然而然答道:“小的时候我养在祖父膝下,阿娘经常犯头疼,为了哄她宽心会时常替她按压头上穴位舒缓,练过几回。” 崔文熙“哦”一声,替他正衣冠。 待一切整理妥当后,赵玥才离去了,临走时霸道告知,若她敢养小郎君,他直接用手段把她弄进宫。 崔文熙半倚着门框,双手抱胸似笑非笑道:“你若敢把我弄进宫,我非得让你阿娘打断你腿。” 赵玥撇嘴,“中秋家宴留在宫里陪我。” 崔文熙不客气道:“你这是要逼你阿娘打断我的腿。” 赵玥强势道:“我要与你在一起,阿娘总不会半夜来揭我的被窝。” 崔文熙:“……” 二嫁东宫 第57节 小子愈发得寸进尺了。 待赵玥离开后,没隔多久芳凌进屋来伺候崔文熙,神□□言又止。 崔文熙选择无视,只跪坐到妆台前问:“走了?” 芳凌点头,“走了。” 崔文熙把挽起的发簪缓缓取下,头皮上仿佛还残留着赵玥指腹落下来的温度,感觉很微妙,“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了。” 芳凌上前替她梳头绾发,许是心里头藏着事,有些心不在焉。 崔文熙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道:“有什么话就说。” 芳凌微微蹙眉,“娘子要服用避子汤吗?” 崔文熙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芳凌有些尴尬。 崔文熙压根就没把避子汤放到心上,其实与庆王数年婚姻,最初她也以为自己有问题,可是求医问药也不顶用,便怀疑是不是庆王的问题,但终究不敢光明正大质疑。 毕竟这是父权时代,男尊女卑,她若质疑庆王的生育能力,无疑是在挑战整个父权和这段婚姻的存亡。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背景并没有那个科技手段能证明男人的生育能力。 人家一大老爷们活蹦乱跳的,身体也没缺陷,你非要说他没有生育,且又无法证明,那不是作死吗? 故而后来她也想通了,娘家求来的药偷偷倒掉了,不能生养就不能吧,她总不能让庆王在婚姻续存期间找其他女人证明。 现在雁兰揣了崽,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反正都没有生育能力,还喝什么避子汤? 这是崔文熙当时的想法。 不过芳凌还是有些担心她,现在她跟太子搅合上了,往后的姻缘多半是断了,一个女郎家,总得为自己盘算,当即便提醒道:“日后娘子还是得多为自己的前程做打算才好。” 崔文熙愣了愣,蹙眉问:“什么前程?” 芳凌正色道:“太子定然容忍不下娘子再寻他人。” 听到这话,崔文熙再次笑了起来,“天真。”又道,“那毛头小子,你当他能许给我什么前程?” 芳凌没有吭声。 崔文熙通透道:“我若是一般女郎,还能赌一把,问题是我崔氏不仅是二嫁妇,且比他年长六岁,还无法生育,在他跟前博什么前程?” 芳凌:“可是……” 崔文熙嫌弃道:“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纵使他给崔家颜面,抬举我进宫,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一辈子被囚禁在那个金笼里,跟日后进宫的小娘子争风吃醋求得一席之地?” 这话令芳凌皱眉,不痛快道:“娘子必然是过不下那种日子的。” 崔文熙:“知道就好,帝王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且子嗣尤为重要,我何必去蹚那趟浑水?” 芳凌忧心忡忡道:“如今娘子又该作何打算?” 崔文熙不以为意道:“方才我说了,那就是个没偷过腥的猫,图新鲜罢了,待他的新鲜劲一过,自然就无趣了。更何况我还曾是他的四皇婶,倘若把这段关系爆出来,我倒无所谓,他太子的声名便臭了,孰轻孰重,那小子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听了这番分析后,芳凌深思道:“确有一定的道理。” 崔文熙淡淡道:“如今那小子就是半个皇帝,整个京城谁敢得罪他呀,我断不敢拿崔家的前程去赌。他要偷腥贪图新鲜乐子,我便陪他玩儿,待他厌倦了自然就会收手把心思放到别处,到时候我便熬出头了。” 芳凌不满道:“委屈娘子了。” 崔文熙笑盈盈道:“不委屈,那还是个雏儿呢,不用白不用,反正我没男人使,也不用担心生养,且还无需花费一厘到他身上,你说我委屈什么?” 芳凌:“……” 崔文熙伸手揉揉腰窝,“回去了替我揉揉腰,毛头小子不知轻重,且贪婪不懂得节制,有点费腰。” 芳凌:“……” 乘坐马车回去后,崔文熙四肢酸痛,懒洋洋地趴到床榻上,让芳凌替她揉腰。 她对今日的经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独赵玥替她挽发时的感觉很奇妙。 亦或许生在这样的时代,男子多数都是唯我独尊的,包括庆王,打小就被父权熏陶,自然有大男子思想,她也不会求他挽发描眉,这些闺中乐子估计没几个男人有兴致,也没那么心细。 以前从未细想过她与庆王的那段婚姻,好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到了适婚的年纪,遇到一个各方面都差不多的郎君,且父母和自己都比较满意,并且对方还能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嫁进庆王府,夫妻相敬如宾,男主外女主内,各司其职,再加上双方都是体面人,涵养也不错,相处得也算和睦。 在他人眼里他们的婚姻应该是幸福的,她也觉得。 哪怕按部就班,一成不变,却从未怀疑过一段真正好的婚姻其实可以让她出糗,嬉笑怒骂,甚至骄纵,而不是人前人后端着。 这是崔文熙后来从赵玥身上领悟到的。 而另一边的赵玥则朝气蓬勃,初尝女人滋味,比他想象中要美妙得多。他出宫之前曾跟余嬷嬷说过是去平阳府,她信以为真。 结果第二日赵玥就懵逼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颈脖上竟出现了一处被啃咬过的痕迹,衣领怎么都遮掩不住。 赵玥就那处痕迹琢磨了许久,最后想出一个法子,唤道:“余嬷嬷。” 余嬷嬷在外头应道:“殿下。” 赵玥一本正经地指着自己的颈脖忽悠道:“我昨晚好像被虫子叮咬了,你瞧,有些发痒。” 余嬷嬷认真地查看,皱眉道:“老奴替殿下取些药膏来。” 赵玥不满意道:“瞧着怪别扭的,有没有什么东西遮掩一下?” 余嬷嬷一时有些茫然。 赵玥那小聪明鸡贼道:“女郎用的脂粉就挺不错,能遮掩吗?” 余嬷嬷:“……” 露出奇怪的表情看他。 赵玥干咳一声,道:“你也知道政事堂那帮老迂腐,若开玩笑调侃我这是被女郎咬的,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余嬷嬷“哦”了一声,“殿下想要脂粉遮掩是吗?” 赵玥点头,问:“合适吗?” 余嬷嬷:“老奴一把年纪了没用脂粉,这就差人到别处去取。” 赵玥:“赶紧的,别耽误我去政事堂。” 不一会儿内侍就把女郎用的脂粉取来了,有好几种颜色,余嬷嬷挑选合适的替他遮掩那处吻痕,确实挺管用。 赵玥这才放心离去。 哪曾想去了政事堂,那帮老头子跟长了狗鼻子似的。姜阁老忽地打了个喷嚏,把赵玥吓了一跳,问道:“姜阁老是不是受凉了?” 姜阁老敏感地嗅了嗅,肥胖的身躯冷不防凑到他身边闻,诧异道:“殿下身上怎么有脂粉香,跟我家老婆子身上用的脂粉一个味儿。” 赵玥:“……”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有人调侃道:“姜阁老大惊小怪,殿下年纪轻轻的,身上有脂粉香不挺正常的吗?” 赵玥:“……” 这群老头真讨厌! 第40章 中秋 八月桂花香, 整个院子里弥漫着桂花的芬芳。 自上回平阳受寒回去后,这段时日崔文熙都不曾见过她,今儿她登门拜访, 说起要开医馆的事,来募捐了。 崔文熙颇觉好奇, 问道:“好端端的,怎么想着要开医馆折腾了?” 平阳端起茶碗,“自那日回去后, 我想了许久,断不能再这般消沉下去了,想找点事情来做。 “昌南坊那些人的日子委实不易, 可是救急不救穷,我救不了他们长久, 但开一家义诊的医馆解决他们平日里看病难的问题也是好的。” 这话颇得崔文熙赞同, “那些人是不敢病,一旦生了病, 便彻底垮了。” 平阳:“我都想好了,义诊的医馆,若是平日里的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烫伤烧伤之类的病痛皆可诊治, 至于疑难杂症那些就救不了,虽然杯水车薪,好歹能把平时的病痛处理好。” 崔文熙点头, “这样也挺不错。”顿了顿,“你打算开几家这样的医馆?” 平阳:“初步开三家,租小小的一间铺子就足够了, 前儿我还找过阿娘, 待弄好之后, 再把太医院的御医们轮流抽一人去坐诊,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那天,工钱我给,只开药方不抓药。” 崔文熙乐了,“那敢情好,估计会有不少人去排队讨方子。” 平阳也笑,“我这不一家家来募捐了吗,就先从宗室来,目前已经凑到八百多贯了。”又道,“你呢,也给我凑点。” 崔文熙:“我这刚和离出来,许多账目还没理清,就先给你凑五十贯,若你那医馆确实能实施下去,后续便继续给你凑。” 平阳高兴不已,拍了拍她的手道:“五十贯可不是小数目,亏你舍得。” 崔文熙给她出主意道:“庆王府那边可多讨要一些,我以前给你四皇叔挣了不少,他不缺钱银。” 平阳掩嘴笑。 崔文熙拿玉牌给芳凌,让她去账房取五十贯钱。 对于贫苦百姓来说,五十贯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已经够一个家庭开销好些年了,毕竟一斗米才六文钱。 中午平阳在这里用午饭,下午又继续去募捐。 送走她后,主仆回院子,芳凌笑道:“今日看平阳公主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好多了,眼里也有了光,不似往日那般浑浑噩噩,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儿。” 崔文熙欣慰道:“她能有善举很是不错,但愿往后的日子能顺遂平坦一点,开开心心就好。” 芳凌:“也亏得娘子下得了手,狠得下心来打醒她。” 崔文熙捋了捋袖口,“恨铁不成钢,若是其他人,我还懒得这般费心巴肠的盼着对方好。” 二人刚进厢房,就见家奴送来一封请帖,原是宫里送来的中秋宴请。 之前赵玥曾说过这事,崔文熙倒也不意外,芳凌道:“中秋家宴庆王多半也在,娘子去了,会不会不自在?” 崔文熙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这样不才更有意思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私下里跟太子不清不楚的,不挺有趣?” 芳凌:“……” 真会作死! 二嫁东宫 第58节 崔文熙把请帖搁到桌上,说道:“这事要爆出来,庆王多半会气死。” 芳凌:“马皇后估计得呼家门不幸。” 崔文熙:“……” 芳凌你可真幽默。 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八月十五那天崔文熙回不了娘家,便提前一天带上布匹燕窝等物回去探望亲娘。 哪晓得刚进家门,金氏就抓着她的手进厢房,八卦道:“元娘听说了吗?” 崔文熙:“???” 金氏说道:“我昨儿听说庆王那妾室生了。” 崔文熙愣了愣,诧异道:“这么快就生了?” 金氏:“???” 崔文熙解释说:“我记得秦大夫曾说过,临产期莫约是秋末初冬的时节,现下才中秋,提前了一个多月,应是早产了。”又问,“母子可平安?” 金氏点头,酸溜溜道:“是听说早产了,生了个大胖小子,可把庆王给高兴坏了。” 崔文熙倒不吃味,欣慰道:“也该恭喜他,得偿所愿,往后庆王府有香火延续,是一件大喜事。” 金氏撇嘴,掐了她一把,“你也不吃味。” 崔文熙:“前尘往事,我较什么劲儿?”又道,“我若真放不下他,当初又何必从庆王府跳出来呢,如今一别两宽,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挺好。” 金氏不痛快道:“这事儿想起来就是不痛快,时常如鲠在喉。” 崔文熙没兴致提庆王,岔开话题道:“明儿宫里头家宴,请帖已经送来了,我就不回娘家团聚了,今日过来陪陪阿娘。” 金氏皱眉,“宫里给你下帖子了?” 崔文熙点头。 金氏发愁道:“庆王肯定也会去的,如今他春风得意,到时候你如何自处?” 崔文熙笑道:“我理他作甚?”又道,“永宁和平阳自会顾及我的颜面,不会令我为难。” “话虽如此,可是……” “阿娘莫要担忧,我自会处理好。” 怕惹得她不快,金氏只得作罢。 当天晚上崔文熙在国公府宿了一夜,待到第二日下午才回长陵坊。 家奴备好热水供她沐浴梳洗,现在天气干燥,需用香膏滋养肌肤,崔文熙涂抹时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白嫩滑腻的小腿,脑中不禁想起摸到赵玥身上的滋味,心中生出几分嫉妒。 也真是奇了,她竟然会嫉妒一个男人。 那厮比她小六岁而已,但摸起来的手感委实不错,腹肌线条紧实有力,且富有弹性,身上毛发不重,摸起来滑溜溜的,跟小火炉一样,简直是冬日里的暖床佳品。 她对他没有什么情爱,但馋他身子倒是真的。 毕竟谁会拒绝这样一个充满着生机活力的小郎君呢。 穿好里衣,芳凌替她绞干头发,如墨青丝柔顺披散开来,仙鹤纹外袍松松垮垮罩到身上,高挑身段窈窕淑雅,通身都是风情韵致。 现下天气冷了,需穿夹衣,今日中秋节气,崔文熙挑了一袭牡丹纹正红衣袍,领口及袖口均绣了华贵的金丝,且衣料厚重,质感上佳。 绾上抛家髻,发髻两边各插一朵绒花,一把云纹玉梳篦则别到发髻的正中央,妆容也比往日稍稍浓艳些,衬得人面桃花。 待一切准备妥当后,天色已经不早了,芳凌搀扶崔文熙上马车,往皇城去了。 朝阳宫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宗室亲眷,庆王家有喜事,神清气爽,一直都笑盈盈,可见是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他成婚后这么多年才得子,其他宗亲谈论的话题自然也是这茬,马皇后那边也在议这事,平阳有些担心地朝永宁说道:“也不知等会儿长月来了会怎么想。” 永宁:“瞎操心,她要是觉着没有脸面,估计来都不会来了。” 事实上赵承延也没料到会在中秋家宴上见到崔文熙,毕竟他们已经和离,且崔氏也已在族谱上除名,按说压根就不再属于赵家人,哪曾想马皇后也将其请了来。 这不,当得知崔文熙来朝阳宫后,赵承延颇觉诧异。她来得委实迟,先同马皇后等长辈见礼后才入了正殿。 那女郎一如既往端贵风雅,走到哪里都是体体面面的,总容易引人关注。 赵承延的视线忍不住落到她身上。 二人和离后就已经许久不曾见过面了,他想不明白一个已经离开赵家的女人有什么脸面再来聚这样的家宴,且还在他喜得贵子的当头上,不是找不痛快么? 原以为她会回避,哪曾想崔文熙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尴尬,落落大方朝他行了一礼,道:“前两日听说四郎喜得贵子,委实是一件大喜事,元娘在此恭喜了。” 许是已经分开了,反而待对方比较宽容,且和离时也不曾闹翻,赵承延和颜悦色道:“贵子谈不上,多年夙愿已成,也算是一桩好事。”顿了顿,“不知这些日元娘可安好?” 崔文熙回道:“一切安好。” 也不知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还是其他原因,他到底有种高高在上的奚落,故意问道:“我听说御史台高家曾上门提过亲?” 崔文熙眯起眼,答道:“是有这回事。” 赵承延厚颜问:“元娘可瞧得上?” 崔文熙不由得乐了,用半真半假的语气调侃道:“瞧四郎那点小心思,我若说瞧得上,你定会说我眼光不行,连小小五品都入眼。我若说瞧不上,你定又要规劝我现实一点,毕竟我的情况摆在那里,是吗?” 赵承延干咳两声,辩解道:“元娘多想了,我只是随口一问。” 崔文熙“哦”了一声,摸了摸自己那张娇美的脸,自恋道:“我对上了年纪的老头子没兴致,只喜欢小郎君,最好是未及冠的,可比老头子有趣多了。” 赵承延无奈指了指她,“多半被阿姐带坏了。” 崔文熙撇嘴。 恰在此时,赵玥和圣人一并过来了。 赵君齐一袭赤黄常服,身后的赵玥则一袭华贵紫袍,传统的交领衣袍外罩了一件大氅,头戴幞头,一派老沉稳重。 他进殿来的第一眼就是朝崔文熙这边瞟,见她正跟前夫打得热络,心里头有点吃味。 瞧二人有说有笑的,完全不把他当回事,又忍不住盯着崔文熙看了两眼,满满的警告意味。 崔文熙眼盲心瞎选择无视。 众人跟圣人行礼。 现下人都来齐了,人们各自落座。 鉴于崔文熙曾是皇婶,哪怕已经和离,马皇后还是很给面子,让她挨着永宁落座,可见是抬举的。 永宁暗搓搓低头问:“方才你跟老四在说什么呢,打得这般火热?” 崔文熙被她的话逗笑了,掩嘴道:“他问我可瞧得上高家。” 永宁“哎哟”一声,小声道:“真是鸡贼。”又好奇问,“你是如何作答的?” 崔文熙回道:“我同他说我喜欢小郎君,最好是未及冠的那种。” 永宁咧嘴笑了起来,悄悄打了她一下,啐道:“臭不要脸。” 崔文熙也掐了她一把,“他说我被你带坏了。” 永宁娇嗔道:“还怪起我来了,我冤不冤?” 帝后坐在正上首,太子则坐在他们的下侧,单独一张食案,他忍不住偷偷瞧永宁二人,对面的赵承延也在瞧二人。 似察觉到了某人的视线,崔文熙冷不防抬头瞥了一眼,与赵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不露痕迹别开,赵玥故意问:“姑母在说什么呢,这般高兴?” 永宁回道:“女郎家说的话,二郎没兴致。” 赵玥哼了一声,又别有用心道:“听说四皇叔喜得贵子,侄儿在此恭喜了。” 赵承延回应了一句,他说的什么赵玥压根就没心思听,余光全落在崔文熙身上,想要窥探出她是何种态度。 同往常一样,这类家宴都是那些流程,冗长且乏味,赵玥却兴致勃勃,因为他要把崔氏偷偷留在宫里,不让她回去。 每年的中秋和元宵佳节京城里都会取消宵禁,整夜各坊之间都能畅通无阻,他的胆子愈发猖狂,哪怕皇族宗亲俱在,总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作死。 如果被家宴上的人们知晓崔氏跟他有关系,估计全都会炸。 那种充满着禁忌与危险的关系令人着迷,隐秘又无法克制,让人兴奋刺激。 家宴上丝竹悦耳,觥筹交错,人们各自说着祝福的话语,一派和睦。 赵玥借着观舞的间隙,时不时偷窥崔文熙。 那女人兴许是故意给他找不痛快,与庆王明明已经和离了,却一点都不避讳对方,和颜悦色的。 庆王也是贱,明明都已经和离了,还时不时会同对方说几句无关痒痛的话,叫他看得不爽。 他的心思崔文熙其实早就窥透了,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家伙,到底是个毛头小子,量他不敢在家宴上生事,崔文熙选择无视。 哪曾想,那厮比她还会作死,像今日阖家团聚的日子,宫里头自然少不了放烟花炮竹庆祝。 看完一成不变的宫廷舞蹈后,内侍进殿说外头要开始放烟花表演,人们陆续起身出去观览。 众人聚到看台上,当时马皇后和圣人站在一起,赵玥站在马皇后身边,永宁和崔文熙等人则站在他们身后,其余宗亲皆围在边上。 随着一道急促的破风声响起,黑暗的天空被五彩烟花炸裂,紧接着数不清的烟花冲上云端,一朵朵潋滟绽放。 漫天烟火点亮了夜空,把清冷的圆月都嘈得扯上一朵黑云遮掩上了,仿佛嫌世人太过吵闹,惊扰了它的休眠。 整个皇城顿时震耳欲聋,人们开怀说笑。 远处的各坊似与这边接应,也放起了烟火。 一瞬间,炸裂声到处都是,五彩斑斓漫天飘散,叫嚣着这场太平人间的盛宴。 崔文熙仰头观望,爱极了那些昙花一现的华美。 然而就在众人都仰头观望远处的绚烂烟花时,一只小指头不知何时勾到了她的衣袖上。 她愣了愣,垂眸瞥了一眼,却见赵玥那厮背对着她,手不安分地来勾搭。 崔文熙哭笑不得,没好气打了一下,赵玥缩了回去。 怕被人发现她的小动作,她再次仰头观望,哪晓得不一会儿那家伙的手又偷偷摸摸伸过来勾搭。 崔文熙觉得那小子真真比她还会作死,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不老实,简直欠揍。 她没好气弹了一下,赵玥吃痛再次缩回去。 结果那厮三顾茅庐,小指头再次伸过来巧妙地勾住了她的手指。 崔文熙想抽回手,却怕动作幅度太大引起他人关注,便刻意往下缩了缩。 二嫁东宫 第59节 于是赵玥站在马皇后身旁背着手作妖,并且还手贱地挠了挠崔文熙的指腹,满满的挑衅意味。 崔文熙忍着心惊肉跳,不敢有太大的举动。 周边全是宗族,不论男女老少皆簇拥在一起,并且还有前夫庆王在边上,一旦她的行动引起他们关注,只怕今晚身边的全体成员都会变成吃瓜群众了。 赵玥那孙子可真他妈会玩儿! 第41章 留宫 头顶上的烟火转瞬即逝, 似有所感触,不远处的赵承延忽地扭头瞥了一眼崔文熙。她站在人群里,眼里倒映着漫天绚烂, 脸上似乎很高兴,一点都没有受和离影响。 殊不知她脸上高兴, 手却在掐赵玥,他吃痛咧嘴。 崔文熙又掐了一回他才松手。 待她回过神儿,无意间看到赵承延在瞧她, 她心头一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同旁边的永宁说话,以此来遮掩自己的心虚。 前面的赵玥扭头瞥她们, 崔文熙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他抿嘴笑。 烟火放了许久才作罢, 人们又陆续进殿。 今晚没有宵禁, 等会儿家宴散去后永宁和平阳要去看花灯,问崔文熙一同去不, 她找借口说要回国公府跟娘家人聚一聚。 永宁又问太子要不要去看花灯,马皇后道:“今日没有宵禁,城里鱼龙混杂的, 二郎就莫要出宫去凑热闹了。” 赵玥回道:“姑母你们自个儿尽兴,我就不去了。” 他是储君,倘若在外头有个好歹, 那后果是非常严重的,没有人敢冒这个险,故而平阳和永宁倒也没有多劝。 待到戌时, 家宴接近尾声, 陆续有人离宫散去。 平阳她们前脚走人, 崔文熙后脚就由芳凌伺候着离开,走到外头趁着周边人们道别时,她压低声音道:“今夜我要留宫。” 芳凌心头一惊,担惊受怕道:“娘子……” 崔文熙:“且先回去,明儿一早我便回来。” 芳凌怕出岔子,皱眉道:“可是……” 崔文熙:“莫要磨叽,那祖宗瞧着呢。” 芳凌连忙抬头张望,果真见赵玥正同某宗亲说笑,偶尔用余光瞥向这边。她颇觉无奈,不敢再多说。 主仆同离宫的人们一并离开,待马车使出广元门时,已经有内侍在那里接应。 崔文熙从马车上下来,朝芳凌做了个手势,她不便逗留,只得同空马车出宫回去。 内侍领着崔文熙穿过甬道,今日过节,不比往日防守森严,再加上这会儿换职,正是钻空子的时候。 到了安福殿,里头已经有宫女候着了。 崔文熙这样的妆容是不便在宫中走动的,宫女把她打扮成跟她们一样的妆容,换上统一的宫装,在夜晚便瞧不出异常来。 待一切就绪,几人才不慌不忙前往永安宫。 与此同时,芳凌同崔家的马车行到崇安门时,运气不好撞见了庆王出宫,也不知他抱着怎样的心思,忽地撩起车帘道:“芳凌。” 芳凌被吓了一跳,连忙行礼道:“庆王殿下。” 赵承延瞥了一眼她身旁的马车,似想窥探里头的人,试探地唤道:“元娘?” 芳凌瞧得心惊肉跳,努力镇定道:“娘子在宴席上饮了酒,身子有些乏,这会儿不便见殿下。” 赵承延没有吭声。 芳凌硬着头皮提醒他道:“如今殿下与娘子已经和离,还是多加避让的好。” 她这一说,赵承延便放下了车帘。芳凌悬挂在嗓子眼儿上的石头总算落下。 待崔家的马车顺利出宫后,另一边的崔文熙已经入了永安宫。她以宫婢的身份被安顿在赵玥的寝宫里,没有人敢进来。 外头的余嬷嬷不知情形,正要进殿时,忽地被卫公公叫住。 她困惑地走上前,卫公公做了个动作,二人走到门口,他压低声音道:“莫要惊着了寝宫里的人。” 余嬷嬷:“???” 上回赵玥出宫到揽香楼的事卫公公也知晓,他附耳提醒道:“寝宫里有贵人。” 余嬷嬷一下子就明白了,毕竟赵玥在这个年纪本就该有女人作陪,便随口问:“哪家的?” 卫公公答道:“崔家。” 当时余嬷嬷也没多想,应声晓得了。 这会儿赵玥还在陪圣人,并未归来,寝宫里的崔文熙从未来过这里,不免有些好奇,忍不住打量周边。 看到衣冠镜,她兴致勃勃走上前,镜中的女郎身着宫婢服饰,倒颇有几分俏皮。她闲着无聊,四下观览,东摸摸西碰碰,瞥见墙壁上的一幅仕女图,顿足细细打量。 那女郎风姿绰约,正坐在凉亭下用狗尾草逗弄狗儿,很有韵致。 她也没看出门道来。 偌大的寝宫里被烛火照得明晃晃,崔文熙背着手闲逛,走到屏风后,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图,她仰头观览。 正看得津津有味时,忽听外头传来内侍的声音,原是赵玥回来了。 崔文熙连忙退了出去。 赵玥瞧见那抹杏黄身影,朝她招手道:“元娘过来。” 崔文熙偏不,只朝他行了一礼。 赵玥主动走上前握住她的手,高兴地蹭了蹭她的发。 崔文熙想避开,却被他揽进怀,附到她耳边问:“今晚你跟四皇叔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崔文熙故意道:“不告诉你。” 赵玥哼了一声,占有欲极强道:“你只管瞧他,我总有法子让你瞧不见。” 这话崔文熙不太理解,“此话何解?” 赵玥没有回答,只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像小奶狗似的吻她。 崔文熙倒也没有回避,毕竟谁能拒绝小郎君的热情呢? 那厮经过上一回的□□后,经验稍稍丰富了些,虽然很青涩,但□□的乐趣是令人享受的。 她不满意他索吻的技巧,一把将他按压到椅子上,捏住他的下巴道:“我上回是这么教你的吗?” 赵玥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眼睛亮晶晶的,充满着探索的兴致,“元娘教我,我什么都学。” 崔文熙爱极了他乖巧温顺的模样,仿佛没有任何攻击性。 指尖落到他的唇上轻轻摩挲,被赵玥含住,那厮用舌尖卷了一下她的手指,桃花眼里含着勾人的笑意。 崔文熙被他挑逗到了,还想啃他的喉结,结果被他敏捷避开,说道:“上回才着了你的道,这回断不能再上当了。” 崔文熙乐了,装傻问:“我又把你怎么了?” 赵玥哼了一声,傲娇地指了指颈脖,“上回你故意咬我,害我在政事堂那帮老迂腐跟前出了糗,他们调侃我说身上有脂粉香。” 听到这话,崔文熙不由得笑了起来,“你用女郎脂粉来遮掩,是吗?” 赵玥那家伙贼记仇,也要在她的颈脖上落下吻痕,让她没法见人。 崔文熙连忙避开,二人又打闹起来。 守在外殿门口的卫公公同余嬷嬷对视一眼,余嬷嬷心下不禁好奇,抿嘴笑道:“殿下什么时候开窍,知道女郎的乐趣了?” 卫公公没有吭声,看她那模样定然没猜到那女郎的身份,现在不知道也好,要不然铁定得被吓得半死。 寝宫里的二人正闹腾得欢,忽见一内侍前来,说圣人那边寻太子过去一趟。 卫公公做了个手势,亲自前往内殿,干咳一声,躬身道:“殿下。” 寝宫里的赵玥应了一声。 卫公公道:“陛下差人来寻,请殿下过去一趟。” 赵玥:“等会儿。” 被他按到榻上的崔文熙连忙起身替他整理衣着,看到他嘴上被唇脂染红,忍不住掩嘴失笑。 赵玥好奇问:“你笑什么?” 崔文熙:“你这满嘴唇脂过去,定会挨训。” 赵玥愣了愣,当即淘气地凑上前到她嘴上蹭了一脸,崔文熙没好气打了他几板,命人备水给他清洗干净。 到底是年轻小子,就算装得再老气横秋,骨子里都是活泼叛逆的。有时候那种无伤大雅的淘气极能感染人,崔文熙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年轻了不少似的。 待他整理妥当离开后,崔文熙也把脸上的妆容清理干净了,坐到妆台前用赵玥的面脂润养肌肤。 那家伙这一去便耽搁了许久。 崔文熙方才瞧见屏风后的山水画,觉得挺不错,便再次去观摩。 也该她运气不好,在她去触摸那画卷时,不小心把它从墙壁上扯落下来。她被吓了好大一跳,连忙蹲下身捡起它仔细查看,幸好并无损坏。 崔文熙正要把画卷重新挂上时,无意间瞧见有处地方似有摩擦过的痕迹。她心生好奇,手贱地去推了推,哪曾想一不小心打开了另一幅画后的暗门。 里头黑黢黢的,似一间小小的房间。 崔文熙拿着画站在门口,忍不住往里探了探,理智告诉她不该继续探下去,可是好奇心跟猫抓似的,令她选择了作死。 反正现下也没人。 于是她偷偷把画放到一旁,去端来一支烛台窥探。 暗门后的房间空间不大,站在门口往里探去,整个墙壁上都挂着画卷。 她颇觉好奇,走进去观览,墙壁上的仕女图似曾相识,几乎每一幅的样貌都差不多,银盘脸,杏眼,姿态各异,却令她的后背爬满了鸡皮疙瘩。 崔文熙一时觉得心情复杂,她认真地打量那些仕女,从她们的身上窥见了自己的影子。 赵玥那厮到底在背地里觊觎了她多久? 想到曾经被人这般窥探惦记,崔文熙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正当她不知所措时,门口忽然发出一声响动,她连忙扭头,却见赵玥不知何时回来了。 崔文熙被吓了一跳,镇定道:“回来了?” 二嫁东宫 第60节 赵玥“嗯”了一声,看着她笑问:“怎么想着来这儿了?” 崔文熙梗着脖子应道:“我方才闲着无事到处看看……” 赵玥轻轻的“哦”了一声,不动声色把暗门关了。 崔文熙瞧见他的举动暗叫不好,硬着头皮道:“墙上的画挺不错,我才进来,粗粗扫了一眼,好像都是一样的。” 赵玥缓缓走上前,崔文熙很没出息地后退两步,他似笑非笑问:“元娘是不是怕我?” 崔文熙勉强应道:“我怕你作甚?” 赵玥拿过她手上的烛台,揽住她的腰身,附到她耳边道:“不小心被元娘发现了小秘密,我要怎么惩罚你呢,嗯?” 崔文熙眼皮子狂跳,“这里头好像也没什么。” 赵玥把她带到那些画前,一幅幅介绍,“这是前年元娘来参加中秋宴站在桂花树下的情形,当时四皇叔就在你左手边,也是在朝阳宫,就是偏殿往左出去的那棵桂花树,元娘还记得吗?” 崔文熙:“……” 赵玥强势揽住她的腰身把她带到下一幅画前,继续道:“这是去年元宵节那天你在长春宫同阿娘她们打叶子牌的情形,当时你不大高兴,是不是因为四皇叔没归来的缘故,嗯?” 崔文熙没有吭声。 赵玥痴迷地亲吻她的眉尾,她想避开,却被他禁锢得死死的。 也不知是恐慌还是害怕,崔文熙推开他时不慎打翻了他手中的烛台,落地的瞬间烛火熄灭,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在那片黑暗中,赵玥藏在心中的野兽被彻底释放出来,狂妄地把她按到桌案上,像一匹饿极的野狼,张开獠牙把她吃了个一干二净。 又疯又野。 也不知过了多久,暗室里的混乱才归于平静。 赵玥似乎还未饕足,把她禁锢在臂弯里,轻咬她的耳垂道:“我这个学生,可有长进?” 此刻他身上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温顺无害,而是攻击性极强的危险。 崔文熙觉得腰被撞痛了,咬牙道:“小王八羔子。” 赵玥轻笑出声,“元娘恼了?” 崔文熙只觉得狭小的空间令人浑身都不舒服,想要逃出去,奈何被他强势圈禁。 这个时候她才隐隐意识到这只王八羔子是危险具有侵犯性的,毕竟是储君,未来的君主,怎么可能是只小羊羔? 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警惕,赵玥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乖巧,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肩膀,“我肖想元娘许久了,每到思绪难平时,就会在这里作画。” 崔文熙不领情,“你这是病。” 赵玥哼了一声,“我若不顾伦理纲常把你抢夺进宫,那才叫有病。” 崔文熙:“……” 赵玥厚颜无耻道:“我如今不过是出卖色相诱哄。” 崔文熙被气笑了,发狠掐了他一把。 赵玥吃痛闷叫一声,连忙出手制止,“疼,疼。” 崔文熙啐道:“你们这帮赵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赵玥:“瞎说。” 二人在暗室里待了会儿才出去了。 赵玥命人备热水沐浴,方才崔文熙吃了他的亏,还恼着呢。那厮贼会做人,讨好地抱她去洗浴,老老实实的没敢再碰她。 哪曾想崔文熙却是个记仇的,穿上里衣躺到被窝里任由他揽在怀里,见她安分,赵玥也没动手动脚。 白日里累了一天,怀里搂着温香软玉,有些困倦。 然而在他迷迷糊糊时,崔文熙那家伙不知何时把他的手巾取来捆绑住了他的双手。 也亏得他放心她不会作妖,待他察觉时已经晚了,他的双手被捆绑到了床柱上,脚踝上也用女人用的绸带打了死结。 赵玥彻底懵逼。 第42章 荒唐 崔文熙居高临下瞧他, 不客气地坐到他身上,犹如女王般露出轻蔑的表情,问道:“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赵玥:“……” 他被活活气笑了,又困又倦道:“元娘记仇了。” 崔文熙冷哼一声, 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脸,“你若不服气,可以叫, 外头有内侍守夜,他们会进来看自家主子。” 赵玥:“……” 他咬唇沉默,试着扭动身子, 崔文熙忽地往后挪了挪,他不敢再乱动了, 她若是不知轻重, 他估计下半身得废了。 “元娘……” 赵玥开始讨饶。 崔文熙缓缓伸手插到他如墨发丝中,兴致盎然道:“先前在暗室里你挺能耐的啊。”说罢掰开他的口唇, 看他细密洁白的牙齿,“让我仔细瞧瞧,小羊羔子是不是长了獠牙?” 赵玥:“……” 这女人真会记仇! 他犹如牲口似的被她仔细检查, 却不敢乱动,怕吃她的亏。 见他温顺老实了,崔文熙才满意道:“你小子心眼跟蜂窝似的, 装成小羊羔来诱骗我,一张嘴全是獠牙,今日我非得把你的獠牙一颗颗拔掉。” 赵玥眯起眼, 一点都不害怕, 反而作死问:“我这獠牙可是武帝养出来的, 你要如何拔掉,嗯?” 崔文熙:“威胁我。” 赵玥无耻道:“大不了我纵你一回。” 崔文熙:“……” 真他妈不要脸! 她这人也有点反骨,忽地捞起锦被把二人盖住,紧接着很快就传来赵玥求饶的声音。他的双手被捆绑,压根就拿她没法,只得讨饶。 崔文熙从锦被中探出头,披头散发,一脸小坏,“二郎讨饶了,那多无趣。” 赵玥眼尾泛红,“姑奶奶,我不嘴硬了,你放开我,什么都好说。” 崔文熙冷哼一声,“先前在暗室里我讨饶,你是怎么对我的,嗯?” 赵玥差点哭了,他就疯了一点点。 崔文熙很满意他的表现,故意附到他耳边问:“害怕了?” 赵玥再次挣扎。 崔文熙的手掐住了他的腰,“二郎可以叫出来,马上就有人来帮你解围。” 赵玥:“……” 他彻底摆烂了,像死狗似的一动不动。 崔文熙笑盈盈道:“别以为你装死我就拿你没法子了。” 赵玥:“……” 崔文熙轻轻咬了咬他的耳朵,吹气道:“你若乖乖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饶你一回,如何?” 赵玥:“???” 崔文熙伏到他身上,指尖不安分地勾勒他的眉眼,抛出第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觊觎我的,嗯?” 赵玥盯着她没有吭声。 崔文熙耐着性子道:“不好意思说,是吗?” 赵玥沉默。 崔文熙抿嘴笑,知道他怕痒,手一点点伸入衣襟,赵玥立马投降,“我说,我说。” “什么时候?” 赵玥似乎很不好意思,难得的腼腆起来,“莫约……十三四岁的时候。” 崔文熙掐了一把他的脸儿,“真是吃了豹子胆,我可是你皇婶。” 赵玥叛逆道:“我想些什么,你难不成还管得着?” 崔文熙:“……” 恶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他“哎哟”一声,她板脸道:“不成体统。” 赵玥失笑,桃花眼里满是猖狂,问道:“元娘可知惦记一个人的滋味?” 崔文熙不屑道:“你还有理了。” 赵玥自顾说道:“很多时候我无比痛恨为何自己晚生了几年,让四皇叔捷足先登,那时候便尝到了只可远观的滋味。” 崔文熙并不领情,“你在背地里惦记上了别人家的媳妇儿,还理直气壮诉起苦了。” 赵玥顺着话头,鸡贼问:“元娘当初又是如何相中四皇叔的?” 崔文熙:“水到渠成的事。” 赵玥看着她。 那家伙也真会找不痛快,明明心里头吃味,却作死道:“什么水到渠成?”又道,“当初国公府的门槛都被官媒踏破了,京中那么多郎君,为何独独挑了庆王?” 崔文熙觉得趣味,垂眸睇他道:“你真想听我提前夫?” 赵玥酸溜溜道:“你提,反正都已经是前尘往事。” 听到这话,崔文熙便道:“男未婚女未嫁,在适当的年岁遇上了,有媒人上门,双亲满意,我也甚是满意,便水到渠成了。” 赵玥:“瞎说,你这般孤高的一个女郎,哪能匆匆将就?” “谁跟你说将就了,最初我自然也是真心欢喜的,虽然你四皇叔毛病不少,但求娶时的真心实意我自是明白。倒是你这毛头小子,谁教的你在背地里惦记别人的媳妇儿?” “哼,我不但惦记了,还天天画圈圈诅咒你俩和离呢。” 二嫁东宫 第61节 “找死。” 崔文熙不客气地掐了他一把,他“哎哟”一声,叫道:“疼,疼。” 二人的婚姻走到和离,她自是不信他诅咒就能行。 不过这小子可比庆王好玩多了,没有那么古板,逗起来也有意思,虽然有时候吃不准他的心机。 赵玥讨饶道:“元娘快给我松绑,手疼。” 崔文熙挑眉道:“你在暗室里对我为所欲为,我岂能轻易放过你?” 赵玥:“……” 崔文熙抿嘴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二郎若是受不住,可以叫的哟。” 赵玥:“……” 要死! 那厮当真下得了手,报复心极强,仗着他无法动弹,真把他当成了马! 赵玥羞愤欲死,犹如一只小羊羔任人鱼肉,还不敢发出声响,怕惊动外面守夜的内侍,倘若看到他这番模样,脸都别要了。 崔文熙吃准他这种心理,把先前他在暗室里的肆无忌惮统统还了回去。 赵玥吃了闷亏,恼得无地自容。 崔文熙撇嘴,似笑非笑问:“二郎是不是不满意我这个老师?” 赵玥默默地把脸别到一旁。 崔文熙很满意他识时务,非常温柔地把他收拾干净,而后才把他松了绑。 那家伙手脚自由后,果然老实多了,讨好地从身后抱住她,把脸贴到她的后背上,嗅着她身上的馨香,与她十指紧扣。 他的胸膛结实温暖,锦被上泛着浅淡的甘松香,是属于他的气息。 崔文熙非常享受这种温顺又安宁的气氛,在温暖困倦中沉沉睡去。 春宵苦短,翌日才到寅时,外头就传来卫公公小心翼翼的提醒声,“殿下?” 赵玥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卫公公压低声音道:“该离宫了,若是晚了,恐叫人发现。” 赵玥不痛快地应了声晓得,怀里的崔文熙还未醒,他睡眼惺忪瞧她,那女郎在梦乡中酣睡得极沉。 在某一刻,赵玥不禁生出几分错觉,好似一场奇妙的梦境,他渴求许久的女人竟然在他身边睡了一夜。 他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疼。 把她收拢到自己怀里,赵玥的心情又变得郁闷起来,她得走了,趁着天未亮离宫才不容易被人察觉。 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像小奶猫一样把她蹭醒了。 崔文熙有起床气,不痛快地翻身背对着他。 赵玥把手放到她的肚腹上,试探道:“元娘什么时候能一直留在宫里呢?” 此话一出,崔文熙犹如当头一棒,猛地掀开锦被坐起身,脸上明明睡眼惺忪,脑子却分外清醒,“我得走了。” 赵玥被她气笑了,不满道:“我问你什么时候能光明正大进宫陪我?” 崔文熙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满脑子都是赶紧离宫。 赵玥很不满意她的态度,伸手勾住她的腰肢,把她带进怀里,“问你话呢,回答我。” 崔文熙怕他耽误了出宫的时辰,赶紧哄道:“我的小祖宗,莫要给我使绊子,若是离宫迟了被人发现,咱俩全完了。” 赵玥哼了一声,“又不是偷情,你怕什么?” 崔文熙嘴贱道:“这不就是偷情……”停顿片刻,“前婶婶跟侄儿睡到了一块儿,能不叫偷情?” 赵玥:“……” 有那么一刻,他很想把庆王的脑袋给拧下来。 “又不是亲叔。” 崔文熙没心情跟他扯,匆匆下床到隔壁的更衣室,已经有两名宫女在那里候着了,她们伺候崔文熙换上内侍穿的服饰。 不到茶盏功夫,崔文熙就穿戴整齐。 临走前她过来跟赵玥道别,那家伙还躺在被窝里,见到她一身内侍衣着,似觉新鲜,半撑着身子道:“过来亲我一下。” 崔文熙走上前亲了他一下,“我走了。” 赵玥意犹未尽道:“下回我带你去郊外的庄子看红枫。” 崔文熙的视线落到他的锁骨上,伸手揉了揉他的发,又抬起他的下巴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这才匆匆离去。 赵玥不满意地撇嘴,慵懒地缩进被窝里。 现下离天亮还早着,他继续睡回笼觉。 锦被上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气息,他忍不住嗅了嗅,有些贪恋地把被褥抱在怀里,脑子里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能名正言顺把她哄骗进宫来日日陪伴在身边。 那家伙贼精,且经历过一场婚姻,定然不是那么容易哄骗。 他需要步步筹谋,最简单有效的法子就是让她揣崽,一旦她揣上崽,许多事情就迎难而解了。 就算揣不上崽也没关系,他总还有其他法子和手段实施。 目前最紧要的就是装小羊羔近身获得她的好感,卸下她的防备。 想到昨晚在暗室里的情形,当时他是有点疯,彻底放纵了。 哪曾想吃了闷亏,被她当马骑。 赵玥不爽地揉腰,又看自己的双手,果然见手腕处有红痕,是被捆绑留下来的痕迹。他默默地把脸埋入锦被里,委实丢脸,竟然被弱质女流趁人之危。 而另一边的崔文熙扮成内侍跟着卫公公安排的同行前往外宫宫门,那几人要出宫办差,一行人走在长长的甬道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细碎的脚步声。 永安宫是太子东宫,面积巨大,待他们快要到宫门时,忽听头顶响起晨钟声。 那声音浑厚,把整座庞大的皇城从沉睡中唤醒。 崔文熙还是第一次在宫里听到晨钟声响,忍不住仰头张望。随着一声声撞击,皇城里的每一道宫门陆续打开,一扇又一扇,开启了新一天的历程。 这个时候早起的粗使宫婢已经在洒扫了,崔文熙躬身垂首跟在内侍身后,由他们领着跨过一道又一道宫门。 有些大门有侍卫看守,需查看通行牌子。 崔文熙沉着应对,心下还是有点小紧张,倘若事情败露,估计全京城都得吃瓜了。 惊!中秋夜太子强留前婶婶宿东宫,无视皇叔颜面不成体统! 这跟当年武帝抢夺侄媳妇进宫当小老婆一样,简直不要太劲爆。 好在是她运气好,一路下来倒也没有出岔子,鉴于天色没亮开,也不会有人会特意去关注一个不起眼的内侍,她就这么顺利被人带出皇城。 外头早有人在接应,崔文熙上了马车,原是芳凌在车里,见她平安无恙,悬挂了整晚的石头这才落下,激动道:“娘子可算平安出来了,奴婢昨晚一宿没合眼。” 崔文熙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压低声音道:“一路上我都不敢打马虎眼儿。” 马车动了起来,马夫御马朝长陵坊去了。 芳凌把带来的衣裳给她换上,昨儿她穿进宫的衣袍落在东宫,要到赵玥出宫时带出来,眼下这身内侍衣裳穿出去委实扎眼,断不敢穿到长陵坊的。 在马车上换好衣裳,崔文熙呵欠连天地瘫在芳凌身上,说道:“许久没这么早起过了,好困。” 芳凌:“娘子躺下来歇着。” 崔文熙躺到她的腿上,芳凌取羊绒毯给她盖上,主仆一直都未说话,非常安静,她委实太困。 而与她们的安宁相比,宫里头的余嬷嬷眼皮子狂跳,昨晚卫公公跟她说寝宫里的女郎是崔家的,当时她也没细想,结果早上见到那女郎的真身,顿时被惊得差点失态。 此刻卫公公的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他还没接到消息崔氏是否成功离宫。 正忐忑时,余嬷嬷找到他,顾不得仪态,把他偷偷拽到一角,压低声音道:“卫少忠,我看你是嫌命长了?” 卫公公没有吭声。 余嬷嬷心惊胆战道:“那女郎……” 卫公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我什么都没看到。” 余嬷嬷欲言又止,努力镇定道:“殿下此举实在不像话,那可是他的皇婶,长辈,他竟然,竟然……”又激动道,“京中这么多女郎,为何独独是她,倘若事败,庆王会如何自处?” 卫公公抱着拂尘,斜睨她道:“你我伺候殿下多年,也知道他不近女色,那崔氏,是第一个入他眼的人。” “可是也不能无视伦理纲常,这般大逆不道啊。” “嗐,咱们就是个奴婢,瞎操什么心?”又道,“皇婶又如何,这不已经和离了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庆王还活蹦乱跳呢,若东窗事发,叔侄俩要如何自处?”顿了顿,“侄儿和前婶婶当着叔叔的面厮混上了,这不是要气死庆王吗,他若闹将起来找圣人说理,到时候宫里头不知得乱成什么样子。” 卫公公再次斜睨她,摆烂道:“你怎么就忘了咱们殿下当年是养在谁膝下的了?” 余嬷嬷:“……” 卫公公语重心长道:“我跟你说,殿下憋着没有把崔氏抢进宫就已然不错了,人是等着庆王夫妻和离了才下手的,庆王能找谁说理去?” 余嬷嬷默默捂脸。 这无疑是扣在头顶上的暴雷,随时都会霹雳下来,只怕京中市井百姓全都被瓜撑爆了。 侄儿和前婶婶在庆王的坟头上蹦迪。 哦不,人家还是活的!活的! 简直不要太荒唐。 第43章 喜脉 二人正窃窃私语时, 送崔文熙离宫的内侍回来了,回禀说崔氏已经顺利离开。 卫公公悬挂的心这才落地,同余嬷嬷小声道:“这些事你勿要插手, 省得惹殿下厌烦。” 余嬷嬷没有吭声。 寝宫内的赵玥直到卯时才起床,昨晚被崔文熙捆绑过, 手腕上留下红痕,为了遮掩那道红痕,他特地命人备了护臂。 二嫁东宫 第62节 而另一边的崔文熙回到崔宅后便睡回笼觉, 一直到正午才起来。 之后没隔几天她和平阳去了一趟昌南坊,义诊医馆已经开张。 待她们过去时小小的铺子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全都是穷困潦倒的百姓, 男女老少都有,甚至附近两个坊的百姓都来看诊。 医馆里只有两人在打理, 一位大夫和一位学徒。 大夫负责看诊, 学徒则打杂辅助。 见到平阳她们过来察看,钟大夫起身朝她们行礼, 并朝排队看诊的百姓道:“这位便是你们的贵人平阳公主。” 众人纷纷跪礼,嘴里说着感激的话语。 平阳倍感窝心,忙叫人们起来, 随后又问了前来看诊病人的大致情况。 钟大夫回答道:“多数都是头疼脑热的风寒热感,病情不大,但拖延久了便累成顽疾, 一些久咳不愈,一些受冻落下肺疾。” 平阳道:“眼下天气愈发寒冷,只怕日子更难熬了。” 崔文熙:“平阳能走出这一步已经是义举, 若要从善事, 可以慢慢来, 不急于这一时。” 平阳点头,“长月说得不错,往日我荒废许久,若早些悟明白,就不会蹉跎到至今了。”又道,“我救不了众生,但能救一人便是一人。” 崔文熙笑道:“正是这个理,待你的义诊医馆运转起来了,后续还要花费不少,咱们可以想法子陆续筹款。” 陈嬷嬷适时插话提醒她们道:“两位主子切勿过多逗留,这里皆是病人,恐过了病气。” 芳凌也道:“主子们还是先回罢。” 二人这才上马车折返。 路上两人就医馆事宜一番详谈,显然平阳是想把这事做成的。 崔文熙给她出主意,可以试着向朝廷申请民生医疗补助,这是一项惠民政策,不管成与不成,都值得一试。 往日平阳颓靡消沉惯了,如今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生机勃勃,不仅周边人感受到了她重生后的活力,宫里的马皇后更是开怀。 这不,马皇后特地请崔文熙进宫感激一番,同她欣慰道:“多亏长月平日里的耐心劝导,如今看着她一点点好起来,我这个做娘的心里头不知有多高兴。” 崔文熙笑盈盈道:“也是平阳自己悟透了,愿意从那段失意中走出来,前两日她带我去医馆,百姓们皆夸赞她是活菩萨,可见是真心喜欢的。” 马皇后心中欢喜,“我什么都不盼,就盼着她这一生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崔文熙:“娘娘且宽心,我看她那模样应是走出来了。” 马皇后拍了拍她的手,“四郎到底糊涂,日后有得他后悔的时候,虽说你二人已经和离,可是在我心里头,仍是认你这个妯娌的,日后若遇到什么难题,我能尽力的只管开口,无需拘束。” 崔文熙感谢道:“娘娘的真心实意长月感激不尽,只是那些前尘往事,已经翻篇了,不提也罢。” 她改了称呼,唤她娘娘,而不是大嫂,可见不想再背上庆王妃的名衔,与他也已彻底撇清。 二人正唠着家常,忽见赵玥过来了一趟。他原是不知情的,冷不防见到崔文熙在自家老娘这里,试探问:“元娘怎么进宫了?” 这话令马皇后蹙眉,“你这孩子没大没小,怎么称呼的?” 赵玥理直气壮道:“难不成唤四皇婶?”又一字一句提醒道,“不是已经和离了吗?” 马皇后:“……” 崔文熙默默垂首。 赵玥故意问:“那阿娘以为儿该如何称呼四皇婶?” 马皇后一时被问愣住了。 方才崔氏唤她娘娘,就已然跟庆王撇清了,再继续称呼原称确实不大妥当,“那也不能呼元娘,好歹曾是你长辈。” 赵玥偏要作妖,“四皇婶以为,二郎称呼你元娘可有不妥之处?” 崔文熙:“……” 好想抽他一大耳刮子。 她默默地用眼神警告他别搞事,却又怎知这是赵玥的有意试探,试探自家老娘的底线。 眼下看马皇后的反应,倘若被她知晓二人在暗地里已经厮混在了一起,估计得被气疯。 赵玥适可而止。 崔文熙不想在马皇后跟前同他有过多接触,因为她还想着以后要全身而退,宫里头的人少接触为妙,当即便找借口回去了。 赵玥知道她的心思,倒也没有惹事。 于是崔文熙没坐多久便由芳凌伺候着离开了长春宫,一路上芳凌都没有说话,只紧绷着面皮,生怕出任何岔子。 待主仆二人回到长陵坊,芳凌才憋不住了,忧心忡忡道:“娘子如今的困局真叫奴婢心惊胆战。” 崔文熙靠在美人榻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玉坠子,挑眉道:“你怕什么,那小子不过图新鲜罢,我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把这事捅出来。” 芳凌皱眉,“话虽如此,可是……” 崔文熙:“事已至此,我无法叫停,以后少往宫里走动便是,只要这事没捅出去,兴许明年那小子就腻味了。” 芳凌没有她这么乐观,试探道:“万一,万一太子是认真的呢?” 崔文熙被这话逗笑了,嫌弃道:“芳凌动动你的榆木脑子,他又不是傻,对一个没有生育的二嫁妇起心思。”又道,“倘若我是平常的妇人也就罢了,偏生是他的皇婶,他就算真想把我弄进宫,也得掂量掂量值不值得。” 这话极有道理,芳凌不再多说。 崔文熙也无比庆幸她跟赵玥隔着一层不可言喻的关系,也正是因为这份关系,才能保得她敢放心大胆陪玩儿。 倘若她只是其他二嫁妇,只要被赵玥相中,哪怕没有生育呢,仍能被他纳进东宫成为侍妾。 但她偏偏曾是他叔父的女人,哪怕和离了,也如马皇后所言,终究是长辈,不可大逆不道。 有这道伦理纲常阻拦,赵玥行事多少都会受到约束。 这也是她肆无忌惮的根本原因,一来赌他不敢把二人厮混的事捅出来,二来则是没有生育困扰,可以像男人那样放纵,反正又不用负责。 目前她只需要不出纰漏便行,赵玥那小子玩起来可比庆王有意思多了。她馋他的身子,□□起来兴致浓厚,委实有趣。 深秋的时候郊外的红枫一片瑰丽夺目,引得不少百姓出城围观。 赵玥身为一国太子,自然也有不少私邸田产供养,上回他说带崔文熙看红枫,便是在城郊外的烟云庄。 那庄子还是武帝赐给他的,占地面积近千亩,是京中最大的庄子,里头有马场,山地,农田,湖泊等,皆被围了起来。 这个时节庄子里的红枫已经浓艳如血,赵玥过去的前两日庄子里就已经被清场。 崔文熙先在自己的庄子里待了两天,听到家奴来报说烟云庄来人了,才骑马过去。 平时她不怎么穿胡服,今日穿了一袭蓝灰色翻领胡服,腰束革带,身穿膝裤,脚上一双短靴,头上戴着贵妇们喜爱的帷帽,一派英挺悍利。 赵玥瞧见她时眼前一亮,招手唤道:“元娘。” 崔文熙同他行了一礼。 今日阳光明媚,庄子里一片秋色,二人一并前往湖泊那边的红枫林。 崔文熙许久不曾骑马了,兴致勃勃同赵玥赛马。 二人恣意猖狂,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平阳府击鞠时的英姿飒爽,双双一前一后在草地上极速驰骋。 行至湖泊那边,崔文熙不禁被眼前的红枫场景震慑,漫山遍野的枫树层层叠叠,秋色将它们染透,渲染出浓艳瑰丽的夺目光景。 两人下马牵着缰绳走进遍地落叶的小道上,崔文熙由衷赞美道:“这庄子真好。” 赵玥指着小道尽头道:“四五百亩的红枫,是祖父最喜爱的地方,我已经有两年没来瞧过了。” 崔文熙羡慕道:“有耕地农田,马场湖泊,且靠京郊,估计京城里最好的庄子就在这儿了。” 赵玥“嗯”了一声,问:“元娘可喜爱红枫?” 崔文熙:“自然喜欢了,壮丽如血,热情似火。” 赵玥:“我却不,祖父曾说红枫由血染成,如同战场上敌寇头颅的热血,叫人胆寒。” 崔文熙笑了笑,毫不客气点评道:“武帝嗜杀。” 赵玥并不否认,“那元娘可惧怕我?”又道,“我毕竟打小由他教养长大,很多时候总听到人们说我跟他极像。” 崔文熙眯起眼,认真审视他道:“武帝狂妄不羁,二郎却重礼教,得大儒陈平真传,二者岂能相提并论?” 她说这话是故意敲打他勿要无视伦理纲常,学武帝那般肆无忌惮。 赵玥选择了忽视,试探她的底线道:“我若盼着元娘进东宫作陪,你可愿意?” 崔文熙失笑,打趣道:“二郎莫要开玩笑,那日你阿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就算我与庆王和离,也曾是你的长辈。 “如今你我在背地里厮混,这行为原本就是大逆不道,一但东窗事发,不仅二郎名声尽毁,我亦难辞其咎,无异于两败俱伤。这样的结果,你可愿看到?” 赵玥没有说话。 崔文熙语重心长道:“二郎莫要犯了糊涂,你到底是经历过事的郎君,虽然年纪轻,也应该知道孰轻孰重。” 这话说得赵玥不是滋味,阴阳怪气道:“我怎么听着像负心汉白嫖小娘子找借口推脱责任似的?” 崔文熙:“……” 她还真是只想白嫖,享受他的□□带来的愉悦,仅仅只是对情-欲的需求,并对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一点都不抵触反感,毕竟她对他是有兴致的。 至于想要近一步发展? 门儿都没有。 赵玥似窥透了她的心思,心中不是滋味。 最初原本是抱着出卖色相诱她上钩,现在她上钩了,但也仅仅只是贪图他年轻的皮囊,至于他想了些什么,是何种心思,她压根就没兴致关注,这令他很不爽。 毕竟谁乐意被当成面首那般玩弄呢? 意识到小祖宗不乐意了,崔文熙赶紧放下身段哄他。哄了许久,那家伙紧绷的面色才稍稍缓和下来。 崔文熙怕他又提进宫的事,说要遛马。 二人在庄子里驰骋。 上午半天他们都在漫山遍野的红枫里赏秋,遛了半天马身子也疲乏,下午便在庄子里休憩。 赵玥馋她的身子,且又是青春活力的年轻人,贪婪得毫无节制,缠得她有些吃不消。 那厮为了避免她背地里服用避子汤,事后故意把她困在身边,不让她离开分毫。 崔文熙倒没料到他的小心机,只觉得腰酸背痛,看来她的体质还是太虚了,平日里需要适量运动。 赵玥知她讨厌什么,再也不会说惹她生厌的话,只把她困在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颈脖,像只奶猫似的问:“元娘用的是什么脂粉香,闻着很是喜欢。” 二嫁东宫 第63节 崔文熙懒洋洋道:“橙花。” 她伸手扶了扶腰,往日癸水要来的前几日腰会胀痛,再过三五日应会准时来了,颇有些不适。 见她似有不适,赵玥体贴问:“怎么了?” 崔文熙:“腰痛。” 于是赵玥细心地替她揉腰,缓解胀痛。 眼见外头的天色不早了,太子离宫没有问题,但是离宫一夜的话问题就大了。 卫公公容不得他出任何岔子,故而不动声色走到门口干咳一声,提醒道:“殿下,该回了。” 赵玥“嗯”了一声,听到脚步声走远后,才道:“我想多陪你一会儿。” 崔文熙看着他道:“该走了,若是城门关了,你找谁哭理去?” 赵玥不痛快道:“元娘就不想留住我?” 崔文熙掐了一把他的脸儿,哄道:“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再见。” 赵玥这才展露笑颜,“你可说的,来日方长。” 崔文熙起身伺候他梳洗,说道:“这庄子极好,我想在这儿小住两日,二郎可舍得?” 赵玥:“随你。” 待他乔装打扮换成另外一个人后,临行前又索吻。 崔文熙觉得这变装有点刺激,同他痴缠了会儿。 一行人离开庄子后,她又接着在这里小住了两三日才回京。 这里的景致委实太美。 芳凌一直都有在记她来癸水的时日,目的是为了在她不方便的时候好照料,比如忌吃辛辣冷饮,或所有果品凉寒之类的,以免引起痛经。 这两天崔文熙一直觉得小腹胀痛,跟即将来癸水差不多,原以为很快就会来了,因为往日一向很准时,至多推迟三五日。 哪曾想五六日后癸水仍旧没来,小腹还是隐隐坠胀。 芳凌怕她把腹部凉寒到了,特地灌了汤婆子给她暖腹部。 不仅如此,还给她煮了红糖鸡蛋。 持续到七日癸水都还未来,崔文熙不禁有点纳闷。 芳凌虽然没有生养过,但到底妇人,些许东西还是知道的,试探道:“娘子癸水迟迟未来,莫不是有什么动静?” 此话一出,崔文熙眼皮子狂跳,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莫要胡说。” 芳凌冷静分析道:“往日娘子的癸水至多推迟到五六日,可眼下已经有七日未来了,且不曾服用过避子汤,万一……” 崔文熙抽了抽嘴角,被她搞得坐立难安,“你莫要唬我。” 芳凌不再说话。 之后崔文熙愈发焦灼不安,默默地在心中求菩萨保佑,她对孩子一点兴趣都没有,更何况还是怀的赵玥的崽,无异于找死。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持续到十日后癸水仍旧迟迟不归。 崔文熙差点抑郁了。 芳凌隐隐觉得多半是怀上了,心中比她还窃喜,毕竟背了七年无子的锅,哪曾想换一个郎君就有了,简直是扬眉吐气。 最终崔文熙实在憋不住了,在癸水推迟了十五天后,总算松了口要请大夫来瞧。 可是请哪个大夫来瞧呢? 她目前并没有丈夫,倘若被大夫诊出来是喜脉,那名声就甭想要了。 芳凌给她出主意,可以找秦大夫,此人老实本分,以前有个头疼脑热的一直是他在看诊,知根知底的,也信得过。 崔文熙有点犹豫。 芳凌劝说道:“娘子如今与庆王已经和离,且是孤身一人,若是让其他不知底细的大夫泄露了口风,势必有损声誉。”又道,“那秦大夫以前一直都在替娘子看诊,从未出过岔子,口风紧,应是信得过的。” 崔文熙不痛快地思索了许久,终是应下了。 于是第二日芳凌差家奴去请秦大夫来看诊。 那秦致五十多的年纪,医术根基扎实,性格木讷内向,平时不多言不多语,老实本分。 此次崔家请他看诊,他还以为跟往日那般有个头疼脑热的小病痛。 哪曾想这一来他肠子都悔青了。 家奴将他带进内院,芳凌前来接迎,亲自将他请进厢房。 当时崔文熙躺在床上,帐幔是放下来的,瞧不见里头的人。 秦致跟她们熟悉,进厢房后放下药箱,一如往常那般取出腕枕,问道:“崔娘子是哪里不适?” 芳凌回道:“我家娘子月事不调,想请秦大夫诊脉看看是不是受寒导致。” 秦致把腕枕放到床沿,崔文熙伸出手腕放到腕枕上,他认真地把脉。 崔文熙无生育的事他是晓得的,故而当时也没往那方面想,哪曾想把脉时觉着不大对劲,居然觉得脉象圆滑如珠。 这令秦致诧异,他还以为自己诊错了,再一次诊脉。 一旁的芳凌有些紧张,试探问道:“秦大夫,娘子的脉象如何?” 秦致皱眉问道:“且仔细说说崔娘子近些日的情形。” 芳凌当即把崔文熙这段时日的情况细说一番,秦致诊脉许久,才难以置信道:“崔娘子这脉象……很像喜脉?” 第44章 抽身 此话一出, 帐幔内的崔文熙炸了,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大夫确诊, 难免受到惊吓,忍不住掀开帐幔道:“秦老儿你可莫要唬我!” 秦致被她吓了一跳。 崔文熙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 说道:“我才与庆王和离多久,公认的无生养,怎么可能是喜脉?!” 这话极有道理, 秦致也觉得诧异,忙问道:“崔娘子近日可觉犯困嗜睡?或胸痛,恶心呕吐等情形?” 崔文熙回应道:“没有困乏嗜睡, 也没有恶心呕吐,只觉小腹时常坠胀, 除了癸水迟迟未至, 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听她这一说,秦致再次诊脉, 觉得她这脉象很像喜脉,但又吃不准。 他一时有些为难,尴尬道:“恕老夫医术不精, 崔娘子这脉象老夫确实吃不准。” 芳凌听着不对味儿,着急问:“什么叫吃不准?” 秦致捋胡子道:“医纲之领讲究望闻问切,崔娘子目前的脉象与喜脉有相似之处, 但因着数年无孕,且暂无孕吐等反应,老夫也不敢确诊就是有孕。”又道, “崔娘子可再请他人看诊确认。” 这话芳凌不爱听, 懊恼道:“你这老儿, 既然请了你来,便是信任,如今落下模棱两可的敷衍,哪有你这样的医者?” 秦致为难道:“并非老夫敷衍,崔娘子这脉象确实像喜脉,但因着数年无孕,老夫也不敢妄下定论。” 崔文熙坐起身问:“那要如何才能确诊?” 秦致:“若崔娘子信得过老夫,可再等几日,倘若有孕,待时日稍长症状就会有所显现,再结合脉象,方能彻底诊断。” 未婚先孕本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只怕传出去了得被唾沫星子淹死,崔文熙思定在三,便询问早孕的各种症状。 秦致耐心跟她讲述,最后还是强调道:“以老夫的经验之谈,崔娘子应是有孕了,虽然不敢确诊,可也得心里头有数。” 崔文熙点头。 二人又细说一番,秦致才离开了崔宅。 在回医馆的路上他的心情很微妙,崔氏多年无孕他是清楚的,结果与庆王和离后反而怀上了,这不免叫人觉得新奇。 虽然他也见识过许多夫妻分开后反而各自生子,但二人的情形也不免叫人感叹造化弄人。 话又说回来,求子多年无果那崔氏本应高兴,可见方才的情形似乎并不开怀,大户人家的阴私他没兴致去掺和,也不想惹祸上身,便没再深想。 他前脚一走,后脚芳凌便喜笑颜开,在厢房里小声道:“恭喜娘子,贺喜娘子。” 原以为崔文熙会高兴,毕竟是怀的太子的崽,以后母凭子贵前程似锦,哪曾想崔文熙翻脸道:“哪来的喜?” 见她变脸,芳凌不禁愣住。 崔文熙心情烦躁道:“自个儿出去,莫要来讨人嫌。” 芳凌顿觉委屈,欲言又止道:“娘子何故懊恼?”又道,“方才秦大夫说了,多半是怀上了,你求子数年无果,理应高兴,为何……” 这话把崔文熙给气着了,没好气道:“榆木脑子,你当我这是揣的宝贝疙瘩?” 她平日里极少动怒,眼下这般焦灼,可见是急眼了。 芳凌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也跟着焦虑起来,“娘子这话是何意?” 崔文熙瞥了她一眼,为自己迁怒她感到懊恼,努力平和心情道:“它来得不是时候。”又解释道,“我若真那么执着想要孩子,当初又何苦跟庆王和离,闹到这般?” 芳凌急了,听出她不想要的心思,皱眉道:“娘子请三思,这可是太子的种,他以后会是君主,你怀上的不论男女,至少得是公主亲王!” 崔文熙被气笑了,“糊涂,你怎么还未醒悟过来?!” 芳凌:“……” 崔文熙不答反问:“你跟了我数年,自然知晓我的性子,我若再嫁,眼皮子底下可容忍得下别的女郎分享夫君?” 芳凌愣住,“这……” 崔文熙冷静道:“太子是何人?正如你说的,他是未来的君主,帝王。现在虽然没有侍妾,往后总会有后宫佳丽,你难不成要让我为了所谓的前程把自己的后半生都葬送进东宫去同那些女郎争风吃醋,为了家族,为了子嗣前程苟活吗?” 这话把芳凌问得冷汗淋漓,讷讷道:“娘子自然忍受不了。” 崔文熙的头脑无比清醒,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道:“倘若我能容忍得下二女共侍一夫,当初又何故大费周章要从庆王府这个坑里跳出来? “庆王府的前程难道很差吗?我好不容易才从那个火坑里跳出来,自然不屑那些所谓的前程,如今才自在多久,又接着跳太子的坑,你说我是不是傻?” 先前芳凌被利益冲昏了头脑,如今听她细说,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妥,当即便发愁道:“这可如何是好,无子发愁,有子也发愁。” 崔文熙提醒她道:“你莫要声张出去。” 芳凌连连点头,“事关娘子前程,奴婢不敢。” 崔文熙一点都没有即将为人母的高兴,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能比自己更重要了。 二嫁东宫 第64节 就算没跟太子勾缠上,她的日子一样过得快活,有丰厚的嫁妆,显赫的家世,三两知己,无需为婚配和生计发愁,高兴了就养小郎君玩弄,小日子已经够快活了,何必自寻烦恼找个男人来添堵? 换句话来说,她没有必要母凭子贵,用孩子来谋前程,更何况还是后宫那个巨坑! 他们崔家素来知足,镇国公也曾说过舍不得让她去吃寄人篱下的苦头。哪怕是一国之后,王冠下背负的皆是身不由己,只想她能像普通妇人那般便足矣。 优越的娘家背景是她内心强大的底气,敢对委曲求全说不,同时也是她敢与庆王和离的根本原因。 但现在她的对手换成了太子,未来的君主。 那跟庆王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大佬,一来太子的脑袋瓜不知比庆王聪明了多少倍,二来便是上升到君与臣之间的博弈了。 那是君,手握绝对权势,掌天下生杀大权的君主,岂能容忍她一介弱女子爬到头上撒野闹和离? 崔文熙一点都没兴致成为那个笑话,起先原想着反正没有生育,太子要来勾引,那她陪玩便是。 如今稀里糊涂揣上崽,局势完全扭转到太子那边了,她不能坐以待毙,得趁着风声未走漏之前先做决断。 之后又过了几日,崔文熙开始出现孕吐症状。 秦致再次前来诊脉,脉象比先前更为清晰,再结合她的反应,已经可以确认怀上了。 崔文熙朝芳凌使眼色,她不动声色退下去,防止其他家奴过来。 秦致原本还以为崔氏会请他做后续保胎到生产什么的,结果那家伙忽然说道:“秦大夫,我想求你一件事,不知你可应允?” 老实人点头道:“崔娘子只管说。” 崔文熙想了想道:“你能不能替我开两贴药?” 秦致:“???” 崔文熙缓缓道:“这孩子留不得。” 此话一出,秦致诧异道:“崔娘子说什么胡话!”又道,“医者仁心,我干的是治病救人的差事,而不是谋财害命。” 崔文熙镇定道:“我的情形你老人家是清楚的,这才与庆王和离多久,如今却怀有身孕,传出去到底不成体统,故而不想要这个孩子。” 秦致皱眉道:“崔娘子此话差矣,当初你求子问药数年,不就盼着能得一个后人吗,如今好不容易如愿了,为何又这般自绝后路?” 崔文熙沉默了许久,才一字一句道:“没有它,我方才有机会保命。” 秦致不满道:“荒唐,你可知堕胎对女子身损?” 崔文熙点头道:“我知道,若是一个不慎,轻者无法生育,重者还会因此丧命。” 秦致:“既然明白,何故还要自损?” 崔文熙耐着性子道:“那毕竟是两相权衡之下才做出的决定,倘若有得选,何故走这步棋?”又道,“子嗣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哪怕因为拿掉这个孩子而无法生育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求能保住性命即可。” 这话秦致完全不能理解,“简直荒唐。” 崔文熙劝说道:“当初既然请了你来,便是信得过,还请你老人家拉我一把,我不能产下这个无名无分的孩子来,不仅会毁了他,同时也会毁了自己。” 秦致皱眉道:“你这……” 崔文熙一番软磨硬泡,那老儿死活不愿干这缺德的差事。 最后她实在没办法了,索性强势威逼,反正他知道的事情委实不少,也不多差一件,便说道:“你可知这孩子的生父是何人?” 秦致立马捂住耳朵,“老夫什么都不知道!” 崔文熙被他的举动气笑了,充分拿出女王风范,把他逼到角落里,一字一句道:“这孩子的爹是东宫的,前婶婶和侄儿的孩子,你叫我如何生?” 此话一出,秦致顿觉自己的三观裂开了。 崔文熙很满意他的表现,缺德的威胁道:“今日你知晓了这些混账事,便再也无法干干净净脱身,若不依了我替我把孩子处理掉,日后我定有法子找上门来,叫你不得安生。” 被她这般吓唬,秦致一张老脸皱成了一团儿,差点哭了,拱手求饶道:“崔娘子就饶了老夫罢,老夫拖家带口的,可经不起你折腾。” 崔文熙:“老迂腐,我就问你,我这孩子如何生?” 秦致:“……” 你们可真会玩儿。 崔文熙继续道:“如今我的难处已经同你说清楚了,选择在你,你若愿意接手,便留下来出个主意,若不愿接手,只管走。” 结果话语一落,老家伙像见鬼似的拿起药箱就往外头跑。 崔文熙:“……” 芳凌见他出来,还以为谈妥了,哪曾想秦致跑得飞快,她不由得愣住了。 不一会儿崔文熙从厢房里出来,芳凌困惑问:“这就好了?” 崔文熙没好气道:“跑了。” 芳凌:“……” 那曾想那老儿也是个孙子,回家的路上眼皮子一直狂跳个不停,最后逼得没法了,只得咬牙折返回来,不敢拿家人去做赌注。 见他灰溜溜折返回来,崔文熙一点都不意外,重新把他请进厢房,二人坐在凳子上大眼瞪小眼。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秦致才艰难开口道:“堕胎是缺德事,有损阴德。” 崔文熙嗤之以鼻,伸出小指头跟他科普道:“这会儿估计才只有指甲壳大的玩意儿,但凡在未出世之前,都算不得一条性命。” 秦致无法直视,“简直荒唐。” 崔文熙不想跟他废话,安抚道:“那我便抄写经文替它寻一处好人家。” 秦致:“……” 崔文熙催促道:“你这老儿磨磨唧唧,赶紧替我出主意,只要能保住性命即可,其他的无所顾忌。” 秦致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道:“若要堕胎,最好是双管齐下,服药和针灸,方能流得干净,不影响日后生育。” 听到这话,崔文熙“啧啧”两声,说道:“听秦大夫这语气,似乎很精通此道。” 秦致懊恼道:“瞎说!我是救人的,不是害人。” 崔文熙:“你现在就是在救我,救我脱离苦海。” 秦致无法理解她的脑回路,只道:“崔娘子可想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崔文熙正色道:“我想明白的,这孩子留不得。”又道,“此事声张不得,你是聪明人,应该比我更明白。” 秦致没好气道:“我还想多活两天,对你们那些高门贵族里的阴私没有半点兴致。” 崔文熙撇嘴。 最终秦致根据她的自身条件开了堕胎药,分为三天服用,期间结合针灸,双管齐下。 目前她发现得早,胎儿还未成形,堕胎对母体的伤害相对较轻。 用药的头一天崔文熙并未感到身体不适,跟平日里来癸水差不多,小腹有点疼痛,但不是太严重。 第二天腹部才明显疼痛起来,开始少量出血,但还在忍受的范围内。 秦致告诉她,一旦排出血块,得让他瞧,看是否把孕体成功排出。 傍晚的时候崔文熙把血块排了出来。 秦老儿的医术到底精湛,查看后确认已经剥离母体。 第三天用药针灸后,崔文熙仍旧有少量血迹,疼痛明显减轻。她体质好,整个过程感觉跟来癸水差不多,并不是太难受。 秦致叮嘱她勿要受凉,这段时日忌辛辣冰冷,以及要留意出血情况,如果一直淋漓不尽,情况便麻烦了。 芳凌在一旁一一记下他的叮嘱。 秦致又告诉她,一定要把小月子坐好,方才不会影响以后的生育。现在她还年轻,身体承受得住,断不能再药流二次,以免往后想要子嗣都来不及。 老儿到底医者仁心,最后诊资只拿了药钱,说这是干的缺德事,有损阴德,不会再有下次了。 从癸水迟迟未来到现在的石头落地,崔文熙总算可以睡个好觉。 这几天她没出过门,芳凌把她掩得严严实实,生怕她受凉。中途秦致也过来看诊过,已经没再出血,脉象也平和,算是比较成功的。 虽然解决了这头,可太子那边到底是一桩麻烦事,芳凌忧心忡忡道:“日后娘子又要作何打算?” 崔文熙靠在靠枕上,没有吭声。 她得想法子抽身,倘若继续厮混下去,吃亏的便是自己,亏本生意,她可不会去干,当即便道:“你差人回国公府,同阿娘说我受寒病了,要回府小住一阵子,先跟她说一说。” 芳凌点头,“回府也好,这样太子总不能亲自来国公府找茬。” 于是没过两日,崔文熙便回了国公府,在金玉苑住下养病。 金氏并未起疑,还真以为她病得很重,因为芳凌确实有在安排小厨房熬药,或饮食进补。 自上次从烟云庄回来后赵玥曾联系过一回,结果被崔文熙以家事推托了,哪曾想再次试着找人时,她居然住进了国公府,说在养病。 赵玥觉得纳闷了,前几天才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就回娘家养病去了? 他心中困惑,若是在长陵坊,他直接出宫走一趟便是,如今人家在国公府,他总不好莫名其妙去拜访。 思来想去,赵玥便把主意打到了马皇后身上,去长春宫故意提起平阳的医馆,说从她口中得知近日崔氏在娘家养病。 马皇后也是真心实意关心,便道:“可知病得重不重?” 赵玥:“儿也不知,不过回了娘家养病,多半不是头疼脑热。” 马皇后沉吟片刻方道:“当初平阳得她劝导,方才有今日,如今她病了,也该去瞧瞧,便让太医院的人走一趟国公府罢。” 赵玥心机得逞,笑道:“阿娘此举甚妥,情面有了。” 马皇后叹道:“她与庆王和离,也不知走没走出来,我眼下倒是有个人选想替她做媒,是咱们马家那边的,就是不知她是否看得入意。” 赵玥:“……” 拆自家崽的台,讨厌! 太医院的人得了令,便亲自去了一趟镇国公府。 当崔平英得知御医前来替自家闺女看诊,感到无比欣慰,又听说是承了马皇后的恩,更是欢喜。 他亲自把御医领到金玉苑,婢女先来通报,同芳凌说宫里头的御医前来替娘子看诊了,芳凌顿时腿软,惊慌失措地进厢房道:“娘子,宫里的御医来了!” 崔文熙:“???” 芳凌指着外头,再也没法保持镇定,“宫里的御医由家主领过来给你看诊来了!” 崔文熙:“……” 赵玥那孙子! 二嫁东宫 第65节 第45章 追问 主仆一阵兵荒马乱, 崔文熙知道避让不过,只得硬着头皮故作镇定。 没过多时,崔平英领着魏御医前往偏厅, 安顿好他后,便走到厢房门口道:“元娘, 宫里头的魏御医得马皇后令前来替你诊脉,你稍作整理让他瞧瞧,为父也好安心。” 屋内的崔文熙干咳一声, 应道:“爹,女儿稍后便出来。” 崔平英回到偏厅同魏御医说话。 莫约茶盏功夫,崔文熙才出来了, 她才堕胎,气色自然不如往日, 便故意用了少许胭脂遮掩脸色。 魏御医起身行礼, 崔文熙回礼。 双方坐定,魏御医望闻问切, 先看她的气色,因施了薄粉,倒也看不出异常来。 诊脉时只觉得脉象平和, 也不见异状,又问她哪里不适,崔文熙忽悠说:“近些日身子乏力, 精神不好,晚上睡得也不踏实,浑身不得劲, 偶尔还会干咳。” 魏御医皱眉。 一旁的崔平英关切问:“魏御医, 我儿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魏御医沉吟许久才回道:“令爱并无大恙, 应是气血失调之症。”又道,“可有先前的药渣?” 崔文熙:“……” 芳凌心虚道:“有。” 魏御医:“且拿我仔细瞧瞧。”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芳凌只得去拿药渣。 崔文熙本来就没病,那药渣也不过是调理气血之类拿来忽悠人的,魏御医自然也看不出名堂来。 倒是崔平英爱女心切,不停地询问。 那魏御医也是个人精,瞥了崔文熙两眼,并未戳穿,但总得回宫交差,便顺着崔文熙的话头道:“令爱气虚,需得仔细调养补补,待老夫重新开药方养一阵子便可痊愈,国公无需担忧。” 听他这一说,崔平英才放下心来。 魏御医开了药方,又开了食补的方子,都是补气益血的。 看诊完后,崔平英送他回去交差。 芳凌心下惶惶,小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倘若魏御医回去说娘子没病……” 崔文熙瞥了她一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那小子敢跑到国公府来找茬。” 芳凌:“……” 这不,魏御医回去后先跟马皇后交差,并未说没病,只说气血失调需调养,私下里又去东宫跟太子交差。 听说崔文熙没毛病,赵玥不禁被气笑了,他手持公文,斜睨他道:“一点毛病都没有?” 魏御医点头道:“脉象平稳,微臣瞧不出异样来。”又道,“只气血稍稍差了些,但也并无大碍,只需膳食进补便可,无需用药。” 赵玥没有说话,心想既然没病,何故回了娘家,且两次都不愿见他,这不是故意躲他么? 把公文放到桌案上,赵玥朝他挥手,魏御医躬身退下。 大殿内一时寂静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玥才道:“卫少忠。” 外头的卫公公进殿来,赵玥朝他招手,他缓步上前,说道:“殿下有何吩咐?” 赵玥附耳嘀咕道:“你找人去崔宅打听打听,看近些日崔氏都干了些什么。” 卫公公愣了愣,道声是。 待他退下后,赵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再无心思看公文,好端端的,她为何避让起来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话说卫公公办事忒麻利,底下的人很快就把近日进出崔家的外人打探清楚了,并摸到了秦大夫的医馆里。 卫公公亲自走了一趟。 当时秦致出诊去了,是医馆里的学徒接待的他。 待到傍晚时分,秦致才归来,学徒连忙上前同他说道:“师父,有位客人来了许久,说要见你。” 秦致皱眉,“什么客人?” 学徒欲言又止,附耳小声道:“看样子应是贵人。” 秦致心下困惑,他看诊的病人里不乏权贵,倒也没放到心上,便撩袍前往待客室。 卫公公已经等了许久,虽然穿了一身简单的便服,但气势却异于常人。 秦致细细打量他,面白少纹,不似一般男子粗犷,浑身上下都透着几分阴柔,当即便行礼道:“不知这位是?” 卫公公随意忽悠一个名字道:“魏宣。” 秦致困惑问:“魏郎君可是来看病的?” 卫公公回道:“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来问病。” 秦致:“???” 卫公公开门见山道:“前阵子秦大夫可曾去过崔家?” 听到这话,秦致心头一跳,顿时有些发慌,故作镇定道:“魏郎君此话何意?” 卫公公察言观色,“你只管作答。” 秦致:“去过。” 他心头到底心虚,不动声色去把房门关闭,卫公公的话在身后响起,“可是去给崔娘子看诊?” 秦致斟酌片刻回答道:“不是给崔娘子看诊,是她身边的侍女芳凌。”又解释说,“往日在庆王府时老夫也时常出入,那芳凌很得崔娘子看重,故而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会来唤老夫诊脉。” 卫公公轻轻“哦”了一声,故意道:“前两日太医院的御医去了一趟国公府,亲自替崔娘子看诊。” 此话一出,秦致有些腿软,硬是憋着没有吭声。 卫公公仔细观察他的神色,敲打道:“你心里头应该清楚,我因何而来。” 秦致干咳一声,装傻道:“老夫听不明白魏郎君说的什么。” 卫公公轻哼一声,从袖出取出内侍监令示人。 秦致一下子被唬住了,连忙跪礼道:“老夫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贵人恕罪。” 卫公公严肃道:“我再问你一句,崔娘子可曾请你替她看诊过?” 秦致冷汗淋漓,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卫公公:“我是受人之托来办差,你若如实回答,回去了我替你美言几句,说不准能免除祸患,你若有意隐瞒,上头震怒,我可是没法替你说情的。” 秦致面色为难,“这……”顿了顿,“医者仁心,到底有损崔娘子声名。” 卫公公挑眉,等着下文。 秦致心中思忖,想起崔氏曾同他说过的话,倘若有人问起来,只需推到她身上便是,当即便道:“老夫确实替崔娘子诊过脉。” 卫公公:“接着说。” 秦致没得办法,只得把崔文熙的事情如实交代一番,听得卫公公诧异不已,似乎被这波操作彻底搞懵逼了。 众人皆知崔氏无生育,求医问药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老天开眼揣了崽,且还是太子的崽,若是一般的女郎,指不定会多欢喜,毕竟往后太子承大统,怀的不是公主就是亲王,结果她倒好,转眼就干净利落处理了。 卫公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既震惊又无法理解。 秦致非常聪明的选择装傻,表示自己并不清楚到底是谁的种,只道:“这到底是女郎家的私事,若是泄露出去,委实有损声名,故而老夫才会瞒着,还请贵人见谅。” 卫公公“唔”了一声,回道:“你且宽心,不知者无罪,且又是崔氏求你的,怨不得你。” 秦致稍稍安心,试探问道:“方才贵人说宫里的御医曾去国公府诊过脉,可知……” 卫公公:“脉象平稳,并无异常。” 秦致放下心来,“那就好,老夫也安心了。” 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卫公公并未再逗留,主仆离去。 秦致送他们离开医馆,心下不禁庆幸崔氏还算有良心,给他留了条退路,把责任承担下来,要不然他铁定会遭殃,那可是太子的种,结果被他给处理了。 不掉脑袋也得脱层皮。 今日天色已晚,次日卫公公才回去交差。 赵玥从政事堂那边回来,卫公公心情忐忑地把从秦致那里探来的消息细细同他说了。 不出所料,赵玥果然被气着了。 见他面色不虞,卫公公垂首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玥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她是不是蠢?” 卫公公:“……” 赵玥拿他撒气道:“问你话呢?” 卫公公欲言又止道:“老奴也琢磨不透,母凭子贵,多少女郎盼都盼不来的企望,结果转眼就……”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 赵玥指了指他,明明想发火,却又硬生生忍下了,毕竟迁怒他并不能让时光倒流。 “滚!” 卫公公巴不得滚,赶忙屁颠屁颠退了下去。 忽听“啪”的一声,茶盏被砸了个粉碎,他被吓得一哆嗦,跑得更快了。 殿内的赵玥看着地上的碎片还不解气,还想再砸东西,终是忍住了。他气恼地叉腰,白皙的俊脸被气得有些发青。 崔氏,狠人! 当然,这跟她当初同庆王闹和离的作风很像。 他知道她的脾性素来孤高自傲,但果决到这个地步委实让他开了眼界。他不禁对自己产生怀疑,一个女人得有多厌恶他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赵玥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和茫然中。 二嫁东宫 第66节 心里头不痛快,中午连膳食都没怎么用。 余嬷嬷见他胃口不好,试探道:“殿下是不是有心事,恹恹的,莫不是病了?” 赵玥抬头看她,脸上的表情好似怨妇一般带着困扰。 余嬷嬷遣退宫人。 赵玥隔了许久才问:“嬷嬷,你认为崔氏如何?” 余嬷嬷客观道:“能入得了殿下的眼,自然有几分本事。” 赵玥沉默了阵儿,也不知是气还是笑,“你说得不错,她确实有几分本事,当初庆王回京,她说和离就和离,可见是个有主意的。” 余嬷嬷:“崔氏孤高自傲,自然有她孤高的底气,家世背景好,涵养学识佳,样貌也出挑,为人处事很有一套,打理中馈更是一把好手,这样的女郎倘若没个主见,反倒奇怪了。” 听她这一说,赵玥烦躁的情绪才稍稍得到平息,理智道:“你说得不错,她似乎什么都不缺。” 余嬷嬷意味深长道:“老奴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玥:“你只管说。” 余嬷嬷:“当初庆王带外室回京,崔氏不顾一切和离,可见眼里容不得沙子,且不重名利前程。这样的女郎极难驾驭,殿下相中她,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思,是图稀奇新鲜还是……” 这话仿佛给了赵玥启示,他自言自语道:“不重名利前程?” 余嬷嬷点头,“庆王妃这个名衔不仅能给她自己带来利益,也能给母族助益,可是她仍旧选择了离府,可见心中是不屑的。” 赵玥似有不解,“那她重什么?” 余嬷嬷笑道:“重自身。”又道,“这般孤高自傲的女郎,自然是自身利益比什么都重要,受不得半点委屈。” 赵玥更是不解了,“那我问你,她怀上了我的孩子,难道很委屈?” 余嬷嬷:“……” 一时被问愣住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余嬷嬷隔了许久,才惊讶道:“崔氏有孕了?” 赵玥:“对,揣了我的崽,就在前不久,结果眨眼又被她处理掉了,且躲回国公府避着我,你说她此举究竟是何意?” 余嬷嬷:“……” 信息接收得太多,一时无法消化。 赵玥等着她的答案。 余嬷嬷比他更困惑了,“这不应该啊,她求医问药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有了身孕,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就……” 赵玥追问:“嬷嬷你说,一个女郎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这般急着处理呢?” 余嬷嬷如实回答:“要么是逢场作戏,要么就是心有所属,只有心思不在孩子身上,才会果决处理。” 赵玥抽了抽嘴角,感觉被扎心了。 逢场作戏,她想必从头到尾都不曾对他上过心。 想到此,赵玥觉着心里头愈发不痛快,想要当面质问她,却又碍于国公府,只得暂且忍耐。 晚上他辗转反侧,琢磨着找什么借口亲自登国公府的门。 这些日崔文熙一直躲在府里足不出户,待到休沐那天,不曾想兄长崔文靖居然把太子邀进府了。 上回镇国公寿辰众人见识过张焉棋,崔家人的棋艺个个精湛,太子对棋艺也颇有专研,似乎对那张焉棋念念不忘,于是崔文靖成人之美,邀他手谈。 得知太子进府的消息,崔文熙彻底怂了,内心焦灼不安。 芳凌比她更惶恐,压低声音道:“方才奴婢听说是大郎邀他进府的,这会儿在家主那边吃茶。” 崔文熙懊恼道:“我那阿兄什么脑子,引狼入室而不自知!” 芳凌发愁道:“倘若太子有心找茬,娘子要如何应对?” 崔文熙来回踱步,毛躁道:“他总不会当着我父兄的面把事情给捅出来。” 芳凌:“他既然走了这趟,没有一个交代,定不会善罢甘休,娘子还是莫要把他逼急了,一旦篓子捅出来,家中只怕得翻了天。” 这话把崔文熙唬住了,直勾勾地盯着她,一时不知作何回应。 芳凌继续道:“娘子一直这样躲着也不是个事儿,还不如趁着家主在同他见个面,就算他要为难,也得顾忌这是国公府不是?” 崔文熙细细思索良久,才咬牙道:“便去瞧瞧,看他又敢如何。” 芳凌伺候她梳妆打扮。 另一边的赵玥正同崔平英父子吃茶闲聊,谈论的话题跟围棋相关,崔平英说起自己跟张焉棋的渊源滔滔不绝。 赵玥认真地听着,一点都没有不耐之色。 稍后崔文熙主仆过来,家奴通报后,赵玥眉毛微挑,目光不动声色瞥向门口。 不一会儿崔文熙进正厅,朝里头的男人们行礼,说道:“前几日得皇后娘娘恩情,妾身经魏御医看诊用药后身子爽利多了,今日听说殿下前来同阿兄论棋,劳殿下带话给娘娘,日后妾身定会亲自进宫致谢。” 赵玥把她打量了一翻,见不出喜怒,“阿娘说平阳得四皇婶规劝,方才有如今的生机,她很是感激,听到四皇婶病了,这才担心请了御医过来。”顿了顿,轻轻拍了一下脑门道,“瞧我这记性,总是忘了改口。” 听到“改口”二字,崔文熙的心突突地跳了两下,有些不自在。 赵玥问道:“四皇婶如今……”说罢看向镇国公问,“我该如何称呼?” 崔平英:“……” 有点尴尬。 一旁的崔文靖忙应道:“长月家中排行老大,唤元娘也成。” 赵玥抿嘴笑,意味深长道:“元娘如今身子安好?” 崔文熙:“……” 不知道为什么,眼皮子跳得有点凶。 第46章 开谈 赵玥盯着她瞧, 颇有几分压迫性。 崔文熙选择无视,不想在这里过多逗留,说道:“诸位继续论棋, 妾身且退下了。” 谁料赵玥忽然说道:“平阳有些事让我问你,不知元娘可愿耽搁一阵解答?” 崔文熙:“???” 赵玥看向崔家父子, “还请二位暂且回避。” 崔平英倒也没有多问,只困惑地看向自家女儿。 崔文熙没有吭声。 父子俩起身离去,男女大防不便独处, 芳凌从外头进来,算是第三人。卫公公则守在正厅的院子外,一派闲人免进的架势。 赵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没有说话。 崔文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芳凌守在门口心情忐忑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 赵玥才缓缓道:“为何躲我?” 崔文熙面不改色回答:“殿下多虑了, 妾身确实身子不适。” 赵玥冷哼一声,看向她道:“背着我把胎给处理掉了, 你崔氏很有一番本事。” 此话一出,门口的芳凌恐慌地跪了下去,大气不敢出。 倒是崔文熙无比镇定, 狡辩道:“殿下此话差矣,妾身上月曾服用过一些药物调养身子,那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妾身害怕是畸胎,故才出此下策。” 赵玥眯起眼瞅她,没有说话。 崔文熙继续忽悠道:“殿下也清楚妾身有不孕之症, 好不容易得来这么一个宝, 巴不得母凭子贵, 岂舍得干蠢事?” 这话委实把赵玥气笑了,缓缓起身,背着手走到她身旁,居高临下问:“果真如此?” 崔文熙点头,无比诚恳道:“自然是真。”又道,“殿下往后是君主,妾身怀上的孩子不论男女,总归得有一个名分,于母家来说助益非常,妾身怎么可能不知好歹?” 赵玥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指了指她道:“你若有这份上进心,我何至于愁成这般?” 崔文熙垂首。 那家伙到底是搞政治的,平时虽然在她跟前装得温顺乖巧,一旦遇事时骨子里的强势便展现出来,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力,令她很不自在。 跪在门口的芳凌也是惶惶不安,生怕自家主子触了逆鳞,招来祸患。 赵玥心中到底懊恼,但又不能向她发火,一来她才伤身,他得做个人;二来则是怕她逆反,跟他对着干。 崔文熙正揣测今日要如何收场时,他忽地俯身附到她耳边,咧嘴道:“你瞧。” 崔文熙绷着面皮斜睨他。 那厮冷不防指着自己的小虎牙道:“獠牙,咬人。” 崔文熙:“……”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严肃的节骨眼上她居然松懈下来,没好气地把脖子伸到他嘴边,“随便咬。” 结果话语一落,赵玥真张嘴咬。 崔文熙“哎哟”一声,打了他两下。 跪在地上的芳凌偷偷瞥了一眼,原本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一下子就轻松了。她暗暗松了口气,愈发觉得太子手段高明,若是庆王,估计早就争执吵嚷起来了。 这也是赵玥的厉害之处,哄人很有一番本事,深知追责没有任何意义,便退而求次稳住她,“你还要在国公府里住多久?” 崔文熙没有回答。 赵玥戳了戳她的胳膊,“问你话呢?” 崔文熙思忖半晌,方道:“妾身伺候不了殿下。” 赵玥斜睨她,“回长陵坊,我不碰你。” 崔文熙沉默。 赵玥似乎猜出了她暗藏的小心思,似笑非笑道:“你以为躲在国公府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天真。” 崔文熙赶忙道:“殿下说笑了,妾身没有。” 二嫁东宫 第67节 赵玥歪着脑袋,“那我让你回长陵坊,你为何不应我?” 崔文熙找借口道:“这些日阿娘时常梦魇,二娘又不在京里,我想多陪陪她。” 赵玥没有吭声。 崔文熙怕把他惹恼了,赶忙拉他的衣袖撒娇,以退为进道:“我便再住五日,如何?” 赵玥捏住她的下巴,细细审视道:“想抽身了?” 崔文熙:“……” 那厮附到她耳边,轻声道:“哪有被你白嫖的道理?” 崔文熙想避开他,腰却被禁锢住。她梗着脖子,不敢动弹。 赵玥轻嗅她身上的脂粉香,她再次绷紧了皮。 仿佛把她的心思窥了个一清二楚,他呢喃道:“把我当小郎君玩,仗着没有生育就肆无忌惮,如今揣了我的崽,玩不起了想抽身,我说得对吗?” 崔文熙抽了抽嘴角,强颜道:“妾身不敢。” 赵玥“哼”了一声,“不敢?你可敢得很,捆绑我,把我当马骑,花样层出不穷,我可恼过?” 崔文熙:“……” 赵玥用余光瞟她,“你父兄就在外头,他们若知道你这般放肆,不知作何感想,嗯?” 这话崔文熙不爱听,回击道:“那妾身倒要问问殿下这个侄儿了,仗着权势逼迫我这个前婶婶与你厮混,不知马皇后又作何感想,嗯?” 气氛再次剑拔弩张起来,跪在地上的芳凌再次陷入了惶恐中。 两人盯着对方,也不知僵持了多久,赵玥才道:“我若仗势欺人,那便学祖父在你还是庆王妃时就会把你抢进东宫,何至于等到今日才动手?” 崔文熙愣住。 赵玥继续道:“我若仗势欺人,在你和离的第二天就会威胁崔家把你拱手送到床榻上,何须费尽心思与你这般周旋? “崔文熙,摆在我跟前的手段有许多种,每一种都很容易,你为何就不仔细想想,我为何偏偏用了最麻烦最没有效率的方法来出卖色相诱你入瓮?” 这话把崔文熙唬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赵玥逼近她,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过图新鲜,想在你身上找乐子解闷儿?” 崔文熙后退两步,不服气道:“我崔氏一二嫁妇,且无生育,又是殿下的前婶婶,你难不成真要把我弄进宫?” 赵玥不答反问:“你可允?” 崔文熙回绝道:“不允。” 赵玥又上前了一步,眼神犀利道:“你瞧,你从一开始就抱着把我当面首解闷儿的东西陪玩儿,是吗?” 崔文熙没有回答。 赵玥被气笑了,“现在想抽身了,是吗?” 崔文熙硬着头皮道:“我这是想保全双方的体面。”又道,“殿下年轻气盛,无视伦理纲常,我作为长辈理应及时纠正,何错之有?” 赵玥再次被她的鬼话气着了,“伦理纲常何在?” 崔文熙狡辩道:“庆王这会儿还活着,他可是你叔,前妻跟侄儿搅合上了,你要我如何自处?要宫里头如何看待我?” 赵玥眯了眯眼,“你既然这般在意,那他明天就可以不用喘气了。” 崔文熙眼皮子狂跳,拽住他的胳膊道:“你莫要胡来!” 赵玥的视线落到她的手上,心情阴晴不定。 崔文熙怕把他惹恼了,赶忙道:“我允你便是,过两日就回长陵坊,以后也不会再躲着你了。” 赵玥盯着她没有说话。 崔文熙被那眼神看得发憷,似乎这才意识到他一直都在收敛獠牙。 现下是在国公府,赵玥不想把事情搞大,没好气戳了戳她的额头,“我改日再来寻你,这些日你自个儿好好想想我为何没对你用强,偏要用哄。” 说罢便甩袖而去。 崔文熙探头看他走远的背景,待他消失后,跪在地上的芳凌长吁一口气,总算解脱了。 崔文熙上前扶她起身,她腿软道:“娘子祸大了。” 崔文熙心烦意乱,道:“打起精神来,莫要让父兄瞧出了端倪。” 赵玥离府时的脸色不大好,崔平英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立马进院子问崔文熙。她撒谎说平阳跟某郎君出了点小问题,是她撮合的,赵玥来找她兴师问罪。 崔平英父子俩信以为真,压根就没往二人身上想,因为太过荒唐。 主仆回到金玉苑后,崔文熙坐到床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芳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虑道:“看太子那样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娘子可想好了退路?” 崔文熙没有吭声,只认真地思索他临走时留下的话,冷不丁问:“难不成那小子是正儿八经打算同我厮混的?” 芳凌愣住,诧异道:“娘子怎么犯起了糊涂来,太子与你怎么可能会走到一起?” 崔文熙点头,“我俩确实不太可能会凑到一块儿,他是一国太子,且比我小六岁,虽然我身世背景不差,但嫁过人,且还是他的前婶婶,并且之前还背着无法生养的名声,他怎么可能会为我的前程考虑?” 芳凌:“正是这个道理,先前娘子有孕,奴婢被利益冲昏了头脑还替娘子高兴,后来还是娘子点醒了奴婢,你与太子之间阻碍重重,怎么可能会凑到一起?” 崔文熙想了想,“不过他临走前说过的话也确有一定的道理,明明可以用权,却偏要诱哄,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芳凌不以为意,“那又如何?”又道,“奴婢不信他可以为了娘子与宫里头的帝后忤逆,求娶你这个前婶婶为正宫娘娘,太子若真这般做了,奴婢才彻底信服他是有把娘子放到心上的。” 听了这话,崔文熙错愕道:“你疯了。” 芳凌试探道:“倘若太子真这般做了,娘子敢不敢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崔文熙怂了,“你莫要开玩笑,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清楚得很。” 芳凌也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对于太子来说这需要莫大的勇气,几乎得与整个世俗伦理抗衡,关乎到前朝、后宫与世人眼光审判。 之后没过几天崔文熙便回了长陵坊,现在已经是冬天,她怕冷,屋里已经开始供应银碳。 闲着无聊时她会翻看县志打发时间,炭盆里再烤两颗芋魁,很是惬意。 上回赵玥在国公府有所顾忌,许多话没说清楚,得知她回来了,便再走了一趟。 崔文熙在厢房里食柿子,时下的火晶柿子很得京中百姓喜欢,色泽浓艳,皮薄似纸,滋味甘甜,就是性寒,不宜多食。 忽听外头传来芳凌的脚步声,她打起门帘走进来,说道:“娘子,太子来了。” 崔文熙露出一副躺平摆烂的表情,由芳凌伺候着漱口洗手。 整理妥当后,她才前去偏厅,赵玥坐在太师椅上,穿着浅灰色大氅,修改过容颜,看着老气不少。 崔文熙瞅着怪别扭,朝他行礼道:“殿下这般模样,妾身瞧着瘆得慌。” 赵玥:“你又没干亏心事,瘆什么?” 崔文熙撇嘴,实在受不了那张陌生的面孔,便命芳凌去打热水来给他洗干净。 偏厅里有些冷,崔文熙把他领到厢房,亲自绞帕子把那张鬼脸一点点擦拭干净。 赵玥规规矩矩坐在凳子上,任由她拿帕子清理脸上的妆容。 白皙的皮肤一点点展露出来,她耐着性子把假胡须扒掉,把整张脸弄干净后,又取妆奁里的面脂替他润养肌肤。 冬日里气候干燥,她用指尖沾少许面脂到他脸上,指腹轻轻推开。 当时二人离得近,面脂带着浅淡的馨香,由指腹一点点勾勒他的轮廓。 气氛顿时暧昧,赵玥有些意动,揽住她的腰身靠近自己,仰头道:“吻我。” 崔文熙提醒道:“殿下说过不会碰我。” 赵玥:“我不会伤你。” 崔文熙这才蜻蜓点水亲了他一下。 哪曾想那家伙一点就着,热情似火,勾住她的颈脖不放。 室内本就温暖如春,气氛一下子就串了起来。 起初崔文熙是抗拒的,怕出岔子,遗憾的是那小子很有长进,撩人颇有一番本事。 这番试探令崔文熙抓狂,怕自己受他引诱,慌忙推开他道:“你莫要胡来!” 赵玥一脸绯色,笑道:“元娘怕了?” 崔文熙像见鬼似的躲开了,有些失态道:“你莫要胡来。” 赵玥哼了一声,“我说过不会碰你,躲我作甚?” 崔文熙警惕地盯着他,没有吭声。 赵玥颇有几分小得意,“你瞧,你对我是有几分念想的,不是吗?”停顿片刻,“或许说是对我的身子有几分念想。” 崔文熙:“……” 赵玥抿嘴笑,“元娘,你可曾想过,试着走近我?走近我的东宫?” 崔文熙懊恼道:“你是不是当我傻?我才从庆王那个火坑里爬出来,再钻你那个固若金汤的金笼?” 这话赵玥不爱听,“东宫怎么就成金笼了?” 崔文熙口无遮拦道:“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既然觊觎了我这么些年,自然知晓我是什么性子,我连庆王的外室都容忍不下,岂能容忍得下你的后宫?” 赵玥不答反问:“我若又跟当初庆王求娶你时立下你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又会不会再轻信?” 崔文熙愣住。 赵玥指了指她道:“你瞧瞧,经历过了一次,岂会再上当第二次,对吗?” 崔文熙一时被噎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赵玥理性道:“元娘是经历过事的人,自然也知道许多事情是需要用心思去经营的,我赵玥只信奉一件事,遵循本心。”又道,“我觊觎你许多年,想与你厮守,想把你囚在身边日日欢好,只想要你一人,你可信得过?” 崔文熙没有说话。 赵玥摊手道:“你说不准又会说,你是不是疯了?你小子比我小六岁,且是一国太子,以后是做帝王的人,会为了一个二嫁妇弃后宫三千佳丽而不顾?” 崔文熙:“……” 赵玥:“瞧,这就是偏见。” 崔文熙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你是不是疯了,我之前七年无生养,满城皆知,招惹我对你有什么益处?” 二嫁东宫 第68节 赵玥倒也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可是太医院没有查出毛病来也是实情。” 崔文熙沉默。 赵玥:“事情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我若真想动心思,自然有上百种法子去解决,你明白吗?”又道,“诚然如你所言,你我二人中间阻碍重重,不仅是伦理纲常,还有子嗣延续,诸多问题需要我去面对解决,可是你倒好,一声招呼不打直接给我处理了。” 崔文熙不想听这些,只道:“你放过我罢,我只想安安心心过小日子就足矣,没有那些上进心。” 赵玥嗤笑,“我若放过你,谁又能放过我?” 崔文熙:“……” 赵玥:“你断不该让我尝到女人滋味,挺好,我还想再要。” 崔文熙抽了抽嘴角,“这就是没得解了?” 赵玥毫不客气道:“死磕到底。” 崔文熙再也没心思跟他周旋了,下逐客令道:“你现在可以滚了。” 赵玥厚颜无耻道:“不滚,心里头不痛快。”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赵玥非常有风度道:“我今日不是来跟你吵嚷的,跟妇人吵嚷,没甚出息。” 崔文熙没好气道:“那殿下就在这儿坐着好了。” 说罢要起身出去,谁知赵玥道:“给我拿俩火晶柿子来。” 崔文熙懊恼道:“撑死你。” 不一会儿芳凌送来一盘火晶柿子,赵玥拿麦秆戳了一颗吸食,并吩咐道:“冬日里最适宜吃暖锅了,中午便备乌鳢锅子,放少许党参滋补最佳。” 芳凌:“……” 这是打算把崔宅当成自己家使了? 见她没有动静,赵玥看向她道:“我也不能白占你家主子的便宜,你去找卫少忠,让他出银子去买。” 话语一落,外头的崔文熙没好气道:“两条乌鳢我倒请得起。” 赵玥咧嘴笑,芳凌也笑了起来,她忽然觉得二人相处的模式还挺有趣味,可比跟庆王相处有趣多了。 毕恭毕敬退了出去,外头的崔文熙见她在笑,不高兴道:“你笑什么?” 芳凌抿了抿嘴,“外头冷,娘子还是进屋去罢,殿下已经用了好几个火晶柿子了,估计一个都没打算给娘子留。” 崔文熙:“……” 这无赖,还真当是自己的窝了! 第47章 交心 进入厢房, 果真见赵玥已经食用了两个,还没有要罢手的意思,崔文熙小气道:“你这是打算把我吃得倾家荡产么?” 赵玥被逗笑了, “东宫里的东西随便你搬。”又道,“元娘不是觉得烟云庄挺好吗, 你若跟了我,那庄子便送你。” 崔文熙不痛快地坐到一旁,没好气道:“这点小恩小惠就想打发我?” 赵玥饶有兴致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都给。” 崔文熙故意恶心他道:“我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妇人,入了你的东宫,便要储君之位, 你能给?” 赵玥挑眉,戏谑道:“那得看你能生几个。” 崔文熙:“……” 赵玥又道:“我就想不明白了, 东宫它怎么就成了金笼, 以至于让你这般抵触害怕?” 崔文熙沉默,隔了许久才道:“你不懂。”又道, “这是男儿的世道,女郎若要立足全靠郎君们的施舍,有些地方一旦去了, 便再也回不来了。” 赵玥认真地想了想,“此话有一定的道理,但也没道理。”停顿片刻, “咱们拿庆王来说,你与他七年婚姻,又可曾想过若是没有那外室, 你二人往后还能继续维持下去吗?” 崔文熙没有吭声。 赵玥看着她道:“你瞧, 你自己心里也吃不准。” 崔文熙:“他对子嗣异常执着, 我曾提过从赵家宗室里抱养一个孩子养在膝下,他不允。” 赵玥失笑,“他自然是不允的。” 崔文熙:“???” 赵玥:“四皇叔原本就跟赵家没有任何血脉相连,他本姓宋,全仰仗生母燕氏才得了这么一个亲王爵位,你却让他抱养赵家子,不是把爵位又还给赵家了吗?” 崔文熙没有说话。 赵玥继续道:“所以元娘还是不了解男人。” 崔文熙皱眉,“我与庆王和离,你本知道我没有生养,遇到的问题不是跟他一样吗?” 赵玥摇食指,“我跟他不一样,他打小寄人篱下,我虽也曾寄人篱下,但好歹是养在祖父武帝膝下的。 “我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相信你也清楚,他好战心强,桀骜不驯,且嗜杀,无视伦理纲常,甚至连侄媳妇都抢。 “这样的一个人把我教养长大,你若还拿庆王那一套来看我,便是你的肤浅。 “我之所以没有动你,是因为老师陈平的约束,而对于皇室来说子嗣传承尤为重要,但你莫要忘了当初祖父也并非曾祖父亲生,是从赵家的另一支抱养而来的。于我来说,只要储君的血脉流淌着是赵家姓就足够了,你可明白? “当初祖父能无视伦理纲常纳燕氏母子进宫,甚至抢侄媳妇,那我娶前婶婶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没用抢。” 听了这番话,崔文熙的三观有些裂。 她自然知他骨子里肯定也是叛逆的,要不然也不会觊觎她这个皇婶了,但叛逆到这个地步委实少见。 崔文熙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试探问:“你能容忍未来的储君是其他赵家子?” 赵玥不答反问:“为何不能容忍?”又道,“储君关乎到社稷是否安定,倘若因为一己私欲而动摇整个社稷安稳,岂不是得不偿失?” 崔文熙:“……” 赵玥指了指她,“这就是你的肤浅,你知道什么是宗族吗,唯有相互扶持,一个家族才能日益强盛繁荣,生生不息,庇荫后嗣子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才叫宗族。 “甭管平日里他们在私底下如何内斗,一旦在大义面前什么私人恩怨统统都会抛开,一致对外,因为这是同宗同姓有着切身利益相关的血脉相连,这便是世家大族的宗族利益关系。” 这番话把崔文熙的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她不得不承认对他是带有偏见的,跟他的眼界与大局观比起来实在有些可笑。 见她久久不语,赵玥困惑问:“所以你所谓的东宫是一座金笼,它怎么就成了笼子,我想不明白。” 崔文熙没有作答。 赵玥:“问你话呢,你跟我说说,我洗耳恭听。” 这算是二人第一次坐下来心平气和讨论这些现实问题,崔文熙迟疑了许久,才说道:“宫里到底比不得外面,自有约束。” 赵玥又拿了一个柿子开戳,崔文熙皱眉道:“还吃,柿子性寒。” 被她这一说,他手贱地捏了捏,露出老太爷似的语重心长,“我知晓你怵什么。” 崔文熙看向他,“怵什么?” 赵玥一本正经道:“我阿娘你觉得如何?”又道,“你们妯娌俩相处了这么些年,你觉得她如何?” 崔文熙想了想道:“马皇后温和有礼,待人宽厚,从未与我红过脸,是个赏罚分明,能辨是非的人。” 赵玥抱手道:“看来你对她的评价还挺高。”又道,“平阳和永宁呢?” 崔文熙:“我与她们相处得来。” 赵玥循循善诱道:“你若跟我走到一起,以前的圈子不变,你无需再去重新适应新的人脉关系,这样不极好吗? “我阿娘是个没甚追求的女郎,对我的要求就是正常娶妻生子,这些你也能满足她。往日诟病的不孕,你没毛病能生养,她也挑不出错处来。 “崔家在京中世家大族,你家世背景显赫,才貌双全,人品俱佳,擅打理中馈,除了曾有过一段婚姻外,堪称完美。不管他人如何议论,但我赵玥能接受,妥妥的贤内助,我认为是极好的佳偶良配。 “至于我父亲,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他老早就想撂挑子去做太上皇享福,只要他成全我二人,我立马成全他,大婚生子让他安安心心做太上皇含饴弄孙,了了他的一桩心事。 “至于前朝那些酸腐,他们只关心储君。 “你若是觉着不好面对庆王,我自有法子把他弄走。 “你若是觉着我日后三宫六院,那也太抬举我了,我赵玥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天天被政事堂那帮老儿缠着,妥妥的劳碌命,况且洁身自好人品端正……” 话还未说完,崔文熙就怼他道:“你人品端正还觊觎皇婶?” 赵玥冷不防把手中的柿子捏破了,他“哎呀”一声,“合该我吃。” 崔文熙:“……” 臭不要脸。 不管她承不承认,他的智商与处事的手腕确实比庆王高明得多,一个能在武帝虎口下夺食的人确实有点真本事。 这点她是服气的。 中午的时候庖厨备上乌鳢锅子,赵玥不吃辣,膳食按惯例先由卫公公试过后才让他动的筷。 冬日里食用暖锅最适宜不过,这个时节南方的贡桔也成熟了,赵玥道:“回去了给你弄两筐桔子来。” 崔文熙:“两筐贡桔换一顿乌鳢锅子倒是值了。” 赵玥抿嘴笑,嫌弃道:“瞧你那点出息。” 他的性情平和稳定,遇事极少毛躁,颇有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跟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委实舒心不少,故而这顿午饭崔文熙用得也轻松愉快。 下午天气阴沉,外头冷,二人躲在厢房里消遣。 崔文熙闲着无聊琢磨棋局,赵玥则盘腿坐在榻上翻看地方县志,两人互不干扰,各干各的。 炭盆里的银碳偶尔发出噼啪声,崔文熙喜静,赵玥也不喜吵闹,相处得倒是非常默契。 有时候崔文熙会偷偷瞄他,那厮坐在矮几前,完全沉浸在县志的奇闻怪事里,不像庆王坐不住。 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亦或许遇到合适的人连沉默都是舒服的,轻松自在,没有任何压力,也不用端着。 崔文熙若有所思地摸下巴,冷不防喊了一声,“赵玥?” “嗯?” 赵玥头也不抬。 崔文熙好奇问:“你有没有出糗的时候?” 二嫁东宫 第69节 赵玥愣了愣,不答反问:“在永宁府假山里撞见的时候尴不尴尬?” 崔文熙:“……” 赵玥继续道:“还有在平阳府误用了同一碗银耳羹,也挺尴尬。” 崔文熙想到那两个情形,确实挺难堪。 二人看了对方一眼,同时默默垂首,都不再多言。 之后过了许久,赵玥忍不住问:“我每次见你都端方持重,你这样端着累不累?” 崔文熙:“打小就这般,习惯了。” 赵玥无法苟同,“倒也不必如此。”又道,“吵个架都得端着,那多无趣。” 崔文熙没有接茬。 那小子确实比庆王有情趣,放得开,能玩,同时头脑清醒,知进退,眼界格局比一般的土著开阔多了。 这倒是她没料到的。 冬日里天气短,晚些时候卫公公提醒他该回宫了,崔文熙把妆容给他处理过。 赵玥坐在凳子上,说道:“往后莫要躲我。” 崔文熙倒也不抵触,“你若不对我使手段,我躲你作甚?” 赵玥揽住她的腰身,“来日方长,我也不逼迫你,先前我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正儿八经的,你别不当回事,好好考虑试着走近我。” 崔文熙居高临下俯视他,“我若不想呢?” 赵玥无赖道:“那就耗着死磕。” 崔文熙撇嘴,没好气拧了他一把,他“哎哟”一声,贴好假胡须后,凑上前亲了她一嘴,又挨了一板子。 把主仆送走后,崔文熙在院里站了会儿才进厢房去了,芳凌进去收拾,说道:“娘子跟太子相处得似乎还不错。” 崔文熙坐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人,回道:“比起庆王来,他确实有一番手腕。” 芳凌试探问:“倘若太子真有诚意,不知娘子又会作何打算?” 崔文熙摇头,“我不知道,只觉得不可思议。” 芳凌笑道:“这事若被主母知道了,只怕得晕过去。”顿了顿,暗搓搓道,“奴婢倒是盼着娘子能得太子上心,气死庆王。” 这话把崔文熙逗笑了,指了指她道:“没安好心。” 芳凌撇嘴,“当初庆王不是嫌弃娘子不能生养吗,为了一个外室要死要活的弃了正妻,委实不地道。如今娘子离了他,反倒是攀上了太子,若得了个正宫娘娘的头衔,让他捶胸顿足失悔去,想想就痛快。” 崔文熙:“倘若为了气他而把自己葬送了,倒是划不来。” 芳凌:“若太子是真心实意的呢,娘子考不考虑?” 崔文熙轻轻抚摸自己那张年轻光洁的脸庞,“他确实比庆王有意思多了,聪明通透,跟这样的人相处起来一点都不累。” 芳凌兴致勃勃道:“当今的圣人是出了名的宽厚,马皇后也待人和善,兴许太子是承了他们的平和。”又道,“奴婢都觉得太子处事很有一番手腕,娘子若不排斥,也可多了解了解,反正又不误事。” 崔文熙:“便就这样耗着罢,他要死磕,我也没辙。” 翌日两筐贡桔由宫里头送了过来,一并带来的还有几样补气养血的药材野参,崔文熙收下了。 那桔子委实清甜,院里的仆人们也得了一些解馋。 之后二人一直以这种温和的方式相处,赵玥也不着急,每回过来要么同她手谈一局,要么就闲聊,要么翻看县志等。 两人相处得很默契,只要待在一块儿,哪怕互不干扰,都觉舒心。 那小子也当真忍得住,说不碰她就不碰她,算是个君子。 崔文熙对他渐渐放下防备,觉得这样相处似乎也挺不错,两人也从先前纯粹的陪玩关系过度到了普通男女的相处模式。 没有情爱欲望,有的仅仅只是陪伴,和相互间的默契。 这样的关系崔文熙是适应的,没有压迫,浑身都舒适,有时候甚至会产生错觉,仿佛两人已经是老夫老妻。 那种感觉很微妙,完全不是先前那种偷情带来的刺激,而是一种安稳的,理所当然的平和稳定。 崔文熙享受这种稳定带来的和谐,能让她更好地思考,要不要试着接受赵玥走进自己的生活,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然而这种平和并未持续多久就被惊涛骇浪打破了,起因是一场寒菊宴。 菊乃花中四君子之一,冬日里的寒菊则更有观赏价值,京中的芙蕖楼在每年冬日都会举办一场寒菊宴,邀请京中的才子佳人赏菊。 上回崔文熙在国公府守擂大出风头,自然也得了请帖,永宁差家奴过来传话,让她一并过去观热闹。 崔文熙应下了。 到了寒菊宴那天,天气异常的好,出了好大的太阳。 寒菊宴设在梅庄,那些在冬日里热烈绽放的菊花被主人侍奉得精细无比,现下寒梅未开,庄子里一盆又一盆菊花被展现在世人眼里,独领风骚。 前来参加寒菊宴的人们有近百人,因菊花品格高洁,故而受邀者多数都是小有才华的文人,不论男女,总有一样才艺是拿得出手的。 崔文熙和永宁一并前往梅庄,今日天气好,人们的心情也松快愉悦,永宁问:“前阵子听说你病了,可痊愈了?” 崔文熙应道:“好全了,这阵子一直待在家里,都快发霉了,今儿难得出了太阳,出来走走也好。” 待马车抵达梅庄,二人陆续下车。 庄子门口摆放着不少菊花,粉黄紫绿,在阳光的洗礼下开得甚艳。 众人瞧得欢喜,永宁赞道:“这菊花养得好,我府上的花匠养出来的冬菊比这成色差远了。” 崔文熙指着那盆绿丝绒,“我最爱浅绿色,清雅独绝。” 永宁:“我倒是喜欢金色,大气雍容。” 家奴替她们递了牌子,二人由庄子里的婢女领着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成片花海,两人一下子就兴奋了。 当时已经来了不少人,冬日里难得见到这样的场面,众人都高兴不已,就菊花议论着。 些许熟人见到她们,过来打招呼见礼。 今日受邀而来的人除了京中世家贵族外,也有文人骚客。 崔文熙素来抢眼,走到哪里总能引人多瞧两眼,她今日穿得颇素,圆髻上别着两朵洁白的雏菊绒花,化的妆容也清淡,牙色衣袍上绣着精美的云纹,浑身上下并不出挑扎眼,但因着气质淑雅,言行举止端方,站在争相斗艳的菊花丛里活脱脱的一幅仕女图。 这不,上回在畅音阁见过佳人的袁五郎心痒痒了。 他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又偏爱妇人滋味,今日前来猎奇,目光不由得再次落到崔氏身上。 动了春心。 袁五郎涎着脸上前跟二人打招呼问好,永宁调侃道:“今日前来参加寒菊宴的皆是有几分本事的人,你袁五郎有何本事混了进来?” 袁五郎嘿嘿笑道:“长公主言重了,晚辈这等纨绔自是没资格进来的,求着兄长沾了光。”顿了顿,看向崔文熙道,“崔娘子好生了得,那日在国公府守擂以一敌十二,着实让我等开了眼界。” 崔文熙皮笑肉不笑道:“袁郎君抬举了。” 袁五郎又跟永宁插科打诨。 崔文熙看他不顺眼,便先去亭子那边,芳凌搀扶她道:“那袁五郎一看就不是正人君子。” 崔文熙淡淡道:“西伯侯家的孽种,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活脱脱的无赖,这样的人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主仆刚走到亭子那边,就见畅音阁烹茶手艺极佳的林琼过来朝二人见礼,腼腆道:“今日真是凑巧,竟在这儿遇到崔娘子。” 崔文熙提醒道:“林郎君该去跟长公主见礼。” 林琼笑道:“正要过去。”停顿片刻,“我过来,是想提醒崔娘子莫要独处。” 崔文熙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林琼压低声音道:“袁五郎不是个东西,还请崔娘子仔细提防。” 得他善意提醒,崔文熙倒是有几分诧异,不紧不慢道:“林郎君的好意,我心领了。” 林琼这才过去跟永宁见礼。 崔文熙的视线落到永宁那边,觉得年纪轻的小郎君都不是吃素的。 赵玥如此,这个林琼也是如此,专门跟富婆打交道,能有什么好心思? 再瞧那袁五郎,她知他不是个东西,但胆大到半夜爬墙也是令她开了眼。 第48章 爆雷 另一边的林琼上前跟永宁见礼, 永宁瞧着欢喜,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儿。 林琼忍着反感强颜避开。 袁五郎看不惯他那孤高的态度,鄙夷道:“林小郎君既然放下了身段去畅音阁厮混, 就识相一点,端着给谁看呢, 嗯?” 林琼没有答话。 永宁倒是喜欢他骨子里那点犟劲儿,说道:“端着也有端着的妙处。” 袁五郎怕她恼,油嘴滑舌哄了一番。 一直在亭子下静观的崔文熙心下不禁好奇, 同芳凌道:“那林小郎君还真有点意思,你说他又当又立的,是因何缘故?” 芳凌摇头, “也真是奇了,年纪轻轻的, 且有手有脚, 却偏要在畅音阁那种腌臜地方厮混,又不愿低头, 委实无法理解。”停顿片刻,“方才他提醒娘子提防袁五郎,倒是有心了。” 崔文熙淡淡道:“那混账东西也不过仗着西伯侯为非作歹。” 芳凌:“像他那种不要脸的无赖, 一旦沾染上,不伤筋动骨也得脱层皮,娘子还是小心防范为好。” 主仆正窃窃私语, 袁五郎忽地瞥了她们两眼。 稍后永宁过来,林琼在一旁作陪。 几人在阳光下漫步而行,时不时听到附近的文人骚客吟诗作赋。 周边菊花的芳香四处飘散, 赏心悦目的花海令人心境松快, 崔文熙享受着日光的柔和, 与周遭的美景,舒适道:“今日总算没白来。” 永宁:“下午回去的时候带两盆走。” 崔文熙:“那敢情好。” 这里的菊花可不是白送的,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斗诗、斗茶、斗琴、斗画等。 换句话来说,也是给那些没有身份的文人骚客一个展现自身才华的途径,倘若运气好在这里爆了名声,京中权贵多,说不定就寻着一条上升的通道了呢。 二嫁东宫 第70节 听到竹林那边传来琴声,一行人好奇过去围观,只见一老一少正在弹《高山流水》。 永宁对古琴颇有几分造诣,在婢女的引导下坐下来静观。 崔文熙相中了摆放在树下的白玉珠帘,细长的花瓣呈卷曲状,蓬松硕大,颜色洁白如玉。她心痒难耐,问庄里的婢女如何才能得手。 那婢女答道:“若娘子喜欢,可在下午未时二刻参斗琴棋书画等,若是得胜,便可拿走相中的冬菊。” 崔文熙指着那盆白玉珠帘,同芳凌道:“你给我记下了,我要拿它。” 芳凌笑道:“好。” 一旁的林琼适时插话道:“若崔娘子不嫌弃,林某可斗茶替崔娘子多拿两块牌子领冬菊。” 崔文熙笑盈盈道:“那敢情好,如此一来,我得多相几盆。” 婢女拿了竹编的圆环给他们,说只要相中了可以先做标记,芳凌赶忙把她相中的那盆白玉珠帘给圈上,以示名花有主。 这游戏规则委实有趣,崔文熙坐不住了,同永宁说道:“我要去相冬菊了,阿姐可要去挑选?” 永宁:“你去罢,我听会儿琴。” 于是主仆二人兴致勃勃去挑冬菊。 崔文熙贪得无厌,挑了好几盆,有浓艳热烈的朱砂红霜、也有淡雅风情的清水荷花、还有白中泛红的胭脂点雪等。 中途遇到袁五郎热络打招呼,并主动替她们圈相中的菊花,试图混个脸熟。 崔文熙倒也没有甩脸子,但也没过多言语。 待到正午时分,宴饮开场,崔文熙和永宁坐在同一张桌案前,既然是寒菊宴,呈上来的膳食自然跟菊相关。 菊花糕、菊花茶、菊花羹、鸡仔菊花、菊花鱼……林林总总十二道菜肴,每道菜品都采用菊花烹饪。 在宴饮时人们趁着兴致行酒令,每人一句与菊相关的诗,若是答不上来,则罚酒。 在场的女郎们性情活泼,不仅行酒令,还投壶作乐,若是谁输了,得献丑,要么吟诗作词,要么唱跳助兴,十八般武艺把气氛搞得热络开怀。 永宁高兴,劝崔文熙多饮几杯,她惦记着相中的菊花,说道:“我相中了十一盆寒菊,若是吃醉了,就没法讨到手了。” 永宁啐道:“贪得无厌!” 崔文熙咧嘴笑,“来都来了,自凭本事取。” 永宁:“十一盆呢,你得斗到什么时候?” 这倒是令崔文熙有些苦恼,若是斗十一回那要斗到什么时候才能讨完? 她惦记着这茬,宴饮后便差人去问,试图钻空子。 主办寒菊宴的杨万贤是个风雅之士,知她棋艺精湛,便给了机会让她取,可以对弈两局围棋,第一局则是杨万贤亲自把关,倘若她能得胜,便有取走十一盆寒菊的资格。 第二局则是对战斗棋得胜的擂主,若再得胜,相中的寒菊统统取走。 永宁说她是个狠人,既贪心又够狠。 这不,人们听说有人向杨万贤下了战书,全都好奇不已,因为杨万贤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京中颇具盛名。 趁着快要上场挑战之际,崔文熙好奇问:“这么多寒菊,阿姐就没有相中的?” 永宁暗搓搓伸出两个指头。 崔文熙:“两盆?” 永宁摇头,“二十五盆。” 崔文熙:“……” 她憋了憋,忍不住啐道:“方才是谁说我贪得无厌?”又道,“二十五盆得斗到什么时候?” 永宁野心勃勃道:“我来玩儿场大的,听音辨曲。” 崔文熙“啧啧”两声,“狠人。” 所谓听音辨曲,便是只要有人弹奏,她就能立刻辨认出是什么曲子,相当于琴曲的百科全书。 两人为了把相中的寒菊抱回家,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并且她们还打赌,若是谁没能如愿,便要请对方吃天香楼。 铜锣声响,崔文熙和杨万贤走进亭子下相互致礼。 围观的众人兴致勃勃,有女郎道:“崔娘子,你可莫要败了,得替咱们女郎挣脸面呐!”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气氛顿时欢快愉悦,人们七嘴八舌论起当初在国公府的守擂,很看好崔文熙得胜。 她相中的十一盆寒菊也被搬到亭子里摆放在一起,杨万贤非常大方道:“倘若崔娘子能胜我,我便再添五盆赠你,不论之后是否守擂成功,那五盆都是你的。” 崔文熙笑道:“杨庄主有心,妾身就不客气了。” 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各自落座猜棋,战场由此拉开了序幕。 与此同时,永宁也亲自坐阵摆下擂台,面前放着一把琴,对面也摆放着一把,若有人前来挑战,便用对面那把琴留下琴音,她听音辨曲回应曲名。 两个女郎用自己的本事取寒菊,方才不会折辱了菊的君子高洁。 这也是寒菊宴受人追捧的特别之处,若想要夺得,各凭本事,没有白送之理,因为在君子眼里它值得为之争取。 崔文熙素来坐得住,与杨万贤对弈耗费了近一个时辰,才以十子之差胜了对方。 而另一边的永宁听音辨曲已经辨下了四十八曲,她觉得她还能再战。 崔文熙趁着等斗棋得胜的擂主出来时,特地过来瞧她,最后永宁以六十二曲收场,率先把相中的寒菊收入囊中。 林琼斗茶也得了四块牌子,各分了两盆。 今日崔文熙运气好捡了大便宜,斗棋得胜的擂主棋艺比杨万贤差得多,她仅仅半个时辰就把对方杀得丢盔弃甲,得偿所愿。 两个女郎玩得尽兴,各自得了心爱的寒菊,直到天色很晚了才打道回府。 在回府的路上崔文熙坐在马车里观赏得来的战利品,高兴坏了,等赵玥来了一定要向他炫耀一番。 这些冬菊的品相可不比宫里头的差。 回到长陵坊后,那十几盆冬菊果然引得家奴们惊叹,特别是那盆紫色的如意金钩,花型硕大饱满,花瓣呈丝状延伸,颜色又生得好,美不胜收。 接连两日的天气都不错,白日里崔文熙会命人把菊花搬到外头见阳光,夜晚则会挪进屋保暖,照料得异常精心。 她委实喜爱那些冬菊,光看着就心情愉悦。 这不,赵玥过来时她非常得意的向他炫耀从寒菊宴上讨来的冬菊。 赵玥颇觉意外,看着墙脚处的十多盆姿态各异的菊花,赞道:“这冬菊好,品相上佳,不比阿娘侍奉的差。” 崔文熙:“永宁更厉害,讨了二十多盆呢。” 赵玥揽过她的腰身,说道:“姑母最贪玩乐,她擅琴,精通音律,又爱凑热闹,自是少不了的。” 二人同往常那样聊了会儿家常,又围绕菊花的话题讨论起如何精养品相才会更佳。 这方面马皇后有经验。 在外头晒了阵太阳,两人才进厢房说起平阳近日的情况。 中午崔文熙高兴,小酌了几杯。 赵玥也饮了少许。 若是往常,他的酒量不至于这般差,许是昨儿审批奏折熬得晚了些,有些受寒,午休小憩便觉头有些胀痛。 崔文熙命人备姜汤供他驱寒,又取平日里缓解头疼脑热用的清凉膏给他揉太阳穴。指腹上的力度刚刚好,沾了药膏凉津津的,赵玥闭目养神,结果一不小心就睡熟了。 见他没了动静,崔文熙拉被褥盖好,才走到外头问:“昨晚殿下是不是熬夜了?” 卫公公愁眉苦脸道:“临近年关,朝廷政务事多繁杂,这两日殿下忙碌了些,都歇得晚。”又道,“崔娘子且劝劝,断不能仗着年轻这般折腾。” 崔文熙:“他这会儿歇着了,我看他睡得沉,多半是疲了。” 哪晓得这一躺就到了申时,眼见天色不早了,赵玥却还没有要醒的意思。 卫公公心下不禁着急。 崔文熙进屋轻轻戳了戳他,赵玥迷迷糊糊睁眼,只觉得昏天暗地,不知睡到几时,她坐到床沿道:“殿下该回了。” 赵玥“唔”了一声,喉结滚动,觉得口干舌燥,崔文熙起身倒温水给他饮。 他喝了一杯水,还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倦得乏力,根本就不想动,便又躺下了。 崔文熙耐着性子提醒道:“天色不早了,殿下该回了。” 赵玥翻身背对着她,呓语道:“头晕,不想动。” 崔文熙戳了戳他的背脊,他像泥鳅似的蠕动两下。 也在这时,外头传来卫公公的声音,“殿下该回了。” 赵玥不耐烦道:“不回了。” 崔文熙:“……” 卫公公:“……” 隔了好一会儿,崔文熙才温声道:“殿下回罢,倘若被宫里得知你彻夜不归,卫公公势必逃不了责罚。” 赵玥拉蚕丝被把头蒙住,“有余嬷嬷在,她会应付。”又道,“我头痛,还想多睡会儿。” 崔文熙皱眉,“那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赵玥:“不用,躺会儿就好。” 他主意已定,崔文熙也不好多说,便出去了。 外头的卫公公见她出来,上前道:“如何?” 崔文熙摇头道:“殿下说他不回宫,兴许是近些日劳累狠了疲倦,要多躺会儿。” 卫公公欲言又止,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既然不回宫,就得做不回宫的打算,当即便去安排。 赵玥好歹是一国储君,若是在这里出了岔子,谁都当不起这个责。 晚上赵玥连饭都没吃,仿佛几天几夜没睡过好觉似的,睡得可沉了。 崔文熙怕他受寒半夜高热,便歇在了耳房,好随时听他的动静。 哪曾想半夜时外院忽然变得嘈杂起来,隐隐听到人声吵闹,睡梦中的赵玥被惊醒,唤道:“元娘?” 崔文熙从耳房撑灯过来,匆匆挽起头发,披着外袍,一脸不明所以。 二嫁东宫 第71节 赵玥睡眼惺忪问:“外头怎么了?” 崔文熙皱眉道:“你且躺着,我去瞧瞧。”当即便唤芳凌。 不一会儿芳凌匆匆进屋来,向二人行礼。 崔文熙打哈欠问:“外院是怎么回事,怎这般吵闹?” 芳凌答道:“方才听陈婆子说好像进了盗贼。” 听到盗贼,崔文熙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还看向赵玥道:“天子脚下竟还有盗贼,殿下狠该反省反省。” 赵玥:“……” 崔文熙又同芳凌道:“伺候我更衣,去瞧瞧。” 赵玥皱眉,“你一个妇道人家,莫要被吓着了,让卫少忠去处理。” 崔文熙不屑道:“若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当初何必离开庆王府,乖乖待在里头由男人护着不挺好?” 赵玥:“……” 被她噎得无语。 崔文熙又道:“莫要让卫公公出面,我不想牵扯到宫里,传出去了不像话。” 芳凌伺候她挽发更衣,又取来手炉和披风防寒保暖。 这个时候院子里已经被火把照亮了,那翻墙而来的贼子被两名暗卫架住胳膊,头上罩着麻袋,虽然无法动弹,嘴里却骂骂咧咧,猖狂得很,嚷着要见他们的主子。 崔文熙由芳凌伺候着去前院。 二人都以为只是普通的盗贼,哪曾想她们刚走去,就听那贼人嚷嚷道:“崔娘子好生厉害,院里竟养了这般猛虎!” 听到声音有些熟悉,崔文熙看向陈婆子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架住贼人的暗卫说道:“这小子半夜从后门翻墙,被我们抓住,请崔娘子定夺,是否送官。” 也在这时,一家奴过来说守在后门的旺财兴许是吃了带有蒙汗药的肉包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崔文熙懊恼道:“真是胆大包天,半夜私闯民宅意图不轨,赶紧给我送官!” 此话一出,那贼人当即便嚷嚷道:“崔氏你敢!” 这话把在场的人们唬住了,崔文熙被气得不轻,啐道:“大胆贼子,半夜私闯民宅为非作歹,谁给你的豹子胆?!” 那人厉声道:“崔氏你先瞧瞧老子是谁再定论也不迟。” 崔文熙当即命人把他头上的麻袋揭了。 那袁五郎想是挨了揍,脸上红肿,一副要吃人的暴躁模样,龇牙咧嘴的很是唬人。 见到他,崔文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伸手拿过火把上前细看,不是袁五郎是谁?! 她一时愣住了,竟不知作何反应。 袁五郎委实猖狂,一张脸上写着邪气,明明干了混账事,却阴阳怪气道:“崔娘子,是否把我送官,还请三思而行。” 崔文熙后退两步,脸色难堪至极。 芳凌赶紧上前扶住她,压低声音道:“娘子,不能送。” 袁五郎仗着她们是弱质女流,且要保名声,威胁道:“今日你若把我送官,丢的是谁的颜面?还不是你崔氏水性杨花勾引我袁五郎,你若是安分守己,我岂会大半夜翻墙?” 这话委实把崔文熙气得不轻,指着他道:“无耻之徒!” 袁五郎冷哼一声,眼睛不安分在她身上瞟,“就算你把我送官又如何,我爹是西伯侯,只要跟府衙打声招呼,前脚一进后脚就出,你能奈我何?” 崔文熙冷脸盯着他,沉默不语。 这等无耻之徒委实叫人头疼,你压根就不能拿律法来压制他,他说得也不错,就算前脚把他送了官,西伯侯后脚就会去捞人。 京中权贵盘根错节,个个背后都有来头,没有哪个京官愿意得罪人,可若就这么放了,她心里头又不甘心,且还不能对他动用私行,怕袁家找麻烦。 这等鼠辈跟狗皮膏药一样招人嫌,有侯府背景,打也不是,只能避让,委实叫她不爽。 正拿不定主意时,忽听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是卫公公,“是哪条狗在院儿里狂吠,扰了我家主子的清梦啊?” 见他出来,崔文熙脸色一变,惊诧道:“卫……” 卫公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袁五郎总觉得他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口出狂言道:“你又是哪家的狗敢跟老子狂吠?” 卫公公并未回答,只朝暗卫招手。 二人得令,把袁五郎往正厅押去。 崔文熙见状,当即腿软往下滑,芳凌连忙扶住,她哆嗦道:“天杀的,要出事!” 正厅里烛火通明,赵玥披着外袍坐在太师椅上,一脸不耐。 不一会儿袁五郎被押送进来,本来还嚣张跋扈,结果猝不及防见到太师椅上的赵玥,顿时像见鬼似的瞪大眼睛,表情裂开了。 太……太子! 第49章 八卦 暗卫把袁五郎强势按压到地上, 他惊恐地盯着坐在太师椅上的人,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次细看, 当真是太子! 此时半夜寒冷,赵玥身边放着火盆, 他的身上单薄,只披了一件外袍,像是刚起床的样子。 外头的崔文熙主仆匆匆进来, 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卫公公怕赵玥受冻,取来披风给他披上。 袁五郎心中惶恐, 全然没有方才的嚣张,讷讷道:“殿、殿下……” 赵玥面色阴沉, 问道:“你来说说, 西伯侯家养的狗,我打不打得, 嗯?” 袁五郎惊惧地伏跪在地,额头贴着地道:“请殿下饶命!” 赵玥盯着他,“方才你说前脚把你送官, 后脚西伯侯就能把你捞出来,此话当真?” 袁五郎赶忙打了自己一耳刮子,讨饶道:“是小的胡言乱语, 殿下切莫当真!” 赵玥抱手,轻轻的“哦”了一声,挑眉问:“西伯侯府在永安坊, 你大半夜在长陵坊翻爬崔宅后墙是要作甚?” 袁五郎冷汗淋漓, 不敢作答。 赵玥面无表情问:“一个侯府子弟, 府里应是不缺钱银的,你半夜翻爬崔宅是要作甚,嗯?” 袁五郎不敢吭声。 赵玥面色一沉,加重语气道:“问你话呢,哑巴了?” 气氛顿时变得沉闷,在场的人似被唬住了,全都紧绷着神经大气不敢出。 崔文熙和芳凌站在一旁,眼皮子狂跳。 袁五郎久久不敢作答。 赵玥的耐性彻底被耗尽,随手抓起桌上的杯盏朝伏跪在地的袁五郎砸了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杯盏砸到袁五郎的头上,顿时被砸得头破血流。 他惨叫一声,顾不得头上的疼痛,连忙讨饶道:“我说!我说!请殿下息怒!” 卫公公递上干净手帕,赵玥接过擦手,脸上表情深冷,叫人畏惧。 袁五郎哭丧道:“小的觊觎上了崔娘子,故而半夜爬墙,想、想来偷腥……” 赵玥眯了眯眼,“谁给你的豹子胆敢来招惹镇国公府家的娘子?” 袁五郎沉默了许久,才硬着头皮答道:“小的是看准崔娘子是弱质女流,就算把小的抓住也该掂量掂量,毕竟女郎家名声重要,若是张扬出去,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益处,这才……这才吃了豹子胆。” 赵玥被气笑了,“若是将你送官,大不了前脚进,后脚你爹去捞你,是吗?” 袁五郎缩着脖子不敢答话。 赵玥看向芳凌道:“备笔墨。” 芳凌连忙去备。 赵玥指了指卫公公,“你来写袁五郎的证词。” 笔墨纸砚备好后,卫公公亲自写下袁五郎半夜爬崔家后墙的证词,并呈上给赵玥细看,确认没有问题后,卫公公把证词拿给袁五郎,让他签字画押。 袁五郎不敢抗命,在纸上签字并按下血指印画押。 赵玥居高临下道:“据我大梁律令,夜半私闯民宅奸-淫-妇女,该如何判罪?” 袁五郎面色惨白,不敢答话。 赵玥再问了一句,“哑巴了?” 袁五郎这才惴惴不安道:“判流徒三年。” 赵玥冷哼,“你瞧,你心里头是清楚的,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袁五郎深知今日在劫难逃,豁出去道:“小的罪该万死,恳请殿下莫要责难西伯侯,一切后果由小的自行承担,是杀是剐任凭殿下处置,小的没有分毫怨言!” 这话倒是有几分骨气,赵玥嫌弃道:“这个时候知道不想牵连你老子了?” 袁五郎:“小的自知不孝,不敢再气他老人家了。” 袁家在京中也算有头有脸,倘若今日在崔宅动私刑把袁五郎打死了也无所谓,谁让他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不过赵玥还是给西伯侯留了点情面,看向崔文熙问:“元娘意下如何?” 崔文熙道:“便送官罢。” 赵玥斜睨跪在地上的人,“今日算你小子走运,遇到了怕见血的贵人。” 这话令袁五郎庆幸万分,连忙朝崔文熙磕头道:“多谢崔娘子手下留情!小的以后再也不敢冒犯崔娘子了!” 赵玥不耐烦挥手,“拖下去,废了他的腿。” 暗卫依言把袁五郎拖了下去,卫公公问:“殿下要如何废?” 赵玥:“他既然这般会爬墙,便断了腿筋,让他再也没法爬。” 卫公公应声是,下去办差。 赵玥看向崔文熙,“可有被吓着?” 二嫁东宫 第72节 崔文熙摇头,走上前道:“殿下挑断袁五郎的腿筋,他往后便成了废人,再也无法行走了。” 赵玥缓缓起身,“西伯侯溺子舍不得教养,总有人替他教。”说罢摸了摸肚腹道,“我有些饿。” 崔文熙:“殿下可要用馎饦?” 赵玥:“也行。” 崔文熙当即命仆人去备馎饦。 赵玥牵过她的手前往厢房,外头忽然传来袁五郎的惨叫声,被活活痛晕厥过去。 卫公公冷漠道:“你这小子算是走运,今日撞到阎王手里还能捡回一条命来,上辈子也算积了福。” 家奴提着灯笼上前,讨好道:“还得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巡防,实在辛劳。” 卫公公斜睨他道:“备马车,把人儿扔上去。” 京中每个坊都有巡防管控,卫公公带着袁五郎的证词亲自把他送到长陵坊的巡防手里,既然动用了私刑,自然就会留下袁五郎的性命,倘若砸在自己手里,也不好交差。 在他送人时,赵玥则在厢房里用馎饦,他没吃晚饭,用了大半碗才作罢。 崔文熙送上茶水供他漱口,问道:“殿下这会儿还头疼吗?” 赵玥摇头,“不疼了。” 漱完口,他拿帕子拭净唇上水渍,崔文熙叫芳凌收拾出去,忧心忡忡道:“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玥:“你说。” 崔文熙坐下道:“今日被袁五郎撞见殿下在崔宅过夜,到时不知得传成什么样子。” 赵玥拍了拍她的手,“由着他们去传。” 崔文熙皱眉,没好气道:“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赵玥无奈道:“不然呢,把袁五郎打死不成?” 崔文熙:“倒也罪不至死。” 赵玥握住她的手,严肃道:“若这事传了出去,他们问起你来,你便推到我的头上,说东宫对你用强,你不得不从,明白吗?” 崔文熙点头道:“甩锅我倒是会。” 赵玥:“只管推我头上,由我去处理,你切莫逞强,若是觉着这里不方便,可回国公府,省得平阳她们追问,你烦不胜烦。” 崔文熙“嗯”了一声,倘若今晚他不出头,那袁五郎还真是烫手山芋。 鉴于明儿赵玥还要早起回宫,也没再多说什么,继续睡回笼觉。 崔文熙要去耳房,却被他拖进了被窝。 那厮搂住她的腰身,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颈脖,崔文熙小声道:“方才殿下好生吓人。” 赵玥:“被吓着了?” 崔文熙“唔”了一声,“好凶。” 赵玥与她十指紧扣,哄道:“以后不在你跟前凶了。” 崔文熙试探问:“你会不会也这般凶我?” 赵玥失笑,“在妇人跟前发狠,没甚出息。” 崔文熙掐了他一把,他心安理得搂着她入睡。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卫公公把袁五郎带到了坊里的巡防处,当时正是伍大洪值夜,听到手下人说有户人家捉了贼来,颇觉诧异。 几人提着灯笼过去查看,崔宅的家奴把马车里的人抬放到地上,伍大洪上前没看清楚脸,又取灯笼照了照,脸色顿时大变。 要知道袁五郎在京中臭名昭著,仗着有家世背景尽干些混账事,他们这些巡防是最为头疼的,得罪不得,也招惹不起。 这等瘟神伍大洪自然认识,再看向卫公公,暗叫不好,赶忙行礼问:“不知是哪户人家捉了贼来?” 卫公公从袖袋里取出袁五郎翻爬崔宅的证词,又取出内侍监令牌示人,说道:“这小子半夜私闯民宅,被我家主子动用了私刑,现送官,你们自个儿看着办。” 伍大洪顿时头大如斗,他匆匆看过那证词,差点跪了。 那崔宅他自是清楚,毕竟当初崔氏跟庆王闹和离满城皆知,如今袁五郎半夜爬墙偷腥,哪曾想惊动了宅子里的贵人,要命的是那贵人还是宫里头的。 伍大洪冷汗淋漓,赶忙躬身道:“贵人请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 卫公公:“那便给我一个凭证,我好回去交差。” 伍大洪赶紧照办。 送走大佛后,巡防连忙把昏迷的袁五郎抬进屋,他头上的伤口已经凝固,脸上还沾着不少血迹,双腿被挑断腿筋,整个人不省人事。 巡防张老六问道:“伍大哥,这该如何是好?” 伍大洪:“赶紧去找马车来,把这瘟神送到西伯侯府去,若是折在咱们手里,全都得去喝西北风!” 下头的人赶紧去寻马车。 张老六似有不解,啧啧称奇道:“这小子平日里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家老子为非作歹,哪曾想夜路走多了也有闯鬼的时候,不过方才那人到底是谁,大哥怎么惧怕成了这般?” 伍大洪没好气道:“你方才眼瞎了吗,内侍监的令牌,那人是宫里头的。” 张老六更是不解了,诧异道:“宫里头的人怎么在崔宅啊?” 伍大洪受不了他没完没了,打了他一下,“你问我我问谁去?” 话语一落,伍大洪忽然露出八卦的表情,“是啊,宫里头的内侍怎么宿在崔宅里?” 张老六兴致勃勃道:“袁五郎可是西伯侯的幺子,且又是嫡出的,平日里不知宠得跟什么似的,今夜爬墙被动了私刑挑断腿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这么玩儿?”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宫里头的主子除了圣人便是太子,总不会是皇后宿在崔宅。似想到了什么,所有人同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这不,有人道:“那崔氏曾是庆王妃,今夜宿在崔宅的不是圣人就是太子,难不成……” 此话一出,伍大洪跳脚打了他一板,“你小子莫要胡说,若是传了出去,还要不要脑袋了?!” 众人立马敛神,但内心深处的八卦之魂已经燃烧起来,全都蠢蠢欲动,暗暗揣测。 不一会儿马车寻了来,人们七手八脚把袁五郎抬上马车,赶紧送到永安坊。 夜间城内宵禁,是禁止行人通行的,除非紧急军情需要通报。 袁五郎落到巡防手里,由他们送往西伯侯府要容易得多。 待马车驶到西伯侯府已经是四更天了,当时西伯侯袁天芳宿在夫人张氏房里,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被婢女的声音嘈醒。 张氏的贴身婢女从耳房撑灯过来,惊恐道:“夫人,夫人,外头的奶娘说五郎出事了!” 张氏睡眼惺忪问:“出了何事?” 婢女答道:“听说浑身是血被巡防抬了回来,不省人事。” 听到这话,张氏的瞌睡顿时清醒了大半,旁边的袁天芳也惊疑不已,懊恼道:“那孽障又到何处惹事了?” 婢女不敢答话。 没过多时袁五郎的奶娘黄氏在门外哭哭啼啼道:“夫人赶紧去看看五郎罢,他就快被人打死了。” 张氏顿时心急,忙道:“你且进来说话。” 黄氏进屋来,同二人行了一礼,抹泪道:“方才老奴听说五郎被巡防的人送了回来,浑身是血,昏迷不醒,且连腿筋都被挑断了,这会儿只怕,只怕……” 这话委实唬人,张氏差点气得怒火攻心,袁天芳则火冒三丈,跳脚道:“谁敢在我袁天芳的头上动土?!” 黄氏:“这会儿巡防的人还在厅里候着,说要交差,家主赶紧过去瞧瞧罢。” 张氏和婢女赶紧替袁天芳更衣。 此时府里的其他几房也被惊动了,待袁天芳过去时,袁大郎朝他行礼道:“爹,五郎委实伤得重,只怕下半生彻底废了。” 袁天芳血气翻涌,赶忙去看自家崽子。 袁五郎已经被送入厢房,正躺在榻上,仍是昏迷不醒。 见他气息微弱,一脸血污的样子,袁天芳气得鬼火冒,又听说崽子的腿筋被恶意挑断,更是怒火冲天。 他悲愤不已,厉声道:“谁敢在我西伯侯头上动土?!” 袁大郎道:“爹且先见巡防的人再说。” 袁天芳:“可有请大夫?” 袁大郎:“已经请了。” 袁天芳这才黑着脸去见巡防,伍大洪毕恭毕敬行礼,先把前因后果细细交代一番,而后送上袁五郎写下爬崔宅的证词。 袁天芳根本就没心思看那证词,只质问道:“长陵坊崔宅,是哪个崔宅?” 伍大洪答道:“就是与庆王和离的崔氏。” 袁天芳怒目道:“一介弱质女流,从何处借来的胆量敢动用私刑废了我儿?” 伍大洪赶忙回道:“动用私刑者并非崔氏。”又道,“当时送袁郎君过来的人是宫里头的内侍,同小的亮了内侍监的牌子,说是他主子动的刑,送来报官。” 一听到宫里头的内侍,袁天芳不由得愣住,诧异道:“宫里头的人怎么在崔宅?” 这个问题伍大洪没法回答。 袁大郎听着不对劲,追问道:“可知送人的内侍姓甚名谁?” 伍大洪摇头,“他没说,小的也不敢问。” 这话唬得父子俩面面相觑,敢动他西伯侯的崽,又是宫里头的人,且大半夜宿在崔宅,委实叫人匪夷所思。 现在问清楚了情况,袁大郎便把巡防打发走,差人使了些钱银给他们,算是辛苦钱。 几人离去时袁府的家奴又叮嘱了两句,叫他们守住嘴,勿要在外乱嚼舌根。 厅里的袁天芳方才还怒火冲天,现下一下子就变得惶恐起来,隐隐意识到宿在崔宅的人不是圣人就是太子。 要命的是那崔氏曾是庆王妃,跟圣人是弟媳关系,跟太子则是婶侄关系,无论是哪一个宿在崔宅,都是惊天八卦。 更要命的是他那孽障崽子竟然半夜爬墙撞破了他们的隐秘关系。 袁天芳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50章 隐秘 二嫁东宫 第73节 床榻上的袁五郎仍旧昏迷不醒, 婢女用清水洗净他脸上的血污,袁天芳则坐在桌前一脸阴霾之色。 烛火不安地跳跃着,仿佛也感受到了那种压抑的氛围。 没过多时张氏匆匆前来, 见到床榻上了无声息的儿子,哭哭啼啼道:“郎君可要替五郎做主, 究竟是谁吃了豹子胆敢这般对待五郎……” 话还未说完,袁天芳就不耐烦朝她吼道:“你闭嘴!” 张氏被唬住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袁天芳心烦斥责道:“慈母多败儿, 都是你惯养的,倘若往日多加约束着,哪来今日的灾祸?!” 这话张氏不爱听, 反驳道:“子不教父之过,你平日里就不溺爱五郎了吗?” “你!” 眼见夫妻俩要吵架, 袁大郎连忙劝道:“阿娘少说两句, 五郎今日闯了大祸,还不知如何收场。” 也在这时, 家奴来报,说大夫来了。 人们连忙把他请进厢房替袁五郎看诊。 袁五郎头上的伤口是赵玥用杯盏砸破的,处理起来容易, 但腿上的伤就难办了。 大夫仔细看过后,同袁天芳道:“令郎头部的伤口待仔细清理后上药包扎即可,至于腿上的伤, 恐怕……” “恐怕什么?” “双腿的腿筋皆断,只怕再也无法站立起来。” 袁天芳面色扼腕,张氏再次小声哭了起来, 袁大郎道:“大夫先诊治再说。” 趁着大夫诊治袁五郎时, 袁天芳父子去了另外一间房。 袁大郎忧心忡忡道:“那崔氏好生厉害, 这才与庆王和离多久,竟然勾搭上了宫里头的父子,如今五郎不慎撞破了这起隐秘,父亲要如何是好?” 袁天芳背着手来回踱步,皱眉道:“现下还不知今夜宿在崔宅的人是圣人还是太子,唯有待五郎清醒过来才知具体情形。” 袁大郎重重地叹了口气,“今日五郎吃了亏,往后也该长教训了。” 袁天芳沉默。 他素来宠爱这个小儿子,以至于小子被养得无法无天,平日里拈花惹草都是些小毛病,只要没有杀人放火就行,也极少管束着,哪曾想竟惹出这般大的祸端来,委实叫他这个当老子的痛心疾首。 待到凌晨时分,袁五郎从昏迷中苏醒,身上疼得嗷嗷叫。 袁天芳瞧得既心疼又愤恨,没好气道:“你这逆子,平日里让你收敛着些,偏不信邪,如今走夜路闯了阎王,能捡回一条命就已然不错了,还敢叫疼!” 张氏护短道:“定是那崔氏不要脸勾引了我家五郎,才酿成大祸。” 袁五郎疼得直冒冷汗,一点都不知悔改,反而哭丧道:“那崔氏水性杨花,竟然把太子勾搭上了,儿也没料到太子会宿在崔宅啊。” 袁天芳懊恼道:“你还敢说!若非你去爬崔宅后墙,又岂会生出这般大的祸事来?”又道,“今日算你走运,那太子算是给你老子留了情面,若是一般人,估计早就被活活打死了,岂会留你这条活口?!” 袁五郎闭嘴不语。 张氏头大如斗道:“这真是不成体统,崔氏才与庆王和离多久,就与太子厮混上了,他们可是婶侄关系,传出去了像什么话?” 袁大郎道:“也该五郎运气不好,偏生撞上了太子宿在崔宅,你去偷腥,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么?如今能保得一条性命就已然不错,爹得仔细想想要如何跟太子交差才是,若不然日后袁家麻烦了。” 想到太子震怒的模样,袁五郎心中还有些后怕,咬牙道:“崔氏毁我!” 袁天芳恨铁不成钢斥责道:“逆子还不知悔改,那崔氏是镇国公府的人,你竟也敢去招惹,若是一般的良家子也就罢了,崔家你也去惹,不是作死是什么?!” 袁五郎委屈道:“爹……” “不要叫我爹,我当不起!” “郎君莫要吵了,事已至此再吵吵有何作用,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弥补这起祸端,勿要给袁家带来麻烦。” “你说得轻巧,我要怎么弥补?难不成跑去问太子他怎么跟前婶婶厮混上了?” “……”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露出微妙且不可言喻的表情。 与此同时,崔宅里的太子已经起床了。 崔文熙伺候他洗漱,赵玥在擦脸时说道:“我宿在你这里的事多半得传出去了,元娘记住我昨晚说过的话了吗?” 崔文熙无奈应道:“记住了,甩锅,哭惨,诉委屈。” 赵玥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头,“孺子可教。” 崔文熙没好气拍他的屁股,“这麻烦都是你惹出来的,倘若昨晚你没出面,岂有这些麻烦事?” 赵玥冷哼一声,“倘若我昨晚不出面,你又当如何?” 崔文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又道,“我总可以找父兄去警告袁家,结果你出手,把事情闹大了,这会儿袁家指不定怎么兵荒马乱,估计都在骂我崔氏不要脸,竟然把侄儿给勾搭上了。” 赵玥斜睨她,“谁说是侄儿了,说不定是媳妇儿。” 崔文熙:“……” 臭不要脸! 伺候他穿戴整齐,待他用过早食后,临行前赵玥再次说道:“甩锅,诉苦,哭惨,不用我教。” 崔文熙掩嘴笑道:“知道,不用你教。” 赵玥拉过她的手,严肃道:“若是受不了流言蜚语就回国公府。” 崔文熙皱眉问:“万一马皇后召见我呢?” 赵玥一本正经道:“宫里头不用你担心,我自会处理,不论谁问你,你只需推脱到我的头上便是,其他的一概不提。” 崔文熙点头。 赵玥摸摸她的脸,“有我在,元娘莫怕。” 见他认真的模样,崔文熙破天荒地觉得窝心。 从昨晚替她撑腰,到安抚她的情绪,以及让她甩锅出的主意,处处周到细致,处处照顾她的处境,体谅她的不易,而不是留下烂摊子让她去独自面对。 他确实有一份担当。 目送马车离开,崔文熙又回去睡回笼觉。 芳凌惴惴不安,忧心忡忡道:“太子宿在崔宅的事多半会传出去,娘子又当如何应对?” 崔文熙坐到床沿,掀开被褥道:“甩锅,诉苦,哭惨。” 芳凌:“???” 崔文熙道:“若是他人追问起来,便推脱到太子头上,是他教我的。” 芳凌:“……” 崔文熙躺平摆烂道:“我已经没法子来处理这事了,让他自己去处理。” 芳凌欲言又止。 崔文熙钻进被窝,里头仿佛还残留着赵玥留下来的气息,她轻轻嗅了嗅锦被,说道:“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芳凌道:“太子当真让娘子推脱到他头上?” 崔文熙:“当真,他叮嘱过我好几次了。” 芳凌展颜道:“那就好。”又道,“这事也只有他出头才行,娘子只是一介弱女子,哪受得了那些口诛笔伐。” 崔文熙若有所思道:“倒是比庆王有担当多了。” 芳凌发牢骚道:“若是庆王,只会让娘子体谅他的不易。”停顿片刻又道,“就拿当初那外室来说,每回提起都是他想要子嗣,质问娘子为何容忍不下雁兰,为何就不能体谅他的苦衷,他的难处,却从未替娘子考虑过,二者相比,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地。” 崔文熙:“不提庆王。” 芳凌叹道:“奴婢忍不住做对比,倘若这事真被太子平了下来,且给娘子一个满意的交代,你又当如何?” 崔文熙望着帐幔道:“我不知道。” 芳凌劝道:“娘子莫要较劲儿,咱们都是女郎,你若真对太子一点心思都没有,奴婢是不信的,要不然怎么睡得下去?” 这话把崔文熙气笑了,忍不住拿枕头砸她,她“哎哟”一声躲开了,笑着捡拾起来道:“昨晚娘子没睡好,今儿又起得早,还是再睡会儿,估计日后不容易睡好觉了。” 崔文熙:“乌鸦嘴!” 天放亮的时候赵玥顺利回宫,担惊受怕了一整晚的余嬷嬷总算松了口气。 在内侍伺候赵玥换常服时,卫公公悄悄把她喊到一旁,压低声音问:“昨晚可应付得妥当?” 余嬷嬷应道:“还算顺遂。”又道,“往后可不能这般了。” 卫公公想了想道:“我得跟你说件事儿,你莫要恐慌。” 余嬷嬷:“???” 卫公公小声把昨晚在崔宅发生的事同她粗粗讲述一番,听得余嬷嬷脸色巨变,久久说不出话来。 卫公公已经淡定了,叮嘱道:“这事多半得传出去,你心里头得有数,省得到时候跟无头苍蝇一样。” 余嬷嬷嘴唇嚅动,隔了好半晌才哭丧道:“我的天爷,若是被圣人和中宫知晓,还不得被气死?” 卫公公抱着拂尘,“所以让你心里头有数,莫要手忙脚乱。” 余嬷嬷差点哭了,就在外头宿了一晚,结果出了这般大的岔子,这都是什么鬼运气? 没一会儿赵玥换上常服走出来,卫公公伺候他去政事堂。 余嬷嬷偷偷瞄了他两眼,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跟平日里差不多,仿佛昨夜发生的事压根就不存在似的,叫人猜不透心思。 待主仆离开后,余嬷嬷忐忑地望着外头已经彻底亮开的天色,隐隐感到暴风雨即将来临。 第二日西伯侯袁天芳亲自到东宫请罪,当时赵玥在马皇后那里,母子俩唠了会儿家常。 前阵子马皇后说想给崔文熙做媒,是马家那边的远房亲属,赵玥端起茶碗没有吭声,心想过不了两日自家老娘只怕得跳脚。 “阿娘多管闲事,那崔氏与四皇叔才和离多久,你就这般上赶着替人家做媒了,上回高家提亲不是被回绝了吗,多半是不忙着寻夫家。” 马皇后道:“女郎家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有个依仗才好。” 赵玥:“与其关心别家的闲事,还不如多替你儿子上点心。” 马皇后:“我怎么不上心了,可是你挑剔啊,京城里这么多的贵女,也没见你瞧上哪家的,你若是有钟意的,我立马替你做主聘娶进东宫。” 赵玥笑道:“阿娘说话算话?” 马皇后拍大腿道:“自然说话算话。” 二嫁东宫 第74节 赵玥想了想,试探问:“不知阿娘喜欢怎样的儿媳妇,我挑选时也多加参照着些。” 这话让马皇后受宠若惊,半信半疑问:“二郎真愿听我的?” 赵玥点头,“你说说,你喜欢怎样的女郎。” 马皇后一本正经道:“娶妻娶贤,样貌自然要出挑,品行也要端正,肚量大能容人,以后要打理后宫,自然也要有掌家的本事。” 赵玥:“还有呢?” 马皇后:“也不能光听我说,终归还得是二郎自己喜欢的才好,你若是喜欢,她就算是爬到你的头上也会纵着,若是不喜欢,就算她是天仙也入不了你的眼。” 赵玥被这话逗乐了,给她下套道:“儿若有相中的女郎,只要是京中的世家贵女,没有不良嗜好,且品行端正,不论是谁,阿娘都会应承下来,是这样吗?” 马皇后听着有玄机,好奇问:“你莫不是真相中哪家的女郎了?” 赵玥卖关子道:“过两日阿娘就知道了。” 马皇后撇嘴,“还藏着掖着呢。” 母子二人正说着,忽见卫公公前来,道:“启禀殿下,西伯侯进宫来请罪了。” 赵玥看向他,挑眉沉默,片刻后对马皇后道:“儿有事要处理,就不同阿娘唠了。” 马皇后做了个手势。 赵玥起身回永安宫,路上他背着手问:“那老儿什么时候来的?” 卫公公应道:“已经等候多时。” 赵玥哼了一声,没再多说。 主仆俩回到永安宫,见西伯侯跪在殿内,赵玥故作惊讶,问道:“西伯侯这是作甚?”说罢便要搀扶他起身。 袁天芳不敢起来,汗颜道:“老臣有罪,教子无方,以至于犬子冲撞了殿下,闯下大祸,还请殿下责罚!” 赵玥坐到桌案前,露出奇怪的表情看他,“我怎么听不明白西伯侯的意思?” 袁天芳愣住。 赵玥抱手,斜侧着身子问:“你家犬子什么时候冲撞到我了?”又道,“我记得西伯侯家有五个儿子,是哪个犬子闯下了大祸?” 此话一出,袁天芳面色变了,他像见鬼似的看着赵玥,后知后觉道:“老臣糊涂,老臣糊涂!” 赵玥轻轻摩挲腰间的玉佩,皮笑肉不笑道:“看来西伯侯是真的老糊涂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年轻人,袁天芳竟然感到了害怕,总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阴森森的,令人发憷。 昨天他想了整整一天,若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乎又不妥,这才硬着头皮来给太子请罪,哪曾想反而适得其反。 这不,赵玥温吞吞道:“想必过不了两日京中就会热闹起来,西伯侯以为,我该找谁追责,嗯?” 袁天芳冷汗淋漓道:“老臣该死,教子无方。” 赵玥指了指他,道:“你家崽说他老子好生厉害,前脚送进府衙,后脚就能把他捞出来,只怕这事你干过不少回,是吗?” 袁天芳伏跪道:“老臣不敢!” 赵玥冷哼,冷酷道:“连镇国公嫡长女都敢去动的人,你们袁家确实有几分本事,我倒要见识见识,这京中谁才是主儿。” 袁天芳顿时被吓得够呛,哆嗦道:“请殿下息怒,老臣教子无方,愿替犬子领罚。” 赵玥:“我罚你作甚。”说罢亲自上前搀扶他起身,“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且回罢。” 袁天芳讷讷道:“殿下……” 赵玥不想跟他费口舌,只道:“且回罢。” 袁天芳欲言又止。 赵玥看向卫公公,他上前道:“西伯侯且回罢。” 迫于无奈,袁天芳只得灰头土脸地走了。 在回府的途中,他脸色灰败,隐隐意识到袁家的前程算是到头了。想到这些年纵容袁五郎就悔不当初,心中发堵,忍不住狠狠地甩了自己一耳刮子。 纸终究包不住火,不出所料,没过几日袁五郎半夜爬崔宅撞见太子宿在崔氏那里的消息不胫而走。 崔文熙本就具有话题性,先前她跟庆王闹和离就已经引起过关注,这下又跟太子牵扯上了,且戏剧的是两人的关系还是袁五郎半夜爬墙偷人撞见的,委实劲爆。 这不,几乎在一夜间,市井里谈论的话题全都是袁五郎爬墙撞见太子和崔氏厮混的八卦。 市井百姓对高门大户里的阴私有着超乎寻常的热衷,不论是妇人还是男子,全都对这桩事兴致勃勃。 茶馆里的人们窃窃私语,十个里头八个都在谈论此事。 有人议论道:“那崔氏当真了不得,这才与庆王和离多久呀,转眼就勾搭上了太子,且还是她侄儿呢,简直了!” “嗐,这算什么,崔氏比太子大了六岁,简直是老牛吃嫩草!” “是啊,荒唐至极!” “依我之见,皇族赵家哪个不荒唐了?别忘了武帝以前还抢过侄媳妇,当时闹得满城皆知,这会儿前婶婶和侄儿搅合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哈哈,估计跳脚的人该是庆王了,自己的前妻跟侄儿勾搭上了,他不就成了笑话吗?”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兴致高涨,热络表达自己对这桩事的看法。 最先听到传闻的是崔家,还是崔文靖从别人口中晓得的。 他下值回府后心事重重,夫人王氏见他面色不对,试探问:“大郎是不是有心事,怎地一脸凝重?” 崔文靖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不知如何开口。 王氏困惑道:“大郎到底怎么了?” 崔文靖挣扎了许久,才道:“我今日听到了一件传闻。” 王氏:“???” 崔文靖面露难色,王氏瞧得干着急,追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崔文靖咬了咬牙,难堪道:“我听说,听说元娘竟然跟太子厮混上了!”又道,“听他们说,前阵子西伯侯府的袁五郎半夜爬墙招惹元娘,结果被逮着了,哪曾想当时太子就宿在崔宅,被他给撞破了,太子震怒,挑断了他的腿筋送官……” 听到这话,王氏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她倒抽一口冷气道:“大郎莫要胡说,自家妹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岂能人云亦云?” 崔文靖也忐忑道:“我何尝不是这般想,可是袁五郎被挑断腿筋是事实。” 王氏抽了抽嘴角,觉得这个世道大概是疯了,她不可思议道:“元娘怎么可能跟太子……这怎么可能,他们可是婶侄关系,中间还隔着一个庆王,人家还是活的!” 崔文靖头大道:“我还不知该如何跟爹娘说,他们若是知晓,只怕得发疯。” 王氏哭笑不得,忍不住道:“元娘可真有眼光,弃了庆王找太子,人家才十八呢,她可能耐了,老牛吃嫩草,这不得把京中的世家贵女们给气死?” 崔文靖:“……” 你可闭嘴吧! 第51章 打仗 见他生气, 王氏连忙正经道:“我就说笑。”顿了顿,“这事实在荒唐,那太子是出了名的克己复礼, 又师出大儒陈平,得他真传, 是一个把礼教刻到骨子里的人,怎么会,会干出这种事来?” 崔文靖不高兴道:“你的意思是元娘不守妇道勾引太子了?” 王氏摆手, “你别瞎说,元娘素来头脑聪慧,又与庆王和离, 中间有这么一层关系,她岂会作死去招惹太子?” 崔文靖闭嘴不语。 王氏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自言自语道:“真是奇了,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居然凑到了一块儿,若是叫爹娘他们知晓, 只怕得被吓死。” 崔文靖坐立不安道:“我就是焦虑这茬,不知如何同他们开口说起。” 王氏皱眉,“大郎瞒着也不是个事儿, 既然传了出来,他们迟早会知道,还不如敞开了说清楚, 好拿出个主意来。” 崔文靖沉默。 王氏劝道:“现下二老都在府里,大郎用过饭便去同他们商量这事,要不要把元娘叫回来问清楚, 总得做决断。” 崔文靖重重地叹了口气, 发牢骚道:“今年崔家也不知怎么了, 处处不顺遂。” 王氏安抚道:“说不准明年就顺了。” 于是在她的劝说下,夫妻用过晚饭,待到稍晚些才去了金氏的如意堂。 当时崔平英也在那里,夫妻二人正叙着家常,忽听婢女来报,说王氏过来有事相商。 金氏颇觉诧异,看向崔平英道:“这大晚上的要商量什么事?” 崔平英:“见见就知道了。” 片刻后崔文靖夫妻进厢房来跟他们见礼,瞧着二人神情肃穆,金氏皱眉道:“你二人怎么了,这般一本正经?”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崔文靖遣退闲杂人等,正色道:“儿有一件事想同二老说。” 见他严肃,崔平英皱眉道:“何事?” 崔文靖坐到凳子上,迟疑了好半晌,才把崔文熙跟太子的传闻细细说了,听得金氏坐不住了,只觉得血气从脚底板飙升到了脑门,脱口道:“不可能!元娘怎么可能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王氏赶忙安抚道:“阿娘勿恼,这只是传闻。” 金氏神色激动道:“事关太子,一国储君,岂会空穴来风?” 王氏闭嘴不语。 崔平英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努力克制着恐慌,镇定问:“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崔文靖答道:“同僚口中,应该错不了。” 崔平英抽了抽嘴角,整个人彻底懵了。 金氏心急火燎道:“元娘安分守己,打小就持重,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等鲁莽之事?” 王氏也道:“这中间定有隐情,我们也拿不出个主意来,故才过来找爹娘相商,总得弄个清楚明白才能安心。” 崔平英一直黑着脸,不知是什么心情。 崔文靖头痛道:“儿以为,这事倘若属实,爹又打算如何应对,总不能放任元娘在外不管。” 崔平英咬牙道:“我不信。”又道,“我打小器重她,那太子可是庆王的侄儿,她虽说与庆王和离了,好歹也是前婶婶,这婶婶怎么会,会跟侄儿搅合上了?” 崔文靖闭嘴不语。 崔平英简直难以置信,自言自语道:“我不信,元娘素来行事稳重,在京中世家贵族里是公认的端方持重,断不会干出这等有辱门楣的丑事。” 二嫁东宫 第75节 金氏也道:“是啊,招惹谁不好,偏生是太子,她哪来的豹子胆敢去跟太子扯上关系,这不是自毁前程吗?” 王氏突发奇想,“万一是太子去招惹她呢?”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纷纷露出见鬼的表情来。 崔文靖立马否认道:“这怎么可能,太子师出陈平,知礼守节,从未做过出格之事。满朝文武谁不知他品性高洁,且洁身自好,东宫甚至连一个侍妾都没有,更从未传出过任何风流事迹,这般君子品格的人怎么可能会惦记上了他的皇婶?” 崔平英也道:“此话不假,太子确实从未做过出格之事,此举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王氏发出灵魂拷问:“那两人是如何搅合到一块儿的?” 众人:“……” 金氏毛躁道:“我反正不信元娘会主动去招惹太子,她应不至于这般愚蠢,若说她未出阁,那攀附上太子还有前程可言,崔家好歹有世家背景,她自身也不差。可如今她成了二嫁妇,且无生育,跟太子还曾是婶侄关系,用这样的身家去招惹太子,有何益处?” 崔平英赞同道:“正是这个理,几个孩子里头,谁我都不放心,唯独元娘行事我是放心的,她自幼聪慧,头脑清醒,当初既然能狠下心来跟庆王和离,自然该知道东宫意味着什么。” 王氏道:“爹说得是,当务之急还是得把元娘找回来问清楚。”又道,“这事若被中宫知道,不知得闹出多大的阵仗来。” 这话说得众人发愁,因为确实荒唐。 金氏眼皮子狂跳,说道:“明日便把元娘找回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文靖严肃道:“爹可曾想过,这事要如何收场?” 崔平英:“……” 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崔文靖又继续道:“倘若被庆王知晓,多半会找上门来,那才叫难堪。” 崔平英:“……” 王氏不痛快道:“庆王有什么资格来闹?当初是他为着外室要和离的,现下他跟元娘没有任何干系,凭什么来找前妻闹?” 崔文靖:“话虽如此,可太子跟他到底有那么一层关系,他心里头肯定是不痛快的。” 金氏冷不防道:“难不成是元娘故意报复他,才和太子给他难堪?” 众人:“……” 不敢细想。 崔平英心烦道:“别瞎猜了,明儿把她找回来再说。” 鉴于明日崔文靖还得朝会,需早起,双方看天色不早便散了。 待他们走后,金氏叹道:“元娘命苦,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崔平英:“你莫要说了,好好想想怎么才能保住她,若是宫里头震怒,她多半要遭殃,不仅庆王会找茬,圣人也会干涉,这事毕竟不像话。” 听他这一说,金氏急了,“可若是太子招惹,元娘岂不冤枉?” 崔平英无奈道:“你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世道对女郎从来苛刻,就算她什么都没做,流言蜚语总会中伤她,而无人敢非议太子,我们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保住她,明白吗?” 金氏露出窝心的神情,“也幸亏你这个做父亲的有把她放到心上。” 崔平英皱眉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我打小就偏疼她,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倘若连自己的亲闺女都没法护住,那我这个镇国公不做也罢。” 金氏忙道:“你别急,待明日元娘回来我亲自问清楚再做打算,眼下说什么都没用。” 崔平英出主意道:“跟她说话的时候委婉一点,莫要惹恼了她,省得她犯了倔。”又道,“这事我不好出面,最好是你们妇人试探,她应不会藏着掖着。” 金氏应道:“我晓得。”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晚,翌日一早金氏就差人去长陵坊。 得知自家老娘要见人,崔文熙一点都不意外,打发走崔家的仆人后,歪着头看着阴霾天空道:“来了。” 芳凌小心翼翼问:“娘子怕不怕?” 崔文熙斜睨她,“你说我怕不怕,闯了这般大的祸来,一旦宫里头震怒,我铁定完了。” 芳凌心里头有点忐忑,“娘子还是不能把赌注全押到太子身上,万一他镇不住宫里的帝后,你岂不冤枉?” 崔文熙:“替我收拾一番,先回娘家卖惨去。” 芳凌哭笑不得,“娘子还有心思说笑。” 崔文熙皱眉,“就算是打仗,也得笑着打,我崔氏岂能跪着求着哭着干仗?” 芳凌:“……” 崔文熙挺直腰板道:“当初庆王不曾令我折腰,太子仍旧不能。”停顿片刻,“庆王那个火坑我能爬出来,太子这个坑仍旧埋不了我。” 见她这般沉着,芳凌稍稍安心,心下不禁有几分佩服,仿佛天塌下来了她都不会动摇分毫,身上压根就没有一般妇人的莽撞与慌张,永远都是无所畏惧的沉静。 这份沉静从当初知晓庆王带外室回京却还惦记着做指甲时,就可窥见一斑。 回厢房换上体面的衣裳后,芳凌取来狐裘披上。 现下接近年关了,天气寒冷无比,隐隐有要下雪的趋势。 崔文熙抱着暖炉,披着狐裘斗篷,由芳凌搀扶着上马车,缓缓朝国公府驶去。 金氏吩咐小厨房备下自家闺女爱吃的菜肴,到了午时一刻,崔文熙才抵达国公府,家奴上前将主仆迎进如意堂。 见她来了,金氏压下忧愁,欢喜道:“元娘有好些日没回来看我了。” 崔文熙行礼道:“阿娘近日可安好?” 金氏应道:“近日家中一切安好。” 芳凌伺候崔文熙取下狐裘斗篷,厢房里烧了炭盆,暖烘烘的,崔文熙脱下外袍,金氏牵过她的手道:“今日备了你爱吃的酒酿鸭。” 崔文熙笑盈盈道:“还是阿娘心疼女儿。” 金氏朝婢女招手,“去把玉娘请来一块儿用。” 婢女应声是,便去请王氏。 不一会儿王氏过来,三人唠了会儿家常,谁都没提太子一事。 今日崔文熙心情好,叫了惠泉春酒。 三人坐在一起温酒吃菜,崔文熙喜食酒酿鸭,用了两块,又尝了半碗豆腐羹。 金氏一直不知该从何开口,时不时看王氏。 王氏也有些局促。 二人正愁怎么找话题切入时,早就窥透她们心思的崔文熙默默地抿了一口酒,笑道:“阿娘和大嫂是不是有话要说?” 婆媳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王氏开了口,试探问:“不知元娘在近些日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崔文熙轻轻的“哦”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外头是不是在传我跟太子搅合上了?” 见她的态度不痒不痛的,金氏露出奇怪的表情,“他们传太子夜宿崔宅,我不信。” 崔文熙放下筷子,拿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看着自家老娘道:“有这回事。” 此话一出,金氏的表情僵住了,虽然她早就知道,可亲耳听到自家闺女证实,还是有些受不了。 金氏努力保持镇定道:“元娘,你可莫要唬我。” 崔文熙沉默了阵儿,反问道:“阿娘可愿相信女儿?” 金氏忙应道:“自然信你。”又道,“你打小就聪慧,头脑清醒,从未干过糊涂事,自然应该清楚招惹太子的弊端。” 这话令崔文熙很是欣慰,“知女莫若母。” 王氏困惑问:“你跟太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崔文熙想了想用词,拇指轻轻摩挲酒杯,一本正经道:“太子掌生杀大权,崔家的前程皆在他手上,无人敢与他抗衡,是不是这个理?” 王氏皱着眉头与金氏对视。 金氏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有些懊恼道:“太子用强权逼迫你?” 崔文熙小酌一口,“阿娘小瞧他了,那小子鬼精鬼精的,咱们崔家在京中好歹根基深厚,一旦闹将起来,虽说没了前程,可东宫的颜面到底损了。” 金氏:“???” 崔文熙缓缓道:“他没用强,用的是哄,半威胁半诱哄。” 王氏简直无法直视,脱口道:“你可是他的前婶婶,此举有违伦理纲常,岂不是大逆不道?” 崔文熙摇头,“大嫂短浅了,他是陈平的学生不假,可他同时还是武帝教养大的,像武帝那种狂妄不羁的人物,能教出个什么东西来? “你们可莫要忘了,当初东宫能扭转乾坤是靠的谁?若是没有一点心计城府,哪能哄得武帝为他铺路,甚至不惜连斩二子,唬得庆王都对他退避三舍。这样的人物,你拿伦理纲常去约束他,岂不是笑话?” 金氏听得心里头直发毛,她自然也晓得那段腥风血雨,京中草木皆兵,特别是他们这些世家贵族,更是犹如睡在刀尖上,日日不得安宁,生怕一个不慎就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毕竟在武帝屠杀秦王和靖王时周边的贵族死伤无数,他们崔家能夹缝求生全靠镇国公的周旋。 如今听崔文熙提起,还是感到浑身不舒服,不由得叹道:“是啊,能在武帝那样的嗜杀者嘴里讨食吃,太子的心智确实异于常人。” 崔文熙正色道:“阿娘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便应该知道女儿为何会与他厮混了。” 金氏神情黯然,“你是迫不得已。”又道,“崔家无力,没能护住你。” 崔文熙失笑,“阿娘何必这般?” 王氏不解道:“都闯出这般大的祸来,元娘还笑得出?” 崔文熙:“我自然得笑,趁着现在能笑时多笑才好。”停顿片刻,“起初我原想着那小子是贪图新鲜,待他腻了自然会撒手,哪曾想他较起了真儿,两人就这么耗着,谁知道袁五郎那祸害半夜爬墙偷腥偷到了太子头上,他忍不了,当场就把人家腿筋给挑断了,只怕袁家的前程也到头了。” 金氏忧心忡忡道:“如今外头风言风语,你又当如何是好,你毕竟是他前婶婶,行事确实不成体统。” 崔文熙安抚道:“阿娘且宽心,太子与我说了,让我什么都不用管,宫里头他自会处理,不会影响到崔家。” 金氏半信半疑,“他当真这么说?” 崔文熙点头,“说起来他也从未做过伤害我的事情来,不过也不能全信他,自己也得打主意。” 金氏发愁道:“那毕竟是天家,你能打什么主意?” 崔文熙心中有计较,说道:“无妨,女儿自有保命的法子,只要避过这个风头就好了。”停顿片刻,“我同你们说这些,是让你们心里头有底,莫要兵荒马乱一团糟,明白吗?” 金氏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是冤孽,闹了这么一出,往后京中谁还敢娶你,你的前程只怕是彻底毁了。” 这话崔文熙都听烦了,自从她与庆王和离后,听得最多的就是她的前程。 “倘若阿娘真这般看中前程,我索性进东宫讨个妃位,他日太子承大统,不就能压庆王一头,给你挣脸面了吗?” “……” 二嫁东宫 第76节 你可真敢想。 金氏被气笑了,啐道:“莫要胡来。” 崔文熙撇嘴。 金氏正色道:“昨晚你爹同我说了,不论如何,崔家都会想法子保住你。” 崔文熙欣慰道:“爹就是这般,从未叫女儿失望过。” 王氏提醒她,“这事若被庆王知道了,他必不会甘休,元娘可得想好应对的法子。” 金氏:“还有中宫,倘若马皇后召见,你是没法避开的,可曾想清楚要如何应对了?” 崔文熙淡定道:“中宫不会这么快召见我,倒是平阳和永宁,她们一定会来找我问清楚,我得在她们身上下功夫,方能保全自己。” 金氏:“断不能坐以待毙。” 崔文熙点头,“阿娘且放心,总有法子把这事压下来。” 之后三人就这桩事仔细分析议论了一番。 娘家是后盾,断不能乱了阵脚,故而崔文熙聪明的选择让他们搞清楚这件事的根源在太子身上,就算太子出了岔子,他们也会想法子提前自保,而不是坐以待毙,更不是等人施舍。 换句话来说,崔文熙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应付这起突发事件,不过当庆王找上门质问时,她还是没忍住怼了他一顿。 太子夜宿崔宅的事委实传得满城风雨。 这不,庆王府的雁兰从刘婆子口中得知此事,惊诧不已,说道:“你可莫要唬我,这事关乎太子声誉,岂能谣传?” 刘婆子连连摆手,“此事作不得假!” 第52章 前夫 自从雁兰抬成妾后, 刘婆子得了她的提拔,成了院儿里的管事,可比往日风光不少。 刘婆子在庆王府当差多年, 清楚府里的人事关系,雁兰是新人, 怕出岔子,需要她指点,故而很得助力, 不但身份提升了,月例也翻了好几翻。 现在府里只有雁兰一位侍妾,她又得了儿子, 庆王自然对她多加优待。 就算薛嬷嬷偶有言语,也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担待着些。 再加之雁兰会做人, 从来不敢恃宠而骄, 至少表面上非常本分,在府里的日子过得也算舒适, 吃穿用度皆是上好的,不比崔文熙当初的差。 原本觉得崔氏离开庆王府多半会后悔,哪曾想听到这样的传言, 委实震惊不已,同刘婆子说道:“崔氏与太子不是婶侄关系吗,怎么可能会厮混到一起?” 刘婆子拍大腿道:“嗐, 娘子还别不信,听说还是西伯侯家的袁五郎撞破的。” 当即便绘声绘色把坊间传闻的那些八卦兴致勃勃同雁兰讲了,听得她一惊一乍。 同大多数妇人一样, 没有人能抵挡得了这种劲爆的传闻。 就算再不关心, 也会忍不住提两嘴, 毕竟是东宫和前婶婶,一来身份上厚重,二来则是涉及到礼教,完全是在挑战大众的伦理道德底线。 这不,雁兰一下子就被这个传闻吸引了,“这事委实荒唐,倘若被四郎知晓,不知得被气成什么样子,自家的侄儿和前妻厮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刘婆子也道:“是啊,老奴同娘子说起此事,就是让你心里头有个谱儿,万一郎君回来发起火,你也能应对。” 雁兰端起茶盏道:“是这个理。”又道,“那崔氏也真是的,她比太子年长好几岁,竟然也下得了手。” 刘婆子道:“现今崔家算是在京城里丢尽了脸,市井百姓皆在背地里戳脊梁骨,指责崔氏荒唐,前脚同庆王和离,后脚就勾搭上了太子想攀高枝,也不瞧瞧自己的情形,实在荒唐。” 雁兰没有说话,心想当初二人没有和离时,她天天作妖,如今崔氏弄了这么一件混账事出来,会不会是故意报复庆王? 见她若有所思,刘婆子好奇道:“娘子怎么了?” 雁兰回过神儿,“没什么。”又道,“这事既然传了出来,四郎迟早会知道,还不如待他下值回来由我捅破,看他是什么反应。” 刘婆子:“娘子请三思,万一被迁怒就不好了。” 雁兰失笑,“他凭什么迁怒我,又不是我去撮合太子跟崔氏的。” 刘婆子闭嘴不语。 雁兰起身道:“我去瞧瞧弘儿。” 刘婆子这才退下了。 赵弘由两位奶娘照看,冬日里寒冷,都没抱到外头来,除非是有太阳的好天气,才会让他见见阳光。 现下那婴儿正是贪睡的时候,安稳地躺在摇篮里,被奶娘滋养得极好。他虽然是早产儿,但府里悉心照料,养得白白胖胖的,很讨人喜欢。 雁兰进厢房来瞧时,奶娘刚把孩子哄睡。 见主人进来,奶娘向她行了一礼,唤了声娘子。 雁兰小声问:“睡下了?” 奶娘回道:“刚吃饱哄睡了。” 雁兰坐到椅子上,做了个手势,奶娘退了出去。 她温柔地凝视摇篮中熟睡的婴儿,小家伙两手做投降的姿势睡得极香,许是在梦中吸奶,小嘴忽地做着吮吸的动作,瞧着惹人爱怜。 这孩子跟她极像。 雁兰伸出食指轻轻摸了摸他白净的小脸儿,眉眼里皆是温柔。 母凭子贵,这孩子是她的未来,她必须利用他牢牢地抓住庆王,只要被立为世子,哪怕是庶出又如何? 为了孩子的前程,她会绞尽脑汁把庆王抓牢。 转念一想,那崔氏跟太子搅合上倒是令她意外。 倘若崔氏安安分分嫁了人,她还不至于紧张,如今闹了这么一出,她反而忐忑起来。太子毕竟是庆王的侄儿,崔氏此举委实令人匪夷所思,庆王岂会善罢甘休? 雁兰的心情一时有些沉重,她深知崔氏的手腕,倘若她吃回头草,哪怕她有孩子做筹码,仍旧是斗不过的。 谁叫人家是世家贵女呢,不论是眼界还是学识,皆是上乘。 就好比现在,哪怕她入了庆王府,有时候在庆王跟前仍旧上不了台面,他说的东西她听不懂,也理解不了。 这就是两种不同家世背景导致的阶层落差,她只是山野乡女,而他受贵族教养熏陶,除了床上那点事,在精神上的交流她是无法满足的。 想到这里,雁兰心里头又有些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才拼下来的前程,岂能又被打回原形? 待到傍晚时分,庆王赵承延下值回来,每日下值回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孩子。 当时襁褓里的赵弘已经醒了,赵承延满心欢喜地逗弄了阵儿,那孩子被他逗得咯咯笑,还会咿咿呀呀回应。 他瞧着欢喜,又亲昵地蹭了蹭赵弘的脸,却被抓了一把。 赵承延吃痛“哎哟”一声,雁兰连忙上前查看,对奶娘道:“怎这般疏忽,该把弘儿的指甲剪短些。” 奶娘慌忙应是。 赵承延好脾气道:“不疼。” 外头传来婢女的声音,说晚膳已经备好了,赵承延把赵弘递到奶娘手里,同雁兰一起去用饭。 往日有崔氏在时,他夹在雁兰之间总觉得日子淡了,如今得偿所愿有了子嗣,雁兰也抬进府,没有任何阻碍,双方相处得倒也平和。 只是两人的身份背景差距大,许多话鸡同鸭讲,渐渐失了当初的冲动,除了孩子是慰藉外,对雁兰算不上热情。 他从骨子里就没把她当成正宫主子,妻是妻妾是妾,他分得很清楚,像雁兰这种既无学识,又无家世的人怎么可能会做正妻? 抬妾就已然不错了。 雁兰替他盛鸡汤,说道:“今日小厨房里做的菌菇鸡汤,很是鲜美,四郎且尝尝。” 赵承延接过,拿汤匙尝了少许,点头道:“确实不错。” 二人跟往日那般唠了会儿家常,话题都跟赵弘有关。 待用得差不多后,雁兰才试探道:“今日妾身听到市井里的风言风语,据说是跟太子有关,不知四郎可曾听过?” 赵承延皱眉,“什么传闻?” 雁兰犹豫道:“妾身不敢说,毕竟与四郎也有点关系。” 这话更令赵承延好奇,“你只管说,我不恼你。” 雁兰磨磨蹭蹭道:“妾身说了,四郎可莫要生气。” 赵承延点头,“不会迁怒你。” 得了他的准话,雁兰才斟酌用词道:“坊间传闻太子夜宿崔宅,半夜被西伯侯府的袁五郎爬后墙撞破了……” 话还未说完,赵承延便打断道:“荒唐!” 雁兰闭嘴不语。 赵承延:“你是从哪儿听来的传闻?” 雁兰露出惶恐的表情。 赵承延不耐烦道:“只管说,我不迁怒你。” 雁兰这才道:“是听院儿里的刘管事说的。” 赵承延立马道:“把她找来,我要当面问。” 雁兰这才忐忑地命婢女去找刘婆子。 赵承延原本还想用些什么,却没胃口了,放下筷子道:“这传闻真是荒唐,太子恪守礼节众人皆知,崔氏嫁与我七年,是什么性子我也清楚,她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等荒唐之事?” 雁兰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妾身起先也不信,但听说西伯侯府家的袁五郎确实被挑断了腿筋,且还是被太子下令挑断的,此事巡防的人也知晓。” 赵承延沉默。 雁兰见他面色阴沉,不再多说。 稍后刘婆子被寻了来,惶惶不安地朝赵承延行礼。 赵承延看着她道:“且说说你在外头听到的传闻,一字不漏与我说清楚。” 刘婆子应声是,当即便把自己听到的传闻细细叙说一番,听得赵承延脸色黑沉。她怕受到牵连,慌忙跪地道:“老奴该死,老奴不该人云亦云,生口舌之非。” 赵承延倒也没有迁怒她,只道了声,“滚。” 刘婆子立马退了出去。 赵承延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回听雪堂。 二嫁东宫 第77节 雁兰喊道:“四郎……” 赵承延没有理会,只背着手离去。 待他走了后,刘婆子才偷偷进厢房来,用埋怨的语气道:“娘子不听劝,这下庆王该恼你了。” 雁兰坐在桌前,不高兴道:“这事又不是我干出来的,恼我作甚?” 刘婆子不想惹人嫌,不再多话。 另一边的赵承延回到听雪堂后,越想越觉得难以置信。 见他面色晦暗阴霾,薛嬷嬷皱眉问道:“郎君怎么了,可是雁兰惹得你不痛快了?” 赵承延瞥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薛嬷嬷倒也不着急,只要是他愿意说的,总不会憋着。 隔了好半晌,赵承延才说道:“嬷嬷,你以为崔氏如何?” 薛嬷嬷愣住,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提起崔氏了,今日忽然听他提及,心下不禁有几分好奇,“郎君此话是何意?” 赵承延想了想,道:“崔氏的品行如何?” 薛嬷嬷莫名其妙回答:“自然是极好的,端方持重,京中公认的贵女典范。”顿了顿,“郎君何故说起这些?” 赵承延露出奇怪的表情,试探问:“你近些日可有听到什么传闻?” 薛嬷嬷摇头,“没听到。” 赵承延沉吟许久,方道:“坊间传闻崔氏与太子厮混上了,且还是被西伯侯府家的袁五郎撞破的。” 此话一出,薛嬷嬷的反应跟他一样,脱口道:“荒唐!” 赵承延:“嬷嬷是不信的。” 薛嬷嬷回道:“老奴不信,太子是何人,那可是储君,且品行是公认的洁身自好,恪守礼节,若说袁五郎觊觎崔氏,我倒是信的。” 赵承延喉结滚动,加重语气道:“他们说袁五郎半夜爬崔宅后墙,不慎被宿在崔家的太子逮着了,震怒之下挑断了袁五郎的腿筋,还是被巡防的人送回的西伯侯府。” 听到这话,薛嬷嬷失措地瞪大眼睛,脸色变了。 赵承延:“起初我不信,但传成这般,估计并非空穴来风。” 薛嬷嬷连连摆手,“这不可能!太子与郎君可是侄儿的关系,那崔氏与你也曾是夫妻,就是他的前婶婶了,他俩要是厮混到了一块儿,岂不是故意给郎君找不痛快吗?” 赵承延也道:“所以我才不信,崔氏再怎么荒唐,也不至于去勾搭太子,给她十个胆子都不敢,她行事稳重,断不会拿崔家的前程去糊弄。 “再说回太子,虽然心机深沉,但声誉极佳,满朝文武都知他品行高洁,哪怕位高权重,也不从拈花惹草。 “这般重声誉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去找崔氏玩弄,且她还与我这个四皇叔有过一段婚姻,闹将起来,宫里头的圣人要把脸往哪里搁?” 这话很有一番道理,故而薛嬷嬷道:“郎君所言极是,这中间定有误会,那崔家在京中有头有脸,断然不会放纵崔氏闯出这般大的祸来。” 赵承延点头,“倘若崔氏未曾出阁,仗着身家和才貌倒是能搏一搏东宫的前程,可是她已经嫁过人,且无生育,年纪又比太子大许多。她脾性孤高自傲,连我的一个外室都容忍不下,又岂会容忍以后的后宫佳丽?” 薛嬷嬷皱眉道:“她应不会这般行事。” 赵承延的困惑完全压过了懊恼,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道:“你说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怎么就被袁五郎给撞破了?” 薛嬷嬷想了想道:“郎君不妨仔细回忆想想,在你二人没有和离前,可曾有苗头?” 听她提醒,赵承延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中,他仔细把往日的点点滴滴过了一遍,并未发现异常。 “往日太子与崔氏从未有过接触,就算有见面,也有他人在场。”顿了顿,“他们唯一有过接触的就是春日宴上崔氏与我斗气,太子组队击鞠,但那次也是诸多人在场,二人根本就不曾私见过。” “如此说来,往日是没有苗头的。” “我没发现。” 薛嬷嬷又问:“和离之后呢,你二人可曾见过?” 赵承延道:“有,中秋家宴曾见过,当时崔氏同我有说有笑,看不出什么来。” 薛嬷嬷皱眉,半信半疑道:“郎君与崔氏七年婚姻,最后却因为一个外室和离了,崔氏心里头多半是不痛快的。” 赵承延闭嘴不语。 薛嬷嬷揣测道:“难不成是她恼恨郎君,这才故意干出混账事气你?” 赵承延愣住。 薛嬷嬷:“倘若她与太子厮混是真,总是有缘故的,老奴实在想不出合理的原因来,唯有她生了报复的心思,才会干这样的事,若不然无法解释她这般做的动机。” 这话委实叫赵承延心情复杂,“她应不至于这般。” 薛嬷嬷正色道:“郎君不懂女郎的心思。”又道,“你好歹是亲王,品衔在京中算得上顶尖儿的了,她离开了庆王府,到哪里再找像郎君这般的身家?” 赵承延沉默不语。 薛嬷嬷继续道:“她脾性好强孤傲,若想压你一头,多半在皇室宗族的圈子里寻。那太子虽然高洁,但到底没怎么碰过女人,她若真要使些手段,太子不一定招架得住,毕竟是毛头小子,再老气横秋,也是小子。” 这番说辞令赵承延懊恼,“若真是这般,也委实过分。” 薛嬷嬷:“不管是何种原因,崔氏与太子厮混在一起,着实不妥,你这四皇叔还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好端端的呢,结果搞了这一出,谁受得住?” 赵承延脸□□:“我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亲自去问问那崔氏,到底是几个意思。” 薛嬷嬷:“确实该问。” 于是次日赵承延先命人查传闻是否属实,原本想回避太子,哪曾想还是在御史台的衙门撞上了。 当时的气氛有些微妙,赵玥脸皮贼厚,跟往日那般同庆王打招呼,一点都瞧不出异常来。 赵承延同他行礼,见着这个侄儿心情有些复杂。 第53章 质问 赵玥衣冠楚楚, 一袭正红常服,他极少穿红,本就生得白皙贵气, 被那身张扬惹眼的红衬得人模狗样。 崔氏比他年长六岁,赵承延怎么都无法把二人联系到一起, 更无法把他和袁五郎之流混为一谈。 但二人能厮混上,跟袁五郎又有何区别呢? 赵玥装傻,赵承延也没敢捅穿, 若要表达不满,只能跟圣人提,让兄长去管束, 毕竟是监国太子,颜面还是要留的。 叔侄二人匆匆打了个照面, 没说几句话赵承延便有意避开了。他的反应倒是令赵玥意外, 心道看来外头的火还没燎原。 先前原本琢磨着把崔氏说服愿意入东宫才同二老商议此事,哪曾想半道儿上就被袁五郎撞破了, 既然撞破了,那便应付吧。 他才不会主动去向二老摊牌,得让他们急, 让他们焦灼,让他们为此事寝食难安,他才能一击中的, 叫他们退而求次。 赵玥打小就在权力的漩涡里沉浮,他爹娘那点头脑,若不是占了嫡长子的便宜, 哪还有今日? 忽悠哄骗他们最是容易了。 当然了, 二老是长辈, 不能恐吓,得哄骗。 现在崔氏还没被他彻底哄到手呢,目前又处在风口浪尖上,他没法出宫与她接触,只能等机会见机行事。 他愁的是哄她。 哄她入他的东宫。 这不,赵承延命人查探袁五郎之事,居然真有那么一回事。 属下同他汇报,说袁五郎爬墙那晚确实是被宿在崔宅的太子挑断了腿筋,且写下了爬墙试图偷腥的证词,后被卫公公送给了巡防,由巡防的人亲自送回的西伯侯府。 得到证实后,赵承延彻夜难眠,他到底忍不下这事,决定待休沐那天亲自走一趟长陵坊,找崔氏问个明白。 也是凑巧,那天在他去崔宅前,永宁和平阳不约而同杀了过去。 这些日永宁离京办事,回来一听到太子跟崔文熙的传闻就坐不住了,平阳则是后知后觉听到的风声。 现在快要过年了,崔文熙正安排家奴们清扫院子整理屋内的杂物,忽听婢女来报,说永宁长公主来了。 芳凌脸色微变,看向自家主子道:“娘子要不要回避?” 崔文熙淡定道:“来都来了,哪能被轻易打发呢?”又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先把她迎进来再说。” 芳凌应声是,亲自去接迎。 崔文熙到妆台前看了看自己的妆容,稍稍整理衣着,并未耽搁多久便去了前院。 那永宁想是被气得不轻,一进院子就唤道:“崔长月!崔长月你给我出来!” 见她毛躁,芳凌不敢吭声去招惹。 崔文熙施施然进了院子,笑吟吟道:“我当是谁来了,原是长公主,你这阵子去哪儿快活了,都没见着个影儿。” 那道纤秀窈窕的素白身影令永宁越看越不顺眼,指着她没好气道:“你这小狐狸,可长本事了,才几日不见,就修炼成精了!” 崔文熙撇嘴,上前同她行礼道:“长公主这话说得冤枉,我崔长月好端端的,哪有本事成精呢?” 永宁不爱听,忍不住揪了她一把,她“哎哟”一声叫疼,永宁拽过她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你他娘的真有出息,怎么跟太子睡到一块儿了,他可是你侄儿!” 崔文熙委屈道:“我实在冤枉,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招惹他呀。” 永宁柳眉一横,质问道:“那你二人怎么睡到一个床上去了?!”又道,“你可真有出息,学我玩小郎君,也不能睡自家侄儿啊,人家还未及冠呢!” 崔文熙不满道:“你当我乐意呀,我还不乐意呢。” 永宁“啧啧”两声,“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是要气死我!” 见她的声调拔高,崔文熙连忙把她往厢房里拽。 院子里偷偷窥探的仆人被芳凌瞪了两眼,小声道:“谁若敢在背地里嚼舌头,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众人连声应是。 永宁被崔文熙哄进厢房,里头烧着炭盆,温暖如春。 崔文熙亲自替她去了牡丹斗篷,说道:“长公主先别急,这事我有冤要伸。” 永宁坐到凳子上,一脸无法直视的表情,“前婶婶和侄儿厮混到了一起,全京城的市井都在议论此事,你崔氏可真会玩花花名堂。” 崔文熙斜睨她一眼,还是那句话,“我有冤要伸。”当即朝外头的芳凌道,“芳凌看茶来。” 芳凌应声是。 看到桌上有贡桔,永宁净手拿起一个剥了起来,“我昨儿才回京,结果一回来就听到了这茬,可把我给气得半死。” 崔文熙坐到她跟前,“长公主怎么不想想,我嫁进你们赵家七年,是什么性子,你是今日才晓得吗?” 二嫁东宫 第78节 永宁没有答话,只吃了一瓣桔子,极甜。 崔文熙继续喊冤道:“我比太子年长六岁,且还嫁过他皇叔,又没有生育,你说我去招【看小说加qq群521721998】惹他图什么,难不成用二嫁妇的身份去图谋太子妃?” 这话令永宁愣了愣,仔细想来确有一定的道理。但她还是觉得荒唐,一本正经道:“你万一是贪人家的色呢?” 崔文熙:“……” 好吧,她是有点贪色。 “俗话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我就算贪太子姿色,那也不敢去招惹他拿崔家老小的前程去赌注,是不是这个理?” 永宁看着她没有说话。 也在这时,忽听家奴来报,说平阳公主到访。 崔文熙“哎哟”一声,永宁翻白眼道:“你把她亲弟弟给睡了,往后连手帕交都没得做,我看你怎么跟她解释。” 崔文熙不高兴道:“你这个做姑母的就别火上浇油了!” 永宁:“谁叫你生了豹子胆把窝边草给吃了?” 崔文熙懒得跟她扯,当即出去接迎。 与永宁的泼辣不同,平阳一进院子瞧见她,就欲言又止道:“长月,你……”她露出很不好意思的表情,似乎无法直视,也无法开口质问。 崔文熙朝她行礼,说道:“永宁在里头的,你俩一块儿来问。” 平阳:“……” 芳凌替三人看茶,又送了些许糕饼小食进来,平阳进厢房同永宁行礼,说道:“姑母不是离京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永宁应道:“昨儿回来的,一早就奔过来了。” 平阳知道她肯定也是为着太子的事过来的,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问道:“长月与二郎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的人,怎么就,就……” 永宁接茬,“睡到了一起。” 平阳听着觉得露骨,道:“姑母矜持一点。” 永宁:“矜持什么,咱们又不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说罢看向崔文熙,“二郎莫不是还是个雏儿?” 崔文熙:“……” 正不知如何作答时,忽见芳凌急急撩起门帘,惊恐道:“娘子,庆王来了!” 此话一出,屋里的三个女郎同时震惊了。 三道目光像见鬼似的落到芳凌身上,崔文熙头大如斗道:“你说谁来了?” 芳凌哭丧道:“庆王来了,且来者不善!” 崔文熙啐道:“你们仨儿今日是约着一块儿来找茬的吗?” 永宁回道:“放屁,我昨儿才回京。” 平阳也道:“我不知道四皇叔要来。” 崔文熙指了指她俩,不痛快道:“你俩老实呆在屋里,不许出去。” 永宁虽然质问,但听说庆王来了,肯定是要干架的阵势,崔文熙女流之辈,哪里是对手,当即便道:“你若应付不过来,我可以出去帮衬着些。” 崔文熙冷哼道:“笑话,他庆王是谁?前夫!哪怕我崔氏睡遍了全京城的男人,都与他没有分毫干系,他管得着吗?!” 永宁闭嘴。 平阳小心翼翼道:“可是二郎与他是叔侄关系。” 崔文熙不屑道:“哪怕我把他爹睡了呢,他也管不着!” 平阳:“……” 永宁忍不住指了指她,“你他娘的有种!” 崔文熙警告道:“你俩甭出去添乱。” 她到底是经过事的人,性情沉稳,遇事不慌不乱,挺直腰板去前厅见庆王。 待她出了厢房后,平阳忧心忡忡道:“这事实在荒唐,四皇叔多半会质问,两人说不定会打起来。” 永宁:“哪个男人受得了自己的前妻跟侄儿搅合上了,多半会吵嚷。” 平阳皱眉道:“要不要出去瞧瞧?” 永宁点头,“偷偷去瞧瞧,别让老四知晓了,省得尴尬。” 二人说定后,起身悄悄往前厅那边去了。 与此同时,庆王赵承延坐在太师椅上,脸色不快。 崔文熙行礼站在一旁,腰板挺直,跟往日那般,端方沉稳。 这还是二人和离后头一回单独相见。 赵承延细细审视她,她还是老样子,永远都是那副端庄自持,你几乎见不到她有失态狼狈的时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承延才道:“我有话要问你。” 崔文熙抬着下巴,开门见山道:“问我与太子的事?” 赵承延忍着脾气,皱眉道:“他是你侄儿。” 崔文熙失笑,轻飘飘道:“殿下抬举我了,我姓崔,与你们赵家没有分毫干系,哪来的大侄儿?” 这话把赵承延气着了,指着她道:“荒唐!现如今满京城都在议你们的事,你崔家高门大户,背地里却被戳脊梁骨,很有脸面是不是?!” 崔文熙一点都不恼,似乎觉得有趣,反问道:“崔家是吃了庆王府的大米了吗,要殿下来操心管束?” “你!” “殿下莫要忘了,赏给崔家饭碗的人不是你赵四郎,是宫里头的圣人。我崔氏一没偷,二没抢,三没杀人放火,与你和离已是自由身,同谁厮混,用得着你庆王操心么?” “崔氏你别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的人应是你赵四郎!你不过就是个前夫,哪来的脸面进我崔家来训斥我?!你既非太子的亲爹,又非管崔家饭碗的主子,凭什么来崔家耀武扬威,给我脸色看,凭什么?!” 这一番连轰带问气得赵承延拍案而起,怒目道:“崔氏你别给脸不要脸,你惹上的是东宫,圣人岂会容忍你无视伦理纲常这般胡来?!” 崔文熙挺起胸膛道:“那也该是圣人来质问,而不是你庆王!”又道,“我与太子厮混,该向帝后交代的人是太子,你这个做叔父的有何资格去管束太子,有何脸面来管束我这个前妻?!” “你!” “赵四郎你莫要忘了,我二人早就已经和离了,我孤身一人,想跟谁厮混就跟谁厮混,你管不着,管不着!” “崔氏你疯了!你是故意气我不成?!” “我气你怎么了?该来管束我的人是我爹,你庆王是何人,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的外人,有何资格冲我嚷嚷?” “你莫要狡辩,太子是你的前侄儿,你这是大逆不道,有违伦理纲常,受世人唾骂,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淫-妇!” 那“淫-妇”二字把崔文熙给气着了,当即抓起桌上的杯盏朝赵承延砸了去,被他险险避开。 怕她闯祸,芳凌连忙上前拽住她,劝道:“娘子且冷静!且冷静!” 崔文熙性情暴躁,指着他再也没法保持风度,破口大骂道:“我若是淫-妇,你就是天阉!”又道,“你我成婚七年,你赵四郎能不能生,我不知道,但我崔氏生出来的是自己的种,你赵四郎的就不一定了!” 这话委实歹毒,把赵承延气得够呛,愤怒道:“你胡言乱语什么?!我忍了你七年,给足了你体面,哪怕到最后和离也从不曾苛刻过你。”又道,“你若能耐,倒是给我生一个出来!” 崔文熙口不择言道:“蠢货,自个儿好好想想你那早产了一个多月的大胖小子吧!” 赵承延当她在气头上,并未放到心上,指着她道:“我今日好言好语劝诫,哪曾想遭你如此中伤,你既然这般执迷不悟,就休怪我不给情面参奏你崔家!” 崔文熙嚣张跋扈道:“你只管去参,我崔氏一无婚约在身,二无男人在心,跟谁厮混是我自己的意愿,与太子何来伦理纲常?!”又作死道,“如今东宫位高权重,你当你是哪根葱?惹恼了我,我去同太子吹枕边风,断你前程,扫你出京,你赵四郎又能奈我何?!” “崔长月!你这是作死!” “有本事你就来摁死我!” 芳凌怕二人打起来,赶紧把崔文熙往外头拽,并朝赵承延道:“殿下请回罢,娘子见不得你,一见你就恼。” 赵承延气得发抖,“不知好歹的混账东西!” 芳凌当即命家奴道:“殿下要回了,送客!” 一名机灵点的婢女连忙上前帮忙把崔文熙往厢房那边拽,结果一拽过去就撞见正在偷听的永宁和平阳二人。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崔文熙盯着二人,没好气道:“好听吗?” 永宁干咳一声,很会抓重点,“那个……方才你说老四家的大胖小子,早产了一个多月,是什么意思来着?” 第54章 卖惨 崔文熙翻白眼儿, 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前厅那边的庆王被气得够呛,芳凌好言好语打圆场劝他走,说自家娘子在气头上, 双方闹将起来只会让他人看笑话。 庆王这才作罢。 好不容易把他哄走了,院里的仆人们才狠狠松了口气。 三个女郎又重新回到厢房, 平阳正色道:“长月实在把四皇叔气狠了,倘若他参奏,朝中那些酸腐定会弹劾, 你崔家是会受批的。” 崔文熙破罐子破摔,“事情都闹到了这个地步,随便他。” 永宁戳了戳她的胳膊, “咱们先不提老四,我就想弄清楚你跟二郎是怎么搅合上的?” 崔文熙端起茶盏, “是他来招惹我的。” 此话一出, 平阳忍不住道:“不可能,二郎打小就不近女色, 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宫里头连个侍妾都没有,且重名声, 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崔文熙歪着脑袋看她,“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所谓的洁身自好和不近女色, 是因为心有惦念?” 平阳愣住。 永宁觉得整个人都懵了,“你的意思是二郎早就惦记上你这个四皇婶了?!” 平阳的眼瞪得比铜铃还大,“这怎么可能?!你可是他的四皇婶!” 崔文熙露出一副“我也很无辜”的表情。 两个女郎彻底炸了。 二嫁东宫 第79节 平阳更是难以置信,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 赵玥总是一副矜贵正经的样子, 哪曾想心思埋得这般深。 永宁则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家老子,那个把燕氏母子纳进宫,抢侄媳妇当小老婆遭人诟病的武帝。 如今这个侄儿也跟着混账起来了,委实叫她不知说什么好。 平阳始终不相信自家弟弟会这般荒唐,试探问:“倘若二郎真动了觊觎的心思,那长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崔文熙想了想道:“今年年初庆王带外室回京,我俩闹起了和离,你平阳府主办了春日宴,是谁让主办的?” 平阳抽了抽嘴角,答道:“是阿娘让操办的,说是要替二郎相贵女。” 永宁默默扶额,指了指她道:“我记得当时长月与庆王斗气,结果无人敢组队击鞠,还是二郎主动凑上前的。” 崔文熙点头道:“当时我没往那方面想。”又道,“后来平阳不是把彩头给了我吗,是一对鸳鸯玉梳篦,我想着太子未曾婚配,便把那对玉梳篦给他了,结果他只取了母鸳鸯。” 永宁问:“公鸳鸯留给了你?” 崔文熙:“对,当时我没深究,毕竟这事实在荒唐。” 这话说得两人沉默。 永宁隔了许久才问:“还有呢?” 崔文熙道:“还有便是在你的永宁府,河豚宴出的岔子。”又道,“我不是饮了催情酒吗,庆王执意要带我回府,后来是太子插手,我求他去平阳府,他应了。” 平阳道:“这事我记得,当时是卫公公过来请我过去接你宿一晚。” 崔文熙“嗯”了一声,接着道:“再后来便是我妹夫考课调任的事,那时候我同庆王闹和离,自然不肯低头求他,所以去找了永宁你出的主意。” 永宁默默捂脸道:“当时我给你出主意,让你去缠太子。” 崔文熙:“对,我便把主意打到了平阳身上,用张焉棋把太子引到平阳府,同他手谈了一局,最后还是平阳替我说好话让太子应承下来重新调任我妹夫的。” 平阳沉默不语。 崔文熙无奈道:“那时候我都还没意识到这茬,曾同父兄说起此事,他们都觉着应是太子看在崔家的颜面上许了人情。” 平阳还是不信,狐疑道:“你说的这些事,他都亲口承认过?” 崔文熙点头,“他曾亲口对我说过,桩桩件件都是蓄意筹谋。”停顿片刻,“后来我也曾细想过,在我与庆王相安无事时他从未干过出格之事,也就是今年我二人闹起了和离,他才有所举动,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未曾察觉。” 听了这些话,两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崔文熙继续道:“我嫁进赵家七年,同你们也接触了七年,是什么脾性相信你们都清楚,怎么可能大逆不道去招惹太子? “我崔家的家风甚严,就算再对太子有心思,也得掂量掂量娘家承不承受得起。 “话又说回来,若我还未出阁,与太子年纪相当,去筹谋太子妃还颇有胜算。可如今我已是二嫁,且无生养,还比太子年长六岁,我何必去自讨苦吃? “现如今袁五郎把篓子捅了出来,满城风雨皆是议论崔家,在背地里戳崔家人的脊梁骨,说我不守妇道,癞-□□妄想吃天鹅肉,又说我无视伦理纲常,连前侄儿都敢肖想,且还是东宫太子。 “哎哟,那些话可难听了,就像方才庆王来质问我,骂我是浪荡淫-妇。 “天可怜见,我冤得比窦娥还冤。错就错在我是女儿身,这世道对女郎的偏见你们亦是晓得的,不管对错,总是女人失大体。 “我今日同你们说这些,也不是诉苦,是就事论事。你二人也是讲道理的,太子若对我用权,我一介弱女子还能怎地,毕竟身后还有崔氏一族,赌不起也输不起,只能从了他。 “起先我也想着他怕是图个新鲜,待劲儿一过便罢了,哪曾想袁五郎撞破了,闹成了这般,我只怕是没法活了。” 她接连说了许多话,明明是卖惨,说话的语气却跟平常那般,一点都瞧不出委屈无奈,反倒叫永宁生出几分同情,“这世道对女郎确实不公。” 崔文熙叹了口气,“眼下我也不知该如何收场。”又道,“事到如今,宫里头只怕是不会放过我崔氏的,倘若我没能躲得过这劫,只盼他日能得你二人一杯薄酒相送,也不枉这场手帕交。” 这话平阳不爱听,皱眉道:“说什么浑话,好端端的,送什么薄酒?” 崔文熙看向她,“平阳莫要宽慰我,出了这样的丑事,你阿娘定不会放过我,庆王找茬,圣人也不会放任我干干净净脱身。” 平阳闭嘴不语。 永宁客观道:“其实仔细想想,这事的因果确实在二郎身上,长月一介女流,若二郎要给崔家使绊子,是防不胜防的。” 崔文熙:“我手无缚鸡之力,就是害怕他对崔家用心思,这才为了母族依了他,总不能跟他拼个鱼死网破,我也想讨活路走。” 平阳还是不敢相信,说道:“我不信二郎是这样的人。” 永宁插话道:“这便是平阳护短了,就拿你来说,你若是长月,会不会主动去攀附太子?” 平阳:“我……” 崔文熙道:“说句不好听的,我连庆王的一个外室都忍受不了,更何况太子后宫的三千佳丽,这么明显的火坑,我偏要往里头跳,不是自寻死路吗? “平阳你扪心自问,是不是这个道理?” 平阳讷讷道:“二郎可是我弟弟,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曾经在我心中矜持腼腆,结果一眨眼就变成了荒唐胡来的心机猎手,你叫我情何以堪?”又道,“只怕阿娘知道了得被他气得半死。” 永宁:“这事确实荒唐,不过你仔细想想他是谁带大的就能明白了,我爹怎么说呢,就是荒唐胡作非为啊,二郎得了他的真传,我似乎也能理解。” 平阳:“……” 差点哭了。 崔文熙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委屈,却字字委屈,虏获了永宁的同情心,说道:“倘若中宫找你麻烦,我定也要替你理论理论的。” 崔文熙窝心道:“永宁真愿意听信我的难处?” 永宁无奈道:“女郎家在这世道确实不易,这事不论是谁在你这个处境都挺为难,你我二人这么多年的交情,也都是讲道理的,若是大嫂召见你进宫,你派人给我通个气儿,不管有没有用,我总得拉你一把。” 崔文熙握住她的手,“这些年的阿姐可算没白叫。” 永宁又看向平阳,说道:“今日老四来质问,回去了多半会同宫里的圣人说起此事,闹大了长月多半得遭殃,平阳你呢,又是什么态度?” 平阳迟疑了阵儿,才道:“我想先去问问二郎是什么意思。” 永宁点头,“也是,你二人亲姐弟,他应不会搪塞你。”顿了顿,“倘若二郎混账,你可愿拉长月一把?” 平阳:“我会劝阿娘,若长月真受了委屈,定会替你讨公道。” 崔文熙成功卖惨,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患难见真情,我崔长月得幸遇到你二人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永宁:“先别说这些丧气话,快到正午了,我想用酸笋鸭锅子,让庖厨给备上。” 崔文熙应声好,又问:“平阳呢,想用什么?” 平阳:“酸笋鸭挺好。” 崔文熙当即吩咐芳凌去备酸笋鸭暖锅。 永宁委实好奇她跟太子是什么时候厮混上的,八卦问:“你跟二郎是什么时候睡到一起的?” 崔文熙:“……” 平阳无法直视道:“姑母就不能正经一点吗?” 永宁:“你别打岔,我就看不透二郎那小子,平日里假正经,哪曾想花花肠子这般多,比我这个做姑母的还会玩儿。” 崔文熙回道:“应是我父亲寿宴后。”停顿片刻,看向平阳道,“就是上回你受寒在我这儿住了两日,太子曾来看过你,就是那日他避开你同我挑明的。” 平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亲自跟你挑明的?” 崔文熙:“对,我没有他法,也不敢惹恼他,只有先稳住。” 平阳情绪激动问:“当时你怎么不告诉我?” 崔文熙翻小白眼儿,“我今日同你说了,你信吗?” 平阳愣住。 永宁道:“这事说出去没人会信,那小子也忒会藏心思了,瞧着跟软柿子一样好拿捏,哪曾想鬼名堂多得很。” 崔文熙甩锅道:“那时候我已经与庆王和离了,断不敢把这事捅出来毁了太子的名声,断了崔家的前程,故而思虑再三,便想着我反正没有生育,且又嫁过人,他多半贪图新鲜,待他的新鲜劲儿过了,总会放过我不再纠缠,毕竟是毛头小子,哪是长情之人?” 平阳沉默不语。 永宁单手托腮,“倘若袁五郎不撞破你俩,定然还会继续往来,是吗?” 崔文熙:“我没法叫停,太子掌生杀大权,岂是我崔氏能左右的?”又道,“这事我一直不曾同家里人说,怕他们担惊受怕,如今捅出来了,他们日日提心吊胆,生怕我出岔子。” 说罢看向平阳,问道:“平阳你若是我,可有更好的法子来处理这事?” 平阳觉得赵玥在她心中的形象彻底坍塌了,那个跟女郎说句话都会脸红的弟弟,看起来纯情得不得了,哪曾想花花肠子多得要命。 “我明日进宫去问他,非得让他亲口说清楚才行。” 崔文熙:“你去问清楚也好。” 中午的时候三人用酸笋鸭暖锅,平阳心里头揣着事,饮了不少酒。 崔文熙倒是一点都没受影响,跟庆王吵了一架,胃口极好,用了不少菜蔬。 晚些时候永宁府的家奴前来传话,似有客人在府里等候。 崔文熙送永宁离开,她临走前说道:“倘若大嫂召你进宫,便差人来同我说。” 崔文熙应声好。 待永宁离开后,没过多时平阳也要回府了,崔文熙送她离开。 把两尊大佛送走后,崔文熙回到厢房,芳凌忍不住道:“今日也真是凑巧了,三人一块儿来找茬,这阵仗谁受得住。” 崔文熙撇嘴,“庆王那祸害来闹了一场,肯定也会在圣人跟前闹,好戏还在后头呢,今日这阵仗算得了什么?” 芳凌噎了噎,“娘子当真稳得住。” 崔文熙偏过头看她,“不然呢,我还能怎地,难不成像个弃妇那般哭哭啼啼求他饶命不成?” 芳凌:“……” 崔文熙冷静道:“这祸事是赵玥那混账小子惹出来的,就算是马皇后召见我,我也理直气壮,自家儿子不学好来威逼我这个前婶婶,反倒斥责起我来了,不是仗势欺人吗?” 芳凌哭笑不得,“奴婢看太子的态度,估计轮不到娘子告状了。” 崔文熙:“今日得了永宁和平阳的照拂,她们也会在马皇后跟前帮腔两句,我也不至于太难堪。” 如今庆王来闹过,这场仗才开始打呢,崔文熙精神抖擞,一点都不害怕,反正已经没有退路可退。 另一边的平阳回到府里始终无法相信今日从崔文熙嘴里听到的话,怎么都没法把她跟太子联系到一起。 为了弄清楚太子的心思,第二日她进宫去找赵玥,试图弄个一清二楚。 现在年关政务繁忙,赵玥伏案核查各地方府衙呈递上来的公文,桌案旁边放着好几只木箱,里头全是繁杂政务。 赵玥一袭紫袍,头戴幞头,提笔在公文上书写,速度极快,身上全然没有少年郎的活泼明朗,有的仅仅只是日益沉浸在政事里的内敛稳重。 那种内敛并非一朝一夕养成的,需要一桩一件政务去累积,从而造就了不符合年龄的老沉持重。 卫公公奉茶时见他伏案许久,皱眉提醒道:“殿下且歇会儿,恐用坏了眼。” 二嫁东宫 第80节 赵玥没有理会。 卫公公无奈,只得默默地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平阳过来,卫公公将其请到偏殿去候着,说道:“这会儿殿下正忙着,还请公主稍等,待老奴去通报。” 平阳“嗯”了一声,问道:“年关了,二郎一直都这般忙碌吗?” 卫公公重重地叹了口气,“昨晚殿下熬了半夜,今儿天不见亮就起来忙公务,实在操劳,怎么劝都不听,老奴发愁得很。” 平阳微微蹙眉,“这样可不行,还是身子要紧,不能仗着年纪轻就瞎折腾。” 卫公公:“等会儿公主且劝劝罢。” 平阳点头。 卫公公去正殿通报,赵玥应了一声,莫约隔了茶盏功夫才去了偏殿。 姐弟二人相互行礼,赵玥好奇问:“阿姐怎么想着来我这儿了?” 平阳遣退闲杂人等,命卫公公到外头守着,干咳一声,开门见山道:“昨日我去长陵坊,你猜我瞧见谁了?” 赵玥挑眉不语。 平阳一本正经道:“四皇叔去了长陵坊,跟长月闹了起来,二人吵得不可开交,你可知是因何缘故?” 赵玥端起茶盏,倒也没有回避,只道:“真是奇了,他俩不是已经和离了吗,四皇叔去闹什么?” 此话一出,平阳再也绷不住了,脱口道:“二郎你可真是荒唐!” 赵玥看着她,放下茶盏理直气壮问:“我如何荒唐了?” 平阳被他的态度给气着了,指着他道:“你是不是疯了,长月是你的皇婶,你是她的侄儿!” 赵玥眯了眯眼,一张白净俊秀的脸庞上写着无辜,不要脸道:“我如何荒唐了,他俩的姻缘难不成是我强拆的?” “你!” “阿姐,敢问那崔氏孤身一人,既无婚约在身,也无郎君在心,我相中了她,又怎么荒唐了?” “糊涂!你此举是要置四皇叔于何地?”又道,“前妻跟侄儿厮混上了,全京城都在议此事,你不是要害崔长月吗?” 赵玥无比淡定地抿了一口茶,用更淡定的语气道:“谁要害她了,我是要娶她的。”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娶四皇叔的前妻为正妻,我东宫的太子妃,往后的正宫娘娘。” 这话犹如一记炸雷霹雳到平阳的头顶,整个人彻底懵了。 她觉得她家弟弟大约是疯了。 这个世道都疯了! 第55章 口才 见她脸色骤变, 赵玥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袖口,淡淡道:“崔氏名门出身, 且才貌俱佳,性情温和端方持重, 操持中馈一把好手,我娶这样的女郎入东宫,有何不妥?” 平阳炸毛道:“你明知故问!”顿了顿, “她曾是你皇婶!” 赵玥抠字眼道:“阿姐你都说过了,是‘曾经’,现在已经不是了, 与我赵家清清白白,没有半点瓜葛。” 平阳被这话气着了, 懊恼道:“你别狡辩, 那可是你叔父的前妻!” 赵玥“啧”了一声,“又不是亲叔。” “你!” “阿姐莫要忘了, 四皇叔本名姓宋,是后来祖父给赐的国姓。从血统上来看,他跟赵家没有分毫干系, 崔氏嫁他,也不过是名义上占了皇叔,又不是嫁给了与父亲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二郎你莫要荒唐狡辩, 那是上了赵家玉牒的皇叔!” “可是崔氏已经被玉牒除名了,我既没明抢,也没暗斗, 他们和离与我无关, 如今崔氏孤身一人, 我赵玥求娶,男未婚女未嫁,有何过错?” “蛮不讲理!” “我哪里不讲理了?伦理纲常,礼义廉耻,倘若我在二人婚内抢夺,方称得上有违伦理,可如今他们已经和离了,我三媒六聘,正儿八经求娶,她再嫁名正言顺,有何不妥?” 平阳瞪着他,被一番头头是道说得无语。 偏偏赵玥脾气好得不像话,一点都不着急,也不恼,一副理直气壮的不要脸行径。 平阳努力平复激动心情,现实道:“我且不与你论是否合适,我就只问你,长月连四皇叔的外室都无法容忍,你以后承了大统君临天下,后宫诸多佳丽,她可受得下?” 赵玥轻轻的“哦”了一声,“前朝也不是没有帝后夫妻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倒也无妨。” 平阳继续问:“长月没有生育,你可曾考虑过子嗣?” 赵玥不答反问:“当年咱们曾祖父不是也没有后嗣吗?” 平阳愣住。 赵玥:“他老人家是如何处理后嗣问题的,我也可效仿。”又道,“皇族后嗣的作用是稳住社稷,于我赵玥而言,是不是亲生的也没那么执着,只要能保住赵家的王权没有旁落他家之手便罢,至于是赵家的何人继承,只要能力出众,能为社稷百姓着想,便可扶持。这是祖父叮嘱我的,让我不要太过执着于子嗣继承。” 平阳闭嘴不语。 赵玥看着她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平阳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厮一本正经道:“现在来说说我为何钟意崔氏,东宫未来的太子妃,家世背景定不会太差,崔家,世家门楣,从身份地位上是否配得上东宫?” 平阳想了想,点头道:“镇国公府自是配得上的。” 赵玥又问:“崔氏品行样貌如何?” 平阳客观道:“端方持重,才貌双全,在京中贵女里算得上拔尖儿的。” 赵玥:“家世,才貌,品行都不错,她身上唯一让人诟病的就是二嫁妇和无生育这两点,是吗?” 平阳点头。 赵玥:“那我再问,前朝皇后里二嫁的可有先例?” 平阳沉思了会儿,说道:“有三位,其中还有一位是带着儿子嫁进宫里的。” 赵玥抱手,“既然有先例,那我聘娶崔氏,可有不妥之处?” 平阳没有说话。 赵玥继续道:“那我们现在来谈谈子嗣问题,崔氏与四皇叔成婚七年没有生育,之前太医院曾看诊过数次,都没瞧出毛病来,她其实根本就没问题,是可以生养的。” 这话令平阳怔住,诧异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提到这个话题,赵玥就懊恼,惋惜道:“她曾背着我处理过一个胎。”顿了顿,“是我的种,待我发觉时就已经被她干掉了。” 平阳错愕地瞪大眼睛,失态道:“你说什么?!” 赵玥一字一句道:“前阵子她回娘家休养过一阵子,就是那会儿处理的,估计连娘家人都不知晓,是她自己私自干的。” 听到这话,平阳彻底被震懵了。 先是无法想象崔氏跟太子厮混在一起,结果还没消化干净,接着又是无法生育的崔氏其实能生养,且还私自处理过胎,要命的是还是赵玥的种。 这些信息量委实太大,平阳一时接不住,久久说不出话来。 赵玥也没吭声,心里头吃不准崔氏对他到底是何心思,皆因他们的起始本就荒唐。 那崔氏头脑清醒,是断不会沾染他赵玥的,若不是他用手腕近了她的身,只怕这会儿两人还八竿子都打不着。 他不想再继续等下去,更无法忍受她再嫁他人。 可前侄儿与前婶婶始终是横跨在两人中间的一条鸿沟,倘若他不想法子跨过去,那两人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故而他出卖色相伪装成小羊羔子卸下她的防备,诱得二人更进一步。 他算计着与她亲近哄她入东宫,哪曾想人家压根就没把他放到心上,把他当成火坑,盼着他腻味了再脱身。 赵玥也不恼,毕竟她有她的立场与考虑。 唯独失算的是崔氏竟然这般快就怀上了,且隐瞒了下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理掉了,连给他做出挽回或开谈的机会都不留,干净利落。 倘若她以此做要挟,学庆王外室那般,他可要省事多了,结果人家根本就不想被东宫束缚。 赵玥挫败又无力,还不敢恼她,毕竟这事他是要担责的。 错就错在他们的起始不正,而滑稽的是两人的身份又没法像普通男女那样名正言顺开始,错位的关系导致错位的立场考量,谁也不能责怪。 她有承担得起后果的胆量,他也有愿意去担当的心思。 现在就看崔氏敢不敢屏弃对他的固有偏见再重新考虑两人的关系,恢复到正常轨道上来,像普通男女那样考虑婚姻和未来。 这是目前赵玥的困境,主动权皆掌握在崔氏手里,毕竟是求娶,而非迫嫁。 那“求”字是有讲究的。 他赵玥求的是未来的妻子,正宫主母,以后要携手相伴走一辈子的正妻,愿意给予耐心与尊重。 原本以为开谈后二人能重新正视双方的关系,让她一点点被他打动,愿意入东宫成就这桩姻缘。 哪曾想袁五郎撞了上来,闹了这么一出荒唐,搞得满城风雨,把二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闹就闹吧,这事始终得给崔氏一个交代,他倒也不惧,但也有点烦个个都冲上来□□一番。 这不,现在面对平阳的质问,赵玥耐着性子表明自己的态度,已经够清楚明晰了。 崔氏曾落胎的消息对平阳来说无异于是一个炸雷,她陷在里头久久回不过神儿,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难以置信道:“长月当真落过一次胎?” 赵玥回道:“这还是我察觉到不对劲去查的。” 平阳无法理解她的做法,“先前七年无生养,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么一个,她怎么就,就……” 赵玥不答反问:“昨日阿姐去长陵坊,她可曾与你提过这茬?” 平阳摇头道:“不曾。” 赵玥无奈道:“你看,她是不想被孩子束缚的,若是一般的女郎,巴不得母凭子贵,趁此机会入主东宫,可她却不,把我这儿视作吃人的火坑,只想撇干净。” 平阳只觉得惋惜,但也清楚她的性子,说道:“长月性情孤高自傲,眼里容不得一粒沙,更受不了二女共侍一夫,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同四皇叔闹和离。而你这个东宫,比庆王府更深,现在她过得不如意还能与四皇叔和离,往后若同你过得不容易,找哪去伸冤?” 赵玥正色道:“这是她作为女郎的考量,我亦能理解,故而没有半点怨言。” 平阳:“你能体谅她的难处就好。”又道,“这世道对女郎素来苛刻,她嫁进赵家的七年里,我从未见她任性过一回,是个能忍让的,唯独与四皇叔和离,算是出格的举动,至少在外人眼里是出格的。可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只有自个儿才知道受不受得住,她不愿入你的东宫,也是情由所原。” 赵玥没有说话。 平阳继续道:“昨日四皇叔在崔家大闹一场,他受不下你二人厮混,多半会同父亲说起此事,二郎可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赵玥失笑,“阿姐无需担心,我自能跟二老交代。” 二嫁东宫 第81节 平阳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道:“婚姻大事,能得知心人固然好,可得父母祝福方能免去许多难处,你钟意长月,是你的选择,但世间有许多波折,我这个做阿姐的也过得糊里糊涂,原是给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只能盼着二郎你比我顺遂。” 赵玥:“我心意崔氏,从头到尾只想把她弄到身边来,不在乎她比我年长,更不在乎她曾嫁过,只想要这个人,想要她心甘情愿走进我的东宫,真心实意与我过下半生,而非敷衍。” 平阳叹道:“看来二郎是较真的。” 赵玥点头,“只恨我生得太晚,与她错过了许多年,如今她未嫁,我不想再错过。” 听到这番话,平阳颇觉窝心,“二郎相中长月什么了?” 赵玥想了想,回答道:“她的样貌身段是我喜爱的,我也能跟她说得上话,有时候哪怕双方互不理会,在一块儿都觉着安心。”又道,“若真要我说出个一二,我也说不出什么来,就是觉着喜欢同她待在一起,哪怕一天都不用说话,都觉舒心。”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是发亮的,那种开怀骗不了人,可见是从心而发感到高兴。 平阳知他处事稳重,倒也没像先前那般急躁了,正要说什么,忽见卫公公前来,紧张道:“殿下,圣人传话唤你过去。” 赵玥挑眉,问:“可有说是为何事?” 卫公公吞吞吐吐道:“听说庆王,庆王也在崇政殿的。” 平阳面色一变,“多半是四皇叔告状了。” 赵玥一点都没受影响,缓缓起身道:“我这便过去。” 平阳着急道:“我也去!” 赵玥看向她,“阿姐去凑什么热闹,你一个女郎家就别去掺和了。” 平阳毛躁不已,“四皇叔昨日才发了好大一通火,我怕你叔侄俩打起来了。” 赵玥失笑,“他才不傻呢,若敢动手打我,我立马躺他脚下,叫他有来无回。” 平阳:“……” 卫公公哭笑不得,紧绷的心情稍稍松快了些,忍着笑道:“现下听说圣人懊恼不已,殿下过去可得好生应付。” 赵玥“唔”了一声,说道:“阿姐且回罢,我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事。” 平阳焦虑道:“我晚些再回。” 赵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莫要小瞧我,若连这点家事都处理不好,以后还怎么理政,处理国事?” 平阳无奈道:“家事跟国事还是有区别的。” 赵玥抿嘴笑,“对我来说都是一样。”顿了顿,“不信你等着瞧。” 与此同时,崇政殿里的圣人一脸恼色。 庆王赵承延跪在地上,不满道:“并非是我这个做臣弟的不讲道理,实在是二郎太过荒唐,他相中何人不好,非得是崔氏,现下闹得满城风雨,皆在议论前婶婶与侄儿大逆不道,实在不像话。” 赵君齐脸色铁青,愠恼道:“我不信,二郎打小就知礼懂节,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等荒唐事?!” 赵承延:“起初臣弟也不信,毕竟是叔侄关系,哪曾想,哪曾想……” 赵君齐皱眉道:“四郎莫要说了,你先起来,待逆子过来我定要问个清楚。” 赵承延这才起身。 赵君齐发牢骚道:“那崔家也真是,闹出这等丑事来,崔平英家风甚严,往后一张老脸往哪里搁?” 赵承延没有吭声,心想那小子委实不厚道,他不好跟他牵扯,但圣人出面总能压他一头。 然而遗憾的是,他低估了赵玥吵架的战斗力。 比崔文熙还厉害。 隔了许久内侍才来通报,说太子过来了。 赵君齐做了个手势。 不一会儿赵玥被请进大殿,看到庆王,他的面上跟往日那般平和,同圣人和庆王行礼后,赵君齐指着他问道:“二郎啊,你与崔氏是怎么回事?” 赵玥站直身子,瞥了一眼庆王,故意不答反问:“男未婚,女未嫁,儿愿三媒六聘求娶,不知父亲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龙椅上的赵君齐猛地站起身,差点跳了起来,脱口道:“荒唐!哪有侄儿求娶前婶婶的?!” 赵承延也怒不可遏道:“二郎莫要胡来!” 赵玥无比淡定,看向自家老子道:“父亲说荒唐,敢问既然是前婶婶,何来荒唐之处?” 赵君齐被气得够呛,自己还得靠崽子吃饭,不敢轻易揍他,怕他摆烂罢工不干了,当即缓和语气道:“那崔氏可是你四皇叔的前妻,前脚才和离,你后脚就求娶,不是故意给你四皇叔难堪吗?” 赵玥看向庆王,无比恶毒问:“四皇叔,你不要的女人,我捡过来,你难堪吗?”顿了顿,“难道难堪的不应该是我赵玥吗,连四皇叔不要的女人我都捡?” 赵承延:“……” 一时竟被噎着了。 赵玥又看向自家老子,露出惭愧的表情,“爹,你难道不觉得应是你的脸上无光吗?” 赵君齐:“???” 也不知是他太笨还是其他,居然被这逻辑思维给唬住了。 见二人没有答话,赵玥又继续问道:“四皇叔,你亲自扔出府的女人,侄儿相中了,可准允侄儿捡回来?” 赵承延脸色发青,气恼道:“二郎莫不是疯了!” 赵玥露出为难的表情,“如此看来,四皇叔是不愿意了,难不成四皇叔打算还要重新捡回府去?” 赵承延脱口道:“怎么可能!那崔氏就是一妒妇,气量狭窄不容人,我除非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与她复合。” 赵玥轻轻的“哦”了一声,说道:“这么说来四皇叔是确定不要的了。”停顿片刻,问赵君齐道,“爹,方才四皇叔已经说过不会再要崔氏了,那我现在去讨,四皇叔定也是没有怨言才对,你觉得呢?” 此话一出,赵承延意识到不对劲,皱眉道:“二郎你莫要糊弄我!” 赵玥看着他,不疾不徐道:“四皇叔,你这就没道理了,先前你已经说过不会再要崔氏,如今我去讨进门,你又不乐意了,不是不讲道理吗?” 赵承延差点就被他诓了过去,不高兴道:“那是活人,不是东西。” 赵玥一本正经道:“不管崔氏是活人还是物件,都已经不属于四皇叔了,她的去留与归途都与你无关,对吗?” 赵君齐插话道:“二郎休得狡辩,不管怎么说,崔氏始终曾是你的皇婶,你此举确实不成体统。” 赵玥笑道:“儿有话想问父亲。” “你问。” “当年祖父纳惠妃母子入宫,可成体统?” “……” “儿再问,当年祖父抢侄媳妇张太妃进宫,又可成体统?” “荒谬,二郎何来资格议论先帝!” “儿就想问,父亲既然知晓祖父的些许作为有违伦理纲常,那儿与崔氏,她已无婚约在身,就因为曾经所嫁非人,所以后半生就活该断了姻缘吗?” 这话赵承延不爱听,插话道:“什么叫所嫁非人?” 赵玥抱手,不痛不痒怼了一句,“当初四皇叔的外室养胎,你可是特地请了假去陪外室养胎的,这个满朝文武皆知,也不知当时崔氏作为四皇叔的正室该如何想,崔家人又是如何看待四皇叔此举的?” 赵承延:“……” 又一次被噎住了。 赵玥默默地看着他,一双桃花眼里装满了委屈的无辜。 第56章 人精 不知道为什么, 被那双无辜的眼睛盯着,赵承延破天荒地发起慌来,替自己辩解道:“我此举虽然不像话, 但究其因果,也是崔氏自己不能生养, 且心胸狭隘不容人,故才造成这般局面。” 听他推托,赵玥倒也没反驳, 只道:“既然崔氏这般不入四皇叔的眼,你弃之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有些事情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在四皇叔看来, 崔氏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侄儿却以为, 女方对男方忠贞高洁, 要求夫妻琴瑟和鸣,得同等待遇, 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赵承延愣住。 赵玥看着他,笑盈盈道:“侄儿甚是钟意崔氏,她出身名门家世显赫, 才貌出众,棋艺甚得侄儿钦佩,且学识佳, 品行端正,行事沉稳不骄不躁,又擅操持中馈, 堪称贤内助。” 这番赞誉令赵承延难堪, 忍着坏脾气道:“二郎着实天真, 你莫要忘了她比你年长,且无生育。” 赵玥仍旧保持微笑,不疾不徐道:“年长几岁更好,懂得包容体贴,若是没经过事的小娘子,还得让我去哄呢。”说罢看向赵君齐道,“爹,我成日里操劳政务,忙碌了一天下来还得去哄小娘子,你说累不累心?” 赵君齐:“……” 一时竟无言以对。 赵玥继续说道:“我可没那个心思去折腾,更没那个心思去猜女人心,只想以后的太子妃遇到事情了能跟我好好说话,让我去替她解决问题,而不是让我去猜心思,一回两回是情趣,若每回都这样就要命了。 “四皇叔,你与崔氏相处数年,应该知晓她的脾性,她应不至于这般不识趣,对吗?” 赵承延抽了抽嘴角,沉默不语。 赵玥无耻道:“看四皇叔这模样,她应是很识趣的,若不然你定有话要诉说一番了。” 赵君齐忍不住道:“可是崔氏无生养。” 赵玥轻轻“哦”了一声,看向自家老子道:“她只是跟四皇叔无生养,跟你家儿子一点毛病都没有,你以后要抱多少个孙儿都不成问题。” 这话令赵君齐愣住,一时反应不过来。 赵承延则震惊不已,懊恼道:“二郎说什么混账话?!” 赵玥一字一句扎他的心,“太医院替崔氏看诊过,她和普通女郎一样,既能生,也能养。” 赵承延不信,脱口道:“你休要诓我!” 赵玥:“我诓你作甚,四皇叔应该明白,子嗣对皇室尤为重要。”顿了顿,“她只是跟你没法生养而已。” 这话委实太猛,震得赵承延找不着北。 赵玥又看向自家老子道:“说起来,四皇叔当年也不是祖父亲生,祖父不一样视为己出吗?” 赵君齐:“……” 赵玥再道:“再往前推,祖父也不是曾祖父亲生,不一样继承了皇位吗?”又道,“父亲可莫要忘了咱们这支赵家宗族原本就不是嫡支分出来的,这样追究下去有意思吗?” 赵君齐:“……” 他知道自家崽能说会道,要不然当年怎么能哄得武帝团团转为东宫铺路呢?他自认说不过他,索性闭嘴好了。 赵承延则还陷在崔氏能生养的消息里爬不出来,面庞扭曲道:“我不信崔氏能生养。” 赵玥默默地看着他,不禁有些同情,他对子嗣太过执着,执着到已经走火入魔了。 二嫁东宫 第82节 “四皇叔,崔氏能否生养对你来说很重要,可是对我赵玥来说并不是太重要。 “我钟意她,是喜爱她这个人,她的孤高自傲,她的才貌双全,以及她的从容气度。哪怕她心胸狭隘,有许多毛病,我都一样喜爱,因为那样才是崔氏,有血有肉且完整的一个女郎。 “我就是觉着这样的女郎值得我去讨回来做媳妇儿,想与她过下半生,不吵不闹的,她能容得下我,我亦能容得下她。 “诚然如你所说,她肚量狭窄不能容人,可对我来说这表明她会专一忠诚,同样也会要求对方如一,我能接受。 “你还说她无法生育,当然,你们成婚数年没有子嗣不假,可是她与我能生养也是真。这个我心里头清楚,无需你操心。 “现在就因为她与你曾有过一段姻缘,是你自己弃之不要,却要来阻拦我这个侄儿求娶,敢问,这是不是蛮横无理?” 说罢看向赵君齐道:“爹,咱们赵家这般拦着崔氏再嫁,传出去了是不是得被戳脊梁骨说皇室仗势欺人,断崔家姻缘呢?” 赵君齐为难道:“这……” 赵承延愤怒道:“她崔氏嫁谁都行,唯独不能是赵家!” 这话把赵玥气笑了,好脾气道:“四皇叔是要对侄儿耍横了吗?” 赵承延脸色铁青,气恼道:“二郎莫要仗着是监国太子就欺人太甚!” 赵玥抿嘴笑,抬杠道:“那侄儿就要试一试,请官媒娘子上崔家提亲,看市井又是怎么议论此事的,会说我赵玥欺人太甚,还是四皇叔蛮不讲理,自有定论。” 这话把赵君齐唬住了,连忙道:“二郎莫要冲动!此事好商量,好商量!”又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得让你阿娘知晓!” 赵承延则被气得眼皮子狂跳,指着他道:“你小子着实有种!” 似觉自己扫了颜面,当即便怒气冲冲甩袖而去。 赵玥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抱手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赵君齐“哎哟”一声,愠恼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呐!” 赵玥扭头看他,一本正经道:“儿正有事想同父亲说,想告假数日,不知父亲可准允?” 赵君齐着急道:“这都年关了,朝中大小事务多得数都数不清,你告什么假?” 赵玥不高兴地坐到椅子上,发牢骚道:“合着我这个监国太子还得全年无休?” 赵君齐:“……” 父子俩僵持了好半晌,赵君齐才指了指他道:“你这崽子,故意给你老子下马威不是?” 赵玥冷哼一声,指责道:“儿成日里劳累得像头老黄牛,你这个做父亲的可曾心疼过我半分?”又道,“爹,你好意思吗你,成日里吃喝玩乐,写写小曲儿,弹弹琵琶,可曾见过我日日熬夜,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赵君齐:“……” 赵玥也不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那崔氏,我赵玥是要定了的。” 赵君齐急了,连忙跑到他跟前,语重心长道:“儿啊,你这是要气死你老娘不成?” 赵玥盯着他看了会儿,暗搓搓道:“爹若应允了这桩亲事,儿便应允爹退位做太上皇,你想要吃喝玩乐,写写小曲儿,带阿娘下江南私访,儿都成全!” 赵君齐:“……” 赵玥诱哄道:“待儿大婚成了家,你想撇去繁杂政务,逍遥自在,儿都允。你若嫌寂寞无趣,儿也可以给你弄个孙辈的逗弄。”顿了顿,“先前你不是想下江南吗,只要成了太上皇,带着阿娘去微服私访,体验一下我大梁的好山好水,儿通通都允!” 赵君齐:“……” 这条件委实……有点心动欸。 赵玥戳了戳他的胳膊,“儿钟意崔氏,就想娶她入东宫。” 赵君齐犹豫了阵儿,摇头道:“不可,她是你前婶婶,不成体统。” 赵玥哼了一声,摆烂道:“儿要告假。” 赵君齐严肃道:“二郎莫要任性。” 赵玥不痛快道:“儿没有任性。”又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爹不允儿求娶崔氏,便是夺人所爱,那爹也别成日里玩物丧志了,还是好好操持政务得好。” “你!” “儿想要女人,爹不允,那爹也别玩那些没用的音律了,干你的正事要紧。” “你这忤逆子,是故意威胁我!” “儿要告假。” “逆子,你是要气死我不成?” “儿要告假。” “你怎么能这么混账耍无赖呢?” “儿要告假,望父亲准允。” “好端端的告什么假?!” “儿日日熬夜积劳成疾,要告假休养。” “……” “父亲日日玩物丧志,咱俩也该换一换了。” “……” 赵君齐被掐着七寸,瞪着他没有吭声。 赵玥则抱手看着他,也没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君齐才恨铁不成钢道:“你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京城里这么多世家贵女,为何独独就相中了崔氏?” 赵玥不答反问:“那为何那么多乐器中,你独独就相中了琵琶?” 赵君齐摆手,“你不懂,琵琶有琵琶的妙趣。” 赵玥用他的语气道:“你也不懂,崔氏自有崔氏的滋味。” 赵君齐指了指他,一本正经道:“儿啊,爹是过来人,你痴迷崔氏,应是没见识过其他的女郎,待你多见识过几个,就不会这般执着了。” 赵玥淡淡道:“我觊觎了崔氏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才等到她和离了,岂有撒手的道理?” 这话把赵君齐唬住了,错愕道:“你要不要脸,连你四皇叔的媳妇儿都惦记。” 赵玥理直气壮道:“我惦记又怎么了,一没有明抢,二没有强拆,三没有趁人之危挑拨离间,且在他二人婚姻续存期间恪守礼节,从未逾越过半步,是四皇叔为了外室把崔氏推出去的,他们和离后,我去讨来,怎么就不要脸了?” 赵君齐被他的理直气壮给气死了,拍大腿道:“我怎么就生下了你这么一个混账东西来!” 赵玥歪着头看他,不客气回怼道:“也幸好是我这么一个混账东西让爹能玩物丧志。” 赵君齐被噎得无语。 赵玥还是那句话,“爹若抢我女人,我就抢爹琵琶。”停顿片刻,“儿就想问一句,这些年,爹可曾见我对什么上过心?” 赵君齐愣了愣,一时回答不出来。 赵玥喊冤道:“从我四岁起就被陈平逼着学花样讨祖父欢心,我四岁就开始替爹的前程操劳了,为了顿顿有鱼吃,尽干些不乐意的事,爹你说我容不容易?” 赵君齐:“……” 赵玥发牢骚道:“我这还没有及冠呢,成日里跟政事堂那些老头子厮混,议的皆是枯燥乏味的政事国务,爹你放眼瞧瞧,整个京城里,哪家的世家子像我这般活得像个老头子?” 赵君齐:“……” 赵玥越说越不满,“我不就是想要个女人么,四皇叔不允也就罢了,爹你为什么也不允?”又道,“那崔氏能解乏,我就想忙碌了一天回来看着她心情好,爹就连这点恩惠都不愿施舍?” 赵君齐为难道:“这……” 赵玥:“这什么呀,你想不想继续玩物丧志了?想不想你家儿子继续像老黄牛那样替你卖命了?就算我愿意像老黄牛,你也得给我一点好处甜头尝尝不是? “现在我要崔氏,爹你却万般阻拦,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君齐被他问得发愁,难为情道:“你这事确实干得不地道。” 赵玥斜睨他,“当年祖父说你玩物丧志,我还屡次替你开脱护短呢,咱们能不能将心比心,真诚一点?” 赵君齐:“……” 赵玥一针见血道:“四皇叔不允,无非是觉着损了他的颜面,明明是他不要的女人,结果转眼就高嫁了,且嫁的郎君比他年纪轻,地位也比他高,他觉着没有脸面受不住,爹你跟他起哄什么?” 赵君齐不满道:“合着我就有脸面了?” 赵玥:“我不管,我要崔氏,你跟阿娘商量罢,若这事成不了,也没关系,我就想以后跟京中的世家子弟那般轻松一点,不愿意像老黄牛干监国了,我总得有空去寻别的女郎消遣,是不是?” 赵君齐不乐意道:“二郎莫要任性。” 赵玥歪着头看他,“这就是父亲不讲理了,操心我婚事未定,又不愿给机会让我去识得别的女郎,你说我天天困在政事堂,上哪儿去找女人来成婚?” 赵君齐憋了憋,“你阿娘可以替你张罗。” 赵玥认真地想了想,“那也行,先替我张罗八位送到东宫里来。” 赵君齐愣住,“一下子八个,你哪吃得消?” 赵玥:“一天一个,天天换。”顿了顿,“爹,别以为我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玩物丧志,玩的花样可比你多多了。” 这话委实把赵君齐气得够呛,抡起巴掌想打他。 赵玥立马凑了上前,指着自己的脸道:“爹尽管打,我正愁没法告假呢。” 赵君齐“哎哟”一声,气恼道:“龟孙子!” 赵玥:“也是你自个儿生的。” 赵君齐怕自己被他给气死,受不了地走了。 赵玥看着他的背影,眼下看来这事儿还有得磨,他倒也不急躁,对付自家爹妈,可比对付政敌简单多了。 “回罢。” 卫公公伺候他回永安宫。 回去后,赵玥故意把之前画的仕女图全部装进一只木箱里,命人抬到马皇后的长春宫去。 那些画像全是崔氏的模样。 这不,当时赵君齐正在长春宫同马皇后说起这件糟心事,忽然听到婢女来报说永安宫送来一箱物什。 马皇后命人抬进来,并亲自打开木箱。 赵君齐凑上前一起翻看那些画像,每幅画的模样都跟崔氏相似,二人全都被气得半死。 起初马皇后的反应跟赵君齐一样,觉得这事甚是荒唐。 但她对崔文熙印象良好,觉着崔氏应该不会这般鲁莽,便道:“崔长月性情孤傲,且眼里容不下沙子,她连老四的外室都容忍不下,又岂会容忍东宫里的那些是非?待我召见她问一问,说不定她还不乐意进东宫呢。” 二嫁东宫 第83节 赵君齐展颜道:“她若知难而退便好。” 马皇后:“陛下稍安勿躁,二郎机灵过人,你哪是他的对手,待我问过长月再说,倘若她没有心思,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赵君齐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哪曾想,赵玥那小子早就料到了自家老娘的手段,在她召见崔文熙之前忙里偷闲出了一趟宫,反手就给马皇后下了套子。 第57章 吃瓜 近段时日崔文熙足不出户, 两耳不闻窗外事。 自上次庆王来闹过后,原以为宫里头很快就会有动作,结果并无响动。她差人回国公府, 那边回信说宫里头没有找茬,崔文熙稍稍放下心来。 时下大众舆论热烈, 她处在风口浪尖上,若要把这桩事平息下来,就需要一件更大的事去吸引人们的眼球。 这不, 有人钻了空子前来拜访。 这天下午崔文熙坐在厢房里看县志打发时间,昨儿已经开始飞雪,外头寒冷, 屋内的碳火烧得旺,她只穿了春衫, 非常享受这阵子的安宁。 外头忽然传来声响, 芳凌打起门帘进屋来,说道:“娘子, 有客来访。” 崔文熙抬起头,好奇问:“是何人到访?” 芳凌仿佛觉得奇怪,回答道:“是畅音阁的林小郎君。” 崔文熙愣住, 心下不禁困惑,他来做什么? 主仆二人对视,隔了许久, 崔文熙道:“且请到偏厅,我稍后便去。” 芳凌应声是,退了出去。 崔文熙愈发觉得好奇, 那小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做什么? 莫约过了茶盏功夫, 她才收拾妥当去偏厅见客。 那林琼衣衫单薄, 似乎有些忐忑,见崔文熙进偏厅,忙起身行礼道:“林某唐突到访,还请崔娘子勿要见怪。” 崔文熙上下打量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不客气道:“你私下里来见我,永宁府可知晓?” 林琼答道:“长公主不知。”又道,“林某跟长公主没有任何瓜葛,且是自由身。” 崔文熙不爱听这话,“我与永宁是手帕交,她对你有意,我自然不会去沾染,如今你背着她来见我,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听到这话,林琼急了,慌忙跪下道:“还请崔娘子先听林某一言再下逐客令。” 他这举动把崔文熙唬住了,皱眉道:“好端端的你跪什么?” 林琼窘迫道:“来京的这一年里林某已经跪习惯了。” 崔文熙愣了愣,知道他的家世,倒也没有说什么,只道:“你先起来说话。” 林琼这才起身。 不一会儿芳凌奉茶来,崔文熙一本正经道:“我这会儿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原是不想见你的,你既然来了,有什么事就直说,莫要跟我兜圈子。” 林琼应声是,把携带来的一只木匣子奉上。 芳凌上前接过,呈给崔文熙。 她打开木匣,看到里头的陈旧书籍颇觉好奇,小心翼翼取出,竟然是一本棋谱。 林琼正色道:“崔娘子棋艺了得,听说国公府里收藏了张焉棋,这张焉棋谱也该归同一主儿才是。” 听到张焉棋谱,崔文熙惊诧道:“这是张焉棋谱?” 林琼点头,“崔娘子是识货之人,定能好生珍视。” 崔文熙仔细翻看那本陈旧棋谱,说道:“府里收藏得有张焉棋谱的复刻版,却没有真迹,这字迹看起来确实像张焉的笔迹。” 林琼:“此乃家父无意间获得,他是商贾,不懂得文士风雅,只当平常物什收藏,崔娘子识货,当该成为它的主人。” 崔文熙看向他,能拿出这般珍藏之物,想来是有事要求,当即便道:“你是不是想求我办事?” 林琼想了想,看向芳凌。 崔文熙道:“且到外头守着,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芳凌应声是,便退出去守着。 林琼这才说道:“近日崔娘子与太子的传闻,林某也有所耳闻,坊间传得绘声绘色,想必崔娘子也很苦恼。” 崔文熙挑眉,“你来这儿就为说这个?” 林琼摇头,再次跪下恳求道:“林某想求崔娘子拉我一把。” 崔文熙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林琼面色愁苦,讷讷道:“想必有关林某的身世崔娘子也知晓一些,一年前我从嘉州流落进京,在此之前家境殷实,怎奈出了变故,父母皆丧生于一场大火,我与妹妹侥幸逃脱,之后的三年里我们在嘉州装疯卖傻才得以离乡背井。” 崔文熙听着不对味,皱眉问:“那场大火有蹊跷?” 林琼点头,眼眶微微泛红,“我们林家以贩卖瓷器为生,在当地家境富裕,颇有声名。哪曾想被山匪惦记上了,山匪勾结家奴作恶,里应外合把家中洗劫一空,并放火烧了祖宅,以至于爹娘葬身火海,我和妹妹死里逃生。” “后来呢?” “后来报了官,岂料当地府衙敷衍了事,随意抓人顶包。我不服气,接连上告,上头官官相护,求助无门,最后闹到嘉州刺史府,仍旧不得法。” “所以你来了京城?” “有人给我指路,让我上京告御状,可是当时我根本就没法脱身,甚至连出县城都没机会,一举一动皆被当地人监视。 “我林家仅有的家财也在不停上告中消耗殆尽,我兄妹实在被逼得走投无路,便装疯卖傻,趁着年关的时候偷偷逃了出来,路上得好心的商旅救助,这才辗转上了京城。 “那嘉州刺史既然能把林家的事强压下来,可见势力深厚,我害怕京中有人跟嘉州那边有往来,便不敢轻举妄动。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入了畅音阁,借着周边的京中权贵试图寻找出路,可他们根本就不把我当人看,只想玩弄。 “那些年实在太苦,我不敢轻信他人,这才一直隐忍。” 听了他的经历,崔文熙紧皱眉头道:“我与太子牵连,所以你想走我的门路替你伸冤?” 林琼:“林某实在走投无路了,其他人信不过,只想通过崔娘子之手直达天听,陈诉冤情。”又道,“眼下京中市井皆在议论崔娘子与太子之事,倘若在这个时候把林家的陈年旧案翻出来,势必会引起新的关注。” 崔文熙轻轻抚摸那本张焉棋谱,一直没有说话。 林琼给她磕头道:“还请崔娘子拉林某一把,这些年尝尽人情冷暖,还愿相信世间有公道。” 崔文熙若有所思道:“你原本可以找永宁。” 林琼摇头,绝望道:“长公主只贪图林某皮囊,只想驯服林某,倘若知晓林某身世,只会离得远远的。可是崔娘子跟他们不一样,你当初既然能与庆王和离,可见骨子里有傲气,一个有傲骨的女郎总比那些权贵有人情味儿。” “人情味”三个字用得极好,崔文熙道:“你既然有心来走我的门路,可有告御状的状纸?” 林琼赶忙把写好的诉状呈上。 崔文熙伸手接过细看,那字写得极好,灵秀有力,字字泣血,且文采极佳,很有感染力。她认真细阅,条理清晰,诉求明了,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看完诉状后,崔文熙收起道:“你这张焉棋谱我受了。”又道,“你可莫要拿假棋谱来忽悠我,我父亲对张焉棋谱颇有钻研,他若辨别出来是假的,看我不找你麻烦。” 林琼展颜道:“林某断不敢糊弄崔娘子。” 崔文熙正色道:“你且回去等着,我想法子把你的冤情呈递给东宫,若冤情不实,你应该知道会承受怎样的后果。” 林琼:“得崔娘子这句话就够了,是否真假,上头一查便知。” 崔文熙点头,“我若差人来寻你,要到那个坊里找人?” 林琼当即把目前的落脚处同她细说一番,崔文熙认真地记下了。 稍后把人送走,崔文熙回到厢房里翻看那本张焉棋谱,据说张焉棋谱只有两本真迹,其余的皆属于复刻。 她辨别不出真假来,改日拿回去给自家老爹鉴定一下,倘若是真迹,便使银两买下,那小子穷困潦倒,想来是缺钱银的。 话又说回来,她之所以愿意搭把手,也实在是想把这风头压下去,而要压下风头,就只有制造出更抢眼的话题来吸引人们的注意力。 林家的这桩案子若翻出来,也确实挺有话题性。 之后没过两天赵玥便来了一趟长陵坊,得知他来的消息崔文熙颇意外。 屋檐下已经结起了冰凌,整个京城已被白雪覆盖,赵玥披着狐裘进院子,崔文熙出来接迎,同他行礼。 赵玥上前牵过她的手,亲昵道:“听说前阵子四皇叔来同元娘吵嚷过?” 崔文熙“嗯”了一声,“当时平阳和永宁都在。” 赵玥看着她,笑道:“他还进宫同圣人吵嚷过呢。” 崔文熙好奇问:“二郎可有被叫去问话?” 赵玥点头道:“有,我还跟四皇叔吵起来了。” 崔文熙:“……” 赵玥暗搓搓道:“我把他给气走了。” 崔文熙掐了他一把,他“哎哟”一声,她没好气道:“圣人肯定被你气得半死。” 赵玥同她进厢房,崔文熙替他取下狐裘,他撒娇地揽住她的腰身,说道:“这些日外头传得风言风语,元娘受委屈了。” 崔文熙睇他道:“当初我就跟你说过,我能把袁五郎的事处理好,你偏要逞能,结果造下流言来,闹得鸡飞狗跳。” 赵玥不高兴道:“那祸害,没把他打死就已然不错了。” 崔文熙:“……” 杀孽真重。 芳凌奉茶来,赵玥喝了两口暖身子,崔文熙坐到椅子上问:“这些日宫里头还愿意放你出来呐?” 赵玥挑眉,失笑道:“腿长在我身上,谁能拦得住?”顿了顿,“现下年关,朝中事务繁杂,出来一趟委实不易,元娘莫要见怪。” 崔文熙:“这事越闹越不像话了,我还没问你,要如何收场。” 赵玥当即把那日庆王进宫的情形同她细说一番,听得崔文熙抿嘴笑。 这不,赵玥发牢骚道:“你当年是什么眼光,怎么把那货给相中了?” 崔文熙:“我怎知他骨子里这般恶劣,那些年相处得也算安稳,也从未见他这般跳脚过。” 赵玥:“他现下见不得你好,我说要三媒六聘求娶,他当时就急眼了。”说罢看着她道,“元娘想不想气死他?” 崔文熙被他的说话语气逗笑了,“如何气?” 二嫁东宫 第84节 赵玥诱哄道:“你看你离了他不仅没有狼狈不堪,反而还能嫁得更好,三媒六聘入我的东宫,以后的正宫娘娘,一国之母。他总是觉得你心胸狭窄,没有生育,咱们就生一窝气死他。” 崔文熙掩嘴道:“你想得美。” 赵玥眨巴着眼睛,“我可是正儿八经的,以后是要差官媒娘子上崔家求娶,而不是迫嫁。”说罢握住她的手,“求娶讲究的是求,求得你真心实意,求得你放下防备来到我的身边,与我共度下半生。” 崔文熙抽回手,并未昏了头,而是无比清醒道:“宫里头定然不会答应。” 赵玥道:“我今日来正要跟你说此事,那日四皇叔找圣人闹,我爹自然不允,不过并不重要,因为他想做太上皇。” 崔文熙:“你这是威胁他。” 赵玥不以为意,“甘蔗哪有两头甜的?”又道,“我打小就没开口求过什么,唯独你崔氏,是我第一次向他开口,他不会不允的,只是要磨一阵子。” 崔文熙蹙眉,“那你阿娘呢?” 赵玥端起茶碗道:“我正要跟你说这茬,她比我爹聪明多了,想从你这里下手,知道你行事稳重,一旦你不愿入东宫,我就白忙活了。” 崔文熙笑道:“如此看来,还是马皇后了解我。” 赵玥问:“倘若我阿娘问你是否愿意进东宫,你又当如何作答?” 崔文熙回道:“自然是不愿意了。” 赵玥撇嘴,“没良心。” 崔文熙:“我肚量小,你四皇叔都已经说过了。” 赵玥:“无妨,你对我忠诚如一,我自然对元娘你视若珍宝。” 崔文熙看着他,缓缓说道:“最初的时候你四皇叔也这般说过。” 赵玥倒也不着急,只道:“方才我说过,对你是求娶,你曾经历过一次婚姻,再慎重也在情理之中。我也不逼你做抉择,只是望元娘能好好考虑你我的往后,我赵玥求的是你的心甘情愿,求的是你坚守本心,不用做任何改变来委曲求全。” 崔文熙没有吭声。 赵玥继续正色道:“我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是实实在在钟意你,钟意你的是这个人,而不是你崔家的背景,更不是其他的外界考量,而是你崔文熙这个人。” 这番话委实令人窝心,崔文熙忍不住掐他的脸,“你从哪里学来的甜言蜜语?” 赵玥:“这哪是甜言蜜语,是我的真心实意。”顿了顿,“我什么都不缺,你也无需奉承我,我喜爱你,不管是好的坏的,那都是你,我都能受得下。” 崔文熙抿嘴笑,“我会好好考量。” 赵玥:“正儿八经的,别敷衍我。” 崔文熙“嗯”了一声,似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前两天接了一桩事,给你瞧瞧。”说罢从抽屉里取来林家的诉状呈递给赵玥,他打开细看后皱眉。 崔文熙把前因后果讲述一番,说道:“这事二郎可要认真处理好,方才不至于寒了人心。” 赵玥:“那人走了你的门路?” 崔文熙点头,又去把张焉棋谱取来给他,“你瞧瞧,是不是真迹?” 赵玥对棋谱颇有兴致,立马小心翼翼翻看,说道:“我手里只有复刻的棋谱,还是老师陈平给的,这字迹瞧着倒是像张焉笔迹。” 崔文熙:“我瞧不出真假,改日拿给父亲辨别,若是假的,非得把那小子打一顿。” 赵玥咧嘴笑,“那林琼当真是个机灵的,我正愁没法子把风头压下来。” 崔文熙:“我崔家的脊梁骨都快被戳断了。” 赵玥:“你应承我求娶,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崔文熙没好气打了他一板,“你想得美。” 两人跟往日那般相处平和,仿佛再大的风浪都影响不了他们,因为她遇到的难题都被赵玥处理了。 那小子跟庆王有本质上的区别,他从来不会在女人跟前诉说自己的不容易,也不会在女人跟前发火,因为觉得有失风度。 有些成熟跟年龄无关,跟一个人的气度与胸怀有关,而这种气度胸怀则是从武帝身上言传身教得来的。 尽管武帝的行事饱受诟病,但他的许多优秀之处也是有目共睹。 赵玥的性情颇受他影响,同时也有大儒陈平的悉心引导,才造就出如今的赵玥,一个具有人格魅力的年轻小子。 与合适的人在一起,哪怕是静默,都会觉得舒心惬意。 有人撑腰的感觉挺好,哪怕崔文熙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就算马皇后召见,赵玥也给她出了应付的主意。 他似乎把一切能预料的事都预判了,给她足够的心安和信心去理解她,给她想法子解决,而不是指责与推托。 崔文熙是有点被他打动了的,他仿佛不知道什么是急躁,有足够的耐心来周旋。 下午晚些时候赵玥才匆匆回宫,临行前又仔细交代一番,态度认真严肃。 崔文熙倒不怕马皇后。 这不,第二天召见的懿旨就传了来。 崔文熙受命进宫。 马皇后端坐在凤榻上,崔文熙则坐在面前的椅子上,以往两人是以妯娌的身份对接,如今一下子跟她儿子扯上了关系,委实叫她不自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皇后才干咳一声,开口说道:“那日老四进宫来闹了一场,我就想问问长月你是怎么想的?” 崔文熙不卑不亢回答道:“当初妾身既然容不下庆王的外室,自然也高攀不上东宫太子。” 马皇后心头暗喜,“如此说来,皆是我儿一厢情愿了?” 崔文熙:“妾身与太子曾是婶侄关系,本就违背伦理纲常,且妾身比太子年长六岁,着实不匹配,不仅如此,还嫁过人,且无生育,断不敢妄图东宫太子妃位。” “这么说来长月心里头还是明白的。” “娘娘且放心,长月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见她这般识趣,马皇后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我同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妯娌,若换成婆媳关系,还真是不习惯。” 崔文熙抽了抽嘴角,没有答话。 马皇后似想起了什么,冷不防问:“方才你说你没有生育,我怎么听平阳说你能生养?” 崔文熙立马否决道:“娘娘应是听错了,妾身无能。” 马皇后忽然露出奇怪的表情看她,隔了好半晌,才道:“你莫要哄我,平阳同我说,你曾处理过一个胎,还是二郎的?” 崔文熙:“……” 马皇后起身朝她走去,暗搓搓问:“你真能生养?” 崔文熙:“……” 见她一直不吭声,马皇后急了,看她那情形多半是真,当即便问道:“当初你求医问药那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怎么就处理掉了?” 崔文熙尴尬道:“没有这回事。” 马皇后更奇怪了,八卦道:“真是奇了,你跟老四不能生养,跟二郎能成,难不成是老四有问题?” 崔文熙:“庆王现下不有一个宝贝疙瘩吗?” 马皇后看着她,“那你冤不冤,背了七年的锅,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怎么就处理掉了?” 崔文熙:“……” 马皇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味儿,问道:“长月你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揣上二郎的崽还觉得丢脸了?” 崔文熙:“……” 马皇后:“问你话呢,我家二郎以后是要承大统的人,全京城的贵女都巴不得能得他的种,你怎么就弄掉了?” 崔文熙:“……” 马皇后越说越无法理解,“真是奇了,京中哪家的贵女不想进东宫,偏生你崔长月不乐意,你怎么就不乐意了?”又道,“我问你,我家二郎难道还配不上你了?” 崔文熙连忙摆手道:“自然不是。” 马皇后:“那你为何不愿意进东宫?” 崔文熙一本正经道:“妾身比太子年长六岁。” 马皇后脱口道:“你嫌他年纪小?!” 崔文熙:“……” 她忽然觉得她很为难,说不愿意进东宫吧,人家要说她嫌弃太子,若愿意进东宫吧,人家又要说她痴心妄想,委实难做人。 这不,马皇后从最开始的窃喜变成了无法理解,她理解不了崔氏竟然还嫌弃她儿子,不愿入东宫也就罢了,居然还连她儿子的种都处理掉了。 委实荒唐! 于是整个半天马皇后都在追问崔文熙她家崽哪里不好了,搞得崔文熙哭笑不得。 而另一边的赵玥把林家的案子亲自交给了御史台黄杰去嘉州暗访,原本想借助这桩案子造热点把他与崔文熙那点事掩盖过去,哪曾想开春时庆王府出了岔子,闹出的动静再次令全京城惊掉下巴。 大年三十宫里头宴请,庆王与赵玥闹得不快,并未参加,崔文熙则回国公府过年。 初四那天她陪母亲金氏去天心寺上香,凑巧遇到庆王府的雁兰,当时她由小桃伺候着去正殿。 芳凌看那女郎不顺眼,小声道:“那狐媚子不好好待在后宅,出来丢人现眼。” 崔文熙:“多嘴。” 金氏颇觉好奇,问:“那是何人?” 芳凌回道:“是庆王的妾室雁兰。” 一听这个金氏就来劲儿了,要去瞧瞧。 崔文熙说道:“阿娘去凑什么热闹,万一碰到庆王,多尴尬。” 金氏“哼”了一声,“那女郎好生厉害,我倒要去见一见世面。” 第58章 瓜瓜 见她真要跟着去, 崔文熙连忙拽住她,说道:“阿娘莫要去招惹,上回庆王来长陵坊吵嚷, 我不想再跟他有牵扯。” 金氏不服气,“当初庆王为了那个外室非得要与你和离, 我就想瞧瞧她到底是什么天仙,以至于他这般糊涂。” 崔文熙无奈道:“我与庆王之间三两句说不清,追其根源, 还是因为子嗣的问题。他执意想要自己亲生的孩子,我没法满足他,所以和离了, 就这么简单。”又道,“就算替他生子的人不是雁兰, 也会是其他女郎, 你何必较真?” 金氏闭嘴不语。 芳凌为了宽慰她,给她画大饼道:“夫人且把眼光放长远一点, 咱们不纠结庆王了,万一把太子抓到手里,岂不更好?” 二嫁东宫 第85节 听到这话, 金氏愣住。 崔文熙忍不住打了她一下,啐道:“瞎说什么?” 芳凌笑道:“只要娘子肯点头,东宫随意进。” 崔文熙:“你还说!” 金氏生了心思, 忙把她拉过一旁,小声道:“你跟太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文熙不耐烦道:“阿娘莫问,宫里头闹腾着呢。” 金氏见她毛躁, 也不敢多问。 而另一边的雁兰主仆上完香后前往居士寮房小憩, 有好几名丫鬟婆子跟着。 院里清净, 雁兰在寮房里休息了近半个时辰后,才支开了随行而来的家奴们,偷偷去了八角亭那边。 小桃则继续守在寮房门口,装作主子还在里头不便打扰的样子。 八角亭那边有一处竹林,颇僻静,平日里极少有人会过来。 雁兰避开香客,由一名小沙弥领着过去,表哥马玉才早就在那边候着了。 待小沙弥退下后,雁兰独自前往八角亭。 见到她的身影,马玉才高兴唤道:“雁娘。” 雁兰对他的态度并不怎么热情,嫌弃道:“不是叫你少来找我吗?” 马玉才赔笑道:“这阵子手头紧。” 这话令雁兰皱眉,看他的眼神愈发嫌恶,“我上两月才给了你不少钱银,这么快就花光了?” 马玉才没有吭声。 雁兰继续数落道:“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摇钱树了,以为我在庆王府金山银山使不完花不尽?” 马玉才不爱听,皱眉道:“雁娘变了,我才问你要过多少钱银,就开始不耐了。”又道,“先前就同你说过,让你从庆王那里替我讨份差事,我若有了着落,岂会伸手向你讨钱?” “你当我是正宫主母吗,表哥莫要忘了我在庆王府里只是一个妾,就连薛嬷嬷一个奴婢说声不,我都不敢不听的。” “这话说得,不是有弘儿吗?” “你莫要提他。”顿了顿,“庆王虽然把我抬成妾,却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我,现如今我能母凭子贵,他日待他厌倦我,续弦娶正妻,我的前程又在何处?” “你就爱瞎想。” “表哥,高门大户的宅院深啊,且又是亲王这等权贵,里头规矩多,等级森严,我如履薄冰,你真当我是享福不成? “就拿那薛嬷嬷来说,她仗着跟了庆王多年,对我从来没有好脸色,我连声都不敢吭的,不过就是府里的一个妾。 “你是不是觉得我进了府就是去享福了,不用担惊受怕,仗着有弘儿在手就高枕无忧?” 马玉才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雁兰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再也没有曾经的脉脉温情,只有疲惫的厌烦。 她克制着自己的反感,把手腕上的玉镯取下塞进他手里,道:“这镯子拿去卖了应能值不少钱银。” 马玉才得了玉镯,贪婪地观摩,“这玉镯成色好。” 雁兰心思涌动,忽然试探问:“表哥可曾想过回魏州?” 马玉才愣住。 雁兰垂首,小声道:“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家里头当该操心你的婚事,若一直这样耗着也不是个法子。” 马玉才盯着她,似笑非笑问:“雁娘有何打算?” 雁兰正色道:“我想法子再给你凑些钱银送你回魏州,待你娶妻成了家,一家子再进京谋生,我想法帮衬着,也好过你孤身一人没个定性。”顿了顿,“这样姨母也要放心些。” 马玉才挑眉,仿佛在看笑话,“雁娘是想把我打发走了?” 雁兰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不想耽误你。” 马玉才冷哼一声,“我哪儿也不去,就留在京里谋生。” 雁兰闭嘴不语。 马玉才斜睨她,似已看穿了她的心思,“怎么,现在飞黄腾达了,便想踹掉我这个表哥了?” 雁兰否认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莫要多想。” 马玉才不痛快道:“你莫要忘了当初若不是我给你出这主意,你这会儿还在那乡野地里刨食吃呢,我马玉才可是你的贵人,没有我,哪有你的今日?” 雁兰怕把他惹恼了,软和脾性道:“表哥说得极是,雁娘能有今日,你功不可没。可是如今我再也没法从那高门大户里脱身了,见表哥孤身一人也不是滋味,故而……” 马玉才打断道:“你想都别想。” 雁兰闭嘴沉默。 马玉才继续道:“过了河就想拆桥,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又道,“雁娘真是变了,这才进京不到一年,就开始嫌弃我是累赘,人心难测啊。” 雁兰露出疲惫的神情,“这一年我过得心惊胆战,害怕被庆王发卖,为了保住自己和孩子,拼了命求活,而表哥你却在外头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样样少不了,日子是不是过得挺快活?” 马玉才:“这也是你自己选择的路。” 雁兰看着他,神色冷淡道:“我乏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连看都不想看他,仿佛会脏眼。 马玉才倒也没有说什么,只低头看手里的镯子,卖出去又能供他还欠下的赌债了。 那女人可是他的摇钱树,他以后还得靠她谋前程呢,庆王府财大气粗,这才钱银算得了什么? 另一边的雁兰回到寮房后,脸色一直不太好看,许是心情烦躁,她恼怒地砸了桌上的杯盏。 外头的小桃被吓了一跳,连忙小心翼翼唤道:“娘子?” 雁兰隔了好半晌,才道:“回罢。” 由丫鬟婆子伺候着打道回府后,雁兰去厢房看赵弘。 那孩子刚睡着,躺在摇篮里睡得香甜。 雁兰坐到旁边望着他白白胖胖的小脸儿出神,回想起马玉才,她顿觉恶寒。 那人早已没有最初的真心实意了,只把她当成摇钱树,好似吸血水蛭般利用她敛财,长此以往,她定会被他连累遭殃。 想到此,雁兰的心情愈发烦躁。 她缓缓伸手轻轻抚摸赵弘娇嫩的脸蛋儿,这是她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儿子,以后的前程还要靠他去筹谋,如今却遇到一个拖后腿的狗东西,她断不能让马玉才影响到娘俩的出路。 敛了敛神儿,雁兰起身回自己的屋里,随口问婢女道:“庆王呢,没在府里吗?” 婢女答道:“听薛嬷嬷说出府了,要晚些时候才回来。” 雁兰抬手示意,那婢女退下了。 进入寝卧,雁兰把曾经珍藏的玉簪取出。 那玉簪是马玉才所赠予,尽管做工劣质粗糙,品相也不好,她却当宝一样珍藏着。如今也不知是见识过太多的好东西,还是其他原因,她愈发看它不顺眼。 一不小心,玉簪掉到地上,顿时被摔断成了几截。 雁兰冷眼看地上碎成几截的玉簪,没用的东西留着做什么呢,等着被拖累吗? 她缓缓弯腰捡拾起来,从去年进京到现在,她从庆王手里讨来的东西尽数给了马玉才。也亏得庆王大方,才能让她的日子好过些,可是马玉才却是个贪婪的无底洞。 尤记得当初雁父瞧不上他,说他心思不正为人奸猾,她还觉得是父亲的偏见,而今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没有人想当冤大头。 她这才进京一年,得来的钱银皆被马玉才哄走了,起初说要做营生,后来又说想让她从庆王那里找差事,没完没了。 倘若他知进退还好,遗憾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那厮拿着她给的钱银在外头逛窑子,玩赌坊。 最初的时候还稍加收敛一些,现在是愈发不成体统了,仿佛他才是庆王养的小老婆,肆意挥霍,除了向她伸手要钱外,再无别的本事。 这样的男人养着有何用? 雁兰面无表情地把断裂的玉簪收捡好,反正他一个外乡人,若是出意外死在哪里,谁会关心呢? 想到这里,雁兰勾了勾嘴角,心中有了决断。 初五的时候朝廷官员开始上值,新的一年里人们各自祝福,上回崔文熙得了张焉棋谱,特地拿给崔平英辨别真假,他请了几位同好鉴别,都觉得应是真迹。 对于棋痴来说,能得张焉棋和张焉棋谱真迹,无异于一大幸事。 这阵子崔家委实受了不少风言风语,为了哄自家老子高兴,崔文熙把那棋谱赠给了崔平英。 他果然被哄得乐呵。 林琼用棋谱开路,她自然不能白受,差人送了不少钱银过去,算是买卖。 之前御史台的人曾偷偷找过他,可见林家有望翻案了,现在崔氏送来钱银,林琼原本是推托的,家奴说那棋谱镇国公很是喜欢,但不能白受,若不然就成了贿赂。 林琼这才收下。 待崔家的家奴离开后,妹妹林湘雅从简陋厢房里探出头问:“阿兄,是何人来访?” 林琼回道:“是崔家,送钱银来了。” 林湘雅小声问:“咱们是不是盼到头了?” 林琼点头,“盼到头了。”顿了顿,“为免横生枝节,你先到乡下去避一避。” “阿兄……” “听我的话,你是我的命,断不能出任何岔子。”又道,“此事牵连甚广,我不能让你处在风口浪尖上。” “阿兄我怕。” “莫怕,最苦的那些年已经熬过来了。”顿了顿,“且等着罢,春暖花开,热闹着呢。” 这几日是化雪的时候,崔文熙成日里缩在屋子里烤火取暖,哪也不想去。 她原本还有点担心宫里头对崔家发难,谁料这阵子没有任何动静,帝后应是被赵玥压住了。 从袁五郎撞破她跟太子闹得满城风雨后,周边的人无比惊诧,各种反应都有,好在是意料之中的坏情形并未出现。 除了庆王来吵嚷过外,但也仅仅只是吵嚷。他又能左右什么呢,毕竟太子是掌了实权的太子,几乎把宫里头的圣人吃得死死的。 崔文熙也在这次的风波中正视自己跟赵玥的关系。 不可置疑,赵玥确实很会做人,也挺会处事,颇有作为男儿的担当,并不会因为年纪小就莽撞不堪大用。 二嫁东宫 第86节 跟庆王比起来,他确实老沉稳重,性情也比较稳定,不会轻易发火,相对冷静理智,跟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是要省心不少。 人性也只有在遇事时才会显露出来,庆王会为了子嗣放弃一切,先前不愿与她和离也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颜面。 而今和离后得知她跟太子牵扯上,又受不了她攀高枝了。 骨子里的劣根性若不是因为带雁兰回京,她只怕一辈子都不会见识到,毕竟前半生顺风顺水惯了,也没什么大矛盾激发。 现在太子直接在风口浪尖上所展露出来的手腕,跟庆王比起来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地,亦或许骨子里的教养就不一样。 当一个人强大到一定的时候,反而能体谅他人的不易。 亦或许赵玥从小就充当拯救者的角色,打小就迫不得已为东宫谋前程,养成了他掌控全局的老沉稳重,遇事时能给周边人踏实的可靠感,只要是他愿意去庇护的,总能护得周全安稳。 那份安稳崔文熙是能感受得到的,对他的一些刻板印象也得到改变。 毕竟,他确实很出色。 不论是智慧还是处事的手腕,都算得上极佳。 这不,为了打探她的心思,平阳特地约她进府赏梅。 这几日积雪融化后,寒梅开得更艳。 今日出了太阳,二人在梅林里漫步而行,平阳戳了戳她的胳膊,试探问:“这些日我阿娘有没有召见过你?” 崔文熙摇头,“没有。” 平阳:“她恼着呢。” 崔文熙失笑,打趣道:“恼我嫌弃她儿子小?” 平阳也觉得好笑,“我阿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原本对你印象就不错,只是一时半会儿受不住。 “这阵子她和父亲都在恼二郎胡作非为,不过以二郎的手腕,多半是不管用的。 “起初她同我说你是一个知进退的人,哪曾想却是二郎倒贴,结果你还不乐意,她就想不明白二郎到底哪里差了,竟被你这般嫌弃。 “大年那天我宿在宫里,她拉着我唠了一宿,全是这茬,听得我烦不胜烦。” 崔文熙掩嘴,“她心里头清楚我的脾性。” 平阳好奇道:“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今日你就跟我说个准话,对二郎到底是什么心思?” 崔文熙摇头。 平阳皱眉,“摇头是什么意思?” 崔文熙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又道,“你我同为女郎,也都经历过一场婚姻,自然知道其中的难处。” 平阳正色道:“不管你如何抉择,二郎待你应是真心实意的。” 崔文熙点头,“我知道,这次闹得满城风雨,他处理得极好,处处考量我的难处,可见是有上心的。” 平阳:“女郎家嫁人不就图个安稳吗,只要对方知冷热,性情温和稳定,相处起来不累,就算得上一段良缘。” 崔文熙斜睨她,“是不是太子找来你当说客的?” 平阳摆手,“他倒不至于。”停顿片刻,“起初我也觉着荒唐,后来仔细一想,你与四皇叔都已经和离了,再嫁又与他有何关系呢?且你们和离算不得你的过错,他的些许作为也委实不成体统,若执意拦着不允,倒显得小家子气,见不得你好了。” 崔文熙欣慰道:“你有这觉悟就已然不错了,他就是觉得损了颜面,见不得我好。” 平阳:“咱们不提他。二郎的为人,我觉得算是不错的,就是心思深了些。” 崔文熙:“他确实跟我以前想的不太一样。” 平阳:“你若真愿意进东宫,我倒是可以助力,反正跟你熟络,也不用再花心思跟以后的弟妹打理好关系,省事。” 崔文熙:“……” 这可真够省事,叶子牌又能凑一桌了。 如平阳所说,宫里头的帝后接受不了自家儿子的作为,但也不敢搞事。 圣人还盼着做太上皇呢,倘若惹恼了赵玥,待那家伙告假,朝廷里的大小事务全都得落到自个儿身上。 赵君齐委实吃不消。 他对朝政事务一点兴致都没有,只觉得枯燥乏味,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仿佛没有尽头,还是让他儿子去操劳好了。 他只想吃喝玩乐,坐享其成。 马皇后则一门心思琢磨崔氏怎么就不愿意进东宫了,京中世家贵女们巴不得攀高枝,她却偏不。 就在二人跟赵玥打拉锯战僵持不下时,沉寂许久的庆王开始怂恿朝中的老迂腐们弹劾太子,说他无视伦理纲常,不知礼义廉耻跟前婶婶厮混,东宫监国本该做朝廷官员们的表率,却干出这等丑事,当该反思。 受儒家学派熏陶的老迂腐们也觉得不妥,全都上奏议论此事,一时搞得赵君齐头大如斗。 被庆王这般针对,赵玥一点都不恼。 对方越是跳脚,他就越要三媒六聘打庆王的脸气死他,看到底是谁丢人。 赵承延信心满满用朝廷里的舆论给太子施压,一门心思想给崔氏难堪时,不曾想自家后院出了岔子。 原是那马玉才在赌坊欠下不少债务,前阵子才从雁兰那里拿了镯子卖掉还债,原本就杯水车薪,结果赌瘾犯了,又喝了点酒,再次累下债务。 赌坊里的人威胁要剁手还债,他急了,说漏嘴说自己在庆王府有人。 赌坊小厮还以为是有熟人或亲戚在庆王府当差,当即便把他带过去找人讨债。 这事的动静闹得有点大,庆王府自从崔氏离开后,府里的大小事务皆由薛嬷嬷在打理。她从宫里出来,管束严厉,家奴们不敢有半点歪风邪气。 赌坊里的人带着马玉才找上门来讨债,府里无人认识此人。 那马玉才原本是个机灵的,怎知喝了酒舌头大了,脑子也不清醒,尽说些不着调的胡话。 也活该他倒霉,正巧遇到薛嬷嬷从外头回来,听到吵嚷,皱眉问道:“何人在此吵嚷,简直不成体统!” 一家奴连忙上前回应道:“回嬷嬷,是赌坊里的人上门来闹事。” 薛嬷嬷板脸道:“真是反了天了,这里可是庆王府,什么玩意儿都来凑,赶紧打发出去,莫要碍我的眼。” 那赌坊里的人仗着背后有势力,耍横道:“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是来寻人讨债的。” 薛嬷嬷厉声问:“寻什么人,讨什么债?” 马玉才被他们拽了出来,“这小子欠下不少债务,无力偿还,他说有熟人在府里当差,我们来寻了。” 第59章 事败 听到这话, 薛嬷嬷当即命人逼问当差的人是哪个院子里的。 马玉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闯了祸,酒顿时清醒了大半,不论庆王府家奴和赌坊里的人怎么逼问, 他始终不语。 最后赌坊里的人没得办法,只得作罢。 闹剧这才到此结束。 还不了赌债, 当天晚上马玉才被赌坊里的人拖到腌臜巷子里打了个半死。 进京这么久,他哪曾吃过这种亏,却不敢把雁兰牵扯出来, 害怕引起更大的祸端。 待揍他的汉子离去后,他蜷缩在墙角跟下,心中又气又恼。 气的是雁兰那女人明明有庆王这棵大树, 却帮不上他一点忙,恼的是他白替那女人出谋划策了, 前阵子还琢磨着要过河拆桥, 委实叫他愤恨。 在地上挣扎了许久,马玉才用手掌支撑着身子, 吃力坐起身,脸上已经没法看了,鼻青脸肿, 身上也伤痕累累。 眼见宵禁快到了,若是不能及时赶回租屋,只怕得受冻一夜。 他挣扎着爬起身, 裹紧衣裳,踉踉跄跄朝自己租住的地方去了。 这一年来他没有生计,全靠雁兰从庆王府拿钱银供给, 租住的房屋环境也不错。最初他的日子过得挺好, 还没沾染上恶习时日常开销是非常滋润的。 那时雁兰还仅仅只是外室, 连自己的前程都顾不上,他也不敢太过出格,怕成为她的负担。 后来崔氏与庆王和离后,雁兰被抬成庆王府的妾室,吃穿用度更是又上了一个档次。她的日子好过了,连带他也跟着沾了光,手里得来的钱银富足了些,便开始不老实了。 京中这样繁华的地方,处处都藏着诱惑,谁受得了呢? 那些女郎个个娇美,腰肢细软,嗲嗲的声音酥到了骨子里,抱在怀里温软无骨,委实惹人流连忘返,故而他成了怡红院里的常客。 开销大了,人心自然也不满足。 他先是哄雁兰说要去做营生,而后又央求她替他谋一份差事,想在京中长远立足。可雁兰哪里会想把他留在身边呢,无异于在枕下埋了把尖刀,随时都会冒出尖儿来扎伤自己。 他心里头也清楚,便变本加厉索要更多的钱银。 握着她的把柄,她不敢不给。 果不其然,那女人确实很听话,事事都依着他。 钱财来得太容易,几乎令他生出膨胀心,仿佛自己才是庆王府养的小老婆,愈发肆意挥霍,沾染上了恶习。 大梁是明令禁赌的,但架不住市井间小作坊暗箱操作,就连宫里头也会打叶子牌消遣,民间自然也盛行这项娱乐。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 马玉才自制力差,一来二去便上了瘾,总妄想着一夜暴富,在京城里出人头地,于是越陷越深。 去的回数多了,赌坊里的人便跟他混得熟络,知晓他的钱来得容易,经常下套子宰肥羊,时日稍长便债台高筑。 雁兰给的钱银已经填不下他欠下的窟窿,更气人的是那女人还想抽身,马玉才回到家里,身上已经穷得叮当响,自是无钱找大夫诊治。 他点燃油灯,看着镜中那鼻青脸肿的鬼样子,脸色阴沉得骇人。 今日闹到庆王府,若不是为了保住她,又岂会挨这顿胖揍? 如今他被赌坊里的恶人缠上了,岂能让府里的女人高枕无忧,便琢磨着从她身上讨钱银还债保平安。 哪曾想,马玉才低估了雁兰的狠劲儿。 雁兰已经打算抽身,在知晓马玉才因为赌债闹到庆王府又及时遮掩挽回局面的事情后,非但不害怕,反而还笃定他不敢乱来。 为了把那混账东西打发走,她找机会私下里与他见了一面。 当时马玉才的伤还未痊愈,脸上还残留着青紫伤痕,见到她犹如见到了救星,忙涎着脸道:“雁娘……” 雁兰冷眼看着这个如吸血水蛭般的男人,早已没有了曾经的温情,只剩下无尽的厌恶。她忽地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扔到桌上,冷冷道:“你杀了我罢,今儿这条命给你了。” 那匕首把马玉才唬住了,诧异道:“你这是作甚?” 雁兰冷笑道:“你马玉才长出息了,知道去庆王府撒野,既然这般想诚心逼死我,那现在动手也不迟。” 二嫁东宫 第87节 马玉才见她恼了,连忙摆手道:“你莫要误解,我怎么敢欺负你?”又解释道,“那日我饮了些酒,脑子被驴踢了,犯了糊涂,不慎闹到庆王府,倘若真要祸害你,当时岂能这么收场?” 雁兰偏过头看他,“如此说来,我还得感激你了?” 马玉才尴尬不语。 雁兰也不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还不了你的赌债,以后也不会再还了。” 马玉才愣住。 雁兰从袖袋里取出一枚金锭放到桌上,说道:“你如今招惹上了赌坊里的混子,京中只怕再也没有你的立足之地,这枚金锭你拿了先离开京城避风头要紧。” 马玉才脸色一变,不高兴道:“雁娘是要赶我走?” 雁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酷道:“你要么拿着金锭离开京城避风头,要么就拿这把匕首一刀捅死我,要么就闹到庆王府去,告状与庆王说我同你有染,让他把你我二人当场打死,随便你选。” 这话把马玉才给气着了,懊恼道:“你说什么混账话!” 雁兰丝毫不惧他,捡起桌上的匕首,递给他道:“表哥,我还不起你的赌债了,你杀了我,现在就杀我。”说罢把利刃朝向自己的心窝子,“给,朝我这儿捅,给我一个痛快。” 马玉才步步后退,失措道:“你疯了!” 雁兰冷静道:“我没疯,你如今闹到了庆王府,便没打算给我留活路,既然这般想我死,今日便成全你。” 马玉才没料到她这般刚烈,一时被她吓得不轻,气恼道:“你莫要胡来!” 雁兰冷哼,发狠道:“你既然不给我留退路,那大家都别活了,要么一刀捅死我一了百了,要么就拿着这锭金子滚出京城,若是还妄想着我替你还赌债,做你的春秋大梦。” “雁娘你别欺人太甚!” 雁兰硬是不怕死,面不改色把匕首塞进他手里,“是你逼我去死,现在就给我个痛快,别磨磨蹭蹭,朝我心窝子捅!” 马玉才拿着匕首,看她态度强硬,反而怂了,委婉低头道:“你得多替弘儿想一想,他还这般小,不能没有亲娘。” 雁兰像听到了笑话一般,反问道:“你可有替他着想过?”顿了顿,“你没有,你除了知道向我伸手要钱外,你还会干什么?欠了赌债找我还债,成日里要么嫖妓,要么赌博,把我当成摇钱树,却从未想过我的处境是否艰难,且还吃醉酒闹到庆王府去了,你这不是想把我逼死吗?” 马玉才着急道:“我知道错了,下回再也不这般荒唐了。” 雁兰压根就不信他的鬼话,只道:“现下你被赌坊的人缠上了,若再继续留在京中,只怕会遭殃。如今府里薛嬷嬷看得紧,我手头只有这些,你拿着偷偷离京避避风头,把这次的难处躲过去再说。” “雁娘……” “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收回去了,以后不会再管你的死活,你若想逼死我们母子,尽管去庆王府告状,反正我也不想过这种窝囊日子了,没有一个盼头,不得劲。” 那马玉才到底是个窝囊废,不敢与她闹翻落得人财两空,连忙把桌上的金锭抓进手里,哄她道:“你别生气,我都听你的,这就离京避风头。” 雁兰缓和语气道:“你若乖乖听话,知道为我们母子考量,我自会继续扶持你,只是若再这样吃喝嫖赌不为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马玉才连连道:“好好好,我改邪归正,再也不胡来了。” 雁兰满意道:“这还差不多,把我母子拉下来于你有何好处?你若本分,我日后自然会替你的前程考量。”又道,“进京的这些日我每回都纵你,钱银从未苛刻过,你心里头都清楚,若是把我惹恼了,你马玉才也别想独活。” 一番话说下来,纵使马玉才心中懊恼,也不敢跟她撕破脸。 他没有她的胆量,既不敢杀她,也不敢把事情捅到庆王府去,权衡之下,只得窝囊拿了钱银走人。 雁兰说得也不错,现在他被赌坊的无赖缠上了,若再继续留在京中,只怕日子艰难,唯有偷偷跑路避风头要紧,若不然就得她替他还债。 欠下的钱银委实不少,倘若她为钱的事在府里事败,那大家都得一起死。 马玉才是一个惜命的人,雁兰母子就是他的盼头,他还盼着靠着娘俩翻身呢。 回去后,他思虑再三,决定偷偷离京要紧,先把这风头避过去。 之后的一段时日雁兰得了清净,原以为马玉才离京后能稍稍得到安宁,哪曾想那厮运气不好,偷偷离开京城后,在陈县码头被赌坊里的人追上了。 他欠下的钱银委实太多,赌坊把他当成肥羊宰,岂会轻易放过他? 马玉才被赌坊拦截回京后,他们并未为难他,只要他还债,一切都好商量。 遗憾的是他还不出钱来。 赌坊里的人也不跟他啰嗦,让他签下以手抵债的契约书,要斩断他的右手抵债。 马玉才被唬住了,他本就是个贪生怕死的,看着那明晃晃的剔骨刀,当场就被吓尿了,走投无路之际,再次把希望寄托到府里的雁兰身上。 赌坊之所以如此猖狂,皆是因为背后有汝阳王府做庇护。 起初他们只当马玉才有庆王府的关系也仅仅只是府里有家奴当差罢了,却不料捅出了马蜂窝,后悔都来不及。 那马玉才为了保住性命,迫不得已吐露说庆王府披香阁有人当差,能替他还债。 赌坊里的人当即便去庆王府找家奴讨债。 雁兰听到赌坊的人又来纠缠,被吓得够呛,她决计不信马玉才会作死来找茬,忙差小桃去打听具体情况。 好在是马玉才也不算太笨,给她留了退路,只说披香阁有人当差,但未提及是何人。 小桃见苗头不对,连忙把这事顶了下来,说马玉才是她的远房表亲,这才暂且把事情平息。 然而赌坊两次前来闹事,令薛嬷嬷很是不满,她命人把小桃找来,问她的话道:“小桃你那表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桃跪在地上,哭哭啼啼道:“表兄初来乍道,应是不慎着了赌坊的道儿,被他们那群泼皮无赖给缠上了,如今闹到府里来,实在不像话,奴婢会想法子把表兄打发走。” 薛嬷嬷看着她,“你应该明白,府里是容不下这等恶习的,若他再来纠缠,我会差人送官处置。” 听到送官,小桃被吓着了,连连磕头道:“请嬷嬷开恩,不会再有下次了。” 薛嬷嬷当时也没细想,只看在雁兰的颜面上没有追究。 披香阁里的雁兰则忐忑不安,等了许久才见小桃心事重重地回来了,主仆二人关在厢房里,雁兰小声问:“薛嬷嬷怎么说?” 小桃也知晓一些关于马玉才的事,但具体情形并不清楚,压低声音道:“奴婢听说赌坊里的人要马郎君的右手,马郎君被逼无奈,才提起了披香阁来。” 雁兰暗骂了一句劣货,皱眉问:“薛嬷嬷可有生疑?” 小桃摇头,“暂且没有,不过她警告过了,若有下次,会把马郎君送官。” 雁兰被唬住了。 小桃忧心忡忡道:“娘子得尽快下决断,你还是先想法子舍些钱银把事情压下来为妥,倘若赌坊里的人又来纠缠,只怕……” 雁兰眼皮子狂跳道:“我知道。”又道,“你先拿我的私房去亲自还给赌坊,让他们宽限着些,勿要把事情闹大了,若是惊动到庆王,事情就难办了。” 小桃点头。 于是雁兰咬咬牙把自己平日里积攒下来的私房又取了些交给小桃去办这事。 赌坊里的人得了钱银果然没再闹事,马玉才的手算是保住了。 原本雁兰以为这件事能暂时得到压制,不想月底账房送账给薛嬷嬷过目时,她对披香阁的开销生了疑虑。 自从崔氏离府后,薛嬷嬷便把关府里的大小事务。 雁兰只是妾室,且又是乡野出身,庆王自然不会把家业交给她打理,故而一直都是薛嬷嬷在替管。 一来她跟了庆王多年,信得过;二来是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经历过事,算是轻车驾熟。 以前崔氏在时就把府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虽然离开了,按部就班影响不算太大,薛嬷嬷也处理得下,就是要辛劳些。 一直以来薛嬷嬷就觉得雁兰的日常开销着实太大了些,以前还是外室时就花费不少,如今抬成妾,更是花钱如流水。 几乎能抵正室主母了。 再加上前些日赌坊里的人又来闹过,虽然跟雁兰无关,但小桃好歹是她的贴身侍女,多少都牵连了一些,故而心中更是不满。 这不,晚上赵承延下值回来,薛嬷嬷同他说起披香阁的开销账目。 赵承延也没当回事。 见状,薛嬷嬷把账本呈递给他,说道:“郎君且仔细瞧一瞧罢,这是雁兰进京的所有开销,竟有近一百两银子了,这可不是小数目,她成日里待在后宅,足不出户,哪来这么多的花销?” 听到这话,赵承延也吓了一跳,“这么多?” 薛嬷嬷点头,不痛快道:“郎君平日里大方,待她好老奴也知道,只是她一个妾室,仅仅一年就这般挥霍,若是其他世家的姬妾,每月也不过二三两零用。” 赵承延对账目没甚兴致,说道:“我既然把家事交给嬷嬷你管理了,有什么疑问你自己去问她便是,我不想理这些鸡零狗碎。” 薛嬷嬷道声是。 既然庆王放了权,她便不再顾忌。 姜到底是老的辣,当初雁兰作妖逼庆王和离始终令薛嬷嬷看不上眼,若不是为了子嗣,哪有她的翻身之地? 如今孩子保下来了,她若不知收敛,便是自讨苦吃。 那薛嬷嬷也是个人精,虽然对雁兰的开销起疑,却也没有查她的公账,只从平日庆王赏给她的首饰里下手。 每回庆王给她的物什,都是从庆王的私账里出的,有记账。 薛嬷嬷从私账记录里扒拉出十多样物件,有玉镯、玉簪、头面,金钗等。 她特地挑了大件的物什命人去披香阁询问。 雁兰没料到会来这出,应付得手忙脚乱,因为些许物件被她私自给了马玉才换成钱银,手里还余下几件。 舍出去的八件物什交代不出去向,雁兰要么说弄丢了,要么就说换成钱银寄给娘家了。 薛嬷嬷得到答案后也没过多追问,既然换成钱银流落到了外面,那就从外面查吧。 她素来头脑清醒,当初庆王为了子嗣与崔氏闹翻和离,本就令她遗憾,如今雁兰入府来,她自然也不会纵容她为所欲为。 一个才进京一年的乡野后宅女郎,竟然开销了近百两钱银,就算是主母崔氏,都不曾这般挥霍过,照这个速度败下去,庆王府哪里吃得消? 薛嬷嬷也没跟庆王告状,只私下里查雁兰这一年来的行径。她既然说把庆王赏给她的物什换成钱银使了出去,自然就会跟外头有联系。 按照这一行径,她差人细查她平日里去过的地方和接触过的人。 不查不要紧,这一查下去翻出不少名堂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几经周折,薛嬷嬷意外查出那马玉才竟跟雁兰有牵联。 这是她意想不到的。 为了弄清楚二人的关系,薛嬷嬷又命人去查马玉才的来历。 庆王府在京中立足,人脉关系网自然不消多说,只要你肯花心思,总能捞到些蛛丝马迹。 下头的人把马玉才的来龙去脉摸查得一清二楚,说他也是魏州人,去年开春就进的京城,一直无所事事,没有任何生计营生,但日子又过得快活,吃喝嫖赌什么都来。 薛嬷嬷心中蹊跷,一个游手好闲的外乡人,从哪来的钱财供他吃喝挥霍? 若说是小桃跟他有亲戚关系,但她只是一名婢女,每月的月例就那么一点,再省吃俭用也没法养着一个大男人恣意挥霍。 薛嬷嬷愈发觉着事情不对劲。 二嫁东宫 第88节 小桃跟马玉才有关,雁兰也跟马玉才有牵扯,再加之披香阁开销巨大,马玉才又游手好闲却生活滋润,不免让人匪夷所思。 那厮好赌成性,欠了赌坊不少钱银,他从哪里来的钱银去赌? 薛嬷嬷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 在打听到上回马玉才偷偷离京被赌坊里的人捉回来的事后,薛嬷嬷害怕他再次偷跑,命人悄悄盯着,打算把自己的疑虑报给庆王。 薛嬷嬷行事老道,且稳妥,同庆王说了自己近日查到的困惑后,赵承延还不信,诧异道:“我问过她了,以前赏给她的物什有些被寄给魏州娘家了,倒也没什么。” 薛嬷嬷严肃道:“郎君以前在魏州时可曾听过一个叫马玉才的人?” 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赵承延一时却想不起来,皱眉道:“这人怎么了?” 薛嬷嬷当即把马玉才欠赌坊钱银的事同他细说一番,又把近日查到的情况一一交代清楚,听得赵承延面色凝重。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也不知隔了多久,才难堪道:“嬷嬷你怀疑马玉才跟雁兰私下里有接触?” 薛嬷嬷正色道:“披香阁的开销委实不对劲,那马玉才与雁兰同是魏州人,又在同一时候进京,且马玉才没有任何营生的生计,却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日子过得好不快活,郎君且仔细想想,他从何处得来的钱银供他挥霍?” 赵承延没有吭声。 薛嬷嬷继续道:“小桃说马玉才是她的远房表亲,她仅仅只是一名奴婢,月例也不过一吊多铜板,如何能供应得上马玉才的花销,故而老奴以为小桃在撒谎,是在欲盖弥彰。” 赵承延听着心烦,说道:“既然马玉才说披香阁里有人能替他还债,那便把他找来当面指认,到底谁能替他还债。” 薛嬷嬷:“老奴明日就把马玉才找来对质。” 赵承延“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其他。 许是心里头藏着事,他坐不住,去了一趟披香阁。 当时雁兰还不知自己大祸临头,赵承延也没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只去看自己的儿子。 赵弘由奶娘抱在怀里逗弄,冲她咿咿呀呀说着什么。赵承延接过抱在怀里,赵弘朝他笑,小子被养得白白胖胖,笑起来的样子很讨人喜欢。 赵承延仔细观察他的眉眼,说道:“弘儿的眼睛长得像他的阿娘,鼻子也像。” 奶娘在一旁道:“古话说得好,儿像母,女像父。” 赵承延冷不防问了一句,“那你瞧这小子像我吗?” 奶娘愣住。 第60章 摔子 赵承延看着她, 奶娘连忙应道:“自然像郎君的。” 赵承延又问:“何处像我?” 奶娘道:“小郎君的嘴和下巴像。” 赵承延没有说话,只轻轻摩挲赵弘的下巴,小子握住他的手指, 似乎很高兴,一个劲儿笑。 看了会儿孩子, 赵承延又到隔壁厢房坐了阵儿。 雁兰跟往常那样伺候,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 那家伙直勾勾地盯着她瞧,细细审视这个从魏州带回来的女人, 想起当初被她拯救时的情形。 那时她娇软温顺,心地纯良,害怕他被家里人发现驱逐, 偷偷将他藏到村尾的废宅民房里悉心照料。 毕竟女郎家名声重要,倘若被人发现她藏了一个外地来的男人, 清白便别想要了。 见他愣神儿, 雁兰好奇问:“四郎怎么了?” 赵承延回过神,很想开口问她马玉才是谁, 但想了想还是忍下了,明日把人带来了总能问出个水落石出。 翌日薛嬷嬷差人去找马玉才。 那马玉才还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赌坊里的人没再纠缠他, 听小桃说被雁兰使钱银压了下去,他也安分了,不敢再胡来。 哪曾想安稳日子还没过多久, 庆王府的家奴便找上门来,说要带他回庆王府问话。 马玉才当时就意识到不妙,遗憾的是来的人是有备而来的, 他没能逃得掉, 被捉去了庆王府。 今日庆王并未去上值, 就坐在府里等着见那个马玉才。 上午巳时,马玉才被强行带进了听雪堂。 庆王亲自坐阵命人去把披香阁里的所有家奴全部领过来,雁兰诧异不已,忙问是怎么回事,底下的人口风紧,什么都不说。 她心下惴惴,隐隐意识到有事发生。 赵承延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身威严,到底是由皇室熏陶长大的,气派自不消说。 马玉才则跪在地上,神情紧绷。 待披香阁的所有家奴都到齐后,赵承延看向薛嬷嬷,她会意,开口问道:“马玉才,你说披香阁里有人是你的亲属,到底是何人,且指出来。” 马玉才垂首不敢吭声。 薛嬷嬷又看向家奴们,问:“何人与马玉才有亲属关系,且站出来。” 小桃在人群里挣扎了许久,才胆怯地站出来,跪到地上道:“奴婢识得此人。” 赵承延眯了眯眼,端起茶盏问:“你与马玉才是什么关系?” 小桃硬着头皮答道:“他是奴婢的远房表亲。” 听到这话,赵承延被气笑了,命令道:“马玉才你抬起头来,让这婢子好生瞧瞧,到底是不是她的远房表亲。” 马玉才惶惶不安,不敢抬头。 薛嬷嬷当即道:“来人。” 一名侍卫立马上前强行把马玉才的头抬起来,赵承延放下杯盏,缓缓起身道:“小桃,我且问你,你每月的月例是多少钱?” 小桃嗫嚅答道:“一贯半钱。” 赵承延伸手接过薛嬷嬷呈上来的赌债欠条,说道:“马玉才欠下赌坊近三十贯钱,你是如何替她还赌债的,嗯?” 小桃心中忐忑,回答不上来。 赵承延的表情淡淡,继续道:“他租住的院子每年租金三贯钱,且游手好闲,没有任何生计营生,那租子可是你替他付的?” 小桃额上冷汗淋漓,吞吞吐吐道:“这……” 赵承延没心思跟她耗,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冷酷的话,“来人,此婢子欺上瞒下,拖下去杖打三十,发卖出府。” 这话把小桃唬住了,惊慌失措道:“请殿下恕罪!” 她是真被吓坏了,忙磕头求饶。 薛嬷嬷无视她的哭求,做了个手势,家奴上前把她强行拖下去杖打。 女郎家身子弱,哪受得了这等杖打,几板子打下去,小桃便惨叫不已。 马玉才听着她的惨叫声,背脊上爬满了冷汗。 赵承延冷冷地看着他,耐着性子问:“马玉才,我再问一句,披香阁里是何人在替你还债?” 马玉才被吓怂了,答不上话来,只瘫软在地上,脸色发白。 小桃凄厉的哭嚎声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唬得心惊肉跳。 赵承延见他不答话,朝侍卫招手,侍卫立马上前,好脾气问:“马郎君是想保手还是腿?” 马玉才嘴唇发颤,惊恐地望着他,哆嗦道:“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马某跟小桃确实是……” 话还未说完,一根手指便见了血,被侍卫麻利削断了半截。 马玉才后知后觉惨叫一声,被猩红吓坏了,连忙捂住。他胆子小,竟被活生生吓晕厥过去。 侍卫看向赵承延道:“殿下,他晕了。” 赵承延:“泼冷水。” 家奴提来一桶冷水毫不客气朝马玉才泼了去,冰凉的冷水激到脸上,他浑浑噩噩清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活阎罗般的男人,再次被吓得虚脱。 赵承延仍旧是那副冷淡的表情,问道:“披香阁里是何人在替你还债?” 马玉才捂住自己的手指瑟瑟发抖,侍卫见他不吭声,又要剁手,他被吓坏了,连忙道:“我说!我说!请殿下饶命!” 赵承延:“何人?” 马玉才哭丧道:“是、是雁娘。” 此话在一出,在场的家奴们全都震惊了。 赵承延忍着滔天大怒,看向薛嬷嬷道:“去把雁兰唤来。” 没过多时,雁兰被家奴请了过来。看到跪在院子里的马玉才,她脚下一软,而另一边的小桃已经被杖打得奄奄一息。 雁兰心中惶恐,紧绷着面皮走上前朝赵承延行礼,小心翼翼道:“四郎。” 赵承延盯着她,指了指瘫软在地的马玉才,问道:“这人,你可识得?” 雁兰心中一紧,不敢答话。 赵承延面无表情道:“方才小桃说马玉才是她的远房表亲,欠下的债务都是她在偿还,我罚她杖打三十,发卖出府,她是你身边的贴身侍女,你可有异议?” 雁兰偷偷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马玉才,暗叫不好,“四郎是一家之主,处理一个婢子自不必问妾身。” 赵承延又问:“你可知我为何唤你来?” 雁兰硬着头皮回答:“妾身不知。” 赵承延冷不防笑了起来,雁兰被他笑得发憷,忙跪下道:“四郎……” 赵承延阴郁地审视二人,喃喃道:“马玉才,我好像在魏州见过你一次,对吗?” 马玉才蜷缩成一团,不敢吭声。 雁兰知道这事敷衍不过去,当即便推脱道:“四郎,妾身罪该万死,不该瞒着你造下祸端来。” 赵承延轻轻的“哦”了一声,好整以暇问:“什么祸端?” 雁兰心中发慌,指着马玉才道:“此人心术不正,原是妾身姨母之子,在魏州时他见我得四郎器重,便生了心思想从妾身这里谋得前程,这才偷偷跟到了京里。” 赵承延耐心道:“你来京的这一年开销了近百贯钱银,都花到哪里去了,可是替马玉才还了赌债?” 雁兰垂首,不安地绞着手帕,讷讷道:“妾身……” 二嫁东宫 第89节 赵承延打断道:“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雁兰犹豫了许久,才答道:“是还了些。” 赵承延又问:“马玉才跟着你来到京城一年,据我所知,这一年来他没有任何生计营生,光租住的院子一年就要三贯钱,平日里的开销也不小,不仅怡红院是常客,赌坊也欠下不少钱银,你且回答我,他是靠什么在京里立足挥霍的?” “四郎……” “你是不是把我平日里给你的钱银都使到他身上了,只需回答我是与不是。” “四郎,妾身不敢!” “那我平时赏你的首饰都放哪儿去了?”又道,“你说换成钱银寄回娘家了,是从何处寄出的,咱们现在就去查,总能翻找出底细来。” 听到这话,雁兰脸色发白,不知如何作答。 薛嬷嬷冷眼瞧她,说道:“雁娘且说罢,是从哪儿寄出去的,老奴差人去查。” 雁兰沉默不语。 赵承延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看着这个令他失望透顶的女人,眯了眯眼道:“你拿着我给你的钱银,去养着你的表哥花天酒地,是这样吗?” 雁兰猛地抬头,慌张道:“不是这样的!” 赵承延:“那你的那些钱都使到哪里去了,总得有来路。” 雁兰再次被噎着了,无法作答。 赵承延的耐性已被耗尽,朝侍卫道:“废了马玉才的双手。” 侍卫立马上前要折断马玉才的双手,他被吓得惊惧不已,大声求饶道:“殿下开恩!殿下开恩!” 赵承延指着他道:“你若招供,我便饶你这一回。” 马玉才怕死,哭丧道:“我招!我招!是我马某贪得无厌,胁迫雁娘接济,她是迫不得已!” 赵承延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手骨节分明,他歪着头好奇问:“我庆王的女人,你是如何胁迫她的,又是拿什么东西去胁迫她从我这儿掏钱去养你的,嗯?” 这话问得委实刁钻,马玉才一时被问愣住了。 雁兰面色惨白,整个人仿佛跌入了冰窟窿。 薛嬷嬷问道:“雁娘,马玉才是如何胁迫你供他差使的?” 雁兰答不出话来。 赵承延心中已有猜测,“雁娘,你且回答我,他怎么胁迫你了,以何种手段胁迫你吃里扒外,背着我养男人了,嗯?” 雁兰惊惶道:“四郎……” 赵承延冷静地看着她,问出致命问题,“你是不是与他有染,故才被他拿捏住了?” 雁兰被吓坏了,脱口道:“四郎,妾身断不敢做出这等苟且之事!” 赵承延心中震怒,拍案而起,质问道:“那你说说,他马玉才一个无权无势的外乡人,怎么就把我庆王府的女人给胁迫了?!” 这声质问把在场的人全给唬住了,连薛嬷嬷都惶恐地跪了下去,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赵承延审视全场,指着雁兰问:“你哑巴了,问你话呢!” 雁兰被他吓得虚脱了,嘴唇嚅动,想替自己辩解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承延被气狠了,脸色铁青道:“好,好得很!我把你从那乡野地带到京城来,供你吃喝,把你当祖宗似的伺候,你却吃里扒外背着我养着一个野男人,好,好得很!” “四郎,妾身不敢,妾身不敢……” 雁兰害怕地爬过去抱住他的腿,哭求道:“四郎,妾身断不敢做那荒唐之事,只是心地纯良,害怕马玉才伤害娘家人,这才迫不得已……” 话还未说完,赵承延便一脚踢开她,气恼道:“荒谬!他马玉才若真敢这般威胁你,我一句话便能解决的事,你何故拖延到至今?”又道,“你当初与崔氏斗法,这般厉害的手段都藏哪儿去了,若非有见不得人的隐情,你何至于被他这般胁迫?!” 雁兰吃痛不知如何作答。 赵承延恼恨地瞪着这个该死的女人,再次问出扎心的问题,“弘儿,早产了一个多月,他是早产,还是你二人的私生子?” 此话一出,雁兰和马玉才同时出口否认。 见到二人的反应,赵承延没有说话。 薛嬷嬷也意识到这事情闹大了,几乎无法收场。 赵弘关乎着庆王府的子嗣延续,断不能出任何岔子,当即便道:“郎君被气糊涂了,且三思而行!” 雁兰见她出声求情,忙哭道:“四郎,妾身冤枉啊,你若不信弘儿,妾身唯有以死明志。”说罢便爬起身朝柱子撞击而去。 薛嬷嬷脱口道:“赶快拦住她!” 众人忙冲上前拽住她,不让她寻死。 赵承延冷眼看她作妖,似乎早就厌烦了这种寻死觅活的手段。 当初她怀着身孕时,就屡屡用这招降服他,那时是看在孩子的面上忍耐,如今她已经没有筹码,根本就吃不住他。 “来人,去把弘儿抱来。” 薛嬷嬷发慌道:“郎君!” 赵承延要滴血认亲,检验赵弘是否他亲生,家奴赶忙去备碗。 不一会儿襁褓中的赵弘被抱了来,赵承延亲自取银针扎破自己的手指,滴入一滴血到水碗里。 薛嬷嬷紧张地起身上前观望。 接着奶娘抱来赵弘,赵承延扎破他的手指,他吃痛啼哭起来,听得雁兰揪心又害怕。 两滴血在水中交融,很快就融合到了一起。 薛嬷嬷展颜道:“天可怜见,弘儿是郎君亲生!” 赵承延却不是这么容易被忽悠的,指着马玉才道:“用他的血与弘儿试一试。” 家奴又取来另一只碗,用马玉才的血和赵弘的血液测试,结果一样融为了一起。 薛嬷嬷不由得愣住,一时分辨不出到底谁才是赵弘的生父。 无法用滴血验亲分辨,赵承延随意找了一个人继续测试,是个婢女,结果她的血也能和赵弘融合。 可见这法子不管用。 既然用文的不行,那就用武的罢。 庆王府的子嗣关乎着以后的爵位继承,断不能出任何岔子。 如今爆出雁兰跟马玉才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赵承延自然不会再相信她,非要把这事弄得个明明白白。 赵承延重新坐回椅子上,看着跪地的二人,指着马玉才道:“你与雁兰,可曾有染?” 马玉才慌忙答道:“不曾!马某断不敢染指雁娘!” 赵承延又问:“她进魏州之前呢,你二人可有过关系?” 马玉才愣了一下否决道:“不曾!” 赵承延轻轻摩挲太师椅扶手,一字一句道:“想清楚再回答。” 马玉才垂首不语。 赵承延看向方才削掉他手指的侍卫,那侍卫再次上前,居高临下道:“我家郎君问你,是要保哪只手?” 马玉才慌了,哭道:“求殿下饶了马某,马某真不敢染指雁娘!” 赵承延淡淡道:“那我且问你,在魏州时我曾见过你一回,你二人私底下可有往来?” 马玉才咬牙否认道:“不曾。” 赵承延“啧”了一声,发出灵魂拷问:“当时雁兰已非处子之身。”说罢看向雁兰道,“在这之前,你与何人有过牵连,嗯?” 雁兰面色发青,不晓得该如何回话。 赵承延抱手道:“按说这是你先前的私事,我本不必过问,只是如今查出你与马玉才不清不楚,二人又是表亲关系,且结识多年,又与我庆王的子嗣有关,我势必得追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会善罢甘休。” 雁兰垂死挣扎,努力镇定道:“妾身与马玉才没有往来。” 赵承延轻轻的“哦”了一声,“既然没有往来,他何故偷偷跟着你来了京城?他图什么?嗯?” 雁兰额上冷汗淋漓。 赵承延淡淡道:“雁兰,我平日里虽纵着你,但不代表我就是个傻子。先前你说他胁迫你,以你的头脑,断不会这般被他拿捏,定是有苦衷才对,是吗?” 雁兰不敢回答。 赵承延看向侍卫道:“再断他二指。” 马玉才还没反应过来时,那侍卫便以极快的速度斩断他的两个指头。马玉才惊恐地哭嚎出声,把一旁的雁兰吓得直打哆嗦。 赵承延平静道:“什么时候说老实话,就什么时候罢手,先废马玉才,再接着废你雁兰,不过就是两个平民罢了,废了你二人,我庆王府担待得起。” 马玉才血流如注,一个劲儿惨叫。 赵承延当真有耐心,问他道:“可想清楚了,在魏州时你二人可有染?”又道,“今日你不老实交代也没关系,魏州的马家和雁家总跑不了,他们总该知道一些东西。” 马玉才哭道:“殿下,马某,马某真不敢……” 话还未说完,又一个指头被削掉。 侍卫冷酷道:“先削十指,再断手臂,若是不听话,再挑断腿筋,若是还不听话,则是一双招子了。马郎君,回答殿下的问题之前可要仔细想清楚了,省得受罪,明白吗?” 十指连心,马玉才痛得钻心。 他的脸色发白,额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下已经失禁,全然没有来时的体面,好似一只破布娃娃一般,没了骨头。 赵承延冷眼瞧他,通身都是不容亵渎的威仪,“我且再问你,马玉才,你与雁娘在魏州时可有染?” 马玉才痛得发狂,又是惊慌又是无助。 赵承延没心情跟他耗,看向侍卫,侍卫再次动手,马玉才被唬住了,连忙痛哭流涕道:“我招!我都招!” 马玉才忍受不了□□上的折磨,哆哆嗦嗦道:“我与表妹雁兰,确实,确实有染。”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全都倒抽一口冷气。 赵承延虽然猜到了结果,可听到他亲口说出,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阴沉着脸追问道:“弘儿,可是你与雁兰的私生子?” 薛嬷嬷恐慌地望着马玉才,事实上所有人都望着他。 马玉才久久不语。 就在场面僵持时,赵承延动了心思,忽然起身上前从奶娘手里抢过赵弘高举着往地上砸去。 二嫁东宫 第90节 此举把在场的人们震慑到了。 雁兰身为赵弘的生母,当即尖叫着冲上前阻拦,而一直没动的马玉才也被孩子牵动心神,想要有所行动,却被侍卫按住了。 这细微的变化落到赵承延眼里,彻底寒了心。 倘若是一个与他无关的婴儿,马玉才何至于这般焦灼?! 雁兰想要把赵弘抢过手,却被赵承延一脚踹开,他愤怒地揪住她的衣领,面目狰狞道:“这是不是马玉才的种!你回答我!” 雁兰被吓得哭哭啼啼,摇头不承认道:“四郎,妾身冤枉啊,妾身冤枉……” 赵承延许是被气疯了,忽地咧嘴笑了起来,转手就把赵弘塞到了马玉才手里,指着他说道:“把这孩子摔死,你亲手摔,我看着你摔。” 雁兰受不了尖叫出声,“四郎你疯了!” 薛嬷嬷也失声道:“郎君且三思!” 赵承延心中已经笃定赵弘并非他亲生,冷冷地看着马玉才道:“你摔,他是我赵四郎的孩子,你只管摔。” 怀里的婴儿被娇养得白白胖胖,正受惊哭嚎,马玉才犹如捧着烫手山芋,断不敢伤他分毫。 赵承延命令道:“你摔!” 马玉才哭丧着脸道:“马某不敢。” 赵承延阴沉道:“是不敢,还是不舍?” 马玉才答不出话来。 那软软糯糯的孩子在怀里哭嚎,叫人怜惜,旁边的雁兰眼巴巴地望着他,母子连心,一脸惶恐紧张。 赵承延看着二人,彻底疲乏了,“来人,把这孩子拿去处理了。” 薛嬷嬷脱口道:“郎君不可!” 赵承延不予理会,继续道:“把这对狗男女杖毙了。” 家奴上前把二人拽下去杖毙。 雁兰心有不甘,悲愤道:“四郎,妾身冤枉!妾身冤枉啊!” 她若不喊冤还好,这一喊彻底把赵承延激怒了,压制许久的坏脾气瞬间爆发出来,失去理智把赵弘夺到手里,不顾他哭嚎,当着雁兰和马玉才的面活活把婴儿给摔死了! 几个月大的婴儿哪经得起这般重摔,他的头部重重地击到地上,顿时头破血流,哭嚎声从惨烈无比逐渐转变成了虚弱无声。 这一幕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震慑到了。 雁兰当场发疯,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力气突破家奴的束缚,疯了似的冲上前抱起地上奄奄一息的赵弘,发出崩溃的嘶吼嚎叫声。 马玉才则瘫软在地,一脸苍白。 丧子之痛把雁兰刺激疯了,她抱着孩子大声哭嚎,神志不清抱到马玉才跟前,眼泪花花道:“三郎,弘儿在笑,你看,我们的弘儿在笑啊……” 马玉才不由得红了眼眶。 那一刻,望着面前疯疯癫癫的女人,他无比后悔当初的决定。如果可以重来,他定不会这般贪婪怂恿她跟着庆王进京。 可是没有如果了。 这一切,要怪就怪当初他鬼迷心窍,同雁兰厮混时雁父就不允二人往来,后来两人偷偷摸摸在一起,雁兰不慎怀了身孕。 也是凑巧,当时雁兰还没察觉自己有孕,在河边浆洗衣裳时把受伤的庆王捡了回去,并悉心照料。 她虽然是乡野女郎,却温顺乖巧,处处妥帖,以至于赵承延对她的印象极佳。 后来雁兰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找到马玉才。 马玉才本就不想担责,知晓她救了一个男人,并得知那人生得威严气度,似乎很有钱的样子,当即便出馊主意让她去勾引庆王。 那时雁兰还沉静在与马玉才的情爱里,脑子糊涂,又害怕事情败露被雁父责难,便稀里糊涂听信马玉才的诱哄蓄意引诱庆王,并给他用了□□酒。 两人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苟合到了一起,这就是为什么庆王会说她上不了台面的意思。 他虽然懊恼她使了手段,但后来得知雁兰怀有身孕,还是感到欣喜,毕竟他期盼了子嗣多年不得愿。 当时京里头都知崔氏无生育,哪曾想换个女人就得来了,庆王倒也没有深究雁兰此举的目的,总不能让她揣着崽流落在外,便生了带她回京的心思。 马玉才把孩子的事解决了,心中暗暗高兴。 哪曾想庆王当真财大气粗,给了不少钱银给雁家,他瞅着眼红,便想借着雁兰谋前程,于是偷偷摸摸跟着他们来了京城。 起初雁兰对他还有情,后来见识过京中的繁华,眼界开阔后便愈发看他不顺眼。如今二人走到这般田地,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他人。 雁兰受到刺激疯疯癫癫,嘴里胡言乱语着在魏州跟马玉才的曾经,听得赵承延心如死灰。 也不知是被气狠了还是其他,他忽觉喉头发甜,竟被活活气得吐血。 众人大惊失色。 薛嬷嬷连忙上前扶住他,心疼道:“快去叫大夫!快!” 赵承延痛苦地捂住心口,指着二人道:“杖,杖毙,杖毙。”说罢眼前一黑,怒火攻心,被气晕厥过去。 第61章 失悔 雁兰和马玉才被家奴强行拖下去活活杖毙。 悲惨的哭嚎声震得府里的仆人们噤若寒蝉, 随着他们的嚎叫声越来越微弱,三条人命就这么丧生在听雪堂,令众人唏嘘不已。 这事委实闹得太大, 薛嬷嬷怕风声走漏出去,严令家奴们管住自己的嘴。 而急火攻心的赵承延直到傍晚才苏醒过来, 他睁开眼喊的第一声是弘儿。 薛嬷嬷见他清醒,眼眶发红道:“郎君可醒了?” 赵承延面无血色地望着她,喉头苦涩, 沙哑道:“我的弘儿呢,去哪里了?” 薛嬷嬷抹泪道:“郎君……” 想到被自己亲手摔死的孩子,赵承延彻底崩溃, 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当初为了赵弘他狠心弃了结发妻子崔氏去换得他平安降生,而今却被他活生生摔死了, 曾经视若珍宝的孩子, 被他亲手扼杀了。 这就是一场笑话。 赵承延哭得撕心裂肺。 哭自己为了那个野种毁了自己的婚姻家庭,更哭自己那么欢喜着他的降临, 却如噩梦一般给他带来了致命打击。 曾有多欢喜,现在就有多痛恨。 他恨透了雁兰和马玉才,倘若他们没有事败, 就这么哄着他也好。 可是人心贪婪,他容忍不下这滔天的罪恶,皆是因为为了雁兰母子失去得太多, 曾经相守了七年的原配,被他迷失丢掉,如今回想起来, 方才痛彻心扉。 恨得刻骨。 赵承延一生只哭过两回, 一次是生母燕氏去世, 还有一次便是这回。 燕氏的去世令他感受到了依靠坍塌,而摔死赵弘则令他的精神支柱坍塌。 一个是生他的,另一个是他生的。 至少曾经是这么认为。 他多想把那个孩子留在身边,他真的很喜欢他,喜欢看他笑,看他咿咿呀呀,愿意倾尽一切去庇护他长大。 那个在世上唯一与他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他视若珍宝的至亲啊,结果却告诉他,是别人的野种。 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得了这种奇耻大辱,更何况是他赵承延,从小金尊玉贵长大的亲王。 曾经那么心爱的宝贝疙瘩到头来却成为了他的耻辱。 看到赵弘,就犹如看到自己被人算计的狼狈与愚蠢,滑稽的是他的父母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往来了一年。 倘若二人别那么贪婪,早早断绝关系别让他发现,背上这个锅他也认了。 遗憾的是人心可憎,人心险恶。 晚上赵承延水米未进,就那么躺在床上不言不语,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薛嬷嬷瞧得心焦,却束手无策。 她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刨根问底,原以为只是一些牵扯,哪晓得竟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一时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 翌日赵承延告了病假,他仿佛被抽去了灵魂,失魂落魄地来到赵弘曾经住过的厢房,里头还放着赵弘的物什未曾动过。 赵承延坐到凳子上,望着空荡荡的摇篮,缓缓伸手放到摇篮上,仿佛那孩子还在一般,想到曾经冲他咿咿呀呀的赵弘,再也止不住泪流满面。 他是真真切切地伤了心,曾经那么疼爱的弘儿,却无法容忍下。 他没法违背良心把赵弘活着留下来,只要赵弘活着一日,便令他难堪一日。 那是活生生的耻辱,钉入到骨子里的荒唐笑话。 他会受世人耻笑,一辈子抬不起头。 曾经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偏偏闹下这么大一场笑话来,在某一瞬间,赵承延不由得万念俱灰,感到了彻骨的孤独。 如果当初不那么执着,应允了崔氏从皇族宗室里认领一个赵家的孩子养在膝下教导,或许他们的婚姻还能维持,他亦或许不会像现在这般难堪,面临尴尬处境。 孩子没了,妻子也没了,家不成家,就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守着这偌大的家业,没有一点头绪,也没有一点精神上的慰藉与依靠。 想到这里,赵承延更是追悔莫及。 心中彷徨,有许多话想对人倾诉,却连个听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他独自在屋里坐了许久,而后去了瑶光园。 那个院子曾是崔氏居住过的地方,自她离开庆王府后,便一直被空置下来,里头的所有摆设都不曾动过,跟她离去时一模一样。 当初崔氏才进府时嫌弃院子不够好,亲自动手把一草一木打造出来,处处讲究,精细得堪比御花园了。 赵承延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时下开春,里头绿植复苏,抽枝发芽,一片生机勃发,只是曾经在这里等待他的人已经不再了。 他默默地望着窗外那棵由崔氏亲手种下的玉兰树,她喜爱玉兰,爱它的白玉孤高。若是往日,每当他下值回来,她总会出来接迎,给他的永远都是温柔笑意。 她仿佛没有脾气,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好言好语的样子。 那曾是他的结发妻子,少年时与他结伴而来的女郎,身边最亲近的陪伴,本以为能走一辈子,哪曾想半道上被他弄丢了。 想到那天他跪着求崔氏和离,赵承延心中就悔恨不已。他太在乎那个孩子,以至于他的分量超过了原配,几乎被雁兰拿捏得死死的。 二嫁东宫 第91节 他不知道崔氏与他和离时是什么心情,只是如今回想起来,确实干了许多混账事。 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结果在半道上他毁了诺;说好的去母留子,结果他把雁兰留了下来,造成不可挽回的地步。 看似他在主导一切,实则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太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一个流淌着自己血脉的至亲,若非那种偏执令他迷失心智,又岂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赵承延坐在曾经崔氏坐过的妆台前,呆呆地望着镜中那张失意的面庞。 他在一夕间憔悴不少,眼下泛青,布满血丝的眼里写满了被算计的痛恨。 视线落到妆台染了尘的玉梳上,赵承延缓缓拿起它,拇指轻轻摩挲,把那些尘封的印记一点点擦拭干净,记忆仿佛也跟着涌来。 想到往日与崔氏的点点滴滴,赵承延不由得悲从心来。 温热的泪水溢满眼眶,再也忍不住落下,滴到玉梳上,溅起了细碎的水花。 那一刻,他孤独地坐在那里,仿佛体会到了当时崔氏心中的愤怒与无奈。 被人半道上抛弃的滋味委实不好受,年少时许下的诺言,最纯粹最真诚的信仰,就那么轻易被他给毁掉了。 泪眼模糊中,赵承延用力握住玉梳,哪怕被齿痕扎出血来,他都浑然不知。 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便是放崔氏离府,他悔不当初。 见他一直呆在瑶光园,薛嬷嬷担心不已。 直到天色暗了下来,赵承延还没出来,薛嬷嬷悄悄进去瞧他,见他坐在妆台前一动不动,薛嬷嬷心疼道:“郎君且回罢。” 赵承延机械地扭头看向她,自言自语道:“嬷嬷,我悔了。” 薛嬷嬷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好。 赵承延幽幽道:“当初你为何不一巴掌打醒我,我若听得进你半句,就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境地。” 薛嬷嬷难过道:“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罢,郎君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赵承延摇头,黯然道:“我对不住元娘,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却在半道儿上弃了她。那时她一定恨透了我,曾经年少的相依,却因为我的鬼迷心窍打碎了。” 薛嬷嬷劝说道:“这也怨不得郎君,是雁兰心术不正,才诱导你着了她的道儿。”又道,“人总得往前看,郎君以后还能遇到更贴心的女郎陪伴。” 赵承延摇头,心如死灰道:“曾经沧海难为水,经过元娘的好,与雁兰的糟,我这辈子不会再娶别的女人了,要么看不上眼,要么心生惧意,直教人害怕 。” “郎君……” “我悔了,悔了放元娘走,辜负了那么好的一个女郎。” 薛嬷嬷轻轻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两日府里的气氛凝重且消沉,披香阁被封闭起来,牵连到的相关人员一一追责问罪。 尽管府里把消息捂得严严实实,奈何这事还是泄露了出去,皆因其劲爆性比当初袁五郎爬墙撞破太子与崔氏还要厉害。 也该那赌坊引火烧身,还惦记着马玉才欠下的赌债,听说他被庆王府的家奴请进府后,一直没见着人影,便差人偷偷打听。 原以为那马玉才又跑掉了,哪曾想府里有人悄悄泄露口风,说他被杖毙打死了。 这可把赌坊里的人吓得不轻。 那马玉才可是良家子,庆王府打死了人原本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是权贵,处理一个贱民,大不了赔点钱便罢了。 可是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何被庆王府打死了呢?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过数日,庆王杖杀妾室,怒摔幼子的消息便偷偷流传了出去。 赌坊那边是最先知晓的,闹了这么大的事情,再也不敢追马玉才的债了。 话又说回来,这桩事还是赌坊捅出来的,如果没有他们逼迫马玉才还债,就不会捅出庆王府里的阴私。 崔氏跟太子的传闻还没落幕,紧接着庆王欢喜的儿子却是野种的消息犹如一把野火般炸向了大街小巷。 一夜之间,坊里全都在议论此事。 如果说先前崔氏与太子是家庭伦理戏码,那现在庆王被绿则是所有男人们都无法忍受的禁忌话题。 滑稽的是二者之间竟然是有关联的。 前婶婶跟前侄子厮混上了,结果转头来当初庆王为了外室跟崔氏和离,哪曾想那外室竟然揣的是野种扣到了他的头上,喜提当爹。 如今事情败露,庆王愤怒摔子,杖毙奸夫淫-妇,倘若没有崔氏那茬,他还能博得众人同情。 要命的是崔氏却因此跟他和离,且全京城都知崔氏没有生育,现在闹了这出,庆王的孩子却并非亲生,不禁引人疑惑,到底是谁不能生养? 这两桩事掺和在一起委实劲爆。 前脚庆王还怂恿朝臣弹劾太子无视伦理纲常,结果后脚就爆出自己被绿的丑闻,委实把满朝文武给震得不轻。 这不,市井里人们扎堆八卦,不论男女老少全都在议论这桩丑闻。 一妇人替崔氏喊冤,指指点点道:“听说当初庆王为了那外室与崔氏和离,我家男人还说崔氏是不下蛋的鸡,又不容人,怨不得庆王。哪曾想报应这么快就出来了,自以为养了个儿子,却当了冤大头把野种当成宝,成了绿头龟公。我若是那崔氏,非得天天跳脚在庆王府门口骂他个三天三夜才会善罢甘休。” 另一名妇人也道:“是啊,这事崔氏着实冤枉,庆王为着个外室弃了七年的发妻,任谁都受不了,结果到头来却成了一桩笑话。” “你们说他俩到底谁不能生养?起初说崔氏不能生,结果庆王换了一个女郎,生出来的却是别人的儿子,这脸可打得真疼。” “嗐,这哪算打脸,要打脸还是得崔氏有出息,若是怀上太子的种,估计庆王得被气得撞墙,那才叫打脸。” “你这一说倒有趣了,前脚与皇叔和离后脚就与侄儿成了,若她真有那个福气入了东宫,成了正宫主母且有生养,庆王估计都没法在京城里立足了,委实太过丢人。” “哎哟,这脸都没法看了。” 妇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对这桩事情的后续结果超乎寻常的关注,她们实在太好奇要怎么收场。 先前被大众戳脊梁骨的崔家忽然之间就成了受害者,坊间全是同情崔氏冤枉的,纷纷替她打抱不平,特别是妇人们,代入一下自己皆感到不值。 原本跟太子厮混有违伦理纲常,结果一下子转变成了就要气死庆王,找个比他年轻俊朗的,比他位高权重的,最好还能生一窝孩子气死他丫的! 庆王摔子杖毙妾室的消息传到崔家,全家人都炸锅了,比当初听到崔文熙跟太子的事还要惊掉下巴。 金氏的心情一时复杂万分,看着崔平英道:“这都是什么破事儿,我家元娘冤不冤?” 崔平英也一脸难堪。 大嫂王氏幸灾乐祸道:“该!当初庆王为了外室那般不近人情,如今吃了苦头,也算是报应。”又道,“这回全京城的人都得笑话他了。” 崔文靖也道:“这些日我如履薄冰,满朝文武都在弹劾太子,骂咱们崔家不要脸。我正愁怎么收场呢,哪曾想反倒是庆王自个儿出了岔子,真叫我不知说什么好。” 崔平英看向金氏道:“明日你去一趟长陵坊看看元娘,也不知她这些日是怎么过的。” 金氏点头,“明儿一早我就过去。” 王氏道:“我也跟阿娘一起去。” 金氏憋着笑,“你莫要去添油加醋。” 于是第二天婆媳乘马车去了长陵坊,当时崔文熙并未外出,哪怕春日里阳光甚好,她都极少出门,主要是外头的流言蜚语委实厉害,不想听些不中听的。 芳凌打起门帘朝她说道:“娘子,夫人她们来了。” 崔文熙起身道:“赶紧请进来。” 现下气温升高,屋里的炭盆早已撤下,王氏挽着金氏的胳膊精神抖擞,一脸幸灾乐祸的神采飞扬。 娘家人自然亲密,崔文熙把她们请到厢房里,问道:“这些日家里头可太平?” 金氏:“老小都安好,就是不放心你,过来瞧瞧。” 崔文熙应道:“女儿什么都好,成日里躲在院里吃喝,两耳不闻窗外事。” 王氏伸长脖子,暗搓搓道:“如此说来,元娘是不知道外头的传闻了?” 崔文熙愣了愣,好奇问:“什么传闻?” 王氏露出八卦的兴致,口若悬河道:“我跟你说,前些日庆王把自己的孩子给摔死了,并且还杖毙了妾室雁兰,你可知具体原因?” 这话把崔文熙唬住了,连一旁的芳凌都忘了奉茶,忍不住插话道:“那孩子可是庆王的宝贝疙瘩。” 王氏:“嗐,什么宝贝疙瘩,是雁兰同别的男人偷情的野种,扣到了庆王的头上,被他发现了,怒不可遏,一气之下摔死了幼子,杖毙了奸夫□□,被气得吐了血。” 这传闻委实生猛,崔文熙一时没法消化掉。 她原本不是一个喜欢窥探他人隐私的人,但也压制不住蠢蠢欲动,连忙拍了拍王氏的手背,说道:“大嫂且仔细说来。” 于是王氏绘声绘色把听到的传闻细细讲述一番,听得崔文熙一惊一乍,表情复杂。 芳凌则听得痛快不已,脱口道:“该!当初庆王为着那妾室没少拿气给娘子受,如今闹出这般荒唐的笑话来,该他受着。” 崔文熙推她道:“赶紧去备茶来。” 芳凌这才出去了。 王氏一脸小激动,暗搓搓道:“我若是元娘,非得天天坐到庆王府门口,骂他个狗血淋头,自个儿成了绿头龟公,反倒还来管束起我来,丢不丢人!” 金氏也不满道:“他着实欺人太甚,怂恿朝臣弹劾太子无视伦理纲常,害得我们崔家日日被戳脊梁骨,在人前抬不起头,而今却爆出这等丑事,委实丢尽了脸。” 王氏接茬道:“是啊,都已经是前妻了,还管着你跟谁过日子,谁给他的脸。” 崔文熙轻轻抚掌,一点点消化听来的消息,委实感到不可思议,“那雁兰有些手腕我倒是知晓的,只是这事委实叫人难以置信,他应不至于糊涂成这般。” 王氏:“这便是被鬼迷了心窍,你与他成婚七年一直没有孩子,他也不愿意从赵家抱养,一门心思想自己生养,结果着了道儿。”顿了顿,暗搓搓道,“起初都说是元娘无法生养,现在看来他庆王也是不行的嘛。” 听到这话,崔文熙挑眉不语。 金氏也觉得困惑,揣测道:“元娘求医问药多年,连太医院都没诊出个明堂来,难不成是庆王无法生养?” 崔文熙挑眉,淡淡道:“他能不能生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崔氏生的自然是我的种。” 王氏碰了碰她,“你若想去骂他,我这个做大嫂的陪你一块儿去叫骂,骂他个三天三夜,叫全京城的人都来看看那绿头龟公有多丢人。” 这话把崔文熙逗乐了,掩嘴道:“大嫂,咱们是体面人,这等粗俗事就别去干了,伤口上撒盐让人小瞧了。” 王氏撇嘴,“就你心胸开阔能容人。”又道,“我跟你说,外头的妇人都替你打抱不平呢,说你冤枉。” 崔文熙早已平静,客观道:“庆王这人对子嗣太过执着,他当初若允了我从赵家抱养,哪会闹出这些事来。只是我没料到,他居然蠢笨成这般,竟被雁兰耍得团团转,子嗣这么重要的事,查都不查一下就往京里领,也真是心大。” 王氏:“所以才说他被鬼迷了心窍。” 金氏看向她道:“如今庆王府爆出这等事来,崔家暂且避过了风头,只是你的事还不知得怎么收场,阿娘委实担心你的前程,害怕你日后再受委屈。” 崔文熙握住她的手道:“阿娘无需担忧我,你说过我是个有福气的人,有福气的人怎么都不会太差。”顿了顿,“总比庆王好。” 这话把两人都逗笑了。 崔文熙笑道:“春日里这般好,我也该出去走走,换成庆王缩在府里不敢见人了。” 王氏掩嘴,“这回看他还拿什么颜面来干涉你。” 二嫁东宫 第92节 下午很晚婆媳二人才打道回府,送走她们后,崔文熙回厢房,芳凌忍不住道:“这阵子京城里的百姓可算长了不少乐子。” 崔文熙淡淡道:“谁说不是呢,连我都忍不住想去问两嘴,问庆王当初是怎么眼瞎喜当爹的。” 芳凌失笑。 崔文熙对他一点同情都没有,只有嘲弄。 原以为庆王丢了这么大的脸,是再也不敢到长陵坊来的,哪曾想那厮居然厚着颜面来了一趟,想见见她。 得知庆王前来的消息,崔文熙差点被米糕噎着,芳凌连忙喂水。她好不容易才把米糕吞咽下去,咳嗽了好半晌,才道:“你说什么?何人到访?” 芳凌脸色难看道:“庆王来了。” 崔文熙:“……” 见她久久没有答话,芳凌皱眉道:“奴婢去回绝他罢?” 崔文熙摆手,“不必了,人家送上门让我插刀子呢,我崔氏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送上门来让我扎心,我自然不能便宜了他。” 芳凌:“……” 崔文熙把剩余的米糕吃下,“且把他请进来,我实在好奇当初他是怎么跟雁兰厮混上的。”顿了顿,“我还想问他,到底能不能生养。” 芳凌:“……” 在伤口上撒盐,自家娘子也太坏了。 她抿嘴笑,说道:“奴婢这就去把他请进来。” 第62章 扎刀 不一会儿庆王被芳凌请进偏厅, 上回过来时他怒气冲冲,这回过来则有几分局促忐忑。 芳凌差人去奉茶。 片刻后崔文熙进入偏厅,还跟以往那般彬彬有礼, 朝他行礼道了一声殿下。 赵承延默默地打量曾经的前妻,她仿佛一点都没变, 又仿佛全变了,不再那么熟悉亲昵,剩下的仅仅只是陌生疏离。 也不知隔了多久, 赵承延喉结滚动,用略带尴尬的语气道:“这些日元娘可安好?” 崔文熙温和地看着他,回答道:“托殿下的福, 满朝文武都在戳我们崔家的脊梁骨,骂崔平英教女无方。” 赵承延颇觉难堪, “元娘……” 崔文熙不客气道:“我就弄不明白了, 殿下是怎么厚着脸皮再来我崔家的,嗯?” 赵承延垂首不语。 崔文熙上下打量他, 许是日子难过,整个人清减许多,精神也不好, 病恹恹的,想来很受打击。 “你跟雁兰那点破事我也听人说了,今日你来, 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承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往日,是我对不住你。” 听到这话, 崔文熙冷不防笑了, 掩嘴道:“你怎么对不住我了?” 赵承延黯然道:“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却在半道儿上走散了,是我混账,轻易毁了诺,陷你于不义之地。” 崔文熙轻轻的“哦”了一声,淡淡道:“都已经翻篇了,再提也没什么意思。” “元娘……” “殿下今日是来跟我崔氏叙旧的吗?” “元娘你可还怨我?” “我怨你作甚,一辈子委实太长了,我年少时懵懂,憧憬着用自己的意愿去捆绑他人,盼着别人能数十年待我如一,这本就不切实际,你说是吗?” 赵承延不知如何作答。 崔文熙平静道:“后来年纪大了,我也悟明白了,人呐,还得靠自己清醒,与其把希望寄托到他人身上,还不如把自己修养好。你瞧,你教会了我许多道理,也挺不易。” 赵承延嘴唇嚅动,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见他失意又落魄的模样,崔文熙也没了捅刀的兴致,她原想着狠扎他几刀,现在又觉着不得劲,像泼妇那样奚落叫骂他又有什么意思呢? 杀人莫过于诛心,他如今已经尝过苦头,那便让他继续记住她的好罢。 她得像往日那般端方有胸襟,说话轻言细语,也不要斥责他,叫他念念不忘,悔不当初,又求而不得。 这才是极佳的报复呢。 戳心窝子的那种。 果不其然,她的坦然态度确实叫他稍稍宽慰几分,不再像先前那般尴尬,内心深处也滋生出微弱的期待,“我今日前来,是想向你道声对不住。” 芳凌奉茶来,崔文熙做了个手势,她不动声色退下了。 “你没有对不住我,各有各的难处。” 赵承延忐忑地摩挲袖口,“你心里头还是埋怨我的,毕竟当初我确实混账了些。” 崔文熙露出同情的眼神看他,“殿下,埋怨的前提是要有爱才行。” 赵承延愣住。 崔文熙端起茶盏,“你高估我崔氏了,我是个非常自私的女人,除了自己,谁都不会放到心上。” 这话委实令赵承延难堪,面色颇有几分小激动,“那太子呢?” 崔文熙愣了愣,认真地思考了阵儿,答道:“他比你有担当,遇事不乱,知道我的处境艰难后不是斥责,也不是让我去理解他的难处,而是为我清扫所有障碍,你明白吗?” 赵承延的表情一时有些复杂。 崔文熙继续说道:“那小子可比殿下有趣多了,我崔氏没有生育全京城皆知,他来招惹我,却已然给我想好了退路,学他的曾祖父,没有子嗣延续,就从赵家宗室里抱养继承,你说他是不是有意思?” 赵承延抽了抽嘴角,难堪道:“圣人岂会准允?” 崔文熙:“这就是你跟他的不同之处了,在他的行事法则里,只有他能不能做到,而不是谁允不允许,可明白?” 赵承延沉默。 崔文熙还是不想放过他,故意说道:“你我成婚七年,你能不能生养我不知道,但我崔氏却是能的,你信吗?” 赵承延脸色微变。 崔文熙缓缓道:“我去年曾拿掉过一个孩子,是赵玥的种,所以只要我愿意入东宫,殿下你没法阻拦我攀高枝,明白吗?” 赵承延仿佛被这消息震住了,错愕道:“你莫要诓我!” 崔文熙:“我诓你作甚?” 赵承延情绪激动道:“我不信,我不信。” 崔文熙失笑,淡定道:“你换一个女郎就能生,我换一个郎君为何就不能生了?” 这话把赵承延噎住了,受到了巨大的刺激,“那可是太子的种,以后……” 崔文熙又露出同情的眼神,“你瞧,你我成婚七年,却连我是什么脾性都没摸清楚,你以为我会高兴母凭子贵?又或许像当初那样放弃你庆王府的前程是自寻死路?” 赵承延:“……” 崔文熙平静道:“醒醒吧赵四郎,你连你曾经的枕边人是什么脾性都不清楚,今日来崔家又何必自取其辱?” “我……” “你那点小心思,就别在我跟前遮遮掩掩了。我今日给你体面,就已然仁至义尽,你现下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我都听着。” 赵承延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的腹稿全都没有了用武之地。 他原想着这个女人会像先前那样破口大骂,哪曾想她极有风度,在给他留足了体面的同时也深深地扎了他一刀,且是用最不屑同情的态度扎到他身上的,偏偏他还没法埋怨她不近人情。 面对崔文熙怜悯又清醒的眼神,赵承延感到自惭形愧,再也没法在这里继续坐下去了,维持着残存的体面告辞。 把他送出府后,崔文熙回厢房时,芳凌说道:“奴婢还以为娘子会骂他一顿狗血淋头呢。” 崔文熙淡淡道:“我骂他做什么,外头已经有人在替我骂了,我得端方稳重,得心胸开怀,让他明白,失去我崔氏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遗憾的事,让他每每想起来,就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芳凌笑道:“且又求而不得,这才叫杀人诛心。” 崔文熙高昂着头颅,“对,就是要让他看着我体体面面,连骂他都不屑。” 她也确实做到了杀人诛心,赵承延回去后把自己关在屋里,沉浸在往日的记忆里不能自拔。 他有许多话想对她倾吐,然而她给了机会,他却再也说不出一句来。 在她的从容前面,他溃败得一塌糊涂。 她仿佛永远都不曾狼狈过,哪怕与他和离,她都不曾失态。 就算当初他得知她和太子一事前去质问,她也不曾表现过软弱,而是嚣张地露出獠牙,用最强悍的态度去反击。 有时候他恨透了她的强悍清醒,可有时候又佩服那种睿智的冷静。她崔氏从头到脚都是孤高自傲的,不论身处何地,都能高昂着头颅冷静地面对一切。 赵承延默默地把脸埋入双掌中,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特别是听到她以不屑的态度说她有生育时,他更是难堪到无地自容。 倘若她所言不假,那便意味着是他赵承延没有生育。 他愈想要什么,老天却偏偏剥夺什么,委实对他太过残酷。 在某一瞬间,赵承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灰暗,仿佛人生再也没有了期盼。 这阵子庆王府陷入了风口浪尖上,这事委实吸引眼球,流言蜚语压都压不住。 赵承延虽然备受打击,骨子里还是有狠劲儿,把心中的怨气发泄到了赌坊上,因为它是诱因。 当初马玉才拿他给的钱银去赌,现在一分一厘都要讨还回来。 赌坊招惹不起,只得尽数归还。 不仅如此,赵承延还上奏折表述对赌坊的不满,认为其影响危害巨大,理应清理整顿一番。 圣人拿到他呈上来的奏折,心情复杂。 马皇后也觉得尴尬。 夫妻俩坐在一起说起庆王府的事,皆不知如何是好。 赵君齐捋胡子道:“起初我觉着二郎太过荒唐,现在看来,老四比他还荒唐,你说我们赵家怎么尽出荒唐事?” 马皇后翻白眼道:“祖传的。” 二嫁东宫 第93节 赵君齐:“……” 马皇后继续道:“昨儿二郎同我说要求娶崔氏的事,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了,先前满朝文武弹劾他不为正,有理有据的,如今全都尴尬老四家的那点破事,你叫我说什么好?” 赵君齐也尴尬道:“崔氏倒是受了冤枉。” 马皇后也道:“她跟老四成婚七年,结果她能生,老四不能生,你说这……” 赵君齐默默捂脸,“二郎的事,你做主罢,我不掺和了。” 马皇后皱眉,“什么叫我做主?”又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他亲爹,还是你去出头。” 赵君齐没出息道:“你知道我想卸任,他说只要我允了他,便让我做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用管了。” 马皇后戳他的额头道:“出息!”又道,“多亏你有这么一个儿子,要不然你赵家的江山只怕早就得拱手让人了。” 赵君齐抱手,理直气壮道:“那多半是他上辈子欠我的,这辈子来还债了。” 马皇后:“……” 还真是不要脸! 这不,赵君齐把庆王呈上来的奏折给赵玥看,说要全国整顿赌坊。 赵玥倒也没有说什么,只道:“我大梁明令禁止赌戏,既然四皇叔深受其害,便应允他罢,就从京中开始整顿。” 赵君齐指了指他,说道:“你小子莫要幸灾乐祸。” 赵玥抿嘴笑,辩解道:“儿可没有幸灾乐祸,只是这事确实让人震惊,四皇叔那般精明的一个人,竟然被一个乡野女郎耍得团团转,传出去了谁信?” 赵君齐也觉得不可思议,八卦道:“子嗣这么重要的事,他回京以前难道没有细查过?” 赵玥:“你问我我问谁去?” 赵君齐指了指他,“你可莫要像你四皇叔那般糊涂。” 赵玥没好气道:“爹说的什么混账话?”又道,“我盼着崔氏母凭子贵,人家还不稀罕呢。” 赵君齐无法直视道:“瞧你那点子出息,平日里挺机灵的,这会儿犯了蠢,我召崔平英进宫吃盏茶,看他是什么反应。” 赵玥咧嘴笑,“爹莫要忘了,镇国公倘若能做主,当初崔氏执意同四皇叔和离时,他去哪儿了?” 赵君齐:“……” 赵玥:“爹还是莫要插手了,儿自会把她哄进宫来。”又道,“我讨的是心甘情愿,是真心实意想跟她过日子的,往后数十载,成日里忙于政务,倘若后宅不宁,那才叫心力交瘁。” 赵君齐:“这可是你说的,我什么都不管了。” 赵玥拿过奏折,“你和阿娘莫要给我拖后腿就不错了。” 于是京中下达通告大力整顿赌坊,先前逼马玉才的赌坊被杀鸡给猴看,牵连到背后的汝阳王府,被罚了不少钱银。 令汝阳王气得捶胸顿足。 赵玥则趁着空闲时去了一趟长陵坊,当时崔文熙正在修剪廊下的一盆花卉,听到婢女通报说太子来了,崔文熙起身去洗手。 赵玥进入院子,崔文熙向他见礼,他上前牵过她的手,说道:“近些日元娘都没出过门吗?” 崔文熙掐了他一把,“明知故问不是?” 赵玥抿嘴笑,看着她道:“前些日四皇叔上奏折子要整顿京中的赌坊,可见是被坑惨了。” 崔文熙没好气道:“瞧你幸灾乐祸的样子。” 赵玥暗搓搓问:“他有没有来找过你?” 崔文熙冷哼一声,故意问:“找过又如何?” 赵玥盯着她看了会儿,“这是逼我重操旧业。” 崔文熙:“……” 二人进入厢房说话,现下没有他人,赵玥揽住她的腰身,严肃问:“四皇叔来找你作甚,是想求得你原谅吗?” 崔文熙眯了眯眼,食指轻佻地捏住他的下巴,“你猜。” 赵玥撇嘴,撒娇地蹭了蹭她,“元娘莫要给他脸色,我不允。” 崔文熙被他傲娇的模样逗乐了,不得不承认,这人当真有趣,“人家是来致歉的,我岂能把他赶出去?” 赵玥半信半疑,“你没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崔文熙:“我骂他作甚,外头这么多人骂,不缺我崔氏。” 赵玥:“那我不管,他若下次还敢来,就是逼我重操旧业了。” 崔文熙捏他的脸儿,赵玥任由她扭捏成怪状,她一时起兴亲了他一下,说道:“那日庆王问我还怨不怨他,我说不怨,因为没有了爱,所以不会再生怨怼。我同他说我是一个极其自私的女郎,一辈子只会爱自己,像我这样的女郎,你怕不怕?” 赵玥不答反问:“我也是一个极其怕麻烦的郎君,不想花心思去猜心,元娘你怕不怕?” 崔文熙轻轻摩挲他的唇,“女郎家是要哄的。”又道,“你阿娘,你可曾哄过?” 赵玥失笑,“哄跟猜不一样,我喜欢与你相处,因为你能让我安心,什么事都能说出来,剩下的我自行选择,是进与退,还是对或错,我都有机会去处理,可是猜心叫人害怕。” 崔文熙没有说话。 赵玥严肃道:“我对元娘没有要求,只想求得你对我坦诚相待,莫要让我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崔文熙挑眉道:“那得看你是人还是鬼。” 赵玥“啧”了一声,“如此说来,我得努力做个人才好。”顿了顿,发出灵魂拷问,“元娘待我是何种态度?” 崔文熙不答反问:“二郎想听什么?” 赵玥:“我想听你说我这色相卖得够不够?” 崔文熙被逗笑了,伸出指尖细细勾勒他的眉眼,“二郎的皮囊自然是生得极好的,我很是喜欢。” 赵玥眼睛一亮,“我脾性如何?” 崔文熙客观道:“自然也是不错的,从容稳重,遇事不乱,有担当。” 赵玥对这评价不喜欢,“你莫要说我是个好人。” 崔文熙:“……” 赵玥:“我就想问你,与我相处起来,是否舒心随意。” 崔文熙想了想道:“有的时候还是有点害怕的,比如挑断袁五郎腿筋的那天晚上,官威挺大。” 赵玥:“……” 他憋了憋,一本正经道:“我若不凶起来,压不住人。”又道,“满朝文武全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个个满腹经纶,酸腐口才了得,我若是处处和颜悦色,他们指不定当我好拿捏。” 崔文熙掩嘴道:“你是怎么唬他们的?” 于是赵玥把朝堂上的一些趣事说与她听,不但讲得绘声绘色,还会比划一些动作,包括她兄长的一些言辞,听得她失笑连连。 要是以往,庆王是从来不会同她提及的,仿若那是禁忌。 赵玥却不,他会用无伤大雅的方式同她分享自己的些许生活状态,以及遇到的事或人,从来不会因为她是妇人就轻看她,认为她不懂。 从他身上,她体会到了不一样的乐趣。 他们会一起八卦这回庆王的糗事,分析他为什么会造成今日窘境的原因,也会八卦宫里帝后的生活琐碎,以及武帝的些许作为,表达自己的看法。 二人都是极其冷静理智的人,有很多共通之处,有时候崔文熙会从他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相对而言,她还是喜欢对方聪明点的,因为和聪明的人相处起来不会太累,他能迅速听懂你的意愿,并且做出回应,而不是鸡同鸭讲,徒留满地鸡毛。 不过他们相处的时间到底不长,如果说她对赵玥有多喜欢,倒显得虚伪。 但是她喜爱他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倒是真的,他可比庆王有意思多了,也难怪当初武帝会选择他做继承人。 小子所展现出来的担当与处事的手腕是令崔文熙佩服的,他的诚意与庇护,令她在风口浪尖上感受到了妥妥的安全感。 在这样的时代,要再次走进婚姻需要莫大的勇气,但赵玥表现出来的安稳给了她那种勇气。 一个懂得庇护你,尊重你,聪明又知进退的人,愿意用“求娶”的方式迎接你走进他的下半生旅程,在你犹豫时给足耐心等待,而非逼迫,可见其诚意。 崔文熙一点都不害怕他,亦或许是当一个人强大到了一定的境界后,反而会做到宽容与理解。 那种广阔心胸在赵玥的身上充分地体现出来,它传承于武帝,充满着智慧与洞察人心的力量。 看透人性,却不抵触人性。 赵玥的涵养无疑是极高的,这也是大儒陈平的劳动成果。 而今这份劳动成果落到了崔文熙手里,能跟他进行思想上的交流,虽然有时候也有时代的局限,但大多数是一种碰撞的乐趣。 新与旧,探索与疑问,总有无限乐子。 崔文熙是一个现实到极致的人,遇到一个在各方面都合拍,且有兴趣的男人,她才不会学贞洁烈女。 就如同马皇后所言,全京城的女郎都盯着赵玥那香饽饽呢,她又不是傻子,倘若他愿意为她清扫除所有障碍,拿出十足的诚意来请君入瓮,她倒也不会矫情地瞎折腾。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鲜嫩的年轻崽子,富有生趣,有钱有权,且有品格,怎么都是她崔氏占便宜。 退一万步,要是往后两人闹矛盾了,她还有太后这一选项。 婚姻,总得有所图,要么图人,要么图钱,要么图利。 这是一个成熟女人应有的觉悟,是对自己的负责,也是对他人的负责,光靠情爱哪能长久呢,毕竟往后余生数十载,做一个清醒且自知的女人挺好。 之后过了好些日,永宁约崔文熙踏青时,提起庆王那档子破事,又问她与太子要如何收场。 崔文熙眺望远处的山花烂漫,任风吹拂衣衫,笑道:“你若是我,又当如何?” 永宁道:“老四委实不成体统,自个儿干些混账事,却把屎盆子扣到你的头上,我若是你,非得入东宫,赌气都得进,臊死他。” 崔文熙抿了抿嘴,“那以后我不是得唤你姑母了吗?” 永宁:“……” 别说,还真有点不习惯。 崔文熙又道:“我得唤平阳阿姐,唤你姑母,唤马皇后阿娘……你们习惯吗?” 永宁搔了搔头,一本正经道:“我和平阳应是没什么的,你毕竟比我们小许多,就是大嫂估计不太习惯,妯娌变成了婆媳。” 崔文熙咧嘴笑,故意道:“我还得唤庆王四皇叔呢。”顿了顿,“感觉一下子就年轻了许多。” 永宁:“……” 你简直有毒吧,成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多半是没脸继续呆在京城里了。 二嫁东宫 第94节 第63章 求娶 ◎大结局啦~~◎ 在庆王的丑事爆出来引起众人热议后, 市井百姓替崔氏打抱不平的同时也在等着看他们如何收场。 现下气温高升,愈发炎热起来,就如同去年的此刻。 去年崔文熙同庆王闹和离, 也是处在风口浪尖上。当时所有人都热议她疯了,自己不争气, 反不允庆王续后, 堪称女训反面教材。 如今风水轮流转, 她从人人喊打转变成了比窦娥还冤的苦主, 曾经对她口诛笔伐的那些人由同情庆王变成了破口大骂。 崔文熙倒未受外界影响,倘若旁人的言语能影响到她的决断, 当初就不会和离了。 昨日金氏过来问她跟太子究竟是什么个说法, 她也没给准话, 结果没过多久宫里的圣人就请镇国公去吃茶。 这一去就耽搁了半天。 晚些时候崔平英回府,满脑子都是难以置信。 得知他回来,金氏匆匆前来接迎, 大老远就呼道:“郎君回来了?” 崔平英看到她,眉眼里掩不住喜色, 朝她招手道:“咱们元娘有出息了。”说罢牵过她的手,压低声音道, “我原以为圣人召我进宫又得挨训斥, 哪曾想是要讨咱们元娘。” 金氏虽有猜测,但听到他亲口说, 还是感到不可思议,脱口道:“你莫要诓我。” 崔平英:“我诓你作甚, 圣人亲自与我说了, 要替太子讨元娘入东宫, 可见是准允了这门亲事。” 金氏面露喜色, 连走路都有些飘,“那咱们家是不是得出个皇后了?” 崔平英连忙捂住她的嘴,“官媒没上门之前莫要胡说。” 夫妻二人委实高兴坏了,回到厢房,没有外人在场,金氏眉开眼笑道:“我就说嘛,当初相士说过元娘是富贵命,怎么可能会折在庆王手里,原是还要高攀。” 崔平英又喜又愁,捋胡子道:“我回来的时候走路脚下都是飘的,就跟做梦一样。”顿了顿,“你赶紧掐我,看疼不疼。” 金氏笑着掐了他一把,他“哎哟”一声,连连道:“疼,疼。” 金氏高兴道:“我得去天心寺还愿。” 这不,晚上崔文靖下值回来,听说了今日圣人要讨自家妹妹入东宫做儿媳妇的事,也笑得合不拢嘴。 王氏更是拍腿道:“元娘入了东宫,咱们也跟着沾了光。” 崔文靖:“可莫要仗着她得势就给她拖了后腿。” 崔平英道:“我儿说得有道理,正是因为她得了势,我们这些娘家人反倒要谨慎着些,断不能陷她于难处。”又道,“我现在就发愁这门亲事是不是她亲自允的,毕竟以她的性子,全看她的意愿选择。” 崔文靖也道:“是啊,东宫可不比寻常人家,常言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往后的路全靠她自己,她是个通透的人,应会有所思虑的。” 金氏:“把她叫回来问一问就清楚了。” 于是次日镇国公府的家奴前往长陵坊请崔文熙回来了一趟,父女说起东宫求娶一事,崔文熙倒也没什么意外,说道:“这事我原本是知晓的。” 听到这话,崔平英稍稍安心,“如此说来,元娘心中是有数的了?” 崔文熙点头,“女儿心中有数。”又道,“太子先得了我的意愿,才让宫里头的圣人召见父亲商议此事,如今我们对这桩婚事没什么异议,你们做长辈的若是没有异议,便算成了。” 金氏笑道:“昨日圣人召见你父亲,双方都是合意的。” 崔文熙:“那就好。” 崔平英心中还是有点犹疑,正色道:“元娘素来不会感情用事,定也清楚东宫不比庆王府,太子毕竟是未来的君主,以后承了大统,你便是一国之母,深宫里头比高门大户的后宅更复杂艰难,你真想好走这条路了吗?” 崔文熙回道:“儿也为这事考虑了许久,后来看着太子确实挺有担当,与他也能说到一块儿去。他懂得体谅儿的难处,儿也能理解他的不易,相互包容着些,对以后的路倒也不怵。” 崔平英:“你不怵就好。” 崔文熙点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遇到这么一个小子,若就此错过委实不划算,怎么都得去试一试。”又道,“他可比庆王有趣多了,头脑聪慧,行事稳重,有担当,胸怀宽广,跟这样的人相处起来不累心,往后的日子应不是太难过。” “太子早慧,满朝文武皆知,若不然当年武帝也不会为他铺路了。” “嗯,所以父亲也不必忧心女儿做出这样的选择,遵循内心本意就好。” 崔平英甚感欣慰,“这便是你与其他贵女的难得之处,为父很欣慰你能这般通透,事事看得清实质,万事忠于本心,做出任何抉择都能承担后果,有那份担当和勇气,极好。”又道,“得了你这样的女儿,我崔平英这辈子也算长了回出息,以后不管你在何处,你的娘家都会在背后看着你,护着你,由着你高飞。” 这番话语委实令崔文熙窝心,感慨道:“女儿能投生到崔家与你们结缘,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接下来一家子就入东宫的事细说一番。 这个家庭在崔平英的主导下素来团结,他虽有这个时代特有的父权意识,但宠女儿那是没话说的,无论是对长女还是庶女,都有几分宽容,因为深知女郎家立足不易,总是愿意多些包容扶持。 也正是因为尊卑之下的宽容,才令整个家庭相处得融洽,不至于像其他世家贵族那般内部矛盾重重。 这样的生长环境给崔文熙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她既可以稍稍弯腰融入这个父权时代,也会在适当的时候恣意伸展兼容。 能落脚在这样的家世背景里已然是极大的幸运,虽然也有不如意的地方,她好歹也长成了坚持自我的模样,没被时代背景奴化迷失就是最大的荣幸。 现在更走运的是从一段坏的婚姻脱离出来,遇到一个跟自己颇有几分志趣相投,且懂得珍惜她的人名正言顺走到一起,她的未来有无限可能。 男女双方及长辈对这桩姻缘都没有异议后,官媒娘子上门来说亲。 结果没过两天,太子上崔家提亲的消息不胫而走,再次令京中的市井百姓们沸腾了。 人们津津乐道这桩婚事,很不幸激发出一场和离热潮。 些许身家背景不错的妇人纷纷同自家男人提出和离,往日默默忍受的不甘皆被崔氏二嫁刺激到了,滋生出重生的勇气。 她们仗着自己有退路,再也不想受世俗礼教去看男人脸色行事,去保住所谓的名节问题,全都揭竿起义要翻身农奴把歌唱。 一时间闹得许多人家宅不宁。 这不,有女郎趾高气扬带自己的嫁妆离了家门,那郎君在后头哭求,引得众人围观议论,七嘴八舌,纷纷讨伐女郎反了天。 女郎却不依,平日里胆子贼小,此刻却发起了威,朝众人诉说道:“大家来评评理,那朱大郎成日里无所事事,把祖上留下来的家财败光了,且嗜酒如命,每每吃醉酒就毒打我,还靠我的嫁妆接济度日,这般窝囊欺负自家媳妇儿的郎君,我凭什么还要涎着脸受他的磋磨?!” 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立马调转矛头指责那郎君不知好歹。 女郎气愤道:“我们范朱两家还是订的娃娃亲呢,朱大郎不成器,败空了朱家,嗜酒如命,家父总劝我忍着,说他没了爹,只有一个老母支撑,很不容易。可是婆母是如何待我的,尖酸刻薄,总奚落我配不上她家儿子,现在老娘配不上她家宝贝儿子,不伺候了!” 也有旁人劝和,女郎激动反驳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倘若朱家还像个人样儿,我范二娘何至于跟他娘俩闹!”又道,“今日离了朱家,我就不信我范二娘没了他朱家就活不成了!” 一中年男人啐道:“这些妇人都疯了。” 旁边的一老妇人说道:“要不把你家的闺女嫁给那朱大郎?” 中年男人:“……” 还是算了吧。 仿佛在一夕间,诸多有底气退路的女郎开始觉醒,但凡娘家不允,皆拿崔氏做案列说服父母。 哪怕她们的未来没她那么走运,至少也有改变的机会,而不是一辈子被捂死在那绝望的四方天地里挣扎苟且。 造成这样大的影响是崔文熙始料未及的。 永宁和平阳同她说起这茬,无不大快人心。 这不,永宁端起茶盏,笑道:“你跟太子的婚事原本是一件令人高兴的喜事,结果却造成了京中多少家庭四分五裂,那府衙门口都张贴了告示,告诫要和离的夫妻慎重考虑,莫要冲动坏了两家情谊。” 崔文熙哭笑不得,“合着我还成了罪魁祸首了?” 平阳道:“应是她们都悟明白了,但凡娘家有底气,自己有真本事的,就不想当受气包。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若夫家把她们当人看,多一点宽容,相信多数女郎还是不愿意走到和离这一步的。” 永宁:“是啊,你跟庆王和离这一事,当初多少人劝你衡量利弊,就算落到我头上,也会犹豫几分的。” 崔文熙:“我可没想这么多,就是觉着,只要我踏出去了,总不至于比现在更糟糕,遵循本心,总不至于太难过。” 她向来有主见,看事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故而永宁很喜欢与她相处,因为她们都是同一类人。 三位女郎就这起和离热潮一番讨论,都觉得欣慰,认为京中曾经吃亏默默忍受的女郎们受到启发开始产生了觉醒意识。 这是好事,因为身处这个压迫女性的父权时代,所有利益规则都是凌驾于女性之上的。他们用有利于自己的规则去约束妇人听从三从四德,哪怕你本身就不错,也会用外界的眼光去批判你,质疑你。 而崔文熙二嫁东宫的事件便给了她们选择脱离桎梏重生的勇气。 你瞧,只要我自身条件不是太差,脱离了泥泞,仍旧有开辟新天地的机会。 这种觉悟是极其难得的。 如今太子三媒六聘求娶崔氏,委实把庆王给刺激到了,倘若以后崔氏过了门,便由前妻转变成了他的侄媳妇。 若是没有闹出雁兰那桩丑事还好,他至少在二人跟前还能挺起胸膛面对,如今自己身败名裂,怎么都不好正视二人。 当年薛嬷嬷在宫里也知晓太子的行事手段,两个皇叔都折损在他的手里,而今又闹了这一出,为保庆王不受毒害,便提议他自请外放离京,远离这是非之地。 一来不用面对他们尴尬,二来免除成为太子的眼中钉,方能保全自己。 这一次庆王听从了她的建议,上奏自请外放。 圣人也能理解他的难处,便准允了。 在庆王为离京做准备的期间,崔家则开始替崔文熙备嫁妆,崔平英下了血本来陪嫁这个女儿,不惜动用了崔家的一半家财做陪嫁。 当初她与庆王成婚时十里红妆轰动京城,现在二嫁反倒比头婚还要高调。 望着礼簿上详细登记的嫁妆物什,崔文熙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来自父辈的宠爱,笑着打趣道:“爹备了这么多嫁妆,可别让宫里误以为咱们崔家是贪官污吏。” 崔平英一本正经道:“瞎说,咱们崔家祖祖辈辈都在京里挣了功名,由数辈祖宗累积下来的家业砸了一半到你身上,你以后进了宫,可莫要辜负了为父的期盼,得好好把日子经营兴旺才是。” 崔文熙“嗯”了一声,“定不会辜负父亲的厚望。” 崔平英严肃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想要立足,唯有用心去经营,用手腕去巩固,方能长久。我儿切记,莫要恃宠而骄,入了东宫,现在是太子妃,以后就是一国之母,你所面临的问题就不仅仅只是现在的四方天地了,你的一举一动,满朝文武都会关注,切记谨言慎行。” 崔文熙点头,“父亲的教诲,女儿谨记于心。” 崔平英欣慰道:“为父相信你能成为太子缺一不可的贤内助,他操劳国事,你打理后宫,相互扶持,相互理解宽容,夫妻方能齐心走得长远。” 这一番严父教诲崔文熙都认真记下了。 她从来不信什么一辈子的感情,只相信用手腕和心思去经营,把自己做到极致,方能吸引对方不离不弃,而不是依附讨好。 毕竟人这个东西,真的很善变,包括她崔文熙。 从官媒娘子上门提亲到大婚迎娶,流程经历了整个春夏。 待到迎亲时已经是金秋了。 东宫一派喜气洋洋,马皇后操持着这场婚礼,安排宫人们布置喜堂,处处细致妥帖,并且还要在迎亲的头一天祭祖。 崔文熙初嫁时嫁妆是在头一天送到男方家的,这一回便是跟着迎亲队伍走。 去年她把赵玥的种拿掉了,一直令他耿耿于怀,这回一娶俩,肚腹里又揣了一个,可把他美得要死,同赵君齐炫耀,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他老人家可以早点卸任当太上皇了。 赵君齐可不就盼着这喜事么,离下江南的美梦又更近了一步。 二嫁东宫 第95节 若是正常的女郎,未婚先孕势必遭人指指点点,崔氏却恰恰相反,皆因先前背了七八年无法生养的锅,现在反而在周边人眼里洗刷了冤情。 鉴于她才发现有孕在身,家里人都不敢太折腾,处处小心谨慎。 大婚迎亲那天,赵玥很臭屁地在衣冠镜前问余嬷嬷他俊不俊,她笑盈盈道:“俊!” 仿佛在一夕间,她看着这个小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为人夫为人父,以后将长成一棵真正的参天大树,庇佑他的家庭和万民。 太子比不得寻常人家,且又是这般盛大的婚礼,京中多数百姓都会涌到街头围观,鱼龙混杂的,怕在外头出岔子,他无法去崔家亲迎,只能在皇城门口等着自己的新嫁娘。 一早宫里头安排的迎亲队伍就浩浩荡荡出皇城前往崔家。 另一边的崔文熙有过一次出嫁的经历,之前庆王是亲王,现在太子的品阶还要高,穿的钿钗礼衣更加繁缛。 婚服讲究男红绿女,时下金秋,穿了夹袄,通身都是厚重的珠光宝气。 金氏望着自家浓妆艳抹的女儿,笑得合不拢嘴。 她一点都没有嫁女的伤心不舍,只有高兴,高兴看着她前程似锦,得了如意郎君,更高兴她无论身处何地都能保持那份傲骨,打心眼里以她为荣耀。 带着娘家人的祝福,崔文熙一身嫁衣,携着十里红妆,在震耳欲聋的炮竹声中由八抬大轿三媒六聘抬进了皇城,入主东宫,成为赵玥一生唯一的妻子。 曾经的十八岁和二十四岁,他们因出生擦肩而过。 曾经的高空明月,是他心中不可触摸的存在,幸而他万分庆幸,打破心中壁垒主动走出了那一步。 明月入我怀,我揽明月辉。 他终是用他满心满眼的诚意把不可唾得的明月拥入了怀中,全了数年执念。 而对于赵承延来说,曾经拥入怀中的明月却又重新高挂天空,不可触摸。她成了他心中不可磨灭的白月光,每每忆起往日,便黯然神伤,不敢去触碰。 哪怕后来他经历过许多女人,终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知道,那个叫崔长月的女人,成为了他心底的一道伤。 从今往后,他只能仰望那皎皎明月。 遥远,却又无法忘怀。 只能深埋于心中,抱憾终生。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就到此结束啦,感谢小可爱们的陪伴!! 接下来会不定时放番外,都是以婚后日常为主,比如发现生的崽好笨,然后夫妻吐槽嫌弃进行双打,又比如把纳妾归纳进考核里,满朝文武怨声载道,还有开辟宫廷女官晋升通道等等日常 现在又来求下一本收藏《穿成亡国公主后》真的很有趣,很有趣,信我!!全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却又可爱到爆的人在乱世中建立起家国的故事,娇气包和糙汉cp反差拉扯感满满 文案: 现代富家女梁萤穿越了。 好消息是她穿成了一国公主。 坏消息是国亡了! 为了保住女眷名节,老皇帝亲手把一个个妃嫔和未嫁的闺女们送上黄泉。 梁萤被白绫勒得半死时老天开眼,叛军攻进大殿,老皇帝一命呜呼,她奄奄一息倒在死人堆里得以幸存。 后来她侥幸逃出皇城。 面对这个既没有抽水马桶,又没有空调西瓜和卫生棉的世界,她彻底绝望了。 走投无路时,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幸被一群猖狂土匪掠到山寨里干苦役。 土匪头子家的老太太一眼便相中了梁萤。 那小娘子脸嘴生得娇美,腰细臀圆,一看就好生养。 于是老太太拍板给她升职加薪,让她转岗干压寨夫人! 梁萤又惊又恐,吞吞吐吐道:“我以前家世极好,吃不惯粗茶淡饭……” 老太太:“没关系,我儿给你挣,让你差奴使仆,顿顿有肉吃!” 梁萤:“这里的居住环境……” 老太太:“没关系,我儿手下有几百号人,咱们立马打进丰州县,把县老爷的府邸挣来给你使!” 梁萤:“……” 从此土匪头子赵雉走上了追求事业(造反)的不归路,一不小心干到了中山王。 * 乱世当道,奸佞霸权,粗鄙糙汉赵雉落草为寇,成为一山大王。 原本小日子过得好好的,怎奈自家老娘偏要替他讨个压寨。 起初赵雉想着,他铁定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去养那娇弱女郎。 后来见她饮食不好,便顿顿给肉喂养; 见她寝不安宁,便换大宅子给她享用。 但凡她要什么,他便给什么。 她想要空调,冰鉴可替代,可是卫生棉是什么鬼? 赵雉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中。 #老婆说干土匪没前途不如咱们造个反吧# #于是为了养她我从土匪干到了中山王# #老婆还说她是个公主不能低嫁所以我又从中山王干到了皇帝# #做皇帝一点都不爽因为要上朝# #上朝好痛苦啊因为要早起而我只想抱老婆# 【贼有眼光贼会用人的弱质娇气包x又狂又帅贼能打的流氓糙汉】 阅读指南:架空,双c,1v1,he。 第64章 番外一 ◎孕期日常◎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 树枝抽出新芽,过冬的燕子也已回归,外头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长春宫里的马皇后等人闲着无事打叶子牌玩儿。 现下崔文熙的胎已经坐稳了, 因她牌技佳,又有胎运, 手气极好, 几乎横扫全场, 桌上已经堆了好几枚金锞子, 碎银也有不少。 永宁肉疼不已,连马皇后都有些吃不消, 一旁的平阳给她们剥贡桔, 笑道:“看来我今儿运气好, 下回还投长月金锞子。” 崔文熙边出牌边道:“那敢情好。” 她干的是无米之炊的生意,开局前平阳投了两枚金锞子给她起本,约好输赢都对半分, 结果把马皇后和永宁洗劫一空。 平阳喂了一瓣贡桔给她,汁水甘甜, 很得她喜欢。 永宁不满道:“长月你可得悠着点,再这样下去我不跟你打牌了。” 崔文熙掩嘴笑, “瞧瞧姑母, 输急了。” 永宁“哎哟”一声,“你可莫要叫我姑母, 生生把我叫老了!” 这话把众人逗乐了,崔文熙笑问:“那我要唤你什么好?” 永宁:“唤我永宁。” 马皇后道:“莫要乱了辈分, 没个正经。” 永宁挑眉, “大嫂别说我, 你从大嫂变成阿娘, 可又习惯?” 马皇后无比淡定,“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大嫂变成阿娘,一样的。” 她这话永宁是服气的,没毛病。 几人正笑谈,赵玥得空过来瞧她们,见崔文熙赢了不少,便笑着打趣道:“元娘可莫要把姑母输急了。” 永宁不爱听,反驳道:“瞧你这小子说的什么浑话,活像你姑母输不起似的。” 赵玥“啧啧”两声,“前阵子还说不跟元娘打牌了呢。” 永宁绷不住脸,拿叶子牌打了他一下。 赵玥坐在一旁观战,结果他不来还好,一来坐在身边崔文熙连输几把,她不乐意了,把他推开,让他坐到永宁那边去。 永宁忙道:“我的好侄儿,你就别来祸害我了,我霉得跟什么似的,要去就去你阿娘那边。” 马皇后怕惹了霉运,嫌弃道:“我一把年纪不需要孝子守着,二郎还是守着你媳妇儿罢。” 赵玥:“……” 这群女人真讨厌! 他真的很霉,坐过来让崔文熙连输了两枚金锞子,怕挨打,赶紧离媳妇儿远点,同平阳唠了些家常。 平阳忽然问起御史大夫高家,赵玥道:“高光陆啊,那老头迂腐得很,祖辈都是干的御史,为人虽然不知变通,刻板守旧,但家风端正严明,颇有文士风骨。”顿了顿,“就是处事太直了些,头铁。” 平阳笑道:“一家子都这般?” 赵玥这才后知后觉意味过来,“阿姐问高家作甚?” 平阳:“没什么,就随口问问。”又道,“那高明远呢,是不是跟他爹一个样儿?” 赵玥摆手,“高明远要通透些,虽说没他老子迂腐,但也守旧,不过样貌生得还不错,温文儒雅……”停顿片刻,试探问,“阿姐莫不是把高明远给相中了?” 平阳否认道:“没有这回事。” 崔文熙忽然插话问:“那高明远当真生得俊?” 二嫁东宫 第96节 平阳回道:“身量高挑,白白净净的,看起来是挺文秀。” 崔文熙不满道:“当初我和离后高家上门提亲,我连人都还没见过,就被二郎半道上截了,如今听平阳你这一说,倒是失悔没见上一面。” 赵玥也不恼,只道:“你就甭想了。” 听他们提起高家,打叶子牌的几人也没心思了,纷纷八卦问平阳是不是相中了高明远。 平阳先是敷衍了几句,而后架不住连翻询问,便说见过两回,一次是在寺里,一次则是元宵那天晚上看花灯遇到的。 几个妇人立马凑一起扎堆问长问短,连赵玥都凑在一块儿问高明远。 平阳似乎对此人的印象颇佳,说他谈吐文雅,学识渊博,行事也很稳重。 永宁“啧啧”两声,指了指她道:“听你这言语,多半是瞧上了。” 崔文熙道:“以前我听官媒娘子说高明远房里没有姬妾,正妻亡故后不曾续过弦,应是个重情义的。” 平阳听到这话,来了兴致,说道:“可是他膝下有两个半大小子。” 崔文熙摆手道:“那也无妨,我记得当时他们家说那孩子不用他劳心,皆是养在老两口手里教养。”又道,“高明远的年纪好像比你略小,平阳若是相中了他,便让他入你的公主府,省了许多麻烦。” 马皇后道:“高家从三品的门楣也算不错,若是品行端正,家风好,平阳自己也瞧着喜欢,倒是可以多接触相看相看。” 赵玥对这人的印象也算不错,道:“以后高明远多半会承父志,若阿姐瞧得上,倒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见他们这般认可,平阳心里头也很高兴。 人们就高明远一番讨论。 待到天色暗了下来,平阳和永宁才回府去了。 马皇后吩咐庖厨做崔文熙喜爱的菜肴,圣人赵君齐也过来用饭,一家子坐在一起唠了些家常。 崔文熙与他们相处得倒也和睦,马皇后素来温和,赵君齐也宽厚,且她又怀着身孕,更得老两口喜爱,因为赵君齐天天掰着指头想着卸任。 只要孩子生出来,不管男女,赵玥就算得上成家立业了,他这个做老父亲的算是任务完成,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去逍遥快活。 马皇后给崔文熙盛了一碗老母鸡汤,她的胃口极好,却不敢胡吃海塞,就算有时候嘴馋,芳凌也会时常提醒她适可而止,因为胎儿养得太大恐不好生产,故而在饮食上非常克制。 目前她在孕期上并未遇到什么难处,太医院随传随到,宫里还有专门负责她饮食的嬷嬷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就算是最初孕吐的那阵子,不痛快了就掐赵玥。 那厮任由她拿捏,脾气好得不像话,有时候她半夜睡不着,会把他戳起来讲讲县志里的鬼故事打发时间。 赵玥的作息也改变了不少,以前经常熬到很晚才歇下,现在到点就睡,被窝里有媳妇儿抱,多了许多乐趣。 一家子说起平阳,赵君齐道:“我就盼着她平平安安的,当初为了许驸马消沉颓靡,着实叫人心疼,却束手无策。如今好不容易走出来了,也望她以后能佳偶成双,毕竟没有一个子女在身,孤苦了些。” 马皇后:“是啊,也亏得长月把她从泥泞里拉出来了,若不然不知得消沉到什么时候。” 赵玥道:“就看阿姐有没有把高明远相中,她若是相中了,我自会想法子给她弄进公主府里去。” 崔文熙掩嘴道:“二郎还是莫要插手了,说不定人家原本是好好的,结果被你这一搅合,闹到进退两难,那才叫麻烦。”又道,“平阳若有相求,自会同我们开口解难处,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若他俩真有缘分,怎么都会走到一起。” 马皇后点头,“也是要求一个真心实意,若不然两看相厌,真不知如何是好。” 今日的春笋和豆腐羹好吃,崔文熙用了不少。 饭后人们小坐了阵儿,看外头的天色不早了,赵玥和崔文熙回永安宫,她想走动活动筋骨,没坐步辇。 夫妻二人慢悠悠地走在平整的青石板上,赵玥扶住她的腰身,崔文熙嫌他碍事,频频拿开,他又频频扶上,惹得身后的芳凌等人掩嘴失笑。 行到红墙绿瓦的甬道里时,初春昼夜温差大,赵玥拿兜帽给她披上,牵着她的手漫步而行。 那甬道极长,仿佛走一辈子都走不完。 二人低声说着生活里的琐碎,跟身后的芳凌和卫公公等人离得有一段距离,他们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只能从崔文熙偶尔露出的笑语里听出她被哄乐了。 两旁的高墙耸立,阻隔了外界的广阔天地,把他们困在这座伟岸的城里,可是他们一点都不害怕,因为身边有对方陪伴。 余生很长,长得像这无尽的甬道一般。 赵玥的手温暖干燥,牵着她缓步慢行,唯愿与她走过这如花四季,与没有尽头的年轮。 作者有话说: 我要一点点甜死你们,哼~~ 第65章 番外二 ◎穿桃红的赵玥◎ 天气愈发炎日, 随着月份越大,崔文熙的肚腹渐渐凸显。 目前她一切安好,就是肚子大了不能像之前那般随意翻身, 有时候早上她贪睡起得晚了些,胎儿会催她讨吃食, 若她犯懒, 则会频频胎动提醒。 怀有身孕的人好似一只小火炉, 崔文熙特别怕热, 这才孟夏就要开始用冰鉴了。 若是往日,她必定是要用冰碗解馋的, 遗憾的是伺候她饮食的嬷嬷不让, 孕期各种忌口, 寒的凉性的不能食,辛辣的少碰,更不能太补把胎儿催得太大。 一来以防生产艰难, 二来则是影响体态,会出现妊娠纹。 得让胎儿缓慢增长, 给身体一个循序渐进的适应过程。 崔文熙极其爱美,日日都要滋养肌肤, 也幸而齐胸襦裙巧妙遮掩了愈发臃肿的体态, 除了脸圆润些,四肢倒没什么变化, 可见宫里嬷嬷在饮食上指导得非常专业。 日子过得舒心,永安宫足够大, 若嫌烦闷, 便可去逛御花园。 马皇后免了早安礼, 她可以睡到自然醒。 帝后平日里也不会找茬, 宫里更不存在内斗,因为赵玥以绝对优势掌控全局,后宫要敢在眼皮子底下找事,直接打死。 安全感满满。 这不,崔文熙觉得自己快养废了。 目前她是太子妃身份,帝后也在,许多事情不宜插手,芳凌安抚她再等等,待产了子嗣,圣人退了位,她入主中宫,那时候就是一国之母,找点事来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崔文熙舒适地半躺在贵妃椅上,慢悠悠地摇团扇,似想起了什么,同芳凌说道:“算起来你都快三十六了,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芳凌笑了笑,“奴婢能有什么打算,只愿能伺候娘子便足矣。” 崔文熙摆手,“话可不能这么说,总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芳凌摇头,“天下男儿大多薄幸,奴婢已经不想把心思放到他们身上了,还不如给自己攒体己终老。” 崔文熙:“你若有钟意的,就尽管开口与我说,我自会替你备嫁妆,让你体体面面走出去,不会再受欺负。” 芳凌欣慰道:“娘子有心了,奴婢只想在你身边服侍,你若不嫌弃,芳凌愿意伺候你一辈子。” 崔文熙颇觉窝心,“我自是喜欢你的,但也不想耽误你,毕竟往后余生还有很长,我也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小窝,疼爱你的夫家,像诸多女郎那般过安稳日子。” “在娘子身边就已然是安稳日子了,能得一个体谅奴婢的主子,芳凌就已经知足。”又道,“与其去伺候男人,奴婢还不如伺候旧主,磨合了这么些年,处处顺心,总好过换主儿又重新磨合一遍,那才叫糟心。” 崔文熙被这话逗笑了,拿团扇指她道:“这可是你说的,日后可莫要埋怨我不放人。” 芳凌也笑道:“奴婢心甘情愿跟着娘子,还望娘子以后别嫌弃奴婢不像宫里的其他嬷嬷那般寒酸没见过世面。” 崔文熙打趣道:“你还别说,我也没见过世面。”顿了顿,“上回我去永安宫见到的那颗夜明珠,有这么大。” 说罢比划手势,用夸张的表情道:“有碗口那么大一颗,永宁可垂涎了,马皇后偷偷跟我说以后留给我,可把我给美得哟。” 芳凌被她美滋滋的情绪感染,掩嘴道:“娘子若得了,可得偷偷藏起来才是,若不然日日得被永宁长公主惦记着,不踏实。” 崔文熙拍大腿道:“就是,我以后有什么好东西一定得偷偷藏起来,若不然她天天来晃悠,总能找个理由给我忽悠了去。” 主仆像往日那般说笑,当初她们从国公府走出来在庆王府扎根七年,结果又离府去了长陵坊,如今再一起进了东宫。 这一路走来崔文熙从少女经历成妇人,芳凌一直在她身边看着她一点点成长,变得坚韧豁达。 主仆数年的情谊是一般家奴无法媲美的。 在崔文熙心里,芳凌已然成为了她身边踏实可靠的左膀右臂,对这么一个人,自然盼着她能过得好,有自己的选择。 晚些时候赵玥下值过来,这才孟夏,太阳落山后外头已经没了地气,早晚还是挺凉爽的,结果崔文熙还是觉着热,用冰鉴降温。 这还不算,晚上她入睡后连薄被都不盖,跟小火炉似的。 纵使赵玥是个小伙子,也架不住像她这么能折腾,薄被把全身裹得紧紧的,睡到半夜又怕她着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全身上下都凉了! 赵玥连忙给她搭上薄被,结果崔文熙不耐烦掀开,赵玥忍不住道:“元娘你都凉了。” 崔文熙迷迷糊糊道:“你才凉了。” 赵玥:“……” 她真的浑身上下都冰冰凉凉的,赵玥偷偷贴近她,对方温暖的体温令她嫌弃无比,伸手推开他,那厮却像石头似的推不动,她索性用脚去蹬开。 赵玥:“……” 崔文熙翻了个身,感觉肚子上仿佛扣了一口锅。 赵玥手贱地去摸了摸她的肚子,再次被崔文熙甩开,他腻歪地把头埋入她的颈项,身体隔得老远,怕她嫌弃。 崔文熙勉强忍下了。 今日有朝会,赵玥要比往日起得早些,卫公公在外头喊道:“殿下,该起了。” 赵玥“唔”了一声,崔文熙滚进他的怀里,二人腻歪了阵儿。同所有新婚夫妻一样,新鲜感没过,总是相互亲昵,喜欢厮混在一起。 待卫公公又一次提醒,赵玥才下床,打了几个喷嚏。 崔文熙裹在薄被里,被窝里暖暖的,是他留下来的体温。 宫人服侍赵玥更衣梳洗,崔文熙起得迟,说道:“我有好些日没见过阿娘她们了。” 赵玥:“那明日便请她们进宫陪你逛御花园。” 崔文熙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赵玥“嗯”了一声,“前两日新进贡了两箱纱罗,元娘自个儿替她们挑几匹做夏衣极好。”又道,“你若嫌花色不喜欢,我便向阿娘讨,各宫都有送。” 崔文熙兴致勃勃道:“那敢情好。” 她极其爱美,以前有好的布匹总要挑上佳的,明儿娘家人来,也可以给她们挑些去做衣裳。 不仅如此,东宫属于赵玥的产业也有不少,现下库房的钥匙她并未掌管,只把周边了解大概,目前怀有身孕,也没心思打理,待生产后再做一次盘存,把他名下的所有家底都捋一遍。 待他穿戴整齐,进屏风后又同她腻歪了阵儿,才去用膳上早朝。 第二天金氏和王氏果然进宫来探望,崔文熙颇觉高兴。 二嫁东宫 第97节 马皇后赏了些布匹物什,忙着跟太妃们打叶子牌,怕她们不自在,很识趣的没掺和,于是崔文熙携她们转御花园消遣。 时下进入孟夏,御花园里绿荫盎然,甚至有一两只夏蝉鸣叫了。 芳凌搀扶崔文熙同金氏二人走在平坦的石板小道上,不远处的荷塘里种植了大量荷花,现在还未开放,荷叶的清香时不时传来,闻着沁人心脾。 金氏笑吟吟道:“元娘比先前更丰腴了些,瞧着气色极好,想来日子过得是顺心的。” 王氏也道:“是啊,整个人的精神劲儿比以前好多了。” 崔文熙摸自己的脸道:“长胖了?” 金氏:“有身子的女郎自然要圆润着些。”又问,“你与太子相处得可还好?” 崔文熙应道:“挺好,就是有时候他挺黏人。” 王氏“哎哟”一声,酸溜溜道:“且知足吧。”又道,“你瞧我跟你大哥,老夫老妻了,左手摸右手,摸着都不得劲儿了。” 这话把崔文熙逗笑了。 金氏也掩嘴笑道:“都老夫老妻了,哪还有那些情啊爱啊的。” 王氏:“可不,元娘还嫌人家黏人,你这才新婚多久,若是不黏人了那才叫要命。” 崔文熙隐晦道:“可是我目前也不太方便……” 王氏:“……” 她是过来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你大哥跟我,一年到头都黏不了几回。” 金氏没好气打了她一板,“知不知羞。” 王氏:“妇人家的那点子事,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崔文熙显然不太信她的话,忍不住问:“大哥才多少岁,就这般寡淡了?” 王氏:“嗐,所以才说小郎君好啊。” 二人越说越离谱,金氏连连打断她们别瞎说,恐叫人听了去。结果她们坐到凉亭下继续讨论,叫芳凌在远处把守着。 芳凌哭笑不得。 崔文熙自然知道年轻小郎君的妙处,会向她撒娇讨欢喜,求知欲极其旺盛,精力充沛,关键是摸起来也不错,皮肤紧致且有弹性,要不然永宁怎么会执着养小郎君玩呢。 想到赵玥那张故意装老沉的脸,他为了在她跟前显得成熟稳重,会经常挑选颜色深的衣裳,这完全是误区。 今日同王氏讨论起这茬,她决定多让他穿艳色的,显得越嫩才好,这样才能满足她的虚荣心。 这不,下午崔文熙命人取来新进的纱罗供金氏她们挑选,她也挑中了一匹桃红纱罗,并决定用那匹桃红给赵玥做一身夏装。 晚上赵玥看到那布匹无比绝望,嫌弃道:“元娘是不是搞混了,你确定要用这色给我做夏装?” 崔文熙点头,两眼放光道:“这颜色好,鲜亮抢眼,极其适合二郎。” 赵玥:“……” 他有些受不了地拿起布匹在自己身上比划,半信半疑道:“我这大老爷们儿适合穿桃红?” 崔文熙:“二郎生得白净,配这桃红极好。” 赵玥:“……” 于是他生平第一次穿上了桃红衣袍,内衫则是正红。 那衣袍大气典雅,端庄却又温柔到极致,圆领宽袖,里头的内衬会露少许正红,腰间束白玉带,膝裤也是正红,通身都是娇气的矜贵。 赵玥觉得太艳太轻浮,不甚满意,崔文熙却喜爱,“啧啧”道:“这才是意气风发的年轻儿郎。” 赵玥默默地瞅她,“你难道不觉着像走在大街上拈花惹草的纨绔子弟吗?” 崔文熙:“这样的纨绔子弟我喜欢。” 赵玥:“……” 女人的心思委实奇怪。 这也就罢了,他压根就不想把这身桃红穿出去见人,结果被崔文熙逼着穿到了政事堂,那帮老迂腐猝不及防见到这位端庄明艳的贵人,委实被吓了好大一跳。 面对众人集体围观的探索眼神,赵玥默默地拿宽大的袖口遮脸,姜阁老仔细打量他道:“殿下似乎比以前年轻了许多。” 这话赵玥不爱听,回怼道:“瞎说,我才多大的岁数,这才刚及冠呢。” 另一人道:“是哟,殿下若不提这茬,老臣几乎都把殿下的岁数忘了。” 赵玥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不成我以前很老气?” 姜阁老:“是比今日老沉许多。”顿了顿,“今日这身衣着挺不错的,看着就心情好。” 赵玥:“???” 他们是不是眼瞎? 作者有话说: 崔文熙:我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以后桃红,正红,各种红都安排上!! 赵玥:。。。 绝望 第66章 番外三 ◎产子◎ 往日赵玥喜欢装老沉, 现在崔文熙喜欢把他捣腾得鲜亮一些,年纪轻轻的就应该穿粉粉嫩嫩的,方才不枉他那张小白脸儿。 女郎家都爱美, 连马皇后都觉着自家崽要比以前扎眼多了,往日他大多穿深色, 素白或浅灰, 如今各种红, 各种鲜亮往身上捣腾, 还真有一股子傲娇劲儿。 赵玥很绝望,他简直无法直视崔文熙的审美, 想不明白她怎么一夕间变得这么奇怪, 更令人绝望的是周边所有人都觉得好看。 这不, 端午节家宴上永宁瞧着他那身藕荷色称赞连连,说道:“二郎就该穿艳色,往日老气横秋, 一点生气都没有,年纪轻轻的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 赵玥:“……” 叫他说什么好呢。 连圣人都觉着他要活泼许多, 赞道:“二郎这身好看。” 坐在一旁的崔文熙掩嘴,她目前已经到了孕晚期, 手腕上系着辟邪的五彩丝, 他们饮用雄黄酒,她则只能用汤羹。 现下天气炎热, 她受不了嘈杂,在家宴尾声时就去偏殿歇着。 平阳过来陪她, 好奇摸了摸她隆起的肚腹, 说道:“应是快要临产了。” 崔文熙“嗯”了一声, “兴许就这些日了, 我倒巴不得早点生产,好解脱。” 平阳正色道:“太医院得随时待命,一点都马虎不得。” 崔文熙笑道:“阿娘已经安排了,现下乳母也寻了两个。” 提到乳母,要求可多了。 她产下来的毕竟是皇子或公主,请来的两个乳母是马皇后亲自挑选的,不但人要生得顺眼,身体没有毛病,且还脱光了仔细检查过,牙口要好,连胸型都要好,条件多得很。 崔文熙对这方面没甚经验,便由着马皇后去操办。 她即将临产,稳婆已经入住宫中,太医院也已待命,就等着肚里的胎儿出生。 不论是小公主还是小皇子,都是她跟赵玥第一个瓜熟蒂落的孩子,总是充满着期待的。 崔文熙对男女倒没有什么执念,若是小皇子,便盼着能得一个小公主,若是小公主,便盼着能得一个小皇子,想凑成一个好。 养儿子和女儿都有乐趣。 这是崔文熙对子女的期待。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当他们真的来临时,她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为人父母的绝望,不仅她这般,赵玥亦是如此。 不出所料,端午节过后没隔几天的某个下午,崔文熙便觉着肚子隐隐作痛。 马皇后有过生产经验,同她讲过临产前会出现的症状,好叫她心里头有底儿。 最初肚子痛得没什么规律,也不是特别难受。崔文熙同芳凌说起,芳凌不由得紧张起来,道:“娘子怕是要生产了。” 崔文熙也隐隐有这种猜测,“应是要来了。” 芳凌连忙差人去告知马皇后和太子,不一会儿马皇后便过来了,询问过她的情况后,便吩咐道:“去把稳婆找来,等着随时待命。” 宫人应声是,匆匆下去请稳婆。 马皇后怕她紧张担忧,安抚道:“长月莫要怕,生产其实也不算太难,就跟如厕差不多。” 崔文熙倒不紧张,她可盼着卸货呐。 稍后赵玥从政事堂那边赶过来,匆忙问道:“太医院那边的人呢,来了没?” 马皇后:“瞧你急的,哪有这般快,得见红,破水,咱们多加留意着,你一个大老爷们就到一边去,别添乱。” 赵玥:“我担心元娘受罪。” 崔文熙却没心思顾这茬,而是问:“这么热的天儿,生产后还能不能梳洗沐浴了?” 宫里的嬷嬷应道:“娘子且放心,可以沐浴梳洗的,用生姜和艾草煮水擦洗身子可驱寒,勿要着凉吹到冷风便可。” 崔文熙放下心来,“那就好,要不然得捂臭了。” 她的关注点令马皇后哭笑不得,见她的状态不错,也稍稍放心了些。 到底是两个年轻人,尽管有稳婆和太医院的人在,马皇后还是不放心,晚上并未回去,而是在永安宫宿下了。 这不,半夜崔文熙就见了红。 他们原本以为快了,哪曾想见红了一两日都没有动静,太医院便用了催产汤给她服用,这期间赵玥怕她害怕,特地命人去请金氏进宫陪伴,想着有亲娘在身边,她多少都会安心些。 这点小细节还是挺打动崔文熙的,有自己的亲娘陪产,心里头多少都要踏实着些。 傍晚时分破水,崔文熙觉得阵痛愈发明显且有规律。 于是一帮人都守在永安宫,灯火通明等着迎接新生儿的到来。 稳婆让崔文熙趁着不痛的间隙多吃点东西,因为生产会耗费体力。 折腾到子夜时分,稳婆查看她的情况,开了宫口,便进入了产房,真跟马皇后说的采取的是竖式分娩,既可以站立,也可以蹲坐。 二嫁东宫 第98节 稳婆在一旁跟她讲怎么用力,金氏和马皇后则在一旁安抚情绪,门外则聚满了宫人和太医院的御医们。 赵玥心里头急,背着手来回走动。 不一会儿赵君齐也过来了,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不论男女都是嫡长子或嫡长女。 从一出生,就备受无限宠爱。 在他们焦灼时,产房里的崔文熙先是站着分娩,结果折腾了好半天都出来不了,便采取蹲坐。 也不知是她找准了方法,还是运气好,蹲坐比站着是要好使些。 那稳婆经验丰富,时不时讲怎么使巧劲儿,又叮嘱她别用力过猛,以防撕裂。 崔文熙依言照做,身边有金氏陪伴,心理上也不那么怵,采取蹲坐的方式折腾了茶盏功夫,总算把头给挤出来了。 金氏高兴道:“出来了!出来了!” 稳婆一边护着胎儿,一边教她怎么用力。 之后没折腾多久,那孩子成功降生,啼哭声在产房里响起,人们高兴不已。 稳婆先检查婴儿的口鼻和全身,确认一切正常才把脐带剪断,随后交给旁边的嬷嬷擦净身上的羊水用襁褓包裹。 嬷嬷笑盈盈告诉马皇后是男孩儿,她高兴道:“元娘辛苦了。” 现下胎盘还未完全排出,稳婆拽着脐带,随着最后的宫缩排挤,胎盘一点点脱落出来,稳婆非常细心地检查是否完整,确定整个胎盘没有异常,这场分娩才算完事。 崔文熙已经精疲力尽,芳凌和嬷嬷忙把她搀扶到床上躺下。 产房里血污重,人们各司其职,芳凌在屏风后用温水替崔文熙擦洗身上的血污。 马皇后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看,说道:“二郎才出生时可丑了,这孩子生得好,一点皱都没有。” 崔文熙偏过头看了看,是生得好,眉目非常清秀,白白净净的。 外头的赵玥听到说母子平安,这才放了心。 赵君齐急吼吼去看自家孙儿,赵玥想进产房,却被拦着,只能凑上前看襁褓里的孩子,到底觉得稀奇,笑得像个二傻子。 马皇后差人送去喂奶,又进产房里看崔文熙的情况,待里头收拾干净妥当了,才有御医进去诊脉看她有没有异状。 金氏守在一旁,握着崔文熙的手,心里头别提有多高兴,以前背了七年的锅,求医问药费尽心思,如今总算得偿所愿,有了生命的延续。 目前崔文熙脉象平稳,倒也没有异常,另一边的御医则会检查婴儿的身体状况。 小子才五斤多点,四肢健全,五官端正,能吃也能排泄,眼下母子算得上真正的平安。 翌日御医照例来诊平安脉,崔文熙产后体虚,在饮食方面先进行调理后,才可进补。 现在气候炎热,寝宫里虽有冰鉴,却还是会出一身虚汗,芳凌用生姜艾草温水替她擦洗身子,换上干净清爽的纱罗衣裳,整个人都要轻松许多。 揣了几个月的崽终于卸掉了,崔文熙心情大好,晚上睡觉再也不用抱着瓜翻身了。 她觉得产后的体验不算太糟糕,主要是身边一堆人服侍,且还不需要照看孩子,更不用熬夜喂奶。 御医每天诊平安脉,随时观察她的身体状况,孩子有两个乳母照料,身边有亲娘陪伴说话,赵玥也跟往常那样腻歪,她只需要把自己的身体照看好就行,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挺好。 这种富婆似的坐月子目前看来不算太糟糕,虽然不能外出吹风,但寝宫大啊,她要是躺累了,就把其他大殿的门窗关上,里头是互通的,从这里转到那里,也有好几百平供她转悠了。 若是嫌太热,那就多添两个冰鉴。 饮食上有人伺候,晚上也休息得好,崔文熙怕自己没法瘦身,进食非常克制,不敢使劲进补。 有时候无聊了赵玥会陪她下棋,看县志。 金氏也在宫里住了近十日才回府去了,目前孩子养在东宫,圣人忙着取名,马皇后每日都会过来看看。 许是乳母的奶养人,那孩子才出生十多日就被养得壮了不少,不过现下出现黄疸,御医说要晒早上的太阳,多喂水才能散。 休沐时赵玥尝试着抱他,跟捧烫手山芋似的,惹得崔文熙失笑不已。 起初的时候两人对小人儿都没什么特殊的感情,就连崔文熙都没有所谓的母爱泛滥,就觉得挺陌生的,有时候感觉像是做梦一样,忽然之间就有了一个跟自己有着血脉相连的牵挂。 这不,赵玥则比她更神奇,孩子在摇篮里睡熟时,他蹲在一旁,瞧见他的头顶冒出几根胎毛,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那胎毛柔软得好似羊毛,他像玩稀奇把戏一般,就蹲在摇篮前时不时去戳。 于是整个下午崔文熙坐在榻上看县志,瞧见那大老爷们儿像个二傻子一样,时不时去戳从帽子里钻出来的胎毛…… 作者有话说: 崔文熙:你是不是有毛病? 赵玥:挺好玩的。 后来—— 崔文熙:我为什么生了个笨崽呢? 赵玥:。。。那就打吧? 崽:??? 赵玥:你为什么这么笨呢? 崽:我像祖父!! 赵君齐:??? 第67章 番外四 ◎夫妻日常◎ 初秋的时节秋老虎仍旧生猛, 崔文熙出了月子,整个人跟孕前没什么差别,体态窈窕, 精气神儿也不错。 她出月子,娘家人携礼前来探望。 镇国公瞧着白白净净的小外孙儿, 笑得合不拢嘴。 崔文靖也好奇逗弄, 那婴儿逮着他的手就往嘴里塞, 他哎哟连连, 忙道:“小祖宗,这可吃不得。” 这还是崔文熙产子后他们头回进宫探望, 之前她在月子里, 孩子又小, 不大方便,如今小子也大了些,若是逗弄, 他也会回应,有时候惹得人们笑语连连。 现下帝后还没过来, 一家子热络笑谈。 王氏问起孩子的名字,崔文熙应道:“圣人给取的赵熠, 熠, 盛光,明亮也。” 崔平英捋胡子道:“这名字好, 嫡长子,以后责任重大, 可见圣人对他寄予厚望。” 金氏道:“只盼熠儿平平安安就好。” 不一会儿赵玥过来, 一众人起身行礼。 这回崔平英送了大礼, 把他珍爱的张焉棋和张焉棋谱都送给了崔文熙。 她心里头高兴, 向赵玥炫耀,他“啧啧”两声,看向崔文靖打趣道:“这般珍贵之物被父亲送给了元娘,阿兄心里头可服气?” 崔文靖摆手,“服气,论起棋艺来,我是不及元娘的。” 赵玥咧嘴笑,暗搓搓道:“若是我从元娘那里赢了过来呢?” 崔文熙无情道:“你倒想得美。” 那家伙到底对张焉棋有兴致,好奇细看一番,晚些时候帝后过来,两亲家坐在一起唠家常。 大家都是世家贵族,说的话题不至于接不上茬儿。 圣人同崔平英说起各方习俗,聊起许多趣闻。他心胸宽厚,待人随和,崔平英不至于拘谨,可比应付当初的武帝轻松多了。 正午家宴,众人聚在一起吃酒唠家常。 崔文熙也饮用少许惠泉酒,她可馋了,整个孕期和坐月子都不让饮酒,如今出了月子,什么都可以吃。 赵玥知晓她爱吃什么,亲自替她布菜。 两人像一般夫妻那般相处得融洽,似乎从成婚到现在从未发生过争吵,就算那阵子崔文熙逼着他穿粉粉嫩嫩的衣裳,大不了叉腰盯着她看,算是最后的倔强。 有时候崔文熙会打趣他,哄他撒娇。 赵玥偏不,哪怕穿得花里胡哨,都绝不低头。 见二人相处得融洽,金氏心中颇觉欣慰。 原先害怕自家闺女会受委屈,毕竟是东宫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相处起来总得有所顾忌。 如今看来二人跟平常夫妻差不多,相互间不会客客气气,也会使小性子,可见二人是亲昵的。 饭后人们坐在一起吃茶消食,金氏同崔文熙单独说了些私房话。 她握住她的手,温声道:“阿娘这辈子就是操心的命,以前你同庆王和离,怕你前程堪忧,如今前程似锦,且又产下子嗣,本该舒心松口气的,却又怕你跟太子相处得委屈了。” 崔文熙笑道:“那阿娘还真是瞎操心。”又道,“我进宫的这一年来,处处顺心,不曾闹过心,过得极好。” 金氏:“你毕竟怀着身子,太子多少都会顾虑着些。” 崔文熙摆手,“倒也不是,他在我跟前之前是什么模样,现在就是什么模样,人家不屑去装,心高气傲得很呢。” 金氏掩嘴笑,“你年纪比他大,许多事情多担待着些,若是无伤大雅的事就别斤斤计较,莫要伤了夫妻和气。”又道,“太子不管怎么说,也是金尊玉贵的储君,体面是要留的。” 崔文熙:“阿娘这一套就别用到我身上了,他以后还会是天子,那我还要不要在他跟前活了?”停顿片刻,“我只需要把自己做好就是,毕竟人心难测,若是嫌弃你了,就算是天仙都看不顺眼,倘若我日日琢磨着怎么去讨好他,那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金氏:“……” “夫妻的相处之道,女儿心里头有数,无需阿娘操心叮嘱。”又道,“话又说回来,二郎惦记我,不就是喜欢我以前的样子吗,我若讨好他,事事以他为重,他反倒会不习惯。” “你的大道理多,我说不过你,就盼着你好生珍惜这段姻缘,莫要再出岔子。” “这便是阿娘与爹的不同之处了,他教导我自己抓机会经营,变被动为主动。你却教我百依百顺侍人,这样的婚姻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你比阿娘聪明,只要心里头有数就好。” “阿娘就别瞎操心了,你看爹都不担心我。”又道,“为母则刚,许多事情我总会考虑得周全一些,不会再像以前那般莽撞。” “我就是这个意思,过刚易折,你脾性烈,且有主见,如今有了自己的骨血,总得多为他考虑着些,断不能再像以往那般为所欲为。” 崔文熙点头,“阿娘的苦口婆心女儿都记下了,以后女儿要好好为他和为自己谋前程。” 金氏拍了拍她的手,没再多说。 下午晚些时候一行人离宫回府,崔文熙和赵玥亲自送他们走。 二嫁东宫 第99节 二人折返回来时,崔文熙望着周边的高墙,说道:“有时候我看着周边的高墙就觉着害怕,得一辈子困在里头呢。” 赵玥牵着她的手,调侃道:“我小时候总盼着能跑出去,结果下半生都得葬送在这里头了,不过我运气好,把你哄进来跟我一块儿磋磨了。” 崔文熙没好气掐了一把他的掌心,他突发奇想道:“再过阵子就是中秋,那天晚上没有宵禁,不如我们偷偷出去看花灯?” 崔文熙以前对花灯没什么兴致,因为太多人了,拥挤得要命,如今困在宫里,倒是生了几分兴致,“真的可以偷偷出去吗?” 赵玥:“你若想出去,我便提前安排,瞒着他们偷偷出去。” 崔文熙点头,“那就偷偷出去逛逛。” 于是在中秋那天晚上,待惯例的家宴散去后,夫妻二人相继回永安宫做准备。 余嬷嬷找来两身内侍服饰,二人各自换上。 卫公公取来出宫的牌子,说道:“戌时蒋宗等人会出宫办差,殿下同他们一起出来,老奴在外头候着。” 赵玥接过牌子,道了声晓得。 余嬷嬷叮嘱道:“殿下和太子妃切记勿要在宫外过久逗留,恐圣人那边问起,老奴没法交差。” 赵玥应道:“嬷嬷且放心,不会耽搁得太久。” 外头时不时传来烟花炮竹声,待到蒋宗等人出宫办差的时候,两人混入内侍中,一同离了宫。 外头的卫公公早就候着了,看到他们出来,请上马车,寻了一处地方换上一身胡服,又戴上昆仑奴面具,这才备妥了。 巨大的圆月高挂空中,挑着担子的小贩高声吆喝着,稚儿兴高采烈地提着月兔花灯,同父母嬉闹。 人们三五成群扎堆笑谈,不论男女老少,个个都喜气洋洋。 二人混迹在人群里,听着周边的吵闹声和笑谈声,感受着属于市井的烟火气。若是往日,这些都是崔文熙最不屑的,而今却觉得新鲜稀奇。 芳凌去给她买了一只月兔花灯赏玩。 十多名暗卫装扮成平民的模样护在他们周边,鉴于花灯巡游的坊市太过拥挤,他们并未去凑热闹,而是漫步在人群稍微少些的街道上体验难得的人间烟火。 天空中时不时炸裂绚烂火花,街边的杂耍艺人卖力地讨人们欢喜,他们像一对平常的夫妻游走在世间的喧嚣满月里,看周边的盛世太平,与人来人往的勃勃生机。 中秋有放许愿花灯的习俗,崔文熙也去放了一盏,她同赵玥各自写许愿纸条时忍不住偷看他的,却被赵玥捂住了。 二人写好后赵玥也好奇她写的内容,问道:“元娘写的什么?” 崔文熙:“不告诉你。” 赵玥“哼”了一声,两人拿到河边放花灯时,他终是憋不住了,又道:“不若这样,我们互换看一眼,如何?” 崔文熙想了想,应道:“那就换吧。” 于是二人相互交换花灯。 崔文熙好奇取出花灯里的纸条,上面写着:唯愿二郎与元娘长长久久,恩爱到白首。 望着那娟秀有力的字迹,崔文熙“哼”了一声,旁边的赵玥则看到简短的几个字:不想再嫁了。 赵玥抿嘴笑,面具下的眼里仿佛含着光。 这辈子啊,唯愿二郎与元娘长长久久,恩爱到白首。 一辈子很长很长,他们会经历许多许多的事,也许会吵闹,也会争执,但不管怎么样,他都愿意紧紧牵着她的手,在那巍峨的高墙里缓步前行,走完他们这段漫长又绚烂的一生。 作者有话说: 赵玥:我喜爱的元娘就是她自己。 崔文熙:我喜爱的二郎是穿得粉嫩粉嫩的。 赵玥:。。。。 讨厌 第68章 番外五 ◎禅让赵玥登基◎ 以前赵玥在求娶崔文熙之前曾跟圣人做过承诺, 只要他准允二人的这桩亲事,便接受圣人禅让。 如今赵玥成了婚,且有自己的嫡长子, 赵熠百日宴后圣人便同马皇后提起这茬。 二人几十年夫妻,从最初的少时到现在的半百, 马皇后深知他的艰难。他或许算得上称职的好父亲或好丈夫, 却不是一个称职的好皇帝。 在武帝健在时, 赵君齐就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身为嫡长子, 却没有底下的弟弟们聪明机警,也没心思搞内斗, 偏偏他却是太子, 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难免会成为箭靶子。 那时候马皇后陪伴在他身边日日如履薄冰,也幸亏她肚子争气,生了赵玥。 后来经人指点, 赵君齐为保妻儿不被迫害,偷偷携子请来大儒陈平做赵玥的老师, 把希望全都寄托到这对师生身上,盼着东宫能咸鱼翻身。 庆幸的是他虽然不擅周旋, 自家崽却是个小机灵, 在陈平的指点下很快就获得武帝喜爱,用迂回战术保住了东宫不被倾轧的命运。 那些年他能稳坐东宫全靠赵玥费心周旋, 哪怕老二和老三被赵玥的“童言无忌”干掉,他也不会再动摇分毫, 只悻悻流几滴鳄鱼的眼泪。 身在帝王家, 且又隔着一层肚皮, 哪来真正的手足情呢。 熬过最艰辛的那些年, 他也算苦尽甘来。 武帝自知愧对他,病重时与他长谈,他的心肠到底柔软,在自家爹跟前哭得像个孩子,满腹心酸委屈倾诉,也令武帝感慨万分。 诚然武帝不是一个好父亲,却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他对子女无情,对百官百姓却爱护,对大梁的每一寸国土珍视异常。 赵玥算是他满意的继承人,虽然自家儿子不争气,没有帝王气魄,但孙子却有承志的能耐。他时常指着大梁边界上的匈奴,跟孙儿灌输扩张版图的野望。 而现在,属于赵玥的时代即将来临。 赵君齐不想再面对那些枯燥乏味的政务,同马皇后商议起禅让一事。 马皇后知他的性子,也没什么异议,只说道:“如今二郎也已成年,且成婚又了自己的子嗣,大郎若想撒手给他,便给他罢,他羽翼渐丰,应能承当得起这份重担了。” 赵君齐:“你能理解就好。”又道,“这些年,我着实累了。” 马皇后调侃道:“你倒是累了就能退,咱们二郎从小就为你筹谋,还不知得累到几时呢。” 赵君齐厚颜道:“这不有熠儿吗,一代传一代接力。” 马皇后掩嘴,“还早着呢。以前我总担心二郎身边没有一个体己的人,如今看他跟长月感情好,夫妻和睦,心里头也放心许多,说到底是自个儿求来的,愿意上心捧着。” 赵君齐捋胡子道:“长月嫁进赵家数年,是个懂事的。”停顿片刻,“常言道,娶妻当娶贤,二郎若有她辅助,日子应不会过得糟心。” 这话马皇后倒是赞许,“崔家家风甚严,崔平英教养子女很有一套本事,这么些年,从未听过长月恃宠而骄,二郎得她在身边,我是放心的。” 赵君齐拍了拍她的手,“等禅让了,我们就偷偷去一趟江南私访。” 马皇后咧嘴,“美得你。” 心中有了主意,赵君齐便把赵玥找来同他说起禅让的事。 这回赵玥是没有理由推托的,倒也没表异议,全凭自家老子做主。 父子俩交接没问题后,赵君齐便抽空在朝会上同百官提起禅让太子继位一事,吩咐礼部筹备东宫的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 登基大典极其繁琐,现在圣人还健在,只是禅位,所以会提前一两月做筹备。 赵玥是监国太子,且是嫡出,又是武帝亲点的继承人,故而赵君齐禅让,没有官员反对。 礼部一下子忙碌起来,要拟定新帝年号,新帝的衮冕服以及皇后的翟服制作等事务。 虽然崔文熙早有心理准备,那一天迟早会到来,真到提上日程时,她心里头反而有点怵了。 一国之母,这名头委实有点厚重,仿佛肩上的担子一下就沉重许多。 她除了要做一名合格的妻子,母亲,同时还要母仪天下,担当起赵玥的最强辅助。 毕竟以后他所面临的是整个国家,庇护的是天下子民,她理应与他并驾其驱,不是站在他的身后仰望,而是站在他的身旁同路。 唯有一起前行,两人的未来才会走得更远,更长久。 这不,晚上入睡前她同赵玥说起这茬,不曾想他心里头也有点怵。 崔文熙倒是诧异了,好奇问:“二郎你都干了多少年的监国太子,还怵什么?” 赵玥披头散发爬上床,嫌长发碍事,将其撩到耳后,一本正经道:“我这才二十出头呢,若是一般的世家子弟,多数都处于家族庇荫之下,我却要亲自上阵挑起家族大梁来,你说我怵不怵?” 崔文熙被逗笑了,坐在妆台前一边擦脸一边说道:“看你平日里老气横秋的,我还以为你多大的胆儿呢。” 赵玥:“那不一样,往日有父亲在,总是想着反正上头有人,如今他卸任了,上头就没人了,光秃秃的,心里头不踏实。” 崔文熙掩嘴,“原是这般。”又道,“我心里头也发怵,若是现在,只管东宫那点事儿,若是往后,就得管整个后宫的事了,不仅如此,我的言行还会影响到前朝的评价,你说我累不累?” 赵玥拉锦被道:“那可不行,元娘你行事稳重,若跟着我怵,那咱俩在登基大典和封后那天不得出笑话?” 崔文熙盯着他看,“我一后宅妇人,哪见过这等大场面?” 赵玥宽慰她道:“其实也没这么可怕,就是领着群臣先去拜太庙,拜社稷,然后再受朝臣拜贺,你那边则是受宝册,晚上宴请百官,家眷也会同来庆贺。” 崔文熙压根就不信他的鬼话,“你忽悠谁呢,难道不比去年的成婚礼繁琐?” 赵玥:“……” 好像是挺麻烦的。 待她收拾妥当了才钻进被窝,她的手有点凉,直接往他的心窝子摸,他“哎哟”一声,不满道:“这么冰。” 崔文熙“咯咯”地笑。 赵玥的手温暖干燥,替她捂暖和,她说道:“看你平时老沉得很,哪曾想也有会怵的事。” 赵玥:“你若在我身边,我就不会怵。” 崔文熙嫌弃道:“出息!”又道,“我只是害怕我以后做得不够好,给你拖了后腿,你以后好歹是一国君主,心中装的是天下百姓,装的是民生。” 赵玥不以为意,“元娘也太抬举我了,你是第一次做人,我亦是。咱俩都不是圣贤,也都没干过帝后这差事是吧,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 崔文熙掐了他一把,“若是被圣人听到这话,指不定得训你一顿。” 赵玥似想起了什么,同她说道:“我跟你说,在登基之前还要举行一场劝进,就是朝臣上奏劝我登基,得劝说三次,我还不能一口答应,得让朝臣劝到第三回 才能点头,你说虚不虚伪?” 崔文熙:“……” 赵玥发牢骚道:“你说这仪式有意思吗?” 崔文熙想了想道:“那我那个封后大典是不是也得三劝?” 二嫁东宫 第100节 说完这话,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把她的手捂暖和后,两人才钻进被窝。 崔文熙趴在他身上,就封后大典和登基大典热议一番。 两人深有同感发牢骚,这算是他们第一次共同面对的重大事件改变,不仅是身份上的,也是心理上的成长蜕变。 他将独当一面,撑起家与国;她将统帅后宫,承担起一国之母应尽的责任。 这是一场新的挑战,同时也是一起新的机遇。 她将不再无所事事,而是披上皇后的战袍,为身为女性的自己做点什么,更为身处这个父权时代的女性们做点什么。 尽微小的力量为那些步履艰难的女儿们谋点出路。 二人在被窝里说了许久才滚到一起,交颈而卧,耳鬓厮磨。 往后余生他们还会共同经历大大小小的事情,她以为他老沉稳重坚如磐石,无惧风雨;他以为她年长经历世事稳如老狗,遇事不乱。 结果两人都有平凡人的缺陷和弱点。 庆幸的是他们一点都不避讳,而是坦诚调侃对方,互发牢骚,终是愿意携手去共同面对。 这也许才是夫妻应有的态度,认识自己的不足,接受自己的缺陷,相互勉励,共同成长,风雨同舟。 谁也不会站在谁的影子下。 并驾齐驱。 作者有话说: 武帝:我为大梁舔砖加瓦打基础!! 赵玥:我为大梁国富民安!! 笨崽:嘤嘤嘤~~我天天坐在家里守家业~~ 二崽:阿兄莫哭,我给你扩张版图。。。 后来—— 笨崽:唉,家业好像越来越大了。 笨崽:弟弟你回来吧,家业好像又守大了。。。 笨崽:国库的铜子都放烂了,好为难。 赵玥:。。。 武帝:。。。 第69章 番外六 ◎她想讨个闺女◎ 到了登基大典的那天, 东宫天不见亮就人来人往,忙碌得井井有条。 寝宫里的二人被催促起床,因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同时举行, 两人从一早就被宫人折腾,从穿衮冕服和翟服梳妆打扮开始, 繁琐得要命。 赵玥光穿衮服就折腾了许久, 帝制玄衣交领宽袖, 两肩分别是日月同辉, 双臂上用金丝绣着龙纹,整个服饰以龙纹, 日月星辰等十二章纹为饰。 玉谷圭, 蔽膝, 革带大带,绶,与兽纹玉佩等, 皆按礼制,样样不能少。 另一边的崔文熙同样如此, 所穿的翟衣为深青色,衣袍上则是十二行五彩翚翟纹为饰, 同衮服一样有玉谷圭, 蔽膝,玉革带, 大带,绶和玉佩等物。 皇帝头戴冕冠, 皇后则是凤冠。 按礼制, 新帝要先携众臣去太庙拜祭。 满朝文武一早就在永昌门候着了, 待到新帝驾临, 文武百官跟随新帝前往敬和殿拜祭,路上还得走走停停,一路跟着跪拜。 在赵玥拜祭时,崔文熙这边也已整理妥当。 凝视衣冠镜里的人,头上的凤冠沉甸甸的,一身繁缛服饰厚重雍容,且华美。 她脸上的妆容下得极重,浓墨重彩,几乎重塑五官,令整个人显得端庄大气,很有正宫主母的气度仪态。 芳凌在一旁看着欢喜,小声道:“娘子今日真好看。” 崔文熙把身子挺得笔直,时刻注意着自己的仪态,只道:“这都什么时辰了?” 一宫人应道:“辰时。” 待到赵玥那边祭拜完前往宝华殿接受皇帝玉玺和百官朝拜时,这边也要前往太庙祭拜。 上午巳时新帝的登基大典走完一半,崔文熙从太庙回来受册受宝。 这一路都是走着来回的。 不仅如此,一行人还得走着去宝华殿同新帝一起接受朝臣拜贺。 崔文熙素来没那么娇气,但头上的凤冠委实太重,又穿得繁缛,且时刻都要注意言行仪态,又是在众人注目之下,心里头还是有点小紧张。 身后的仪驾护送她前往宝华殿,两边宫女内侍跪拜,她心中是有点怵。 宝华殿那边已经聚满了文武百官,赵玥一身威仪衮冕服,站在万人之巅,身姿挺拔,好似一根永远都不会折腰的标杆。 这位年轻的帝王,正在等待他的妻子来到身边携手而行。 从明光门走来的崔文熙只觉得这条路漫长得像是她的一生。 好不容易抵达宝华殿,她带着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万人之巅,起初她心中发怵,后来见到高台上的人,便觉得心安了。 她在百官的注视下走向自己的丈夫,以后将要相伴一生的伴侣,尽管那些目光有审视,也有批判,但那又怎么样呢? 礼乐声中,崔文熙拖着沉重的凤冠与华服走向石阶,跪礼叩拜受封之恩,而后一步步来到赵玥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赵玥伸出手看着她笑,他的手温暖干燥,且有力。 崔文熙缓缓搭了上去,异常心安。 底下的文武百官纷纷跪拜庆贺,齐声高呼帝后万岁千岁。 二人在恢宏的场面下接受他们的拜贺,在礼乐声中携手同享这份无与伦比的尊荣。 那一刻,崔文熙心里的小虚荣还是得到了满足的。 那台阶真的好高啊,万人之巅,来自身边的男人,同时也意味着孤家寡人。 庆幸的是他们有对方扶持。 群臣拜贺完后,新帝将颁发召令昭告天下,并改年号为永和,同时也会大赦天下。 晚上百官还会携女眷前往宫中庆贺,一整套流程下来,崔文熙已经累得半死。 下午趁着少许空闲,她赶紧小憩补足精神,因为晚上的宫宴还需要她主持。 名正言顺受册后,芳凌对她的称呼也已改了,唤她娘娘。 崔文熙一时有点不习惯,换皇后常服时,说道:“今日可把我累得够呛,腰酸背痛,好在是晚上宫宴总算不用戴凤冠了。” 芳凌笑道:“一辈子就这一回,也快要熬过去了。” 崔文熙也抿嘴笑。 今日夫妻俩从一早起来,除了在宝华殿接受朝臣拜贺外,几乎都没相处过,各忙各的,晚上也不知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才消停。 她穿戴好常服,前去看了看自己的崽子。 赵熠见到她很是欢喜,挥舞着小手冲她咿咿呀呀。 崔文熙从乳母手中接过,瞧着他玉雪可爱,忍不住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儿。 赵熠高兴地笑。 到底是有着血脉相连的亲娘,天生就爱黏她,抓着她的衣裳不松手,生怕被乳母接了过去。 崔文熙逗弄了一会儿,稍后宫人过来提醒时辰,她只得把孩子放了。 那崽子却不丢手,她又蹭了蹭他,把他哄得咯咯发笑,这才作罢。 晚宴在朝阳宫设宴,凡五品以上者皆会参加,女眷们则由皇后主持,与百官分开宴饮。 往日崔文熙有过主持宴请的经验,倒也不怯场,只不过今日排场十足,脸上无比光鲜,毕竟是以一国之母的身份坐阵。 底下的金氏更觉脸上有面子,崔家好不容易才出了一位皇后,这可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整个人都神气起来了。 这不,周边的贵妇们对她的态度那是一个恭维艳羡。 另一边的宴饮则是新帝赵玥主持,他现在已经是圣人身份了,一言一行都会有史官记载,吃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都会详记在案。 夫妻二人从早到晚折腾下来已是疲惫不堪,待冗长的宫宴接近尾声时,赵玥才稍稍松泛了些。 鉴于宫门会在特定的时辰下匙,前来参加宴饮的官员们也不能过久逗留,酒足饭饱后的人们陆续离宫打道回府。 帝后送走百官后,又同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坐在一起唠了会儿家常。 赵君齐还是挺心疼自家崽的,语重心长道:“往后二郎便当家做主了,今日忙碌了一天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罢。” 马氏也道:“是啊,从早到晚没一刻松懈,你们且回去歇着,以后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 于是夫妻二人拜谢长辈,回了永安宫。 崔文熙许久不曾像今日这般走过那么多路了,委实累得够呛,一回去就彻底瘫了。 芳凌伺候她洗漱,卸下一身疲惫总算得以上床休息。 赵玥也有些吃不消,清理妥当后,像条死狗似的瘫到她的身上,她闷哼一声,叫唤腰疼。 赵玥:“给你揉揉。” 崔文熙发牢骚道:“那凤冠忒沉了,压得我脖子疼。” 赵玥笑道:“元娘辛苦了。” 崔文熙仰头看他,“二郎也辛苦了。”顿了顿,问道,“今日在宝华殿接受拜贺时,你紧不紧张?” 赵玥:“自然紧张了,底下那么多人观礼,一点岔子都不能出,不过看到你来了,便心安许多。” 崔文熙半信半疑,“你可莫要哄我。” 赵玥暗搓搓道:“不哄你,我当时想着,不能让我一个人局促紧张。” 二嫁东宫 第101节 崔文熙被气笑了,打了他一下,“讨厌。” 二人在被窝里扭成了麻花玩闹,这是他们疲惫一天后最放松的时刻,相互说着白日里的心情与期待。 鉴于第二天崔文熙还要去给太上皇后行请安礼,两人也没打闹多久就相拥而眠,实在是太疲惫了。 一夜无梦到天明。 翌日一早崔文熙就被芳凌叫醒,一众宫人服侍她穿戴,用完早食,整理好衣冠,在前往长春宫前,崔文熙又兴致勃勃瞧了一眼自家崽子。 当时赵熠还躺在摇篮里睡得正香,崔文熙在烛光下看着那张白皙秀美的小脸儿,随着他日渐长大与她有了互动,母子间的亲情也日益增添。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蛋儿,那种母子连心的感觉很微妙。 从未想过她会在这个时代留下血脉相连,而今她拥有一个属于她的精神寄托,那张与她相似的眉眼好似在告诉她,女子本柔,为母则刚。 她以后要更加强大,方才能庇护这个与她有着血脉相连的延续。 当时崔文熙满心满眼都是要好好爱护他,把他捧在心窝子里宠,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个老大挨她最多打,也是被揍得最惨的那个。 后来她想讨个闺女,明明知道生男生女是由男方决定,还是求神拜佛在心理上麻痹自己想讨个小公主,并且还日日看漂亮的仕女图,各种漂亮的女郎画像。 遗憾的是天不遂人愿,她居然又生了个崽,而上天为了弥补对她的遗憾,居然赐给她一个男生女相的二崽。 那一刻,崔文熙感到了无比的绝望。 与深深的恶意。 作者有话说: 崔文熙:我的人生中缺一个闺女。 大崽:嘤嘤嘤 二崽:阿娘还可以生三胎,符合国家政策。 崔文熙:你丫闭嘴!!! 第70章 番外七 ◎二崽◎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且减免赋税,普天同庆。 全国各地但凡不是穷凶恶极的戴罪之身皆得以释放,崔文熙也趁此机会命人把宫里头的宫女和内侍统统清点过, 发现养的侍者委实太多,几乎可以削减半数。 于是她同赵玥说起这茬, 认为可以趁大赦天下放愿意离宫谋生的宫女内侍们一条生路。 这个赵玥也是认同的, 毕竟少养一些人就少些开支。 夫妻商议妥当后, 崔文熙颁布懿旨, 但凡年长者愿意出宫谋生的人们皆可获得一笔体己钱,放他们自由身。 此举确实引起了不少人骚动, 一些二十几岁的宫人想寻求出路离宫嫁人重获自由, 便自主上报。 统计下来愿意出宫的人数莫约一百八十二人, 宫中各司确认这些人都可以离去后,帝后从自己的私人小金库里取钱银打发他们另谋生路,每人五贯钱体己。 到了宫人们领体己离宫那天, 平阳进宫瞧见那阵仗,好奇问内侍道:“今儿怎么这般热闹?” 内侍笑盈盈答道:“回长公主, 这是圣人与皇后娘娘的福泽恩赐,宫里头愿意另寻出路的宫女内侍们领了体己便可以出宫了。” 平阳轻轻的“哦”了一声, 说道:“长月心善, 愿意给他们一条生路,挺好。” 现下东宫已经空置出来, 赵玥已经住进之前赵君齐的崇政殿,崔文熙则住进了景仁宫。当时她正在逗弄赵熠, 听到宫人来报, 说长公主来了, 她道:“快请进来。” 现在她已经成为皇后, 平阳是要向她见礼的。 两人还像以往那般,并未因为身份的改变就变得不一样。 平阳瞧着赵熠欢喜,抱起他哄了会儿,小家伙一个劲儿在她身上蹭,活泼得很。 怀里肉嘟嘟的小子朝她咿咿呀呀说着她听不懂的言语,她开怀道:“这小子真是活泼可爱得紧。” 崔文熙也摸了摸赵熠的小脑袋瓜,说道:“我还想讨个闺女,凑成一个好字。” 平阳:“那敢情好,一双儿女也算圆满。” 崔文熙:“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求来。” 平阳打趣道:“一个不行就求两个,总能求来的。” 崔文熙掐了她一把,“没个正经。” 二人把赵熠递给乳母哄,进偏殿说私房话,平阳道:“方才我过来时瞧见外头排了一条长龙,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夸赞帝后仁慈。” 崔文熙应道:“宫里头不养闲人,些许宫人原本可以另谋出路,结果被困在皇城里终老也是身不由己,便想着趁此机会放他们自由身,也总好过被困一生。” 平阳点头,“是这个道理。”又道,“你既然开了这个口,那得空时便差人去瞧瞧冷宫那边罢。” 崔文熙:“???” 平阳轻轻叹了口气,正色道:“祖父年轻的时候荒唐,造下了不少孽事,冷宫里也葬送了不少身不由己的女郎,如今二郎登基承了他的志,也可替他行两分善。” 崔文熙:“那我得空了就差人去看看,把住所修缮,伙食改善一番,让她们能得善终。” 平阳拍了拍她的手,“长月有心了。” 崔文熙不以为意,“那毕竟是以前的旧事,能了一桩便是一桩。” 二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平阳主动提起御史台高家,有意同高明远结亲。 崔文熙看着她问:“真想好了要与高明远走后半生吗?” 平阳点头,说道:“我与他合得来。”顿了顿,“他是个重情义的郎君,同他相处的时候心里头很踏实。” 崔文熙感慨道:“踏实就好。” 平阳的脸上有几分小小的娇羞,显然对这份感情是非常期待的。 她能开第二春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也令崔文熙欣慰,曾经她以为她会一辈子都陷在许驸马的漩涡里,如今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并且愿意接受高明远,心里头委实为她高兴。 晚上入睡前夫妻俩在床上逗弄赵熠,白日里处理了一天的政务,这会儿是赵玥最放松的时候。 目前小崽子已经在开始练习坐姿了,虽然坐得不太稳,只要扶着也能坐会儿。 这个时候他喜欢咬东西,已经冒出来一颗小小的乳牙,逮着赵玥的手就开咬。起初赵玥没把他当回事,哪曾想那光牙龈咬人贼痛。 他吃痛“哎哟”两声,连忙捏住赵熠的嘴掰开,把崔文熙逗笑了。 赵玥一手都是口水,无比嫌弃道:“这小子真不老实。” 崔文熙在一旁围观,也不上前帮忙。 赵熠又要上前咬他的衣袖,被赵玥嫌弃地拎出去丢给了乳母,那动作活像拎猫狗一样,一点都没有作为父亲的慈爱,只有嫌弃。 把手洗干净进来,崔文熙同他说起今日平阳的事,赵玥道:“只要阿姐高兴,干什么都行。” 崔文熙:“她能重新觅得意中人,我打心眼里为她高兴。” 赵玥揽过她的腰,“昨日爹同我说过阵子就私访去江南,他日日惦记着,便由着他去。” 崔文熙道:“应是在宫里头憋坏了。”又道,“有时候我想着往后数十年余生都得憋在里头,也着实怵得慌。” 这话赵玥不爱听,“不是有我在吗,你若觉着闷了,也可去行宫小住,待到夏日酷暑时咱们就过去。” 崔文熙抿嘴笑,“我还想讨个闺女,凑成一个好。” 赵玥咧嘴,“那还不简单,走,我们这就去讨。” 崔文熙掐了他一把,“万一又讨了崽子呢?” 赵玥愣了愣,“有一个承爵也差不多了,两个不是得抢?” 崔文熙:“我就盼着讨个小公主。”顿了顿,捏他的脸道,“把你往日收藏的仕女图都挂满寝宫,我要日日看那些漂亮女郎,说不定看着看着就成了呢?” 赵玥:“……” 这样也行? 崔文熙自顾自道:“阿娘说要去天心寺上香祈福,我也要去求一求拜一拜。” 赵玥失笑,把她往床上拖,“先讨闺女再说。” 于是为了讨到闺女凑成一个好,崔文熙当真把寝宫里挂满了仕女画像,天天看。这还不算,她特别诚心跟着马氏前往天心寺敬香拜佛,祈祷能得一个闺女。 结果到赵君齐夫妻离宫下江南私访肚子也没动静,崔文熙望着墙上的仕女图陷入了沉思,一本正经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我这回是不是不够诚?” 芳凌哭笑不得,“娘娘这般诚心,说不定迟一点就来了呢。” 崔文熙想了想,便不再纠结这茬。 现下赵熠已经能坐了,并且还会开口喊娘娘爹爹,崔文熙瞧着那张玉雪可爱的脸蛋儿,好奇问他道:“熠儿,你想不想要讨个妹妹来玩儿?” 赵熠“丫丫”两声,说着她听不懂的婴语。 崔文熙爱怜地摸他柔嫩的小脸儿,那货逮着她的手就开啃,嘴里模糊地喊着娘娘,崔文熙被逗乐了。 乳母送来米糊糊喂,她接过碗亲自喂小子吃,一个不慎碗被他抓了过去,也幸而不烫,弄得满手都是糊糊,身上也弄了不少。 瞧着那模样,崔文熙委实嫌弃,再也没兴致母慈子孝,连忙把烂摊子丢给乳母处理,自己则躲得远远的。 养孩子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她真没这个精力和耐性。 许是她的诚意感动了上天,夏末时癸水没来,御医请脉时当真揣了崽。 崔文熙高兴不已,比怀赵熠时兴奋多了,一心一意盼着求来的闺女在肚子里扎了根,每天一早就看会儿仕女图,满脑子都是小公主的娇俏淘气。 按说已经怀过一胎,对这胎应该没那么紧张才是,崔文熙却不,反而处处小心,娇气得不行。 连赵玥都忍不住调侃她,说道:“元娘,我说句讨打的话,万一这胎又是带把的,你难不成还能塞回去?” 崔文熙不爱听,“乌鸦嘴,这胎定然是个小公主。” 赵玥劝说道:“还是平常心好,甭管男女,都是我们的小心肝。” 崔文熙不想听这些,岔开话题道:“昨儿我听永宁说户部史尚书家的后院起火了,一把年纪了那夫人还闹起了上吊,成何体统?” 赵玥摆手,“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史尚书要纳一房妾室,正妻不允,闹将起来了。” 崔文熙“啧啧”两声,“都半百的人了还纳什么妾?” 赵玥:“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 当时他们并未把这事放到心上,只当听了一件八卦,哪曾想那尚书夫人求助无门,最后受永宁指点,竟然求到皇后这儿来了,要崔文熙替她做主。 二嫁东宫 第102节 这事委实叫人难办。 赵玥劝她莫要插手管人家事,她却管上了,叫京中的妇人们拍手称快。 作者有话说: 崔文熙:事实证明孕期看美女是管用的,这孩子的脸蛋儿真好看!! 可是。。。。为什么会有小叽叽? 二崽:。。。。 第71章 番外八 ◎皇后崔氏◎ 那尚书夫人已年过半百, 替史正荣育有三子一女,是陪着史尚书一步步走来的糟糠妻。 史府里原本是纳得有一房妾室的,在前些年病逝了, 现在之所以要纳妾是因为远房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前来投奔,结果看对了眼。 夫人周氏被气得七窍生烟, 死活不让纳妾, 家中子女们也劝史尚书, 哪曾想他像着了魔似的非要纳张氏, 搞得鸡犬不宁。 周氏以死相逼,还是无法阻止史尚书。 这事委实闹得有点大, 市井里传得沸沸扬扬, 后来还是永宁给周氏生路, 把她带进宫见皇后崔文熙。 这不,在听过周氏的讲述后,崔文熙对她很是同情, 说道:“几十年的路都走过来了,哪有跨不过这道坎的道理, 倘若只是周娘子你的意愿倒也罢了,底下儿女也有埋怨, 这事委实是史尚书不通情面了。” 周氏抹泪道:“妾身与史郎相濡以沫这么些年从未红过脸, 唯独纳张氏,令妾身如鲠在喉。” 永宁故意问:“据我所知, 史府里有过一房妾室,为何就容不下那张氏?” 周氏情绪激动道:“实不相瞒, 那张氏若是一般妇人也就罢了, 却是个心术不正的。原先在平州丧了两位夫君后, 便勾搭上了一位富商, 后来被富商的正室夫人打发了,从中谋了不少钱银挥霍。 “这些年败光了便想着来投亲,欲在史家故技重施,家中儿女们一眼便瞧出门道来,劝史郎莫要着了她的道儿,可是史郎油盐不进,为张氏闹得鸡犬不宁。 “今日把家中丑事捅到娘娘这里来,妾身实在是迫不得已,若是换作品行端正的妇人进门,妾身无话可说,唯独那张氏,妾身容不下她。” 崔文熙问道:“你既然求到我这景仁宫来了,又想如何?” 周氏跪下道:“妾身想请娘娘做主,请史郎收回成命。” 崔文熙微微蹙眉,为难道:“这毕竟是史尚书的家事,我虽为皇后,却也只是后宅妇人,倘若插手管起前朝官员的家事来,说出去也站不住脚。” 周氏嘴唇嚅动,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永宁适时说道:“长月聪慧过人,这等小事定难不住你。”又道,“我瞧着周娘子也不容易,一介后宅妇人,且没有娘家做倚靠,势单力薄的,你若不出手帮她一把,便无人替她出头了。” 崔文熙看向她道:“清官难断家务事,陛下是不让我插手管的。” 永宁:“嗐,倘若那史正荣为了纳妾而逼死原配,私德有亏,你就问问二郎,这样的官儿,还敢不敢用?” 崔文熙掩嘴,不由得想起“吃醋”的典故来,笑盈盈道:“我倒有个法子,就是不知周娘子你敢不敢?” 周氏眼泪巴巴道:“只要能让史郎回心转意,妾身什么都敢做。” 崔文熙同情道:“你倒是有这番全他体面的心肠,我便考他一考,至于结果如何,就看你受不受得住了。” 于是她把自己的主意同周氏细说一番,周氏先是震惊,而后连连点头。 双方说定后,崔文熙把她们打发走,随后去了一趟崇政殿。当时赵玥正在批阅奏折,听到卫公公通报她过来,立马停下手中活计。 崔文熙进殿同他行福身礼。 赵玥上前揽过她的腰身,问道:“元娘怎么想着来这儿了?” 崔文熙道:“先前永宁把史尚书的夫人周氏带到景仁宫来,要我替她做主。” 赵玥头大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元娘还是莫要插手管了。” 崔文熙正色道:“我只是后宅妇人,自然管不了前朝官员的家务事,不过人家既然走了我的门路,怎么都得给个态度不是?” 这话赵玥没有反驳,知她聪慧,便问:“又要想我干什么坏事了?” 崔文熙失笑,忍不住掐了他一把,“那史正荣好歹是三品大员,我也不能因为后宅事损了他的颜面,便想着由二郎你出面请他来,剩下的交给我便是。” 赵玥指了指她,“你又当如何?” 崔文熙:“自然是在不损他体面的前提下把这桩事平了,省得市井非议。”又道,“倘若那史尚书因为纳妾逼死了原配私德有亏,二郎你可敢继续重用此人?” “这……” “我一介妇人都知道什么叫做君子德行,若史尚书因为一个外面的女人而把自己的糟糠妻给活活逼死了,此举定遭世人唾骂。这样一个德行有亏的国之栋梁,二郎心中又是如何评判的?” 赵玥垂眸不语。 崔文熙拉他的衣袖道:“二郎便允了我,你只需要召见他便是。” 赵玥无奈道:“你可莫要搞出祸端来,若是无法收场就不好了。” 崔文熙点头,“二郎且放心,我知分寸,定不会生事。” 于是赵玥趁着休沐时把史正荣召进宫,采取的是私底下处理的方式,并未张扬出去。 崇政殿内,赵玥同史正荣说起近日听到的传闻,提起其夫人央求中宫主持公道一事,问史正荣是个什么态度。 史正荣觉得很伤面子,却又不好发作,只道:“陛下,此乃臣的家务事,贱内不识大体闹到中宫来,着实不成体统,还请皇后娘娘勿要与她一般见识。” 赵玥抱手,一本正经道:“你的家务事朕原是不想管的,不过既然求到了中宫,总得给一个态度。”当即便同卫公公道,“去把皇后请过来。” 卫公公应声是。 莫约茶盏功夫后,崔文熙由芳凌搀扶着进入大殿,史正荣连忙起身行礼。 赵玥瞥了一眼崔文熙,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崔文熙行礼坐定后,故意说道:“俗话说得好,娶妻当娶贤。据我所知,史尚书家中只有一房妾室,那妾室在前些年病故,如今纳二房妾室,你夫人周氏却不允,一哭二闹三上吊,实在不像话。” 赵玥唱双簧道:“史爱卿,你夫人为何不允?” 史正荣皱眉,把张氏的由来细说一番,在他眼里看到的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怜她早年丧夫孤苦无依前来投奔。 说来也好笑,那张氏还是周氏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远房亲戚呢,结果投奔成周氏家中的妾了,估计没几个女人受得了这事。 崔文熙深知男人的逆反心理,附和史正荣道:“听史尚书一席话,确实是周氏不识大体了。” 见她理解自己,史正荣也忍不住发起了牢骚,说周氏粗俗不堪,在家里多数都是忍让她为所欲为,故才导致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愈发嚣张跋扈。 崔文熙顺着他的话头,说道:“我也觉着史尚书纳妾没有不妥之处,今日周氏既然求了来,总得给她讨一个说法,不若就当着我们的面把这事了了,省得坊间百姓议论,有辱斯文。” 说罢看向芳凌,芳凌下去把周氏请进大殿。 不一会儿周氏进殿来拜见,看到她的身影,史正荣不由得愣住。 崔文熙无视他的错愕,自顾问道:“周氏,方才我问过史尚书关于纳张氏之事,有理有据的,你为何不允?” 周氏应道:“此人品行不端。” 这话史正荣不爱听,反驳道:“她如何品行不端了?” 周氏理直气壮表达此人在府里的行事作风,在史正荣看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帝后也觉得没必要那么斤斤计较。 可是周氏执意认定张氏作风不正,容不下她进府。 崔文熙为难道:“男人纳妾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周氏你此举确实不占理。”【看小说加qq群521721998】 周氏急红了眼,磕头道:“请娘娘替妾身做主,倘若史郎非要纳张氏,妾身便,妾身今日便以死明志!” 这话把在场的三人唬住了。 崔文熙懊恼道:“一哭二闹三上吊成何体统?!” 见她发怒,史正荣怕把事情闹大了,连忙道:“晚娘莫要胡闹!” 周氏却不依,恨声道:“妾身容不下张氏,若史郎非要纳她进府,妾身今日便死在这儿好了!” “你!” “放肆!宫里头岂能容忍你这等泼妇胡作非为!” 崔文熙愈发恼怒,一旁的赵玥没有吭声。 史正荣也气恼周氏不识大体,紧绷着脸道:“晚娘莫要胡闹,这是宫里,不是后宅那四方天地!” 周氏仍是听不进,赌气道:“史郎既然执意要纳张氏,今日便留下妾身这条性命祝贺你二人白首偕老。”说罢朝他磕三个头,要去撞墙自尽,却被卫公公等人拽了下来。 此举委实闹得不成体统。 崔文熙被彻底激怒,指着周氏道:“简直就是个愚妇,为了一个妾室自毁前程,你既然要寻死觅活,今日我便成全你。” 当即命人去备鸩酒来。 原本是赌她不敢喝的,至少在场的人都觉着她是没有那个胆量的。 哪曾想周氏当真存了死志,犹豫片刻后,端起鸩酒眼泪花花看向史正荣,他一时被唬住了,喊道:“晚娘,你莫要胡来!” 周氏泪雨如下道:“妾身,在此庆贺史郎与小张氏白首偕老了。” 说罢一饮而尽。 赵玥默默地看着这出狗血大戏,心道,哦豁。 鸩酒入喉顷刻毙命,周氏嘴角缓缓沁出血丝,强撑着身子叩谢皇恩,而后倒地不起,断了生息。 那时史正荣才意识到闯了大祸,失声爬过去瞧她,抱起她痛哭流涕,似乎是悔了,含泪道:“晚娘你莫要胡来!莫要胡来!” 崔文熙重重地叹了口气,“倒是个烈性的,且厚葬了罢。” 史正荣彻底急了,慌忙道:“陛下,求陛下传御医!求陛下传御医!” 赵玥无奈道:“史爱卿,那是鸩酒,没法救了。”顿了顿,又道,“史爱卿既然执意纳张氏,如今没有人阻拦了,理应高兴才是,何故又成了这般?” 史正荣这才痛心疾首道:“臣,臣悔了,臣失悔了,晚娘到底是结发夫妻,虽有诸多不是,到底是跟着臣相互扶持走过来的原配啊……” 赵玥:“可是她容不下你纳张氏。” 史正荣老泪纵横道:“臣不纳张氏了,臣只想要晚娘。” 崔文熙淡淡道:“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她既然选择成全你与张氏,你何至于伤心成这般?” 这话重重地敲打到史正荣的心坎上,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 崔文熙有心折腾他,等他伤伤心心哭了一场,才叫周氏别装死了。 二嫁东宫 第103节 周氏死而复生令史正荣愣在当场,一时悲喜交加,又哭又笑。 看着眼前这个执意要纳张氏的男人,周氏的心似乎也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 崔文熙本以为她会欢喜的,毕竟史正荣已经回心转意,哪曾想周氏是彻底悟明白了,说道:“妾身多谢娘娘给这个机会让妾身悟明白了。” 崔文熙好奇问:“悟明白了什么?” 周氏答道:“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史郎君既然钟情于张氏,妾身与郎君数十年夫妻情分敌不过她分毫,却还寻死觅活闹了这么一场笑话,实在是愚蠢。妾身想明白了,史郎想纳妾就纳罢,妾身允了。” 史正荣却摆手道:“晚娘,我想明白了,不纳妾了,再也不纳妾了。” 周氏谦卑道:“妾身失礼了,为着一个外人要死要活,实在不成体统,以后会好好惜命,再也不会为此事伤心难过了。” 崔文熙:“那便是悟明白了。” 周氏:“多谢娘娘指点,妾身悟明白了。” 崔文熙又看向史正荣道:“史尚书,那张氏,你又当如何处理?” 史正荣应道:“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崔文熙:“那便就这样罢。” 卫公公做了个“请”的手势,夫妻二人双双拜谢离去。 一直没吭声的赵玥忍不住好奇问:“我记得当初四皇叔是不同意与元娘和离的,为何后来又允了?” 崔文熙不答反问:“你猜。” 赵玥摇头,实在好奇得紧,“你是怎么跟他灌迷魂汤哄他和离的?” 崔文熙斜睨他,“我总不至于一哭二闹三上吊。” 赵玥点评道:“以你方才收拾史尚书的手段,应不至于这般愚蠢。” 崔文熙抿嘴笑,“二郎你猜,回去后周氏又会怎么对待史尚书?” 赵玥:“……” 哦豁,要完。 果不出所料,没过几天就听到传闻说史正荣差人把那张氏打发回平州了,一大老爷们天天跪求周氏原谅,因为周氏心灰意冷要同他和离。 她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和离? 庆幸的是这场赌注她赌赢了,史正荣对她还是有情的,只是一时被蛊惑了心智。倘若她赌输了,也能趁此机会看清枕边人的真面目。 当初崔文熙问她敢不敢去考验人性,她豁出去了。 虽然把史正荣挽回了,心还是有点凉,一时半会儿是翻不了篇的。 坊间百姓听说周氏在崇政殿以死明志饮了鸩酒,史正荣追悔不已,后周氏又死而复生,挽回了这段夫妻情分,无不被这狗血的剧情激起了八卦的欲望。 而崔文熙也从中得到启发,认为朝臣的私德应是与政绩挂钩的,他们这群人是公众的父母官,做任何事都应起到表率作用,倘若德行有亏,谁还愿去敬重呢? 赵玥认为有一定的道理,对官员的品行有一定的约束力。 于是崔文熙提议把官员私德品行纳入考核里,一个合格的官员应该是各方面都是正面影响的。 底下的朝臣听到风声顿时哀嚎遍野,纷纷斥责崔氏妒妇,崔氏毁我,崔氏不人道等语。 那帮朝臣过度解读,认为导火索是史尚书家事引起,于是引申为崔氏不准朝臣纳妾。 崔文熙:“……” 那就不准纳妾吧。 作者有话说: 朝臣:崔氏太过分了!! 赵玥:众爱卿,把耽误在后宅里的时间花到工作上求晋升不是更好吗? 朝臣:万恶的封建社会!! 朝臣:万恶的老板!! 赵玥:。。。。 第72章 番外九 ◎二崽来争家产了◎ 把私德品行纳入政绩考核里没问题, 但不准纳妾就要命了。 然而这道条例并未端到明面上来,起因又是史尚书家那点破事引发的,故而被朝臣们解读成了潜规则。 如果想政绩考课上好看点, 那就把作风收敛点吧,顺便后宅里别乱纳小老婆了。 一时间, 一股无形的整顿之风搞得众人惶惶。 那些官员的正室无不拍手称快, 就算平日里对糟糠妻没什么脸色的也要掂量几分, 纷纷讨好家中的母老虎, 生怕她们搞事又要捅到中宫那儿去影响自己的仕途晋升。 话又说回来,一般家的娘子还没资格闹到宫里去呢, 皇后娘娘哪有空闲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家事? 现在崔文熙管的是宫中女官的人才提拔, 给京中有才华的女郎们开辟出一个职业上升的通道。 宫里头有许多职位, 些许能力出众的女郎们可以选择入宫磨砺,这类人是掌管低级宫人,领俸禄, 且有一定的品秩。 当然,有身家背景的女郎们自然无需进宫受这等磨练, 但背景不那么显著,又想获得提升的女郎则可以选择这条路。 在这期间, 在江南私访的赵君齐给京中的帝后家书报平安, 信中字字快活,夸那好山好水与街巷美食, 叫崔文熙都看得眼馋了,同赵玥道:“阿娘他们倒是快活似神仙。” 赵玥其实也眼馋, 嘴硬道:“成日里吃喝玩乐, 没甚出息。” 崔文熙掩嘴笑, “你这是羡慕嫉妒恨。” 赵玥正儿八经道:“你我本就是闲不下来的人, 若日日这般无所事事,过不了几月就会生厌。” 这话倒是真的。 崔文熙亲自回书信与江南二老,报京中平安,并将些许趣闻说与他们听。 目前夫妻二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帝后生活,赵玥仍旧跟往日那般勤勉,崔文熙则一边养胎,一边把后宫诸事掌管得更好。 不论是遣散愿意离宫的宫人,还是整顿前朝官员的生活作风,亦或开辟女官通道,都在用微小的力量去影响身边的人。 她的作为很得永宁佳赞,同她说道:“六局一司为京中的女郎们提供了另一条出路,能入职当选,在家族里极有颜面。” 崔文熙道:“能任职者本身能力就不错,我只想着,能多替她们谋点出路。” 永宁笑道:“长月有心,我荒唐惯了,没你和平阳仁善,她那义诊的医馆还在支撑呢,起初我当她是玩笑,哪曾想当成了真,街坊里对她夸赞不已,可见是实惠到百姓的。” 崔文熙掩嘴,“前几日我从二郎的私库里给她拨了五百两钱银,我也为此事同二郎说起过,他说政事堂没通过,我若想搭把手,便从私库里取。” 二人就义诊医馆的事议了起来。 崔文熙有开办女学的打算,她曾同赵玥提过一嘴,当时赵玥并未反对,因为女学相对应的是私塾,如果说私塾应对的是科举,那女学应对的则是女子的求生之道。 今日同永宁说起,永宁也觉得女学甚好,特别务实。 像刺绣,纺织,烹饪这类活计多数都是女郎们在做,若有专门的女学教办,并与作坊联系输送学员入职,可以说是一项非常惠及女郎的民生。 故而赵玥是支持的。 一晃数月,接近年关的时候赵君齐夫妻俩归京,因为开春就是平阳跟高明远大婚的日子了。 这个时候赵熠已经一岁多,能走得很稳了,并且会说很多叠字。 赵君齐瞧着高兴不已,隔代亲,对他喜爱得不得了,时常抱着逗弄一番,又亲又哄的,马氏在一旁打趣道:“有熠儿在,这会儿应是不再出去了。” 赵君齐应道:“明年就在宫里逗逗熠儿,享享天伦之乐。” 赵熠手里拿着红枣糕啃食,一双灵动的眼睛骨碌碌地盯着自家祖父瞧。那小模样惹得赵君齐笑意连连,说道:“这孩子像二郎小的时候,乖巧伶俐。” 马氏也笑道:“模样像他,性子也沉静,往后肯定聪慧。” 不一会儿赵玥和崔文熙过来,一家子提及平阳的婚事和年关的琐碎,皆跟家常相关。 赵君齐很享受这种天伦之乐,看着自家崽已能独当一面,无惧风雨,看着孙辈平平安安成长,家和万事兴。 在这边用完晚饭,夫妻二人才回去了,赵熠则宿在长春宫。 现下冬日寒冷,崔文熙并未在外头逗留多久,回到景仁宫,赵玥道:“今儿看着父亲他们开怀,我心里头也颇有几分感触。” 崔文熙好奇问:“什么感触?” 赵玥握住她的手,“脉脉温情挺好,不论什么时候,身边有亲人陪伴,心里头都是舒坦踏实的。” 崔文熙抿嘴笑,“为人夫,为人父,二郎倒是成长了不少。”又道,“人活一世,最幸运的莫过于身后随时有盏灯在那儿亮着,无论你走了多远,离开了多久,回来的时候那盏灯总在,这就是心里最踏实的归宿。” 赵玥:“这归宿挺好。” 他们相互依偎在一起,叙着日常琐碎,享受着从忙碌里抽出来的安宁,十指相扣,眼中盛满了彼此。 新的一年里充满着新的生机,待到开春时节,平阳大婚日到来。她贵为长公主,有自己的公主府,在大婚那天把驸马高明远从高家“娶”进了公主府。 此举引得京中百姓津津乐道。 这个时候崔文熙已经是孕晚期,本想去凑热闹的,赵玥怕车马颠簸又人多事多的出岔子,便没让她去。 她颇觉遗憾。 公主府离皇城并不远,听着外头的烟花炮竹声,崔文熙抚摸肚子道:“今日公主府定是热闹极了。” 芳凌笑道:“娘娘就别眼馋了。” 崔文熙由她搀扶着走到外头,“我若没有身子,定要陪她好生饮几杯。” 芳凌:“还有一两月就临盆了,待娘娘生产后,想怎么着都行。” 崔文熙道:“一定得是个闺女,产下她后,我便不想再生了,怀胎十月委实不容易。” 她满心满眼期待着是个小公主。 赵熠由乳母抱出来玩儿,见到她就兴冲冲跑了过来,抱住她的腿唤娘。 再过几月小子就满两岁了,乳牙还没长齐,开春天气暖和了穿得少,整个人活泼得跟小猴子似的,特别讨人喜爱。 崔文熙捏了捏他白嫩的脸儿,问道:“熠儿想不想要妹妹?” 赵熠懵懵懂懂喊妹妹,抱着她的腿撒欢儿。 二嫁东宫 第104节 到底是小子,骨子里还是调皮的,不一会儿就到处跑,对任何事物都好奇不已,东摸摸西看看也不嫌脏,让乳母给追着跑。 崔文熙坐到树荫下瞧着,不由得感慨道:“时日过得真快,熠儿都长这么大了。” 芳凌:“娘娘这些年应是过得舒坦的。” 崔文熙点头,“是挺舒坦。” 微风徐徐吹来,带着春日里的暖意,阳光从叶缝里穿透而下,她眯起眼从缝隙里往上看,仿佛看到了春光烂漫与勃勃生机。 那是对生命向往的憧憬,与对未来充满着兴致的追求欲望。 傍晚赵玥回来同她说起公主府大婚的情形,听得崔文熙津津有味,说道:“公主府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热闹过了。” 赵玥笑道:“阿姐她应是真的高兴的,今日整个人精神抖擞,充满着活力,我已经有好些年不曾见过她这番模样了。” 崔文熙:“那便是她遇到对的人了,从心而发感到高兴。” 夫妻俩就平阳的婚事唠了好一阵子才作罢。 还有近两个月崔文熙的产期便到了,她其实有点紧张,头胎都不这般,因为顺其自然就好,唯独对二胎有所期盼,故而心中忐忑。 眼见离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同时也是开盲盒的刺激。 崔文熙日日祈祷是个小公主。 也不知是她太过诚心还是其他原因,这胎提前了半月生产。 有过一次开宫口的经历,第二次分娩则更加容易。 第二个孩子降临的那天是下午,从见红破水到发动只经历了两个多时辰。崔文熙进入产房后,仅仅持续了两盏茶的功夫就成功分娩,比生赵熠容易多了,也更轻松。 当时进产房前稳婆就跟她说生过一胎,第二胎相对会轻松些,当真没骗她。 崔文熙由芳凌搀扶着趴在扶手上,用充满着期待的眼神望着稳婆急切问:“是不是小公主?” 稳婆愣了愣,回道:“回娘娘,是个小皇子。” 崔文熙犹如当头一棒,整个人彻底愣住了。 芳凌见她脸色不对,连忙道:“娘娘别着急,小皇子也挺好。” 崔文熙顿觉血气上涌,期待得越多,失望就越大,她对哭嚎的新生儿还抱着幻想,命稳婆抱过来给她瞧。 稳婆忙上前给她看,崔文熙粗鲁地扒开包裹好的襁褓,那孩子哭嚎得撕心裂肺,皮肤皱巴巴的,比赵熠出生时丑多了。 崔文熙直勾勾地盯着小鸡鸡,不由得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一旁的芳凌仿佛听到什么东西……碎了。 外头的赵玥父子和太医院的人听到婴儿啼哭声,他悬挂在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下,问道:“母子可平安?” 里头的嬷嬷回应道:“回禀陛下,母子平安,娘娘生的是小皇子。” 听到小皇子,赵玥愣了愣,想起寝宫里的仕女图,心里头有点怵。要知道崔文熙从怀孕开始就盼着小公主,结果事与愿违,多半不痛快。 周边的宫人和御医们纷纷祝贺,赵玥却没心思,只默默地低头瞅着赵熠那小小子。 如今来了两个小子,多了一个争家产的人了,他破天荒地问了一句,“熠儿,你喜不喜欢弟弟?” 赵熠懵懂点头。 赵玥:“弟弟要来跟你争家产了,你怕不怕?” 赵熠:“???” 这问题简直有毒! 作者有话说: 哈哈,再写几章番外就结束啦,中间会掐断时间线写一写两兄弟长大后的守家和扩张版图的相处日常。 赵玥:家产是哥哥的,他有点笨,你要让着他,二崽别去抢。 二崽:好的。 家产是哥哥的,哥哥是我的。 第73章 番外十 ◎两崽日常◎ 满心希望盼着能得一个小公主, 结果希望落空,令崔文熙沮丧不已。 寝宫里的仕女图已经收起来了,崔文熙盘腿坐在床榻上, 直勾勾地盯着二崽。 才生下来时皱巴巴的,这才养了几天五官就舒展开了, 眉是眉眼是眼的, 瞧着比大崽还要好看许多。 像极了女孩儿。 她心中到底不如意, 鬼使神差的, 又忍不住偷偷扒拉开小崽子的□□瞧,真的有小鸡鸡。 崔文熙失望地瘫倒在床榻上, 两眼望着帐幔出神儿, 她难不成还得拼三胎? 想到这里, 崔文熙彻底暴躁了。 没过多时,赵玥从崇政殿那边过来瞧她,二崽已经被乳母抱去喂奶了, 见崔文熙恹恹的,赵玥无奈喊道:“元娘。” 崔文熙:“不要叫我。” 赵玥:“……” 她使着小性子, 翻身背对着他。 赵玥坐到床沿,哭笑不得, 戳了戳她的肩膀, “元娘。” 崔文熙不予理会。 赵玥抱手,故意说道:“方才我听你阿兄说二娘昨日回京了。” 听到这茬, 崔文熙半信半疑地翻身,看着他问:“二妹回来了?” 赵玥点头, “昨儿下午回来的。” 崔文熙一下子来了精神, 刚刚还病恹恹的, 现下麻利地坐起身, 说道:“二郎请阿娘进宫来陪我说说话,可好,我闷得慌。” 赵玥失笑,“明日就让她们进宫陪你小住些时日。” 崔文熙咧嘴,这才满意了,亲昵地蹭了蹭他,同他撒娇。 第二日金氏母女进宫来探望,许久没见着崔文姜,姐妹二人亲热得很,崔文熙握着她的手说道:“今日既然来了,便在宫里小住些时日陪陪我。” 崔文姜笑道:“那敢情好,好吃好喝供养着,我还巴不得呢。” 崔文熙撇嘴,“跟着我吃月子餐,清汤寡水的,你只怕得嫌。” 这话把崔文姜逗笑了。 稍后崔文熙命嬷嬷去把赵熠唤来见外祖母,小家伙也不怕生,跟谁都亲昵。 崔文姜把他抱在怀里逗弄,赵熠咯咯地笑,眼睛弯成了一弯新月,瞧着可爱得紧。 她喜欢孩子,教赵熠唤她姨母,一旁的金氏瞧着欢喜,说道:“熠儿比先前又懂事得多了。” 崔文熙嫌弃道:“皮得很,成日里追着跑,宫里的物什被他打坏不少,园子里的蚯蚓都去刨,什么虫子都去抓,每天都弄得一身脏。” 崔文姜道:“男孩儿是要皮一些,阿姐若想清净些,便再拼一个小公主。” 崔文熙摆手,“你别提这茬,提起我就心烦。”当即把对二崽的期待粗粗说了一番,听得崔文姜失笑连连。 二崽出生后她们还没见过,不一会儿乳母把小子抱过来给二人瞧。 崔文姜“啧啧”两声,望着襁褓里熟睡的婴儿,这时候还没出现黄疸,白净清秀得不像话,不由得赞道:“这孩子生得俊,粉嘟嘟的,光看模样挺像小公主。” 金氏也道:“瞧着是像女孩儿。” 崔文熙:“怀着他的时候我日日瞧仕女图,全都是漂亮女郎呢。” 金氏:“便是男生女相了。” 母女三人就二崽的模样唠了好一阵,现下名字还没取好,之前赵熠是赵君齐取的,现在二崽仍由他亲取。 有至亲们的陪伴,崔文熙郁闷的心情得到舒缓。 母女在宫里陪她小住了几日,崔文熙私下里说起三胎的事,她想求个小公主,却又怕再来个崽,一时便不打算生了。 崔文姜问她赵玥的意思。 崔文熙摇头道:“二郎倒是看我自己的意愿。”又道,“他觉着生产伤身子,有两个孩子倒也足够了,若我真执意想讨个闺女,便由着我。” 崔文姜:“如此说来,他觉得两个已经足够了。” 崔文熙点头,“之前他也觉着一儿一女挺好,哪曾想又来了一个小子,怕亏了我的身子,就劝我作罢。” “那阿姐是如何想的?” “我不知道,我既想讨个女儿,又怕第三胎还是小子,再加之十月怀胎委实辛苦,也不想再生了,纠结着呢。”顿了顿,“我还想办女学,倘若一直生孩子,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抽出来折腾。” 听到女学,崔文姜生出几分兴致,问道:“什么女学?” 崔文熙当即把自己的打算同她细说一番,打定主意要在女学上做出一番功绩来,很得崔文姜称赞,说道:“没想阿姐竟有这般志气,待明年我回来,也愿为阿姐的女学出绵薄之力。” 崔文熙高兴道:“那敢情好!”又道,“我所创办的女学,便是收拢志同道合者一起协作,先从京中开始,倘若能兴办下去,便从京中逐步推广到州县等地,像科举私塾那般遍地开花!” 崔文姜笑道:“还得让朝廷扶持方才能长久。” 崔文熙点头,“这是自然,但凡是涉及民生利好的,二郎都有兴致。” 崔文姜:“那阿姐定要仔细把身体调养好,以后还有得熬呢。” 姐妹二人就女学话题热议了许久,同时也把崔文熙心中的纠结吹散许多。原本还犹豫要不要再讨一胎,现下看来还是作罢,生育和创办女学相比,她终是选择了后者。 于是在坐月子期间,她闲着无事时就开始写创办女学的方案,先把想到的记录下来,林林总总写了许多。 天气愈发炎热,快出月子时老二的名字总算落实了,取名赵旭,小字阿瑛。 老大赵熠,熠,盛光也,代表着光明普照,又因是嫡长子,肩负着储君的责任,可见赵君齐对他的期望极高。 而老二赵旭,旭,日初出貌,初生的朝阳光芒自然不能掩盖过长子,但也期望他能像初生的朝阳那般耀眼,带着没有攻击性的暖意扶持自家兄长共谋赵家前程。 这是赵君齐对他的期盼。 尽管帝王家亲情极淡,但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不像祖辈那样兄弟众多,且关系复杂,自然盼着兄弟二人能携手前行,而不是争夺。 崔文熙对取名没什么兴致,不过两个孩子比起来,老二着实生得漂亮,是漂亮,女孩子的那种玉雪漂亮。 二嫁东宫 第105节 有时候她会同赵玥发牢骚老天爷为什么要画蛇添足给老二添个小鸡鸡,着实是多余的,令赵玥哭笑不得。 不过老二确实生得抢眼,眉目清丽,五官比老大秀美得多,典型的男生女相。 夏日炎炎时,满两岁的赵熠已经顽皮得跟野猴子似的,淘气得要命。 祖父赵君齐的胡须经常被他拔,不仅如此,寝宫里的不少物什也糟了殃被他碰碎不少,赵君齐却纵得欢儿,任由他撒野。 因为有时候小崽子闯了祸会哄他,嘴特别甜,就像赵玥儿时那般讨人喜欢。 两个孩子都有人照看,平日里赵玥忙政务,崔文熙琢磨筹办女学,对他们并不上心。 永宁也对女学有点兴致,便在外头替她寻志同道合的女郎们,想办法把女学开办起来。 日子过得充实且充满着期盼,崔文熙干劲十足,空闲的时候则逗弄一下赵熠消遣。 那小子忒缠人,还淘气,瞧见摇篮里的老二,觉着乖巧,也模仿自家老娘的样子在弟弟脸上嘬了一嘴。 许是受不了他的粗鲁,老二挥舞着小手挠他。 赵熠跑去跟崔文熙告状,她哭笑不得,问他怎么被欺负了,赵熠嘬了她一嘴。 崔文熙“哎哟”一声,把他带到摇篮前,赵熠又学方才的情形去嘬了老二一嘴,这回老二没挠他,而是翻了个白眼儿。 赵熠:“……” 一旁的崔文熙被二人的举动彻底逗乐了,她伸手抱起摇篮里的赵旭,也亲了他一嘴,说道:“我们阿瑛是不是嫌弃阿兄了?” 赵熠不服气道:“我还嫌他呢,奶臭。” 赵旭:“……” 作者有话说: 还有四张番外就结束啦~~ 第74章 番外十一 ◎我那笨蛋阿兄◎ 一般的皇子三岁就开蒙学礼, 现在宫里头只有两位皇子,眼下赵熠都两岁了,也该提前物色老师。 赵玥心中一时没有人选, 他同赵君齐提起这茬,赵君齐捋胡子道:“往后淼淼将是我大梁的储君, 请来的老师马虎不得。” 淼淼是赵熠乳名, 崔文熙给取的。 赵玥问:“爹可有人选举荐?” 赵君齐捋胡子道:“我暂无人选举荐, 不过这事你无需操心, 陈平虽已归隐,他总有私交人脉在, 我且书信与他, 请他替我举荐, 总能替两位皇子寻得合意的老师。” 赵玥点头,“若有老师举荐,自然信得过。” 赵君齐:“为人师表, 对学子的影响至关重要,当年为父能觅得陈平出山可不容易。也多亏有他引导, 方才有你的今日,故而替淼淼寻老师, 也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赵玥表示赞许。 像他们这种处于顶级阶层的皇室自然对教育非常看重, 它不仅仅是影响自身学识眼界,更是影响着对大梁江山能否太平的关键。 毕竟培养一个明君并不容易, 需要耗费数十年心血与精力,从娃娃就要抓起。 哪怕才三岁就要开蒙学礼, 先从礼教学起。 这便是生为皇长子所要面临的压力, 在享受锦衣玉食与尊荣的背后总要去承担常人无法理解的努力与勤奋。 两个幼子在诸多关爱下逐步成长, 与老大赵熠的调皮淘气相比较, 老二赵旭则没那么皮,目前看来性情相对文静一些。 冬日的时候七个多月的赵旭开始喊娘娘了,能发出简单的音节,小模样生得文秀,跟女孩子一样娇气,很少哭闹。 崔文熙瞧着欢喜,把他抱在怀里蹭他的额头,以前觉着遗憾不是女娃,养大了便亲昵许多,毕竟能互动增添感情了,也会窝心柔软。 有时候老大淘气惹人嫌,再看老二,愈发衬托出两人的差别来。 逗了会儿孩子,忽听宫人来报,说永宁来了,崔文熙把赵旭放到榻上由乳母照看,随后去见永宁。 目前她们已经组建起了一个小团队,开始投入创办女学,永宁成为对外沟通的桥梁,崔文熙则是女学的掌舵人。 在她们商事时,另一边的赵熠手贱去弄自家弟弟,结果被小子咬得嗷嗷叫。 乳母赶紧上前劝架。 赵熠嚎啕大哭,手被赵旭咬了齿印,他委屈向乳母告状,赵旭则骨碌碌盯着他瞧,不哭也不闹,任由他撒泼。 结果那厮好了伤疤忘了疼,刚刚才哭了一场,不一会儿又手贱去招惹赵旭,想去掐他的脸儿,哪曾想又被咬了一嘴。 赵熠再次嚎啕大哭。 赵旭:“……” 莫不是个傻子? 事实证明赵熠真有点傻,吃亏了一点都不长记性,顽劣得很,又跑到他身边皮。 这个时候的赵旭还不会爬,但已经有喜恶意识了,他不喜欢老大掐他的脸,会回击,也不知轻重。 赵熠则在吃了两回亏后不敢轻易碰他,只在他身边淘气,做出又要弄他的样子。 那两岁多的憨憨哼哼唧唧的,调皮地做鬼脸,实在蠢得可爱,赵旭被他逗笑了,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咿咿呀呀。 乳母端着糕点进来瞧着兄弟俩说着她听不懂的话,颇觉好奇。 赵熠的语言功能算是发育得不错,同她说方才弟弟叫他淼淼。 乳母不信。 于是一大一小逗弄赵旭,试图引他喊淼淼。 晚些时候赵玥忙完政务过来看两个小崽子,抱老二时老大也要抱,他坐到榻上,一边抱一个。 前些日老二会开口喊娘娘了,他教他喊爹,哪曾想爹没学会,反倒是会喊淼淼。 赵玥颇觉诧异,笑道:“阿瑛会唤淼淼了呀。” 赵熠邀功似的道:“我教的我教的……” 赵旭冲他笑,嘴里咿咿呀呀不知说着什么,赵熠也跟着模仿,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大人听不懂的婴语。 赵玥就听着两个孩子嘈人的咿咿呀呀,却一点都不厌烦。比起朝堂上的枯燥乏味,这两个家伙要好玩多了,是按部就班中的调剂。 他挺享受亲子间的相处,也爱这份天伦,更愿为两个小子去创造没有争斗的生存环境,至少不要像他幼时那般如履薄冰,看人脸色行事。 隆冬在忙碌中度过,开春时赵君齐出了趟宫,亲自去钦州请陈平向他举荐的夏文公。 据陈平说此人博学多才,如今已年近七十,不问世事多年,若能请其出山,对皇长子大有益处。 当初东宫能咸鱼翻身,全靠陈平出谋划策,故而赵君齐对他是非常信任的。现在他举荐夏文公,便又像以前那般放下身段亲自去请,可见他对孙辈教育的看重。 眼见老二快满周岁了,马氏亲自备了抓周礼。 当初老大满周岁时抓的是翡翠,可比赵玥有出息多了,马氏说赵玥抓的是铜钱。现在他们又来试赵旭,看他会抓什么。 绒毯上摆放着许多东西,有胭脂钗环、印章、账册、珠贝、绶带、玩具木剑、铜板和笔墨等数十样。 一众人围在一起观望,赵旭由乳母放开,跌跌撞撞朝那堆稀奇玩意儿走去,结果还没走近就跌坐到地上。 崔文熙唤他过来抓周,他坐在地上看了会儿,又折返爬回去要乳母抱。 众人被逗笑了。 乳母再次把他放下来哄他过去抓周。 这全凭幼儿意愿,是不能做诱导的,他乐意抓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接连折腾了两次,赵旭才爬进那堆物什里,结果拿了一盒胭脂。 崔文熙:“……” 在某一刻,不禁有些绝望。 马氏不由得笑了起来,打趣道:“这孩子,以后多半是花花肠子。” 万分庆幸的是赵旭除了对胭脂感兴趣外,又贪心地抓了玩具木剑。看到他的举动,崔文熙觉得心里头平衡点了。 一大老爷们抓胭脂像什么话? 虽然这个并不能预示什么,但在心理上还是有点暗示性的。 对于这个结果,崔文熙表示满意,问道:“阿瑛喜欢木剑吗?” 赵旭没有反应,只把那玩具木剑抓去拿给了赵熠玩儿,自己则紧握着胭脂不放。 崔文熙:“……” 再一次感到了绝望。 抓周礼结束后,崔文熙不禁发起愁来,同赵玥道:“阿瑛那孩子竟然抓了胭脂,以后多半是在脂粉堆里厮混的货。” 赵玥:“瞎说,他不是还拿了木剑吗?” 崔文熙:“那把木剑被他拿给了淼淼,是给淼淼拿的,应不是他喜欢的。” 赵玥愣了愣,安抚道:“元娘莫要瞎想,才一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当时我不就抓了一枚铜板吗,也代表不了什么。” 崔文熙还是发愁,“一大老爷们抓胭脂像什么话。” 她这一说,赵玥都被她搞得有点忐忑了,因为老二男生女相,又抓了胭脂,确实有点别扭。 两人忍不住关注起老二的身心健康来,生怕他长歪了爱脂粉。 不过跟老大的身体素质比起来,老二是要差些,也爱生病,娇气得多。 兄弟俩经常打架,喜欢争抢东西,老大调皮爱去招惹,每每被抓咬时哭得惊天地泣鬼神,然而只需片刻,又不长记性去惹。 老二性子则沉静许多,没他那么顽劣,也不爱哭闹,经常会露出“我就静静地看着你作妖”的表情。 崔文熙每天听得最多的就是老大向她告状,说阿瑛打他。 俗语说得好,一岁两岁逗人爱,三岁四岁逗人踹。 赵熠处在狗都嫌的年纪,有时候连崔文熙都想踹他,跟个话唠似的,不停地告状,却又不长记性,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特废嗓子。 她的脾性向来不错,但也会忍不住吼他两嗓子,特别是那家伙把她妆台上的玉钗摔碎,胭脂水粉抹了一脸弄得到处都是时,她的慈母形象便再也维持不下了,气急败坏抄起扇柄要揍人。 那小子却跟泥鳅似的跑得飞快,这还没打到身上呢,就哭嚎得天崩地裂。 二嫁东宫 第106节 崔文熙:“……” 这难道就是养崽的乐趣? 然而惊喜还在后头,当赵君齐辛辛苦苦把夏文公请进京城给赵熠当老师时,全家都很高兴。 老儿毕竟快七十岁了,还车马劳顿出山,也着实不易。 赵玥同他谈起老师陈平,夏文公毫不客气埋怨陈平不厚道,原本是等死的人了,结果给他弄了这一出。 老头子也是个非常幽默的人,当真如陈平所说,博学多才,年轻时走南闯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谈古论今颇有文士风骨,很得赵玥欣赏。 通常这类人都有点臭脾气,对官场上那套素来不屑,能把他请来委实不易。 赵玥命人去把赵熠领来拜先生,起初小子非常听话,规规矩矩的,夏文公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哪曾想教了个冤孽。 因为太笨了。 后来他还写信把陈平大骂一通,骂他为什么给他举荐了这么笨的学生。 陈平不服,同他书信对骂起来,说赵玥都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生出个笨蛋儿子,并且还骂他老不中用,没本事教人。 文人对骂都是不带脏字的,把夏文公气得差点吐血。 他硬着忍着逃出京城的冲动,每日跟赵熠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淼淼啊,我夏浮鸢都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上的糟老头了,你能不能放过我,让我多喘两天气儿? 赵熠:“……” 后来连赵旭都看不过去了,经常帮老大做题,让他抄作业,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冤种老头的,只想他多喘两天气儿,别被自家那智障阿兄给气死了。 作者有话说: 夏文公:冤孽啊冤孽!!我上辈子一定是造了孽才被这么一个学生给收拾了!! 赵熠:。。。。 阿瑛,我又被老师骂了。 赵旭:这样老师才能多活两天。 夏文公:??? 你俩小子简直有毒!! 第75章 番外十二 ◎兄友弟恭◎ 从赵熠开蒙之始, 日子便过得飞快。 最初开蒙只是学礼教和规矩,宫里头只有两位皇子,赵旭还小, 故而师生一对一。 刚开始赵熠还是挺老实的,主要是对老师不熟, 后来跟他混熟了, 骨子里的淘气便压不住, 平日里连崔文熙都会吼他两嗓子, 更何况脾气古怪的夏文公。 那小子也委实讨人嫌,皮得要命, 竟然趁着夏文公打瞌睡时把他的胡须给剪掉了半边。老儿被他给气惨了, 拿着戒尺追着小子满书斋跑, 一老一小上演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此类事件层出不穷。 不过夏文公也是个犟种,从来不会在赵玥跟前告状,但打赵熠也是真的打, 不会因为他是皇长子就不敢罚。 这种鸡飞狗跳的日子一晃就到赵旭被送进书斋来开蒙,兄弟俩都在夏文公手里受教, 彼时崔文熙的女学也已开办而成,招收了两批学员学艺。 孩子们步入学习的正轨, 女学也已摸着石头过河, 各方面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因赵熠比赵旭年长,故而现在夏文公已经在教他背《三字经》和认识简单的文字了。哪曾想赵熠死活背不全, 反倒是赵旭背得滚瓜烂熟,这一对比下来高下立分。 夏文公在绝望的同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 心情复杂, 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把赵旭叫到一旁, 小子虽然才三岁, 但语言表达能力非常清晰,基本能讲清楚一件完整的事件,并且还没赵熠那般淘气,性情沉静,着实是个小聪明。 之前陈平跟他说赵玥小时候聪慧过人,生的娃应该不会笨,他很是怀疑,现在看到赵旭,一下子就打消了怀疑的念头。 平时教赵熠的时候赵旭也在边上,哪晓得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很叫夏文公意外。 为了考验赵旭是不是真有想象中那么聪明,夏文公开始跟他讲解《三字经》的核心含义,以及每句话所要表达的意思。 结果赵旭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赵家的智商没问题。 只需要讲解两遍,但凡夏文公考问一句,他几乎都能回答出含义。 这就不得了,三岁小儿才开蒙不但能把《三字经》背得滚瓜烂熟,且还能理解其中的含义,足见悟性极高。 再看赵熠,皇长子,未来的储君。 夏文公不禁露出绝望的表情。 最终在反复教了两月的《三字经》,赵熠还背不全后,夏文公彻底致郁了,他平时极少会跟赵玥告状,此刻也绷不住了,觉得赵熠的悟性很该引起帝后的注意。 这不,赵熠成功的引起了崔文熙的质疑。 她平日里也没怎么管他,一来后宫诸事需要她掌管,二来又在操劳女□□转,对两个娃几乎是放养的状态。 如今老师告上门来,不得不引起她的高度重视。 结果很遗憾,赵熠真的是个傻子。 崔文熙尽可能维持着慈母的形象,亲自考问赵熠《三字经》,他真的记忆力不太好,就那么一千多字,反反复复背顺口溜仍是不得要领。 反观老二,不但能倒背如流,且还能理解其中的含义,他们老赵家的智商应该是没问题的,崔文熙深信不疑。 不管她怎么嫌弃,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崽,耐心把《三字经》拆分一遍又一遍去教,结果很遗憾,没有半点长进。 晚上赵玥问她成果如何,崔文熙不禁有点绝望,说道:“淼淼奇蠢无比。” 这话赵玥不爱听,反驳道:“瞎说,他只是没开窍。” 崔文熙:“你说这孩子随了谁,阿瑛比他小,才开蒙就把《三字经》背得滚瓜烂熟了,甚至能解其意,淼淼却教了百十遍还不得要领。” 赵玥:“他应是贪玩去了,且把他唤来,我考问考问。” 崔文熙道:“芳凌,去把淼淼叫过来。” 另一边的老大和老二正在吃果子,听到乳母来说圣人唤老大过去要考问,老二看向老大道:“阿兄要挨打了。” 赵熠:“……” 他虽然在学问上不用功,在其他方面上却不笨,问乳母道:“嬷嬷,爹娘现在生气吗?” 乳母笑道:“没有生气,只是让淼淼过去问一问。” 赵旭一本正经道:“若阿兄答不出来挨了打,爹打你,你就去求阿娘护着,阿娘打你,就去求爹护着。” 赵熠发出灵魂拷问:“万一他们都要打我呢?” 赵旭:“……” 那就很惨了。 起初赵玥也像崔文熙那般自认为他能克制脾气,维持做慈父的形象,哪晓得问出火来后,赵玥跟他杠上了。 父子俩也是个犟种,在说到“丝与竹,乃八音”时,赵熠非要说是九音,把赵玥气得够呛。 崔文熙见他额上青筋暴起,怕他气出个好歹来,赶紧道:“今日就这样罢,孩子还小,二郎且消停些,莫要折腾他了。” 赵玥被气得暴跳,指着赵熠,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崔文熙怕他要动手揍人,赶紧让芳凌把崽子带下去,这才免除一场鸡飞狗跳。 赵玥委实被气着了,接连灌了两杯水压惊,说道:“奇蠢无比!奇蠢无比!” 崔文熙:“……” 见他确实被气惨了,索性命芳凌把老二找来哄哄。 赵旭当真讨人欢喜,但凡他考问一句,他就能答一句,且有条不紊。 方才赵玥被老大气得惨,现在心情要好得多了,因为看到老二,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更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这种想法是非常危险的。 被老二哄得开心了,崔文熙想着方才老大被训斥,心情肯定不好,于是放老二回去哄哄,别让老大芥蒂,影响到兄弟感情。 待宫人把老二带下去后,崔文熙发愁道:“这两孩子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他日长成,阿瑛的风头势必盖过淼淼,次子盖过长子,定会引起争端,这可如何是好?” 赵玥默了默,严肃道:“元娘这话不禁让我想起了当年的东宫,那时父亲在祖父眼里便如淼淼一般,底下的二皇叔和三皇叔则像阿瑛更受他喜欢。” 崔文熙:“……” 这就要命了。 赵玥:“阿瑛像我小时候,淼淼……估计是随了他祖父。” 崔文熙默默捂脸。 满朝文武都知道太上皇资质平庸,但他偏偏还是嫡长子,能在皇权倾轧下活出来委实不容易。 虽然以目前来看,老大和老二都是一母同胞,应该不至于这般残酷,但一个天赋异禀,一个平平无奇,若论心劲儿,老大肯定是不敌老二的。 帝王家到底跟平常人家不一样,牵扯到的东西实在太多,如果老大压制不住老二,那往后就有好戏看了。 崔文熙忧心忡忡道:“淼淼既然愚笨,就得多在阿瑛身上下功夫。”说罢看向他道,“二郎还是得多想想他们的以后。” 有些话虽然没有说明,赵玥还是会意,正色道:“一母同胞的兄弟,岂能手足相残,我会同夏文公好生议一议这个话题。” 崔文熙点头,“由他引导兄弟二人自然是极好的。” 赵玥握住她的手,“我们也得多加引导。”顿了顿,头大道,“还是一儿一女的好。” 崔文熙翻白眼,“我若再拼个三胎,又拼个小子来……” 赵玥:“……” 这日子谁都别过了。 现在意识到老二比老大优秀得多后,赵玥对他们上心许多,他同夏文公就二人差异详谈一番。 夏文公虽然不屑这些争斗,但也不傻,知道帝王家的血腥残酷,哪怕是亲兄弟,为着权力翻脸不认人比比皆是。 如今赵玥主动同他说起这茬,他也不遮遮掩掩,开门见山道:“淼淼的资质确实比阿瑛差许多。” 赵玥:“先生所言极是,可淼淼是皇长子,未来的储君人选,纵然阿瑛天资过人,也会因为出生晚而屈居亲王之位,这是他的命运使然。” 夏文公捋胡子,“儒家遵循立嫡立长,淼淼是当之无愧的储君人选,老夫自然把他当储君培养。不过阿瑛之才万不可埋没了,依老朽之见,无需约束,放任他选。” 二嫁东宫 第107节 这话令赵玥好奇,“何为放任?” 夏文公:“玉不雕不成器,淼淼需耗心雕琢打磨,阿瑛天资聪慧,过于雕琢反磨了他的灵性,且先瞧瞧他,再加以引导。” 赵玥点头,赞许道:“先生有心了。” 夏文公端起茶盏,“这俩孩子老夫都喜欢,一个性子跳脱活泼,一个沉静,说起来,淼淼倒是适合武学,阿瑛坐得住,适合文士。” 赵玥笑道:“先生有所不知,阿瑛周岁时曾抓过木剑。” 夏文公颇有些诧异,“当真?” 赵玥点头,“当真。” 夏文公捋胡子,“虽说抓周并不代表什么,不过偶尔也有预示。”又道,“今日陛下同老夫说起这茬,往后自然会引导兄弟俩多加爱护对方,方才能兄友弟恭。” 赵玥欣慰道:“我正是此意。” 夏文公提醒道:“陛下夫妻也要多加引导,有至亲言传身教,自然事半功倍。” 赵玥:“受教了。” 于是夫妻二人为了避免兄弟往后狗咬狗,彻底向他们灌输兄友弟恭的理念,崔文熙用粗暴简单的方法跟老二说:“阿瑛,淼淼是不是很笨,连《三字经》都不会背。” 老实的赵旭点头,“阿兄是有点笨。” 崔文熙甩锅道:“昨日你爹把夏文公训斥了一顿,说他老不中用,连《三字经》都教不会。” 赵旭欲言又止。 崔文熙出馊主意道:“不若你去教淼淼?” 赵旭:“???” 崔文熙:“你看,淼淼不仅把夏文公给气着了,还把我和你爹给气着了,他若再这样下去,万一我们都不要他了,那他该怎么办?” 赵旭:“……” 崔文熙:“我们把他扔出去好不好?” 赵旭默了默,“阿娘还是留着吧。” 崔文熙:“既然你要留他,便由你教他《三字经》,若连你也教不会,就把你俩一起扔出去。” 赵旭:“……” 跟大人说话果然处处都是坑! 作者有话说: 赵旭:阿兄,他们大人好阴险,把我俩捆绑销售了。 赵熠:弟弟说什么我都听!! 赵旭:我若挨打你替我抗。 赵熠:我的作业你给我抄。 赵旭:。。。。 好叭 第76章 番外十三 ◎未来可期◎ 于是三岁的赵旭为了自家阿兄不被扔出去捡破烂, 努力当他的老师教他学《三字经》。 起初赵熠死活不愿学,后来赵旭同他说如果背不全《三字经》,他就会被爹娘扔出京城卖给异族为奴。 赵熠怂了。 还别说, 小子当真用起功来。 赵旭硬是教了半月,老大连做梦都在念《三字经》, 才把它彻底背全了, 不仅如此, 连意思都略懂了些。 夏文公甚感欣慰。 崔文熙也感欣慰。 赵玥无比欣慰。 兄友弟恭, 莫过于此! 于是乎,夏文公不再区分二人大小, 索性一并教学, 每当赵熠跟不上时, 便让老二辅助他的功课,不出意外总能事半功倍。 屡试不爽! 随着二人的成长,夏文公也在教学途中观察到了两人的不同之处。 赵熠虽然资质平庸了些, 却会哄人,哪怕他淘气又顽皮, 却能一边气你一边哄笑你;赵旭聪敏过人,则没赵熠那般会来事, 不屑与人周旋, 只注重个人专注力。 事实证明陈平的眼光是非常独到的,当初推荐他来有一定的道理。 夏文公脾性古怪, 心思却细腻,发现赵熠擅周旋后, 给他定制了中庸之道的驭人权术。而赵旭则还在观察中, 暂时没发现他对哪方面有兴致, 有待开发。 目前天下太平, 宫里头也仅仅只有两位皇子,赵熠身为嫡长子,是未来的储君,所学的皆是帝王心术,驭人尤为重要。 资质平庸些不打紧,只要会用人,总能汇聚人才为我所用,这才是一个君王应有的品格,会驾驭人,懂得制衡术,能把人心扭成一条绳可是一门大学问。 要知道当初赵玥能得良臣拥趸,很大一部分还是武帝给他打下的基础,倘若靠他自己去收揽,只怕还得花些时日才能得用。 现在赵熠承父辈,只要赵玥不出岔子,父子接力多半能很好地延续下去。 而要让群臣服气,则需要个人魅力与德行风骨,故而夏文公为赵熠量身打造中庸之道的驭人制衡术,为他以后的前程铺路。 驭人与制衡都是一门大学问。 夏文公同赵玥说起这茬,二人为赵熠的教学秉烛夜谈。 赵玥从来不会回避帝王术,因为这些都将是赵熠日后需要去面对的,他也很赞同夏文公所谓的中庸之道。 就像父亲赵君齐那般,虽然资质平庸,声誉却极佳,倘若当初能遇到夏文公这样的老师,东宫应不至于如履薄冰。 儒家遵循立嫡立长,赵玥对老大寄以厚望,而朝廷里缺的从来不是士族,而是名将。 当年武帝极其好战,在军事上有着极高的天赋,只是遗憾延续下来的子嗣没有一个能承他的志把匈奴打得满地找牙。 这些年朝廷休养生息,赵玥虽然不是好战之徒,骨子里却也有开疆扩土的狼子野心。只不过打仗要烧钱,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充盈国库,为开疆扩土打下根基。 万分幸运的是当初崔文熙嫌弃的老二给他们带来了惊喜。 赵旭在六岁时夏文公经过一系列引导,发现他对军事方面有着浓厚的兴致,特别喜欢听武帝打仗时的趣闻,还会刨根问底问一些他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夏文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军事这块不甚熟悉,可以说是短板。 他把这事跟赵玥说了,赵玥不禁有些小兴奋,试图把老二往军事上引导。崔文熙对此大为不满,二人第一次因为教育问题发生分歧。 没有哪个做母亲的愿意把孩子推向战场,崔文熙无法接受赵旭往后的出路在战场上拼杀。 二人立场不同,发生争执。 后来赵玥妥协了,退让一步,看赵旭自己的选择。 然而有些人天生就是名将之才,赵旭完好地继承了武帝骨子里的逞强好斗,些许军书给他讲了一遍就能牢记于心,并且兴致浓厚,会自主询问关于军事方面的知识,如饥似渴。 面对他对战争军事的热忱,崔文熙一时陷入两难,她既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又不想约束他的志气。 最终崔文熙纠结了许久,才放任他遵循自我意愿。 赵旭选择了军事战场。 军事这块学识夏文公没法教,赵玥请来以前跟随武帝的老将,彻底把他培养成军事储备力量,为以后征匈奴做准备。 从此兄弟二人有了明确的培养目标,一个学帝王术,一个学军事。 相比赵熠的所学范畴,赵旭有时候还能出宫去军营体验一把野性的力量。 那个男生女相的儿郎,骨子里的逞强好斗被简单粗暴的摔打博弈唤醒,他仿佛天生就为战场而生,终将成为大梁史上绚烂夺目的一颗明珠。 当赵君齐夫妻日渐衰老时,赵玥夫妻正直壮年。 他们把最好的年华都奉献给了大梁,就如同赵玥最初所言那般,他的一生都很忙,从四岁被迫参与政斗之始,便是一辈子的劳碌命。 当年的武帝给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很好地接过手,没有出任何岔子,并且日夜勤勉,心中装着武帝未完的遗志,扩张大梁版图。 现在他的所有付出只为强盛国力,为子孙铺路。 这样一个用家国占据生命大半部分的人,自然没有什么空闲去享乐的。 后宫里成员简单,他无需太费心思去周旋应付,有时候忙碌了一天回来,能享片刻温情脉脉便觉满足。 崔文熙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他们会说说两个孩子的琐碎,也会说说女学的情形,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后宅争斗,也没有上一辈的尔虞我诈算计。 这样的日子赵玥过得特别舒坦,他也容忍不下那些内斗,因为他本身就是政斗高手,任何算计落到他手里,还没开场便是终局。 在这方面崔文熙其实也不差,不过她对女学更为热忱。 现在女学已经从京城扩张到周边了,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促进作用,开始有更多的女郎主动走出来承担家庭重担,成为支柱。 这些年国泰民安,家庭稳定,流民便少了,百姓安居乐业,人口增添,税收稳步,国库自然充盈。 两口子特别勤奋,从而做表率带动百官跟着内卷。 升职加薪它不香吗,还把时间耗在后宅里作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京中皆以一夫一妻为荣,并且随着女学的促进,女性的社会地位开始以微妙的速度提升少许。 这是一个开放包容的国度,它虽然有许多不足,却在稳步给百姓带来富足安稳,至少在赵玥的永和年间,一切都是蒸蒸日上,欣欣向荣的。 未来可期。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最后一更,讲一下两崽成年后的相处模式, 一个镇守家业,一个开疆扩土 第77章 番外十四 二嫁东宫 第108节 ◎完了◎ 这是一个炎热的午后, 夏蝉扯开嗓门疯叫,彼时的兄弟二人已经成为真正的大人,太子赵熠开始学理朝政, 赵旭则远在军营里。 还记得封太子的头一天晚上,崔文熙把赵旭叫到身边来, 试探问他心中是何想法。 当时赵旭同她说道:“儿对朝政没有兴致, 也没心思同那些酸腐文人共事, 一句话分几段说, 满肚子弯弯绕绕,累得慌。” 崔文熙默了默, 坦诚道:“你与淼淼同为皇子, 只因出生晚了些, 就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阿娘怕你心中不服。” 赵旭笑了笑,答道:“立嫡立长乃祖制, 祖制不可违,儿只想在军营里厮混, 不想被困在这座牢笼里,像父亲一样日复一日劳碌, 把大半光阴都耗费在朝堂上, 仿佛没有尽头。” 崔文熙沉默。 这是赵玥的人生。 赵旭不想过这样的人生,他应该去看大漠孤烟, 看荒芜里的坚韧胡杨,看大梁的千山万水, 而不是困在京城的繁华里为那一亩三分地争夺, 与兄长斗得头破血流。 他想开疆扩土, 想像自家曾祖父那般把热血挥洒到辽阔的疆土上, 而不是坐在朝堂上为那点私利尔虞我诈。 这样的格局委实端不上台面,赵旭万分不屑。 他能清楚认识自己令崔文熙颇觉欣慰,握住他的手道:“当初你父亲引你学武,我万分抵触,不想你去吃那苦。” 赵旭正色道:“阿娘,或许对阿兄来说是苦,可是对阿瑛来说,却是志,一生的志向。” 崔文熙轻轻叹了口气,“你若真这般执着,我便放你高飞。” 崔文熙心里头还是有点酸涩,她的崽长大啦,从此能独当一面,做自己的主人。 那时他们都没有料到,此后的二三十年里赵旭犹如雄鹰把光阴都耗在开疆扩土和稳固边境上,跟匈奴死磕到底。 而作为他们的老师,夏文公已经九十多的高龄。老头须发尽白,除了牙口不太好外,精神还行,应该还能苟几年。 把赵旭放出去掌军权,且又是皇子,这对京中来说确实是威胁。 赵玥深处皇权漩涡,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他曾同夏文公谈起此事,夏文公给他出了个主意,留密旨制衡。 于是赵玥留了两道密旨,并把它交给了崔文熙掌管。 崔文熙作为二子生母,自然比谁都关心他们的命运,她握着两个崽的命运密旨,默默地想着,她得努力苟命,苟它个一百岁,超长待机才行。 从此被外放而出的赵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地,他的军事才能开始发光发亮,一颗璀璨明星将冉冉升起。 兄弟分离,在各自的轨道上行驶。 有时候赵熠对朝廷官员感到厌烦时,会书信与赵旭,同他发牢骚,八卦某某官员糗事,或京中时下的热门话题,也会报父母平安与想念。 赵旭每封必回。 会向他描述大漠里的漫天晚霞,以及军营里的趣闻,把他所见所闻一一用文字表达出来,从而引得赵熠无限向往,仿佛借他的双眼看到了广阔无垠的戈壁沙漠,与那无边无际的斑斓彩霞。 日子如梭,在孩子们逐渐能独当一面时,赵玥夫妻则在岁月的洗礼下变得更加坦然。 雨天,淅淅沥沥。 他们相继送走了太上皇与太上皇后,随着年纪的增长,身边的人陆续离去,夫妻二人依偎在凉亭下观雨。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玥才问:“元娘这一生都与我困在这座城里,可曾后悔过?” 崔文熙:“倒也不曾。” 赵玥抿嘴笑,他比她小几岁,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政治家的沉稳与内敛,愈发显得儒雅沉静。 他这一生是不幸的,同时也是幸运的。 不幸的是打小就耗费心血谋求出路,曾心心念念惦记的人却因出生晚而失之交臂,幸运的是他又如愿捞到了心中的明月,将她困在身边走这漫长余生。 如果说前半生磕磕碰碰,那后半生便是顺风顺水。 有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陪伴,育有两个孩子,不论是朝堂还是子嗣,亦或后宫都是平稳没有什么糟心事烦心。 这样的生活状态极好,他眷恋亲情,更眷恋夫妻间没有猜忌的坦然。 与崔文熙的这段婚姻是他自己谋求来的,他用足够的诚意谋得她的扶持,她也用足够的智慧引得他的欣赏。 帝王的猜忌他也有,只是这份猜忌并未落到枕边人身上。 很多时候他无比庆幸自己讨了一个蕙质兰心的老婆,从来不会给他拖后腿,遇到问题只会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丢给他做处理。 这样的方式他非常适应,因为无需去猜测,也能省去很多麻烦。 一辈子委实太长,他从不轻易许承诺,只会用实际行动给她安稳,让她全心全意依靠。他也确实做到了,与他的这段漫长婚姻里,崔文熙活得很自在。 不远处的赵熠原本有事要报,见二人坐在亭子下听雨,便没上前打扰。 那一幕给他的印象很深,以至于他同赵旭书信,说父母一把年纪了还腻歪得很。 结果赵旭同他八卦,提及二人年轻时的过往,前婶婶和前侄儿,这事若落到自己身上,只怕是干不出来的。 赵熠也觉得自己干不出来。 二人一并认为他们的爹娘确实有点生猛,六岁年龄差,初婚与二嫁,且还曾是侄儿和婶婶的关系,任谁都会八卦两嘴。 包括两个崽。 不过这种八卦很快就变成了相互嫌弃,偶尔赵熠也会同兄弟倾述父亲太过严厉,导致他压力太大。 赵旭才不会安慰他,只会回信说你若没那个本事扛起重担,就换人,别耽误事。 赵熠自然不服气,回怼自家弟弟若没本事把匈奴彻底驱逐,一辈子就别回京了。 直到最后,他们的相处模式变成了: 阿兄,你该派人来驻扎了。 阿兄,你又该派人来驻扎了。 阿兄…… 有时候也会变成: 阿瑛,朝廷里有人弹劾你拥兵自重,我把他送过来,你砍了罢。 阿瑛,户部跟我说国库里的粮食都堆不下了,你消耗得有点慢啊。 阿瑛,大梁的人丁增添已经创下了新高,我好像开辟了盛世,你快夸夸我! 对于这类炫耀,赵旭从来不给脸面,回问:哪个孙子说我拥兵自重,把他全家砍了! 以及,阿兄少往脸上贴金,父亲,祖父,曾祖父,这几辈人的心血被你一人独占,你多大的脸? 赵熠:“……” 好吧,他就知道老二那张破嘴永远都吐不出象牙来。 真讨厌! 作者有话说: 番外就到这里结束啦,感谢一路陪伴的小可爱,接下来开始造《穿成亡国公主后》,娇娇女与糙汉cp模式,甜爽文!!信我,入坑不亏! 《穿成亡国公主后》文案: 现代富家女梁萤穿越了。 好消息是她穿成了一国公主。 坏消息是国亡了! 为了保住女眷名节,老皇帝亲手把一个个妃嫔和未嫁的闺女们送上黄泉。 梁萤被白绫勒得半死时老天开眼,叛军攻进大殿,老皇帝一命呜呼,她奄奄一息倒在死人堆里得以幸存。 后来她侥幸逃出皇城。 面对这个既没有抽水马桶,又没有空调西瓜和卫生棉的世界,她彻底绝望了。 走投无路时,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幸被一群猖狂土匪掠到山寨里干苦役。 土匪头子家的老太太一眼便相中了梁萤。 那小娘子脸嘴生得娇美,腰细臀圆,一看就好生养。 于是老太太拍板给她升职加薪,让她转岗干压寨夫人! 梁萤又惊又恐,吞吞吐吐道:“我以前家世极好,吃不惯粗茶淡饭……” 老太太:“没关系,我儿给你挣,让你差奴使仆,顿顿有肉吃!” 梁萤:“这里的居住环境……” 老太太:“没关系,我儿手下有几百号人,咱们立马打进丰州县,把县老爷的府邸挣来给你使!” 梁萤:“……” 从此土匪头子赵雉走上了追求事业(造反)的不归路,一不小心干到了中山王。 * 乱世当道,奸佞霸权,粗鄙糙汉赵雉落草为寇,成为一山大王。 原本小日子过得好好的,怎奈自家老娘偏要替他讨个压寨。 起初赵雉想着,他铁定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去养那娇弱女郎。 后来见她饮食不好,便顿顿给肉喂养; 见她寝不安宁,便换大宅子给她享用。 但凡她要什么,他便给什么。 她想要空调,冰鉴可替代,可是卫生棉是什么鬼? 赵雉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中。 #老婆说干土匪没前途不如咱们造个反吧# #于是为了养她我从土匪干到了中山王# #老婆还说她是个公主不能低嫁所以我又从中山王干到了皇帝# #做皇帝一点都不爽因为要上朝# #上朝好痛苦啊因为要早起而我只想抱老婆# 【贼有眼光贼会用人的弱质娇气包x又狂又帅贼能打的流氓糙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