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语》 楔子 万木崢嶸,层层叠叠地从杨宏儒身边迅速掠过,飘逸的衣角划出一道优美弧度,清风摇曳着柔软茂盛的树枝,生机蓬勃。 穿过一丛丛灌木与树丛,聒噪的蝉鸣充斥在林木间。 眼前尽是墨绿的树叶,深褐的树干,泥泞的土地,以及过于潮湿的空气。 四周的风景诡异地全然相同,似乎不管怎么前行,都只会陷入没有终点的死胡同,在同样的地点漫无目的地打转。 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细碎洒落,映照出点点斑斕,却感受不到丝毫放松。 从进入树林开始,神经长时间处在高度紧绷的杨宏儒,终于忍受不了这种异常状态,决定在清澈的小溪边稍作休息,顺便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杨宏儒手中拿着简陋的手绘地图,用铅笔在目前的所在位置画上一个圈作为记号,免得等会稍微不注意,又再次重回原点。 外界传闻座落于人类与妖怪交界的村落,果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闯入…… 一想到这,杨宏儒不免丧气地垂下头。 虽然透过流传在外的古籍,还是能勉强得知名为雾村的神祕村落,以及具体位置大抵位在何处,然而这些资料拼凑起来仍相当零碎。 好不容易挑了个山林没有起雾的大好日子,要是错过这个机会,也不晓得短时间内还有没有下次。 何况一到夜晚,妖怪数量不只变多,还会更加兇残。 「唉……那个叫什么雾村的,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有这种地方。」 「存在的喔。」 杨宏儒一愣,视线落在不知何时窜到身旁的鼠妖,不似往日见到人就四处逃窜的小妖怪,鼠妖此时反倒大胆地直视杨宏儒。 「你打算去大人的领地干嘛?」 「一定得说吗?」 鼠妖睁着豆子般的小黑眼,没得到杨宏儒的答案,不满地鼓起脸颊。 「呃、因为我听说雾村有着愿望都能实现的秘宝,所以我想用前去询问能否借来一用。话说回来,小妖怪,你是领路人吗?或者你知道有谁可以带我去?」 「吱。」 「小妖怪?你有在听我说话?」 「吱吱。」 「……我听不懂鼠妖的语言啊喂!能不能别这样为难我?」 「吱吱吱。」 居然装死。 杨宏儒搔了搔头无奈叹气,却也意外发觉鼠妖的注意力集中在他手中的乾粮,目光满是显而易见的期盼,他只得将一小块拨下给牠。 「从旁边的小路进去,再用灵力穿过神木就可以抵达雾村了。」 没等杨宏儒回神,鼠妖便已经叼着到手的战利品,消失在视线范围。 儘管不晓得究竟是真是假,不过花点时间前去查看似乎也没坏处,最糟的情况顶多从原路返回,或者脑袋因此长出短时间无法消去的大包。 收起地图,确认没有东西遗留原地,杨宏儒才赶紧往鼠妖指的方向走去。 一路顺着崎嶇不平的石子路抵达道路末端,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雄伟的千年老木,即便抬头也看不见树梢,过于茂盛的树丛使得阳光无法照射下一丝半点。 漆黑一片,哪怕视线只是匆匆瞥过,也无法忽视其中饱含的扭曲感。 彷彿要将他整个人吞噬,张牙舞爪地朝他直扑而来。 勉强做好心理准备,杨宏儒便运起身上的灵力,硬着头皮往树干撞上。 然而预想的疼痛没有袭来,等杨宏儒好不容易适应突如其来的刺目光线,才发现四周的景色已经全然变了调。 ——他这是抵达雾村了? 那个先前无论怎么找都半点踪跡全无的雾村,这样就到了? 撇开脑中的杂念,杨宏儒赶紧提振精神,加快脚步往村子的方向赶去。 围绕的树林不见踪跡,徒留大片翠绿的草原,还有不远处升起裊裊人烟的村落,一切都衬得先前的所见所闻不过是虚假。 或者现在所看见的一切,才是虚幻的產物。 第一章(一) 蜡烛橘红的火光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一闪一闪地跳跃着忽明忽灭,彷彿下一刻便会彻底陷入黑暗,映照出的剪影则落在纯白的屏风。 顏文明藉着些许光线整理前段时间累积下来的符纸,抽取部分放置在造型精美的木盒,才将剩馀的重新封存,避免过于浓郁的灵力满溢而出。 做完这一系列举动,原先瑟缩在一旁的鼠妖们,这才敢大胆地往顏文明身边凑近,吱吱喳喳地分享今日的所见所闻。 「阿白居然将外地人放进雾村了!」 「距离上一个贸然闯进来的蠢货过了多久?」 「两年?吱,也许更久?」 「但是阿白拿回来的食物真的好好吃。」 「你什么都不挑才那么说的!我就喜欢葡萄——等等,那也许叫苹果?」 「吱!你这个蠢货,明明就是香蕉!」 顏文明好脾气地听着鼠妖们毫无逻辑的对谈,时不时出手阻止几隻好斗的鼠妖,避免他们扭打成一团团毛球因此受伤。 偶尔听见好笑的笑话时,也会忍不住轻笑出声,谈论一些观点。 「不过你们说……有外来者?」 鼠妖们看着顏文明愣神的模样面面相覷,交头接耳谈论了些什么,最后团结一致地将身为当事人的阿白推了出去,吱吱喳喳地要他负责给个交代。 「吱、吱!你们这些叛徒!亏我还将东西带回来分给你们!」 「那些怎么够啊?吱。」 「就是、就是,一口就没了的东西,怎么能拿来封口?」 「啊啊啊啊啊——简直气死鼠了!」 为了避免话题一去不復返,顏文明只得无奈地开口打断。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将外来者带回来?阿白。」 「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名为阿白的鼠妖,不是很能理解顏文明为何失神,「只要不是居心不良的人,都有来到雾村的缘分。」 「该不会是神明大人说了什么?」 「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不会是世界末日要来了吧!」 「呜呜呜,难道那些邪恶的爪牙,终于发现我们的藏身处?」 「看阿白你做了什么蠢事!」 「等等!又我了?不要把什么事都推到我身上啊吱!」 后知后觉地察觉鼠妖们又扭打成一团,顏文明连忙再次分隔开来,顺道捏着他们的后颈,小幅度地晃了几个圈作为惩罚,这才重新放回地面。 「应该不会是你们想的那样,别太杞人忧天了。」 顏文明抱着装有符纸的木盒站起身,小心翼翼地避开摇晃着身子,无法站稳脚步的鼠妖们,接着推开房门的纸门,侧过头温和一笑。 「放心吧,我会去找姐姐商量这件事,让她找地方安置那名外来者。要是他敢不顾身份捣乱,我发誓会负起责任驱赶,即便付出生命也将保护这个村子。」 「大人——!」 「为什么要守护那些愚蠢的傢伙?」 「不可以发这种誓啊吱!万一神明大人当真怎么办?」 「比起这个村子,我们更喜欢大人啊吱!」 没有理会鼠妖们的劝留,顏文明仅是自顾自离开。在途中遇见管理宅邸的下人时,顺道拜託他们将外来者请入,随即毫不迟疑地往顏文琇所在的房内走去。 顏文明理解鼠妖们的担忧。 无论面对的是多么险恶的情况,顏文明都没办法逃避,甚至必须率先站出来解决问题,哪怕就只有他独自一人。 然而身为雾村的守护者,顏文明无法逃脱宿命,也从未想过反抗。 自出生起就被选为言灵之力的继承者,他是这个村子唯一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抵抗妖怪和外界入侵的人,要是连他都办不到,又有谁可以去解决危机? 既然被赋予能力,就必须负起相对应的责任,这是无可避免的。 那同时也是顏文明一贯的信念。 来到顏文琇平时处理杂事的房前,顏文明礼貌地敲响门板,得到应允后才推开木门,在堆放大量资料的木桌前端正坐下,随即将怀中的木盒放置桌面。 「姐姐,这是用来替换结界的新符纸,上次的问题已经修正好了。」 顏文琇暂时放下纸笔,改而拿起木盒打开封盖,过于浓郁的灵力立刻蜂涌而出。 「真是辛苦你了,文明。这次的品质比上次更好,你很努力。」 「……不,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儘管从来不认为有设置结界的必要,毕竟同样身处宅邸内的小妖怪们多半性格都相当温和,然而既然顏文琇坚持不肯让步,他也不好反驳什么。 顏文明不免垂下眼眸,不愿再周旋这类的话题。 「引路者说,今天有一名外来者来到雾村,刚才我也已经派人前去接洽。」 「我明白了。神明大人怎么说?」 「任何事物皆会带来改变。」 顏文琇轻应了声,表示已经知晓,随即便让没有其他事项要告知的顏文明离开,对此他也仅是乾脆地起身,返回平时所在的书库。 ——从来都是这样。 黝黑的碎发自耳际垂落而下,遮掩住那双迷茫的黑眸。 顏文明一直以来都晓得,所有人看待他,都只是在面对一个与神明最为亲近的存在,即便是流有血缘关係的亲人仍会下意识疏远,压根没有亲近的可能。 久而久之顏文明也不再试图渴望,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不管是崇拜或渴望的眼神,都见过太多太多。 然而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拥有言灵之力意味足以控制言语、操弄文字。若在其中参杂过于强烈的执念与意志,便会成为扭曲一切的可怕能力,因为没有任何事物能摆脱语句的束缚。 顏家世代侍奉以雾村作为领地的神明,才有机遇掌控如此令人畏惧的力量。 这次的继承者,则是他顏文明。 当然,那是顏文明从古籍上的隻字片语得出的结论,事实如何早已不可考,询问神明也只会得到似是而非的解答。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即便是如此可怕的能力,也无法凭一己之力完成所有事,至少自从能好好控制住后,顏文明也极少动用移转给他的言灵之力。 ——不要违逆命运,那只会徒增痛苦。 那是顏文明从有记忆的那刻起,首次听闻的,神明的低喃。 儘管他始终不明白何谓「命运」,又该如何设法违抗。 第一章(二) 在顏文明回到书库,继续研究如何精进符法的同时,杨宏儒也作为客人被请至顏家宅邸,在感慨雾村的古老之际,还得回避他人时不时的言语试探。 翠绿的叶片旋转飘落而下,点缀着深褐的木製长廊,增添不少盛夏气息。 夏蝉不停地喧闹,刺目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相互交错,在地面落下点点光阴,气氛安详到置身其中,反倒使杨宏儒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 杨宏儒不晓得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身处精緻的油画,四周瀰漫着满满违和感却又真实存在。 从入口一路抵达宽广的偏房,杨宏儒意外发现不少妖怪潜伏于此,好奇地探头探脑,偶尔也能看见有人在院内撒下食粮,便有成群的小妖怪一窝蜂地抢食。 甚至还有妖怪们拿着打扫用具,以极为缓慢的进度边耍闹边收拾。 和外头的世界不同,这里的人们似乎早已习惯与妖怪和平共处的日子,不至于为了一两隻小妖怪大惊小怪,更不会想办法对没有容身之地的妖怪予以消灭。 简直可以说是妖怪们最理想的住所,尤其是那些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妖怪。 在被告知在偏房稍待一会后,杨宏儒很是自在地环顾起房内的装饰与摆设,随意拉开一旁雕着精緻花纹的木牖,透过灵力看向外头设置的大型结界。 儘管还不是很能理解顏家究竟在雾村占据怎么样的地位,然而能达成如此景色,肯定是不容小覷的角色。 大概就像长老或村长之类领头人的存在? 没等杨宏儒研究出什么,纸门又再次被人拉开,站在门前的是一名与方才在长廊见过的人相比,明显穿着华贵的女子,身后还跟着另一名端着茶点的少女。 待少女恭敬地将茶点放下,退出房内并带上纸门,女子这才从容开口。 「我顏文琇,以顏家家主的身份欢迎你来到雾村,外来者。」 「我叫杨宏儒。杨柳的杨,宏伟的宏,儒雅的儒。」 即便被那样明显带有敌意地称呼,杨宏儒也不生气,反倒好脾气地至顏文琇对面的位置坐下。 「那些客套话就直接免去了,我并没有多馀的时间在这聊天,也不管你来到这里的方法。我只想知道,你费尽心思来到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呃、因为我听说雾村有任何愿望都能实现的秘宝,所以我想厚脸皮借来一用,好带去给我的朋友治病,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指教或者要求之类的?」 「……这里不会有你想找的东西,有的只有怪物。」 杨宏儒微笑不语,仅是沉默地饮着上好的茶水。 顏文琇见他这副表态,自然晓得杨宏儒想表达什么,仅是嘲讽地扯起嘴角。 「如果你坚持不信,我也不反对你留下。只是为了不给其他居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还请你待在雾村的期间留在顏家作客,否则神明大人可是会生气的。」 「这倒没有问题,有地方免费供吃供住,我可是高兴都来不及。」 「既然能达成共识,自然再好不过。」得到承诺的应答,顏文琇乾脆地起身准备离开,「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直接找人传达给我就是,用不着客气。」 眼见杨宏儒没有太大意见,顏文琇才继续接续下文,「这间偏房就给你当作客房使用,另外还请不要随易踏入神明大人的祠堂,打扰大人休憩。」 直到目送顏文琇离开,杨宏儒这才毫无形象地仰躺在地,直视木製天花板。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受欢迎…… 顏文琇似乎完全没有和他和平相处的打算,甚至恨不得他这个来路不明的傢伙,马上收拾好东西离开雾村滚越远越好。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这样的反应也没什么不对,实在再正常不过。 说实话,外头的世界反倒比起雾村来得危险。 这里不只习惯与绝大多数的妖怪和平共处,也没见多少妖怪随意肆虐的痕跡,还有那么个强力结界作为保护,只要不是心存恶意,自然不会发生意外事故。 然而这个村子对杨宏儒而言实在太过古老,在没有电力供应的前提下,电视啊、网路啊之类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存在,连半点手机讯号也没有。 身为标准的现代人,杨宏儒在安定下来后,终于思考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里的居民,到底是怎么一辈子忍受这种生活的? 原来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能脱离电力生存?难道他是来到古代不成? 只是杨宏儒自然不可能为了那么点小事选择离开,反正他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种封闭的地方,顶多咬牙忍过一阵子就过了。 毕竟万一跑离雾村,谁知道还有没有回来的机会? 第一章(三) 「吱,就是那个愚蠢的人类吗?」 「吱,就是那个让大人为难的垃圾。」 「吱,要是我们联手把他赶出去,大人肯定会很高兴的吧?」 「吱,真是个好主意!但是具体该怎么做才好?」 「……我可是全部都听到了啊喂!」 杨宏儒无奈地起身,拉开房间最角落的壁橱纸门,果不其然看见几隻鼠妖,此时正在隔板上围成一个小圈圈,严肃地讨论着什么。 如果不是在想办法辱骂他,顺道找方法把他给赶出去的话,杨宏儒还是很乐意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任由他们在他房内胡搞瞎搞,只要不触犯到底线就好。 虽然学过一些除妖的手法,实际成效也勉强过得去,然而若是可以,杨宏儒不愿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对小妖怪动粗,何况这里还不是他的地盘。 谁知道要是他随意动手,会不会因此被作为藉口赶出雾村? 尤其这里的人都不对妖怪感到排斥,怎么想都很有可能。 「警、警告你喔!要、要是你敢对我们动粗,大人可是会把你赶出去的!」 「呜呜呜,我们是不是快死了?会不会被这个外来者打死啊吱?」 「都是阿白的错,都是因为阿白我们才会被这样对待!」 「不对啊吱!不要什么坏事都往我身上扣啊!」 「我才不会无聊到做那种事!别乱想些有的没的。」 话题怎么突然之间变化如此剧烈?而且杀死这么几隻小妖怪,究竟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再说像那样一搭一唱地往自己同伴身上泼脏水,真的没问题? 「还有你们说的大人是指顏文琇?」说着说着,杨宏儒又觉得似乎有哪里古怪,只好接着再补一句,「或者你们祀奉的那位神明?」 「阿琇也是属于愚蠢的范畴!」 「你这样说要是被大人知道,大人可是会生气的!」 「说实话,我也不明白那个女的凭什么身为大人的亲人?」 「神明大人和大人可都是万能的!」 「等、等等!既然你们说的大人指的不是顏文琇也不是神明,那么到底是谁?」 「吱。」 「……喂!」 「吱吱。」 怎么又来?明知道他根本不会鼠妖的语言!故意这样究竟想表达什么? 还是说其实鼠妖都是这种属性?莫名天然黑来着? 杨宏儒自暴自弃地搔了搔头,才刚回过神便敏锐地察觉,原先放置还在小矮桌上的点心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下意识重新看向壁橱也不见鼠妖们的踪跡。 ……那些傢伙不会就只是来偷他食物的吧? 既然身处在这个与妖怪和平共处的宅邸,总不会连半点吃食也没有?而且直接开口讨要难道很困难?或者就是认为偷偷拿走的东西才会觉得好吃? 儘管不是很能理解,但这也不会是杨宏儒关注的重点。 无奈地叹气,最终杨宏儒还是决定,先将顏家的宅邸内部摸个透彻,若是有藏书的地方就再好不过了,正好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至于关于秘宝的传闻,总不会内部的资讯比起外头要来的少。 即便只是些讲述雾村歷史的书籍,内容大抵也不会差到哪去,至少比起漫无目的地寻找要好得多,何况杨宏儒也不确定会不会有人告诉他相关讯息。 打定了主意,杨宏儒便立即走出房内。 反正按照顏文琇的说词,只要不随意误闯他们祀奉神明的祠堂,也不去造成任何难以解决的麻烦,其他地方应该都不属于禁区范围。 不过杨宏儒实在不是很能明白,若是单纯没有秘宝存在,或想要随口糊弄他的话,顏文琇又是为什么要说这个村子只有怪物? ……算了,反正不管怎么说,眼见为凭的东西才是真的。 杨宏儒随意拦下一名正在打扫院落的下人,得知书库的具体位置后,便朝着目标迈步而去,途中也尽可能向警戒地盯着他瞧的小妖怪们释出善意。 只可惜,或许是身上流淌的灵力,杨宏儒连搭话的机会也没半点。 木製的回廊连结了不少通往各处的通道,第一次独自行走又没有路线图在身上,杨宏儒只得乖乖按照旁人的指示前行,压根不敢四处乱跑。 他可不想因此迷路,让人特地前来救他。 毕竟这里的人似乎相当排外,无论他如何试图讨好,所有人都只显露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等杨宏儒一结束话题,又自顾自回去做原先的工作。 好不容易打听到的,恐怕只有顏家确实对待妖怪很友善,以及内部有两个掌权者,一个是方才接见他的顏文琇,另一个则是实际握有力量的「大人」。 然而再更深入的情报却丝毫没有,连名字也没有半个人愿意告知。 对此,杨宏儒认真思考,究竟是不是因为他的人缘实在太过差劲的缘故? 在杨宏儒艰难地前往书库的同时,作为其中一名掌权者的顏文明,此时正专注地照着以往流传下来的古籍,尽可能改进符咒上重复叠加术式的复杂指令。 不过似乎进展得不太顺利。即便顏文明已经製作出不少附加奇怪功能的符纸,依旧没有达成原先的目的,反倒不知不觉陷入一种诡异的瓶颈。 意识到这点,顏文明不免皱眉,乾脆停下当前的烦恼,决定明天再继续进行研究,也是在这时他才注意到从外头传来的骚动。 放下纸笔,顏文明刚起身拉开书库的纸门,便有小妖怪们慌张地凑上前。 「大人!糟、糟糕了!刚刚有个妖怪突然发起疯来攻击大小姐!」 「姐姐?」 顏文明一愣,很快便回过神动用言灵之力,暂时夺取位在顏文琇附近妖怪们的行动能力,同时将桌面上的符纸迅速塞进木盒内收拾好。 确认完没有其馀后顾之忧,顏文明这才照着小妖怪们指示的所在地,赶紧抵达事发地点。 毫不意外看见被固定在原地无法动弹的妖怪,以及站在一旁从容整理仪容的顏文琇,还有担忧地收拾混乱的下人。 「姐姐!你没事吧?」 顏文琇瞥了眼着急的顏文明,难看的脸色并没有因此紓解,反倒更糟了些。 第一章(四) 「方才在我被袭击的时候,你人去哪了?」 「我——」 「别忘了,当初可是你要求让妖怪进入顏家宅邸的!」顏文琇压根不在乎顏文明的解释,她也不需要得知,「何况整个村子只有你有能力制止那些傢伙!」 「……对不起,我以后会更加注意的,不会再有下次了。」 顏文明低下头,不再去试图辩解什么,他也明白解释仅是徒劳。 虽然他曾替顏文琇,以及位在宅邸内工作的所有人都施加保护的咒法,但有人因此受到惊吓是无法抹灭的事实,顏文琇讨厌妖怪的观点更是无从改变。 毕竟既然身为人类,排斥异类也是没办法的事。 「文明,你要明白姐姐这不是在责怪你。我很赞同你的善心,只不过那些妖怪不受控的确是事实,我们其他人只是普通人类,不晓得怎么处理这种局面。」 低声安抚沮丧的顏文明,顏文琇瞥了眼位在走廊另一边的杨宏儒,向他稍微点头示意过后,直接转身离开,压根没有停留的打算。 顏文明不是不明白顏文琇的顾虑,可并不是所有妖怪都是心怀恶意的啊! 会选择收留在宅邸内部的,大多是无法依靠自身实力生存的小妖怪,若是选择放任他们在外头自生自灭,很可能因为危急存亡之际跑去攻击其他村民。 他的决定是没有错的,只不过既然发生了衝突,自然不可能无视。 若是这样的情况一而再地发生,到了最后肯定无论怎么阻止,顏文琇都会不管不顾地将这些妖怪全数赶出结界,不留一丝情面。 一旦发生那种事,那些妖怪们都会死的! 「阿黑,把闹事的妖怪带去神明大人的祠堂,请神明大人处置。」 不必顏文明多加言词,便有一隻通体乌黑的鼠妖突然出现将其拖走。 完全无视两者之间巨大的体型差距,不同于先前那些围绕在顏文明身边的雪白鼠妖们,这隻鼠妖显然是负责处理与此有关的事项。 就不知道之前见到的那些雪白鼠妖,主要在做什么的便是。 「你们口中的神明会怎么处置那个妖怪?」 察觉事情似乎已经处理得差不多,顏文明也紧接着解除对其馀妖怪的控制,杨宏儒这才勾起嘴角,抱持着好奇心凑上前去。 无论是被眾人敬重疏远的顏文明,抑或素未听闻的雾村神明,都令杨宏儒很感兴趣,再者他也希望能藉此多打听一些情报,即便希望再怎么渺茫。 若是能得到信任,就再好不过了。 「……或许会被放逐吧?神明大人自有抉择。」 顏文明显然不愿继续回覆这个话题,杨宏儒也善解人意地转移。 「说不定你已经从鼠妖们那边知道我的存在了,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再自我介绍一次吧。我叫杨宏儒,杨柳的杨,宏伟的宏,儒雅的儒。」 「你好,我是顏文明。是镇守此地的守护者。」 站在杨宏儒眼前的那名少年,哪怕再如何温和地陈述这话,依旧能让人从中感觉到在这之中的骄傲,以及刻印在骨子里那股无可抹灭的信念。 简直耀眼得使人无法直视。 在这瞬间,杨宏儒总有种他们肯定能成为朋友的感觉。 也是从那过后,杨宏儒时不时便会跑去找位在书库的顏文明谈天。 或许是因为雾村的古朴生活令他感到十分无趣,也或许是因为顏文明身上,总带有一股不自觉安心下来的气质,让人感到放松。 当然也没少翻阅些古文献,虽然杨宏儒大多都一知半解,只得询问顏文明,对方也会耐着性子替他一一解惑。 不过杨宏儒自然也没忘了,最一开始前来雾村的目的。然而即便他自认和其他下人搞好关係,也没有任何人愿意透露多馀的讯息,一个比一个更守口如瓶。 顶多就只是能稍微谈论,附近村子发生什么趣事和八卦的程度。 至于顏文琇…… 老实说,杨宏儒一点也不认为有办法和她建立多少交情。 无论多说句客套话,或难得打算敞开心胸来场内心话,都显得异常困难。 不是一板一眼地处理有关村落的大小事,就是外出加强结界的强度,碰面时更是不打算给他任何好脸色看,能心平气和地打招呼恐怕已经是极限。 真亏那样的女人还能找到伴侣。 虽然的确很有处事手腕,但除此之外,杨宏儒不是很能明白,她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优点,也不想试图去理解。 不过这也就间接导致,突破口只存在顏文明身上了。 「欸、文明,这里到底有没有能让人实现心愿的宝物?」 杨宏儒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接朝顏文明发问。 原先正专心记录着符咒效果的顏文明动作不免一顿,先是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事项告一段落,才将握着的毛笔优雅放下。 「没有那种东西。」 确实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只是让杨宏儒不解的是,为何顏文明的眼里参杂了些许踌躇。 「想得到什么,就必须先失去什么,这是作为等价交换最基本的原则。」 「言灵也一样吗?这么强大的能力总不可能不用付出代价吧?」 顏文明愣然,下意识想说什么,最终却只能默然以对,无法开口反驳。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拥有这股异于常人的力量,甚至希望能过着和普通人无异的生活,哪怕不可能事事如意,最终受尽挫折和刁难也无所谓。 他不在乎,然而顏文明没有选择的馀地。 神明大人在他出生那刻选择了他,不过仅此而已。 「不,这可是神明大人赐予的恩惠,作为信徒的我们只要懂得感激就行了,何况若是这股力量能够保护雾村的大家,我也很高兴。」 无论是顏文琇,或那些村民,抑或生活在宅邸内的小妖怪们都同样。 如果有那么一件事,因为他的存在变得美好,就再好不过了。 「……是吗?」 杨宏儒捏起小碟子上的甜点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询问。 「怎么你们就这么崇拜那位神明?难道祂做了什么值得信仰的事?」 单就杨宏儒目前鲜少的讯息量而言,只有在他人口中或书籍上听过提及那位神明,然而无论是保护雾村或其馀杂事,都是由顏文明和顏文琇联手负责处理。 虽然外界也不是没有放任一切的神明,但终究只是少数。 不过比起那些,在雾村其他人的观念中,顏文明快被神化倒也是真的…… 「神明大人给予了我们生存的空间。」 与其说是无懈可击的回答,不如说杨宏儒压根搞不懂顏文明在说什么。 究竟是顏文明的思绪比起他太过跳脱,还是单纯讲得不够完全? 第一章(五) 「生存的空间?嘛啊、真是的,根本不明白你想表达什么。」 「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既然怎么都想不明白,杨宏儒也懒得再花费脑力去思考这些问题,何况他并不是为了解开无关紧要的谜团,才选择来到雾村的。 无论如何,都得将那件秘宝拿到手才行。 「那么你有亲眼见过那位神明?」 整个雾村恐怕只有顏文明,能不在请示的前提靠近那座祠堂。毕竟杨宏儒曾试着往内部探索,最终却鬼打墙地绕回原地,一无所获。 然而就不知道除了顏文明以外,顏文琇有没有同样的待遇。 「有的。神明大人——呃、是个很风趣的神?」 「为什么你这话说得这么不肯定?听起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啊喂!」 顏文明无奈地笑笑,没有反驳杨宏儒的吐嘈。 「宏儒,你会这么问,其实是因为你压根不相信有所谓的神明,对不对?」 ……被说中了。 原先杨宏儒还以为顏文明是那种不諳世事的大少爷,哪怕表现得再如何温顺,心思肯定也没有他想像敏锐,结果这不是一问就切入问题核心了吗? 杨宏儒的目光不自觉黯下,无奈叹气。 「是啊,哪怕亲眼见识,还是很难相信神明的存在吧?」杨宏儒乾脆颓废地仰倒在地,注视顏文明一双清澈的黑眸,「如果是神明,怎么还有祂做不到的事?」 陈年木头透出的清香,以及笔墨的芬芳无不薰染着杨宏儒,感到昏昏欲睡。 如果可以,好懒得去思考其他事。 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人生的后半辈子待在雾村安享天年,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不会有过多的烦恼,然而杨宏儒清楚地晓得这不可能发生。 ——因为他还有未完的愿望。 「不是这样的,是因为有我们做不到的事,所以才需要神明啊。」 顏文明轻叹口气,伸手抚去覆在杨宏儒眼帘前的碎发。 杨宏儒对这突如其来的亲暱举动愣了愣,倒也没多说什么,或者说他不晓得该用什么样的言论,才能婉转地告知顏文明这似乎不太合适。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和其他人相处?还是你没有离开过雾村?」 「的确除了姐姐和姐夫外,没怎么和其他人说到话……不过这也没办法啊,毕竟他们都把我当作神明大人的代言人,何况我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 「你就不会好奇外面的世界?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待在这?」 「我必须守护雾村,这是我的职责。」 如同顏文明最开始的宣言,执着而强烈,无论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信念。 不过杨宏儒实在说不出,顏文明究竟是强烈暗示自己非得这么做不可,还是单纯在逞强,又或者真心诚意地这么认为,自顾自将一切责任揽在肩上。 然而究竟是哪种,都有着说不出的悲哀。 「请不要再谈论这个话题了,即便是同情也大可不必。」 「我根本没有啊……」杨宏儒无奈叹气,乾脆地转移话题,「话又说回来,文明你的言灵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程度?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是指能靠一句话毁灭世界,还是全人类吗?或者起死回生之类的?」 顏文明皱起眉,无声沉吟,思考该怎么组织接下来的言语。 「如果只毁灭一小部分的生物,应该可以办到,不过若是要将范围扩及整个世界,恐怕需要祭品之类的东西?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拜託不要真的一脸严肃地思考这个话题啊喂!很可怕的!」 「可、这不是你问我的吗?」 见顏文明满脸认真地回答,杨宏儒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反驳,索性将话题直接切入问题中心,不再拐弯抹角。 「那么你能治癒疾病?你也明白,我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来到雾村的。」 「就算你这么说,具体不知道是什么病,我也无能为力?」 他的好友不可能拖着孱弱的身子来到雾村,杨宏儒也不确定万一他离开后,还有没有办法找到回来雾村的路,顏文明又不愿意离开。 这怎么看都是无解的谜团! 「也许可以问问神明大人的意见?」发觉杨宏儒很是困扰,顏文明便善解人意地给出意见,「神明大人可是万能的。」 ……没救了,这个神明脑残粉的脑子肯定没药医了。 虽然不晓得其他雾村的人,是不是也同样是这副德性,但至少顏文明是杨宏儒遇见的,第一个这么崇拜神明的人。 总感觉对于这类的话题,他们没有什么能沟通的点。 只不过既然顏文明率先提出邀约,杨宏儒怎么样也不可能拒绝这项提议,一方面是因为能亲眼见到被如此崇拜的神明,另一方面他也是因为不愿一无所获。 何况要是透过顏文明从中牵线,说不定就有方法得知秘宝的存在? 原先杨宏儒都想着放弃,没想到居然意外来了这么一线生机。 「真的吗?那等你确定再告诉我?」 「啊、虽然很想直接说好,但在那之前,因为要准备举办祭典的缘故,恐怕需要等上一阵子,这样也没关係?」 「当然可以,反正我每天都很间。」 既然有外界传言雾村有能让人实现心愿的秘宝,后来也确实发现有这么个地方,杨宏儒自然不愿意轻易离开,即便这里的所有人都告诉他没有那种东西。 可若是真的没有,怎么还会有那种空穴来风的流言? 「文明,我们果然是朋友,对吧?」 听闻这话,顏文明不禁愣然,迷茫地眨着黑眸,一时之间竟答不上话来。 「怎么了?难道我有哪里说得不对?还是说你有其他想法?」 「不……你说的对,我们确实是朋友。」 是他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朋友。 顏文明不自觉放软了眉眼,重新提起被搁置在一旁的纸笔,不过才刚继续研究到一半,他又下意识停止手中的工作,将视线落在开心地吃着甜点的杨宏儒。 ——任何事物皆会带来改变,切记不要相信他人。 那是神明曾告诫他的,最完整的话语。 第二章(一) 神明的祭典如火如荼地筹备着。 身为客人的杨宏儒虽然没必要跟着忙碌,然而眼见旁人连停下来喝口水的时间都鲜少,他也不好像个大爷似的不闻不问,只需要负责在一旁看热闹。 何况连平时不是赖在书库,就是房间的顏文明,都不得不一併确认事项。 「宏儒,可以拜託你上山採个草药吗?」丁凯翔手中拿着竹篮子询问,「文琇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得忙,偏偏我又不懂得那些差别,交给其他人也不放心。」 「当然可以,是要我帮忙採什么?」 对于丁凯翔这个人,杨宏儒了解的其实不多,只晓得他是顏文琇的丈夫,平时见面次数用两隻手都能数出来,打从认识起更是没说上几句话。 「是种叫甘草的草药,你知道长什么样子?」 「当然,好歹我也会配些简单的药物,不过那种草药只生长在妖气充沛的地方,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比较推荐的点?」 「虽然村子东南方的山林是个不错的选择,只可惜佔据在那的白狐并不待见人类,所以建议你还是能避就避,往其他方向去。」 答应丁凯翔接下这个差事后,杨宏儒信心满满地接过丁凯翔怀中的竹篮,眼见天色还早,杨宏儒乾脆回房拿了随身小包,出了村子便快步往东南走去。 虽然被丁凯翔警告有一定的危险性,然而既然山林生存着妖力不低的白狐,草药自然不可能少,浪费在找寻的时间也会大大降低,总体而言还是值得一赌。 儘管不能保证真的遇上了有没有办法制服,不过逃跑的本事他至少还是有的,何况无论往哪个方向採集,都不得不对周遭进行提防。 当然,杨宏儒并不希望事情演变成最糟的情况。 顺着小石子铺成的道路一路走去,末端不止越来越狭小,到最后甚至还杂草丛生,花费杨宏儒不少心力才找到甘草的踪跡。 「啊……真是的,我到底在这种地方干嘛啊?连个秘宝都不见踪影。」 杨宏儒将草药放进竹篮子内,不免烦躁地碎念。 如果是在雾村外头,虽然草药的数量少了点没错,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只要努力就能找到,但肯多花钱依然可以轻松入手。 何况甘草这种草药,基本用途就只是拿来消解疲劳罢了。 不过哪怕再怎么不情愿,还是得见过雾村的神明才能想办法离开。 在那之前,保持良好的形象才是上策。 採集完需要用到的甘草,杨宏儒艰难地起身,拍了拍沾染的草屑和灰尘,然而不等他原路返回,视线前方砸来的石子便让杨宏儒吓了一跳,赶紧侧身避开。 「呦?没想到身手挺敏捷的嘛。」 杨宏儒警戒地顺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稍高的树枝上坐着一个孩子。 但这并没有让杨宏儒紧绷的心情稍微感到放松。 那双灿金的兽瞳和黝黑的眼白,以及毫不掩饰显露在外的尾巴和耳朵,无不佐证眼前的孩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妖怪。 不会运气真的这么差,刚好遇见白狐了吧?儘管他辩解不能。 倒不如说一旦进入白狐的领地后,对方不选择出现表态才是件奇怪的事。 「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人类。」没等杨宏儒反驳或做出什么举动,白狐转瞬间便出现在他面前,嘲讽地瞇起眼,「毕竟你是从外面来的,不是吗?」 ——打不赢。 不过几秒,杨宏儒已经迅速下了结论,也幸好眼前的妖怪对他似乎没有多大的恶意,否则就算好不容易逃跑成功,受点稍加严重的伤肯定免不了。 「你想怎样?」 「这句话难道不是我该说的吗?明明是你自己随便闯进我的领地,为什么要这么警惕?我只是单纯想问问,你抢到那小子的秘宝了没啊?」 「秘宝……?等等!那东西真的存在?」 「不然你又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不会只是单纯无聊吧?」 白狐似笑非笑地看向对他的靠近很是不自在的杨宏儒,随即善解人意地拉开彼此的距离,同时也在杨宏儒的默认中,了解他想要的资讯。 「看来压根没人告诉你,哪怕是平时压根看不上眼的小妖怪,对吗?」 「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可以离开了?」 就算那些都是事实,又如何? 既然顏文明事先说了会替他引荐神明,杨宏儒也不是等不起这么点时间,若是为了白狐的挑拨离间,就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肯定相当不划算。 「如果我说不,难不成你就会乖乖待在这一辈子?」 杨宏儒无语,突然觉得他和白狐的脑回路,肯定不在同一条线上。 虽然能不引发衝突很好,但简直无法愉快地沟通。 趁着白狐还没有出尔反尔的打算,杨宏儒赶紧将方才散落一地的甘草收拾进竹篮子,尽可能无视那赤裸裸地打量他的视线,转身快步离开。 「我有预感……你一定会再回来找我的。」 装作没听见这话,杨宏儒仅是加紧了脚步,默默在心中记下一笔。 第二章(二) 回到顏家宅邸,在将採集到的甘草全数交给丁凯翔后,杨宏儒便不再管这事,只是询问顏文明的具体位置,随即前去找人。 过了最炙热难耐的午后时光,橘红的斜阳洒落在庭院,视线所及皆抹上一层迷茫又过于炫目的色彩,彷若整个世界都如此温暖祥和。 似乎已经忙碌了一整天的顏文明,难得退去平时的紧绷,懒散地坐在回廊边靠着梁柱,视线涣散地望着前方,不晓得在思索些什么。 注视着这番景色,杨宏儒脚步一顿,随即才回过神坐在顏文明身侧。 「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很累?」 「毕竟和平常不一样,很多事情都必须由我亲自做出决策。」 「谁让你都只待在书库和房间,这下体力不够了吧?」 顏文明也不反驳,仅是抿唇轻笑,捧起凑到他身旁一黑一白的鼠妖,放置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顺他们柔软的毛发,眼神相当温和。 「不过大家看起来都很高兴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微风徐徐,拂过微长的发丝,舞动着飘逸着,嘴角噙着轻浅的笑意,彷彿置身画中,时间也逐渐停止摆动。 有那么一瞬间,杨宏儒觉得,一辈子过这种生活似乎也不错。 然而也就那一瞬。 「宏儒,你们那边的祭典是怎么样的呢?」 「就很普通?每年都是些表演啊、摊贩和烟火之类的。」杨宏儒顿了顿,突然有些感慨,「不过大部分的人都不再相信神明,只是去凑个热闹。」 「是吗?那样其实也很不错啊。」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按照杨宏儒对顏文明的既定印象,就算别人在他面前说些无神论者的观点,顏文明也只会笑着不置可否,而不是像这样毫不犹豫地同意。 明明他就那么信仰雾村的神明,不是吗? 为什么还会觉得很好? 「如果所有人都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不必仰赖神明的怜悯,这难道不是很棒?那样的世界肯定很和平的吧?」 杨宏儒沉默不语。与其说他不晓得该怎么反驳顏文明,不如说杨宏儒压根哑口无言,喉咙莫名感到乾涩,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很好吗? 没有人信仰、没有人想念,只有在需要时才会被忆起的神明,对祂而言,继续这样的生活直到消散,真的是所谓的幸福? 既然如此,为什么杨宏儒就是觉得无法理解? 不,也许他一辈子都无法明白。 顏文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杨宏儒也不打算追问,毕竟那么做毫无意义。 只是这倒令杨宏儒更加深刻地体认,他和顏文明之间的思想差异有多巨大。 那是怎么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杨宏儒不清楚顏文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晓得在那过后,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只是等思绪重新回过神时,四周仅剩他一个,天色也变得黯淡。 而顏文明在敏锐地察觉,杨宏儒似乎没有聊天心思的当下,便乾脆地抱起膝上的鼠妖放置地面,善解人意地离开,留给他能够独自思考的空间。 总觉得每次只要提及有关神明的话题,杨宏儒表现得都有点奇怪……? 不等顏文明得出什么结论,顏文琇的叫喊声便令他停下脚步。 「文明,在这里遇见你正好,快把这个给喝了?」 「姐姐?这是什么?」 顏文明下意识接过顏文琇手中的瓷碗,凑近闻一股甘甜的草药味直接瀰漫在鼻尖,异常清新。 「给你补身子的。总不能祭典还没开始,你这个神明代言人就倒下了吧?」 顏文明低头不语,只是用力抿起嘴角,握住瓷碗的力道也紧了些。 很开心,他真的好高兴。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顏文琇释出的善意,以及关心的话语,哪怕不是对「顏文明」这个人也同样。 「怎么?不喝?不喝的话我待会找人倒——」 「不,我会喝的。」 见顏文琇打算拿走他手中的瓷碗,顏文明乾脆地将碗里的药物全数喝进,顏文琇对此也仅是挑了挑眉,不打算多作言语。 「姐姐,我……」 察觉顏文琇接过空碗便打算直接离开,顏文明不由自主叫住对方,一时之间却又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沉默地低下头。 他能厚着脸皮要求,顏文琇每天都像这样替他准备补品吗? 会不会被讨厌?如果被厌烦该怎么办?可是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 「你以后也想喝这个?」 「是、是的!」 似乎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太过急躁,有些失了分寸,又发觉顏文琇蹙起眉,顏文明不禁再次低下头试图掩盖失误,儘管他明白这么做毫无意义。 「知道了。总归是一句话的事,待会我会找人交代下去。」 顏文琇一将话说完,也不去看顏文明高兴的神色,便迈步离去。 退去了白日的夏季炽热,夜晚的微风带着些许凉意。 顏文琇伸手抚去遮挡住视线的碎发,微微垂下眸子。 细碎的月光温柔洒落,使羽扇般的睫毛落下大片阴影。 她不是不喜欢顏文明,对他那样温顺的性子更是没有意见,只不过既然顏文明被神明选为代言人,自然就是不同于他们的存在。 这是为什么呢?他们分明是姐弟不是?一般的家人又是如何相处? 在这种异样的环境下长大,根本不会有任何经验可言。 第二章(三) 得到了顏文琇的口头承诺后,顏文明的兴致明显比先前高昂不少。 或许是因为这样,没过几天顏文明便感到有些疲倦,时不时也会不受控制地轻咳几声。 不过这件事顏文明没有告诉他人,反而很好地瞒了下来。 只要没有不堪负荷倒下,就可以继续。 他可不能让顏文琇对他感到失望。 趁着难得不必忙碌的期间,顏文明回到房里小作休憩,然而怕途中会有紧急事件,需要他即时处理,顏文明仍旧紧绷着神经,不敢大意。 「大人,还是稍微休息一下吧吱?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要是身体受不了该怎么办?」 「神明大人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不会赞同大人这样做的吱!」 「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顏文明对着围绕在他身边的鼠妖们温和一笑,「谢谢你们的关心,我真的很开心。」 鼠妖们吱吱喳喳地各说各话,谈论八卦与奇谈,顏文明也一一回应。 「文明!」 没等顏文明反应过来,房门便被杨宏儒直接拉开,鼠妖们见状一哄而散。 「我拿了我们的午餐过来,一起吃?」 「好的。不过宏儒你至少也先说一声再进来吧?」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察觉顏文明的语气没有丝毫责怪,杨宏儒只是笑笑地将门重新拉上,把手中的竹篮子放置在顏文明面前的矮桌。 「感觉照这个进度过不了多久,祭典就可以顺利举办啦。」 「是啊,若是神明大人喜欢就再好不过了,努力也算有了收穫。」 杨宏儒对此不置可否,仅是将篮子内的菜餚和碗筷拿出,顺道给顏文明添了一小碗白饭,免得他脱口说些崇拜神明到无可理喻的话来。 「可是这个祭典明明和宏儒你没什么关係,却还要麻烦你在这段时间,替我们做这做那的,实在很不好意思。」 「这倒不是问题,毕竟你们也让我白吃白住好一阵子,不是吗?」 顏文明抿唇轻浅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杨宏儒也乐得轻松。 等饭吃得差不多,也将餐具收拾乾净,杨宏儒才道出他的疑惑。 「对了,我听说在祭典上,文明你会跳一小段舞蹈献给神明,放在屏风后面的那套衣服,就是准备要在那时穿的吗?」 「是啊,你有兴趣?要看看吗?」 见杨宏儒好奇地点头,顏文明便起身从屏风后拿出那套纯白狩衣,将其递给杨宏儒,让他能够近距离仔细观赏。 「每年都是这套吗?不怕白色很容易脏掉?」 「那倒是没有关係,因为每年都会重新订製一套。毕竟神明大人很喜欢白色,就连春天在草原上开的花都是一大片雪白,远看很像是在下雪。」 「欸——?是吗?有机会的话真的很想亲眼见识。」 可惜不必思考,杨宏儒都晓得他不可能待到明年春天。 毕竟他没有多馀的时间可以浪费,从开始寻找雾村到现在,恐怕已经快要抵达极限,再拖一阵子很可能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然而若是毫无收穫地离开,更是没有其馀办法治癒他朋友的病情。 按照白狐的说词,秘宝大抵是存在的,只不过所有人都一口同声地否认,连貌似最好说话的顏文明,同样没有透露出半点口风。 从这种情况看来,不是真的不晓得,就是顏文明确实在欺骗他。 但这又是为什么?即便付出代价的是他杨宏儒? 「文明,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 杨宏儒放下狩衣,直视面带疑惑的顏文明,「既然你说,雾村没有能让人实现心愿的宝物,为什么还有那种流言传出?」 「……我不懂你的意思。」 杨宏儒沉默不语,然而这次顏文明却不打算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 「为什么宏儒你总是一直询问有关宝物的事?」 「你也明白的吧?因为那就是我来到这里的理由啊。」 听闻至此,顏文明不免垂下黝黑的眼眸,无声叹气。 足以实现任何愿望的秘宝吗?如果不必付出任何代价,便能有那种东西就好了,可惜哪怕是他所拥有的言灵之力,也不可能办到那种宛若天方夜谭的事。 只是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杨宏儒压根没有留在雾村的心思? 「吶、外面的世界有趣吗?宏儒。」 「为什么突然——」 察觉顏文明的神情,原本到了杨宏儒嘴边的话语嘎然而止。 杨宏儒不晓得该如何形容。 既不是哀伤更不是羡慕之类的情绪,只是单纯作为旁观者的好奇询问。 「怎么说呢?虽然有很多需要烦恼的事,生活步调不像这里一样轻松,讨厌的傢伙也不少,却依旧有种那里才是我该回去的地方。」 「听起来真是不错,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顏文明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神明的话语。 不过即便得到杨宏儒的证实,也无法多说什么,毕竟他压根不可能无理取闹地要求他人,非得按照自己所希冀的行动。 那种事情,也许顏文明一辈子都无法办到。 「咳咳咳、宏儒抱歉,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那你记得注意时间,晚上好像还要确认祭典流程。」 「我明白了。」 得到顏文明委婉的逐客令,杨宏儒交代几点注意事项后,随即带着装了空碗盘的竹篮子,离开他的房间。 走没几步,杨宏儒便停下步伐,视线担忧地回望。 即使顏文明再如何极力隐瞒,杨宏儒多少还是能察觉,他的身体状况似乎很不乐观,尤其在听闻顏文明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后,更是肯定。 明明身为神明的代言人,各方面却比想像得还要脆弱吗……? 不过对他而言,大抵不是件坏事。 然而短时间内大概不能再提及有关秘宝的事项,先不说一次次的试探压根没有结果,就怕继续追问下去,顏文明会感到不悦。 虽然以顏文明的性格不会直接表明,只是恐怕也仅有这种程度。 第二章(四) 接下来的日子,杨宏儒在帮忙处理祭典杂物的同时,也不忘时不时提醒顏文明休息,可即便如此,他的身体状况似乎依旧没有好转。 但既然顏文明打算隐瞒下来,杨宏儒自然不会强力阻止。 儘管他将顏文明视作朋友,却只是比点头之交要好一些的存在,何况杨宏儒清楚地明白,顏文明在责任感的驱使下,压根不会选择听他的话。 幸好在祭典拉开序幕前,顏文明没有因此累得倒下,倒也离那种情况相距不远,脸色简直苍白得可以,随时昏倒都不足为奇。 「你真的没有问题吗?不会有事吧?文明。」 好不容易将一切步上轨道,杨宏儒才有心思询问一副快累垮的顏文明。 虽然他不是很能明白,不过是为了一个祭典,为什么有必要这么拼命?而且在处理一些细小事项时,完全可以分配给别人来做啊? 什么神明代言人的,真的有比自己的身体还要重要? 「嗯,我的状况可是很好的喔。」 「骗人。」 「咦?」 顏文明愣然,随后才缓缓敛起嘴角的笑容,无奈苦笑。 「……也许吧?不过既然都已经撑到祭典,只要再让我任性一次就好。」 「你有在服药吗?如果体虚的话,至少也该吃点补品?」 「用不着担心,姐姐最近每天都有交代人燉东西给我吃。」 顏文琇?在杨宏儒的既定印象中,她压根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才对?不过也许因为对象是自己家人,才多关照些的缘故? 儘管杨宏儒还是无法将两者的形象连接在一块。 「是吗?那就好。」 思即至此,杨宏儒不再多虑,顏文明似乎也不愿再谈论这方面的话题,乾脆地转移,顺道向他提出邀请。 「宏儒,等会的祭典你会来看我表演吗?」见杨宏儒的视线落在身上,顏文明不免笑笑地接续下文,「虽然还不是很熟练,但我会加油跳的。」 「嗯,我当然会去啊,怎么可能不去?」 得到了杨宏儒的口头承诺,顏文明很是开心,不过不等他多说些什么,顏文明便被其他人叫住,不得不前去处理其他事务。 看着顏文明离开的背影,杨宏儒不禁烦躁地扰乱头顶的发丝。 若是可以、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他们肯定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吧?毫无烦恼地一起打闹、一块嬉戏,一同坚强地面对挫折和难题。 只可惜,顏文明不愿离开,而他不可能留下。 思考再多仍是枉然。 「宏儒,在这里遇见你实在太好了。」 「怎么了吗?难道有什么急事需要我去处理?」 察觉丁凯翔的叫喊,杨宏儒迅速收起方才的情愫,面带疑惑地望向来者。 「哈哈,原来我看起来像那种会压榨人的人吗?」 丁凯翔在杨宏儒的注目下,以一种不由分说的态度,笑着拿出布制的小荷包塞进他手里,「这都是给你花用的,努力玩得开心点。」 杨宏儒小心翼翼地打开荷包,发现里头放了不少雾村使用的货币,经过这段时间的忙碌,他大概也晓得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不太好吧?会不会太多了点?」 「既然给你了就拿着,不然当作这几天帮忙的工资好了?」 听闻至此,杨宏儒也不好再拒绝,毕竟丁凯翔肯定准备不少藉口让他收下,再说杨宏儒是真心想逛逛,难得辛苦花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举办起来的庆典。 虽然是为了那个,他连一面也没能见上的神明所办的。 「凯翔,你今天心情很好?」 总感觉丁凯翔最近的情绪,似乎一直处在高度亢奋的状况,无论发生什么也无法阻止的样子,甚至时不时还会哼个小曲调。 若不是早就知道,丁凯翔和顏文琇有婚姻关係,否则那模样简直就像刚情竇初开的少年,感觉全世界都色彩明亮,鲜花朵朵开。 「看得出来?真的有这么明显?」 「你只差没在脸上写『我很高兴』,这几个大字了。」 「嘛啊,这事告诉你应该没什么关係。」丁凯翔神祕兮兮地凑近杨宏儒的耳边,「告诉你,文琇她怀孕了,我终于要当父亲啦!」 「咦?那不是很好吗?」 「就是说啊,只是文琇说她希望能在祭典结束过后,找时间由自己亲口告诉文明,所以宏儒你可要对他保密,不能说溜嘴喔?」 「我知道了,不过凯翔你还真宠顏文琇,简直都快无法无边的程度。」 至少以他的情况来说,杨宏儒对顏文琇根本没抱持多少好感,无关长相,单纯论两人的行事作风还有性格之类的问题,也可能纯粹是彼此磁场不合。 「毕竟我从小就认识她了,虽然我并不是原本生活在雾村的人。」 「真的假的?」 丁凯翔温和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杨宏儒的疑惑。 「我只能说,如果你不打算一辈子留在雾村的话,最好还是赶紧离开吧,否则谁也不能保证,神明大人最终会做出什么判断。」 不等杨宏儒追问,丁凯翔已经雀跃地转身离开,显然不准备回答,哪怕杨宏儒跟上前,不管不顾地打破砂锅问到底也同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有打算留在雾村就赶紧离开?这又和神明有什么关係? ……这么说来,在最开始抵达雾村时,似乎因为过于高兴和着急,并没有见到通往外面世界的出口,只是一个劲地往村庄内部打探消息。 所以万一他再不离开,道路就会被单方面封闭? 难道生活在雾村的人民,就不能好好把一句话给说完整吗?说一半、藏一半真的没问题?都不会有人觉得麻烦?还是这只是单纯的文化差异? 然而就算再怎么无奈,杨宏儒也不可能真拿这些问题跑去质问,毕竟那样实在太没礼貌,也不知道他究竟还要在雾村待上多久。 向其他人确认没有其他需要帮忙的事项,杨宏儒便顺从他们的好意,在祭典到处走走逛逛,用丁凯翔给的钱肆意挥霍。 即便没有电灯的帮助,橘红的灯火和皎洁的月光仍照亮每个角落。 四周喧闹的叫卖与嬉闹声,以及他人高兴的笑顏,使得杨宏儒也不免掛上温和的笑容。 虽然雾村的科技程度确实远不如外界,却也因此纯朴许多,甚至还有神明愿意镇守在此,提供保护的同时受眾人爱戴与信仰。 杨宏儒买了一张滑稽的章鱼面具戴在头顶,手里则拿着不少吃食,时不时停下脚步看几个孩子喧哗地扔掷沙包,试图赢得新奇的奖品。 ——如果可以,一直生活在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抉择? 杨宏儒愣然,不是很能明白,为何最近会一直產生这种想法。 好归好,不过他压根不可能待上一辈子。 「吱,外来者,能麻烦你亲自走一趟?神明大人让我替你引路。」 一隻通体雪白的鼠妖不晓得从哪出现,灵活地爬上杨宏儒的肩膀。 「你们神明找我?不和文明一起没关係吗?」 不晓得是不是没听见他的问话,或表示无声的否认,鼠妖仅是自顾自跳下,随即跑至不远处等待杨宏儒跟上脚步,而他则在踌躇了会,还是选择迈步向前。 虽然不明白神明找他是为了什么,然而对杨宏儒而言,总归没有坏处。 走在以碎石子铺成的道路,绕过一丛丛矮小的树林,即便没有灯火的照耀下,凭藉头顶洒落的月光,也足以看清眼前的视野。 杨宏儒不知道鼠妖为何要带他行经,平时再怎么走都是死路的小道,只不过在看见矗立在尽头的华美祠堂后不禁愣了神。 明明平时如何努力,都无法找到的地方,现在却以这种形式出现。 总觉得很不是滋味,然而他也无法对此多加评论。 第二章(五) 不是不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无非就是神明不想见到他人而设下的限制,不过也许只有顏文明一人,不受这种规矩所限? 「神明大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眼见鼠妖没有随着他继续往前的打算,杨宏儒只得独自踏进祠堂。 拉开绘有繁复浮世绘的拉门,杨宏儒能感觉把他叫来的神明此时正坐在屏风后,即便对方不愿露面,杨宏儒也不是很介意,仅是随意找了个位置盘腿坐下。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神明大人。」 即便杨宏儒并不信仰雾村的神明,然而该有的尊重还是少不得,毕竟他可不想为了这么点小事,进而產生触怒神明的可能性。 但他自然也不可能恭敬到,像是雾村信徒的程度。 「今日午夜通往外界的通道将会开啟,汝要选择离开吗?」 明明该是语调上扬的疑问句,却被硬生生扭转成肯定句。杨宏儒无法凭藉声音判断,那位神明是否真的打算将他驱逐雾村,又或者仅是好意开口提问。 不过若真的就那么离开,不但白白浪费时间,也不可能再想别的办法挽救他朋友的病情。 怎么想都不划算。 「在回答之前,我能先问一个问题吗?」 「汝可以问问。」 「外界流传的有关于雾村秘宝的传闻,不晓得您有什么指教?」 「既然都说是传闻了,怎么还会需要吾的想法?不过吾听说,汝是为了朋友而来?」 「是的,所以能不能请您救救祂?无论要我做任何事都可以!」 「欸——如果对方只是人类,方法自然不少?就怕不是,对吗?汝觉得汝的一条命能换来什么?恐怕非人的十年寿命都没有喔?」 神明压根不管杨宏儒此时是什么表情,反正说实在祂也看不见, 不知怎么来着,杨宏儒能明确感觉到巨大的恶意扭曲地压在身上,别说是试图反抗,光维持基本仪态不去颤抖,就已经耗尽全部的力气。 原来雾村的神明性格是这样的? 根本没有顏文明和其他村民所说的那般温和,还是说只有对待他这个外人才是如此?因为自己不是祂的信徒? 与其说是神明,给人的感觉反倒比较像不折不扣的妖怪。 「所以汝打算怎么办呢?」杨宏儒能听见唰的一声,像是纸扇猛地展开的声音,「何况既然吾选择袖手旁观,就不会冒然出手,汝又拿不出相对的代价。」 杨宏儒不语,毕竟他无从反驳。 原本他就是抱持着孤注一掷的心态来到雾村,若是能有其他常规的办法能够解决,或其他神明愿意出手相救,他也不必如此低声下气地求助。 「既然如此,能否让顏文明暂时离开雾村?想必只要有了言灵的帮助,这也不是件难事?应该轻松就能解决了吧?」 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神明毫不留情地嘲讽大笑,彷彿杨宏儒在信誓旦旦地说着什么天方夜谭似的。 然而对神明来说,确实是个天大的笑话。 「难道不是因为文明那孩子,想都没想就拒绝汝了吗?」 ……被发现了。 不过杨宏儒本来也不认为,这么简单就可以轻易说服,何况对象还是活了不晓得多少时日的神明,不被看在眼里才是正常的。 「我只是认为,明明神明大人您才是这个雾村的守护者,为什么还需要由文明来担当?这不是件很奇怪的事吗?」 「因为吾高兴啊。」 神明理所当然地回答,语气很是愉悦,然而不等杨宏儒出声回应,便又自顾自说了下去。 「这样好了,不如吾等来进行一场游戏,作为打发时间的娱乐?只要汝赢了,吾就负责完成汝的愿望。若是输了,汝就必须将自身的灵力交付予吾。」 「……赌约内容是什么?」 「就把汝口中所说的那样东西,找出来并带给吾。要使用什么手段都是汝的自由,唯独不能杀害文明,当然吾也不会出手,甚至不会提醒那孩子。」 根本摆明了,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恐怕只要一婉拒,杨宏儒完全可以肯定,他不是被不留情面地赶出雾村,就是一辈子被神明囚禁在这,再也无法联系外界。 然而无论哪种,都是此时的杨宏儒不愿碰到的局面。 「知道了,我答应您。」 不管怎么样,总之先应承下来便是,之后的事再慢慢考虑。 无论是对顏文明的歉意或其他种种因素,好不容易找到一丝渺茫的希望,有可能因此失去灵力算什么?哪怕要他付出性命都无所畏惧。 「可是……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特地让他抢顏文明的东西什么的,其实只要神明亲自开口,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何必把简单的事情绕这么一大圈? 杨宏儒毫不怀疑,即便夺走顏文明的性命,他都能笑笑地双手奉上。 就好像在顏文明的字典里没有反抗,永远只有逆来顺受的份。 「那个孩子太善良了。」 杨宏儒实在很想问,善良究竟哪里不好? 不过他也清楚地晓得即使询问,大概也得不到正确解答。 「就是因为过于善良,所以才不行啊。」 剩下的话语杨宏儒没有听清,从窗边猛然炸裂开来的烟火便吞噬了所有声响,也让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移转而去。 绚烂的烟火争先恐后地点亮整个夜空,霸道地佔据整片黑暗。 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还能看见如此漂亮的景色…… 不过可惜了,陪着他欣赏的不是顏文明,而是压根不解风情的神明。 平时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即便颓废地发呆,能待在顏文明身边便是件令人安心的事,只是这下大概是无法真正地成为朋友。 能提早认清现实也不错,毕竟打从最开始他们所处的立场就不同。 无法实现的念想,终究只会是过于贪婪的愿望。 「啊、文明的表演要开始了。」 最后一颗烟火在天边炸开之际,底下也逐渐点亮一盏盏灯笼,与不知道何时窜出的绿色光点相互辉映,使得从高处往下看异常妖冶。 此时的顏文明身穿纯白狩衣,手持折扇站在高台翩翩起舞,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除了高雅贵气,整个人还散发出凛冽的尖锐气息。 洁净的衣角翻飞,划出优美的弧度,时不时的一顰一笑勾动人心。 完全不像平时温文儒雅的他,此时此刻,反倒成了遥不可及的存在。 简直像一把锋利的宝剑,随时能够划开面前的阻碍,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让那个人停下脚步,朝着心中的目标迈步而去。 不知为何,杨宏儒总觉得这样的顏文明很是陌生。 「看在还算有缘的份上,提点汝一两句也不是不可以。命运的洪流早已註定,强行更改,仅会使最后的平衡崩于一溃。」 「您的意思是让我不要随便违背命运?」杨宏儒对这种哲学的话题不是很感兴趣,「说得简单,但到底要怎样才能知道,什么是所谓的命运?」 「心之所向,亦是因果线的终点。」 「……」 老实说更听不懂了。 为什么每个字拆开他都能理解,组合在一起却好像变成另一种语言? 还是说就只为了看他窘迫或伤透脑筋的模样,才故意胡说八道,其实根本没那回事?但神明又没有理由骗他这种普通人。 「无法理解也无所谓,时机一到,汝自然能明白一切。」 杨宏儒不置可否。不如说要不是看在文明的面子上,他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反驳回去,而不是像这样选择默不作声,哪怕对象是神明也无所谓。 命运……吗? 与其说是命运主宰所有,不如说是当下的选择成就未来。 如果什么都不去做,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他是不可能吞下这口气的,何况杨宏儒能够肯定,那样绝对会让未来的自己后悔莫及。 「总而言之,只要文明还留有一口气,您就不会出手阻止,对吧?」 「当然,吾说到做到,不过是件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若真是如此,那就太好了。」 神明的语气带有显而易见的傲慢与嘲讽,却反倒让杨宏儒稍微松了口气。 虽然到最后即便神明翻脸不认帐,他也无法多争辩什么,然而能多一份保障也不错,至于顏文明可能会有的感受,杨宏儒连思考也不曾有过。 无关情义,也与是非对错也没有关联,只是单纯的立场不同。 除了事后道歉,又能怎么办? 何况这确实是他的初衷,谁都改变不了。 第三章(一) 忙碌了好一阵子,顏文明终于有机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坐下来趁机休息一会,毕竟直到祭典结束,他都不必再出面处理任何事物。 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下来的结果,便是顏文明忽然感到头晕目眩,原先还处在周遭的喧闹声彷彿离他很是遥远,到了完全无法听清的程度。 视线所及逐渐扭曲变形,连重新站起的力气也没有。 怎么会突然这样? 顏文明大口大口喘着气,试图不让自己因此倒下,然而光是这么做早已耗尽他所有心力,最终还是无力继续支撑。 「救我……」 顏文明艰难地朝前方伸出手,「谁来——?」 两眼一黑,顏文明仍不堪负荷地失去意识,呼吸也逐渐变得薄弱。 幸好没过多久,昏倒在走廊的顏文明,便被没有前去祭典凑热闹的小妖怪们发现,随即慌张地送他回房,再去找人帮忙照顾。 等杨宏儒得知这个消息时,已经是隔日下午。 在旁人的劝诫下,他也不好碍于探病添麻烦,只得独自前往书库翻找想要的资料。 雾村的起始,以及存在的原由依然是不解的谜团,连古书都没有半点相关记载,杨宏儒也不认为神明愿意透露,这方面的讯息顏文明说不定同样一知半解。 只是有个问题,杨宏儒一直很在意。 为什么不管哪本书籍,全写着雾村的居民不得离开,否则很可能会有灭顶之灾……? 是有没有这么夸张? 那位神明不会就是这样,才把人扣留在雾村? 顏文明说的什么,那是他的职责之类的,杨宏儒都能表示理解,然而这样不清不楚的说词,实在是让人很难不去怀疑,是不是因为什么见不得光的理由。 也不是说雾村的生活模式不好,但杨宏儒也不会因此认为,外面的世界肯定差到哪去,至少单便利两个字就赢过不少。 杨宏儒很快便撇开多馀的念头,继续寻找有关秘宝的资讯。 儘管从开始寻找到现在,他都一无所获。 「嗯?这是什么?」 刚拿起架上其中一本古书,就有东西从里头掉了出来,杨宏儒疑惑地将其捡起,才发现那是枚刻划相当精緻的书籤,上面还书写着他看不懂的文字。 这是顏文明看到一半,才用书籤夹起的吗? 将书籤重新放回夹层内,杨宏儒随意地翻阅手中的古书,然而纪录用的文字他压根没见过,看得他头晕脑胀只能无奈放下。 随意拿了几本很可能会有线索的书籍,杨宏儒想了想,最终还是拿起那本夹了书籤的书,离开书库转而回到自己房间。 把借来的书一股脑地放在矮桌上,杨宏儒乾脆前去厨房要些茶点,打算配着书一起享用,好补充因为思考过于消耗的脑力。 儘管过没多久,那些鼠妖们便不请自来,熟门熟路地至少拿了他一半的点心,还理所当然地完全不打算告知一声。 「你们也该适可而止点吧喂!这么想吃难道不会自己去厨房要?」 「吱,年轻人就得体谅上了年纪的妖怪啊吱!」 「上了年纪?」 杨宏儒听闻这话,不免感到不可理喻,嘲讽地笑了出声。 「你们难道以为,妖龄比我大就可以自称老妖怪?会不会太不要脸了?」 「难道你想要欺负弱小吗?吱!」 「都说了不是那个问题!」 总觉得不管过多久,杨宏儒都自认无法和这些鼠妖好好相处。 懒得再纠结这些问题,他也不是真的那么在乎几口甜点,只是认为若继续放任这种情况,肯定会演变得越来越夸张。 至少像这样打劫的状况,绝对会一而再再而三发生。 为了避免鼠妖们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杨宏儒乾脆地抢走剩馀的茶点, 「欸、你们的大人现在怎么样了?文明他的状况还好吗?」 杨宏儒压根不理会吱吱喳喳的抱怨,也不打算回应那些指责他的控诉,反倒将点心挪得更远了些,至少以他们矮小的身姿绝对搆不着。 「好啦、好啦!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秘密。大人他虽然陆陆续续有醒过来几次,可身体还是相当虚弱……」 「听说人类的身体都相当脆弱,大人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神明大人绝对会保护大人的!」 「可是神明大人也亲口说过,将死之人无法救活……呜啊啊啊——」 看着一个个开始抱头痛哭的鼠妖,杨宏儒简直吓得手足无措,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安慰才好,只能头痛地试图用甜点分散注意力。 好不容易将鼠妖们一一安抚下来,并全数送出房间,杨宏儒已经累得什么话都不想再说,瘫软地仰倒在地板上,连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弹。 说起来,以往他从来没有对小妖怪如此温和。 若不是晓得现在只是暂居,否则很可能会选择直接赶出去,懒得多费唇舌。 这么想来,顏文明还真是异常有耐心啊。 休息了好一会,杨宏儒也不打算继续任由自己颓废下去,反倒乾脆地拿起其中一本古书,迈步前往顏文明养病的房间。 既然顏文明醒来过,这就表示他的状况应该比较稳定些,即便这个时候跑去探病,大抵没什么关係才对?若顏文明正好醒着,也不至于被赶回去。 或者该说,这么急着找顏文明,就是因为必须再次从他那套出有关秘宝的传闻,毕竟神明都亲口承认,确实有这样物品存在。 而且还狂妄地和他打赌,看能不能想办法抢到手。 只要得到了——不,必须得到! 好不容易拥有一线生机,怎么可以就这么轻易放弃? 即使不择手段也无所谓,哪怕是顏文明一条命,要他杀光整个雾村的居民都不是问题。 不过前提是必须晓得秘宝的下落,顏文明若愿意配合自然再好不过。 拒绝的话,杨宏儒自然有他的办法。 第三章(二) 抵达顏文明的房门前,杨宏儒先是掩去眼中的晦暗,随即才扬起一如往常的笑容,自顾自地拉开了面前的门。 「呦、文明,我来探望你啦?」 「咳咳、你怎么知道我现在醒着?宏儒。」 杨宏儒坐在顏文明床边的位置,上上下下地打量对方,见他只是看起来比平时更虚弱点,但至少还有能坐起身,以及对话的馀力。 总觉得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但这只是错觉,杨宏儒也只能坚信是错觉。 「我看你的房门没有人守卫,所以就猜想如果你醒来,肯定不会同意让他们继续那么做。不过文明你这次突然昏倒,真的是吓坏大家了。」 不仅是那些居民,就连生活在宅邸内的小妖怪们也同样。 顏文琇和丁凯翔则为此忙得不可开交,杨宏儒基本上没见过他们休息的样子,虽然平时根本没碰到几次面,也不会刻意约定。 「抱歉……这次确实是我太固执,我保证不会再有重复的事发生。」 「你确定?」 「呃、应该可以?」 「根本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喂!」 杨宏儒无奈叹气。 毕竟以顏文明的性格,一旦见到他人拚命地去完成一件事,便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出力帮忙,压根不会考虑自己的状况是否合适。 这次肯定也是因为,察觉所有人都期待着祭典的到来,所以才不顾旁人劝阻,即便身体早已吃不消也执意咬牙苦撑。 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 算了,反正说实话,杨宏儒并不讨厌这种性格。 「就别瞎操心了吧,即便我倒下,还有神明大人坐镇,不是吗?」 顏文明伸手将覆在杨宏儒眼前的碎发拨至耳后,「所以不会有问题的。」 等等!不对吧?性格那般恶劣的神明,问题可大了! 这种毫无道理的信任,究竟从何而来? 「先不说那个,我在祭典上见过神明了,是鼠妖带我去的。」 顏文明愣然,很快便回过神笑了笑,「既然如此,烦恼解决了吗?」 「……不,神明和我说,要我将能实现愿望的秘宝交给祂才肯医治。所以文明你为什么选择欺骗我,和我说没这样东西?」 「不是那样的!我并没有——咳咳咳咳咳——」 没等顏文明解释个所以然,他便难受地紧抓胸口的布料,在连串的咳嗽中试图喘气,好藉此获取更多的氧气。 儘管杨宏儒也帮忙轻拍他的背部,然而等顏文明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早已冷汗直流,更是没有多馀的心力顾及还在身旁的杨宏儒。 「对不起,这件事情能不能下次再谈?咳咳。」 顏文明垂下眸,坚定地下了逐客令,「我有点累,暂时不想讨论那些,真的很抱歉。」 「我知道了,那你就好好休息吧,不要太勉强自己。」 杨宏儒留下带给顏文明打发时间的古书,随即离开房内,让他有能独自休养的空间。 为什么顏文明要选择欺骗他? 其实杨宏儒压根没有这么认为过,只是纯粹想看顏文明会作何反应。 然而即使感到震惊,顏文明仍旧没有表现出有关愧疚或心虚方面的情绪。 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杨宏儒也晓得,顏文明绝对不会在毫不必要的事上说谎。 尤其杨宏儒曾经表明,是要拿秘宝治疗他朋友的疾病。 所以这是为什么? 杨宏儒想不明白,但无庸置疑的是,他的确不愿去怀疑顏文明,无论基于什么立场都好,这份情感始终无法忽视。 毕竟是那么温柔又耀眼的人啊。 回到平时休憩的房间后,杨宏儒乾脆随手拿起随身小包包,直接出了顏家宅邸,朝位在村落东南方的山林前去。 想要信任,并不等同不去查明真相,何况时间原本就所剩无几。 「白狐!你在哪?我有事想问你!」 抵达先前採集甘草的位置,杨宏儒试图找出上次偶然遇到的白狐,然而找了许久还是没有些许线索,只得无奈打道回府。 谁知道才刚转身,他便直面对上一双灿金的兽瞳,差点就被那双漆黑得宛若黑夜的眼白吓得跌坐在地,顏面尽失。 「你、你怎么突然出现在那,难道就不能出点声?」 「呵呵,最好把你给吓死。」 白狐边嘲讽边从倒掛在树枝上的姿势转回坐姿,愉悦地晃着双脚。 「所以这次你特地跑来找我,又想干嘛?人类。」 「你对那个所谓的祕宝到底了解多少?」 「既然会这么问,你究竟是想知道秘宝现在的所在地,还是为什么他们都告诉你,根本没有那样东西?或者说那位神明这般刁难你是为了什么?」 「……你总不会这些全都知道吧?」 「这么说你想询问的,其实是为什么我好像什么都知道?」 杨宏儒听闻这话,不免感到无语。 难道他来到这找白狐,就只为了浪费时间,和他在那边说些毫无意义的绕口令? 然而白狐仅是晃着脚,似笑非笑地瞇起眼眸。 「看你一脸为难的样子,不会是想从我这里得到所有解答?这么贪婪真的好吗?人类。」 「不,我只需要知道秘宝此刻的位置。」 「咦、奇怪了?凭什么你问我什么,我就得回答不可?」 白狐恶劣地扬起扭曲的笑容,饶有兴致地看着杨宏儒敢怒不敢言的神情,毫不避讳地大笑出声,等到似乎笑够了才缓缓收敛起夸张的表情。 「也许你可以告诉我,值得交换的等价情报?」 「你想知道什么?」 老实说,白狐就连神明如此刁难他的事都晓得,杨宏儒完全想不出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何况这件事本身就没道理啊? 「有很多可以说的啊,比如外界的事、其他神明的八卦,或者什么新鲜的冷笑话,还是最近那个代言人的身体状况,之类的?」 白狐无视杨宏儒不可置信的眼神,仅是嘲讽地继续说下去。 「这个村落的居民未免可笑,只要有任何贪婪过头的愿望,不自己努力就算了,反倒改而求助于我。无论你也好,那个同样姓顏的女人也罢,简直无聊透顶。」 第三章(三) 姓顏的女人……?不会是顏文琇? 顏文琇竟然跑去求助白狐? 哪怕是从杨宏儒这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她想要得到的,分明什么都有了才对。 况且贪婪过头的愿望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样的愿望不能乾脆告知神明,或者是身为亲人的顏文明? 何况杨宏儒压根不相信,以顏文明温顺的性格,会拒绝顏文琇对他的大多数请求,哪怕她的性格再怎么难以相处。 「文明最近的身体状况确实一直很不好,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 即便那么做算是出卖顏文琇,然而既然事先说过可以用情报作为交换,白狐自然不会无聊到食言,儘管杨宏儒愿意放弃秘宝的消息,确实有些惊讶就是。 反正即便被事后质问,到时撇清起来也很简单,不是吗? 毕竟顏文琇自以为是的态度,早就让白狐很是不满。 「也许你可以找时间去检查看看,她给那个小鬼的『补品』,究竟是什么?既然你上次来的时候能分辨出药草的区别,对你而言应该不难才对?」 杨宏儒猛地一愣,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宛若置身冰窖。 像这种草药类的东西,碍于内里成分过于复杂,的确最容易被人动手脚,若是足够厉害,调製而成的配方也完全不会被看出端倪。 他确实有从顏文明那听说,药品或补品都是由顏文琇一手包办,所以杨宏儒也从未怀疑是那方面的问题,只当顏文明本身身体就不好,外加实在太过逞强。 再怎么说亲人之间,有什么不能好好沟通,还是打一架解决的? 可没想到,顏文琇居然厌恶顏文明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神明不去制止?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那可是自相残杀!文明难道不是他亲自选出来的代言人?凭什么被你们这样对待?」 顏文明有多在乎雾村,甚至介意顏文琇感受的程度,只要是还存有些许良心的人,都能清楚察觉,不是吗? 「奇怪,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先不说你正打算做同样的事,既然他们姓顏,最后剩下谁其实都无所谓?何况只要顏文明死了,和你的契约关係自然作废。」 不等杨宏儒消耗过于庞大的讯息量,白狐已经哼笑着接续下文,「反正这已经是他那位神明最后的慈悲,同时也是我的。」 「这是什么意思?任凭他人伤害就是所谓的慈悲?」 「赶紧离开这里吧,人类。」 白狐重新站起,居高临下地睨视杨宏儒。 不知怎么来着,杨宏儒顿时说不出话来,哪怕是继续询问或质问,只能愣愣地注视对方。 「没有下定决心的你什么都办不到,而我也不需要那么一个垃圾。」 杨宏儒压根不晓得他是怎么回到宅邸内的,只觉得脑子浑浑噩噩,什么也不愿思考。 白狐说他还没有下定决心。 只是杨宏儒不是很能理解,他究竟该肯定什么才好?毕竟一直以来,杨宏儒都尽可能地避免衝突,希望能将事情完美解决。 可是从来没有什么是完美的。 无论是有关秘宝的事,抑或顏文明,现在连顏文琇也跟着参搅进来。 ——文明,你说他该怎么办才好? 不对,凭什么他非得对顏文明心软不可?他们分明身处不同立场。 为了原先的目的,即便亲手夺取顏文明的性命,也不该有丝毫犹豫。 从外头走至房内休息的期间,杨宏儒在长廊意外碰见,正准备过去给顏文明送药的丁凯翔,不得不打起精神和对方打声招呼。 「怎么了?这么没精神?不会是和文明吵架了吧?」 「……不,没什么,只是稍微有点提不起精神。话说回来,你这是要去给文明送药?不如让我跑一趟吧?反正我也没其他事情好做。」 「既然如此,就拜託你了?我另外放了文明喜欢的点心,不介意的话和他享用吧。」 丁凯翔思考好一会,还是选择将装有汤药的竹篮子交给杨宏儒。 顺道说了几句照顾顏文明的注意事项,丁凯翔这才放心离开,确认他已经走出视线范围后,杨宏儒乾脆先回到房内。 从随身包拿出自山林摘取的草药,杨宏儒小心翼翼地取出些许磨碎,再将竹篮子内的药物弄出一滴与之混合。 原先的翠绿色,果不其然地转变为深蓝。 他调配的是种类似检测剂的配方,只要草药或食物含有对人体不利的毒素,哪怕仅有丝毫,接触到的同时顏色就会產生变化,也会根据毒素有不同深浅。 给顏文明的汤药内,参杂的似乎是种慢性毒素。 猜测毫无疑问被肯定,白狐的说词没造假,杨宏儒不得不认清现实。 ——顏文琇正试图杀害顏文明。 杨宏儒烦躁地抱头趴在桌面,一时之间实在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按照道理,这整件事压根与他无关。 唯一需要做的,仅有好好打听秘宝的下落,偏偏不知怎么来着,他就是无法轻易放下顏文明。 这是为什么?完全没有道理啊。 明明就已经下定决心,哪怕牺牲掉所有人,他都必须带着秘宝回去,好拯救他朋友的性命,怎么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改变初衷? 「吱,那个傢伙怎么一回来就搞东搞西的,还消沉成这样子?」 「吱,谁让那个傢伙,居然又跑去找大人问秘宝的事。」 「吱,难道那个傢伙不知道,根本没有秘宝那种东西存在?」 「吱,到底是谁告诉那个傢伙,雾村有秘宝的?」 「吱,真正的秘宝早就被大人一把烧掉了,不是吗?」 「吱,没办法,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天真的傢伙。」 「你们说什么东西被烧掉了?秘宝?」 杨宏儒一听闻关键字,便猛地凑到那群鼠妖身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 「吱吱、太靠近了吱!」 「因为大人说必须那么做……」 烧掉了? 他找了那么久的东西,甚至是唯一的冀望,居然早被顏文明烧掉了?难怪所有人都告诉他没那种东西,顏文明在被质问当下,情绪才会那么激动。 为什么不选择在最一开始告诉他就好了? 那样起码还有多馀的心力,能够找寻其他拯救他朋友的办法,也不至于去和雾村的神明打那种,毫无意义的赌约。 为什么呢?为什么? 甚至直到此时此刻,杨宏儒还渴望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三章(四) 「不行,我必须亲自去问文明!」 杨宏儒不顾鼠妖们的阻止,直接奔向顏文明休憩的房间,然而才刚拉开门板,杨宏儒便瞪大眼,看着覆在顏文明身上的被褥和衣裳满是鲜血。 然而本人还满不在乎地抹去嘴角残留的血跡,对他扬起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 「怎么了?突然这么着急地跑来,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处理吗?」 「……」 该说什么?面对这种从来将他人摆在首位的人,能说什么? 杨宏儒闭上眼帘,再次睁开时已经作出抉择。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得不到秘宝也无所谓,至少要将把顏文明带离雾村,放手一搏。 哪怕明白言灵之力不是万能的,但也有尝试的可能性。 「不要再继续待在这里了,再这样下去文明你迟早会死的!你究竟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难道你愿意就这么死去?」 「宏儒,我会没事的,你要相信我啊。」 「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还敢和我说你会没事?」 顏文明苦笑着垂下眼帘,也不去反驳杨宏儒的质问。 说实话,他就快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怎么还有能耐让别人信赖? 事情究竟为什么走到这种地步,顏文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此时此刻,他依然对现况感到茫然不解。 「和我离开这里吧,文明。我是认真的!那些雾村的村民,你完全没必要花这么多心思去守护啊,自己的人生为自己而活,不是很理所当然吗?」 「我——」 没等顏文明再开口说点什么反驳,杨宏儒乾脆将人直接从床铺抱起,也不去管顏文明是否会为此劝阻或反抗。 「等、等等!宏儒你这是在做什么?」 「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你走,这里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顏文明疑惑地瞪大眼眸,不能理解为何杨宏儒会说出这种话,然而杨宏儒也不打算解释,只是无视他人的目光,拿起外衣披在顏文明身上,带他离开宅邸。 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没有秘宝存在,那么至少在最后,也该保住顏文明的性命,而不是让他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殞落在此。 杨宏儒一直以来都相当厌恶,那种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 何况顏文明也可以算是他仅存的冀望。 「咳咳、宏儒,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见杨宏儒压根没有停下的意思,顏文明不免感到慌张。 「总之能不能先将我放下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但是你除了阻止我以外,我实在想不出其他话题的可能性。」 「可若是继续这样下去——」 顏文明的话还没说完,杨宏儒便像是撞到什么透明玻璃似的,猝不及防地跌落在地,也幸好杨宏儒在情急之下仍记得护住顏文明,没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只是即便想再次前进,却依然被阻挡下来。 「可恶!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明明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着,简直就像牢笼似的,笼罩住整个雾村。 「不能再往前了!现在这样已经是极限。神明大人不会允许有人未经允许擅自离开雾村的!」 「祂是凭什么不允许?」 「汝又是为什么认为,吾非得允诺不可?」 杨宏儒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向不晓得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神明,不禁下意识将顏文明护在身后,敌视地注视着对方。 不同于先前待在屏风后,连杨宏儒一面都不肯见的形象,此时出现在面前的神明,压根没有用任何方式遮掩面容。 一头雪白的长发垂至地面,湛蓝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紧盯杨宏儒,比起那张精緻地不若凡人的脸孔,让人更先注意到的,还是爬满半边脸庞的藤蔓印记。 比起说是神明,不如说更像是不折不扣的妖怪。 令人毛骨悚然。 「汝想把吾的代言人带到哪去?雾村的人民这辈子只能生在雾村、死在雾村。如果只是汝想离开,大可直接离去,没必要将他人一併拖下水。」 「你们之中分明没有人在乎文明,为什么还要阻止我?」 杨宏儒压根不相信,神明会不知道顏文琇和白狐勾搭上的事,甚至连白狐都晓得顏文明的身体状况不好的原因,神明又会不明白。 「谁说没有?吾不是选中他,作为吾的代言人?何况汝就算成功带走文明又如何?汝要他如何在外界生存?以人类抑或妖怪的身份?」 「祢究竟在——」 「不要再说了!神明大人您误会了,宏儒只是好心带我出来走走。」 顏文明抿起唇角,无奈地打断一人一神的争吵。 「我会回去的,所以别为了这种小事争执,好吗?求求您了。」 「回去?文明你还说要回去?你知不知道顏文琇是铁了心想杀你?」 「咳咳咳、姐姐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来?咳咳。」 「不对,他说的可是真的喔?文琇曾问过吾是否会插手。」 比起杨宏儒的着急解释,神明的语气明显淡薄许多,却更有信服力,然而也使得顏文明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忍不住浑身颤抖。 「只不过汝也晓得,吾从来不去干涉这种事。既然吾都将权力放任下去,最终还被毫无筹码的人推翻,未免太过可笑不是?汝千万不要重蹈覆辙啊。」 「我、咳咳咳咳咳——」 顏文明难受地紧抓着外衣的布料,然而正当杨宏儒打算上前轻拍他的背部时,却被不着痕跡地避开,等顏文明好不容易缓过气时,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宏儒,我们该回去了,很抱歉让你和神明大人为我担心,但我这次是真的不会再有事。」 顏文明温和地笑着抹去嘴角的血渍。 就算内心再如如何痛苦,他也不能就此倒下。 「你……」 眼见顏文明压根没有转移心意的打算,杨宏儒只得无奈地重新抱起顏文明的身子,绕过神明,赶紧沿路往回走去。 期间杨宏儒不免瞥了眼神明,不过见祂似乎什么都不打算说,甚至连注意力都懒得放在他身上,这才放心地加快脚步离开。 神明也不喝斥杨宏儒做出这种事,竟然还敢厚着脸皮地跟着回到雾村的行为,仅是瞇起清澈的湛蓝眼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逐渐淡去身形。 「呵,分明说了不要轻易相信他人,汝怎么还不听劝呢?」 在杨宏儒带着顏文明来至顏家宅邸后,顏文明也不急着前去质问顏文琇的所作所为,而是让杨宏儒将他放下,再虚弱地带对方走进神明的祠堂。 只不过顏文明并没有走进主殿,反倒绕过长廊走进位在偏殿的位置,进入结界后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不禁扑鼻而来,使杨宏儒忍不住皱眉。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血腥味?」 那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累积下来的。 杨宏儒简直无法想像,究竟要在此处死过多少人,要花上多久的时间,才有办法变成这副模样,简直沉重得快喘不过气。 为什么雾村的神明祠堂旁,会有这种场所? 第三章(五) 「是顏家祭祀的祠堂。很可怕吧?简直难以想像会是这德性。」 杨宏儒沉默地站在角落,看着顏文明双手合十祭拜,也不随意张望。 虽然一直晓得顏文明的性格很是温顺,也不会因为外物轻易改变他的信念,却没想到竟然能坚强到,面不改色地待在这种地方,还有心情专注祭拜。 至少杨宏儒他自认压根不想多待一秒。 「你曾经问过我,雾村是不是真的有秘宝存在,对吧?」 顏文明垂下双手,面无表情地侧头看向杨宏儒。 「咳咳、我烧掉了。」 「……为什么?」 没有想像中的愤怒,也许是事前已经从鼠妖那得知的缘故? 然而直至此刻,杨宏儒已经不是很能确定,他究竟是在乎顏文明多些,还是那个传闻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秘宝。 无论是人或非人,只要存活在世上,总有消亡的一天,何况这仅是他单方面的执念,若什么都紧抓着不愿放手,必定最终两者皆会失去。 ——必须做出决策。 不过这似乎也不是什么需要花过多时间犹豫的事。 「那东西害得我父母死去,所有人都在争夺所谓的秘宝,即便压根不晓得使用方法。可笑的是,我连我和姐姐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都不晓得。」 也许是因为神明,也许是因为命不该绝,也或许是因为来自父母最后的守护,然而不管原因究竟为何,事到如今都变得不再重要,什么也不可能改变。 景物依旧,人事已非,不过如此。 「为了不造成更大的悲剧和损失,我才下定决心将它烧毁,但即使我们所有人都告诉你没有秘宝那种东西,宏儒你仍不肯选择放弃。」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不断自我重复着同样的话语,试图说服自己,结果到了最后,关于这方面的回忆和话题,怎么也说不出口,一旦回忆起来便觉得胸口阵阵发疼。 然而还是只能凭藉理智放下所有,重新扬起笑容。 「对不起,没能在第一时间向你坦白。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说出这段过往。不过若是宏儒你有察看放置在书库的书籍,应该多少知道这方面的事才对。」 即便这么说着,顏文明却再明白不过,什么秘宝不过是无稽之谈。 只是妄想之下的產物罢了。 「那么文明,你又是为什么不能离开雾村?神明还那样试图阻止?」 不仅肯花时间出面劝阻,还设下那么大的禁制。 什么只要离开,就会有灭顶之灾之类的传言,杨宏儒压根无法理解。 他压根不相信,外界会有多少人晓得雾村的存在。 既然如此,危机又是从何而来? 「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缘由,然而既然这是神明大人亲自订定的规定,我个人也没有违背的意愿,未来也不打算那么做。」 「你是真的……从来没有外出的念头,也没有憎恨神明的意思吗?文明。」 杨宏儒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我的意思是指、难道你就不会想拥有自由?」 不必背负守护雾村的责任,想去哪就去哪。 可以结交志同道合的人,能够亲眼见识想看的风景。 无论做什么都不必瞻前顾后,唯一需要在乎的人只有自己。 难道只因为那种可笑的理由,就要把这一切全部抹消掉? 顏文明沉默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只能无奈摇头。 「我不可能去恨任何一个人,无论他们怎么对待我,我也不晓得该如何去恨,何况是神明大人。」 从来没有人教导过他何谓「恨」或者「怨懟」。 至于拥有自由? 打从最初顏文明就没有拥有过所谓的自由,也不晓得如何去冀望。 太过虚幻的东西,甚至连思考都未曾有过。 毕竟雾村的天空,也是属于神明创造出来的一部分。 再说哪怕面对像顏文琇的这种情况,神明选择站在中立的立场,顏文明也不觉得他有资格要求神明非得偏袒他不可。 就像神明说过的,既然都已经将言灵之力交由他自由使用,给予自保的能力的前提下,就不能再太过贪婪地要求其他。 何况他和顏文琇从来都是神明的信徒。 「别说这些了,不如说说你那位朋友的事?我似乎没听宏儒你提起过?对你而言,应该是很重要的友人吧?」 即便清楚地晓得顏文明这是在转移话题,杨宏儒也不准备开口揭穿他,毕竟那等于再次揭开顏文明的伤口,残忍地往里头撒盐。 事到如今,不管不顾地追问下去压根没有意义。 顏文明既不需要任何人给予的同情,更不需要仰赖别人指出方向,才能看清未来该走的道路。 「他可以算是从小养育我的恩人,也教导我该怎么使用这身灵力,然而唯一不同的是他并不是人类,所以在他虚弱时,我才觉得我什么事都做不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卧病在床,帮不上忙的同时,也没有其他神明愿意伸出援手,那些愿意尽一份力的,顶多尽可能延缓衰退的跡象。 所以在得知秘宝能实现任何愿望时,才执着地非得拿到手不可。 不过杨宏儒始终被那样类型的人深深吸引,简直到了无可自拔的地步。 有那么一瞬间,顏文明的身影甚至与他的友人重叠,儘管下一秒,杨宏儒很快便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拋之脑后。 「……我可以问问,他生的是什么病吗?」 「正确来说不是病。」杨宏儒无奈苦笑,「是信仰不足导致的灭亡。」 顏文明讶异地瞪大眼眸,却没再说什么,仅是了然地点头。 身为神明代言人的他,多少能了解所谓的信仰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这并不表示有资格可以随意使用,毕竟那已然超越身为人类的范畴。 只不过……言灵真的能拯救信仰衰退的神明吗? 或许神明或藉由秘宝可以做到,不过顏文明不认为他有办法。 言灵只是种用于交换的媒介,无法凭空创造什么,更不可能不劳而获,顏文明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用来弥补信仰不足的部分。 「神明大人难道也没办法帮上忙?或者提供解决的方法?」 在顏文明的印象中,杨宏儒确实在这之前已经单独见过神明。 可是方法? 那种东西连个影子都没看见,倒是先打了个不得了的赌约,还没开始多久就已经得知结局,根本是最终稳输不赢的局面。 「嘛啊、别提了,我只觉得我做了件蠢事,蠢透了的那种。」 为了心中的冀望而去伤害顏文明,这种事怎么能当着本人的面提起? ——简直疯了。 无论是整个雾村的人事物,抑或他自己。 第四章(一) 离开祠堂后,顏文明便在杨宏儒的搀扶下回到房内,拿出锐利的刀刃划开皮肤,小心翼翼地花费些许时间,利用言灵之力将潜伏在体内的毒素完全逼出。 一开始只是半信半疑的顏文明,在确认杨宏儒所说为真,肯定顏文琇确实存有杀害自己的意念,甚至做出了相应的行为,便已经下定决心。 休息好一会,儘管他的脸色同样苍白,却与先前相比明显健康不少。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理?或者说该如何处置顏文琇?」 「虽然对宏儒你可能很不好意思,不过我必须独自面对一切,尤其这是无法逃避的。」 即便被伤害也是莫可奈何的事,遍体鳞伤仍旧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唯一不能随意更动的,仅有一如既往的信念以及无法停歇的脚步。 「没关係,这我能明白。既然如此,我去帮你请顏文琇过来?」 眼见顏文明没有出声反对,杨宏儒便起身离开,转而前往顏文琇一如既往办公的地点,然而每迈出一步,便莫名觉得内心有些沉重。 说实话,杨宏儒对顏文琇的所作所为,并不能作出任何评价,毕竟他也抱持同样的打算。只是没想到,顏文琇居然这么心狠手辣地对自己的亲人下手。 为的是什么? 秘宝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是身为神明代言人的地位?还是其他? 可杨宏儒从来没见过,顏文明拒绝顏文琇的提议。 这样一来为何还如此执着?杨宏儒完全想不明白啊。 在转告顏文琇让她前去顏文明的房内后,杨宏儒一时不晓得该做什么,也不打算回去休憩,乾脆坐在门外附近的长廊上,和鼠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起话。 而顏文琇虽然有了一定的猜测,不过等真正见到顏文明,以及不同以往的严肃脸色时,这才真正证实,却不知为何总有种松口气的错觉。 「看来你已经知道这事,我也懒得再辩解,那的确是我做的。」 顏文琇端正地坐在顏文明面前的位置,高抬下巴,「汤药里的毒,以及杀害你的计划。」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顏文明自认,并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顏文琇的事,儘管很不愿面对现实,然而至少他必须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顏文琇,即便被判死刑也该有个理由。 「因为我已经怀孕了,而我不想让这个孩子的未来和我一样,继续活在你的阴影之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文明。」 「不,我不能理解。」 若换作是在其他情况得知这个消息,顏文明肯定会感到相当高兴,满心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只可惜却被顏文琇当作她行为正当化的藉口。 实在无法发自内心祝福。 「这和你想要下毒置我于死地,没有直接关係吧?何况姐姐你应该明白,你的任何请求我都尽可能做到了,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既然如此,能不能请你为我,以及这个孩子的未来而死?文明。」 即便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顏文明终究无法放松紧握的拳头,甚至忍耐着身子不去颤抖、不去试图逃跑,就已经耗费他近乎全部的心力。 胸口紧得发疼,痛到无法忽视。 ——好难受。 「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如果有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改啊?」 「重点根本不是那个!」 「不然是什么?难道我就不是你的亲人?」 「但他是我的孩子!不是为人父母的你永远无法理解那种感受!要是文明你真的在乎我们,就更应该那么做才对!」 「姐姐——」 「别那样叫我!你没有资格、我更没有!」 顏文明恍惚着,不可置信地注视顏文琇面露冷淡的姣好脸孔,忽然觉得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好好直视过她。 那双黝黑的眼眸中,对他的情感仅有憎恨,甚至参杂着恐惧。 这个认知不免让顏文明狠狠一愣。 什么时候开始,事情逐渐朝着无可挽回的地步而去?究竟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亲情被磨得一点都不剩? 「像你这种傢伙,压根无法理解,我们这些普通人在想什么!总是理所当然地将事情理想化,却从来不去思考哪里不切实际!」 凭什么神明选择的是顏文明? 顏文琇根本不认为她在各方面有哪点比顏文明差,然而即便亲自质问神明,得到的也仅会是似是而非的敷衍解答。 雾村信奉的神明,压根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顏文琇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让过于激动的情绪平稳下来。 「文明,你知道吗?这几年我真的过得很累。」 每每提到顏家,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拥有言灵之力的顏文明,而不是她这个为了村子,不得不忙得昏天暗地的实际掌权者。 连那些妖怪们私底下都在嘲讽她。 说她根本没有资格待在这里,说她凭什么能够成为顏文明的亲人,说她压根不应该让顏文明如此看重,说她厚着脸皮也硬要待在顏家。 可偏偏顏文琇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已经成为既定的过去。 只要顏文明去死,这个完美得就快被神格化的人死去,所有的一切就可以恢復正常了,对吧? 否则顏文琇认为她迟早会疯掉。 「为什么有任何不满不肯直接告诉我?我绝对会尽我所能处理啊!」 「尽你所能?你是要怎么竭尽所能?将那些潜伏的妖怪全部从宅邸赶出村落?还是说把所有可能见到的人的嘴封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顏文明究竟能狠下心来完成哪个?恐怕两者都没办法吧? 「……我不明白,真的无法理解。」 第四章(二) 确实顏文琇所说的那两点,都是他难以下定决心办到的事,然而若是能提早说出来,彼此好好讨论的话,总不会连半点折衷的解决办法都没有? 为什么要选择反去质疑,他想守护家人的决心? 这个世上,顏文琇已经是他顏文明唯一活着的亲人了啊! 难道曾发生的悲剧,顏文琇全都忘了,甚至不惜捲土重来? 「所以才说告诉你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文明你总是正视着目标而去,忘了回头看看已经停下脚步,还留在过去的我。」 顏文琇伸手拨去覆住顏文明眼帘的碎发,一如既往地笑着,「我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了。如果不赶紧杀死你的话,自杀的迟早是我。你要为此责怪我也无所谓,毕竟我就是如此脆弱。」 顏文明愣然地注视着顏文琇的瞳仁,一片漆黑得连他的身影也倒映不出,顏文明简直无法想像在她心中,自己会是怎么样的形象。 难道这真的是他的错?如同顏文琇说的那般? ——不,不对、不应该是那样的! 「姐姐,你不晓得你现在在说什么,你只是在推卸责任。」 「难道你会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算了,事到如今说这些都没意义。」 对于顏文明显然不和她在同一条线上的思考,顏文琇乾脆选择放弃继续沟通,直接站起身,居高临下冷漠地望向顏文明。 「我会自行前去向神明大人领罚,在那之后的事就与你无关了。」 「姐姐!」 即便被叫喊,顏文琇也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顏文明烦躁地紧蹙眉头,坐在原地懊悔了好一会,随即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紧张地往外头衝去。 好不容易在顏文琇踏入神明祠堂的前一刻赶到,顏文明已经顾不得其他,直接朝着她大声吶喊,声音嘶哑地彷彿下一秒随时都会直接哭出来。 「我、我可不允许你随便忽视自己和那个孩子的性命!」 「……」 「这是我身为家主的命令!容不得你拒绝!」 「即便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是在愚蠢的地方那般固执,简直无可救药。」 顏文琇嘲讽地嗤笑出声,脚步却依旧没停下。 「你真是有够残忍的啊,文明。」 看着顏文琇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顏文明不免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然而过没多久,他便重新直起身子,笔直地跪在神明的祠堂前。 至少好不容易赶上顏文明的杨宏儒,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文明,你在做什么?你的身体还没好,现在应该好好休息啊?」 「这是我必须独自面对的,谁来阻止都没有用。」 「我不懂,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你,你究竟要面对什么?」 顏文明张了张嘴,然而最终还是只能垂下眼眸,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他做错了吗?答案是否定的。 儘管为了守护顏文琇,顏文明可以不顾自身性命,但若是只因为慾望而献出一切,这依然是错误的,不过伤害到顏文琇的确是不可抹灭的事实。 「走吧,我们回去。」 杨宏儒试图拉起顏文明,却怎么也没料到顏文明竟然反常地大力挣脱,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予,仅是自顾自地继续跪在原地。 「……我没办法离开,对不起。至少、至少必须等确定姐姐真的平安无事,我真的不明白面对这种情况究竟怎么样才是正确的,但起码我并不想后悔。」 发觉自己的言论实在太过语无伦次,顏文明便不再言语。 他从未想过得到杨宏儒的认同,哪怕再如何理智地明白身体状况有多糟糕,可总有些事情永远都无法退让。 比如守护整个雾村的职责,以及回应神明予以的期待。 「等所有事都结束过后——不,现在说那些根本没意义。」 察觉无论怎么说服,恐怕都无法让顏文明改变心意,杨宏儒只能无奈地坐在一旁陪伴,儘管他不明白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等待的期间,顏文明顶多偶尔在鼠妖们的劝解下饮用些许茶水,维持住仅存的体力,其馀时间便一动不动地笔直跪着。 顏文明原本以为他会就此倒下,但幸好没有。 他不晓得在顏文琇独自面对神明的期间,会被给予怎么样的惩罚,不过至少顏文明能在一定程度的范围内表示决心,只希望神明能看在他的面子手下留情。 即便真的不得不给予惩罚,顏文琇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无辜的啊。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顏文明才终于听见神明下达让他进入祠堂的指示,儘管赶紧试图站起身,然而差点又因此踉蹌地跌坐在地。 即使身处夏季,刺骨的感觉依旧从膝盖处不断蔓延开来,又麻又痛地撩拨着脆弱的神经,有种快感受不到双脚存在的错觉。 「文明?」 「不用担心,只是神明大人让我进去,我去去就回。」 顏文明一如既往温和地笑着安抚杨宏儒,随即坚定地走进神明的祠堂内,哪怕连路都走得一跛一跛,依旧没有打消他的念头。 熟悉地走入神明平时待的起居室,顏文明看见毫发无伤的顏文琇,不禁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姐姐——」 「你的大脑是纯粹摆设用吗?」 顏文明才正打算开口说点什么,顏文琇却率先不满地嘲讽打断,「明明比起我,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完成吧?」 成天说着什么保护、什么职责,怎么到了这种时刻反倒不那么做了? 「都说了这根本不一样!为什么姐姐你就是无法理解?」 「理解?我究竟要理解什么?你的理想与我何关?」 「够了!吾让汝来,不是为了听汝等争吵是非对错,能不能稍微克制点?」 被神明出声制止,顏文明和顏文琇便不再争吵,安静地等待指示。 「所以对于文琇设法下毒杀害汝的计划,汝有什么判决或提议吗?文明。先说了,无罪释放可是不可能的喔?毕竟失败者总是要给予惩罚才行。」 失败者?因为顏文琇最终没有成功将他拉下顏家家主的位置?没能夺取他的性命?或者两者皆有,还落得神明不得不出面处理的局面? 要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然而什么样的惩罚才能让顏文琇保有最后一丝顏面,甚至愿意和他重归于好?又能够同时让神明感到满意? 哈哈、这恐怕不太可能。 「一定得那么做吗?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是由我决定?」 「不然汝认为吾让汝进来是为何?汝有诚心在外头跪了那么久,不就是想吾予以轻惩?既然如此,亲自抉择难道还不够友善?」 确实降低惩罚是顏文明最开始希冀的初衷,只是却没料到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实现,而且若是他给予的惩罚太低,也不晓得神明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不过要他决定顏文琇的惩罚结果,果然还是过于残忍了些。 「……那就把她软禁起来吧。」 「依汝所言。」 让顏文琇离开雾村那是不可能的,毕竟神明似乎对有人打算离开祂的领地范围的事很是敏感。 按照古书内容所言,一旦有居民随意离开,便很可能有灭顶之灾降临,然而究竟什么样的灾难连神明都无法抵挡,甚至必须随时提心吊胆? 顏文明无法理解,也知道这类的事,神明并不会给出答案。 可若是剥夺顏文琇在顏家的身份地位,顏文明也不认为是个好主意。 先不提赶出顏家后顏文琇该如何好好生存,光是离开他能管辖的地方,就不晓得那些原本就对顏文琇不满的妖怪们,到底会做出什么偏激的行为。 除此之外,顏文明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式。 第四章(三) 「文明,你就这么不想要我死吗?还是说你真正在乎的,只是我肚子里的孩子?你不会是想要他的扶养权吧?」 「我就问你,难道你真的那么想死吗?姐姐。」 顏文明这么一反问,反而让顏文琇猛地一愣,随即烦躁地咬牙怒视回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不过如此罢了,能有什么好说的?我可不想受到同情。」 被顏文明下过死命令的她,即使真的试图自杀,最终也不会成功。 这便是言灵。 顏文琇垂涎已久,却怎么也不会属于她的能力。 她倒也不是非得要拥有他人无法忤逆的强大力量,又或者再如何高高在上的地位,只不过顏文琇怎么也无法忍受被嘲讽着过活的日子。 所以这样就好了,虽然她确实输了,但也曾经争取过。 「我从来没有同情过你啊,有付出才会有相对应的回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何况我们可是亲人,有什么好不能原谅的?」 愤怒和绝望是肯定的,然而顏文明实在不愿为了负面情绪蒙蔽双眼,因此忘却真正该去珍惜和守护的东西,转而伤害顏文琇。 那样太过悲伤了。 「……简直无法理解。但要是你再继续天真下去,迟早会后悔!」 「那样也无所谓,我不介意。」 毕竟有机会后悔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幸福了,再者顏文明也不认为他会被逼得走上那种地步,哪怕那颗柔软的心怎么伤痕累累。 如果最终会受伤的只有他,就真的太好了。 「总而言之,这些事项和后续处理我会尽快安排下去,姐姐你就当作是休长假,好好花时间陪神明大人和孩子吧。」 等到孩子生下来后,再来考虑他的去处。 老实说即便到了此时此刻,顏文明依然觉得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不晓得该怎么做对所有人才是最好。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只有还能朝着理想前进。 不可以迷惘。 他身上还背负带领雾村所有人前行的职责。 确认了顏文琇未来的归处,顏文明便起身离开神明的祠堂,见到仍在原地等待的杨宏儒,不免放软眉眼微微一笑。 无论这是否具有意识。 「你、你还好吧?那个神明应该没有为难你?」 「……没有。」 见顏文明明显还有些恍惚的模样,杨宏儒不免感到担忧,却也不晓得面对这种情况究竟该怎么安慰,幸好顏文明很快便调整回来,将话题延续下去。 「姐姐之后会被软禁起来,也无法伤害她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果然是这样吗? 以顏文明过于温顺的性格,压根不可能随意伤害任何人,哪怕对方计划着如何杀害他。 这样算不算是个彻头彻尾的滥好人? 杨宏儒不解,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对顏文明打从心底的佩服。 「先不说那些,你有想过之后该怎么办吗?文明。」 先前由顏文琇一手包办的文件,自然不可能让本人继续处理,身为顏文琇丈夫的丁凯翔,也没办法和平时一样辅佐处理。 甚至不晓得他究竟有没有参与顏文琇的计划,或者单单仅是知晓,只是没有选择插手陷害,然而唯一不可能的便是,丁凯翔从头到尾都不明白这件事情。 但无论是哪种都不好处理啊。 何况顏文明从未干涉过这方面的事,大抵也极少帮忙处理文件,大部分时间不是用来翻看文献,便是在研究符咒设计。 至于不属于雾村居民的杨宏儒,偶尔帮忙送个文件或传话就已经是极限了,再说这只能解决燃眉之急,他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雾村。 「总会有办法处理的,不必太过担心。」 「是吗?既然如此就好。」 毕竟部分文件还是得经过他的签名才能正式执行,所以顏文明大概明白如何去解决,目前只需要依样画葫芦就好,不必耗费心神地从头开始摸索。 一直以来顏文明都试图给予顏文琇足够的信任,只要是她亲自决定的事,基本上顏文明都极少过问,也不会主动提出自己的意见反驳。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顏文琇有办法这么大胆计划的关係? 算了,反正现在思考这些也没意义,既定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如果说事情暂时解决的话,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即便已经将毒素从体内逼出,也无法否认你身体根本还没有完全好。」 「这么说也是。」 顏文明温和地笑了笑,婉拒杨宏儒帮忙搀扶的举动,毫不犹豫地往房间的方向前行,三三两两的鼠妖仅是瞥了杨宏儒一眼,随即快步跟上顏文明的脚步。 身为外人的杨宏儒压根没有立场逼他。 事实上,没有被迁怒而驱赶出雾村,也许就是顏文明的善良在作祟? 杨宏儒也没坚持要替顏文明再做些什么,反倒趁着神明还没有完全将通往祠堂的道路封闭之前,直接大步往神明此时所在的内间坐落。 至于同样在场的顏文琇?杨宏儒根本不在乎。 「为什么祢不选择将白狐杀掉?或者祢其实杀不了他?」 第四章(四) 「吾不明白汝在胡言乱语什么。」 自从晓得顏文明已经将秘宝烧毁,杨宏儒就不认为还有必要对神明感到敬重。 只是神明的态度依旧高高在上,甚至微微抬起下巴,那副高傲的态度自然被杨宏儒自动忽视,毕竟神明多半都是那样自视甚高的傢伙。 说到底,不就是看不起人类的存在? 「如果人们一旦有超乎回应的愿望,便会前往寻找白狐求助,那么白狐也许已经可以被视作半个神明,不是吗?」 不过是因为尚未长成,或者神明毫不在乎对方的存在,还是说其他不明瞭的因素,才会间接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然而现在的白狐不说本身实力如何,单单不晓得从何而来的情报网,已经彻底成长到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地步,可是即便如此,神明依旧选择坐视不管。 「你真的以为神明这么好当的吗?」 这次说话的倒不是神明,而是原先在旁默不作声的顏文琇。 「先不说自身战力和资质的问题,就算被眾人信仰,内心也足够坚强,最终还是无法得到认可,你晓得这之中最根本的差距是什么?」 差距?比如为什么顏文明即便被眾人信仰,却依旧身处普通人的范畴,至于他的友人哪怕弱小,仍然能够成为神明的一员? 这种事,他怎么可能晓得? 「就是他有没有足够的自信,将自己看作神明啊。」 顏文明从头到尾都将神明认作一切,以及向前行进的目标,无论他是否被雾村村民信仰,终究无法自由运用这股宛若神明的力量。 至于白狐?天知道他究竟是怎么盘算的。 也许是自认当个妖族,还比较轻松的缘故也说不定? 「若是因为这样,才导致祢不在乎白狐的存在也就算了,反正是随时可以碾压的存在。可是即便如此,祢又为什么不肯守护那些村民?」 如果说顏文明被赋予了言灵的能力,所以被视为足以自保,那么其他那些普通人呢?就因为这样也全权交由顏文明保护? 到底凭什么? 「为什么?不就只是因为他们不姓『顏』?不然你以为到底——」 然而没等顏文琇将话说完,神明便不耐烦地打断,「说到底,这究竟与汝何关?汝凭什么如此逼问吾?汝以为汝有什么立场与权力?」 「祢分明知道文明已经将秘宝烧毁,竟然还敢和我做出那样的交易内容,难道都不会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是可耻?」 「这有什么好羞愧的?」神明展开手中的折扇遮掩住下半张脸,湛蓝的眼眸危险瞇起,「既然吾胆敢做出这样的承诺,自然代表它此时依然存在于世。」 存在于世?这和那群鼠妖以及顏文明说的都不同啊? 「在歷年家族内部的明争暗斗中,难道汝以为文明会是第一个,试图毁灭秘宝存在的人?依吾看来恐怕也不会是最后。」 杨宏儒一愣,随即讶异地瞪大眼眸,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顏文明好不容易烧毁的秘宝,在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再次出现,连神明也很可能不晓得秘宝此时的位置,否则哪有机会轮到他这个外人找寻? 顏文明偏偏还以为秘宝已经被彻底销毁,做着不会再出现纷争的美梦。 「连祢这位神明都不晓得样貌和位置的秘宝,甚至半点提示也没有就让我去找,难道不会觉得这样实在太强人所难?」 「如果汝认为汝的友人就这么点价值,能作为和汝讨价还价的资本,那么吾确实无话可说。」 「……」 「怎么?为何不反驳?」 「有没有人说过祢的性格真的是很——」 然而没等杨宏儒将话说完,地面便传来一阵剧烈摇晃,杨宏儒还隐约能听见从外头传来的破坏声,以及小妖怪们的惊呼以及尖叫声。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保护村子的结界貌似被解除了,白狐大概正大肆攻击村落吧。」 相比起杨宏儒的惊愕,在场的顏文琇或神明都没有为此產生半点动摇,仅是淡漠地饮着上好的茶水,神明甚至饶有兴致地合起折扇,戏謔地看向杨宏儒。 「只要装作没这回事继续待在此处,至少可以确保汝的安危喔?」 「别开玩笑了!我根本就办不到啊!」 要他选择什么都不做,放任顏文明独自面对各种突发状况,孤立无援地承受被所有人针对的恶意,杨宏儒怎么也无法做到,尤其在晓得足以挽回的情况下。 「我可是、可是那傢伙唯一的朋友!」 神明不发一语地看着往祠堂外衝出的杨宏儒,最终还是只能无奈叹气。 「所谓命运正是因为无从改变,才会由衷地感到无能为力。」 「朋友吗……?呵,也不想想一个抱持目的进入雾村的外来者,有什么资格这么自称。」 何况既然身为神明的代言人,有神明的怜爱不就足够了? 第四章(五) 一股脑地跑到祠堂外的杨宏儒,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决定先去顏文明的房间,然而果不其然发现本该好好休息的顏文明,此时早已不见踪影。 不过倒是见到鼠妖们紧紧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情景。 「文明他人呢?总不会自己一个人前去制止白狐了吧?」 「那隻狐狸终于发疯了吱!」 「这里真的有人能打得过他吗?神明大人不会选择拋弃我们吧?」 「大人他、大人他——」 「喂!我说你们几个到底知不知道文明去哪里了?快回话啊喂!」 为了避免鼠妖们又继续自说自话下去,杨宏儒赶紧放大音量打断他们,毕竟在这段相处的日子里,他都不晓得究竟被他们无视过多少次。 「大人他应该已经带着阿白和阿黑去村子广场了……」 「你不会也要去吧吱?你实力那么弱,分明什么都办不到啊!」 「为什么不选择和我们待在一起就好吱?不会是急着找死吧吱?」 「这不是我能否做到什么的问题,而是我有没有那个意愿!算了……现在和你们扯这些有的没的根本就没意义。」 杨宏儒乾脆无视鼠妖再度吱吱喳喳说着什么的话语,转而往他们方才所指示的方向前行,就怕再晚一点顏文明会为了保护雾村,不管不顾地做出傻事。 穿越木製的长廊,绕过面露惊慌的妖怪和他人,庭院内树木深褐的枝椏仍不停向上生长,无论是落下的光阴或者随风摇曳的沙沙声响,依旧显得安寧祥和。 哪怕仅有些许,神明真的连试图出手帮忙的意愿也不肯显露。 明明身为雾村眾人信仰的神明,还被顏文明那般诚心诚意地信奉着,结果却在白狐前来袭击的关键时刻撒手不管,将责任全数推卸出去。 简直讽刺到了极点。 一出顏家宅邸,杨宏儒便能清楚看见白狐妖化后的巨大身影,而他此时正和一隻通体黝黑的大妖怪互相对峙,彼此廝杀。 杨宏儒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是时常默默跟在顏文明身边,却不怎么与其他妖怪或者其馀人类友好相处的鼠妖,阿黑。 至于经常热衷于四处串门子的阿白,则同样将自身体型巨大化,用细长的尾巴圈成圆圈将顏文明保护起来,对着一旁战斗的白狐齜牙咧嘴地低鸣。 即便处在敌视以及绝望的目光与氛围,白狐仍不受丝毫影响,甚至还有心情将身后蓬松的尾巴缓慢舒展开来,从容应付阿黑来自四面八方过于刁鑽的攻击。 「没有神明协助的你们,终归只是任人蹂躪的垃圾!」 白狐张狂笑着,六条狐狸尾巴毫不犹豫将阿黑抽飞,瞬间把顏文明设置的阵法破坏殆尽。 无视顏文明用言灵製造出的阻碍,甚至施展出的咒术都被视作玩物直接毁损,然而顏文明也不气馁,至少他不想就此放弃抵抗。 「喂喂、能不能再让我兴奋点?先前你们设置的那个结界才应该要是基础吧?还是现在年轻一辈的实力已经弱到这种程度?非要我做出多馀的事不可?」 白狐再度扬起身后的尾巴,然而这次却不是对准阿黑或阿白的方向,反倒是朝着杨宏儒所在的位置直衝而去。 有办法躲得掉吗? 不,白狐怎么可能放过这种绝佳机会。 「盾!」 杨宏儒只来得及听见顏文明的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的一阵能量波动,白狐的尾巴赫然像是砸在透明的硬物上被迫弹开,吓得杨宏儒差点跌坐在地。 只是对此白狐反倒更加亢奋,不断开始大面积毁坏四周建筑物,甚至往杨宏儒衝撞而去,顏文明见状赶紧骑上阿白的后背,迅速移动时顺道把杨宏儒一把捞起。 为了掩护他们不被追上,阿黑不得不再次蓄积力量将白狐撞飞,两者扭打成一团,兇残地撕咬彼此的喉咙,但无论怎么看白狐都占尽上风。 「你不去避难怎么出现在这?」 难得听闻顏文明焦躁的语气,怎么也没料到会是在这种情境之下。 「文明,我只是担心你啊……」 顏文明一愣,好几次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斥责,最终仍旧无疾而终。 「我们要直接回位在宅邸附近的避难所吗?大人。」 「不,等等在前面让我们下来。阿白你先回去支援阿黑,阿黑没办法单独应付白狐,在拖延的这段期间,我负责带宏儒过去。」 「了解。」 护着杨宏儒不让他从阿白身上掉落的顏文明,在吩咐完阿白后续事项后,便转而向杨宏儒继续先前的劝阻。 「知道吗?宏儒。待会一到安全的地方,你绝对要和大家好好躲起来,千万不要随便跑出来,只要待在那里肯定就会是安全的!」 「你呢?你打算要再回去吗?」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履行我的职责,哪怕再怎么艰难。」 「职责?这难道不应该是神明在做的事情才对吗?」 顏文明笑了笑却不再言语,仅是伸手一下下抚平杨宏儒皱起的眉头。 阿白在顏家宅邸附近的位置停下,等顏文明和杨宏儒双双跳下后背在地面站稳,这才回过头往阿黑与白狐的方向重新直衝而去。 「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应该多少也能感受到白狐的实力,至少不会是阿黑和阿白联合起来就能抵御的对手。」 现在还能拖延些许时间,不过是因为身为对手的白狐,此时还抱持着游玩的心态戏耍他们。 儘管现实很是难堪,却又无法否认这个不折不扣的事实。 「从这边一直走过去,就有神明大人亲自设下的结界,在那里白狐是绝对闯不进去的,而且如果没意外,应该大部分村民都会去那边避难。」 「我知道了。」 眼见顏文明向他交代完注意事项后,便打算再度跑回去支援黑白两隻鼠妖的战场,杨宏儒不由得出声叫住了他。 「……文明!」 「怎么了吗?宏儒。」 后头建筑物翻飞的木屑粉尘近乎蔓延了天际,甚至逐渐泛起阵阵火光,然而那个人仍旧选择停下脚步等待下文,用那双能包容一切的坚定眼神注视着他。 好似只要他还留有一口气,其馀的烦恼便不再需要担忧,因为他会承担起所有。 温暖而又耀眼,简直是「希望」这个词汇所钦定的代言人。 面对这种过于震撼的情景,杨宏儒已经无法自私地说出要他留下,或者跟着一起逃离雾村,还是自己的性命比较重要这种话来。 就像人生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件事不得不卯足全力。 儘管无法予以认同,却又无法制止。 「也许你会觉得我这么做不过是给你添乱,但我真的很想告诉你,就算在这种紧要关头,你也绝对不是一个人在面对困境,即便我帮不上什么忙。」 「我知道的,这些我都明白。不过说真的,能亲口听到你说这些,我也很高兴。」 至少他所做的一切乃至自身存在,都是附有意义的。 那些他所拥有的,都会不顾性命守护到底。 「不如在最后,给彼此一个拥抱作为鼓励如何?」 杨宏儒看着不远处,准备朝他们的方向进行远距离攻击的白狐,以及焦急着设法阻止他的举动的阿白和阿黑,表情却淡然地没有丝毫变化。 他也想要保护顏文明吗?因为他的言语乃至所作所为? 他在做什么?谁知道呢。 只是在开始思考之前,身体就已经先行动起来了。 杨宏儒将默许他的作为的顏文明拥在怀中,顺道把他的头按在胸口,趁着顏文明尚未察觉的同时互相调换彼此的位置,正面替顏文明挡下白狐这一击。 比起他这种傢伙,雾村的大家更加需要顏文明。 「……真好,不是吗?」 连痛楚也感受不到,直接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 第五章(一) 杨宏儒挣扎地从黑暗中清醒。 木製的天花板隐隐散发着陈年老木特有的气味,没有日光灯照耀的房屋内,哪怕外头有光线洒落,杨宏儒仍旧觉得视线过于昏暗。 屋子内的角落有烛台散发着跳跃的火光,忽暗忽明,但至少能看清身边的事物,也足以让杨宏儒明白他此时正待在房间内。 即便晓得白狐此时压根不可能出现,杨宏儒依然紧张地左顾右盼了一会,确认四周确实没有他神出鬼没的身影。 他简直不晓得该如何评价白狐。 明明凭藉自身实力和雾村人民近乎信仰的畏惧,已经能够使他成为一方神明,然而却又像是什么也没察觉,仅是自顾自地做着想做的事。 活得肆意而瀟洒,和顏文明或神明根本是两个不同类型的极端。 「吱,那个人类好像已经清醒了?」 「吱,你确定他真的有醒过来吗?怎么一副还没回魂的蠢样?」 「吱,不会是被白狐打傻了吧吱!」 「吱,那傢伙本来就已经够笨了,再笨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还真是谢谢你们几个的关心喔?」 杨宏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将这话说出口。 儘管再如何莫可奈何,他也不可能对这些鼠妖造成什么实质伤害。 先不说压根没有用处,毕竟那些鼠妖直到现在还天真地搞不清现况,杨宏儒实在不明白他们本身的性格就是如此,还是顏文明的过度宠溺才导致这种结果。 几个鼠妖似乎根本没发现杨宏儒此时的纠结,反倒在面面相覷了会后,乾脆各个一股脑地跳上杨宏儒的被窝。 不过碍于察觉他们不准备再闹腾下去,杨宏儒这才勉强按捺住性子。 「你醒来之后感觉怎么样?你已经昏了快整整两天了吱,大人实在很担心你的状况。不管怎么说,你也算保护了大人。」 杨宏儒一直都明白,他在雾村这些小妖怪们的眼中,恐怕只是个抱持着目的接近,随时都很可能离开的外来者。 既然如此,除非杨宏儒能展现出,足够让他们转变立场的利益或力量,否则压根没有花时间交好和讨好的必要,哪怕不久前救了顏文明也同样。 其实没必要感到委屈或不公平,毕竟换作是他也会產生一样的想法。 只是碍于立场不同罢了。 「除了感觉有点饿和渴以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就是现在身体状况实在好到有点太过异常,「不会是文明他抽空帮我处理过伤势?」 「大人从来不会放任为了他受伤这种事情发生,吱。」 这也算是间接回答他提出来的问题了,不过他还真是不讨妖怪喜欢。 算了,反正到目前为止杨宏儒也没有拉拢鼠妖的打算。 明显具有实力的阿黑和阿白,怎么想也不可能放弃顏文明改而选择支持他的立场,至于这些实力相对弱小的小妖怪们,又显然附属阿黑和阿白。 至于白狐?没被对方反过来欺压都已经算是好的了。 无论如何都没有他插手的馀地。 「文明他现在怎么样了?白狐呢?总不会还在战斗吧?」 若是他昏迷将近两天的时间,不也代表顏文明已经不眠不休和白狐争斗了整整两天? 儘管杨宏儒并不否认顏文明的意志力,然而白狐有这么执着? 而且面对那般明显过于一面倒的攻势,哪有可能持续长达两天? 尤其对白狐而言,这根本不是什么生死关头,而是单方面的戏耍。 未免太过怪异。 「吱,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不可能的。」 「吱,白狐那个傢伙就是太过有自信了,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 「吱,那傢伙简直不把大人和神明大人看在眼里嘛!」 「吱,反正我们几个也杀不死他。」 「话说回来,你们一定要每句话都吱一声才甘愿吗?」 「不,其实那只是种习惯,因为我们觉得这么说话很有趣。」 杨宏儒无所谓地耸肩,将鼠妖们一一从被窝上挪开,这才终于能站起身来稍微简单洗漱下,重新换上一身乾净的衣物。 清点并确认自己的随身物品没有减少,杨宏儒将一旁雕刻着精緻花纹的木牖小心翼翼拉开,透过灵力看向宅邸上方为了保护村落重新笼罩起的结界。 傍晚橘红的晚霞佔据他近乎大半的视野,逢魔时刻过于冷冽的寒风迫使杨宏儒打了个冷颤,不得不重新将木牖重新关上。 这是结界?可那不是早就被白狐破坏掉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既然结界再次重建,这也就表示白狐被赶出村落范围了?」 没得到鼠妖们吱吱喳喳的解答,杨宏儒不免疑惑地回过头去,这才发现那些鼠妖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跑离他的房内,连招呼也不和他打一声。 杨宏儒拒绝承认他可怜到几乎没有的妖怪缘。 第五章(二) 重新整理好情绪,杨宏儒在前去要些东西勉强果腹后,便试着寻找顏文明的踪影。 虽然顏家宅邸已经不像白狐袭击的当下那般混乱,却仍旧瀰漫着紧张的氛围,甚至连平常喜欢在庭院胡闹,每天过得像庆典似的小妖怪都不晓得躲到哪去。 似乎只要发出稍微大一点的噪音,都会被予以过分关注。 在顏文明的卧室和平时经常能待上整天的书库都没能找到对方,最终杨宏儒还是意外在顏文琇平时办公的地方,发现顏文明的身影。 坐在堆了满满文件的矮桌前,顏文明慢条斯理地处理累积下来的事务,时不时在小妖怪们的传言下大致理解目前的现况,期间手中的笔未曾有过停歇。 杨宏儒的脚步不免一顿,不过随后又很快恢復过来。 「文明?」 「嗯?」 顏文明听闻声音下意识抬起头,恍惚了一阵子才回过神,意识到站在门边的是杨宏儒。 「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了?宏儒。」 「基本上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是吗?那就好。」 杨宏儒尷尬地搔了搔头,实在不晓得顏文明的语气听起来怎么没有很高兴的感觉,甚至在瞥了他一眼后,又继续专注于手边的公务。 不提那些从没给他好脸色看的小妖怪,顏文明此时的态度实在太生硬了点。 一点都不像平时的顏文明。 「先说了,像宏儒你那样擅自以为是在保护我的举动,真的让我感到为难,所以我直到现在都还在生你的气,可别以为没事就可以逃过一劫。」 顏文明很是不自在地抿起下唇。 对他而言,被如此保护是一种过于罕见的作为,毕竟从来都是他一肩扛起守护的职责。 尤其杨宏儒不仅选择那种方式,还为此受了伤。 「……抱歉。」 杨宏儒听闻不免有些愣然,只能乾巴巴地向顏文明道歉并解释。 「我只是觉得,比起身为外人的我,雾村大概更需要你来对付白狐。」 「没有谁的生命比谁更尊贵,即便是我也同样。」 即便试着摆出脸色,用不了多久顏文明便不得不放弃,烦躁地加重写字的力道,过不了一阵子又只能无奈地将笔放下。 「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吧,你这样站在门边小妖怪们会不安的。」 听闻顏文明这话,原本配合着忙碌的妖怪们,也只能被迫让出一个角落的位置出来,至少足以使杨宏儒盘腿坐下。 「光说我,你自己的身体又怎么样了?残留的毒素排乾净了吗?有没有好好休息?我看外面已经重新架设起结界,是代表白狐被神明给击退了?」 「不,只是短暂的休息,白狐大概还在结界外头伺机而动。为了保护雾村的村民,神明大人多少还是会顾及到我的处境。」 所以那个被架设起来的结界是具有时效性的? 不过是为了不让顏文明累得倒下,才不得不设置的產物? 「你不是祂亲自指定的代言人吗?」 「……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然而比起毫无自保能力的大家,被赋予言灵之力的我,才应该要是最后被考虑的人吧?何况这也是神明大人给我的考验。」 顏文明理所当然地解释,但杨宏儒实在不晓得该怎么评价,在他看来那过于诡异的观点。 如果所谓神明代言人,是从小或还没出生就被指定成为的话,顏文明肯定自幼就被做着这般教育,比如生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雾村牺牲奉献一切,包含性命。 若是如此,才会丝毫不觉得这有哪里奇怪。 除非那些天性反骨的人,否则压根不会反抗,甚至连质疑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只是那样类型的傢伙,自然也不可能被高傲的神明选上。 就好比顏文琇。 即便再如何处心积虑地抢夺代言人的位置,只要神明没有对此予以同意、没有对顏文明感到失望,顏文琇就永远不可能达成她的目的。 所以到头来,他们究竟争的都是些什么? 「就算是这样,神明又是为了什么,不乾脆把结界笼罩到你们重新佈置好为止?这对祂而言应该不是件很困难的事,不是吗?」 「宏儒,即使神明大人被我们侍奉为雾村的神明,也不能像那样将所有的责任全部推卸乾净啊。何况无条件保护我们这件事,本就不该成为祂的束缚。」 「既然祂不愿意插手管你们的生死,又何必像那样供奉着祂?」 神明?说到底,那种傢伙究竟为什么能拥有成为神明的资格? 妖怪的身份恐怕还更加符合对方恶劣的性格。 至少杨宏儒从来就不认为,对方能支撑起「神明」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涵。 「我曾经和你说过的吧,是神明大人赋予了我们生存的空间。」 「……」 生存的空间? 如果单单是身为人类的村民,即便离开雾村也可以好好生活,不是吗?何必仰赖神明? 只是在这种时机点,追问下去显然也没什么意义。 杨宏儒也不觉得顏文明会选择认可他。 「宏儒,即便你再怎么不认同我的想法,但我相信你一定会选择尊重我的决定,就如同你以往一直对待我的那样。」 无话可说。都已经被如此认为了,他究竟还能说什么? 「……文明你啊,就是太善良了。」 说完这话,杨宏儒都不由得一愣,恍惚地想起神明似乎也曾经对他说过极为相似的话语,甚至带着他无法明白的情愫。 当时的杨宏儒不明白为何神明会那么认为,结果事到如今他却说出同样的话。 可若不是顏文明的性格实在太过温顺,岂不是早就为此争论不休? 「真是谢谢你的夸奖?」 顏文明显然没有将杨宏儒面色怪异的夸奖放在心上,仅是表情温和地笑了笑,期间又再次执起笔将好几项公务解决完毕。 不过累积起来的份量,即使以这种速度持续处理,恐怕也得花上好一段时间才能完成。 「比起这些琐碎的事物,你想好该怎么驱除白狐了吗?」 无论文职工作顏文明是否已经上手,再怎么说,不让白狐有机会继续攻击雾村,这才是首先需要被考虑的才对? 「……白狐吗?也许。」 顏文明沉思了会,最终还是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 「但我并不清楚他本身的实力究竟为何,很难断定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原来这点连你都不晓得吗?」 「白狐他平时很少来附近的区域,顶多偶尔会在类似庆典的场合,偷偷跑到村落边界和我要点人类的吃食尝试,说实话我对他一直都没有太大的恶感。」 私底下跑来要吃的?没想到居然还发生过那样的事? 可是这难道不代表他们之间的关係,根本没有到不死不休的程度? 「既然如此,你有试着说服他?」 「当然有。只不过在听到我提出要求的当下,白狐却反问我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我回答没有之后,他就明显不想再和我对话下去了。」 「……」 眼见顏文明仍旧是满脸不解,杨宏儒反倒不晓得该说点什么。 至少他不认为顏文明能够理解,索性直接转移话题。 「那么你有没有询问过神明,看祂是否有类似秘宝之类的东西?」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并不准备接见我。」 儘管不是很能理解,为何杨宏儒会忽然将话题扯到秘宝上头,然而这不妨碍顏文明疑惑地皱起眉头耐心解释。 「何况秘宝早就已经被我给销毁了,不是吗?」 「是吗?我想也是。」 果然是预料之中的答案,甚至连回答都和猜想的同样标准。 杨宏儒没再说些什么,仅是沉默了会,随口说几句客套话后,便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下意识忽略了顏文明惊愕的神情。 顏文明坐在原位,看着杨宏儒的离去不免愣然许久,最终却还是在小妖怪们小心翼翼地叫喊下,继续他未完的工作。 ——他这是生气了?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他没有选择将击退白狐的计划全数告知?还是说分明提出了这么多办法,却连一个都没有予以肯定? 只是、只是这些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顏文明从未体验过正常人的相处模式,所以无法断定是否确实是这项因素。 然而目前过于严峻的情形,也使得顏文明根本不可能将多馀的心力移转到这件事上,只能无奈地决定,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再去询问。 第五章(三) 如果真的是他的问题,事后再道个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人,差不多到预定的时间了。」 无语地抿起下唇,顏文明还是只能收拾凌乱的桌面,从木製的置物柜深处拿出一个贴满符咒的木盒,将上头沾染上的灰尘一一抚去。 「如果可以,真的很不想动用到这些啊。」 那是他的父亲特地留下来给他的,据说能有效压制白狐的符纸,但也仅仅只能抵达压制的程度,怎么也不可能斩草除根。 而且虽然威力强劲,缺点却显而易见。 无法在使用的过程保证是否只作用到白狐身上,若是弱小的妖怪不小心被捲入其中,很有可能因此灰飞烟灭。 比起没有任何人教导,只能依赖天赋学习,以及神明偶尔的心血来潮纠正自身错误的顏文明,对于符纸的造诣自然无法与之比拟。 哪怕他在言灵这方面的天赋再好,也无法否认现在的他还无法凭藉一己之力击退白狐。 如果只是一味地依赖神明,压根无法有所成长。 「我果然不是一个称职的守护者。」 顏文明自嘲地笑笑,动作却依旧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抱起沉重的木盒,走向雾村的边界准备用来对付白狐的阵法。 即便顏文明再如何不满于自身的无能为力,他依然会将保护雾村村民的安危放在首位。 至于他本身的想法?那根本无关紧要。 一抵达最靠近神明设置的结界外围,顏文明不意外地看向站在另一端,笑吟吟地注视着自己到来的白狐,对方也为此戏謔地笑弯了眉眼。 「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啊,顏文明。」 顏文明一点也不介意白狐猜测出他的作为与想法。 也许过往的他会为此感到惶恐,然而时至今日,顏文明早就习惯白狐那副似乎将一切纳入掌中的嚣张样,恐怕哪天白狐突然转性才会感到天崩地裂。 何况现在的他,似乎觉得不管怎样都无所谓了。 「白狐,难道你就不能和我们好好相处?或者直接离开雾村去追求你想过的生活?对没有被神明限制的你来说,这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才对?」 「那又如何?你又知道这就不是我想过的日子?」 白狐压根没有将顏文明的劝告放在眼里,仅是懒散地站着三七步,那双被黝黑充斥的眼眸,衬得璨金的瞳仁过分妖冶,令人无法轻易挪开视线。 「你不是第一个邀请我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成为最后一个。真是愚蠢啊,明明身为你们的敌人,却还可以像这样不计前嫌地噁心我。」 「是因为神明大人吗?明明不讨厌身为人类的我们,为什么还会如此厌恶身份与你最为相近的神明呢?能告诉我原因吗?」 如果白狐讨厌人类,那么当有人踏入他的领地时,白狐肯定会不由分说地展开杀戮,然而他却极少选择那么做。 顶多只会狠狠将那人捉弄一番,不过除此之外,白狐甚至会在心情好时帮助对方,帮忙找到需要的东西并护送到安全离开。 不是不愿对比弱小的存在下手,而是没有足够的目的促使他那么做。 若只想单纯大开杀戒,谁都能轻易办到。 「即便你奉那个傢伙为神明,对我而言,也不过是个令人厌恶的妖怪,哪来的可比性?」 「我不明白。」 听闻白狐的解释,顏文明反倒更加茫然,「你分明有那个实力,如果有想要的东西,我也可以和神明大人商量给你带来,何必如此?」 即便被这般利诱,白狐也压根不心动,反倒低声笑了起来,最后克制不住地仰头大笑。 被绑在白狐头顶作为装饰的铃鐺,也跟着发出清脆声响。 好不容易才在顏文明包容的视线下缓慢止住笑声,接着朝他张扬地咧开一个扭曲至极的笑容,毫不掩饰满溢而出的恶意。 「你自己不也说了要我离开?但为什么滚出去的,就不能不是我?」 白狐一看顏文明复杂的神情,就晓得这件事没有谈论下去的馀。 「说实话,我不讨厌以雾村为重,处处提防着我的你喔?顏文明。」 毕竟那也就表示,你无时无刻都有弱点可以被掌握在他手中。 哪怕对象不是他,自始至终也只有任人欺负的份。 「温柔是你的优点,同时也是致命的缺点。说白了也不过是旁人眼中的懦弱,所以说你才没有办法带领雾村走向更美好的未来啊!」 顏文明听闻不由得一愣,正想继续追问下去,原先还完好无缺的结界却在此时毫无预警地轰然碎裂,逼得他不得不暂时放下内心的疑惑。 白狐察觉时机到来,也只是张狂地露出胜利在握的挑衅笑容,毫不犹豫地化为本体,朝着顏文明所在的位置就是一掌。 才刚意识到头顶上方有块黑影迅速落下,顏文明没来得及思考,阿黑就已经顶开白狐猛烈的攻势,阿白则藉此将顏文明带到相对安全的区域。 「未免太危险了!大人您分明晓得结界维持的时间就快结束,怎么还这么不要命?」 「……我只是想再确认白狐的想法,而且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将我完好无缺地救出啊。」 「大人——」 「你先去协助阿黑吧,阿白。」 被顏文明当面要求,阿白也不好继续劝告,只得咬牙回去帮忙明显居于下风的阿黑。 第五章(四) 没有了神明设置的结界阻挡,白狐便轻而易举地入侵入内,张牙舞爪地展开攻势,蕴含庞大力量的六尾尽情舒展着,美丽又极度危险。 鼠妖细长的尾巴在甩动时扬起大片尘埃,凌厉地落下发出令人胆颤心惊的破空声,然而这点程度的攻击根本不被白狐看在眼里。 不仅轻而易举地挡下,被捉弄似的挥到一旁,白狐甚至无趣地打了个哈欠。 他能清楚看见顏文明似乎在准备什么,只是白狐不但没有上前制止,反倒自认大发慈悲地给予对方足够的准备时间。 虽然白狐从来不认为他的实力有强大到,能独自面对一切危机和困难,他也明白比自己的实力要更加厉害的妖怪肯定不少。 只是区区一个人类? 不得不说,那还真是没有看在眼里的必要。 不过你可千万不要让他感到无趣啊—— 若是无端选择放弃,他怕会一时控制不住怒火,转而将矛头指向顏文明本身,失去理智地将对方一举击杀。 即便面对阿黑阿白两个鼠妖的联合围攻,白狐仍从容地抵挡住攻势,顺势将四处跑窜的阿白不耐烦地按进土里,地面甚至龟裂出蜘蛛网状般的坑洞。 阿黑试图将阿白救出,却因此被捉住破绽横扫到一旁,一时没抓准力道的下场便是直接撞到树上昏了过去,阿白见状不免红了眼眶朝白狐怒吼。 「为什么你这傢伙一定要三番两次来找我们麻烦?好好待在自己的领地互不侵犯,难道对你而言就那么困难吗?」 「互不侵犯?哈、简直有够可笑!你们分明晓得这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白狐满怀恶意地将质问他的阿白更加用力地踩入坑洞之中, 眼见阿白依旧满脸愤怒,白狐便嘲讽地笑着开口。 「何况明明只要选择投靠于我,鼠妖一族还是可以得到想要的庇护!何必像这样过着自由受限的日子?有敌人入侵时还不得不卖力抵抗的生活?」 「身为罪魁祸首的你,到底哪来的资格说这些话!」 在决定和神明对着干后时至今日,究竟残杀过多少鼠妖,白狐老早就记不清了,毕竟这对他而言从来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事。 若是要将一个妖怪培养成独当一面的大妖怪,除了需要旁人无法復刻的际遇,自然还要有漫长的时光所累积下来的经歷作为淬练。 这同时也是为何白狐能表现得如此自傲,根本不将鼠妖们放在平等的位置上的缘故。 雾村过于安稳平静的生活,显然无法达到成为大妖怪的最低标准,再者白狐也绝不可能让他们过于修身养性,给予鼠妖任何翻盘的机会。 「嘛啊,果然都是些目光短浅的鼠辈。」 一连好几天面对同样,甚至不知长进的敌人,饶是从最开始就抱持着逗弄心态的白狐,也不免感到烦躁,想想乾脆直接将阿白的半条命给踩没算了。 只是正当要狠下心痛下杀手时,顏文明终于将阵法佈置完毕,猛地撕开木盒上的封印。 「啟!」 原先十分牢靠的木盒子忽然被撤下封印,大片绘製了咒文的符纸从中汹涌而出,过于庞大的灵力甚至在瞬间扭曲了空间,让人差点呼吸不过气。 不必顏文明下令,那些符纸便已经井然有序地悬浮在空中,不断发出尖锐的共鸣声,有一小部分还救下了处于生死关头的阿白和阿黑。 「大人——」 「我知道你们已经用尽全力,这样就足够了。接下来就放心交给我吧?」 顏文明深吸口气,希望尽可能藉此產生些许勇气,在将阿白阿黑安抚地双双保护起来后,顏文明这才面无表情地看向,一直看戏似的待在一旁乖巧等待的白狐。 「自縊身为守护者的人类,难道被规定一定都要是这副老好人的样子吗?要我说,你们简直更像悲剧之类的代名词?」 究竟在雾村内待了多久漫无目的,成天只想着对付神明的日子? 坦白说,连白狐自己都记不太清。 四季的流转,顶多只能侧面告知时间确实有在流逝,神明代言人的代代更替,也无法让白狐切实感受到残酷,仅会在当下稍加感叹人类寿命的短暂。 毕竟他根本不可能学会感同身受。 反正也没有谁会考虑他。 「我和你本来就不属于同一个立场,不能相互理解这很正常,但能请你不要随意践踏我们的决心?哪怕在你看来轻而易举就可以毁灭也同样!」 看着顏文明难得强硬起来的模样,白狐也只是不屑地嗤笑了声,毫不犹豫扬起身后的尾巴往顏文明攻去,同时试探那些仍井然有序地悬浮在空中的符纸。 「护!」 一得到顏文明的指令,符纸就像忽然有了自我意识般开始自主行动,变化出复杂的型态勉强抵御住白狐的攻击,却仍旧显现出摇摇欲坠的感觉。 但好歹没有像先前一样,脆弱到一触即碎的地步。 几番试探下来,白狐大概能推测出,那个阵法肯定不是出自顏文明之手的事实,否则怎么也不可能使用得如此生疏,还处处留有破绽。 凭藉阵法残留的意识操控,或者依靠顏文明本身的指挥,这根本是两个不同程度的极端,至少白狐有办法明确地分辨。 但即便不是如此,顏文明依然不会有胜利的可能。 虽然整体麻烦了点,但还不至于对他造成什么实质伤害。 毕竟他在雾村可是连那个自傲的神明都无法可管,不得已之下只能容忍的存在啊。 不到百年岁数的顏文明,怎么可能拥有对付他的实力? 第五章(五) 「这就是你的祕密武器?看起来简直比秘宝不如。你不过是掌握了那傢伙硬塞过来的言灵之力,却不晓得如何最大幅度地使用。」 白狐头头是道地点评。如果忽略目前过于险峻的状况,顏文明不得不全心全力将注意力放在防守上,也许会好脾气地请教。 对于顏文明的忽视,白狐也不介意,反倒饶有兴致地加快攻击的速度,如鞭一般的尾巴砸在符纸架起的阵法上发出轰然巨响,力道也不断随之加大。 白狐嘴角的笑容不停扩大,最终定格在扭曲的幅度,恶劣地挑拨顏文明紧绷的神经。 「不知道如果我在这里把你杀死,你口中的神明会露出什么表情?愤怒还是悲伤?或者仅仅失去一个好用棋子的叹息?还是说对你根本毫无情感?」 「你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符纸发出濒临极限的低鸣,无奈之下,顏文明只得注入更多灵力,以防阵法的中途崩溃,然而他自身的灵力本就不是无穷无尽的。 从前几场战斗到方才,顏文明的状态一直没恢復到平时该有的水准,原先有阿黑阿白的辅助才让他勉强没有透支。 相比之下,状况简直糟到极点。 「意义?人类做的事大部分都毫无意义,为什么身为妖怪就必须拥有?我可是活得肆意瀟洒的大妖怪啊!」 白狐一口咬上符纸变换出的防护盾,巨大的兽齿近在咫尺,顏文明甚至能清楚听闻阵法碎裂的声音,也能听见白狐兴奋地从喉咙发出的嘶吼。 该怎么办?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将白狐成功驱逐出雾村? 不、不对——他要怎么做才能活下来? 言灵?但光是言灵的话,只能阻止白狐一阵子。 神明?可是他无法什么都依靠神明,何况会不会选择伸出援手,本来就是个无法确定的未知数,祂从来没有义务拯救任何人。 顏文明此时却恍惚地想起,杨宏儒不断在向他逼问和寻找的秘宝。 那种东西肯定不需要存在于世,所以他才义无反顾地将秘宝销毁,同时也是为了不再让任何人事物依赖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事后遭到反噬。 哪怕是现在这种生死交关的时刻,顏文明都不曾有过后悔。 就是有点不甘心。 直到最后他仍然没有办法亲手保护住雾村,即便顏文明晓得若是他就这么死了,神明肯定会不得不出手再次架起结界。 不如说,别再继续挣扎下去才是他们期望见到的情况。 早该是这种结局了,不是吗? 身为当事者的顏文明,自然能再清楚地感受到,白狐从头到尾都没有使劲全力,一直是在确保他们可以活下来的前提,才进行一连串攻势。 儘管再怎么不满,但那仍旧是无济于事的现实。 所以顏文明不会选择憎恨白狐。 至少他给了自己足够的时间,也让顏文明彻底明白他们之间实力的差距,那并不是靠天赋或努力就可以消弭的鸿沟。 只是不知道死亡的滋味该是如何?他可是很怕疼的啊…… 无论是生理或心灵上的。 阵法在白狐的攻击下硬生碎裂,符纸也接连飘落一地,宛若七月雪。 明明散发着无尽的美意,却又透着一股沁入心脾的悲戚。 点点艷红一一渗透并逐渐扩散,彷彿盛开的曇花,转眼消逝无踪。 「顏文明,你可是我难得感到钦佩的人类。」 是白狐在说话吗?不过那些对他而言,都已经无所谓了吧? 此时比起顏文明原先所预想的,意外要来得平静许多。 既没有过于强烈的负面情绪,也没有足以支撑他向命运抗争的心愿,而是平淡地接受即将面对的一切,毕竟无论是什么,顏文明都已经自认尽力做到最好。 要说顏文明在人生最后几秒想起的,究竟是什么? 既不是被视作信仰看待的神明,也不是他不愿伤害的妖怪,或誓死也要予以守护的雾村村民。 而是对他展露过温暖笑靨的顏文琇啊—— 虚假也好、早已丧失过往的美好,那些通通无所谓。 也许你已经忘了孩提时期牵起他的手,让他不要害怕黑暗的夜晚,或许你选择性不去提起坚强地站在身前,却吓得不停打颤的曾经。 然而那些却都是顏文明怎么也不愿放手,想珍惜一辈子的宝贵回忆。 「真好啊……姐姐。」 这下终于可以完成,先前你怒吼着想要他去死的心愿了。 第六章(一) 杨宏儒看到了一株嫩芽。 这么说似乎有点奇怪,然而却又是无法抹灭的事实。 猛地从泥地破开,从中冒出富含生命力的茎叶,最终舒展开翠绿的嫩芽。 整个过程都再清楚不过地映入眼帘,甚至到了一种诡譎的地步。 「那是……什么?」 一时之间,杨宏儒连思考都被迫停摆,只能愣然地站在靠近木牖的位置,时间久到使原先在一旁忙碌的丁凯翔都察觉异常,放下手边的事务走向杨宏儒。 「宏儒,你怎么站在这发呆?现在还有很多事需要我们一一去处理啊。」 在顏文琇被带去神明的祠堂,并且确立软禁的结局后,顏文明便二话不说接下了原先交由对方处理的雾村大部分的内务。 丁凯翔则继续负责处理他较为擅长的,与雾村村民的沟通和协调,顺道时不时协助顏文明解决琐碎事项的工作。 至于杨宏儒,倒是丁凯翔在半途中看见对方坐在长廊边,不晓得一个人在思考些什么时,顺手拉过来帮忙的苦力。 「……不,我只是觉得好像看见了某种诡异的景象。」 「嗯?哪里奇怪?」 丁凯翔顺着杨宏儒的目光看去,很快便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说那些枝芽?那可是神明大人的力量啊,看来灾难就快结束了。」 神明?凭藉那简直小得可以的嫩芽? 然而在杨宏儒疑惑的当下,像是为了应证丁凯翔的话,那株嫩芽忽然开始疯狂生长,连带着周围的地面也跟着硬生破开,视线所及迅速被暗绿的藤蔓包围。 这就是神明所拥有的力量? 不知怎么,杨宏儒忽然想起缠绕神明半张脸孔,那些妖冶的藤蔓印记。 「白狐他终于要被赶走了吗?」 即使前一段时间,杨宏儒都处于昏睡的状态,然而不必多加思考,他都能晓得顏文明肯定为了雾村耗费近乎全部的心力,只为了回归以往的和平。 可是为什么最终仍是神明出的手? 而且既然神明愿意帮忙,又为什么要拖到现在这种地步? 「那么文明呢?」 丁凯翔一愣,沉默了会还是只能无奈叹气。 「也许和料想的一样,输给白狐了吧。」 越是了解白狐的实力有多强大,就越是能体会其中的差距有多绝望。 只是顏文明却依然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哪怕机会再如何渺茫,还是不愿放弃希望。 ——不过奇蹟仍旧没有降临。 「……原来是输了啊。」 无论是白狐或顏文明,对杨宏儒而言都是无法战胜的存在,只是他原本还以为只要顏文明愿意捨弃什么,至少还是能将白狐成功驱离雾村。 「别光想那些了,与其为已经发生的事难过,不如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不管怎么说,白狐终究还是被赶走了。」 「说得也是啊。」 杨宏儒收回落在外头的视线,继续为先前的事情忙碌。 「话说回来,我一直很想问问,凯翔你是怎么来到这的?为什么会想待在雾村生活?难道就不想回外界去吗?」 据杨宏儒所知,丁凯翔从未隐瞒自己同样身为外来者的事实,却也不曾提起任何过往发生的事,甚至出言警告要杨宏儒赶紧离开之类的话语。 既然如此,他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以前的事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不管是外头的一切,或者父母、亲朋好友那类的存在,对我来说都没有雾村要来得深刻。」 也许是终于从连日被白狐侵犯雾村领地的阴影走出,丁凯翔难得愿意多说一些。 「反正现在的日子也没有哪里值得挑剔的。」 那么顏文琇呢? 因为计划谋杀顏文明失败而被软禁起来的她呢? 你究竟在这之前晓不晓得这件事?又或者有没有被迫或自愿参与其中? 「说起来,你是打算继续留在这里,还是离开呢?宏儒。」 「……我从来没有说过想要留下来这种话吧?」 哪怕曾经有过这种念头,也很快就会被理智坚定地否决。 再者,现在的他并没有想像那般信任顏文明。 到底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地步,说实话杨宏儒其实也搞不清。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我先去准备文明接下来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了。」 和丁凯翔友好地道别后,杨宏儒也只能继续原来的工作,顺道转告在这期间遇到的村民,神明已经出手帮忙驱逐白狐的好消息。 接受了其他人的热心协助下,杨宏儒很快就没了被分配的任务,认为此时的丁凯翔应该也没什么心力处理他这边的事,杨宏儒便乾脆地离开转而前往书库的方向。 在他还没有决定正式和顏文明闹翻前,杨宏儒依旧可以在顏家宅邸享有原先的待遇,还不必为此付出太多劳力。 不过如果可以,他实在很不想和顏文明撕破脸。 不管怎么说,顏文明的所作所为都很值得受到尊敬。 然而杨宏儒又深刻地明白,当一个人的无私到了毫无底线的程度时,即便被他人敬重,但他的付出乃至一切仍然会因此被随意践踏。 顏文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例子。 生长在顏家宅邸外的藤蔓不停地徘回,过没多久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重新鑽回土壤内直接消失无踪,唯独留有地面的凌乱痕跡足以证明曾经的过往。 被神明设下的结界再次笼罩在雾村上空。 儘管看似透明又薄弱,但至少能成功抵御白狐的攻势,顏文明甚至时不时能听闻被阻隔在外头的白狐,在远方愤怒而无奈的低吼。 顏文明愣然地注视着出现在眼前许久未见的神明,好不容易才终于接受自己尚未离世的现实,体会心脏还在胸口好好跳动的声音。 柔软又坚韧的藤蔓缠绕上顏文明的身躯,替他缓慢治癒身上的伤痛。 「神明大人——」 「文明,汝可真让吾失望。」 神明身穿一袭翠绿色和服,衣襬尾端则蕴染成令人不由得柔和起来的暖黄,上头点缀着几朵活灵活现的小白花,彷彿能闻到其中的花香。 仍然是那副高高在上,无论是谁都没放在眼中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异常刺人。 「汝能说说,汝在最后究竟想着些什么吗?」 不争不抢、不夺不愤。 分析完现况后,便决定平静地死去。 换作以往的情况,神明好歹可以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全然当作没看见顏文明的行径。 但是面对白狐? 对大部分雾村村民而言,不失去理智到直接衝上前找白狐算帐的,都已经算是有自知之明,过于好脾气的了。 可是乾脆放弃抵抗的顏文明呢?又算哪一回事? 第六章(二) 「我、对不起……」 「吾给过汝机会,是汝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希望。」 顏文明抿了抿唇却晓得自己没有反驳的可能,只能无奈地垂下头。 当下的他到底在想什么? 无非是顏文琇终于能得到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不管是他的死亡或神明代言人的地位,也不必再成天面对他人明里暗里的比较。 顏文明甚至有想过只要他死去,白狐造成的纷争就不会再继续的念头。 这么一来那些村民自然可以脱离阴影,短时间也不必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而他则能在所有人的心愿都达成的情况下安然离世。 只是这真的是完美结局吗? 神明深深瞥了眼在他面前摆露卑微姿态的顏文明,确认他身上的伤已经不成大碍,足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回到宅邸后便不再理会,乾脆地直接隐去身影。 被神明勉强救下,当下进行好一番救治处理的顏文明,愣然地在原地待了许久,最终才终于重新回过神来。 手里小心翼翼捧着黑白两隻回归平时大小的鼠妖,顏文明脚步虚浮地返回顏家宅邸,却没料到途中会被小石子砸到后背。 疑惑地向后看去,顏文明不免讶异地发现是似乎仅有四五岁大的孩童,他的脸上甚至带有难以掩饰的愤怒以及哀戚,而且明显是针对他的。 「都是你!为什么你打不过那个妖怪?快把我的爸爸妈妈还给我!」 「什、什么——?」 顏文明无法从这一连串变故,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环顾周围,那些已经晓得白狐被击退的村民也三三两两地围绕在一旁,却没有人愿意上前制止,哪怕带着同情和怜悯的眼神也同样。 ——不管认不认同,他们都下意识认为这一切是他的过错。 顏文明很快便意识到这点,只是他无法指责那些村民,更无法为自己的失职找任何藉口。 毕竟连顏文明本身都是这么认为的。 「你不是口口声声在我们面前说自己是神明的代言人吗?难道这都是假的?亏我还这么相信你!你这个大骗子!」 顏文明除了呆滞地站在原地,压根做不出其他反应,在这段期间被喧闹声引来的其他更多的村民,也在此时连忙凑到顏文明面前。 「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 顏文明一不注意的期间,便有一名妇人抱着死去婴孩的尸体,痛哭流涕地跪在他眼前,无论顏文明怎么试图将她拉起身都完全不为所动。 在她靠近的瞬间,顏文明同样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让他深刻感受到宝贵性命的逝去。 现在那名妇人正不顾一切地抱着尸体,儘管身上同样散发着濒临绝望与死气,却仍哭着用满怀希望的语气不断恳求着他。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他的年纪还这么小,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 「啊……」 顏文明茫然地发出疑惑的单音,只是不等他的思维再次反应过来,又是一个又一个村民连番围上,试图诉说自己的希冀。 「我的房子啊!我努力了大半辈子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丈夫断了一条腿,这要我们一家人未来的日子怎么办才好?」 「我家可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啊!」 眾人的悲哀与绝望袭捲而来,然而顏文明神游了许久,才终于意识到现况,只是面上依旧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解。 ——奇怪?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愿望? 明明身为罪魁祸首的白狐被驱离后,最该让人操心的问题已经不復存在了啊? 既然如此,这又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人死后是无法復生的。」 虽然顏文明也很想做些什么帮忙,然而规则就是如此。 「不过我相信,一切都会逐渐好转的。」 「好转?您能发誓吗?」 「我们真的可以再过着和先前一样幸福的日子?」 「会的,我向神明发誓。」 已经能够出性命的他,还有什么是现在的他办不到的? 在顏文明坚定不移的语气下,哪怕对他有再多疑惑和质疑,还是只能被埋藏于心底,唯有少数仍叫嚣着对顏文明的谩骂。 顏文明也晓得若事情真不是如此,恐怕他还得面临更加激烈的质问。 好不容易在经歷了一场斗争还能完好无缺地重回顏家宅邸,在将鼠妖们安置好后,顏文明犹豫了会,最终还是选择在第一时间去见顏文琇。 儘管神明已经表明不愿接见顏文明,倒是没阻碍他前去找顏文琇。 「姐姐,你的身体状况好点了吗?」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什么?」 「村子的重建规划做好了?身为受灾户的村民已经安抚了?想好未来该如何更有效率地防范白狐的侵犯了没?」 「那些我都会做的!我只是、只是想在第一时间和你说些话。」 顏文琇嘲讽地瞥了眼小心翼翼的顏文明,却没有试图再将对方赶出去,哪怕只要坚定地重复要求,顏文明肯定会按照她所说的去做,就算如何沮丧也同样。 打从一开始,顏文琇就清楚地体认到顏文明身为神明的代言人,与他们这些普通人最根本的差异究竟是什么。 捨弃自我,将他人的一切看作根本,并将神明视为信仰看待。 别说这些一般人根本办不到,甚至连人性最基本的慾望都无法在顏文明身上体现,存在的意义完全是全然的付出与牺牲。 「姐姐,你的孩子现在多大了?还要再几个月才能生下他呢?」 顏文明思来想去,苦恼了许久才决定谈论有关孩子的话题。 毕竟似乎只有这么做,被顏文琇赶走的可能性才稍微低一些。 「快的话大概四五个月吧?但出生在这种地方,他怎么幸福得起来?」 顏文琇抿起嘴角,一下一下地轻抚逐渐鼓胀的肚皮。 顏文明听闻却不免一愣,不晓得如何反驳。 他幸福吗? 顏文琇、丁凯翔或者神明?甚至一直自以为洒脱的白狐? 他们之中有人幸福吗? 「你的意思是——」 「文明,我想让他有离开雾村的机会。」 第六章(三) 出走雾村吗……? 那样的话,这个孩子的未来肯定能拥有更多可能性吧? 但这种机会并不是只要他许可,想给就可以给予的啊。 「你说的这些我都会好好考虑的。」 即便事后真的能够离开,顏文明也不可能让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孩,独自面对未知的危险挑战,所以至少还有好几年的时间足够顏文明一一筹划。 外界的情形如何,顏文明多少有从杨宏儒口中得知些许。 儘管不曾亲眼见识,但和雾村很不一样,那绝对是肯定的。 「是吗?我知道了。」 顏文琇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也不再和顏文明说什么,只是一如往常高傲地下达逐客令。 「如果你没有其他要说的话,就麻烦你离开吧?我还想多休息一会。」 顏文明垂下眼眸,无奈地抿起唇角沉默许久,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再次开口,而不是选择顺从地直接走人。 「我知道姐姐你对我有很多不满的地方,也不愿意花费时间和我商量该如何改进,甚至连矛盾都不屑化解,但至少为了这个孩子,能试着对我好一点吗?」 即便是利用也罢,装模作样也无所谓,他只想感受到那么一丝温柔。 如果他的卑微姿态和乞求,能让顏文琇稍微解开沉积已久的心结,变得更加容易接受他,那么又有什么关係? 他的自尊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你又能为了这个孩子去死吗?文明。」 「……」 顏文明低下头一语不发,正当顏文琇以为他会一如既往地否决并且痛斥这个提议时,顏文明却只是沉默地站起身,说几句让她好好休息的客套话后便离去。 ——他这不会是动摇了? 是打输白狐太让顏文明难过,还是在战斗期间被灌输了某种诡异的概念,或者神明在事后有和他多说了什么? 顏文琇无法确定自己的猜想,不过这对她而言,无论从哪方面看来无疑不是件什么坏事。 「只是你又能逃避到什么时候呢?」 只要顏文明还在乎她的一天,她顏文琇就还没有输。 在顏文琇不带丝毫情感的质疑和注视下,顏文明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神明的祠堂,转而回到他最近时常用来处理公务的房间。 先前解决完毕的部分,已经被他人整理乾净并分发出去,然而即使如此,桌面上仍旧再次堆满了小山般的公文。 平时顏文琇每天面对的,难道就是这种情景吗? 数都数不完的公务,从未有过可以好好休憩的一天,无论她处理得再如何合情合理,最终仍得不到任何人的讚扬,拥有的仅是眾人的审视和排斥。 不管有多少耐心或热情,总会被消磨殆尽。 顏文明发觉自己最近时常感到愣然,无法理解为什么事情的发展总是和他预想的不同,等好不容易回过神时,也总是想不通具体缘由。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怎么做的呢?又是如何克服?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这些。 顏文明认真思考了会,还是只能无奈放弃。 比起思考已成既定的事实,还不如考虑该怎么做才有办法更有效率地处理问题,以及到底要做些什么,雾村的居民才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几乎是下意识地,顏文明从一旁斗柜的抽屉拿出一个简陋的木盒,随即面色凝重地将其打开,紧盯着被他放置在里头的东西。 那是枚刻划相当精緻的书籤,上头还写着一串早已失传于世的古语。 也是杨宏儒一直在寻找的秘宝。 老实说,当初顏文明还以为在他决定销毁秘宝后,至少会需要好一段时间才会再次出世,却没料到短短十年左右便重新出现在眼前。 这次秘宝选择的是以书籤的形象出面。 木製的书籤带有时光流逝所带来的岁月感,甚至雕上精緻繁复的篓空花卉,然而最为重要的是上头刻划的字句所富含的力量。 过于古老的语言儘管大抵能明白些许,然而顏文明也无法完全解读。 只是按照道理,他应该要在得到秘宝的当下便开始着手进行销毁,却没想到途中竟然会发生那么多事,直到现在顏文明才有机会好好正视。 ——传说中能够用来实现所有人心愿的秘宝。 可是对明白秘宝究竟是什么的顏文明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顏文明不晓得为什么会被谣传成这副德性,甚至连外界多少都能知晓,更不明白当初选择创造这样东西的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被命运掌控一切的我们,自然也逃不过等价交换的规则啊……」 想得到就必须失去。 至于那些能够逃出规则的存在,即便看似什么都可以拥有,其实却早已将所有在乎的东西作为代价,往后再也不会介意得失。 所谓的秘宝,说白了也不过是言灵之力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 只要能付得起事后被索要的代价,便能完成任何被许下的愿望。 然而若是无法补足为此逝去的力量,不仅愿望很有可能会以异常扭曲的方式达成,甚至还会对许愿者身边亲近的人抽取其中不足的部分。 顏文明实在不明白这种东西究竟为何会存在,又为何被留在雾村之中,哪怕销毁也仍然不会出现在外界,反而具有目的性地停留。 毕竟从神明怪异的态度而言,这显然不是祂的手笔。 连顏家都为此爆发不少纷争,世世代代从未停歇,顏文明压根不敢想像若是一不小心落在外人手里,会造成什么样的下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现在的他多少能将秘宝的存在压下,减少出世的机会,最好可以在这次的销毁后一辈子再也不见。 但是杨宏儒想要的,一直都只有秘宝啊…… 倒不如说,杨宏儒从未隐瞒过目的,甚至不断积极寻求目标。 哪怕晓得顏文明已经将秘宝销毁,不晓得为什么仍留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要告诉他有关于秘宝的存在,以及那样东西真正的使用方法吗? 不,恐怕即便被告诫,杨宏儒依然会选择不顾一切地使用,毕竟顏文明多少能站在杨宏儒的立场上理解他的心情。 正因为如此,才更不能放心交给杨宏儒啊。 若是杨宏儒正如自己所想,用牺牲性命的代价成功治癒友人的伤势那也就算了,但如果被判定付出不足呢? 他有考虑过其他人该怎么办吗?或者愿望要是被以扭曲的形式呈现? 不管怎么说,都实在太过危险。 即便他将杨宏儒视作不可多得的友人,也不能如此草率地将秘宝交由对方使用,哪怕杨宏儒很可能不会认可他的这个决定也同样。 第六章(四) 打定主意后,顏文明便再次将秘宝再次封存,重新收回抽屉,准备依靠自身力量面对接下来可能会面临的大小事,也为了得到真正属于村民们的认同。 顏文明执起笔开始一一迅速依照已经分类好的轻重缓急的事项,小妖怪们也在他的吩咐之下,帮忙送些解决完毕的公文,或者相对较为紧急的讯息。 在顏文明为了公务忙碌的期间,杨宏儒倒是一个人待在书库之中,继续为了有关秘宝的问题翻阅内部存有的古籍。 儘管有部分採用早已失传的古文字书写,迫使杨宏儒不得不放弃阅读,然而除此之外仍有不少他从未翻阅过的书籍,即便花上好几天查找恐怕也相当困难。 按照神明的话来说,秘宝肯定还存在于世。 然而身为神明代言人的顏文明,认不得秘宝的存在吗? 不,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也就表示,顏文明远比他所想的要更加固执。 虽然总觉得顏文琇晓得的真相比顏文明多出更多,但想也知道神明根本不可能让他随意进出祠堂,顏文琇也不会傻到任由他套取情报。 如果冒然前去,恐怕只会被冷嘲热讽般地狠狠修理一顿。 杨宏儒漫无目的地找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在意外中翻到一本,似乎描绘了过往秘宝曾经出现过的样貌的书籍。 从随处可见的石子或笔,奇形怪状连衣物之类的东西都有,样式也千奇百怪毫无规律可言,不过杨宏儒才看上那么一会,便发现了一个诡异的通则。 无论秘宝最终转变成什么样貌,上头总会刻划着一串杨宏儒完全看不懂的古字,而且上头的字样也不会跟着有所改变。 所以只要有这串字的存在,就能证明那是秘宝? 「只是这怎么会那么眼熟呢……?」 杨宏儒沉默地思考了好一阵子,仍旧得不出一个所以然,最终只能无奈地选择放弃,改而将目标暂时转移到其他古籍上。 一般的符咒和灵力运用几乎占了大半部分,也有不少描写了有关雾村的过往,然而杨宏儒却怎么都看不出,雾村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与世隔绝的。 关于言灵的限制以及使用成效,意料之中地并没有被记录成册,神明以及白狐的事跡也没有用文字描述下来,家谱之类的更是没被杨宏儒找到。 至于神明说过的,若是随意离开雾村便会有灭顶之灾,也仅有三言两语随意带过,简直不能再敷衍一点。 这不免让杨宏儒对雾村整理和纪录书籍的标准感到异常不解。 不过若是要他为了这么点事情跑去询问顏文明,杨宏儒又觉得十分不妥,毕竟现在顏文明八成还在为了雾村的重建烦恼。 虽然要是和往常一样过去找他,估计顏文明也只会高兴地放下手边的工作接待。 ——若不是出于立场因素,他们肯定能成为相当要好的友人。 只是说着说着,也只会更加明白其中的难处,以及无法抹平的矛盾。 重新整理好杂乱无边的思绪,并将拿出的古籍重新归位后,杨宏儒便前去找丁凯翔,顺道看看有没有什么他能帮忙处理的事项。 然而杨宏儒却意料之外的,怎么也找不到丁凯翔的踪跡。 即便询问其他人是否有见到对方,也不过是徒劳。 接连下来都得到同样的结果,杨宏儒也只好选择放弃,可他又想不出究竟能做些什么。 他现在压根不可能见到神明,更不可能在情况不明朗的前提下找白狐。 所以结果还是只能去找顏文明了吗? 「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他还会被杀?为什么!」 听见似乎有人在不远处嚷嚷,嘴里还不停叫喊着什么。 杨宏儒不由得放缓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只见顏文明此时正站在办公的房间外,怀里抱着一个小妖怪,浓稠的悲伤与愤怒使得小妖怪的样貌开始扭曲,有时还能清楚看见他的原型。 「为了理想的和平、为了持续安稳的生活,就算被人类欺辱也只能忍气吞声,但即使如此为什么仍旧丧命了啊——!」 「别哭……」 妖怪嘶哑地哭吼着,凄厉的尖锐嘶喊刺痛了耳膜,然而顏文明仍旧毫不闪躲,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仅是胆大地伸手轻抚妖怪,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不要怕,还有我在这里啊。」 也不晓得是顏文明的安抚起了效果,还是蕴藏在话语当中的言灵之力实在太过有用,小妖怪过于起伏的情绪很快便重新平復下来,至少不再失控地惊声尖叫。 杨宏儒说不清他在看到这种场面后,内心究竟是怎么样的感受。 说愧疚,那肯定是算不上的,毕竟现在的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 说悲哀,杨宏儒也自认他的同理心尚未氾滥到那种程度。 愣然地站在原地漫无天际地思考,时间久到足以让顏文明发现他的身影,杨宏儒也不好不给面子地转身离开。 「宏儒,原来你也在啊?你是特地来帮忙的吗?」 「……嗯。你应该不会介意?」 「当然不会,快点进来吧。」 儘管讶异于杨宏儒此时的到来,顏文明仍旧抱着小妖怪站起身,温和地笑着让他进到房内。 「我原本还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生气?」 「不,没什么,大概只是我太敏感了点。」 顏文明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感觉被庞大的压力所缠绕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也更有动力去处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话说回来,刚刚那个小妖怪那样没问题吧?」 「嗯,不管怎么说,会决定收留在结界内的妖怪们,多半都是些无法自力更生,也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的善类,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文明,你曾经有想过人类与妖怪,两者之间肯定是无法共存的吗?哪怕仅是一瞬间闪过的念头也好?」 「也许有过,但也很快就被我否定了。」 顏文明不是很能理解杨宏儒为什么会问出这些,但仍旧好脾气地给予了回应。 「我只认为我必须成为两者之间沟通的桥樑,不然哪来的机会可行?」 「……你啊,总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理想化了。」 「或许吧,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件坏事。」 「是吗?我——」 没等杨宏儒将话说完,一支利箭势如破竹地洞穿木牖,凌厉地射往顏文明的方向,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什么之前,准确无误地插进顏文明的胸口。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顏文明口中不断吐出,下意识发出悲鸣。 双手茫然地紧握箭矢,顏文明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声音却嘶哑地不似他的,彷彿喉咙处破了个大洞,发不出丝毫声响。 ——是毒吗? 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种局面? 好疼、好痛啊…… 见到这样过于狼狈的顏文明,杨宏儒愣然许久,好不容易才终于回过神,重新意识到他必须趁着顏文明做出什么反抗的举动前,尽可能找寻秘宝的存在。 不管怎么说,这应该都是最后的机会了吧? 杨宏儒狠下心绕过顏文明,开始翻找一旁木箱内放置的物品。 以顏文明慎重的性格,秘宝总不会随手扔在其他地方,反倒会好好地找个精緻的盒子收藏起来,唯一比较让人难办的,大概仅有这些木盒实在数量过多。 划破空气的声响不断传来,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声响,杨宏儒压根不敢回头查看顏文明此时此刻的状态究竟如何。 也许是害怕若是一看到顏文明,就会忍不住拋下成见上前帮忙。 也或许是恐惧顏文明失望乃至憎恨的眼神。 如果最开始他能付出足够的代价,事情是不是就不用变得如此复杂? 如果顏文明的性格没有那般固执,事情是不是就不必发展到这种地步? 如果、如果—— ……算了,事到如今,再去思考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 在他决定对顏文明见死不救之际,他们便彻底撕破脸。 第六章(五) 「咚!」 奇怪?怎么声音忽然变得不太一样? 比起方才显而易见的箭矢刺破肉体的诡异声响,反倒更像撞上什么硬物被猛然弹开。 杨宏儒浑身僵硬地转过头去,只见顏文明此时被灵力所架构的结界保护着,然而与先前见过的不同,至少以往的从来不会流转着鲜红的纹路。 等等!怎么回事? 才多久的时间而已?顏文明就已经着手反击了? 杨宏儒牙一咬,乾脆加快翻找秘宝的举动,也不管顏文明内心到底是什么感受,又或者等他重新调整完状态会做些什么。 顏文明在勉强建立好结界,至少不必再面对突如其来的利箭后不免松了口气,只是却也晓得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刻。 幸好他并没有在当下便感到绝望,还记得该如何挣扎。 将指尖沾上胸口浓稠的血液,顏文明迅速在喉咙处写上一个「治」字,字样随即便如同活过来一般扭曲地鑽入体内。 椎心刺骨的疼痛,以及失血过多的昏睡感,两者不断相互交叠,顏文明好不容易才重新驱散恍惚的神智,配合着言灵恢復自身的同时迅速将箭矢拔出。 「嘶——」 饶是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顏文明仍旧不免因此冷汗直流,指甲深陷掌心也没能去在乎,仅是死命按捺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崩溃吶喊。 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復原,喉咙也不再是方才嘶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的惨况,身上的灵力也逐渐回归,估计毒素已经开始在迅速排除。 言灵之力既然能将语言转换为真实,文字自然能达成同样的结果,只是碍于两者表现的方式不同也更需要一定的技巧性,顏文明才没有经常动用。 毕竟他平时也早已习惯,试图依靠自己的力量达成目标。 儘管头晕目眩,顏文明依然尽可能集中起注意力,将视线转向杨宏儒的方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角落的木箱翻找秘宝的存在。 不会就只是因为秘宝?因为他口中的那名友人,所以他们肯定会是敌人? 可是—— 「……你根本不明白所谓的秘宝,究竟是怎么样的东西。」 「那又如何?不试试看怎么会晓得结果?与其因为尝试后悔,我也不想什么都不做。」 「什么秘宝不秘宝的,那东西带来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冒然许下愿望,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要是拿不出与之相对的代价,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料。 见杨宏儒对他的忠告恍若未闻,顏文明不禁烦躁地抿起嘴角。 如果可以,他实在很不想对杨宏儒恶言相向,更不想将他划分为应该被警戒的对象,然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只要杨宏儒没有放弃得到秘宝的念头,只要他一天拿不出与之相对的代价,顏文明怎么也不可能让杨宏儒将秘宝拿到手。 毕竟万一他一时心软选择妥协,事后那可不是一句后悔就能抹平的。 「不许动!」 随着顏文明的话语落下,杨宏儒便发觉他的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停止,僵硬地维持上一秒翻找的动作无法动弹。 果然在言灵的面前,他不过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吗? 明明、明明他就快要成功了啊—— 「你不知道你现在正在做什么,难不成你觉得你这么做,你的友人知道会感到高兴?」 「这么说的前提,不也是他能够活下来吗?」 「不仅是因为我本身背负的职责,单单是为了你,我也必须阻止。」 顏文明没有解释其中的缘由,也没有试图矫正杨宏儒的观点。 早在杨宏儒决定要联合他人将他杀害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微微垂下眼眸,身侧的结界仍散发浅蓝的光芒,时不时闪烁着鲜红的纹路,衬得顏文明整个人都带了点妖冶的色彩。 压抑住内心满溢而出的悲慟情绪,顏文明紧握着拳头开口。 「现在一起去找神明大人吧?不管怎么说做错了事,都必须得到该有的惩罚。」 被解除言灵之力的控制后,杨宏儒只能无奈地站起身,乖乖跟在顏文明的身后前往神明的祠堂,不说反抗,他根本连逃走的可能性都没有。 尷尬的气氛蔓延在两人之间,杨宏儒压根不晓得顏文明此时是怎么想的,然而从他虚浮的脚步勉强可以得出,其实顏文明并没有表面上看来冷静。 不过是愤怒要多一些,还是悲伤更多一点? 「文明,你会选择原谅我吗?」 顏文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仍旧只是沉默以对。 像是害怕会因此动摇,又或者单纯是在犹豫。 他能原谅杨宏儒吗? 不,应该说他必须那么做不可吗? 胸口似乎又再次感到疼痛,好似方才的伤口尚未治癒完全,然而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顏文明内心早已感到麻木。 无论是被他人背叛,或者身心灵上所受到的伤害都同样。 「一旦你被神明大人请出雾村,这个问题也不再具有意义了吧?」 杨宏儒无从反驳顏文明难得尖锐的话语,一路上沉默无语。 他不晓得该如何开口,顏文明似乎也不愿与他再有过多的交谈。 直到最后,顏文明才好不容易挣扎地问出一直以来想要得知的问题。 「你曾经有将我当作朋友看待吗?宏儒。」 「……」 「这么问也许是很奇怪没错,但是我——」 「没有。」 杨宏儒硬生打断了顏文明解释的说词。 「我只是觉得那么做更方便我行事罢了,至于朋友什么的,不过是碍于情况顺势而为。」 他们的立场从来都不同,各自有各自无法放弃和妥协的坚持。 既然如此打从最初便不是朋友关係,不是比较好吗? 哪怕事情演变成这种局面,杨宏儒也没有后悔的打算。 儘管顏文明早就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不免为此感到愣然,许久才像是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乾哑地接续下文。 「是啊,这的确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顏文明垂下眼眸不再多说什么,杨宏儒见状也自知没有立场能够安慰。 见到杨宏儒的到来,神明也不过是表露出一副预料当中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张开手中的折扇,好掩盖嘴角嘲讽的笑容。 「看来汝果然还是输了啊。」 听闻这话,杨宏儒不免扔了个白眼。 不管怎么说,打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有可能战胜顏文明。 不过只是抱持着值得一试的心态才去挑战。 结果自然输得一塌糊涂。 被亲人背叛、被友人试图杀害。 可是即便如此,顏文明也没有表现出怨懟的态度,反倒继续保留着温柔的本性。 再者明明拥有过机会,是他自己白白浪费掉了,怨不得谁。 「你最初就已经预料到会发生这种局面了?」 「一切都是命运的指引,何况吾只是给汝一个选择,没有用其馀方式逼迫汝,不是吗?」 除了白狐入侵雾村时,神明有出手阻挡并架设结界外,祂确实像是不存在似的,几乎都没怎么出现过,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现。 「……他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能够痊癒?」 即便晓得这已经是最后,杨宏儒还是尽可能挣扎着抱持一丝希望。 「有决心和毅力是件好事没错,但奉劝汝可不要太过执着,否则事态仅有可能变得更加糟糕。何不选择放弃?」 放弃?如果可以放弃的话,现在他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这里? 比起外界,雾村的日常生活简直无趣得多。 只是儘管如此,杨宏儒仍咬牙忍了好一段时日。 久到都快成了习惯,就只为了得到秘宝。 「总之按照当初的赌约,吾会提取汝身上所有的灵力,在将汝送往雾村外头之前,也会把汝在这段期间的记忆抹去,汝有任何异议?」 眼见杨宏儒只是丧气地垂下头,压根没有开口反驳的意愿,神明便了然地闔上手中的纸扇,将其抵在杨宏儒的额头处。 一阵光晕迅速消散,乖顺地化为一颗圆珠落入神明的掌心。 「那么,再见了,外来者。」 然后再也不见。 终章 那时的顏文明仅是看着杨宏儒浑浑噩噩地往外界走去,始终没有上前阻止或挽留的打算,只是牢牢地将对方的所有映在心底。 他已经小心翼翼地守护过这段缘。 既然断了,那就再也接不回去了。 丁凯翔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踪跡,顏文明曾经询问过白狐,然而白狐也从未给过一个明确的答案,反倒时不时会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取笑他。 他不是什么都不晓得,至少明白那几支箭矢是丁凯翔的手笔。 雾村的重建已经步上正轨,那些流离失所的村民也安排好归属,似乎先前的灾祸都只是假象,什么也没发生,然而顏文明却也清楚地晓得一切都变了调。 没了可以依靠的人,然而为了雾村以及顏文琇与她的孩子,顏文明仍旧不得不坚强起来,继续成为挡风避雨的存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顏文琇健康地生下了孩子。 也许是先前曾经答应过会想办法让这个孩子出走雾村,顏文琇乾脆地将他交予顏文明扶养,顏文明对此也乐于接下这件差事。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然而某天神明却忽然让一名小妖怪传话,要顏文明前来找祂,也没有说清是要讨论什么问题。 儘管不明白缘由,顏文明仍一如既往地端正坐在神明面前。 即便是与往常同样的温和笑靨,却仍旧掩盖不了其中饱含的疲惫。 哪怕并不后悔,然而为了好好守护雾村,为了要做出与神明代言人相对应的表现,只有顏文明自己晓得他究竟捨弃过些什么,又不得不付出了什么。 神明仅是用折扇敲打了会掌心,随即瞇起眼像是心血来潮似的开口。 「文明,若是吾说,吾打算选择文琇的孩子作为下一任代言人,汝怎么认为?妥当吗?或者汝有其他意见?」 顏文明听闻这个话题不免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提议的神明。 从古至今记载的代言人,都是前者死去才会接着选出后者,根本没有出现过特例的情形,然而此时向他询问这种问题,难不成是要拋弃他了吗? 连继续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像垃圾一样拋弃? 不、不对,冷静一点!这根本无关于他内心的感受啊—— 「神明大人……求求您!」 看着突然跪趴在祂身前的顏文明,神明的嘴角不免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吾能否问问,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认可吾的决定?」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至少要拥有选择未来的权利!等他大些,明白这份力量代表的责任,若是如此还愿意接下这等身份,到时即便要我自杀都无所谓!」 无论是要离开雾村,去拓展眼界也好,或者像他一样选择留在雾村也罢,只要是自己所挑选的道路,都能咬牙苦撑下去。 而不是重复同样的悲剧。 所有痛苦的事,只需要他独自承担就够了。 「求求您了!这是我一生唯一的请求!」 「汝从未向吾祈求过任何愿望,为了那个孩子,真的值得吗?」 「……」 神明面无表情地看着,顏文明埋得越发低下的头颅,不必言语也能理解他想传达的含义,乾脆将手中的纸扇展开,遮掩住唇角。 明明曾经命令过顏文琇要珍惜性命,结果事到如今情况反倒颠倒了? 不过这确实很像是那个孩子会做的事。 说好听点是敢于牺牲奉献,但其实这也只是逃避的另外一种形式罢了。 「知道了。既然如此,吾答应汝。」 得到了神明承诺,顏文明不免脚步虚浮地离开回到房里。 愣然地注视着躺在摇篮内哭闹的孩子,顏文明最终仍扬起笑容,熟练地将其抱起,低声唱着摇篮曲的同时,安抚地一下下轻拍他的背部。 「没事了、没事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说给谁听,顏文明不禁红了眼眶,却始终没有落泪,先前发生的一切也早已让他哭不出声。 「我在这里啊——!」 一切的黑暗将离你而去,他则会在深渊守护你,只愿你永乐安康。 愿你对待世界般,也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