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一顾》 鸿蒙一顾 第1节 ?  《鸿蒙一顾》 作者:起一声羌笛 文案: 青云道君是清冷冠绝修真界的道君, 顾茴是堪配道君的天才剑修师妹。 大婚那日,魔界反攻, 为救青云道君,顾茴以身破魔,陨落魔窟。 顾茴从魔窟爬出来用了两百年, 断了绝品水灵根,碎了一身剑骨; 回到师门,等待她的却是青云道君与弟子白瑶的虐恋情深。 道君留给顾茴的是一句对不起, 他终与世界为敌,追向为他堕魔的白瑶。 顾茴丹碎垂死之际, 封印破除,催动血脉, 逆转时光回到了她从魔窟爬出那日。 这次,顾茴重生到青云道君二弟子身上, 在团宠小师妹白瑶的对比下, 原身是青山宗最不受待见的二师姐。 顾茴重生, 无人知道,她乃上古神族血脉, 她是统御巫山的鬼, 巫山人称她神女, 世人称她——山鬼。 【阅读说明】1.女主顾茴,男主为陆湛 2.剧情和感情一半一半 3.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私设很多 内容标签:强强情有独钟前世今生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茴┃配角:陆湛,沈遇┃其它: 一句话简介:被渣神女重生崛起的故事 立意:你有你想去的巫山,我也有 作品简评: 为救意中人陨落的神女顾茴,从魔窟爬出来用了两百年,断了绝品水灵根,碎了一身剑骨;回到师门,等待她的却是意中人与弟子白瑶的虐恋情深。顾茴丹碎垂死之际,封印破除,催动血脉,逆转时光,重生到宗门与白瑶作对的二师姐身上,开启了她重生崛起的道路。 本文文笔流畅,人设鲜明,尤其是情感细腻。把被渣重生归来的神女崛起的故事,写得荡气回肠。男女主之间的情感发展,更是让人期待。 第1章 翠绿的树叶上有滚圆的水珠,荡悠悠停在绿叶上,突然的响动,惊动了这片树叶,水珠“啪嗒”一声滴落,砸落在树下行过的人身上。 如果树叶有灵,大概树叶此时会瞪大眼睛,看看,它看到了什么:人! 这片深山,莽莽苍苍,这棵古树漫长的树生中从来不曾见过一个人。这是一片有进无出的山,进来的人走不到这里都死了。 树下有女孩疲倦的声音含着连草木都能听出的忧虑:“你,要不要紧?” 说话的女孩自己就狼狈得紧,衣裙皱巴巴穿在身上,一张小脸苍白极了,漂亮却疲惫至极的眼睛却因为担心亮了一些,看得她身边的人心脏不受控制的一跳。 被她注视着的年轻男子青色衣衫一看就是淋过大雨的,可比女孩状况还糟,此时还是潮乎乎的,皂色靴底都是厚重的黄泥,他正扶着这棵古木往前望去,听到女孩的话他回头看过来,正对上了眼前人那双好像盛着星辰的漂亮眼睛,每次这样猝不及防撞上,心都会怦然一跳。 男子过分苍白的脸上露出安抚的笑: “公主,臣不要紧的。” 瞬间的动静后,山林又恢复了安静,只有这一高一矮两人沉默地往前跋涉着。 沈遇始终留心着走在自己身边的公主,除了最艰难的那段路是沈遇背着她过来的,其他时间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点距离。他余光看到公主殿下一个踉跄,立即要伸手去扶,却在看到对方又艰难站稳的时候,收回了手。 他的公主,无比尊贵,是谁都不能轻慢的。 如果攀不过这座山,他永远也不该轻易碰触她。 如果越不过这座山,那么至死,他都只该是公主最忠诚而恭敬的守护者,是臣。 他们不说话,不接触,可是微微落后半步的沈遇的目光从来没有一刻离开侧前方的公主。后背袭来的痛楚,让他连唇色都是惨白的,可是只要看到他的公主,他就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他一定要带她走出这座大山。人们都说,这山是人与仙的分界。山的那一边,就是修真界,那里是人间的强权者都踏入不了的地方,到了那里,他的公主就安全了。 那时,他就可以告诉她,告诉她—— 又一阵眩晕袭来,沈遇连踉跄都格外小心,生怕被前面始终咬牙往前的公主发现端倪,他扶着树的手用力攥紧,粗硬的树皮扎进手心,让他清醒地挺过了又一次眩晕,还能若无其事提醒前面的人:“小心脚下。” 公主顾茴其实体力早已用尽,可她知道陪她逃亡至此的沈遇更是耗尽了体力。一路逃来,不管是平地对抗追兵,还是上山后最难的那两天,先还是沈遇砍草木开道,后来直接是沈遇背她走过那段最难的路,整整背着她走了一天一夜。 那张被京城无数人爱慕过的白皙面庞,已经有了不少划痕,如同白玉裂痕染血。但他放下她的第一件事,是询问她:“公主,要不要紧?”含着微微的笑,好像浑然不觉自己脸上血痕。 当她问他同样话的时,她看到转头望过来的沈遇带着脸上伤痕,扣紧树干的手上有血滴下,眼睛里却含笑意,说“不要紧的”。 如果不是她,他本还是那个京城最清贵的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生只论诗酒茶。 顾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可她什么都没说,不说心疼,不说感激,不说——心动。她只是咬紧牙关往前,她唯一能做的是不能倒下,不能再拖后腿。 顾茴近乎绝望地看着前面莽莽苍苍的深山,看着一棵又一棵古木,树冠遮天蔽日,偶尔有阳光从缝隙间洒下。疲惫到极限时,她什么都不想,只是咬牙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往前。 往前走,不要停下。这是她给自己的指令,一度她累到感觉不到腿,可她还是迈步往前。 当两人终于走出这座深山,看着前方辽阔的平原,再远处有山云遮雾绕——正是传说中的仙山。顾茴惊喜回头看向沈遇,他们真的做到了!他们翻过了这座被认为不可跨越的大山,到了修仙人居住的地方! 顾茴的眼睛对上了沈遇的视线。 沈遇看到他的公主,她的眼中又燃烧着那种动人的光。从初见,他就觉得公主眼中藏着一个让他眷恋的世界,似乎他生生世世都在往那样一个地方奔赴,只是看到她的眼睛,沈遇就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目的。 顾茴看到沈遇,他的眼中摇曳着笑意。人人都说公子沈遇清冷无双,可他看过来的目光偏偏温柔如水,笑意摇曳。从看到沈遇第一眼,顾茴就知道自己此生为何,她生于深宫,享万千宠爱,可宫人都说公主常常蹙眉不语。她总觉得,自己在等一个人来,等一件事发生。直到看到沈遇,她顿时明白,原来她在等这个人来。 沈遇伸出白皙带着各种细碎伤痕的手,慢慢靠近顾茴小巧白皙的脸,低声道:“公主,到这里,臣就不再是臣了。” 他们到了一方新的天地,“沈遇以后都要叫公主的小字了。” 随着一声低低的“夭夭”,沈遇的指尖擦过了顾茴的脸庞,然后整个人在顾茴陡然睁大的眼睛中,倒了下去。 直到沈遇倒下,惊慌的顾茴才发现沈遇后肩一片黏腻,原来当时马上奔逃,他被追兵射中了后肩,可他装得太好,一路都在掩饰。 顾茴简直不敢想象,一个人怎么在这种情况下带着她翻越这座从来没有人越过的高山。怪不得当时背她时,沈遇始终不肯丢下那厚重浸水的披风,却拿男女有别来哄她。 她看着依然遥远的仙人住的地方,顾茴拼命想要把人背在身上,可她根本背不动。没有药没有大夫,天边的落日一点点消失,流逝的是时间,也是沈遇的生机。 顾茴回头看到自己拖着昏迷的沈遇才不过走了那么点距离,暮色将临,仙山有璀璨灯火,可是却那样遥远。 沈遇的生息已经越来越弱。 绝望中的顾茴突然安静了下来,她感觉到胸口温热的力量——是那颗血珠。 大楚嫡公主,生而不凡,百鸟朝凤,白鹤绕宫,更有一奇异处,公主生而坠着一颗血红色的珠子,血色珠子跳动在白玉一样婴儿那小小的心口。 为此残暴的楚王对这个老年得来的女儿,宠爱有加。 楚国大巫曾告诫公主,这颗珠子永远不要离身,她神秘地说这是公主的命珠,她还要再说什么,赫赫有神力的大巫却突然口鼻流血而亡。 命珠,命? 顾茴想到,好多次撑不下去的时候,都能感觉到珠子中有温热的力量不停流入她的胸口。 她骤然伸手扯下了自己从不离身的血珠,珠子离身的瞬间,顾茴心口迎来毫无防备的一痛,又觉一空。 同时身后那个他们走出的深山老林里,有风啸叫而过,带出隐约的让人战栗的声音,似乎草木的悲鸣。 顾茴身上有血色褪去,她眼中始终燃烧着的那簇光亮,猝然熄了,但她愈发苍白的手中这颗珠子却比平日更红,红得似乎要滴血渗泪,莹润异常,如水似要流动。 顾茴凭着直觉,把她的血珠贴向沈遇胸口,感到血珠好像排斥一样有挣脱之感,顾茴只得更用力把珠子按在沈遇心口处。 向着顾茴挣扎的血珠慢慢在她坚决的掌下平息,然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血珠融入沈遇胸口,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顾茴看着沈遇左肩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看着沈遇如同死人一样惨白的脸色慢慢浮现血色。 她却看不到,自己此时那颗紧张跳荡的心跳动得都慢了一些,连同她脸上陡然绽放的惊喜在旁人看来都淡了一层,她那总是充满对人对这个世界的兴致勃勃的目光,也暗淡了。 痊愈的沈遇还没彻底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到遥远的前方,那座白云缭绕的青山响起了能够传遍这片修仙土地的钟声。 随着钟声,好像这片修仙土地都一下子热闹起来。各方人都开始奔着青山宗而去,所有人都说着青山宗的钟声,意味着百年一次的青山宗收徒开始了。 他们要在青山宗前,百年一现的求仙梯消失之前登上去。除了极少数幸运儿,对于普通的凡人来说,欲要修仙,攀登求仙梯是唯一的机会。 大楚最清贵的公子、最优秀的使剑人——沈遇,目光灼灼,回身看向顾茴,眼睛里都是光,他对她的公主说:“夭夭,我们去修一个长生!” 山顶的风吹动两人乌黑的发,在山风中相遇纠缠。 顾茴抬头看向沈遇,微微歪头重复:“长生?” 沈遇对她露出一个无比坚定而温柔的笑:“长生。夭夭,我想同你长生!”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想同她在一起,度过未来的日日年年。此时,他贪妄与她的世世生生。 顾茴望着沈遇,缓缓笑了,她觉得她那颗空荡的心再次安稳了下来,稳稳地停留在她的胸腔中,再次因为眼前人俊朗温柔的眉眼怦然而动,她轻轻点头: “好,长生。”长相随。 顾茴朝向沈遇伸出手,一向矜傲的公子沈遇紧张地握住了公主的手。 先是轻轻地,轻得让他的心跳荡不停。然后,他紧紧地,把公主柔软的手握在了手里。这一刻山风吹过丛林,如同呼啸悲鸣,可这一切都被他们抛在身后,他们一起朝着那充满希望的钟声奔去。 明月高悬,夜色无边。 突然,二十四岁的沈遇一把背起了他十七岁的公主,背着他的公主朝着青山宗去了。 风中都是他们年轻的笑意。 鸿蒙一顾 第2节 即使在求仙梯压迫最重的时候,沈遇都没有松开他握着顾茴的手,就好像在最危险的时候他以身体护着顾茴奔逃,在最艰难的时候他用受伤的身体背着顾茴一步步跋涉过那段不见天日的深山。 在千钧重压不断压下来的求仙梯中,早先那些同行的人都已经放弃离开,即使是独自前行都很难,更不要说沈遇始终拖护着顾茴。 五脏肺腑都好似被从四面八方挤压,有血从沈遇唇角渗出,可他还是紧紧护着顾茴,以身体为她遮挡压下来的重压,护着她往上,再往上。 他该什么都不说,节省每一分力量对抗这种压力,往前往上。可握着顾茴慢慢发凉的手,他还是忍不住轻问: “夭夭,——?”他想问疼吗,当然疼。很疼吗,当然很疼。还撑得住吗,可哪怕撑不住也要再撑一下的,他们快到了。到最后,他只叫出了她的名字。 那样温柔,不动声色下都是心疼。 他还在努力对她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只因顾茴初见就说过,这位公子,笑起来可真好看,让人看着觉得天都晴了,觉得漂泊都有了归处。当时的沈遇装作混不在意,可是他一直记在心里。 他艰难抬手欲要帮顾茴擦掉她唇边的血,一动,口里又涌出一口血,被他狠狠吞咽掉。 顾茴却没让沈遇把手伸过来,反而是自己艰难抬手抹去,也冲他露出独属于小公主顾茴的甜美笑容: “公子,不疼,我不疼。” 沈遇看得心都颤了,可他依然轻笑,一字一顿艰难说道: “看向我,夭夭。长生,我会陪你,长生!” 他知道很难,但是夭夭,看向他,再难都要看向他,他要带她长生。 长相守。 顾茴听话,她看向他,始终看向他。 她能感觉到曾经绝境中温暖她心的力量没了,可是她依然死死跟着沈遇,也依靠着沈遇,登顶了求仙梯,来到了青山宗门前。 他们是仅有的两个通过求仙梯的凡人,一对绝色璧人,震动了青山宗。 沈遇回首看向顾茴,两人相视而笑。 但经此,曾经独属于小公主顾茴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在漫长的求仙岁月中,曾经笑容灿烂的小公主慢慢变成了那个惊艳修真界的天才剑修。 一点点失去她的天真、热情,失去她曾无比灿烂纯真的笑容,修真界说起顾茴,她的剑同她的冷一样出名。 命珠离体,带走了她的温度,甚至情绪。 可是始终,她都看向——如今是她的师兄——沈遇。她越来越稀薄的情绪,只停驻燃烧在沈遇一人身上,世事变迁,顾茴这个人都变了,可是她的情意从未变过。她知道,自己为他而来。 如同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颗怦然跳动的心,十五岁的顾茴懵懂中抬头,突然明白自己为何而来。她,是为了沈遇而来。她为了一个关于长相守的约定而来。 可惜,那时的顾茴不知道,世事都会变, 情意,也会。 顾茴始终看向沈遇,沧海桑田,他却看向了别人。 第2章 “护好小师妹!” “别管我,护着小师妹!” 模糊中类似的喊声响成一片,越来越清晰。 顾茴再次苏醒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依然漫天妖冶的火红,让她怀疑她碎丹后以血脉之力发动的时光回溯没有成功。毕竟,碎丹前,正是她与青云道君沈遇的大婚之日,就是这样漫天的火红。 是她与青云道君的第二次大婚。第一次大婚未成,魔界反攻,顾茴为救沈遇,以身体化为一柄剑,刺入对面魔尊胸口,陨落魔窟。 她的意中人青云道君,即使在天才辈出的修真界都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骄,不到两百年,就已稳了元婴后期,直逼化神。整个修仙界年轻一辈,修行天赋唯一能与其比肩的就是顾茴,同样两百年就越过元婴冲击化神的天骄少女。他们进入修仙界的第两百年,那一年都是好事,最大的好事就是他们的大婚,却以顾茴陨落魔窟结束。 众人都以为必死的顾茴,却用两百年爬出了魔窟,重新来到了青山宗,重新见到了沈遇——她的意中人。那时的顾茴是碎了剑骨、毁了灵根的废人,而沈遇已经是修仙界同辈中再也无人比肩的道君,撑起了青山宗的中兴大任。 天骄顾茴终究是顾茴,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依然艰难走着那条修仙路。用一百年时间再次结丹,连青山宗掌门都惊叹奇迹。没有人知道那一百年顾茴是怎样度过的,如同没有人知道顾茴爬出魔窟的两百年是如何度过的。 她终于再次等来了他们未完的大婚,距离第一次大婚,已经又是三百年过去了。 三百年,那样漫长,足够发生任何事了。 那日青山宗上下都挂满了红,整个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青山宗。 皮肤的刺痛感把顾茴彻底拉回当下,她这才清醒意识到这不是她碎丹那日大婚的红,而是火,是包围她的魔火! 彻底清醒的顾茴欲要振身而飞,却发现这具身体根本没有她本有的轻盈和力量,她是回溯了时光借他人肉身重生,原身堪堪筑基,唯一的防身器物就是她的剑,也已被魔火吞噬。 顾茴当即放出自己的神识,迅速于茫茫火海中准确锁定最合适的逃脱方位,抬手掩面,冲着那个方位跃出火海。 腾起跳跃出火海的瞬间,顾茴想到了巫山,想到了曾经那些巫山岁月。随着她跃起,她看到了巫山那个踏云而起落在穷桑树上的自己,坐在最高的树枝上,荡着腿,表面漫不经心实则异常专注地看着东方,东方有故人来。 她同时看到那个坠落的自己,迎着对沈遇发出毙命一击的魔尊而去,在对方不可置信睁大的眼睛中,替沈遇接下了致命一击,在魔尊错愕中以身化剑刺入了那人胸口。然后是阴森黑暗中无止境的坠落,经历炼狱般的火,经历彻骨的地狱阴寒,让她皮开肉绽,让她面目全非,让她骨碎魂离。 只有一息尚存的顾茴,是爬着出魔窟的,爬了两百年。指尖从此落下了厚厚的茧,被魔窟磨光的指甲再也长不出。 那个坠落的自己连同那个升起的自己,都汇集成此时腾身跃出火海的顾茴,或者该写作顾回——这具身体的主人,修仙世家顾家二房的独女——顾回。 顾回终于逃出火海,看到远远的,有一群背对着她的人,都是青山宗的弟子。耳边最先那些混乱的声音,就是他们发出的。此时都围着中间那个跌坐在地的丸子头女孩,“师妹没事吧?”“小师妹,有没有哪里受伤?”“都是顾回!她自己作死,差点害到小师妹!”“也别这么说——,毕竟她也.....” “罪有应得!自己想找死,还差点连累到白瑶!瑶瑶要是有什么事,咱们怎么跟道君交代!”说话的女子是青山宗青汝峰的张晴,平时就跟青云峰的白瑶最要好。 旁边眉目温和俊逸的男子低声制止她:“慎言!顾回也是我师妹!”正是青云峰的大弟子萧端,一向好脾气的师兄此时眉头皱得死死的,两个师妹一死一伤,是他没护好她们。他蹲身小心翼翼碰了碰白瑶的脚踝,随着白瑶哎呦一声,萧端更加小心翼翼,是心疼:“是不是疼得很了?” “这个魔物放出的火不是凡火,灼伤人的皮肤后表面什么都看不出,但内里却火烧火燎的疼,小师妹尚未结丹,是扛不住魔火的。”说话间,灵力顺着萧端的指尖注入白瑶的脚踝。 让一直疼得咬牙的白瑶终于松了眉头,苍白的小脸露出依赖而感激的笑:“多亏大师兄!” 萧端看小师妹没事,眉头刚一略松又皱了起来:“二师妹她——” 白瑶一听这话就哭了:“师兄,都怪我,都怪我!”泪珠子断了的线一样掉下来,看得萧端和旁边一直注视她的少年心疼极了。少年毕方是白瑶的契约灵兽,平时最是爱逞凶斗狠,但在白瑶面前总是一副乖巧样子,此时一边抬袖子给白瑶擦泪一边道:“咱们早提醒过她,不能往里走,可她偏偏要去!还差点连累了咱们这么多人,她犯下这样大错,你还想着救她,差点连自己都赔进去了!干什么还为她哭!” 原身的记忆让远处孤零零立着的顾回一下子锁定了这个说话的少年。前世她回到青山宗的时候,原身已经死了。宗门人提起原身之死,说的多是自作自受,只有原身父母始终不服,一反低眉顺眼的常态,几次与青山宗闹起来。 现在顾回才知道,原来是这个毕方,利用原身争强好胜想要超过白瑶的心思,把原身引入禁地,又在魔物出来,大家奔逃的时候,把原身推入魔物火海以身喂魔火。 对于金丹修为的毕方,这一阻一推几乎毫无痕迹,就连原身自己都没意识到那个绊住她脚的碎石是毕方唤出的。 这种魔火一旦得到食物,就会停止扩张,越缩越小,直至消失。 毕方鸟,上古神兽血脉,此时还是少年期。白瑶遇到他的时候,自己不过筑基,但因缘巧合结契了这个当时就已金丹期的神兽。 顾回远远看着,目光幽幽。再过不久,白瑶又会幸运地得了山参王,喂给了毕方,直接让毕方迅速提升,短短几年间就到了化神,震动四方。一个筑基少女,伴着她的是一方化神神兽,让整个修真界津津乐道。毕竟修仙,资质重要,气运也重要,而白瑶就是那个总有气运加身的人。 想到那个被修真界称为山参王的山参,顾茴一直无波的眼眸终于有了波动。那可是巫山宝参,就是在遍布天材地宝灵植灵药的巫山,也被视为宝物之一。 怎么就给这么一只鸟吃了呢。 逃出火海的顾回始终静静看着前面那一群人,是故人,也是陌生人。也看着中间那个叫白瑶的女孩,此时不过是个扎着丸子头穿着白衣的可爱小姑娘,可前世最后这个小姑娘先是修真界人人称羡的气运之女,后来被她师尊一路扶为修真界的天骄,最后成为为了师尊与世界为敌的情种女孩,更是为师尊堕魔。 顾茴大婚那日,白瑶一身张扬的红,出现在始终默然不语的道君沈遇面前。在场有那么多人,可当他们视线看向彼此的时候,好像只有他们两人。女孩喊师尊,张扬地笑着,眉目灿烂,一滴泪顺着她明艳的脸庞落下,她对整个修真界说:“我为正道,不能与师尊相守!那我便为师尊成魔,从此正道规矩再也无法阻我心慕师尊!”话落当场堕魔。 顾回想,这大约就是世人最爱的桥段,与她这个归来早已平平无奇堪堪结丹的师妹相比,当然是堕魔的天骄、虐恋的师徒更感天动地,也许虐着虐着就成了长留天地间的佳话。 人群中白瑶的疼止住了,关心着这个青云宗团宠小师妹的众人才重新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这一放松,就有人惊讶喊出: “顾回!” 顾回没死啊! 不是落入魔火,有噬心蚀骨之痛,非大毅力者,只这痛就足以使筑基的弟子直接根基溃散。怎么,顾回这是——从火里逃出来了?魔火有识,怎会放入口的食物逃出。他们本以为魔火消失,是吃了食物满足了?但顾回,还活着,魔火呢? 顾回冷冷看着他们错愕的神情:当然是因为,那个顾回已经殒身魔火。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失了草木金丹,是归来的——顾回。 魂兮归来,谓之回。 这个回,是个好字,她喜欢,姑且就拿来用着。 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会找回她的名字。 远处萧端一喜,忙道:“二师妹,快来这边!” 危险已除,人也都没事,张晴这才有心思翻白眼,低声对白瑶道:“看吧,你大师兄这一叫,还不马上得被顾回缠上。”顾回喜欢萧端,青云宗没人不知道。白瑶也捂着嘴,看着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件事的大师兄笑。 萧端看小师妹古灵精怪的样子,无奈提醒道:“你可别再闹了。”白瑶吐了吐舌头,张晴拍了拍白瑶肩膀道:“就你,她都那样对你了,你还想着给她制造各种靠近大师兄的机会呢。”人家都欺负到白瑶头上了,白瑶却还傻呵呵想着帮那个顾回撮合。 这个白瑶,就是一个缺心眼的二傻子。要不是他们护着,早不知给人欺负多少遍了。 顾回慢慢来到了青山宗弟子之间,她的沉默也并没引起旁人注意,平时的顾回话也并不多,大家都猜她这次肯定是被吓傻了。 “有惊无险,除了小师妹白遭了罪!”想到被魔火烧到的疼,立即有人说:“咱们快点回去吧,让玉阳师叔给小师妹瞧瞧,别留了隐患。” 张晴立即道:“人家自己的师尊抬手就手到病除,哪里还需要玉阳师叔呢!”说着对白瑶挤眼,白瑶羞恼,咬唇瞪她,样子好似一个可爱的包子,明明绵软可爱,偏学人生气,看得张晴搂着她笑。 说话间,就见前方有人来。 原来是宗门掌门和几位峰主前来,站在中间掌门旁边的就是青云峰峰主青云道君沈遇,他只抬眼扫了人群中的白瑶一眼,面对白瑶冲他悄悄吐舌的小动作,道君常年没有表情的面目依然是淡淡的,不过以目光适意:要乖。 白瑶立即收了吐出的舌头,乖乖站好。 众人早已习惯青云道君的严冷漠然。自从两百年前——,青云道君就越来越冷。两百年,青山宗没有任何人见青云道君笑过,修仙界私底下有个赌,赌谁能让青云道君破颜一笑。 顾回抬头,目光先落在了青云道君的左胸口处,那里面跳动的是他的——心。这个距离,她能感觉到这人心口的血珠,正散发出淡淡的能量。顾回眼神闪了闪,微微垂眸。 众人正闹哄哄推白瑶上前,让师尊们给她看看,就见青云道君不过一抬手,一股远比当时萧端注入的更精纯的灵力顺着白瑶脚踝而入。白瑶只觉脚踝处最后的痛楚也完全消失,通体清凉舒畅,整个人都振奋了。张晴还凑过去小声问:“是不是舒服了?”意有所指的贼兮兮样子让白瑶抬手欲打她,想到师尊就在眼前,还叮嘱她要乖,白瑶不便打闹,只可可爱爱地冲张晴瞪了一眼。 就听紫霞师叔惊诧道: “这孩子伤成这样,怎的一声不吭!” 白瑶正要回“早好了”,就见前头掌门等人的视线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顾回身上。 青云道君沈遇好像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徒弟,也随着众人向顾回看去。 不同于弟子们,掌门连同各峰峰主立即就看出顾回平静的样子后,是早已皮开肉绽的内里,这可不像白瑶只是被魔火烧到,而是落入魔火了呀! 掌门立即抬手先用灵力稳住顾回内里依然在灼烧的皮肤,紫霞和玉阳两位师叔上前帮忙,紫霞师叔忍不住再次道:“你这孩子,不知道疼?”魔火之痛,可是专门针对修真人的痛,最严重的能把人痛得心神失守。这孩子该不会是给烧傻了。 就听到顾回的回答:“知道,疼。” 声音里有种众人从未听过的空灵,仿佛来自葱郁翠绿的山林深处,来自月下瀑布清泉,来自一种只存在于森林深处的辽远的精灵。顾回看过来的目光,带着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简直让他们觉得自己这种感觉荒谬,竟然是一种涉世未深的天真之感,她就那样微微歪着头,认真看着紫霞真人回话。 湿漉漉的目光好像一只才入人间的小兽。 这是,顾回? 众人这才发现,这是魔火逃生后,顾回第一次说话。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顾回身上,连同青云道君沈遇。 鸿蒙一顾 第3节 沈遇,这才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个弟子。 第3章 青云道君好像这才第一次看到这个弟子,好似第一次听到自己这个二弟子的声音。 有种——莫名的熟悉,让一向不关心这个弟子的道君看向了说话的人。 二弟子顾回不同于正经收徒的大弟子萧端,后者在整个青山宗都是出众的。更不同于青云道君的小弟子白瑶,白瑶是道君在凡间机缘巧合救下的女孩,后来更是机缘巧合下救了差点走火入魔的道君。 原身顾回作为被掌门人安排给沈遇的弟子,在道君眼中从来都是近乎透明的存在。 沈遇的目光落在顾回身上,又漫不经心移开。这个弟子本就是为掌门分忧,他早说过,自己并不愿意收下这样一个人。不知到底是碍于人情,还是掌门那时希望笼罩在死寂中的青云峰能有人声,把这样一个弟子安排给他,更是声明不用道君操心,致虚长老顺手就帮着教导了。说起来,这个二弟子更像挂名在青云峰青云道君名下,养在掌门师弟致虚长老手底的一个内门弟子。 青云道君听到这个声音,不过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看着前方山林并无别的反应。道君寡言,恐怕除了道君带在身边的白瑶,没人敢揣测道君心意。 这时顾回也才真正看向沈遇。她的视线从沈遇左胸口处,移到沈遇脸上。 相比道君的漫不经心,她这一眼看得倒是仔细。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张脸。她的手习惯性地握了握,手心是空的,她已经没了剑。原身的剑被魔火吞噬,她的碧水剑也已经不在她手中。 此刻顾回有些想念自己的碧水剑,到最后,谁都没有她的剑更可靠。她的剑一直陪着她,也一直撑着她,直到最后一刻,她丹碎倒下,也是她的剑拄着她。 那时候眼前这个曾承诺要永生陪伴她的人,大概已经追上了身着大红衣衫散着一头浓密黑发堕魔的年轻女孩白瑶。 对不起.....此时顾回想着沈遇留给她的最后三个字,三个字交待了属于公主顾茴的一生。顾回微微垂头,目光落在众人的袍角。看着同样是白袍,但显然道君的白袍都比其他人的更白更柔和,这样白而飘逸的料子正是价值千块上品灵石都不止的火浣布。满场除了青云道君,还有一人穿着同样料子的白衣,自然就是白瑶。怪不得在一堆弟子中,一眼就能看到她。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顾回捏着原身普通袍服垂下来的袖子,看着眼前师徒两人同样白而朦胧的袍角,嘴角噙上了冰凉的笑意:对不起永远不该是结束,而是开始。对不起意味着,——得还。 早就靠过去的白瑶轻轻扯住了青云道君的袖子,摇了摇:“师尊,师姐跌到魔火里了,一定很疼!”说着一张小脸都皱到了一起,突然想起了什么,摸了半天从储物镯中找出一瓶丹药,倒了倒只有最后两颗了,她不好意思冲顾回伸出了手: “师姐,这是师尊上次给我的清凉丹,对魔火烧伤最有效了!”说到这里特别不好意思地笑了:“可惜,我贪吃,没事的时候老忍不住拿出来吃,就.....就剩下最后两颗了,给师姐吃!” 青云道君的清凉丹可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好丹药,也就是道君这个最受宠的小弟子,居然拿来当糖豆一样吃了。要知道,这可是青云道君亲自炼制的丹药,这放在外面,就是有多少上品灵石也是买不到的!只怕一颗,都要给人抢破了头。 没待顾回说话,紫霞真人伸手接过丹药直接塞进了顾回口中:“你师尊的丹可比什么都好使!”果然清凉丹入口,丹药中蕴含的灵气源源不断抚过内里肌肤脏器,迅速修复着,让顾回身上无处不在的痛楚渐渐消了。 看得紫霞真人和玉阳真人都暗暗咋舌,这清凉丹果然是青云道君花心思炼制的极品丹药,要知道在这个灵气渐趋衰竭的世道,好的药草越来越稀少,每一株都是非常珍贵的,这丹药里只一株碧息草,就难得极了。 两人神色复杂看了一眼旁边皱眉担心师姐的白瑶,也就是这个傻丫头,把这样一瓶珍贵的丹药当糖豆吃了。 青云峰的小师妹白瑶最是贪吃,这一点青云宗无人不知。明明已经是筑基的修士了,还经常记挂着人间美食,有次更是亲自做了“叫花鸡”,烤得自己灰头土脸的,鼻头上的灰都没擦掉,就捧着叫花鸡兴冲冲献给师尊,真是让人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看到虽然不小心招惹出魔火,但是宗门弟子并没有伤亡,掌门和其他峰主就返回了。 青药峰的李亚在通讯石上给张晴信息,[有没有觉得,顾回好像,不一样了?] [你还不知道她?变着法的想引人注意.....这次不知道又有什么打算呢,看吧,不出三天就现原形。]张晴虽然也觉得顾回很不一样了,可她依然笃定道。 [倒也是,她做出什么样子都不奇怪] 青山宗弟子都知道,顾回身为二师姐,仗着自己是修真世家出来的大小姐,事事要压白瑶一头,毕竟在她看来白瑶只是一个凡间来的资质很差的小师妹。 可偏偏,小师妹不争不抢,甚至不思进取,但就是气运好,招人喜欢,人人都喜欢小师妹不说,白瑶这运道真是惊人的好,每次出入秘境,不说经常遇到罕见的灵草灵植,就是遇到毕方这样的凶兽,也能阴差阳错与之结契。 顾回越发想要超过小师妹,但越努力越狼狈,反而始终追不上一味贪吃爱玩的白瑶。变本加厉的努力,只是愈发让顾回这个二师姐成为一个笑话。尤其她还心慕青云宗新一代天骄弟子萧端,可是有眼的人都能看出来,萧端心里眼里都只有自己的小师妹,每次看到顾回靠上来,端方正直的萧端都是既要保持师兄妹情谊,避免伤人,又要不动声色拉开两人距离,躲闪得实在狼狈。 偏偏白瑶爱玩闹,为人又热心,经常把顾回往萧端旁边推,还经常拿师姐闹萧端,有时候鬼灵精怪小声对萧端道一声:“嫂子来了!”就能轻易逼出稳重的大师兄的一张大红脸,让萧端是又急又郁闷,可奈何小师妹天真无邪,就是爱玩爱闹的性子,让他干着急也没办法。 此时出了这样的事,虽说是顾回冲动惹了祸,但到底是他这个大师兄没保护好下面的师妹,到了青云峰山脚,萧端还是跟顾回道歉。旁边白瑶笑嘻嘻道:“二师姐最好了,二师姐才不会怪你!”说完就坐上自己那只仙鹤,朝着青云峰顶去了。 青云封顶是青云道君所在处,青云宗除了胆大包天的白瑶,没有其他人敢不请自上。就连萧端这个大徒弟,也只敢到峰顶下,就停在那里老老实实等师尊同意,才敢上峰顶。看着坐在仙鹤背上,还不老实地回头冲他们吐舌招手的小师妹,萧端露出了无奈又纵容的笑。 萧端有意保持着与顾回的距离,生怕对方借此又要提出什么让他为难的要求。谁知顾回闻言不过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就离开了,好像有什么要紧事儿一样,心思压根不在眼前。 不管是顾回的点头,还是顾回头也不回的离开,都让萧端怔愣在原地,他不觉看着顾回离开的身影,有种于此间格格不入的伶仃和渺远。萧端从未认真看过二师妹的背影,原来二师妹的背影,是这样的吗? 连她的背影,都似乎与所有人不同。 顾茴同萧端一样,也是住在青云峰山腰,她步子虽轻盈,但到底也是自己一步步爬上去的。青云峰的仙鹤只认白瑶一人,别人是不给坐的。 回到原身房间的顾回,打量了一圈。前世听到的关于死去原身的说法,一开口都是什么世家大小姐,可顾回的房间却简单极了。简单到甚至有点简陋,连房子都卖了恐怕都换不来一尺火浣布。 顾回的指尖掠过一旁瓶插的淡粉色花朵,然后落在原身给自己制定的修炼时辰表。 在这个绝对私人的空间内,处处都可以看到原身那颗好强又掩不住的少女心。 她一一看遍,好像看到了那个有心的顾回,却因为这颗心饱受煎熬。她没有心,她只能努力通过前世曾短暂有过的那颗心,来体会原身。 没有心的顾回要理解人心的痛苦,好难,于是她不再看这些跟原身有关的东西,径自盘腿坐下调息。 一下子见了这么些旧人,可她的左心口处平静无波。 那里空荡荡的。 她仔细探了探这具身体的情况:堪堪筑基,平庸的水木双灵根,修行条件真的一般得很。但就这样,也比白瑶修行资质好一大截子,白瑶是真正的五废灵根。可原身偏偏被这个晚于自己入门,资质极差,又贪吃好玩的小师妹死死压着。 顾回从来都是一个帮亲不帮理的人,对于这世间规矩道理,她一概不理。她才不管原身和白瑶的恩怨中,到底谁对谁错,她要做的只是理解原身,她用了原身的□□,那么对她来说,原身就是对,错也是对。至于白瑶,呵,就是再善良,在她这里,都是个大写的错。 她唯一希望的,就是这个白瑶能错得漂亮些。即使是对手,也能让她看进眼里,可别真像她前世印象中,是个一路被人托着飞的废物。如果这人没点本事,别怪她顾回把托着她起飞的人,一个个打下来。 此时对着前方水镜中这个长相明艳的顾家大小姐,她认真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也表示理解。这世间人,并没有几个值得她费她并没有的心去理解,原身顾回从此算一个。 谁都可以不喜欢她,忘记她,但是从睁眼那刻起,新的顾回不可以。 礼尚往来,这是当年还生活在巫山的顾茴跟前来寻她的沈遇,学到的第一个人间的道理。那是他们相遇的第一世,沈遇是人间的帝王。帝王梦游巫山,得遇巫山神女,留恋不去,陪她看云海翻涌,看了整整十五年。 突然,顾回紧闭的房门底下缝隙间有了动静,只见一张画卷从门缝底下徐徐展入,竟是一张倾国倾城美人画。 只是瞬间,美人画就变成了活生生的冶艳大美人,立在盘腿调息的顾回面前。这张娇艳欲滴的美人面这一刻都是激动,压着颤抖的音叫出: “少主!您可算回来了!” 说着大美人就掉了泪,没有少主的巫山人,这近五百年来可太难了。 她听到少主一如既往空灵的声音,稚嫩的,脆脆的: “纸魅,许久未见了。” 犹如风拂过山林,让流离五百年的纸魅一颗心都酥软要掉泪,仿佛回到了曾经的巫山,他们的少主就是这样唤她“纸魅”,少主托腮问她,“山外到底是什么样子?”,“有情万物都有心吗?”,神女把手放在她的胸前问她,“纸魅,有心,到底是什么感觉?”“心包裹在里面,怎么会痛呢?”“纸魅,我不明白。” 父神陨落的日子,纸魅才刚刚化形,还是巫山最弱小的魅。那时候,她多数时间就陪少主呆呆坐着,少主对她说,“纸魅,如果我也有心,这时是否该落泪?” 巫山神女,无心无泪。 漫长岁月中都沉睡在父神为她建的神女墓中,每一百年的沉睡才能换来长则几月短则几日的清醒。万年间,最长的一次,也不过撑了十五年。 随着神女清醒的时日越来越短,巫山众灵都知道无心的神女快要聚不住父神以巫山灵力和剑魂为她攒聚的生机了,那时不知是否是父神有灵,神女墓灵力突然强大精纯起来,神女再次稳住神魂。 后来最长一次,神女苏醒长达一年,也就是那时,神女决定入轮回,以情成心。 世人有情,她要去那有情人间,以世间人歌颂的忠贞深情为自己成就一颗跳动的心。 在这之前,十生十世,拥有人皇命格的沈遇托生成帝王将相各色人物,但总会来到巫山,找到神女,他们命格早已缠绕。人皇对神女,初见钟情,再见情深。巫山众人都以为,此一去,不过百年,神女就会归来。从此神女有心,摆脱不断衰弱的命运,重获生机,守护巫山。 却没想到,神女一去就是四百多年,真情不再,神女不但没有成心,还失了命珠,碎了丹。他们这些生于巫山长于巫山的妖鬼,以为懂得了世间事,却终于还是不懂人,不懂人心。人心易变,是他们这些一旦心有所属,就永远忠诚的妖鬼,不懂了。 纸魅含泪望着神女,神女走后巫山立即遭到强大力量的侵袭,灵力不断被抽取,而他们无能,甚至找不到这个强大敌人来自何方。最后没有办法,留守巫山的木老管家,决定开启父神留下的封印,封山,从此巫山就在人间消失了。他们这些人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流离人间,已近五百年。 “少主,您只有不足百年时间逆转局势。”纸魅看着此时苍白柔弱的少女,既心疼又心慌。少主丹碎,催动了最后的生机,他们所有巫山灵拼了命也只能给少主续命不足百年——如果少主依然不能成心,就会彻底陨灭在这天地间了。 他们巫山,从此就再也不可能开启。 巫山将再无主人,这世间也将再无巫山。 “少主这次——?”如何成心。 少女这才抬眼看向纸魅,幽幽道:“以道成心。” 情不可信,唯余道。 “终怪我无能。”顾回看着一向爱美的纸魅,眉宇间浸染了岁月的流离,慢慢道。 “但我不会一直无能。” 她乃统御巫山的——是神,也是鬼。她是巫山之鬼,巫山人称她神女,世人称她——山鬼。 第4章 “以道成心。” 这是顾回最后的出路,也是巫山最后的出路。 纸魅定定看着自己的少主,习惯妖娆对人的眉眼慢慢燃烧起希望: “少主,做得到的。” 少主,是纯净的神族血脉啊。他们巫山的少主,一定做得到的,一定能够成心,一定能够重启巫山,带他们——回家。 只是,考虑到现实问题,纸魅看着不过筑基的少主第一次叹了气。探了探这具身体的水木双灵根又叹了口气,想到如今巫山众人精穷狼狈的处境,又又叹了口气。 叹到最后,纸魅抬头瞥了一眼峰顶,看向同样把视线从峰顶方向收回的少主,纸魅做了一个掏心的动作,血红的指甲透着狠厉: “得拿回来。”如今,只有神女的命珠,才有让神女事半功倍的灵力。 这次轮到少主叹气了:“难。” “不舍得?”纸魅试探问道,毕竟那是神女曾为之碎丹的男人。 神女抬头看着纸魅,笑了。笑得天真又无邪,好像依然还是往日那个在巫山腾云兴雨的快活少女,可神女的天真与无邪,同样意味着无心少情。 她修长指尖掠过艳艳红唇,启唇低声对纸魅为难道:“打不过。” 如果打得过,见面她就掏了。可现在,何止打不过,两人之间实力早已是天渊之别。 纸魅这才彻底放心,神女无心,是她多虑了,“少主,世间男儿皆玩物,可赏可玩可用可借力,但绝不可爱。少主长大了,终于悟了。” 顾回思忖道:“如今只能先设法靠近了。”靠近一些,她就可以感受到命珠灵力,那是独属于她的灵力,那是可以涵养她的能量。 纸魅立即提醒道:“离白瑶远些。” 顾回抬头,就见先还娇媚笑着的纸魅敛容以口型无声道:“她,乃神族后裔,半神血统。” “神?”顾茴再次确定。 纸魅严肃点头,“神。” “那可真是敌人了。”顾回幽幽道,这才真是棘手。 上古神族两支,万万年前就大战,直到万年前,两族血脉都只剩下最后两位神祇——顾茴父神和后来统御南方的帝君,对峙还在继续。直到同样为上古神族后裔的南方帝君败了顾茴父神,从此胜利者就坐稳了神位,成王败寇,顾茴这一支不再被认为是神。 鸿蒙一顾 第4节 前世公主顾茴,居然只当沈遇的这个小徒是个可怜的无父无母的凡人。如今众人也是这样认为的,毕竟,即使是修真界大能,又哪里配知道神族后裔那些事呢。 怪不得白瑶气运惊人,甚至有人玩笑称她是天道亲闺女。如今看来,虽不中也不远了,人家可是上面下来的关系户。可惜,原身至死都不知道她对上的是什么样的人,修道的一生都被这样一个人压制,在这方世界,原身不过是衬托天真气运女主的微不足道的炮灰而已。 但原身却不甘心,至死都在挣扎,都想超越,都想让其他人看到她也可以。 在命运绝对的偏爱面前,她当然不可以,拼了命也不可能可以。 “神女,绝不可轻动她。只怕她有风吹草动,就会惊动——”纸魅伸出白皙修长食指,朝上指了指,“尽量离她远些。”可别一生气,把人给弄死了.....毕竟,这人跟那个白长了一张脸却有眼无珠的道君,可是迫使少主发动时光回溯的人。 虽然不知在那段时光中,少主经历了什么。但只怕,他们封印神格的少主,遇上这样一个气运加身的玩意,只有倒霉的。换成是纸魅,吃了这么大的亏,那真是做梦都得一遍遍捏死她。所以,纸魅尤其要提醒少主可别弄死这个白瑶。 顾回用食指轻轻敲了敲自己这个崭新的脸颊,“她身上又没有我想要的东西,近她有什么用。”她自然会远着些,毕竟顾回又不喜欢她,“只是——”顾回又露出了那种天真的笑容,看着纸魅:“我到底要宰了她那只契约兽,毕方。”如此,才能了了她和原身的羁绊,还了欠原身的债。 “啊,”纸魅委婉提醒道:“那只毕方虽年轻,已经金丹后期。”她才筑基的少主,万万不可冲动。 顾回伸手抱住纸魅柔软纤细的腰,把脸搁在她怀里蹭了蹭,仰头叹息道:“纸魅,杀不掉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好烦。” 这么弱,还要看人眼色,真的好烦。 纸魅温柔地拍抚着自己的少主,好像五百年前一样。别看她的少主活过了上万年,但多数日子都是沉眠在神女墓中,清醒的时日加起来恐怕都不足五十年,在前世入轮回前,真正接触过的外人——只有两个。 青山宗人动不动就说白瑶不过是个天真贪玩的孩子,白瑶都活了快两百年了,搁凡间坟堆都埋了至少两回了,还孩子呢。嘁,她的少主,才真的还是个孩子。 可纯净的神血,即使是孩子,只要她愿意睁眼,她也能迅速看明白一切。 纸魅好像个温柔的姐姐,不再叫少主,而唤神女小名:“夭夭,我们会看着你做到。”不管是杀毕方,还是不断变强,乃至有一天掏心道君拿回只属于神女的命珠,直到带他们回家。 前路艰难,但他们的少主,一定可以做到的,这是所有流落在外的巫山众灵的希望和期盼。 纸魅如今混在合欢宗,见过少主就要回去了,最近宗门考勤查得严..... 同时,她要把少主归来的消息带给巫山其他人。 纸魅一出青云宗,就被给青云宗护山大阵挡在外面的花妖欢欢拉住,欢欢一双迷人的眼殷切看着纸魅,嫣红漂亮的嘴唇都哆嗦了:“是不是真的?有没有见到?”那一刻,所有巫山生灵,都感觉到久违的薜荔山野清香,微弱,但他们感觉到了。 那是少主复苏归来的气息,不会错。 纸魅妩媚地点了点头,欢欢的泪就落下来了,到最后索性抱着纸魅的袖子哭,被纸魅揪着后脖颈让她离自己袖子远些。 如今修真界难混,灵力衰竭,世道艰难,做件新衣服不容易..... 被扯着后颈的欢欢哽咽道:“快告诉邢天,还有朱不离和胡不依。”前面那个是他们巫山的守门将,后面两个一个是巫山猪妖、一个是巫山狐妖。 “可惜不知牧野到底怎么样了,再也联系不上了。” 提到牧野,纸魅目光一黯。他们巫山人修行缓慢,但结的丹是独特的黑丹,彼此同气连枝,是不会失联的群体。而牧野的失联,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死了,要么他虽活着,却被人掏了黑丹。 花妖欢欢哭哭啼啼道:“你不知道朱不离胡不依两个快被那些邪修,搞不好也有那些平时道貌岸然的名门弟子,追得快受不了了。”他们巫山灵孕育的黑色妖丹,对于修真人士来说是不可多得的能够迅速提升修为的大补之丹。 一旦他们不小心露出行迹,被人知道是身负黑丹的妖灵,就会面对没有尽头的追杀抓捕。就是欢欢这样小心翼翼藏在合欢宗,也有露出行迹的时候,要不是那位公子——,想到这里欢欢因为后怕一哆嗦,只怕此时她的黑丹早没了,她再也见不到纸魅,见不到少主了。 纸魅闻言,本不耐烦揪着欢欢的手一滞,转而安抚地拍了拍这个柔弱的花妖。这些年,这些巫山众灵,过得都太难了,好些都死了,当年那批出巫山还活着的可能就剩他们五个了。她看着前面青山宗方向,轻却坚定道:“少主回来了,以后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花妖抽噎着却同样肯定:“有神女在,一定都会好起来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神女会带他们回家。外面的坏人太多了,她想家,欢欢想家,想巫山。 而此时的神女寻到了一处僻静地方,靠近顶峰却没冒犯顶峰地界,这个距离能感受到来自她本命心珠的淡淡灵力,虽还是远了些致使灵力稀薄,但有总比没有强。 顾回盘膝坐在这方山崖瀑布边,吸收着那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灵力,开始了艰难的修炼。多亏前世,天生神体的顾回,才拥有了那么多修炼经验。尤其是前世最后一百年,在近乎废人的情况下,顾回依然结了丹,其中艰难苦楚她吃了个遍。所以此时,即使这具身体资质一般,但顾回修炼起来却是驾轻就熟。 她虽灵力低,但神识强大,只可惜限于这具身体,她只能小心翼翼试探着收放神识,一点点摸索着。既要小心不能惊动他人,又要不断试探拓展着这具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没一会儿,白皙的额头就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突然她收回了全部神识,她看到有人来寻她了。 不是别人,正是蹦蹦跳跳的白瑶,和旁边宠溺怜爱看着她的大师兄萧端,后者还不时要提醒小师妹一声。 动不动就“小心,别磕着”,顾回学纸魅翻了个白眼,心说这都快两百岁了大兄弟,还“别磕着”,放手让她磕,顾回就不信能把白瑶大牙磕掉还是咋的。 旁边还跟着那只除了对白瑶,跟谁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少年毕方,恨不能把“我桀骜不驯”“我只对白瑶忠犬”直接写在脸上。 顾回收了所有行迹,但她本就是巫山神女,草木山妖之神,因此格外亲草木山林。此时只是静静站在这里,也能于无声无息之间,吸纳青山宗草木山林孕育的微弱灵力。 这是一个走向衰竭,灵力衰退的修仙时代。 她一边收集着青山宗内的草木灵力,一边抬眼看向来人,此时再看远远过来的白瑶,顾回的心情又不一样了。她谨记着纸魅提醒,尽可能离这人远一些,要知道跟这样命格的人在一起,好运都让她吸走了,周围但凡跟她有一点不对付的就剩下倒霉了。 此时顾回却眼波一动,看到了白瑶腕间的薜荔手串。是了,前世白瑶也是一直戴着这么一串薜荔手串,说是打小就有的,取不下来。只是那时顾回借心入轮回,凡人一个,所以对这手串也没多少记忆。 此时看到却格外扎眼,这明明是她打小就有的手串啊,怎么会到白瑶手中。其中那熟悉的气息,她一嗅便知。 顾回虽疑惑,可她到底是在人间活过一回的人,再不是当年山中那个无知的神女。人间的事儿,都复杂着呢,除非有绝对的把握,不然要学着——装作无事,这人家的是非因人而异,这人间的理是轻易讲不清楚的。 就像纸魅说的,不要想着讲理,别人不喜欢你的时候,你的理就是歪理。别人喜欢你,你的歪理都是香喷喷的道理。 她努力总结着纸魅的教导,回忆着前世做人得来的经验。可惜前世她做人也没攒到多少经验,就成冷漠的不关心世事的天才剑修了。 白瑶一看到顾回就热情挥手。虽青山宗都知道顾回不喜欢白瑶,但白瑶从来不放在心上,每每看到二师姐她总是热情的。即使二师姐不愿意理她,白瑶也会叽叽喳喳缠着二师姐,更是一次次站出来为二师姐说话。她总希望,身边每个人都是开心的,谁也不要受到伤害。 顾回仔细回忆白瑶和原身相处的细节,感觉白瑶比她这个从来没出过巫山只见过两个人的神女还天真:让人人都快活,这不是蠢话嘛,怎么可能人人都快活。别说有人敢欺负她,就是有人敢欺负她巫山的人,她都要打得对方抱头哭,确保对方不快活她的人才能快活。 白瑶一贯大大咧咧,浑然看不到对方的冷漠,上来就欢欢喜喜道:“二师姐,你家里来人了,掌门让你去见客呢。” 顾回小心跟白瑶保持距离,淡淡回:“知道了。”说完就要下山,却被一旁嘴里叼着草的毕方一拦,吐掉嘴里的草根,挑眉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白瑶辛辛苦苦、欢欢喜喜来给她送信,这个一无是处的二师姐不说感激,还敢对白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是魔火的苦头没吃够?!这一瞬间,毕方对这个一次次让白瑶难堪的二师姐厌恶更甚,十分后悔上次后山怎么就没把握机会除了这么个人,也免得这人每次都让白瑶伤心。 想到白瑶苦闷地对着月亮自我怀疑,“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为什么师姐就是不喜欢我?”“我只是想让师姐高兴,她为什么不开心呢”。毕方心中再次起了杀意,可惜,在宗门里能杀人的机会几乎没有,一个不慎,反而会给白瑶惹麻烦,还是要等出宗门的机会。 鸟想杀人,却不知眼前人还想杀鸟呢。只是,人也要等时机。 时机未到,顾回根本不搭理这个叫嚣的鸟人,侧身往旁边一转,往山下去了。 气得心高气傲的少年毕方额头手上青筋毕现,碍于白瑶在场,才没有直接动手。哼,要不是白瑶拦着,他不能直接杀她,也要打得她跪地求饶。 看着欢喜而来只余失落,还要强颜欢笑安抚别人的白瑶,听她强笑道:“没关系,师姐早晚会明白我的心意。”说着攥起拳头给自己鼓劲儿,“瑶瑶加油,早晚让师姐喜欢我,瑶瑶要做师姐可可爱爱的小师妹!”还扬起小脸问萧端:“大师兄,师姐总有一天会喜欢我对不对?” 看得萧端和毕方都一片心疼。 听得已经走出一段的顾回再次翻了个白眼:还没完了,还瑶瑶加油,她还回回想吐呢。她不能否认此时的白瑶确实没有坏心,就是一派天真善良,但这样天真善良的女孩,真是让顾回厌恶呢。 倒足胃口。 神女不喜欢这样的,非常不喜欢。 碍过她的事儿,偏偏还不能除掉。 真是糟心。 第5章 顾回不喜欢白瑶,从来都不喜欢。 前世白瑶对她这个师叔是敬而远之的。 没想到这一世,用了这个身体,白瑶却非要得到这个讨厌她的二师姐的喜欢。几乎让顾回以为,难道原身的喜欢是灵丹妙药,得到了就能直接突破升到化神或者干脆修为直接蹿到大乘?如果不是,她理解不了,这不是有病吗这不是..... 南方帝君到底找了个什么样的女人才能生下这么个玩意,南方帝君也不这样啊。顾回转了转手中树枝,吸了一波草木灵气,才压下混杂着弄不懂人类复杂情感的烦躁,朝着原身父母所在的客殿去了。 还没进入客殿就遇到同样过来的顾家三房的女儿顾盈。看到顾回,顾盈忍了忍,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警告道:“你能不能安生一些?能不能跟白瑶好好相处?还是非让所有人都笑话咱们顾家出来的女儿才甘心?” 顾回神识顺着身边女孩一溜:金丹,单灵根,天赋不错。又贪恋地在她心口停了停,有颗鲜活的心,在里面咚咚跳着。此时跳得很快,压都压不住,显然气得很了。 她收回神识,凑到对方耳边用同样的低声道:“三妹,我也不想的,就是烦她,没办法。” 顾盈被这声“三妹”叫得一愣,更没想到顾回这次居然直言自己烦白瑶。要知道以前顾回嘴多硬啊,她明明处处跟白瑶比,又千方百计避开白瑶,每每问起来还嘴硬说什么从来没把白瑶放在心上。 顾盈回神立即跳开,抬手不自在地摸了摸被热气烘得热乎乎的耳朵,声音压得更低狠狠道:“你可离我远些,给别人看到,连我都要跟着你丢人!”这会儿青汝峰就有很多人因为她这个二堂姐排斥她了,她简直恨死这个二姐了。做什么非跟白瑶别上了,青山宗有多少人喜欢白瑶,就有多少人讨厌顾家二小姐! 就好像一个不讨喜的大小姐,非要处处跟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可爱对着干,结果每次想露脸却每次里子面子都掉光.....想想那个局面顾盈都觉得尴尬。弄到最后,人见人烦,连她都被带累了! 顾盈留下一句:“你最好趁着白瑶还肯理你,赶紧跟人和好,不然真得罪了白瑶,别怪顾家都不认你!”要知道,都是青云道君的弟子,白瑶和顾回可不是一回事,谁不知道白瑶是道君的爱徒,连大弟子萧端都比不上。他们顾家想巴结道君巴结不上,只能巴结道君的爱徒。就是他们顾家大家长每每见了白瑶也都是笑脸相迎,每当年节送给白瑶的礼物比给她这个受宠的顾家小姐还要厚重。 有什么办法,她是一点都不怪掌管顾家的大伯这样办事的。要知道有些灵药,大伯自己都舍不得用,送到白瑶手里,人家倒是很有礼,但转头也不过丢在她那一堆灵药里。有次顾盈无意中看到,心里又难过又屈辱。可修真界强者为尊,他们顾家作为修真世家其实早已沦落到三流,不过靠着当年祖宗的人情勉强维持着这些关系和表面的体面。 而青云道君,高高在上,什么好东西没有。作为道君的爱徒,白瑶更是什么没见过。大伯准备的这些稀罕礼物,在人家眼里根本不值什么。可顾盈也只能加倍巴结着白瑶,在青山宗里,让白瑶高兴,就是让道君高兴。谁敢得罪白瑶,前车之鉴,曾经有个害白瑶差点遇险的女弟子,后来直接被道君抽了灵根逐出宗门了。 就这样,她这个愚蠢的二堂姐还看不明白!顾盈心说,但凡二堂姐再敢得罪白瑶,她必禀明大伯,把这人逐出顾家,免得哪天带累了顾家就晚了!依着青云道君偏宠小徒弟的劲儿,这很有可能会发生。 被顾盈甩在身后的顾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说我是看在原身份上才给你脸,你不要拉倒。你不理我,以为我稀罕理你呢。这样想着,她也没忘了把客殿周围草木产生的灵力吸收修炼,感受着这里的草木灵力与后山的不同,还是后山更适合她的修炼。 一迈进殿堂,就见一个中年模样男人对着她喊:“小回!”男人很快上前仔细打量她,嘴里也没停下:“修炼苦不苦?灵石够不够用?”说着伸出沧桑的手就拉住了她,顾回压住自己想要甩开的冲动,跟着原身父亲上前,男人拉着她对着青山宗致虚长老感激道谢。明显副掌门致虚长老已经很不耐烦很想走了,可这个父亲还是一遍遍点头哈腰地感激,看得顾回怪纳闷的。 这就是人间父亲的样子嘛?她想了想自己前世遇到的那些父亲,她先是在深宫后又入了青山宗一心修炼,从来没对这些人留心过。 顾回歪头睁大眼看着原身这个一把年纪也才金丹的爹,前面的致虚长老就很厉害了,已经到了炼虚境,单论修为,除了那些老祖们,可以算青山宗的二号了。 想到一号,顾回就有些心塞,那样厉害。她什么时候才能掏——那人的心呐。 致虚长老终于从原身爹爹顾耀宗密不透风的热情中找到一线缝隙,离开了。此时客殿里,除了门口两个青山宗的小童,剩下的都是顾家人了。顾耀宗这才认真看向女儿,低声问道:“是不是受委屈了?” 顾回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平凡的中年男人,想了想,摇了摇头。原身的记忆中,每次都是摇头,摇头是对的答案。 顾耀宗看着女儿,挤出一个强笑:“小回,咱再坚持坚持,你得——”那句你得争气,顾耀宗却说不出。 顾回从记忆中拎出一个画面,画面中原身突然爆发,哭着求爹爹说她不想在青山宗,不想给青云道君当弟子。原身没说出口的话是,她不想给白瑶当师姐,她怎么努力都是白瑶的陪衬。那种怎么努力都于事无补的感觉,让一向争强好胜的原身绝望。可她很快就擦干泪,重新恢复了倔强,“我瞎说的,爹爹别告诉娘。” 原身知道,自己得争气。 顾回歪头看这人,就是个普普通通资质平庸的人呐,可她又觉得,这一刻这人身上有什么是那样不同。是什么呢,顾回不明白,人的事情,总是复杂的。它涉及情感,涉及那颗心,顾回觉得自己也许永远都不会懂。她开口认真道:“要坚持的,我要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她的命珠在哪儿,她就要在哪儿。 顾耀宗看着女儿认真回答的脸,听着她那句近乎童真的“哪儿也不去”,鼻子一酸转过身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重又转过身来,趁着旁边人不注意,把一个储物戒塞到顾回手里,大手一握女儿的小手:“里面有我跟你娘给你的灵石,还有一份丹药——” 说到这里顾耀宗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女儿说:“是你娘把自己的那份丹药换成了能够帮你结丹的丹药。你别记恨你娘,她上次那样说你也只是因为她太着急了。”夫人好强,可是无论他还是女儿都没给夫人争气,让夫人不管在曾经的同伴面前,还是如今的同辈人中都抬不起头。 顾回犹豫了一下,才说出疑惑:“她——娘亲不是金丹后了吗?她该积攒将来结婴要用的丹药。” 顾耀宗苦笑:“如今灵力衰竭,哪里有那么简单能够结婴的。再说结婴要用的丹药那样稀罕,还是先兑出来你要用的丹要紧。”他抬起大手,摸了摸女儿乌黑柔软的发,顺了顺女儿发髻上垂下来的翠色丝绦:“爹爹知道你不容易。” 可是顾耀宗那句“只要努力就好”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不管是顾家,还是他,还是他的女儿,生存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没有“只要努力就好”,必须得变强。只有变强,才能活下来,才能活得有人样。尤其是对于自己的这个女儿,这样硬气的脾气,这样好强的性格,如果不能变强,要怎样活呢。 想到这里顾耀宗的笑容更苦了,可是变强,对于那些被天道眷顾的人来说是那样容易,可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那样难呀。他无能,只能看着他的女儿挣扎向前。 顾家人离开了青山宗,顾盈拿着顾家给她的修炼丹药和资源,与顾回不同,她是顾家这一代最出色的两个人之一,所以有资格获得家族的丹药资源支持。她也不再看顾回,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殿堂,她要回去修炼了,逆水行舟,不进不仅会退,还会被放弃,被放弃的人是很难一直活着的。 顾回也回了青云峰山腰,她打开了储物戒指:看着里面两百块中品灵石,十块上品灵石,还有一瓶中品帮助结丹的丹药。顾茴托着腮,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收起来。 来到她能够到的离她命珠最近的地方。 晦气,离她命珠最近的地方,这会儿离白瑶也最近。她听到头顶有人说话,清清冷冷的,“怎么伤心了?”是青云道君。 顾回神识此时已经与命珠链接,她透过命珠看到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的白瑶,抬起了含泪的眼睛:“师尊,我只是羡慕师姐,有家人。”虽然人前她欢欢喜喜的,但她也希望有家人能来看她。可是,她是孤儿,哪里有家人呢。 顾回听到青云道君的声音,一贯的清冷,她却能从中听出那一点点不同,这个跟她有十世情缘的人,顾回即使没有心,也是熟悉的。 “想要什么,师尊给你。” 鸿蒙一顾 第5节 白瑶抱着膝盖,摇头不说话。 “你不是一直想要——”说到这里顶峰的人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了后来的话:“那把碧水剑,宗门秘境试炼快到了,师尊把那把剑——” 又是漫长的停顿,然后那人说:“送给你吧。” 青云道君冷淡克制的声音这样对白瑶说,白瑶一下子惊喜抬头,干净纯真的眼睛欢喜地看向师尊。此时少女的眼里,有光。 顾回没有心,所以不会伤心。她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还没有忘记吸收命珠的能量进行修炼,毕竟难得能够离她的命珠这样近,近到可以建立链接。 只是很快青云道君就带着白瑶离开了,链接,断了。 那股强大的力量消失了,又只剩下隐隐的微弱的能量。 顾回依然借着这灵力能量修炼,当修炼结束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看到白云缭绕,有成对的仙鹤从云间飞去。日头西沉,又一天要结束了。 猝不及防的,她听到有人曾对她说:“夭夭,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这把剑名碧水,从此它不止叫碧水剑,它还叫夭夭的碧水剑。” 顾回歪着头看着白云落日,人间的诗人说,夕阳无限好。人间的人有的真好啊,说出的话都那么好听。 顾回立在峰顶平台下,似乎看夕阳看入了神。 许久她才冷哼了一声,那本来就是青云道君找到的剑,本来就不是她的,她才不稀罕那些东西。他们巫山什么宝物没有,她才不稀罕白瑶得到的那些东西。 对于一个剑修来说,剑很重要,重要的犹如另一个自己,那是剑修的心头肉。可是顾回想,自己都没有心,哪里来的什么心头肉呢。 想到碧水剑,她的手又不觉握了握,握住了手中粗糙的枯枝,赶紧松开。她还没有再见到那把一直撑着她的碧水剑,那剑就不是她的了。 顾回的手很冷,她想这会儿天太冷了,冷得她的手都发颤了。她这样想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那种不以为意的笑,还是茫然想着,有什么了不起她也有。 茫然到,她都忘了自己说的什么“有什么了不起”,也忘了她到底有什么。 碧水剑,是一把很好很好的剑,只是,到底不是她的。 这样想着,她拿出了储物戒,她也有。 好多好多灵石,好多颗丹药。 还有纸魅欢欢,还有刑天他们。 她才不稀罕别的呢。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近黄昏的夕阳到底落下去了,夜幕降临,青云峰顶的夜,确实很冷。 第6章 顾回握着储物戒指,看着天际,那里是太阳落下的地方,也是夜幕腾起的地方。夜幕下的青山宗,亮起了一盏盏灯火,让青山宗所在的这座山,在远处人看来像一座能带给人希望与永恒的仙山。 而在修真界的另一头,则呈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这里的灯火都是遮遮掩掩的,人人都披着黑斗篷,明明摩肩擦踵都是人,交易,各种交易,在这座拥挤的城里不断发生着,这里有修真界最大的黑市,每天都有无数灵石宝物灵植灵药甚至包括六界信息,在这里流进流出。 要说规矩,这里还真没有多少规矩,唯一被所有人强调的规矩就是“不要出声”。于是就形成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画面,明明这个黑市充满了人,可却没有声音。交易的人个个都紧闭嘴巴,通过除了声音以外的各种途径进行交流,慢慢形成了一套通行于这里的手势语言。 如果有人想知道明明是一个熙熙攘攘的市场,却为什么能够如此安静,所有人都会心照不宣地看向前方那座悬挂在山峰上的城——幽城,那里住着掌管这整个幽都的王——幽王。你可以不听话,可以不规矩,但是——你不要让幽王觉得吵。 幽城里到处都是黑色,这里的蛇是黑蛇,豹是黑豹,狐是黑狐。这座城里所有人都集中在幽王宫殿的对角线上最远处,如果没有召唤,任何人都不可以靠近幽王的宫殿。宫殿里服侍的人并不多,寥寥几个,也是尽可能远离幽王所在的正殿,只确保听到召唤的时候能够及时出现。 反而宫殿里的人是可以说话的,甚至连他们都摸不着头脑,到底为什么三界最大的黑市居然有不能开口说话那么一条规矩。王确实会厌烦人吵,可王什么不厌烦呢,他们的王厌烦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切。 可王,确实从没要求过别人不许开口说话。只是不知怎么的,那条规矩就在下面幽都的黑市形成了,现在已经成为一个特色了。如果非要找原因,大概就是他们的幽王——太吓人了。 你可以不规矩,你也可以违逆他,这些都可以。正如幽王,也可以轻而易举杀了你。世人生死,都不过在幽王弹指之间。 所以可以不规矩的幽都,反而人人都谨守规矩。这里的黑市,甚至成为三界最安全的黑市。 上方幽城中始终井然有序的侍者们突然乱了一下,负责照管薜荔阁的侍者脸色发白,抓着幽城的管家不放:“这可怎么办呀?” 又瘦又高的管家牧野跟往日完全不一样了,高瘦的颧骨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幽城里人一看连常年从容的牧野管家都紧张了,其他人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都跟着紧张起来。 牧野仔仔细细把灯看了个遍,可是他什么也没看出来。好像如同过去两百年一样,安静,沉息着,看不出任何曾亮过,或者会亮的痕迹。 管家死死盯着侍者的眼睛,似乎因为激动,面上愈发染上不正常的红,平常总是冷静的声音里带着抖:“你确实,看到那灯——亮了?” “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就——一亮,就一下就灭了。”侍者自然知道这薜荔阁,这灯意味着什么,每次打扫照管都格外仔细,一点疏忽都不敢有。他也知道他们的王在等着这灯亮起,但——,偏偏只亮了那么一下,偏偏让他给看到了!如今又是王不出殿的时候,王的吩咐是天不塌下来不要叫醒他,就是天塌下来也别找他,天都塌了找他也没用,王的原话是:人都砸死了正好清静。 唯一的例外就是这薜荔阁中的这盏灯,如果亮了,要立即禀王。 可这.....到底算不算.....亮了?侍者紧张又困惑地看着管家。 牧野看向被薜荔叶缠绕的薜荔阁,这次他连手都抖了:“去报!” 侍者脸一白,“.....小.....小的去呀?” 牧野看着对方这怂样,此时要不是全身发软手还抖,真就直接打他了:“你看到的当然你报!”他倒是想看到,可他没赶上啊!他一天恨不得进去三十次,怎么偏偏就让武曲这个狗眼看到了呢。 侍者武曲膝盖一软,“牧野爷爷!”这次直接从哥升级到爷爷了。牧野觉得听到消息后软了的膝盖手脚重新恢复了,他提着黑狗妖武曲,同他一起往正殿去了。 森寒阴暗的正殿里,幽王斜靠在阔大的王座上,左手撑头靠着,双目闭着,似乎是入睡,又似乎是入定。可如果有胆量的人看到他的脸,又会怀疑他该是从未入睡,因为他的眉始终微微蹙着,苍白的脸上泛着疲倦,或者说厌倦,更准确一些。 管家和牧野刚一踏入正殿,王座上的男人立即睁开了眼。 踏入正殿的两人当即跪了下去,不是他们看到了王,而是因为骤然袭来的灭顶威压,让他们直不起来,几乎疑心自己会陨灭在此。 清醒的幽王这才收了威压,一挥袖子,大殿里亮起了烛火。 黑的袍,黑的发,都衬得久不见天日的幽王更显苍白。他的唇紧紧抿着,好像总是在抵抗什么。而沉睡中的那种厌倦,当他醒来的时候越发明显。幽王闭了闭眼,重新睁开,黑漆漆的眸子看向进来的两人,不说话。 “王,灯,灯亮了。” 幽王闻言始终平静的眼眸似乎动了,又似乎没动。他愣了很久,才用神识去探,没亮。幽王好像没有任何反应,但是他的脸更白了一些,显得薄唇都更红了一些。 他看着眼前两人,等一个解释。 牧野此时开口:“武曲说他确实看到灯亮了一下,又灭了。”他期待地看向幽王,希望王能给一个解释,这是否意味着——他们巫山的少主复活了。牧野当年被人挖了黑丹,九死一生活下来,已经失去感应巫山灵的能力了。他找不到大家了,也找不到他的少主了。 幽王冷哼一声,说出的话泛着森森的冷:“本座死了,你的那个少主都死不了。” 话说得咬牙切齿,让跪在殿内的武曲打了个寒战,原来王还会生气呢。他们习惯了王的倦怠,世人都说幽王喜怒无常,他们王其实很少有喜怒,这“喜怒无常”的评价大概是说他们王杀人无常..... 幽王垂眸,好一会儿才无力地挥挥手,让两人都出去。 两人转身朝外走的时候才发现正殿角落还盘腿坐着一个人,一个一身白衣的俊美青年人,要不是训练有素,武曲真的要给吓一跳——他们就守着幽城,守着这座殿,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一点都不知道啊! 武曲迷迷糊糊软着手脚跟管家出去了。 “这.....谁啊?”武曲低声问牧野,他发现此时再想,居然记不起白衣人的面容,只记得是个俊美的青年。那明明该是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可偏偏再想来就是模糊成一片。 牧野根本不关心这是谁,他只想知道那灯亮了一下到底意味着什么,刑天纸魅肯定知道。听到武曲问,他想了想:“大约是佛子吧。”如今外面沸沸扬扬传的不都是白衣佛子现世,却没人知道佛子降临在哪里,如今看样子,这是降临在他们幽都了。 正殿内一身白衣的佛子抬眸去看上座的人:“你心乱了。” 黑衣幽王名陆湛,闻言他苍白的脸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厌恶地盯着佛子:“我等着她活,然后亲手送她——去死。”说这话的时候,他抬手捂了捂胸口,那里有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似乎每一天都会往更深处扩展。 万年后再见,她唯一一次肯靠近他,让他恍惚。那一瞬间的恍惚对她就够了,那一刻她心无旁骛,一心只想——杀死他。 她差点,就做到了。如果不是她的血脉之力回收,大约这会儿他还在魔窟里沉眠。 陆湛起身,看着外面夜幕降临的天际。 不管她复生何处,他一定会找到她。 然后—— 陆湛的脸上都是愤恨和杀气,一遍遍喃喃道:“我要亲自,我要亲自.....杀了她。”最后的话却带着一种无力的低落和不为人知的委屈。 可佛子知。 佛子悲悯地看着他,捻着手中佛珠,不语。 而这个漆黑的夜里这个漆黑的山下庞大的幽都城外,正上演着一出杀人夺宝的戏码。尽管来人早有准备,还是被人盯上了。每个来幽都黑市的人都明白,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幽都内,一旦出了幽都,杀人夺宝就层出不穷,甚至有专门守在幽都城门外专门干这个的。 幽城的人不管出了幽都外的事儿。 被追赶的男子回身斩杀了离自己最近的邪修,很快后面几个又追了上来。如若平时,他是不怕这么几个邪修的,但最近他受了重伤,便显得吃力了起来。好在黑暗中有同伴来援,汇合的三人这才算彻底甩下了那几个邪修。 前来接应的矮胖男人呸了一口:“如今跟人动起手来都得藏头露尾,畏畏缩缩的,真是憋死个人!”要他说,放出大招,杀他们个痛快。 旁边是个格外漂亮的少年,一双含情桃花眼让人不饮都要醉,他靠着另一个又高又壮的同伴对矮胖男人道:“你这大招一出,只怕今夜都过不去,一波波人又得把咱们追得跟狗一样。” 他扔了扔手中果子又接住,看着旁边人手中的剑,自嘲笑道:“这么把破剑都有人不要命的抢。”更不要说他们体内以巫山灵气孕育的黑丹了。 这两人一个是猪妖朱不离,一个是狐妖胡不依。 胡不依挨着的正是刑天,听到胡不依口中“破剑”,他眉毛一抖,这剑——确实配不上他们少主,可——,他们也只能找来这么把剑了。 少主如今才筑基,进试炼秘境没有一把趁手的剑怎么能行呢。他们少主的剑——,想到这里刑天露出一丝笑,他们少主得父神真传,是真正的剑骨剑魂,真正的使剑人。再破的剑,到了他们少主手中,都有了魂。 少年把果子又一抛一接,凑过来道:“这次,也带我们见见少主吧。”他都好久好久没见过他们神女姐姐了,神女姐姐统共就没见过两个人,见的要么是没有心眼的草木,要么是直肠子缺心眼的巫山妖,出了巫山能不给人骗嘛。他得守着他神女姐姐才行,防止再有人来骗他们神女。 朱不离也眼睛一亮,看向了刑天。 刑天抱着剑,点了点头。 朱不离立即道:“正好求少主想想办法,你的伤——” 刑天立即打断他,严厉道:“我的伤,不要提。” 他们不是在巫山,少主手中什么都没有。少主自己修炼所需要的丹药恐怕一分都无,如果让少主知道他的伤,岂不是更拖后腿。 “你——”朱不离拧眉,他岂不知如今少主为难,只是他实在是无法可想,刑天这伤再没有上品丹药,只怕元婴修为都保不住了。整个修仙界灵力如此匮乏,他们又一直要躲躲藏藏,缺东少西,本身作为散修提升修为就是很艰难的事儿了,结果刑天为了护住他们两人还受了这样的伤。如今为了给少主弄到一把能使的剑,把自己的大环刀都换出去了,长此下去,只怕未来自保都难。 刑天却只是笑了笑:“马上就要见到少主了,谁也不许愁眉苦脸的。” “少主回来了,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前方是无边黑夜,几人却觉得终于得见光。 第7章 青山宗最近的话题都是关于几天后要进行的秘境试炼,这次秘境试炼不仅会被掌门和各峰峰主通过水镜观看评估,奖品还格外丰厚。掌门这次阔气极了,除了一块上品玄铁外,掌门自己还加了两颗上品疗愈丹,为此所有人更是积极准备。 恐怕唯一没关注这次秘境试炼的就是顾回了,她正一心一意提升修为,一心一意要赶快结丹,一心一意扩展着自己这副脆弱的身体和灵根所能承受的力量极限。 三日没有下山见人,这日顾回隐隐觉得自己已经利用所有能利用的灵力把修为拓展到筑基后期,结丹指日可待。每天藏在这峰顶下的岩洞里,一旦站起来腰就直不起来,稍微动一动头顶就扑簌簌掉灰,灰头土脸偷偷摸摸,倒是有不少机会能链接到她的命珠。 只是一旦链接到就经常会看到白瑶那张天真的脸,不是在劝青云道君尝尝鸡腿,就是宣称自己要开发新的菜肴孝顺师尊,就在刚刚这俏皮灵动的少女,拍着胸脯宣称自己秘境试炼绝不会给师尊丢脸,一定要给师尊争气。 急于求成没控制好神识强度被反噬刚刚吐出一口血的顾回,抬手抹掉嘴边的血,困惑地歪头思索:前世就是这样一个人赢了自己,断了自己成心的可能?神女反思曾经的失败,怎么都不明白,这个白瑶到底是靠什么赢得沈遇真心的,靠鸡腿?还是靠堕魔?这对于不懂人间感情,尤其是连租贷来的心都失去的神女来说,实在是一个难题。 鸿蒙一顾 第6节 也许像纸魅说的,孤男寡女在无人峰顶独处两百年,女追男隔层纱,两百年足够白瑶翻山越岭了,更别说是穿过层纱。顾回无声呸出嘴里残存的血,舔了舔嘴唇,舔了一嘴灰,又呸呸了两声。 随着道君离开,链接再次断开。顾回的视角是命珠的视角,只能看到道君对面的人,看不到道君的反应。但她想着,大约像纸魅说的,此时清冷的道君大约又被天真无邪、活色生香的小徒弟可爱到了,但表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压抑着他清冷面孔下如岩浆般滚烫的感情。 又一把灰掉在了顾回的领子里,让顾回忍不住道哪个缺德鬼在上面蹦跶,她当然知道是哪个缺德鬼,只是两百岁的人了还天天蹦蹦跳跳的,白瑶是两百岁,不是二十岁啊! 顾回觉得自己也该下山露个面了,从山洞钻出来,她才捏了个决,让自己焕然一新,确定周围无人,顾回蹦跳着往前走了两步,自觉老脸一红,立即停下来,生怕给人看到。 提着一个随手捡起来的枯树枝,往山下去了,如今顾回下山速度已经越来越快了,她自觉再练练快能赶上仙鹤的速度了。到了山下,正好赶上有青云宗弟子闲话顾家和她这个可笑的顾家大小姐。 “白瑶小师姐要参加这次的秘境试炼,那个二师姐怎么可能不参加!到时候肯定又有好戏看了。”说话人嘿嘿笑着。 另一人听到这也捂嘴忍不住笑:“顾家早不行了,也就是那个大小姐每次都昂着头以为自己出身修仙世家就怎么样呢。” “就喜欢看她比不过白瑶小师姐,却不自量力一次次去挑衅被打脸的戏码,老套但有趣啊。” “你是没看到每次大师兄一看到她就要躲开的样子.....萧师兄也怪可怜的。” “是呀,谁不知道萧师兄喜欢的是——” 顾回正听得津津有味:难道真的人人都知道萧端喜欢白瑶,只有天真无邪的白瑶不知道?那萧端这大师兄可苦啊,喜欢上自己师娘了.....这放在人间,也是很刺激的吧。师徒两人大打出手,旁边一个无辜的少女喊着“你们住手,我不值得你们这样”,少女能有什么错,她唯一的错就是太可爱了..... 光想想,就刺激! 纸魅给顾回讲了各种桥段的人间情爱故事,用纸魅对欢欢的话说,少主最大的问题就是见得太少,她势必要让少主彻底打开眼界,少主这样聪明的人,一旦见识过,剩下的就是无师自通、融会贯通。开没开眼界顾回不知道,但确实打开了顾回的想象力。 顾回正顺着纸魅提供过的故事版本往下发展,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脆声声的娇喝:“我打你们哦!” 说话的女孩正是白瑶,此时从仙鹤上下来,挥挥手让仙鹤回去,这才转身对着看到她更热情的两个新弟子:“你们不好好练功跑到这里说闲话,看我不告诉你们师兄去!” 两人这才注意到站在山道一旁的顾回,却并不以为意。听到白瑶这样说,装作害怕地央求道:“小师姐,饶了我们吧,我们这就回去好好修炼!” 白瑶佯装思考了一会儿,这才道:“二师姐刀子嘴豆腐心,看在二师姐的份上饶你们这回,再有下回——”说着她警告地拖长了声音,可爱的小鼻子一皱。 顾回:.....谁说她刀子嘴豆腐心?她根本就没心,原身更是有颗坚定的要出人头地的心,只是命不好。 两人赶紧道:“哪敢有下回!”说着相互推搡着就跑了,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小师姐,等你来找我们玩!” 谁不知道白瑶最爱玩,不像别的师兄师姐,端着架子,白瑶小师姐虽然是高不可攀的青云道君的爱徒,几乎可以在青云宗横着走,可小师姐跟他们这些刚入门的弟子也能玩到一块儿去。 白瑶冲他们挥了挥手,话说得狠好似威胁其实脸上已经都是笑意:“再不快去修炼,小师姐这就告状去咯!”说着还冲着他们扬了扬小拳头。 可把顾回可爱坏了..... 显然那两人也感受到了小师姐的可爱,嘻嘻哈哈跑远了。 白瑶一扭身对顾回道:“二师姐,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他们都是有口无心,其实他们人都可善良了,一点坏心都没有的。” 顾回看向白瑶:心心心,知道你们都有心,还没完了!明明就是两个背后看人笑话的,还什么一点坏心都没有,这真的不是胡说八道?这些有心的人好可笑啊,明明胸膛里揣着颗活蹦乱跳的心,却偏偏能说出什么“有口无心”,辩解的话一套套的。顾回的视线落在白瑶心口,懒得理会她,既然暂时惹不起,她不理好了。 顾回拎着自己找来充当剑的木枝条,想找个地方再耍套剑法试试,试试顾家剑法,总觉得顾家剑法有些地方与她莫名贴合。也试试这个长得有点像剑的木头是不是比上次她随便捡的能更顺手一些,虽然这个也是她随便捡的,但捡起来很惊喜,它至少长得有点像把剑。 马上就要入宗门秘境了,没有剑,她总觉得手里空空的。 顾回要走,谁知白瑶却追上来要伸手拉顾回,顾回侧身躲开了。 顾回明显嫌弃的样子让白瑶脸一红,压下那点伤心她立即重新扬起笑脸道:“师姐,我有新的剑了!你要不要看,回头我拿给你看好不好?”好像一个得了好东西的小女孩,迫不及待要跟人分享。 双眼晶亮。 尤其这把剑,对她可不止一把剑,白瑶并不想张扬,可是满心的快活特别想有个人能分享。她真的忍不住。 这把师尊从不让人碰的剑,却要送给她了,她巴巴等了两百年!白瑶的心兴奋地噗噗跳着,又快活地像在唱歌。 却没想到顾回脸色一冷,直接毫不客气道:“你能不能闭上你那张嘴!”这个人真的吵死了,天天叽叽喳喳的,早知道青云道君喜欢这样的,她会选他?!一把破剑也值得拿出来说! 顾回说完头也不回,拎着她手中连破剑都算不上的木枝走了。走到一半忍不住无声道:你不是破剑,你是一把最好的剑,我不是说你。 她是气狠了,碧水剑,才不是破剑。碧水剑,是最好的剑。 留下原地的白瑶完全不知道这次二师姐为什么又突然发火,她只是,她只是想让二师姐感受到她的快乐呀。她们明明是最亲近的师姐妹,她想跟二师姐好好相处,不让大师兄也不让师尊操心。但得到碧水剑的快乐,连二师姐难听的话都不能影响到她了。 她想到师尊肯把碧水剑给她用,咬着唇,红着脸漾出笑意。这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白瑶的脸更红了。 追着白瑶过来的少年毕方看到一片好心反而吃了对方排头的白瑶,心大到还能笑出来。白瑶这缺心眼的样子真是让毕方无奈,恨铁不成钢道:“你呀!”就是白瑶这个样子,才给那个顾二踩到脸上了呢。 白瑶却摇着毕方的手:“师姐也许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她肯定不是有心的嘛。我都不计较,你也别跟她生气了好不好?” 毕方无奈,勉强点了点头,但是看向顾回消失方向的眼神却充满了恶意。转头看到白瑶天真明媚的笑脸,又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作死的人早晚会死。只听白瑶毫无城府的声音道:“毕方,我今天真的太快活了,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不管谁说什么,我都原谅他们!”说着像个小女孩一样拉着毕方的手转起了快乐的圈。 白瑶快活明媚的笑声回荡在青山宗,让还能听到她银铃般笑声的顾回有种想要直接把她头砍下来的冲动。“有口还能无心”,没头的人总不会再长嘴了吧,这个世界也能清静一分。怎么会有这种执着于化敌为友的,这种人就真的想不到,也许敌人真的不想跟她友好,也许敌人真的就是很烦她。 看见她那张可爱的小脸蛋就很烦的烦。 做人能不能有点数?用纸魅的话说,这方小世界里,白瑶就似一个气运女主。顾回只想说,这么没数的人也能当女主?!凭什么呢?!总不会是凭她蠢.....顾回抬头看天,或者这一切都跟那个帝君有关系,但他真的会这么做?.....乱天道,对神来说,反噬可不小。 顾回低头,她要练剑了。 练了半日剑,得出一个结论,她该去后山再挑一个更好的木枝,这个——还是不合格。 父神说过,真正好的使剑人,一根柳条都能使出好剑的威力。顾回扔掉手里的木枝,一时间不知道该怀疑父神的话是哄着她玩,还是怀疑自己也许还不是一个真正好的使剑人。 可是——,她把地上一截柳枝用脚尖踢起,凌空接住舞出个漂亮的剑花,那一瞬间顾回的眼中有剑光,有杀气。顾回,从来不曾怀疑过她这一身剑魂,她就该是这世上最好的使剑人。 哪怕是一个不趁手的柳条树枝,当她觉得自己手中有剑的时候,就慢慢再次进入一个忘我的状态,她和剑同在。可惜,没有人见过归来的顾回舞剑,这样的人这样的剑,只是一眼就会让人心神震颤。 任何东西,当掌握到极致的时候,都会产生极致的美。 不觉已经月上中天,手中的柳条换了枯枝,最后枯枝被顾回心中骤然升起的杀气震断。顾回又想到了她的碧水剑,她看着手中枯枝断裂,目光专注而幽冷。 月光无言,有风吹过。 夜静人深。 她弯腰捡起又一截柳条,柳条柔韧,可以缠在自己腰间。顾回就这样轻轻把柳条缠在腰间,就像她的碧水剑。碧水剑出鞘就是至刚,它又是至柔的剑,可以缠绕在她腰间。顾回把柳条顺着腰际缠绕,看了一会儿,松开了手,柳条掉在了地上。 在无声的夜里,发出了啪嗒一声响。 顾回目光从地上柳条移到顾家人给的储物戒上,或者她该拿灵石去山下买一把真正的剑?她从来没买过剑,也不知一把能用的剑要多少灵石?总不能把原身父母给她的灵石都花光吧,顾回咬唇思考自己能不能都花光。 买不买剑,要是买要怎么买的问题还没解决,已经到了她和纸魅约定见面的时辰。 她悄悄离开了青云峰,来到了青山宗后山。 刚一站稳,就被一个人扑上来抱住,不用看顾回都知道是胡不依那个臭小子。整个巫山,也就只有胡不依敢往她身上扑。 “姐姐姐姐,你可把我想死了!”抱着顾回的胡不依红着眼睛想哭。他自己都算不清到底有多少个日子没见到神女姐姐了,他只知道神女碎了丹发动了时光回溯,想到姐姐已经走过了一段他们全然不知的岁月,胡不依就想抱着姐姐放声大哭。也不知道那段时光里的自己有没有见到姐姐。 “好啦,别把口水鼻涕蹭到我衣服上。”如今穷得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原身这个别人眼里傲慢的世家大小姐,外人看来该有多少鲜亮衣服才是。如今顾回可算知道了,这个大小姐就两身衣裳,其他的都被她拿去到山脚黑市换丹药,就为了能够提升修为。 结果衣服也没了,修为也没提上去,人还死了.....天道,对有些人,还真特么残酷。 隐在阴影处的几人,只是听到少主一句不经意的话,悄悄潜入后山的他们,就觉得鼻头发酸。 就是这个声音啊。 他们少主的声音,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山林里,仿佛与草木同震。如果闭上眼睛,他们甚至可以想象,他们已经回到了巫山。 纸魅才不客气,直接伸手把胡不依从少主身上扯下来,嘴里道:“可以了,要是还想抱,让美人姐姐我抱抱。”胡不依立即跳开,他好好的美貌妖狐,可不是谁都能随便碰的。 刑天控制着声音里的激动,简单地把这四五百年来出巫山众人情形说了。借着月光,他看到神女如同旧日一样,微微歪头,格外认真听人说话。 要用不足百年时光,以道成心,即使对于拥有神格的少主来说,也太艰难了。刑天看着这个经常被大家当做小女孩一样疼宠着的少主,想到如果不成——,如果不成——,心里不觉揪痛。 “刑天。”少主空灵的声音唤他。 刑天立即更往前一步,听候吩咐。 他听到少主说:“你受伤了。” 还未及狡辩,就听少主一笑:“巧得很,这次宗门试炼的首奖正合用。” “你们等着,我为刑天取来。” 说着顾回试了试刑天递给她的剑,黑暗中,剑光灿灿。 听说试炼首奖是上品疗愈丹,极为难得的,这不是巧了嘛。他们家刑天的伤势,正需要这上品的疗愈丹。 第8章 宗门试炼的首奖,上品疗愈丹,对化神以下修为有奇效。 正合用。 巫山人悄无声息来,又悄无声息散去。他们来时是满心激动,他们去时,不仅激动,心中萌发的希望都越发蓬□□来。他们朝着各自方向去了,但同时,他们却分明都觉得,这次他们走上了同一个方向——追随少主,终有一日开启巫山、返回家园。少主终会带他们做到,他们的少主是上古战神和九天神女的血脉后裔。 本来对试炼漫不经心的顾回,一下子比青山宗任何一个参加试炼的弟子都更加热切起来。她进入一个两眼无人,只有试炼的状态,不仅翻看通讯石上往届留下的经验帖子,还进了藏经阁,花光了原身攒的经验值把她能看到的相关书籍记录翻了个遍。 看到一本落灰的书籍上提到即使被魔物覆面,依然有一线生机,顾回又回头看了看封面,确实落了灰。这么重要的内容,为什么还会落灰,看完这一线生机以后,顾回只觉得自己两颗美丽的眼珠子疼,这种一线生机绝杀魔物的法子.....怪不得落灰呢,想想就眼疼,只是看着就让顾回不停倒抽气。 除了利用藏经阁,她还利用萧端身为原身大师兄的身份,把能打听的消息都打听了。 虽然这不是顾回第一次围着萧端转,但这是让萧端感觉最奇怪的一次。萧端看着顾回心满意足离开的背影,陷入沉思,怎么说呢,他再次觉得魔火之后,顾回眼里似乎根本看不见自己这个人,她好像只在乎自己能对她有什么用..... 听完历练秘境中魔物的弱点,萧端就能感觉到顾回对自己的兴趣立即没了,起身客套道谢,非常标准的道谢,就是听顾回讲起来怪怪的,一旦确定礼仪方面该做的都做到了,接着就是毫不犹豫走人。 萧端确定,顾回真的多一眼都没有看他。这让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对这个突然变了的二师妹愈发好奇。真的是如同有人说的,二师妹从魔火里走过一轮生死,整个人都彻悟了?如果这样,萧端看着顾回远去的方向,露出了笑容,如果能这样真的太好了。不说别的,至少二师妹以后该不会再为难小师妹了。 青山宗秘境试炼开启了。 弟子们之间自由组队。青云峰这边不仅有萧端带着顾回和白瑶,还有白瑶的契约兽毕方,以及奔着白瑶而来的李亚和赵晴,还有同赵晴一样出自一流修仙世家赵家的优秀女修赵曼。 掌门带着各峰峰主送这批弟子进去,在掌门和师尊面前,大家都毕恭毕敬,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努力拿出各自最端肃认真的姿态,只有白瑶临进入之前,大咧咧跳起来冲着师尊使劲挥手。 看着消失在秘境入口,同时出现在大殿水镜里的这一行弟子,玉阳真人还打趣始终没什么表情的青云道君:“也不知青云这个性子,怎么就带出这么欢脱的一个小徒。” 青云道君闻言抬了抬嘴角,“她是闹。” “这孩子热心,难怪招人喜欢。”玉阳真人道。 青云道君看着水镜里的人,没有再说话。 水镜里一行人除了萧端赵曼,都是第一次进秘境,因此个个都非常小心,生恐触到什么遭到淘汰。这是青山宗一个非常成熟的试炼秘境,不会有什么危险,最糟糕的结果就是秘境中死亡然后被弹出。但是这个试炼却埋伏很多,机关重重,弹出率是非常高的。每一届能有一个两个撑到最后,这一届的弟子就算非常出众了。 顾回自打进入秘境更是小心,她是一定要走到最后的。刑天已经快连结婴的修为都稳不住了,整个丹田环境都处于溃烂状态。明显是受了致命伤,更糟的是之后依然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没有用过好的丹药。再拖下去,会伤及他的根基的。 所以顾回始终处于全身紧绷的状态,她要拿丹药,她绝不容许自己失手。 有惊无险过了飞石林,接下来就要闯毒蜂林。毒蜂林考验的是弟子的轻盈和敏捷,要尽可能不惊动随处都可能藏着的毒蜂巢,一旦触发毒蜂巢,成百上千只毒蜂出现,只要被其中一只叮咬到就会淘汰。 他们决定分成两组,出了毒蜂林再汇合。 白瑶第一个笑嘻嘻站出来,跳到了萧端身后:“我要跟大师兄一组!我要躺着赢!”心直口快的样子,让水镜前不少人都笑了。 鸿蒙一顾 第7节 白瑶一动,毕方李亚赵晴等人立即站到了白瑶身后,赵晴还把堂姐赵曼也扯了过去。 这下子场面让水镜前的人都替顾回觉得尴尬了。 所有人都站到了白瑶那边,只剩下顾回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对面。 就在萧端要站出来打圆场重新分组的时候,顾回直接提剑转身入了毒蜂林,留下一句:“那咱们就出林汇合。” 萧端喊都没喊住,顾回已经消失在毒蜂林了。顾回本觉得按照人间情理,自己受用了组队的福利不带两个人过蜂林就显得做人很不地道,她顾回还是想努力做一个地道的人。谁想如此一难堪,倒帮她实现了一个人过毒蜂林的最优选择。 顾回心说看样子自己这运气也挺好。 看着消失在密林中的顾回,白瑶自责地快要哭出来了:“我没想到会这样!师姐是不是生我气了?” 弄成这样萧端也觉自责,可他并不想要小师妹伤心,安抚着啜泣的白瑶。毕方李亚赵晴看着密林方向,都直接撇了嘴,自己人缘差关白瑶什么事儿!这时候硬气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走出毒蜂林,可别死在毒蜂林,被弹出去后再到处怨白瑶对不住她。 众人围着白瑶安慰着,只有赵曼看着天色着急,这再不走,就错过过毒蜂林的最佳时辰了,可看到白瑶伤心哭泣的样子,还执意让大家别管她,大不了她也一人过毒蜂林,大家怎么舍得让白瑶一人过毒蜂林。赵曼实在不好意思铁石心肠,只顾输赢。 赵曼本就是个一心只有修炼的符修,此时只能暗自着急。众人拼了命劝说,才劝住了非要独自去找回师姐的白瑶。果然,等他们进毒蜂林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时间。 毕方恨恨道:“都是那个顾大小姐乱发脾气,耽误了大家的事儿!”这话李亚赵晴听不出什么,在他们看来也是这样,好好的分组,怎么就二话不说自己进去了。只有赵曼觉得这话不对,可她本也不是多话的人。 水镜前大家都没再说话,紫霞真人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把要说的话压了下去。毕竟,她也不能说白瑶有错,白瑶确实只是孩子心性,一派天真。再说谁不知道白瑶这个徒弟很得青云道君看重,曾经还在青云道君困于心魔时,救过道君的命,是陪伴道君走过那段最痛苦岁月的人,是道君的掌心宠。 只有副掌门致虚长老笑了句:“顾回确实是这么个脾气,这次大家可算都知道了。”虽然顾耀宗唠唠叨叨每次都让人头疼,但是这个顾回的脾气倒是让他有两分欣赏。 青云道君依然只是平静地看着水镜,没有说话。 水镜中白瑶哭得眼睛都肿了,跟着其他人也进了毒蜂林。他们这边错过了毒蜂最安静的时期,果然就惊动了不止一个蜂巢。水镜前众人都听到不止一个人喊出那句,“护好小师妹!” 白瑶修行最差,好多次都是被毒蜂追着跑。奇怪的是,往日气运极佳的白瑶,今日似乎失了些气运。几次奔躲中触碰到了新的蜂巢,要知道往日秘境探险带着小师妹,即使小师妹乱跑乱撞,都会阴差阳错撞到灵植秘宝,从来没有说反而撞到危险的。 但凡有草木密林之处,都如同白瑶的福地一样。今日毒蜂林,似乎再也不是白瑶福地了。 谁也不曾料到,这队一片混乱中,毒蜂林最后被淘汰的竟然是金丹后期的优秀弟子赵曼。她是符修,做到了自己在队伍中的职责,为大家控制住其他被惊动的蜂巢,但是本该护她后背的队友李亚,却在看到修为最低的白瑶遇险时,空出了赵曼的后背,救下了白瑶,导致队伍中同萧端一样强的赵曼被淘汰了。 这个结果是谁都没想到的。 不仅秘境中的萧端等人愣住了,就连水镜前的众人也愣住了。赵曼是青守峰弟子,青守峰峰主长真子,一向醉心符修,沉默寡言,看到这个局面,绷着嘴角更是一言不发。 玉阳真人恨恨道:“这个李亚,待他出来看不打断他的狗腿!”反正还能再给他接起来。他好好的守住自己的位置,别的地方是他的责任吗?一支队伍人人都该各尽其责,才能算一支队伍,怎么就都跟中邪了一样非要“保护小师妹”。 紫霞真人突然道:“看,顾回已经出了毒蜂林了!”这一声让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在顾回那一角的水镜画面上。 就连始终沉默的青云道君闻言都是一颤,不觉就看了过去。 顾回。 他不喜欢这个弟子,大概也有这个弟子叫顾回的缘故。青山宗很少有人会叫顾回的名字,这是青山宗人都心照不宣不再提起的名字。宗门人有各种办法称呼他这个二弟子,总之没有人愿意叫她顾回。 紫霞真人也意识到自己一激动喊出了这个名字,立即又道:“也没看到这个孩子是怎么办到的,好快!” 玉阳真人也纳闷:“这个顾二,真的没想到!”说着讨好地跟长真子搭话:“是不是从来没有弟子能这么快出毒蜂林?” 长真子还没开口,致虚长老先抚须自豪道:“确实顾丫头是最快的。”毕竟顾回也算是走他的关系成为青云峰弟子,谁让他曾欠过顾回外祖那边的大人情呢。如今顾回争气,他也觉脸上有光。 青云道君看着水镜,顾二,顾丫头.....顾家大小姐,二师姐,二弟子.....有这么多名称可以称呼她,为什么要叫顾回。 青云道君依然面色不变,可是笼在青色道袍中的手却微微发颤。他看到了水镜中白瑶手拿的碧水剑,一时间甚至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如果她还在,该也会喜欢白瑶这个孩子吧。 她的碧水剑,给了这样一个纯善的孩子,她该是愿意的吧? 水镜前所有人都在讨论顾回是如何做到这样快就出了最棘手的毒蜂林的,要知道只要有一个蜂巢里的毒蜂动了,一个人没有队友是很难做到万无一失,被淘汰几乎就是注定的。单人能通过毒蜂林,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一个蜂巢都没有惊动。 可他们都知道毒蜂林中蜂巢无处不在,哪怕只是经过的脚步声都足够惊动它们了。难道顾回竟能做到连脚步都始终轻若无人?水镜前众人议论纷纷。 只有青云道君慢慢把视线从水镜中那把碧水剑再次落到了一角的顾回身上,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顾茴,死了呀。 顾茴,死了两百年了。 他亲眼看到她的魂灯灭了。 青云道君一动不动看着水镜,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看谁,或者在看什么。 第9章 水镜外的人还在讨论顾回到底是如何做到如此迅速就出了毒蜂林,有注意到的弟子正双目灼灼跟同伴说着。 这人恨不得直接比划,说得嘴角带沫的小弟子从入了内门,从来听说的不是萧端赵曼这样厉害的,就是小师姐白瑶,但凡有人说到顾二师姐,都是各种窃窃捂嘴笑。 他真的没想到,二师姐身形如此轻盈迅速,甚至迅速到有些地方只能看到一道残影,再看到的时候,她已越过了一段路程。林中的师姐好像不是在一个让人提心吊胆的深山丛林,她如此从容自在,几乎让人疑心她有时简直跟草木丛林融为一体。 这位小师弟甚至说到一度有毒蜂靠近,但毒蜂似乎也弄不清这是人是草木,他觉得二师姐让毒蜂都有瞬间的犹疑困惑,这说法让周围人都笑了,果然是刚进门的小弟子,居然能说出这样好笑的话,真是可笑得有些可爱。 水镜内,顾回靠着一棵巨大的古树打坐恢复灵力。她修为低,灵力消耗快,过度使用神识,也让她此时的身体承受不住,异常疲倦。好在这是一片山林,草木山林孕育的灵气即使再衰微,都是她可以感受到的,于她而言都是滋养。 古木庞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古木下的顾回脸色格外苍白,这是灵力耗竭的表现。缓缓恢复着枯竭的灵力,调息困在这有限身体中的神识,同时也要时刻分神注意周边动静,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导致淘汰。这也是这个试炼秘境的困难所在,每个从秘境中出来的前辈弟子都提到这一点:这个秘境里没有难打的魔物,但可怕之处在于侵扰无处不在,每一个被弹出的人都是力竭的状态。 半日后,她脸上倦极的苍白之色才略略有些好转。另一队人出来了,顾回睁开眼提剑起身。 这几人看到早已出来的顾回先是错愕,很快其中几人心中对赵曼淘汰的愧疚就转化成对顾回的不满。 相比顾回一人出来的干脆,萧端几人明显不管精神还是状态都不大好。除了萧端还算齐整,其他四人多少都显得有几分狼狈。赵晴还在安慰着白瑶:“大师姐人最好了,那种情况,就是大师姐自己也会选择救你的。”始终闷头不说话的李亚此时闷声道:“根本不关你的事,一人做事一人当,出去后要打要罚都有我领着,我把自己交给大师姐处置就是了。” 萧端提着剑始终没开口,缀在白瑶身后两步的毕方一抬头看到古树下一点事儿没有的顾回,心中怒火顿炽,开口就是嘲讽:“顾二师姐倒是挺自在的,也是,毕竟二师姐没错过入林最佳时间!” 这是跟她说话?顾回看着这个她早晚会宰了的毕方鸟,一只死鸟是没必要理会的。依照她修为提升的速度,这只鸟还能嘚瑟多久呢。虽不至于跟一只早晚会死的鸟吵架,但出于好奇,她还是开口问了句:“有最佳入林时间,为什么要错过?” 这个队伍中有萧端有赵曼,哪个不是心里有数的,为什么还会错过时间?这不是没事找蜇..... 顾回完全没有被毕方激怒的样子,没有像以前一样因为毕方一句话就发作,面色反而带着一种好似孩童般纯粹的好奇。这让正要居中调和的萧端和振作起来准备调和这两人矛盾的白瑶顿觉错愕。 顾回——确实变了。 顾回的发问让林中这几人哑声。为什么错过?对啊,为什么? 也让水境外坐在大殿前,方才还各种争执的弟子也都安静了下来。 是呀,萧端这队到底是因为什么才错过最佳入林时间的?要说因为顾回甩脸子,可人也没耽误谁的事儿,人家进去了,还说明出蜂林后汇合。没人愿意跟人家一队,还不兴人家自己一队了! 水镜前有弟子犹豫了会,很小声道:“而且,我也没看出顾师姐甩脸子。”她看着顾师姐就是怕多跟其他人啰嗦错过时间,就是着急过蜂林,她就是想赢.....甚至,可能就是不愿多理会这群注定会给她惹事拖后腿的.....人家一人出蜂林多干脆..... 从秘境中弹出的赵曼,看着水镜中这一行人,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她的视线落在水镜中顾回的身上,目前看来跟此人组队才是最优选。 顾回真诚发问的表情,明晃晃传达着一句话:有最佳入林时间,都不抓住,这还不是自己缺心眼?总不能缺心眼都赖她。 还是萧端打破了几人之间的古怪氛围,强笑道:“咱们再往前走一走,选一处过夜。”再接下来就是最难过的魔物林了,赶紧恢复灵力和体力是最要紧的。 魔物林,单是要过前方丛生缠绕的藤蔓古木,就足以耗光大部分人的灵力,更何况后面还要对上数不胜数的魔物。但好在他们这队有小师妹,到时看到小师妹的作用,就是此时对小师妹有意见的人,肯定也会惊叹不已的。 在毒蜂林和魔物林的中间地带,几人选定了一处过夜地点。一天下来,所有人都消耗很多,亟待休息恢复。一入夜,秘境丛林中若有若无散发着让人倦怠的气息,金丹后期的萧端都受到了影响,更不要说其他处在筑基期的弟子。 萧端安排六人轮流值守,这样每个人都能尽可能多的得到调息恢复。 整片林子安静极了,只有赵晴和白瑶处还偶尔有细碎的声音传出,赵晴叹气摸了摸白瑶的头发,知道白瑶始终对赵曼师姐的出局耿耿于怀,始终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师姐。但,怎么能怪善良的小师妹呢,她也不想啊,都是李亚,有大师兄在要他来救!还有那个顾二,赵晴看向顾回,但对方早已处于调息状态,见此她低声劝白瑶抓紧时间休息恢复,自己也赶紧打坐调息。 只有白瑶一人,见除了前方背对自己值第一班的李亚,其他人都已经入定休息,她一直强忍着的眼泪才无声掉了下来。 水镜前的人同样无声地看着,道君始终抿唇不语。 大约是善良的人自责太盛,导致忧伤内疚的时间过长,等到白瑶值守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通身疲倦,也很需要调息恢复。白瑶守在阖目入定的几人前方,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此时是黎明前的最后一班值守,本来该是最好的一岗,但奈何内疚啃噬的白瑶根本不曾好好休息,此时的寂静,林中那若隐若现的倦怠之气都让她愈发困倦。尤其是白瑶虽然早已筑基,但始终不肯放下凡人的某些习惯,例如吃睡。 过往这些让她别具一格的泛着可爱光芒的小懒惰,在这个夜静人倦的地方,都化成一只巨大的名叫困倦的兽,已经把白瑶整个人都快吞进去了,白瑶抬手啪啪拍打着自己的小脸,奈何把脸都快拍红了,她还是抵不住这种倦怠靠着树慢慢睡了过去。 始终窥探的魔物,终于得了机会,瞄准了几人中最让它眼馋的所在。在它混沌的眼中,其他人都是一片阴影,只有那一人身上那醉人的灵光比旁边那个靠着树睡过去的女修还诱人,让它饥饿更甚,让它实在忍不住冲了出来。 在这一刻它甚至忘了自己是被控制在秘境中的,仅有的微弱的意识都被这甜美的灵光唤醒。 看着直扑顾回的魔物,依然还留在大殿水镜前的弟子发出了惊呼!惊动了同样处于打坐状态的掌门人和峰主们。 秘境中魔物骤然袭去,直冲依然阖目休息的顾回! 水镜前已经有心软的女修闭上了眼,虽然秘境中的魔物杀人不会真给修士造成伤害,但死亡的体验是真实的。被魔物杀死,弹出前的最后十秒,是真正恐怖的体验,每一个被魔物覆面的弟子,那一刻都挣扎到狰狞。 水镜前已经有人发出了嘶的倒抽气声音,往届秘境中弟子当耗尽最后的灵力的时候,他们往往选择自己送自己弹出,也不愿最后死在魔物包裹中。毕竟,那滋味—— 就在水镜前所有人都倒抽凉气准备看到一个垂死挣扎的顾回时,秘境中,在魔物到达顾回前的瞬间,始终闭目的顾回猝然睁眼挥剑,直击魔物要害! 魔物甚至还没能真正靠近让自己心醉神迷的食物,就发出一声嗷叫,啪嗒一团落在了地上,变成了死物。 万籁无声中这突然的“嗷”叫,惊醒了所有人,水镜前的,还有秘境中的。 突然的嗷叫在静谧的林中显得格外可怖,让所有人先是汗毛倒竖,当即睁眼起身,还没弄清发生什么,一个个都先摆出了防御对敌的姿态,然后才真正看清眼前发生的事情。 靠着树的白瑶更是一下子跳起来举着碧水剑就要刺。 顾回警惕回身,正好看到了出鞘的碧水剑。 顾回的目光在碧水剑上扫了一圈,抑制住瞬间升腾起的想要夺剑的冲动。蠢货,碧水剑不是这样握的!握在那个距离,碧水剑根本不舒服!根本施展不开属于碧水的力量。 本就惊惧的白瑶被顾回带着冷的目光看得一个哆嗦,握剑的手一软,剑就掉在了地上。 顾回:...... 剑落地的声音让顾回空荡的左胸一抽。 她的手动了动,依然只是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剑,她转身,不让自己再多看。再看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抢了碧水,说不定还会当众暴打白瑶一顿。不能这样!她是来取药的,她是来取药的.....顾回自己对自己默念。 萧端等人从顾回眼前被击杀的魔物,看到刚刚惊醒跳起来的白瑶,最后都落在了回身死死看着地面的顾回。萧端注意到顾回握剑的手紧到发白,他想二师妹一定很生气,差点被小师妹连累出局...... 白瑶捡起剑,又愧又悔,又急又恨自己,整张脸都涨红了,支吾好一会儿才说出:“二师姐,都是我的错,我.....我太懒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说着话自己急得都快要哭了。 这种情况,其他人也无法为白瑶分辨。只有毕方哼了一声:“又没真出事。”说着拿眼看向顾回,没事顾回还要揪白瑶错处,如今白瑶不过一时不仔细落了把柄在顾回手中,还不知道她要怎么踩白瑶呢。毕方全身紧绷,捍卫地站在白瑶身前。 李亚和赵晴两人还愣愣的,一会儿看看那团死物,一会儿又看看顾回。这要是被魔物覆面,不光直接淘汰.....想到那个滋味,两人都是面色一白。这两人咽了口唾沫,都不说话了。 萧端只好开口道:“多亏二师妹警醒。”秘境里的魔物被除了毒,也都是攻击力不强的低等魔物,但它们速度很快,一点不留神,就躲无可躲。但凡顾回疏忽一点,此时就已被弹出秘境了。 李亚愣愣问道:“顾二.....师姐,怎么做到的?”他觉得连大师兄处于入定中反应都不可能这么快。 顾回收了剑,回了句:“我醒着。” 多亏二师姐醒着,呜呜呜不然她又要犯错了。白瑶又庆幸又激动,跳起来想抓着顾回的手,却被后者再次避开了。白瑶的雀跃一滞,讷讷道:“幸好,幸好二师姐已经休息好了!幸好这次咱们幸运一些!”不然要是二师姐再因为她一时疏忽淘汰出局,她就更难受了。 边激动地庆幸边哭,还用小拳头不停打着自己的头,“呜呜呜,我怎么这么笨呢,又懒又笨呜呜呜.....多亏二师姐休息好了!” 赵晴也跟着说道:“都说小师妹是福星,小师妹在哪一队,哪一队就会特别幸运。”要不顾回怎么偏偏这时候是醒着的,这运气,绝了! 顾回看向赵晴和白瑶,脸上的诧异明显到谁都能看出来。顾回的诧异真的不是一点点,她警醒跟白瑶的福气有什么关系?这在气运女主面前,旁边人的脑子都是泡了水吗?这泡得还得是昆仑山外死气沉沉的弱水.....但凡有点活气,脑子还能动弹,能说出这话? 鸿蒙一顾 第8节 如果旁人的脑子泡了弱水,白瑶这个脑子是怎么回事?还是,她就没有..... 进入这个秘境,时时刻刻都要处于警觉状态,所有人都跟一个滴漏一样,不停消耗灵力精神,白瑶这张红润小巧的嘴是怎么说出这样无知的话——“休息好了”。她累得当值时间都睡过去了,怎么有脸觉得别人都休息好了呢。 但凡翻翻前人的经验说明,都知道这个秘境就是不让人有任何休息好的时候,就是不停消耗进来的人,直到耗尽。就是挑战弟子,让他们这些人始终处于“休息不好”的状态,考验弟子在这种状态下还能不能活下来。 前世顾回接触白瑶的机会其实并不多,前世顾回封印了神格,又失了唯一能联系过往的命珠,让她整个人离本体的自己越来越远,由那颗借来的心操控着喜怒哀乐。属于她的唯一的执念就是修炼和沈遇。其他一切人和事,都不曾真正清晰进入过她的视野。 这次归来,顾回才算真正看到这个叫白瑶的女孩,她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的眼光,能看上这样一个人的沈遇,能有多好呢?纸魅说,一个人的道侣,意味着一个人真正的品味。顾回第一次,开始怀疑沈遇,也许真的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好。 她的视线再次落在碧水剑上,她想,她大概只是不甘。她不难过,没有心的人不难过,只是不甘。 给了她的东西,凭什么再给别人! 顾回收回目光,看着白瑶的脸,认真启发她:“我是醒着,不是——醒了。”她看着对方依然天真懵懂的小脸,真是蠢得让人厌恶啊:对立面是一个善良的蠢货,还不如一个邪恶的强大对手,至少干脆清爽、酣畅淋漓。 “白瑶,我,”顾回好像在对脑子不好使的小孩子说话,还配合了动作,指了指自己,“因为知道你——成事不足,所以在你值守的时候,我不敢睡。”这么说,白瑶应该能听明白了吧。 她是奔着丹药来的,面对这样一个只会遭受良心谴责却让人无法托付哪怕一段时间的队友,她只能选择醒着,保持警醒做一个滴漏,而不是她休息好了,好吗?更不是因为眼前人那虚无缥缈的福气。 此时天已破晓,新的一天到来了。 水镜前除了几位掌门峰主,再次聚集了青山宗众多弟子。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听到了顾回对白瑶的话,一时间本低声议论不断的水镜前,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听到了,顾回说青山宗人人喜欢的小师妹白瑶: 成事不足。 所有人都不觉用余光扫了一眼端坐无言的青云道君,致虚长老握拳挡住唇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一时间不知该拿什么话来打个圆场,心说这顾回怎么说话的,这话直白的——让他怎么圆!尤其是,这话说的,致虚长老又清了清嗓子,目前来看怎么品着还怪贴切的..... 第10章 水镜前一片安静,所有人脑子里都不断回荡着四个字:成事不足。 喜欢天真善良白瑶的弟子们头一个反应是:怎么有顾回这样刻薄的师姐,分明就是嫉妒白瑶受欢迎嘛,一点小事就上纲上线。可之前没有鲜明立场的弟子们,回顾着她们进入秘境的表现,隐隐觉得这个青云峰二师姐,说话是不客气了些,但概括得倒是挺——准确的。 水镜前的掌门和峰主们都沉默着,有人悄悄瞥了眼不动如山的青云道君,心里忍不住道这确实.....尴尬了些。毕竟谁人不知青云道君宠爱这个弟子,众人对白瑶的评价都是什么:善良、单纯、热情、生机勃勃、乐观、不拘小节、可可爱爱.....确实也都挺符合这个上大课都可能悄悄打瞌睡,心里就装着吃和玩的小弟子。 这倒第一次听到人公然评价了这么四个字。微妙的是,仔细想想,也怪贴切的。这么想的人,庄严地抚了抚胡须,评价了句:“这个顾回,说话倒是——呵呵。” 青云道君只是冷冷看了一眼水镜中那个眉眼明艳的顾回。 秘境中白瑶的脸已经彻底红了,还死死拉着跳起来要跟顾回算账的毕方,哭着道:“是我的错.....呜呜呜都是我的错.....师姐出去再好好罚我吧,不要因为我耽误大家的事儿呜呜呜.....” 还是带队的萧端出来组织大家继续往前走,前方的魔物林是最后也是最大的挑战,幸运出了毒蜂林的弟子们几乎全都会折在那里。魔物林甚至被青云宗的弟子们戏称为自刎之地,通讯石上还有人总结“魔物林的多种无痛死法”,分析总结历届到达魔物林战斗到最后一刻,灵力耗竭,一滴都不剩的时候,为了避免死于魔物覆面的痛苦,可以有哪些无痛的、体面的弹出办法。 萧端没有反驳顾回,只语气温和地替白瑶说了句:“接下来就是用到小师妹的地方了。” 这话一出,水镜前的弟子们兴奋了,有新入门的弟子纷纷问相关传言是真是假。青山宗弟子们都知道白瑶气运好,尤其对草木的亲和力特别强,秘境中要有什么灵植别人找不到,白瑶往往都能找到。再有一个奇特的现象,让人棘手的密林,别人可能遭遇藤蔓缠绕袭击,但有白瑶在从来不会遇到这些,“就好像草木会专门给白瑶让路一样。” 一时间水镜前的弟子们都聚精会神要看看传说中这个幸运的小师姐到底是有多传奇。如果真能轻松通过前半部分的密林,后面遇到魔物的时候萧端这队将会有很大优势。毕竟,这部分路难走,单单这段路就已经可以把大部分弟子的灵力和体力消耗一大半了。 秘境中的毕方冷哼了一声:“咱们顾家二小姐多厉害,到时候自然不稀罕靠着成事不足的瑶瑶!”但愿顾二能一直硬气下去,不要走白瑶开出来的路。密林里常常无路可走,前方的人辛苦开出的路也会很快再次闭合,但跟着白瑶总会有路走。 顾回瞥了一眼白瑶腕上那串薜荔叶的手串,抿了抿唇角。 几人往前走的时候,毕方有意拉着白瑶离顾回远一些。白瑶皱了皱眉,想对毕方说点什么,毕方一拍她的脑袋,低声道:“你争点气,有点脾气好嘛!她自己不会靠过来,还非得咱们求着她挨过来?”白瑶咬了咬嘴唇,同样低声回:“那一会儿她过来,你可不许再多说什么了。”毕方无可无不可地哼了声。 如此一行六人就形成白瑶毕方四人团在一起,离开顾回好大一段距离,萧端只好走在这么大一段距离的中间,努力弥合着显然有情绪的两边人。 就这样走到了魔物林的入口边缘。众人抬头,只见整个魔物林里植被愈发葱郁茂盛,一眼看过去就是一片浓郁的绿,深绿浅绿缠绕在一起,几乎看不到任何路。里面参天古树盘踞,其中藤蔓缠绕,相护勾连,几步就像一张网,或者一堵墙。 那一团人中的白瑶深吸一口气,走向前。 此时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传说中的奇特景象发生。 水镜前一众弟子,这时却鸦雀无声,都看着白瑶这一行人。 随着白瑶靠近密林边缘,众人就见神奇的一幕发生了,缠绕的藤蔓慢慢松开,随着白瑶再次走近,看起来密不可分的藤蔓真的好像让路一样,有分出一条通道的趋势。或苍翠或新绿的藤蔓慢慢的地,慢慢地松开回缩。 毕方挑衅地看着远处静静注视这边的顾回,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啪嗒一声,他回头一看,才慢慢松开地藤蔓迅速扣合,简直让人能看出一种慌张,后边还迅速有新生藤蔓葳蕤而来,攀上对面的古树,把本就没有的路,封得更死一些。 秘境连同水镜里的众人:..... 水镜外突然好些人发出了惊呼声: “藤蔓让路了!” 随着一人的靠近,就见藤蔓自行收缩散开,似乎是敬,又似乎是畏。在所有人口中难缠的藤蔓,乖巧得让人咋舌。很快,先还缠绕攀附的藤蔓居然就在他们眼前,让出了一条可以过人的通道。 更让所有人惊诧的是,做到的人不是他们本来期待的白瑶,而是顾家那个声名并不好的二房大小姐,是青云峰那个除了脾气其他都平平无奇的二师姐:顾回。 秘境中的顾回已经顺着藤蔓让开的路进去了,身后的安静让她回了头,要过魔物林还是需要人相互配合的。只见魔物林边缘白瑶对着她那边再无丝毫反应的藤蔓涨红了脸,她越靠越近,手都碰到了藤蔓枝条上,惊喜地发现藤蔓又缩了缩,但很快就失望了,刚一回缩的藤蔓立即又缠绕了回来。 白瑶一向觉得自己特殊,这是第一次,她的特殊似乎被某种她看不到的东西打破了。众目睽睽下,她既羞窘又茫然,尤其想到师尊也看着自己呢,白瑶更加着急。越发想要做到,但往日似乎分外听她话的草木,今天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已经开始使用灵力了。但她本就是个废灵根,平日又没有多努力修行,靠着各种丹药和师尊的亲自帮助到了筑基后期,对灵力的控制却粗糙得很,不过一会儿,就把灵力耗尽了。 毕方看着着急窘迫的白瑶,不善地扫了一眼顾回。神兽的直觉,让他隐隐觉得白瑶身上发生的事情,与顾回的变化有关。好像从顾回开始不倒霉的时候,一直幸运的白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少年垂下了俊秀的眉眼:顾回,真的该死了。 最终一直以白瑶为中心的队伍,变成了跟着顾回往前走。除了萧端始终自然,其余人都带着几分不自在,说不出哪里,就是觉得怪。 形成对比的是,同样到达了魔物林的另外三个队伍正在那里动用灵力砍伐开道,被灵力击退的藤蔓收缩让出空间,但不过瞬间又有新的藤蔓生出盘踞,造成其他队伍都被藤蔓分割开来,前行的每一步都要不断消耗灵力,越往前走越艰难。 而他们这边跟着顾回,保存了实力,到达了直面魔物的地方。此时,其他那些顺利通过毒蜂林到达魔物林的弟子几乎都快被耗光了灵力,不得不站在藤蔓丛生的密林中,一边要小心规避着突然生发出的藤蔓袭击,一边勉强恢复些灵力,如此才能继续向前。 前方魔物的特点是多和袭击快,不管是从身前还是身后,一旦被魔物覆上来,整个头脸就会被魔物包裹,剩下的就是痛苦的死亡和必然的淘汰。 几人都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全身紧绷。 通过这段挑战的最好方式就是两人一组,彼此守护对方后背往前移动。 分组的时候再次到了。 这次白瑶不说话,其他人也都不说话。明明无比顺利到了这里,除了白瑶个个都是满血状态,可是这组的气氛却呈现出一种古怪的低沉。赵晴瞟了一眼看着前方还在思索什么的顾回,先开口道:“瑶瑶最小,她先选吧。”很明显,队伍里最好的选择就是跟萧端一组,存活通关的可能性最大。 白瑶已经没了刚入秘境的活泼,小心翼翼看了顾回一眼,小声道:“还是二师姐先选吧。” 萧端也觉得该让顾回先选,毕竟能到这里,顾回的贡献最大,他抬眸赞赏地看了一眼白瑶。 顾回刚刚一直在考虑收集的这段魔物的特点,听到白瑶的话,看其他人也没有反对,直接道:“我选萧端。”让她选,她肯定选最厉害的,这样拿到奖品的把握才更大一些。 顾回的话一出,其他人再次沉默了。他们大概都没想到,顾回居然当众就这样不客气地直接把最好的留给了自己。毕方脸色更难看了,他是白瑶的契约兽,是最清楚白瑶状态的人,知道白瑶灵力已经没有多少了,这种情况下只有跟实力最强的萧端一组,才是最好的。他本来只待顾回稍微一犹豫,就趁机把白瑶和萧端组队,却没想到顾回脸皮这么厚,一点都不带犹豫的,张嘴就把最好的扒拉到自己那边。 毕方咬牙道:“顾二师姐真是一如既往只顾自己啊。” 这话可真的不好听,这就是直戳戳指着鼻子说顾回自私。 谁知顾回听了居然没有动气,还点了点头:“我肯定先顾自己啊。”她是真心没觉得毕方这句话过分,这个队伍里的人除了萧端对她有过帮助,其他人跟她有什么值得她顾的情分吗?这只鸟说的不是废话嘛,同在一个队伍里除非领了任务,不然她当然只顾自己。要不然还顾谁?那个经常撇着嘴看她的李亚,还是那个看见她就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的赵晴?更不可能是跟她站在对立面上的一人一鸟了? 待到看众人脸色,顾回才揣摩出毕方这是对她的选择有意见。如果是这样,她就觉得更可笑了,顾回抬眸,依然是她那在山林中格外空灵却含困惑的声音:“不是你们让我先选的?”选的意思,不就是可以想选谁就选谁吗?如果他门不是想让她“选”,那为什么让她先“选”?这些有心的人,一个个好古怪啊。 白瑶干干笑了两声,“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师姐想多了。” 最后在这种古怪的氛围里完成了分组,顾回能跟萧端一组,就心满意足,她的全部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怎么斩杀魔物通过这关了。水镜前看着这行人的众人,这时候都看出来了,队伍中其他人感受到的那种古怪沉闷的氛围,这个顾回要么根本就没感觉到,要么就是感觉到她也一点不放在心上。 三组人到达了处处都潜伏着魔物的地界。 萧端握紧手中的剑,背靠顾回,立即感觉到身后人的气息瞬间变了。 第11章 萧端一下子就感觉自己背后的顾回,整个气息都变了。 此时外人,尤其是大殿前的年轻弟子们还看不到顾回的变化,他们只能看到这行人分组进入了魔物地界,只能看到分组的时候白瑶的谦让,顾回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挑了最好的搭档。尤其是那些支持白瑶的人纷纷道顾回只刚刚筑基,与大师兄实力差距明显,必然会拖累大师兄。再是觉得顾二师姐厉害的,此时最大的期待也不过是希望顾二师姐不要过于明显给萧师兄拖后腿,到时候肯定要跟给人指责。 那些喜欢白瑶的弟子抱怨:“小师姐肯定也是怕萧师兄被拖累,毕竟赵曼师姐被带累出局小师姐已经很难过了,顾二师姐却一点都不在乎。” 旁边有不同想法的弟子固然想替顾回说话,但面对着实力差距也只能辩解道:“还没开始呢,谁知道——”,先前那人立即带着讽刺味道接口:“是啊说不定连魔物都会给顾家二小姐让道呢。” 魔物当然不会给顾回让道,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魔物也根本阻不了顾回往前的道。 顾回手中那把看起来并不出奇的剑,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灵性,顾回前面一片被她的剑光笼罩,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剑光。众多魔物似乎选定了顾回作为攻击对象,可是在这密不透风的剑光面前,扑过来的魔物,甚至没有靠近,就已经变成一团团死肉,噼里啪啦落下。 一时间魔物林这块区域好似下起了黑雨,不见剑招,只见剑光,还有仿佛冰雹一样噼里啪啦落下来的黑点,很快就在顾回和萧端周围堆积成一片。 萧端的剑法也使得非常漂亮,完全封住了企图通过后方袭向顾回的魔物。 一时间只见魔物从四面八方向着两人呼啸而来,然后就是噼里啪啦的坠落。 看得水镜外的人瞠目结舌。 李亚赵晴、白瑶毕方前面几乎没有什么魔物袭来的压力,所有魔物都疯了一样绕过他们,袭向顾回萧端两人,但所有扑向他们的魔物,也都毫无意外地在他们两人前方坠落成为死物。 水镜前所有人都看得合不拢嘴,别说这些初见这种砍杀魔物如切菜场面的青山宗弟子们,就是大殿正中的掌门和各峰峰主们此时也停下了彼此间不时的点评,个个视线都被水镜中这一对师兄妹吸引住目光。 副掌门致虚长老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看着顾回挥出的剑,看着那团剑光,最后才看向剑光中的那个弟子。 随着最后一个魔物扑通坠落,跌落在已经累了不知几层的魔物尸堆上,魔物啸叫的丛林静寂下来。 最后一道剑光消失,所有人都看到剑光消散后的两人,依然是最先背靠背的样子,握着剑,专注而戒备地看向各自的前方。他们目光中似乎都只有一个信念,绝不让任何东西从自己的前方进入,——任何东西。此时他们依然还处在全神贯注的战斗状态,顾回脸色已经是一片苍白,即使是金丹后的萧端,此时脸色也已是透支的苍白状态。 但两人握着剑,依然眸光向前,战意未消。 此时青山宗的大殿内外安静如同秘境中的这一片魔物林。 魔物林中赵晴李亚四人已经彻底愣住,他们没想到自己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已经从所有师兄姐们口中可怖的魔物林存活了下来。 所有师兄姐说起魔物林,都会透出一种恐怖神色,似乎说话的人再次被带入其中:“一旦开始斩杀第一只魔物,就好像触动了一个开关,铺天盖地的魔物前赴后继,唯一的选择就是耗尽最后一滴灵力,然后看着魔物扑上来,裹住自己的脸。”“那时候,你已丧失了任何自行弹出的机会,只能任由魔物包裹住自己的整个脸,在被弹出前,你会真切经历被魔物吸食窒息而亡的可怖感觉。” 进来前赵晴甚至不敢多听,就连李亚每次想到这样残酷的魔物林都会龇牙倒抽凉气。 如今,他们就在魔物林,就这样.....过来了? 有一瞬间,他们四人确实都感觉到了那种恐怖的气息,确实随着第一个魔物被砍杀的嗷叫,四边天际,好似乌云笼罩,那不是云是数不清的魔物。然后——,他们不自觉看向此时魔物尸堆里同样面色苍白的两人,然后那些铺天盖地的魔物好似受到感召一样,都扑向了萧端和顾回。 再然后,都死在了他们两人的剑下。 在场的四人此时都不知道,眼前这两个似乎快连站都站不住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尤其是,顾回,怎么做到的。 他们耳边甚至一度听到魔物林其他方向传来的青山宗弟子被魔物缠身时发出的惊恐的叫声。那种体验,是濒死的体验。那一刻,濒死的恐怖会让身处其中的人忘记这是一场绝对安全的试炼,他们只有经历死亡的恐怖。 最后,远处所有隐约的声音都消失了。 远处其他青山宗弟子们的搏杀声消失了,因为他们都“死了”。 而他们所处的这片地方,消失的却是魔物啸叫着扑过来的声音,魔物都死了。 一直到此时,顾回才松了紧绷的身体,这一松,她几乎要握不住自己手中的剑——她彻底脱力了。可一个使剑的人,即使脱力,也绝不容自己的剑脱手,她迅速握住,以剑拄地,支撑自己近乎完全脱力的身体。 还是萧端迅速转身,扶了顾回一把,他的声音也是虚弱的:“二师妹——”,可是其他的话,他却说不出来。萧端看到骤然松弛下来的顾回,白皙额头上是大滴大滴的汗珠,她握着剑的手几乎都是抖的,整张脸更是连唇色都惨白。 鸿蒙一顾 第9节 萧端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动,是震撼。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知道,如果还有魔物,顾回依然不会倒下,依然会继续杀下去,同自己一样。 魔物林中,除了萧端那声“二师妹”,依然是一片寂静。李亚动了动,看到萧端已经扶住顾回,终于没好意思向前,就连赵晴,都张了张嘴,想对顾回说些什么,可也没说出口。 水境外,也是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听到致虚长老近乎颤抖的声音,看到致虚长老激动的脸,他枯瘦的手指指着水镜,眼睛里好似有火在燃烧:“掌门师兄,你看到了?那孩子——,你看到了吗?”致虚觉得自己喉咙里好似堵了什么,让他说不出更多。 掌门含笑抚须点了点头,看着致虚长老燃烧着希望的眼睛,他看到了。 “凌霄宗秦廷之,玄剑山庄吕岩,又有佛子现世——”,致虚长老双眸燃烧,喘息着只说出了这么三个名字。 可在场不管是掌门还是峰主都听懂了。两百年前魔尊的那场大战,让青山宗四个老祖一死三伤,三位伤重老祖至今还是闭关状态。青山宗全靠崛起的青云道君撑着,如今年轻一辈的争夺较量中,青山宗已经落后了。曾经领头羊的青山宗,却在新一拨弟子中出现了真空,萧端赵曼等人不是不优秀,但对于一个宗门来说,只优秀是不够的。一个宗门需要天骄,尤其是一个领头的宗门,更是每隔几百年就要出天骄,不然在激烈的竞争中,尤其是如今的修真界,资源如此匮乏,争夺永不停息,它的衰落会如同它的崛起一样迅速。 能改变这种衰落命运的,只有天骄弟子,最耀眼的那一种。如同他们青山宗曾经有过的,如今撑着青山宗声望的青云道君,还有已经陨落的天才剑修顾茴。 所有人都同时想到了这个名字,想到了这样两个人。 即使顾回还只是筑基,但只要见过她的剑的人,就不会弄错,这样一个用剑的人绝非池中物。一旦握剑,就能抓住所有人的目光,耀眼到让人屏息。 同曾经的剑修顾茴,一样的夺目,爆发出势不可挡的光芒。 如同前面所说,任何一样东西只要掌握到极致,都会产生极致的美,极致的震撼。 顾茴,顾回。 所以人心头都浮现这两个名字,包括青云道君。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两天一样,频繁想到顾茴了,道君衣袖下的手扣紧了袖中一块雕刻粗糙的玉,立即又好似火烧一样松开了,那是——白瑶亲自雕了送他的玉。雕的是他作为凡人的生肖,该是一条龙,却被白瑶雕得歪歪扭扭,看不出是什么。送玉那天是道君的生辰,修道的人早已忘记自己曾经的生辰,只有白瑶固执地记着他的生辰,一年又一年,整整两百年。 她来到他身边为他过得第两百个生辰,送给了他这块亲手雕的玉。一给出玉就把两只手都缩在了背后,青云道君拉出来看到了她伤痕累累的手。 但此时,这块玉却让一向清冷的道君,无所适从,似乎连碰都不该碰,更别说这样日日带在身上。 水镜前在一片安静后,爆发了弟子们热情的议论,所有弟子都激动地开始说着刚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与顾回一起被讨论的还有她方才使出来的那套顾家剑法,曾经因为顾家衰落而看轻顾家的众人,再次深深感叹顾家曾经能跻身修仙世家不是没有原因的。如今,只怕顾家很快就要起来了。 有那心思机灵的修真世家出来的弟子,已经悄悄通过传讯石把这一幕告知自家的长辈了,该走动的也要走动起来了,看致虚长老激动重视的样子,只怕以后修真世家的格局都可能会变一变。 弟子中赵曼听懂了致虚长老的话,致虚长老这是把筑基的顾回,跟已经化神或元婴期的修真界那几个真正的天骄放在一起了.....这让她既不明白,又觉得心怦怦直跳。难道这意味着她将能亲眼目睹一代新星冉冉升起?生在第一流的修真大世家,赵曼从小都是听着各种天骄故事长大的,想到她也许真能亲眼见证一位大器晚成天骄的诞生,一向稳重骄傲的赵曼,眸子都一下子亮了。 秘境中,萧端和顾回原地调息,另外四人还是愣愣站着。他们倒是也可以调息,但他们似乎真的没有消耗多少灵力。 随着两人再次起身,这一行六人继续前行。 那个通向最后出口的传送门出现了,李亚赵晴呆呆地看着亮闪闪的传送门,说不激动是假的,他们真的没想到自己也有能坐上这个只有最优秀的弟子才能到达的传送门。 白瑶依然咬唇沉默着,毕方能感觉到白瑶的心境,心疼之余更恨顾回,就是这个顾回抢光了白瑶所有的机会,让一向处于人群焦点的白瑶,第一次变成了这么无足轻重的存在。他能感觉到白瑶心里涌现的浓重的羞愧和憋屈,尤其是毕方知道白瑶对道君的心意,想到道君也看着这一切,白瑶愈发难过羞窘。 几人各怀心思,上了传送门。 传送门却发出了滴滴的声音。 很快,所有人都听到提示音,传送门能量只能承载三人。 换言之,他们六个人能到达最后出口的只有三人。 这是所有攻略经验里都没出现的,也让水镜前的各位弟子都长了见识,毕竟往届试炼,从来没出现过同一个方向居然有六个通过的人,导致传送门带不出去.....果然修真界资源匮乏很了,就是第一大宗门青山宗的传送门都小气吧啦,生怕扩容浪费了灵石..... 大家既觉好笑又带着几分复杂目光再次看向水镜中的顾回,毕竟往届,也没出过顾回这样的大黑马,以筑基期实力却跟金丹后期的大师兄配合得滴水不漏,几乎斩杀了魔物林里一大半魔物。 赵晴和李亚自觉站了出来,虽然遗憾不能感受一下传说中只有最优秀的弟子才能搭乘的传送门,但怎么算他俩也肯定是该站出来选择自杀被弹出去的三人中的两个。 谁知后半程一直沉默的白瑶突然悲愤出声: “不!” 第12章 “不!” 随着白瑶悲愤出声,她同时扑上前抱住要自我了断弹出去的李亚,恶狠狠道:“李亚你敢!我不同意!”死死抱住李亚右臂后,另一只手还扯住了旁边的赵晴,哭着喊道:“我绝不会看着你们这样死的,绝不!” 李亚和赵晴被白瑶情真意切的哭声感染,心里也都染上了一种自我牺牲的悲壮。 萧端也因眼前一幕觉得有些微微鼻酸,只有顾回好似浑然没感受到这种悲壮。面对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动人局面,她的苍白的脸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简单说就是无动于衷。 白瑶哭得快把李亚赵晴都带哭了。 顾回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可你再哭,他们俩之间总是要了断一个。”既然白瑶不舍得这两人淘汰,那么白瑶算一个,她的鸟算一个,但就是这样,她也不能抱住两个呀,抱住一个就行了.....顾回看了看萧端,她觉得自己没算错。 顾回看着即将消失的阳光,随着夜幕的将临,她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她不喜欢变数,都走到了这一步,更该速战速决,赶紧离开魔物林。 赵晴显然知道当前局面,无论如何她跟李亚一定要有人出局的,她哭着掰着白瑶的手,但白瑶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命摇头。 “我不让你们俩死,你们谁也不准死!” “就是死也该是战死!我不准你们自裁,我不准!” 顾回倒没想到娇小的白瑶还有这么大的劲儿,喊起来能有这么大的音量。她看着只有最后一点光亮的日头,马上就要完全沉入密林那边,心道果然还是杀得魔物太多,让这个白瑶太省劲儿,这会儿居然还有这么多力气这样碍事。 白瑶死死扯住两人,冲着水镜外的人喊道:“这不公平!我们活着来到这里,就该一起活着出去!这是什么狗屁规则,凭什么我们都通过了,还不让我们一同出去!” 平时可爱的白瑶此时几乎像一只小兽一样对着水境外的掌门等人喊道:“我不服!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决不允许任何一个队友不是战死,而是被我们逼死!” 她的小脸在水镜前无限大,坚决有光,好像一个面对不公的斗士。 可是规则就是规则,带不动就是带不动,传送门只能传送三人就是三人。 任由白瑶喊破喉咙,传送门也无动于衷。 萧端注意到顾回握剑的手紧了紧,她几乎要控制不住一剑一个的冲动了,都到了这里,她可不愿意再面对任何意外。她估算着一剑一个,萧端能不能拦得住她,可是最多两剑,就会被萧端给拦下来。此时,硬打,她可还不是萧端的对手,更别说,还有毕方。 可是,她的丹药,绝不容有失。 太阳的最后一角也彻底消失了,夜幕从密林那边向着这边笼罩而来。 白瑶却好像被自己的话启发了,眼睛一亮,重新转向了自己的队友们,慷慨激昂道:“这规则不公平,我们就不能对不公低头,我们既然一起来到这里,如果规则不让我们一起出去,逼我们残害同门,我们难道照做?!” “不如,咱们谁也不坐这劳什子传送门!一起被弹出,这就是咱们对不公的对抗!我是不会放弃任何队友的,你们呢?”尤其还有那么优秀的赵曼师姐被他们连累,连毒蜂林都没过,白瑶更坚定了共同牺牲的决心,如果这样,他们也算能对得起赵曼师姐了。不然,实在太不公了。这些不公,以及看着别人为自己牺牲的愧疚,压迫的她那颗小小的心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要不是始终注意顾回的萧端按住了顾回握剑的手,她真的要一剑劈死这个白瑶! 什么意思?!她走到这里,眼看要拿到丹药了,白瑶居然号召她也牺牲!她为了拿丹药,差一点都要把前世的剑法使出来了,就差一点,她就藏不住自己了,可即使藏不住,她也要拿药! “你没事吧!”顾回的剑被按住,她脱口对白瑶道。所有人都毫不怀疑,顾回的表情就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还是你有病啊!”其他人可别被传染了。 白瑶的脸因为激动都涨红了,含泪对顾回道:“难道就为了一瓶破丹药,一块烂铁,师姐就能眼睁睁看着咱们同门被逼着选择牺牲!为了什么所谓的赢,为了什么破奖品,咱们就要认了这不公平的规则,任由我们的队友去死!难道看着他们去死,我们这些活下来的就能心安理得!” 顾回觉得自己的剑快按不住了,那药是她稀罕的疗愈丹,那铁可是她同样想要的玄铁。 萧端只得微微用力再次按了按顾回的胳膊,好歹按住了,就听顾回道:“你哭哭啼啼又喊又叫,他们又不是真死,他们只是被淘汰啊!是被淘汰,连同你,我可爱善良的小师妹,技不如人就要被淘汰,就是这么回事!”说着顾回挣脱了萧端的手,抬起了剑,电光石火间先斩杀了白瑶,这个最碍事的。 看,技不如人,被淘汰,就是这么回事。明明很简单的事儿,还整的要死要活的..... 瞬间,激动的白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被弹了出去。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顾回的冷笑:“好了,现在不用你们自裁了。”说着她再次提剑向前,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斩杀下一个队友的时候,她的剑一挥,李亚一闭眼,可自己并没被弹出去。 一团死掉的魔物啪嗒砸落在他脚边。 随着夜间的到来,魔物与夜色融为一体,更加隐蔽。 传送门已经消失,而魔物林中的魔物再次被触发,朝着这群幸存的人扑了过来。 被弹出去的白瑶直到来到正殿前,依然没接受二师姐居然如此残忍,竟会亲手杀了她。她的眼睛依然含着泪,她想即使这样,她也愿意替二师姐分辨几句,她叹了口气。二师姐只是——太想赢了,她把那些身外之物看得太重了。白瑶无奈摇了摇头,在她心里什么赢什么丹药玄铁都一文不值,重要的只有人,只有情意。 白瑶来到正殿前,已经带出了笑脸,她想给大家看到她没事,一点事都没有,甚至想笑着说些什么为二师姐的冷酷遮掩几分。却发现殿前所有弟子都没有看她,一个个都目光炯炯,分外紧张注视着水镜。 第一次被人这样彻底忽略的白瑶,心里有些不自在。 可当有人终于看到她的时候,她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因为那些人的目光显然不是理解,而是带着一种——,白瑶觉得那不该是她该得的目光。 她一向不大守规矩,这时候也依着自己的心意,直接进了正殿,委屈极了,此时只想缩在师尊旁边,诉说自己的委屈。 谁知一抬头却看到硕大水镜里,一群人再次与魔物厮杀在了一起。 而李亚毕方都已经被魔物覆住,很快淘汰出局。 接着就是赵晴。 这三人过来的时候,脸色都非常难看。有经验的弟子都明白,是那种濒死的恐怖,还没有褪去。那是非常真实的十秒,魔物附着在头脸上,让你清晰感觉到生机完全流走,自己被抽干,在窒息中死亡。直到被弹出后,人都被困在那种窒息的后怕中。 水镜前没有人顾得上注意白瑶,所有人都屏息看着水镜中发生的一切。 黑暗加持下的魔物威力速度都大增,但是顾回和萧端显然都是强弩之末。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大殿前所有弟子此时都站了起来,握着拳头看着秘境中依然在挥剑厮杀的两人。一片安静中,好些人忍不住呢喃出声:“撑住啊,撑住!” 魔物涌过来的数量有所减少,但是所有人也都看出来,这两人只怕——撑不住了。 黑暗中魔物的速度,不会给人任何晃神的机会,任何一个晃神,都会让他们扑上来。 然后是真正的死亡的体验。 “撑住啊!”这样的喊声不觉多了起来。 最先倒下的是萧端,他最后帮师妹顾回拦了一剑,自己却被魔物覆面。整个魔物林里,只余力竭的顾回一人还在挥剑。 好几次,掌门和峰主们注意到顾回的剑光都颤了。 顾回,快握不住她的剑了。 他们的心跟着颤抖的剑光都是一缩。 他们谁都没想到,这场试炼到最后,会看到这样惨烈的一幕。他们甚至觉得,可以了,这样已经很可以了,顾回,可以放弃了。 但显然秘境中的那个女孩,不这么认为。 她调动起最后的力量,再次把已经破损颤抖的剑光舞出了一片璀璨的杀机,势头稍起的魔物再次噼里啪啦落下来。 所有人的心都一震,然后一提! 这次连掌门和峰主们都站了起来,除了青云道君,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死死盯着水镜中一片黑暗笼罩之下的顾回。面如白纸,唇已干裂出血,只有她的眸光依然如初,透着一种不死不休的执拗和凶狠。 看到魔物飞来的方向终于安静了下来,这次,只怕整个魔物林中的魔物都被斩杀殆尽了。突然—— “小心!” 所有人都忍不住喊出声。 可惜,顾回听不见,而她显然也已不够灵活了。在一片压抑的低呼声中,最后一只突然飞出的魔物覆盖了顾回的头脸。 鸿蒙一顾 第10节 魔物死死裹住目标,发出兴奋的嗷叫,它终于吞食了光。 顾回要死了。 他们看过无数弟子的淘汰,可从来没有一刻,让他们觉得这么难过。 她该赢的。 但谁都没想到,被魔物覆面的顾回却在最后一刻,抬起始终在颤抖却依然酝酿力量的手,直冲覆面的魔物插去。她用最后的清醒,清楚记得魔物的要害之处,以手为剑,插入魔物要害。所有力量都汇集在苍白的指间。 魔物——啪嗒落地。 恐怕不仅围观的人,连那只魔物都是惊骇的,它明明已经吸食住了光,可怎么还是为光所杀? 顾回的手指不仅捅死了魔物,还插入了自己的眼睛,秘境中的顾回看不见了。整个魔物林再次恢复了死寂,那是真的死寂,除了顾回再无一个活物。 水镜外的众人也是一片死寂,这是所有活人被震撼后的共同失声。 他们就这样愣愣看着水镜中的顾回踉跄摸索,艰难到了传送门会出现的地方。看到她拄着剑蹲了下来,他们才注意到顾回——其实也是这样单薄而娇弱呀。 风吹动她白色染血的衣衫,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是那样的纤细柔弱,她的身后是无边的黑暗,是苍茫的密林。 她微微歪头,好像生怕再次错过传送门,好像要听到传送门出现的声音。 那样子,天真得像个来自丛林的孩子,或者精灵。 让人看得心里发酸,又微微想笑。 一片寂静的大殿内外都听到了歪着头静静等待的顾回那空灵的声音: “这下,不仅丹药是我的,连玄铁也是我的了。”刑天的伤有的治了,还可以送他一柄新的大环刀! 她的两眼明明睁都睁不开,可她的声音里却仿佛含着山风,含着笑意。 第13章 所有人都震撼于这场战斗的惨烈,都痴痴看着黑暗中抱剑蹲在那里的少女。 只有少女,仔细感受着传送门出现的动静和光亮,心里却喜滋滋道,人间有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果然人间的话都有道理呢。 银白色的传送门出现在一片漆黑的魔物林边缘,水境外被这场战斗震动的众人看到顾回站到了传送门之上,不知谁先发出了第一声呼喝,随即年轻弟子们一片激动的呼喊喝彩之声,迎接顾回的归来。 已经有小弟子们专门等在出口方向,等到顾回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恢复,激动的人群看到持剑走来的顾回,再次慢慢安静了下来。 是时,青山宗的山风吹动了来人白色的衣袍,白袍染血,黑发飞扬。 顾回出秘境这一形象深深留在很多人的脑海中,很久很久以后,当说起修真界的传奇的时候,今日这里很多人都会感叹地说起这个曾经是青山宗二师姐的传奇,对于青山宗很多人来说,顾回的故事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他们模糊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同的人,不同于过去,也不同于他们。 顾回来到大殿,致虚长老按捺不住站了起来,仔细打量顾回和她手中的剑。致虚长老一时间满意非常,忍不住对青云道君道:“看看,当时你还不愿意,这徒弟好不好,你就说好不好?”说着自己先点头,这可是他为宗门发现的人才呐。 从出来后就发现很多事都跟自己想的不一样的白瑶,此时正站在青云道君身后,发现不仅是其他人,就连师尊都开始注意顾回的时候,白瑶心一跳。她忍不住更靠近青云道君一点,好像生怕自己的师尊被别人抢了去。 眼看师尊就要细细打量这样的顾回,白瑶心慌得厉害,当即脱口而出:“师姐,你给我的一剑,让我很难过!”说着还强笑了一下,带着些委屈。 顾回连眼皮子都没抬:“你没用又碍事,这样死不舒服吗?”说到这里她才抬眼看向对面人:“还是,你想死在魔物手上,你觉得那样更舒服。”顾回的声音是淡的,只不过瞟了对方一眼,掩饰她淡淡的不屑。 “师姐是为了让我舒服的死才刺的我吗?”白瑶抬起下巴问。 “我只是嫌你碍事。但我确实让你死得更舒服了,你得认。”她说这话时连看都没看对方,抚了抚自己手中的剑,压着心里跟白瑶拉扯这些没用的屁事的不耐烦,她更想问问奖励怎么领。 从未跟人吵过架的白瑶脸微微发红,声音大了一些:“我不认!师姐怎知我不愿意战斗!怎知我不愿意死在魔物手中!师姐怎能什么都不说就替我做决定!” 声音大得让顾回听得耳朵嗡嗡地烦,她这才重新又抬眼朝眼前两人看去,始终稳坐前面的清冷道君,看着着急其实站在道君身后自在得很的小徒。道君清冷,但是坐在那里就是支撑,他的无言就是纵容。小徒看着天真,其实她哪里不知道这种纵容,要不然在站着掌门和峰主的正殿,一个无功还有过的小徒弟敢这么大嗓门说话?委委屈屈的还质问上了,还不是仗着道君有恃无恐。 顾回轻笑了一声,像秘境中那样一字一句,好像跟小孩子说话一样:“我——”指了指自己,对面白瑶头皮一麻,就听顾回继续道:“是替我自己决定,你碍事,还是早点死了好。明白了吗?” 话落,顾回就觉一阵威压压下来,喉头一甜,吐出了一口血。 掌门和致虚长老忙护住顾回,都皱眉看向对面的青云道君。 青云道君不过略一放出威压,只护住了身侧的小徒,他抬眸,清清冷冷的目光落在顾回身上:“妄言,该罚。” 他清冷的视线对上了顾回看过来的眼睛,后者嘴角还带着一抹殷红色的血。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这一瞬间他却在对方眸子中看到令他无比熟悉的神色,道君袖中微微抬起的手,本欲施一力让顾回跪下,却骤然滞住。 对面人依然嘴角带血歪头看着他:“可我说的是实话呀!不是妄言,师尊。”“师尊”两个字被她喊出了一种怪异的味道,听得青云道君眉心一跳。 掌门和致虚长老一听这顾回果然是个嘴硬不省心的,居然还敢顶撞青云道君,两人立即相护,无论如何都得好好把顾回护下来,道君要罚要宠小徒弟可以,但顾回可不能让他真伤着。 谁知这次道君居然直接收了手,让殿中人都很诧异,这可不像道君的脾气。事关小徒弟的事情,道君可不是一个爱听人讲理的人。 青云道君再看过去的时候,依然是那张完全不同的脸,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他想,那一瞬间,是他被心魔障住了。 白瑶发现,师尊的气息变了,愈发清冷了。甚至这冷淡,也对着她。一心爱慕着师尊的白瑶对这一切都非常敏感,她立即敏感意识到这变化跟顾回有关。 顾回,顾茴.....白瑶苦涩想到,已经两百年了,师叔已经死了两百年了,师尊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彻底放下。她一直都在师尊身边呀,白瑶的心里都在呐喊:师尊,瑶瑶一直都在呀。 一向喜欢宽容人的白瑶这一刻几乎有些厌烦顾回了,明明她与师尊的关系已经往前了很大一步,碧水剑就是证明。可现在因为顾回勾起的记忆,白瑶失望地意识到师尊又退了回去。她垂头无奈地笑了,不怕,她与师尊还有下一个两百年。青云峰顶,那是一个清冷寂寞的地方,但——也是一个只属于她和师尊的地方,两百年,再两百年,师尊总会看到她,只看到她。 可很快,白瑶就发现,青云峰顶不再只属于她和师尊了。 如果说青云道君眼中只有他那个小徒弟,掌门和致虚长老此时眼中可只有顾回——他们在新一代弟子中看到的希望。致虚长老难得见到青云道君对除了白瑶以外的人手下留情,错误判断了形式,以至于觉得可以为顾回在青云峰讨到更多的重视。 他笑眯眯开口:“顾回一手顾家剑,依我看使得近乎炉火纯青,”这“近乎”都是他替人自谦,那就是炉火纯青,“如今当务之急,就是助她进阶!”说到这里,致虚长老心头一片火热,顾回这是生有剑骨啊,一旦进阶,来日剑意都是可期的。如今新一辈剑修,也就只有玄剑山庄的吕岩有望能出剑意吧。只要好好培养,下一个,该是他们青山宗弟子顾回呀! 掌门立即抚须接道:“很是很是,凝元丹已经发了下去,青云峰领了四颗吧。”青山宗炼制的凝元丹是上品结丹灵药,专门提供给本门将要结丹的弟子的。青山宗这样的大宗门,这类辅助类丹药都是按峰分配的。青云峰因为道君贡献值最高,门下弟子领取的丹药也一直是最多的。 掌门说的时候根本没想别的,青云峰就三个弟子,萧端用不上凝元丹了,白瑶用一颗,那还有三颗呢。 谁知他话落,却并没听到青云道君接话,掌门蹙了蹙眉再次看向青云。 青云道君这才淡声道:“四颗凝元丹都在白瑶那里吧。”这类丹药本来除了白瑶,也没人需要,他也不曾留心。殿中诸人把目光投向白瑶,却见白瑶小脸一白,搓着小手无措道:“就一颗了呀。” 掌门和致虚长老这次眉头可真的拧得死紧,玉阳真人忍不住道:“你吃清凉丹就算了,凝元丹也能混吃?”就是他们青云宗这样的大宗门,炼制凝元丹也都是按时按计划来的,里面有味经络草很是珍贵,也是其他丹药的重要材料,能分来炼制凝元丹的分量都是按照弟子情况计算过,严格把控的。 白瑶搓着小手:“我就吃了两颗试试。”说着脸颊一红,当时她还只刚刚筑基,结果吃了差点没有内火急升死掉,整个人都烧成了火炭一样,多亏师尊——抱着她到了寒玉床上,用真气守了她一夜。 听到白瑶这话,殿中各位峰主无语,却个个都皱了眉,只是碍于青云道君,诸人实在不好说什么。一向只知道道君偏爱这个小徒,却没有想到偏宠至此!其他弟子只有要结丹才能得到一颗的凝元丹,居然四颗都交在这样一个小徒弟手里。 看道君样子,似乎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致虚长老脸色真不好看了,压下去那句呵斥,口气不好道:“既然还有一颗就给你师姐。”下一轮炼制凝元丹的日子还早着呢,也没有说专门为一个弟子开炉专炼这一味药的,那可是四颗,四颗呀。想到这里,致虚长老再次看了对面师徒两眼:小徒弟是个光知道吃喝玩乐不懂事的,这个青云怎么就不知约束一下呢。 停了致虚长老不客气的话,白瑶犹豫了,可她,她也快要结丹了。从秘境出来,她就已经发誓要苦练了,不是只有二师姐可以的,她也要给师尊争光的!一向贪玩的白瑶,这次下了决心,所以说到要给出凝元丹,白瑶扭捏得厉害。再说,师姐不是才筑基嘛,她觉得师姐可以等一等的.....但她已经筑基后了.....可是这样自私的话,她却不好意思说出口,刚刚不过微微发红的脸,这会儿已经红得厉害了。 却听到师尊替自己说了:“恐怕不行,白瑶快要结丹了。”一如既往的清冷声音,听得白瑶鼻尖发酸。 致虚长老一听这话再控制不住脾气:“青云只看到白瑶要结丹,是不是没看到你的二徒弟也已筑基圆满,要结丹了呢!”接下来的话就不是他一个长辈当说的了,只是他不说青云也该明白,白瑶结丹急什么,再等上一年也一样的,来年的凝元丹多给她都行,让她当糖豆吃个够!但顾回既然显露了天赋,那宗门就得推着她往上走,一步都不能停。 青云道君却依然是冷淡的声音:“丹药已经给了白瑶,不会再拿回来。” 第14章 “丹药已经给了白瑶,不会再拿回来。” 一时间正殿里一片安静,无人说话,只有致虚长老气愤的喘息声。 青云道君大约也意识到自己偏心了些,这时才抬头对顾回说:“凝元丹没有了,你可以提别的要求。” 闻言顾回还没说话,致虚长老眼睛一亮,白瑶紧张地盯住顾回。致虚长老这下子也不喘了,甚至想替顾回揭一揭青云的那道暗伤,让他如此偏袒,索性就提出要学那套桃夭剑,看他出口的话还能吞回去不成。两百年前那次修真界门派大比的擂台上,桃夭一出,从此青山宗的顾茴就是再无人可比的剑修,那真真是一剑震动四方来人。可惜斯人已逝,道君也封存了这套剑法,再也无人得见。 顾回眼睛闪了闪,她想提的要求简单,也很不简单。她看了一眼对面两人,才道:“我想上青云峰。”说完带着一抹清淡笑意补充了句:“想离师尊近一些。”这是大实话。 “不行!” 别人还没开口,没想到白瑶就涨红着脸脱口喊道。这怎么行呢?青云峰是她和师尊的地方,是她的家呀!两百年来,在那里,只有她一个人陪着师尊,那是她可以安安静静陪着师尊看云海看日升日落的地方,怎么可以让外人进入呢!顾回想要什么法宝灵药,就是凝元丹她都可以给出去,但是想插入她和师尊之间,不行! 可这次连一向好脾气的掌门都明显不高兴了,鲜少呵斥弟子的掌门第一次呵斥白瑶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青云把这个小徒未免宠得太过于无法无天。 换到别人身上,被掌门斥责早跪下不敢说话了,可白瑶虽跪下却哭着摇头继续求道:“师姐,凝元丹给你,我不要了!”她什么都不要了,不结丹就不结丹了,她只要师尊。 紫霞真人开口问道:“你为何不肯让顾回上峰顶?”一直听说是顾回这个二师姐排挤小师妹,在她听来,难免觉得荒唐些,白瑶如此受宠,谁人能排挤?眼下看来,难不成竟然是白瑶排挤顾回不成! 白瑶哭着磕头:“白瑶无父无母,从师尊带我回来后,白瑶就把峰顶当成自己的家!白瑶不想让外人进到自己的家里!” 顾回看到青云道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她垂头掩盖眼中轻讽。 果然不用她说话,就听紫霞真人忍无可忍道:“荒唐!外人?峰顶住的师尊是你的师尊,也是你二师姐的师尊?怎么你是内人,你二师姐反而是外人?” 白瑶一时语塞,只呢喃重复道:“白瑶没家,白瑶把峰顶当家,把师尊当成最亲的亲人。” 殿堂里紫霞真人顾怜她无父无母,按捺脾气温声谆谆教导,掌门也没忍住说了青云道君两句,徒弟可不是这么带的。对面白瑶还是跪着含泪摇头,嘴里都是孤苦无家,只有师尊。 顾回在一边漫不经心看着,心说你可拉倒吧,你还没家!你这才是话本子女主的标配,跟师尊搞暧昧的时候就是无父无母小白菜,让人忍不住又爱又怜。等到真有人按倒你,那你真千金的身份可就要暴露出来了,到时候先前看不起你的人都得老实跪在你脚下。 南方帝君肯定不看话本子,但保不住他找的生下白瑶的那个也不知是凡人还是半妖的女子就是话本子爱好者呀,这味儿冲的。 她轻轻按着手中剑,看着殿中诸人纷纷发表意见,而始终沉默的青云道君和无言落泪的白瑶,仿佛一对老白菜和小白菜,原来这时候两人已经有了那么一点并肩同世界为敌的味儿,可惜他们自己还没意识到。那个清冷的跟挂了霜一样的老白菜,还在一边没有底线地护着小徒弟宠着小徒弟,一边徒劳无功地要跟小徒弟保持距离不能忘怀旧情。 顾回看着两人情景,心说会玩,还是这俩会玩。这才是话本子里的爱情,就得虐,就得痛,这样才能玩出花来。她垂下的视线慢慢变得玩味而狠厉,只是不该玩到她头上。这她要是个没根没基的,翻不出底牌,不就被人玩死了。 这样想着,顾回只是在自己选定的看起来最边缘可怜的角落沉默着,模仿着白瑶那无辜可爱的样子垂头站着。可惜,她哭不出来,要是能适时掉两滴坚忍的泪效果就更好了。但这会儿,效果已经很好了。 满殿的人都在心疼她,都在为她跟青云道君说话。 神格意味着极强大的学习能力,这种学习能力可不止在修行,不止在剑术。就好像现在,如果她愿意,她站立的姿势,绞紧的手指,垂头的角度,抿唇的紧张度,连自己的每根头发丝都能学到前世的白瑶曾经摆出的无辜和无奈。 她生具神格。此时,她只要让青山宗的掌门和前辈们知道她是被错待的,就够了。 至于—— 顾回于所有人不注意时抬眼看向前方,看那个始终以一副清冷姿态,却护卫着身后女孩的青云道君。这是她这样熟悉的人啊,在外人看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她能轻易读出他所有的心情。她看着对方那熟悉的紧紧闭着的唇,高挺的鼻梁,然后是他看似平静无波的眉眼,只在有人对白瑶口气不善的时候微蹙即松的眉。青山宗的中流砥柱,青云峰赫赫有名的道君,只需要抬眼向对方看去,甚至无需任何表情,只是一个平静无波的眼神,就能让对面人立即把还未说出口的教训咽了回去,话一下子委婉起来。 顾回甚至注意到人群中被道君拉到身后的白瑶,她的手其实始终死死攥着青云道君垂下的衣袖,只是衣衫重叠中,无人注意罢了。 道君看似不在意,却没拒绝—— 他始终知道自己的袖子被谁攥住,甚至知道这种攥住绝不清白。 在白瑶攥上他袖子的瞬间,他轻颤的睫毛,顾回——熟悉。 那些前世顾回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此时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前世她回来后的一百年,在她来说,是一场泥泞中的挣扎,重新爬起来,走到眼前这个清冷贵重的道君身边。可其实,在别人的故事中,她早就成为另外两个人的困扰了吧。此时的道君,其实已经心动却不自知,不过是因为前世她的归来,把道君的抗拒,把两人之间的纠葛又拉长了一百年。 顾回的视线从师徒二人交叠的衣袖重新落在了青云道君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人群之后,她歪着头近乎旁若无人地看着这张烙印在她记忆中的面容。顾回眨了眨眼睛,静静地笑了,笑容里有种残忍的天真和好奇: 顾茴死了,道君自然可以爱上新的人。 鸿蒙一顾 第11节 一个是坠落泥泞的糟糠道侣,一个是气运冲天后成天骄的小徒。一个平淡,一个刺激。一个平淡地结丹握着红绸干巴巴等着,一个刺激地入化境为爱堕魔与世为敌,似乎选择什么也理所应当。 只是,这一次当一切倒转的时候,沈遇,你的选择,可不要让人失望。 感觉到有人看过来的时候,顾回再次垂头,瞬间调整出一个失落无措的弟子该有的状态模样,分毫不差。如果愿意,神女一旦做戏,她就是人间最出色的戏子。她不用感情,她只要模拟有情。 如果这人间有人值得她做戏,除了这个她等了十世,追随了一世轮回的人,还有谁配呢? 青云道君自然是青云宗最傲人的道君,他的爱徒想要那颗凝元丹,就没有人能从他小徒手中拿去。但白瑶犯了错,不管是在秘境中还是挥霍丹药,被此时爱徒心切的长老拿住,白瑶可以不罚,但顾回的要求却不驳回,到底是被掌门和致虚长老以及各位峰主给争取过来了。 如此顾回不仅如愿得入青云峰顶,没了凝元丹,长老还为她争取来可以从青云道君手中丹药挑两味作为补偿。 这个结果真是出乎顾回意外的好,可见一个人到底该有价值,如此她的需求才会被人看到和重视。她冲掌门以及长老峰主们露出恰当好处的受宠若惊,随即顾回一顿,还是没忍住问了句:“试炼奖品,还给我的吧?”刑天的疗愈丹和玄铁,可是最主要的。 掌门等人闻言失笑,纷纷道“这孩子,想什么呢”,“宗门还有不兑现奖励的”.....一时间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散了,众人一笑间恢复了其乐融融。 顾回放心了。 至于道君的丹药,她黑曜石一样的眼珠一转,就有了想法:“既然师尊要给,我也不挑两种了,就把咱们峰里那四粒上品结婴丹给我吧。”顾回先恭恭敬敬看了一眼道君,立即就巴巴看向了为她撑腰的掌门和长老,这才是她以后在宗门可以指望的靠山。 她知道青云峰结婴丹也有四粒,而上品结婴丹可比凝元丹更为难得了。既然随意她挑,她就挑这个。宗门下次开炉炼制结婴丹,该是二十年后了。想到这里顾回立即补充道:“师尊放心,拿到结婴丹我会立即赠大师兄一枚。”说着她学白瑶吐了吐舌头,感觉那股恶心巴拉的纯真可爱味儿立即就出来了,“我要用结婴丹亲谢大师兄秘境相助。” 听听,慷他人之慨,其实顾回会得很。 掌门等人一听顾回原来存了这个主意,只略一想就知道另外三颗一颗留给自己,那两颗自然就是给父母的了。面对潜在的宗门希望,宗门一向都是大方的。不过四颗结婴丹,又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结婴,留在青云峰也是白放着,这还有什么不答应的。至于白瑶,青云道君亲自教导了两百年,各种上品丹药不知磕掉多少,也才筑基圆满,至于结婴恐怕下一个一百年也不能,到时候青云峰的结婴丹已经不知又存下了多少,怎么都误不了她的。 众人都觉得顾回这个提议固然有对那四颗凝元丹的不满在里面,但换哪个有脾气的弟子能咽下这口气,顾回已算颇识大体了。当一个人身上有足够耀眼的光芒的时候,就是再苛刻的人看她都难免带上了柔光,更不要说青山宗掌门长老中并无真正苛刻的人。此时看待这个有潜力的弟子,自然都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对她提出的要求也颇为赞许满意。 却有人不满意,“不行的!”又是白瑶。 殿中所有人目光再次落在白瑶身上,大家脸上本以为一切都已圆满解决的其乐融融的笑也一下子凝固了,这次就连青守峰很少表态的长真子都皱了皱眉。 总不会连结婴丹都能当糖豆吃了吧...... 别说白瑶是个尚未结丹的凡人弟子,她就是个尚未结丹的神兽,这结婴丹也是克化不了的..... 所以如果没吃,怎么又不行了。 在这个本该没有她开口余地的场合到底谁给了她这么多勇气,让她能一而再说出“不行”两个字。 玉阳真人忍不住想这个筑基弟子白瑶在青山宗各位掌门长辈齐聚的正殿上,委实是勇气可嘉,这些勇气如果能当灵力用,恐怕都够青云的这个小弟子原地结婴了..... 第15章 “不行的!”听到青云峰四颗结婴丹都要给顾回,白瑶着急了,她早就答应过毕方的,除了大师兄要用的那颗外,其他都给毕方。毕方是神兽,与修士不同,能承受结婴丹的能量,却不会被其中力量反噬,结婴丹是多多益善的。 掌门这次已不想再多说,不过看了青云道君一眼,兀自坐下再不说话。一个筑基的小徒,几次三番未经许可,在长老们商议事情的正殿开口打断,还一开口就是“不行”。掌门虽然不说话,但是他摇了摇头。青云道君实在是宠得太过了,纵得这个弟子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如此看来,这些年,还不知顾回暗中吃了多少亏。不仅掌门,就是其他人,尤其是致虚长老也想到了这里,拧了眉头。 致虚长老心道怪他眼拙了,只知看灵根资质,顾回灵根资质确实一般,但只怕她有剑骨,乃至剑魂。致虚长老觉得“剑魂”这个词寻的好,当时看到秘境中顾回使剑他想到的就是这个:剑骨剑魂! 就是这样一个有大天赋的,硬派给青云道君,得不到师尊的重视,他这个老眼昏花的也没重视起来。如今想来,当时顾耀宗一口咬定他女儿不一般只是没有机会,还真是大实话呀,可惜他怎么当时没重视起来呀!不然,新一代弟子也不会被凌霄宗和玄剑山庄给落下那么远。 这样前后一想,致虚长老只觉是他们青山宗耽误了这样一个好苗子,再看一再与顾回为难的白瑶那就是明晃晃的不满意了,“你又有什么话说?看样子,刚才长辈们教你的规矩,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往常倒是觉得白瑶这样有口无心的样子天真可爱,挺好的,可当她真碍了宗门培养苗子,碍了宗门前程的时候,什么天真什么可爱,都只剩下不知进退的麻烦! 白瑶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理由就真的不好说了。毕竟,契约神兽是主人自己的义务,用的丹药也都是主人自己那份,宗门是没有义务供应丹药的,尤其是上品结婴丹这样珍贵的丹药,她想要的还不止一颗。往日确实没觉得什么,青云峰的就是她的,可如今插入一个二师姐,一下子都棘手起来,又被长老再次当众呵斥,白瑶不觉满心委屈。 顾回自然也是想到这茬的,可就是因为有这茬她才要的这结婴丹呀。上古神兽,万一一口气把四个结婴丹给磕了,表演个原地结婴,她要杀他,得等到哪年哪月去。 白瑶先看向顾回,眼神透着哀求,希望对方能够理解她的难处。可是顾回却根本不理会她,只是立在那里鼓着两颊,一脸无辜的样子。 她只得又去看师尊,眼睛里都是无法开口的委屈。 青云道君看小徒这个样子,无奈地瞪了她一眼,还是看向了角落的顾回:“顾——,你——。” “师尊,给大师兄可以。但是给一只对我并不客气的鸟,我不愿意,如果这是师尊想问的。”顾回直言,回的干脆。她看到青云道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可她依然静静看着,并不低头,也不转开目光。 大约处于爱慕中的女子的第六感格外强,在师尊跟顾回说话的时候,白瑶死死盯着两人。不管是顾回毫无躲闪的目光,还是师尊看过去的目光,都让白瑶心提了起来,尤其是最后,她居然发现是师尊先移开了目光!白瑶对另一个女子的警惕一下子拉满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二师姐居然会引起她的警惕! 青云道君移开目光,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疑心他看到了顾茴。不是来到青山宗以后的天才剑修顾茴,是曾经的那个——公主顾茴。同样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又幽深的目光,带着一点一往无前的倔强,甚至还有一点不以为然,似乎不认为任何人真会伤害她。那一瞬间,百年心静如水的道君,那颗沉静的心不受控制地一跳。 可很快,他就知道是心魔。一定是心魔。眼前人不过是一个针对白瑶的、争强好胜的弟子,跟她,哪里都不一样。 这世间,不会有人真的跟她一样。 不会再有了。 最近这段日子,他压制的心魔再次有起来的迹象。道君垂眸,看到自己垂下的衣袖,在没有人注意的地方,弟子白瑶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依然紧紧扯住他一角垂落下的袖口。 可青云道君到底没有再说结婴丹,这件事最后以顾回搬上青云峰顶,拿到四颗结婴丹结束了。 顾家二房,顾耀宗喜得见牙不见眼,逢人面上都是笑,院子里的下人已经打赏了三遍了。就在刚刚,他把从青山宗拿到的他闺女秘境试炼的留影石给大哥看过了,不能怪他稳不住,一向沉稳老练的大哥都眼睛一亮,但到底是掌舵的大哥,两句话打消了他想上山看女儿的想法。 大哥说得对,顾家的孩子才有点小成绩,他们就大张旗鼓往青山宗跑太不像话,对孩子影响不好。大哥嘴里说的是,“这才哪儿到哪儿,还不知到底如何呢,你就兴得这样”,可他刚出来,就听到大哥又在研究那块留影石了。就刚刚,他听人说大哥出门了,不用说,这必是找其他长老们请教。到底他的小回能不能有出息,可不光是他一个人着急,大哥这个家主,只怕比他还着急呢。 顾耀宗喜滋滋想着。 再遇到对他这个没出息的二房不够殷勤甚至含了轻视的顾家旁系人,顾耀宗这会儿就大大方方朝着对方拱手了,他心里那种想要躲闪的不自信好像一下子没有了。他笑着招呼,从容离开,好像一下子有了底气,腰杆儿都直起来了。 一直到进二房院子,顾耀宗都是满面含笑的。刚进门,就听迎上来的人说:“二小姐那边差人来了!”顾耀宗脸上的笑一滞:女儿无事从不差人送信,有什么事儿要这样大张旗鼓,通讯石足够了呀.....这是出了什么事儿,想到这里他面色白了白,膝头都软了下,一下子各种念头涌了上来,嘴里念念有词:“必是好消息,必是好消息。” 可修真界这样多年,顾耀宗听过最多的就是各种坏消息。这个世道,最难出的是天才,最容易出事的也是天才.....顾耀宗脸上还带着笑嘴里念叨着“好消息”,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正厅。 一进正厅他先去看自家夫人的脸,看到夫人脸色,晕乎乎的头脑才重新冷静了下来,看夫人样子,不管什么消息,女儿肯定没出事。 顾夫人抬头看过来,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夫人,闺女到底什么事儿?” 顾夫人朝着桌子抬了抬下颌,顾耀宗这才看到桌子上的锦盒,他立即大喜:“这是女儿给带来的?我就说嘛必然是好事,什么好东西值当闺女专门使人送过来?”差点没把她老子吓死,一直到这会儿,顾耀宗心里那股怕听到坏消息的恐慌劲儿才算下去了。 “你倒是睁大你的眼好好看看,你闺女给你带什么了?” 顾耀宗放松地坐下,伸手小心拿过锦盒,嘴里却故作随意道:“不管女儿给了什么,都是女儿对咱们的一片心,回头可不兴你再挑她.....说到这里看到锦盒里东西的顾耀宗声音一下子噎住了,他看了会儿突然低头看过去,好像眼神一下子不好了,不低头就看不清楚。 看清楚后他抬头迟疑地问自家夫人:“这是——”闺女是有了点出息,可女儿毕竟才筑基,这怎么就有了—— “结婴丹。”顾夫人看着夫君这副样子,这才露出了一点笑意。含着笑意再次看向了桌子上的锦盒,里面盛着两颗上品结婴丹。如今没有途径的人家,只怕都凑不够结婴丹的配置灵植了。其中一味最重要的通络草,只有黑市高价才买的到。就是青山宗凌霄宗这些大宗门,近些年也渐渐种不出通络草这一类的灵植了,所用的灵植很大一部分都是通过幽都,从幽王手中购入。 顾耀宗嘶了一声,搓着手看着,“这.....闺女这.....”是真出息了,他不觉思忖这样好的丹药该送给谁呢:“青山宗的上品结婴丹,送谁都是拿得出手的了,你好好给我参谋一下,我送谁能有用,咱们得想法把女儿再往上托一托!”顾耀宗知道自己不行,他能为女儿做的就是到处为孩子打点关系。 顾夫人白了他一眼:“咱们设法结婴,比什么都有用,至少不拖孩子后腿。” “你那颗自然给你留着,我——”顾耀宗自嘲一笑,夫人资质没话说,女儿必是随了夫人,可他这资质,他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结婴丹,可别浪费这样好的丹药了,还是送人走关系多为女儿筹谋要紧。 青云峰上,白瑶终于吞吞吐吐说出自己的请求。哪怕顾回能给毕方一颗呢,好歹能助毕方早些结婴。 顾回哦了一声:“可我也只剩一颗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出了殿门就找人给顾家父母送走了,白瑶是个有口无心的,心里只装着自己那点事儿。而道君嘛谁知道心动中的人能做出什么事儿来,以免夜长梦多,她早早就把丹送了。另外,还追着致虚长老把奖励给领了,疗愈丹和玄铁这时候也该已经送到刑天手里了。 自己现在不是个有本事的,有好东西就得赶紧送出去,免得被看自己不顺眼的人打得吐血,装备掉一地。连萧端那颗她都早早给了,这样到时候再出什么事儿,不管那颗丹是萧端用了,还是最终通过小师妹进了鸟嘴,都与她无关了。 “师姐,我只要一颗,你也不给吗?”白瑶定定看着顾回,露出受伤的表情。 顾回也收了剑,看着白瑶,好像在看一个不长耳朵的神经病:“我说了,我只剩一颗。”她把声音提高了一些,这样对方总能听明白了吧。 白瑶委委屈屈还是点了点头,“不管师姐怎么看我,我是一直把师姐当师姐的。”说完,她就咬唇跑掉了,好像一只被辜负无限伤情的小白兔。 留下顾回一个人边在峰顶寻摸着离道君最近又不会碍到对方眼的位置,边道,“有病。” 咔,链接上了。 这就是搬到顶峰的好处啊。 然后顾回就透过命珠看到了站在青云道君对面的白瑶,泪眼朦胧地摇着头,什么也不肯说。顾回听到青云道君一声低沉悦耳的轻笑,随后是一句:“还为了结婴丹哭鼻子呢,羞不羞?青山宗不开炉,为师为你开炉。” 世人都说自剑修顾茴去后,青云道君再不笑了。 世人不知道,青云道君又会笑了。 他只是,只在青云峰顶,只会对着他的小徒,偶尔露出无奈纵容的笑。这是白瑶一个人的秘密,是她一个人的甜蜜。 如今,顾回也知道了。 有风猎猎而过,顾回轻声说:“峰顶果然很好,我也该结丹了。” 第16章 “峰顶果然很好,我也该结丹了。” 顾回在峰顶找了一处洞穴,闭关结丹,外界的事她再不关心。众人只知道青云峰二师姐闭关,多数人并不知道她要结丹。青云宗众人最近议论的热点再次成了白瑶,既经历生死的顾回变了以后,从秘境出来的白瑶也变了。 白瑶不再贪玩好吃,变得勤奋刻苦了。又有青云道君亲自指点,再加各种灵丹妙药加持,这日青云峰顶云海涌动,白瑶结丹。 再次现身人前的白瑶,更加轻灵飘逸,因为金丹成,本就可爱的小脸去了几分婴儿肥,透出了几分精致。青云道君看着她的眉眼愈发透出一种熟悉的气息,不觉眸光微颤。对面女孩嘴里喊着师尊,如同一只林中黄莺,快活地扑向青云道君。 青山宗众人闻声前来,涌上了青云峰,毕竟小师妹这样的五废灵根都能结丹,让青云峰很多资质一般的弟子再次看到了希望,个个都激动得很。 离青云峰顾回闭关的山洞最近的后山处一颗参天大树上,给自家少主护法的纸魅和胡不依也都听到了青云峰这边白瑶结丹的动静。 纸魅潜过去听了两耳朵回来就对胡不依撇了嘴,大美人撇嘴都是好看的,挑着眉梢道:“那些青山宗弟子居然从白瑶身上看到了资质不好的希望,还真是天真呐。”要纸魅说,如果知道白瑶结丹的代价,他们更该绝望才对。近大乘期道君亲为护法,全程以灵力为之导引,更不要说白瑶磕下的灵丹妙药,就是把那些小弟子们全家都卖了,只怕都凑不出几颗。如此苛刻的外力支持,此时这些热情的男弟子们上哪里找一个不计成本宠溺他们的合体大乘期女道君,没绝望到哭,居然还能看到希望,真是一群乐观的年轻人。 乐观且无知。 “世人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所以在这苦难丛生的世间才能得片刻安宁。至少他们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在觉醒这是有毒的希望之前他们能快活且快活吧。”俊美小少年老气横秋道。 纸魅一个果子砸过去:“你从哪里学来这些话,还是肤浅地美着比较适合你。” 这还需要学?他不信纸魅没看出来,这个修真界正在一步步走向败坏。众人只看到灵力匮乏,却没看到灵力是越来越匮乏。众人只看到邪修魔修杀人夺宝,只有他们这些身怀异宝的人才能看到,杀人夺宝层出不穷,且越来越多。这些都是一个世道濒临崩溃的前兆。 几百年流离见惯人心险恶的胡不依对此无动于衷,他才不管这个世道要走向何方,他只指望着他们的少主,带他们走出一条路。 胡不依正要回嘴,突然捂住孕育巫山黑丹的丹田部位,一脸激动抬头看向同样一脸激动的纸魅。纸魅已经迅速跃上了树顶,与同样攀着树顶高枝的胡不依,一同看向了青云峰后少主结丹的那个山洞。 他们少主——即将丹成! 青云峰中今日众人齐聚,都为白瑶结丹高兴,能看出一向清冷的道君今日也是高兴的,居然在白瑶轻求下开了峰顶禁制,允了前来庆贺的众人上峰顶。 赵晴羡慕地顶了顶白瑶的胳膊:“要不是托你的福,我们这些人哪里能踏入青云道君居住的地方。”白瑶脸微微一红,笑道:“师尊高兴。”赵晴凑近低声道:“道君如今也只会为你高兴。”白瑶娇美的脸上红晕更深。 就在这时喧闹的众人突然被峰顶云海吸引,只见层层云海仿佛有金光涌动,有人低声喊出:“这是——” “结丹异向!” 众人忙去看白瑶,可白瑶已经丹成出关了。这样祥瑞的结丹异向——会不会来的太晚了些..... 先还闹腾腾的众人俱都失声,为眼前云海璀璨的异象所震撼。又纷纷困惑:难道不是结丹异象,是有大能在青云峰破境?可没听掌门师尊们说有呀。 云海金光愈加璀璨,又见整个青山宗的松林草木无风摇荡,犹如层层海浪涌动,发出低沉动人心魄的呼啸声。 青山宗的掌门长老和峰主们从宗门四面八方赶来青山宗,个个都眼睛带光。掌门和致虚长老在最前面,来不及受弟子们的礼就急问道:“是谁结丹?”是不是顾回,如果是顾回,那么他们确实没有看错。这些日子,他们两人对着留影石研究了无数遍,一遍遍比对着玄剑山庄吕岩最早显露天赋的那段影像,寻找着他们青山宗能杀出黑马的证据。 鸿蒙一顾 第12节 就在刚刚突然见青云峰方向天降异象,两人当即就直接到了青云峰,此时掌门力持镇定在众人中搜寻一圈,没看到顾回。 弟子们从未见到端重的掌门这样激动的样子,热切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有人回道:“白瑶小师姐结丹。” 却听致虚长老直接问:“顾回呢?”丹成异象出,她怎么还没出来。难道竟是他们料错了不成,如果是别的宗门弟子阴差阳错躲在他们宗门后山某处成丹,那可真是——,只是想想,致虚长老就心口微微发酸,那可真是要打点礼物恭喜其他宗门有如此天骄了..... 人群中的白瑶刚欲上前要让掌门和致虚长老看到自己结了丹,就见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冥冥中,白瑶若有所失,她茫然跟着人群朝那个方向看去,顿时脸色一白。 是顾回。 是顾回吗? 是顾回! 萧端曾只在顾回背影中看到的那种空灵,这次他在顾回的整个人身上都看到了,她背后是金光闪耀的云海,是青山宗呼啸的松林,她走过来的样子,缥缈轻盈,不似凡人,好像——好像最深最深的林中孕育的精灵,又好似——神女。 那一刻,尚未从破境中完全走出的顾回脸上透着一种莫测的冷漠,步履之间都透着一种骄傲。那一刻行走的不是她,是她身上从上古绵延而来的血脉,是一种来自于血脉的骄傲,在看向处于人群焦点位置的道君和白瑶时,甚至带着一点点微微的睥睨。 萧端只觉脊背发麻,被自己的想象一惊,赶紧收住。他转头去看同样刚刚结丹的小师妹,可一眼看去,只看到同样的人群。他发现,一向于人群中有光的小师妹,此刻黯然于人群中。 在二师妹的光芒面前,再无人有光。 顾回的模样也发生了轻微的变化,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同,但是众人就是觉得顾回的眉眼微变。那种属于顾家二小姐的明艳淡了些,却有一种来自丛林的魅,又和着来自草木的纯真气息,她身上有什么好似在燃烧,但同时又无比安宁清纯。这种魅惑和纯真的矛盾却神奇地统一在一个人身上,她歪着头看过来,那一刻好像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她的眸子里都是迷茫,似乎不知为何会看到这些人,还都是不相关的人。 直到顾回逡巡的视线再次看到立于人群中的青云道君,白衣道君,眉眼平静,犹如无欲无求的仙人。 她没有焦点的目光,好似才落了实处。 道君身旁的白瑶见到两人目光相接,那一瞬间顾回眼中有她熟悉的光芒,不会错!她当即扯住了师尊的袖子,犹如护食的小兽,警惕地看向顾回。她不该那样看师尊,她一个弟子,不该那样看师尊! 而这次,青云道君甚至不知自己的袖角被人扯住,他恍惚觉得自己见到了公主。公主第一眼看到他,就是这样,漂亮漆黑的眸子中湛然有光。 青云道君不觉抚胸,有心魔涌动。 而很快顾回眼中那抹如同孩童一样惊喜而灼热的光就散了,她看到了扯着青云道君袖角的白瑶,顾回终于从几世的错乱中回神,明了了自己身处何方。 所有茫然尽皆散去,她的眼前只有一条道,她要顺着这条道走下去,不管前方是什么,她都会踏过去。为了走到终点,她可以一往无前,也可以短暂做戏。 顾回瞬间换上了盈盈笑意,上前先对青云道君行礼,然后来到掌门和致虚长老面前又是一个弟子礼。 掌门抚掌笑道:“好,好!”实在是太好了。 致虚长老也一脸笑意看着顾回,心道要跟掌门商量一下怎么帮顾回净化灵根,如此天才,却被灵根限制,下一步结婴将会很困难呀。 而此时正带着朱不离奔逃的刑天,突然停住了脚步,含着冷意的眉眼看向始终紧追不舍的几个邪修将出现的山口。本来已经跟两拨剖丹人拼杀过的朱不离已经是力竭状态,早已无力再抡铁耙,此时也站住了脚,同样看向了邪修将很快追上来的山口。 “少主结丹了。”刑天的声音虽冷,却含着笑。 被追了三天两夜的朱不离低哑地笑了:“我老朱也有力气再多宰几个砸碎了。”少主结丹,他们所有巫山妖灵都能感觉到神女降下的灵力,洗涤他们的黑丹,让他们的黑丹再次充盈完满。 “在少主面前,不要说宰。”少主什么都学,他们说话用词还是该斯文些。如今细心的牧野不在身边,一向粗犷的刑天不觉充当了牧野的角色,提醒身边人,关心着少主的成长。 话落这波邪修们追了上来,看到停下来的两人大喜,他们以为这两人终于跑不动认命了。毕竟这次他们多方人马联手,使得就是车轮战,活活熬尽这两个身负黑丹的妖怪的灵力,先熬透他们,接下来就好剖丹了。 黑丹呀,可是黑市上卖出天价的好东西!几个邪修的眼睛都被饥渴和欲望烧红了。却不知,他们以为这山口将见证他们拿到天价黑丹暴富的开始,实际却是他们殒命之地。 朱不离扛着大铁耙冲了上去,只留下一句:“晚了!”是答刑天的话,提醒晚了,他早在少主面前说过了。少主那么聪明,没有记不住的事儿,没有学不会的东西。 如同切瓜砍菜,朱不离不用再隐藏自己的功夫特点,大杀特杀,酣畅淋漓。刑天在旁边帮他补刀,他知道朱不离被这伙东西追怒了,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办法,他们这些人,最不擅长隐藏的就是朱不离,每隔段日子总会被人挖出来,接着就是没完没了地追捕。 快五百年了,这样奔躲流离的日子,快五百年了。 就在云海泛起金光,松林涛声呼啸的时候,青山宗对角线上横亘在妖魔人交界处的幽都中,有人豁然睁眼起身。 宽大的玄色衣袍垂落,同样垂落的还有面色苍白的男人的黑发,他苍白消瘦的脸上泛起了病态的红。几乎瞬间,座位上的幽王就出现在了窗口处,陆湛修长劲瘦的手指扣紧幽殿漆黑的窗棂,衬得他同样苍白的手是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 同时起身的还有幽王殿中始终安静打坐的佛子,他也来到了窗前,同幽王一样看向了青山宗的风向。 不同于幽王竭力控制依然隐隐抽动的面容,佛子始终面容平静。 平静的佛子听到幽王咬牙切齿的声音:“她果然,爬也要爬回青山宗。”她明明,该什么都记起来了,可她还是要回青山宗。 他早该想到,她的现身之处必是青山宗。 心口那道始终无法愈合的伤口一阵绞痛,让幽王苍白的面色更白,可他只是不屑地呵了一声,对这伤口,对这疼痛,或者对那个人,也或者对自己。陆湛能听到所有人的欲望心声,可幽王陆湛的心思,谁能知道呢。 直到心口那道溃烂的伤口带来的狰狞的痛楚停了下来,陆湛轻抬起苍白的手按住了心口处。那一日的情景第不知多少次出现,她再一次靠近自己,却只为了让自己——死。脑海中那些蒙蒙嘈杂的声音有渐响的趋势,陆湛动了动发痛的头,转身看向佛子: “这次我带你去见她,你猜,她还记得你吗?”他声音里含着讥诮。 佛子低头:“记不记得,又有什么要紧。” 一向沉静的佛子面容现出茫然,他甚至都不知道,她能否看见自己。 这次换陆湛露出了怜悯的表情,是对佛子,也是对这个过去的——自己。 第17章 “记不记得,又有什么要紧。”佛子这样说。 换来了陆湛一声毫不留情的讽笑。笑意挂在他的嘴角,他的眼睛里却好像什么都没有,他好像对佛子说,又好像只是对自己说:“有什么要紧?我乃鸿蒙所化,我毁掉——,”他无限怜悯地看着佛子,而佛子只是静静听着,好像曾经被毁灭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选择开心窍那日,我就发誓要成为这世间最强者。”说到这里陆湛的笑容慢慢变苦了,他苍白俊逸的脸几乎有些狰狞起来,他的声音更轻了:“我只给自己留了一个弱点。”只给一个人靠近他这个致命弱点的机会,然后,那个人毫不犹豫地要取他的命。 骄傲如陆湛,在顾茴以身化剑刺入他心口的那一瞬间,终于结束了自欺。终于正视这样一个事实,他于她,只是一个路过巫山的路人,讨了她一口水,得了她无邪的笑容,然后被她忘在脑后。 曾经三生的相见,永远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执着。 心口溃烂的伤口再次扩大蔓延,烧灼着他整个心,终于成了一道永远愈合不了,也许终究会毁灭他的伤口。陆湛却好似早已习惯这样的痛楚,他的眉毛都没动一下,他只是垂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抬头怆然笑道:“再见她,如果我控制不住杀了她,你别怨我。” 佛子在外人看来依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有着让陆湛觉得苍茫的悲凉。 过了许久,佛子才说:“这时候,你不该出去。”旧伤未愈,这世间的嘈杂,会让人发疯。 陆湛却看着窗外无限远的方向,他知道那里有山,山上云遮雾绕,只淡淡回了一句:“有什么要紧。” 又过了许久,佛子才听到陆湛空荡的声音,低弱不可闻:“她.....如果连你都不记得了,咱们还有什么法子呢。”除了杀了她,还有什么留住神女的法子呢。 她是神女啊。 而他,只是这天地间最后一缕鸿蒙之气所化。不管是未开心窍前的可笑,还是开了心窍后的可悲,他从来做不了一个真正的人,更从未得到过神女青睐。 是正是邪,是生是死,是成全还是毁灭。 这个世道,他这个人,又有什么要紧呢。 佛子呢喃:“我只怕你出了幽王殿,受不住世道嘈杂。” 陆湛陡然回身,一敛周身低迷颓丧之气,看着佛子,冷酷地翘起嘴角:“受不了?谁让我受不了,我就杀谁!怎么,你以为我是你吗?”话到最后,他看向佛子的眼神是轻蔑的,也是癫狂的。 “本座曾为魔尊,今乃幽王,扰我者,都该死!”世人,都该死! 白衣佛子依然静静看着眼前黑衣幽王,只缓缓叹了口气,道了声:“我佛慈悲。” 只得来一身黑袍的幽王一声讥诮不驯的讽笑。慈悲,这世间从来没有真正的慈悲,只有层出不穷的欲望。 青山宗,距离顾回从后山魔火脱身不过半年,半年时间,于一个修仙的大宗门,太短,几乎来不及发生任何变化。但半年,对于一个身负罕见天赋的修真者来说,又足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谁也说不清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青山宗的弟子们再说起青云峰的二师姐都变了神态语气,个个都带上了仰慕,区别只在于多少。宗门有明令,关于当日试炼的留影石,只允许青山宗弟子查看,不让外传。一个还处于幼年期的天才修真者,是需要宗门小心呵护的,一不小心就折了的,不在少数。 可那日青云峰结丹异象,毕竟动静不小,周边注意到的修士宗门也不少,在外面的茶楼黑市,诸多消息中打听这一个的更不在少数。 毕方不过是看白瑶最近情绪不对,好说歹说才说动她下山逛逛。可平日白瑶爱逛的那些,不管是酒楼茶馆,还是黑市,不管是华服美食,还是各种灵宠符篆,似乎都不能让白瑶再开心起来。这已经是遇到的不知第几个打听那日结丹异象的,听得毕方都心烦透了,也就是白瑶还能强撑出一张笑脸。 毕方突然问道:“三日后,鹤顶山除怪,顾二到底去不去?”鹤顶山是隶属于青山宗的区域,最近那里出现魔物侵扰,掌门等人已经确定最多是个中等偏下的魔物,所以把除魔的机会当做对宗门弟子的历练,由青云峰大师兄萧端带队前往。 往年这样的行动金丹弟子一起去再自然不过,结果这次对于顾回去不去这样一件小事居然还让掌门和致虚长老犹豫了。想到这里毕方冷笑,真是可笑极了,顾回如今倒成了青山宗的香饽饽,生怕磕了碰了。在他看来,不过一个心比天高走了狗屎运的修士,说是二小姐,也不过是一个其实早已跌出三流世家,除了祖上的名声和一个空壳子,都不知道跌到几流的修仙世家的二小姐。这样的修仙世家不是没有,只是少了,因为不知道哪天醒来,门里哪个子弟得罪错了人,或者得了宝贝,整个世家就被人家一个大能给灭了。 这个顾家就是这样一个世家,谁知道明年后年还有没有呢?每次听人说到顾回这个大小姐,毕方都忍不住发笑。结果如今,这个让人发笑的顾回,一下子起来了,这可就让毕方笑不出来了。 毕方咬了咬牙,他神兽的血液里,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总觉得这个顾回是白瑶的克星,如今看来预感果然没错。毕方从一旁看着最近这段日子始终闷闷不乐的白瑶,心里道就是这次了,他绝不容顾回再活着回来继续给白瑶添堵。 却见白瑶一把拉住他的手,嘟着嘴道:“你可别想做坏事,你想什么我可都知道。”说着还格外认真叮嘱他:“我不许你做坏事!” 毕方不以为然点了点头,心说他不是做坏事,他是为人除害。 白瑶叹了口气,绞扭着白嫩的手指:“师尊最近又开始远着我了。”她知道师尊又想起死去的师叔了,想到最近宗门里隐隐有人说,以前只觉得自己长得跟那个师叔有两分相像,如今再看似乎顾回也跟那个师叔有两分像。只是两人像的地方不太一样,说自己是眉眼像,顾二师姐却是神态像。 尤其顾回的名字,如今提起的人越来越多了。以前那些对顾二师姐的称呼,再也没人用了,她和师尊的生活中再次充满了“顾回”“顾回”“顾回”..... 白瑶单纯的心从来没恨过什么,可现在她几乎有些恨这个名字了。甚至有些怨二师姐了,叫什么不好偏叫顾回,就是叫顾回,像以前那样不好嘛,偏偏弄出这些动静,乱了师尊的心境。 明明那个人已经死了两百年,明明师尊已经慢慢放下了,明明师尊对她..... 可偏偏二师姐带来了变数,这变数让白瑶不安极了。 白瑶叹了口气,要是一切还跟以前一样多好啊,她想念那个只有她和师尊的青云峰。她一下子想到那日傍晚,师尊默默看着顾回练剑的身影,当时她就冲上去撒娇喊疼,带走了师尊,可是想到当日情景,白瑶心里有种控制不住的恐慌。她怕,她怕二师姐要跟她抢师尊。 想到这里白瑶就不能不怨,怎么有二师姐这样的女子,先不是还看上大师兄嘛,怎么如今看来好像改了主意。白瑶长长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既然顾二师姐那里她使不上劲儿,她可以在大师兄那里使使劲儿啊,依着她看如今大师兄对二师姐也不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要她说,大师兄和二师姐,都是修真世家出来的,多般配!这时她像一只发狠的小兔子,发狠地握了握拳头:师尊是她的,谁都别想跟她抢!二师姐非要上峰顶,插在她跟师尊之间已经很过分了,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就别怪她过分了! 这日归来,白瑶一听她出门的这一天顾回居然没下青云峰,立即就紧张起来,想到顾回和师尊两人相对的样子,白瑶急得脸都白了。匆匆赶到青云峰,这次连温声细语对白鹤都忘了,只恨不得一下下拍打着白鹤,催它快点再快点。远远看到峰顶不仅有顾二师姐和师尊,还有大师兄也在,白瑶才舒了口气,面色回缓。 她从白鹤身上跳下来,收了心事,蹦蹦跳跳跟师尊等人打招呼,欢欢喜喜问他们在说什么,冲青云道君撒娇道:”师尊可不许偏心,就告诉师兄师姐,独独撇下我!” 说得萧端笑了,接道:“小师妹又玩笑了。” 顾回却跟没多这么个人一样,只抬了抬眼皮子,算是表明知道有人来了,继续看萧端给出的鹤顶山地形图。前世她没去,也不知道这个白瑶在哪里摔了一跤,一跤就摔到了人人觊觎的山参王上。她循着萧端画的地图,一点点思索着这个宝物最可能出现的地界,只要到了那个地界,她就可以感应到宝物在哪里。 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沿着图纸一点点移动着。 身边白瑶叽叽喳喳说着话,青云道君轻轻嗯了声,目光却不由落在认真看地图的顾茴身上,道君眼皮子一跳,那种极度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可是,他曾查遍关于魔窟的一切记载,无一不表明,没有人能从魔窟活下来。 没有人。 他也曾探过魔窟,亲自到过自己所能到的极限,他就知道那些记载说的没有错。 合体期之后,他终于感应到了魔窟底下的顾茴,那是一个化神修士陨落后留下的气息。 他更是亲眼看到,她的魂灯灭了。 前段日子,心魔动,他甚至再次去了魔窟,再次确定了顾茴的死。他触不到,但他用神识探到了顾茴的尸骨。他想,漫漫长生,终有一日,他将能够到达魔窟中顾茴尸骨所留之处,带她回来。 看到师尊再次失神,白瑶心里一慌,直接摇着师尊的袖子,要师尊给自己开小课,补偿自己。谁让师尊趁她不在的时候,给师兄师姐开小灶呢。 鹤顶山之行出发前的晚上,毕方找到了白瑶,跟她要缚婴索,白瑶给了他。 缚婴索,顾名思义,可以束缚住一个元婴修为的人或者妖魔,让他短时间内动弹不得,施展不了灵力。是一个难得的宝物,是青云道君给白瑶用来保命跑路的,只要甩出缚婴锁,白瑶就可以直接逃,再危难些就可以撕裂道君专门为她制作的传送符,可以让道君直接出现在她身边。类似这样的保命法器,白瑶手中可不少。 鸿蒙一顾 第13节 黑暗中,毕方拿着缚婴锁,露出了一个森森的笑。 而早早盯住毕方的顾回,也缓缓露出了个笑。 鹤顶山,是毕方给顾回选定的埋骨处。 巧了,也是顾回为毕方选定的死地。 第18章 青山宗以萧端为首的一行人御剑到鹤顶山的时候,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这个时间对上魔物,是要除魔的修士最好的选择。山中魔物很弱,有多位金丹弟子在,鹤顶山此行,就是一场万无一失的历练。掌门长老们唯一担心的,也不是山中魔物,而是其他宗门,他们谁也没有料到,保护宗门刚刚冒头的天骄苗苗,最先对上的麻烦来自自己宗门。 萧端早已计划好搜捕除魔路线和计划,到了鹤顶山之后,要做的就是分头行动。这次分组,已经与上次截然不同,赵晴李亚几人依然站到了白瑶这边,但是默不作声的赵曼这次却机敏地避开了堂妹的手,默默站到了顾回旁边。 同样默默加入顾回这边的还有青汝峰的顾盈,她避开了白瑶看过来的目光,挪到了顾回身边。顾盈确实不太喜欢这个堂姐,但既然家主发话了,自家人就得撑一撑自家人。可惜那日她出去攒经验值未在宗门,没有看到被大家议论纷纷的结丹异象,但她看到了那日水镜中顾回的表现。 深受震撼,像宗门里其他人一样,重新认识了自己这位二堂姐。 尤其是当时身边有人反应过来问道:“顾回不就是你二姐?”平日拼命弱化两人关系的顾盈,以为自己迟疑了一下实际毫不犹豫亮着眼睛点了头,虽然点完头后立即意识到自己没压住的激动,让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可听着身边青汝峰人不住口的赞叹,她必须得承认,那一刻作为顾家人,她与有荣焉。 赵曼是向来受敬重的大师姐,她怎么选都没人会多想。但往日分组,有顾盈在的时候,一向是站在白瑶这边,今日白瑶习惯性冲她笑着招手,却没想到不过得来对方尴尬一笑,然后好像不明白一样站到了顾回那边,让白瑶挥出的手落了空,习惯众星捧月的白瑶,再次感觉被人当众下了脸,还是被这个往日总是百般讨好她的顾盈,心中落差可想而知,好不容易才重新挤出甜美的笑容。 看得毕方心疼极了,他磨了磨牙。 几个跟着赵曼顾盈的小弟子们自然也都随着两位师姐站到了顾回这边。毕方冷笑看着分组的众生态,赵曼毕竟是大师姐,即使是毕方也不敢当众找赵曼的不是。毕方不过瞟了赵曼一眼,就迅速锁定了一旁的顾盈,眼神中是□□裸的瞧不上,心道用不了多久,这人又得点头哈腰来白瑶这边奉承巴结了。这些落魄世家的势力子女,最会的不就是捧高踩低,让人恶心。如今不过一时间得势,就踩到了白瑶头上,给白瑶难堪,此时毕方只等今日收拾了顾回,回头有顾盈好看。 但眼下白瑶的气也不能白受,毕方开口就是明晃晃的嘲讽: “呵,有的人往日就跟来的路上遇到的那只狗一样,摇尾乞怜巴着瑶瑶不放,今天是找到了新的靠山,总算不靠过来烦人了。”毕方说的是“有的人”,但说的谁在场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低着头不敢看过去的顾盈当即就整个脸发烫。 捡软柿子捏,是人的本性,由此看来,神兽同人区别也并不大。同样是站在顾回那边,毕方张嘴捏得就是他眼中顾盈这个软柿子。 顾盈没有理会,她装作仔细检查自己法器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还是死死站在顾回队伍这边。她很明白自己跟白瑶的差距,后者有青云道君做靠山,她的人嘲讽别人没什么,要是有人敢嘲讽白瑶,就是得罪了道君,被逐出宗门都是轻的。顾盈,只有装作听不明白这一个选择,她知道自己没有要脸的资本,他们顾家经不住更多了。她唯一能希望的,就是毕方替白瑶说了这句出了气就算了,不要再说下去。 顾盈此时整个人都如同被人放在火上烤,表面镇定地检查着物品,实际一颗心都紧紧绷着,不知毕方还有什么难听的话。好一会儿,没有再听到毕方继续嘲讽,顾盈紧绷的心略微松了松,庆幸这次终于过去了。 始终垂头紧张的顾盈先还没有看到,是闻言的顾回抬眸看向了毕方,两人视线相接时,顾回把视线往白瑶那边一扫,上下打量一圈,然后轻鄙地看回毕方,意思很明白,嘲讽人可不光毕方会,她顾回也会得很。在毕方眼里,顾盈可笑之处多,而在她顾回眼里,白瑶的可笑之处就更多了。 其他人都注意到了顾回看毕方的样子,她就那样昂着下巴,含着一丝挑衅的笑,等他继续。似乎觉得好玩,顾回还笑了笑。毕方再次读懂了顾回的笑,她在告诉他,你骂我的人,我也可以骂你的人,端看她们谁先绷不住,多有意思。她在等着毕方开口,她这边把这个有意思的活动接上去。 毕方硬生生把已经到嘴边更恶毒的话压了下去,在他眼里,顾盈是个不要脸的破瓷烂瓦,而白瑶却是天真柔软的宝,至于这个顾回,什么事儿干不出来,他可见不得白瑶被污泥溅到身上,一点都不行。毕方额角青筋跳动,果然还是要先除掉这个最碍事的。 顾回与毕方之间无声的对峙,让整个气氛都凝滞住,其他人先是说话的声音低了,接着手中动作都轻了。直到毕方彻底咬牙闭嘴,顾回收回视线,众人才觉得空气重新流通。顾盈依然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检查着自己带的除魔的法器,只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看了一眼前方持剑的堂姐,鼻子微微发酸。 毕方在白瑶耳边随便找了个理由要到处转转,对于毕方的离开,其他人也见怪不怪,毕方桀骜,一向如此,有时候招呼不打就消失半天,但只要白瑶一唤,就会回来。 离开前,他看了顾回一眼。 巧得很,正好顾回抬头。 两人视线相接。 毕方收了脸上不驯的样子,突然对顾回露出了一个和气的笑容。 顾回呢,回了他一个更和气的笑容。 让毕方心里一塞,但随即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儿,懒得多计较,且容她再蹦跶一会儿。毕方 转身,嘲讽一笑,很快掠过山头,消失不见。 这次萧端加入了白瑶的队伍,忽视两边队伍隐隐的对立,带领着宗门弟子交流了搜寻路线以及一旦发现异常的联络方式。 突然,青山宗人说话声一下子停了,他们远远就看见有人过来。青山宗人不动声色进入警戒状态,鹤顶山有魔物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平常人不会这时候选择进山。 此时还敢进来的人,必然不是等闲人。 来人一行五人,两女三男。随着他们走近,青山宗这边就有小弟子微微红了脸,无他,在美人遍布的修真世界,迎面走来的人中有人也是过分美了一些。其中那个高挑的女子,生得一副倾国倾城貌,只是一笑,就有动人心魄之态。紧挨着她的是个娇小女子,烟视媚行,带着些怯怯不胜之态,一张桃花面,又美又堪怜。 另外三个男子中两人,一个高大强健一个矮胖,这两人一个看起来沉默威严,一个看起来凶恶不好惹。至于第三个,先还低着头捡手中果子,青山宗人没看清他的面容。待这人一抬头,这边青山宗不少人都忍不住轻轻抽气。就见是一个堪称绝色的少年人,长相对于一个男孩来说实在过于艳丽了一些,看到这边人,顾盼神飞的桃花眼一挑,就让看的人心里一动,生的这样好的少年,即使在修真界,也属实罕见。 这样五个人突然出现,让青山宗人一时间住了声。还是萧端拱手先打了招呼,说了山中情况,问他们所为何来。五人中那个美得魅惑的大美人说了话,声音魅到人的骨子里:“咱们姊妹正历练,也是听说青山宗人今日来此除魔,想着过来长长见识,也帮着杀杀魔物为民除害。路上遇到了这三位散修仁兄,听咱们一说,也跟着来了。”说着嫣然一笑,“毕竟青山宗大名,既听说这事儿,又怎能错过。” 听到这样一个大美人夸赞青山宗,让这些青山宗弟子委实听得心中舒坦,觉得眼前人不仅人美还有见识。彼此交流间,众人才知道眼前格外美的两名女子是合欢宗修士,难怪。 在青山宗弟子打量五人的时候,五人也不动声色一一把青山宗弟子看了过去,个个在看到白瑶的时候都略停了停,同时在心里哦了一声,就是这个。尽量更加不动声色地看过自家少主,少主没有交过什么朋友,站在热热闹闹的人堆里,都显得伶仃。 五人不约而同在心里道,他们少主算起来还是个孩子,就要跟这些长了不知多少心眼子的人打交道,还有一个那么招人烦的。心疼少主..... 顾回也同样把目光落在这五人身上,少年抛着果子的手一滞,抬眸看过去,微微点了点头。 三个散修一看就是散修,很快就晃入山林不见了,显然不习惯跟团体行动。而这两个合欢宗的女修,很快跟白瑶队伍里的人打成了一片。娇羞的这个很是乖巧,怯怯站在白瑶身边,就是那个看起来高不可攀的大美人也平易近人得很,跟着白瑶这边队伍往前,一路同他们一起除魔,主动配合他们的行动没有任何怨言。 纸魅两人今天就是看住白瑶的,可不能让她在自家少主办事的时候再把他们巫山的宝参给捡了去。摔个跤就摔到了他们巫山宝参上,第一次听到少主这个说法的纸魅直接没做好表情管理,那句“什么”尖细得都快破音了。那可是能跑的宝参,被那股神秘力量从他们巫山窃出后,这几百年整个修真界都在找,结果前世就给这么一个当时甚至还没没结丹的女修一跤给抱住,然后抱走了。 上方的南方帝君强行给白瑶这样的气运,真的不是打他们巫山人的脸? 他们巫山的宝就是这么好拿的? 兵分两路的人,同预想中一样行动顺利,到了子夜,鹤顶山侵扰村人的魔物已经被他们清理得差不多了。 子夜时分,顾回也刚好跟其他人分开,独自踩着林间小路,来到了一株隐秘的灵植面前,顾回住了步子。 始终潜伏跟住顾回的毕方视线更冷了,果然同他猜得一样,顾回也有亲近草木的能力。换做往日,这样的灵植必然逃不过白瑶的感觉,可如今有顾回在,白瑶对草木的感应似乎都弱了。 毕方伏在暗处,看到顾回为了独占灵植,把其他人打发掉,连她本家堂妹都被她打发了,又觉得可鄙又觉得可笑。毕方心道这个顾回果然浑身都是心眼,不动声色间就独吞了一株灵植,换成白瑶,一发现好东西早喊着跳着把人都招来了,连避开人都不知道。这样单纯的白瑶,如何同卑鄙有成算的顾回斗。还是得靠他!为白瑶,清理障碍,护她永远天真单纯地活下去! 毕方此时心里都是鄙视和杀意,眼里只有正俯身去摘灵植的顾回,就在对方手要碰到灵植的瞬间,毕方觉得这就是他等的时机,对准了顾回的命门,凝结了必杀的一击! 顾回的指尖还没碰到灵植,后方有杀气骤然袭来,早有准备的顾回伸出的手直接抽剑,瞬间向一旁跃出持剑挡在身前,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速度快得惊人。 一切只在一瞬间,那道磅礴杀气击在了前方树木上,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一秒后被击中的树拦腰而断。在这个并不安静的夜里,发出了咔嚓的一声。 顾回这个地方实在选的好,离其他人远得很。这样的林间动静,完全没有惊动其他方向正或搜索或跟残余魔物战斗的人。 偷袭落空的毕方呵呵笑了两声,阴冷的声音道:“你不会以为,我还会给你呼喊救命的机会吧。” 他甚至没有任何掩饰,就那么现身在顾回面前。此时相对的两人都知道,这是必有一人要有来无回了。 说话间,毕方就抛出了缚婴锁。任顾回身手再好,剑再快,也躲不开缚婴锁。 缚婴锁锁住一个金丹是轻而易举的。 就是这样,既然动手,就该干净利落,像上次那样借魔火杀人却失手的情况决不能发生了,这次,他要亲自解决她。 冥冥中,毕方觉得,只有这个人死了,白瑶才可以顺畅自在地活下去,才可以永远善良,永远天真。 这样说起来,神兽的第六感确实强。 就在毕方单手成爪要伸入被锁住的人丹田,捏碎她的金丹时;此时的毕方整个人都被杀人的快感激荡,同时激荡着护卫白瑶的快感,对周边失了防备,他的手还没有插入面前人的丹田,就先感觉到自己丹田处一寒! 一记必杀的偷袭从毕方后面袭来,直冲毕方丹田! 杀气一至,毕方立即有所反应,这里还有别人!并且是处心积虑隐藏气息,像他一样想要一击必杀的人。可惜对方还是低估了神兽,这同样金丹修为的必杀技,奈何他不得!对方修为不过金丹中期,金丹将要圆满的神兽毕方很有信心自己完全躲得开,就在他冷笑要动的时候,笑容突然凝固,他发现自己动不了! 顾回看着眼前人的冷笑化成了将死的惊骇,对着他惊骇的面容,慢慢露出一个纯真甜美的笑容。 在这个杀机重重的深林中,让人脊背发毛。 缚婴锁能锁得住一个元婴修为的人,但锁不住人的神识。固然金丹修为的人神识弱到无需在意,但不包括她。 毕方到死脸上都是那个惊骇的表情。不知他是惊骇居然有人跟顾回联手反杀,惊骇居然有人能避过神兽远比修士更灵敏的六感,还是惊骇困住他的粗壮的神识,那是堪比化神的神识! 那一瞬间,毕方有太多疑惑甚至来不及冒头,只有攫住他的惊骇,让他在惊骇中,迎来了必死的结局。 直到死,毕方才想到一个问题,眼前这个看着自己笑得天真而神秘的女孩:到底是谁! 他想提醒白瑶!可惜来人不给他时间,配合那凝聚了金丹期最大能量一击的是骤然出现的瑰丽少年人深入对方后心的一爪,同时发力,灵力迅速燃烧,少年人所余灵力甚至控不住自己的身体,砰一声,少年黑发上钻出了两只狐狸耳朵,紧接着后边蓬出了硕大的九尾。 原来巫山少年胡不依,是一只红色的九尾妖狐。 少年人红润嘴唇一咧,用口型对眼前被缚的神女无声道:姐姐,你看我是不是长进了。 第19章 毕方带着无限的遗憾,死了。唯一来得及的是,利用主仆契约,燃尽自己所有的生机,给白瑶留了最后四个字。只有白瑶出现,这个四个字才会显现。而为了这样一则信息,毕方将尸骨无存。 月光下,胡不依的狐狸耳朵和蓬松的尾巴动了动,守在山边高树上仿佛化作草木的两人这才重新恢复生息。这是巫山妖灵们的本事,他们可以在短时间内草木化,收敛自己所有气息。如果不是这个能力,这几百年的追杀,他们的黑丹早给人掏走不知道多少回了。 一人嘿嘿笑道:“依依现原形了。” 另一人提醒道:“不要让他听到你喊他依依。”上次猪脸就是这么被打出来的。这人又道:“没想到胡不依做到了。”如果刚刚胡不依一击不成,他们两人立即上去围剿补刀。他们三人合力杀一个金丹圆满但被少主神识困住的神兽,也就是片刻之间的事儿,一样能做得迅速,干净利落。就是那样的话,事后很多事情解释起来就麻烦了。不如胡不依一人来做,合情合理。 朱不离哼哼了一声:“说了你们还不信,这小子最狠了。”别看他平时笑得最软,在神女面前最乖,其实动起手来要多狠有多狠。 而前边树下的少年人掏出带血的爪子,月光下锋利发寒的五爪慢慢回缩,变成了独属于少年人的白皙秀美的手,指尖还滴着血,少年人凑上去闻了闻,这就是神兽的血? 他的小舌头一动,就听到神女姐姐的声音:“不要乱舔。” 少年立即收了蠢蠢欲动的狐狸舌尖,抗议道:“我才不会。”说完这句,少年人立即收了那张冰冷杀人面,朝他的神女姐姐艳丽一笑,这才转脸朝向来路,两手往嘴前一笼形成一个喇叭状。 就听整个寂静的山林响起少年人惊惶的声音:“杀人夺宝了!”“有人杀人!” 少年人清亮的声音惊起了山林中栖息的鸟兽,无数鸟儿扑棱棱飞起来。 四面八方的青山宗弟子立即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奔去。 而就在不久前,另一边始终注意白瑶的纸魅迅速伸手扶住要跌倒摔跤的白瑶,一边在心里记住这个区域,果然就在少主推测的这个地界内,一边道:“看看你,怎么走路都不小心呢!要不是我留心着,你可就摔了!看看这小嫩手、小嫩脸,伤着了可怎么办,让人瞧着都心疼!” 陡然间蹿过白瑶脑海里的东西,让纸魅啰啰嗦嗦的话给打断了。白瑶想让纸魅闭嘴,可人家到底是关心她,她又不好直接这样跟人说话。旁边纸魅还拉着她的胳膊,喊人给她看看脚踝有没有伤到,嘴里还念叨着:“别是真伤到了,不然怎么好好的路都走不稳呢!我看你——脚踝,有病。”心里那句“我看你有病”,到了嘴边加了个“脚踝”。 “是不是骨头不太好?软骨病什么的?我好像听人这么说过。”白瑶身前小心翼翼探头的女孩正是欢欢,关切地跟着说道,“听说你经常摔跤?”不是摔到灵植法宝上,就是摔到人怀里。听说,白瑶摔到过毕方怀里,摔到过青云道君怀里,好像还摔到过她大师兄萧端怀里。如果非要找规律,欢欢觉得只能找到一个,白瑶似乎只会摔到长相清俊的男修怀里.....在身家普通又长得一般的修士面前,好像白瑶就不会突然摔跤呢。这种只属于气运女主的病,让人不羡慕都难,欢欢也羡慕。 耳边嗡嗡的,白瑶再次出现那种强烈的若有所失的感觉,正要探寻,弯腰想朝那个吸引她的方向寻去,却见旁边那个一直怯怯的女修突然挡住她的视线,喊道:“这个妹妹怎么了,我看着眼睛有些发直,是不是吓着了?” 欢欢纸魅两人一个拖着她的胳膊嘘寒问暖,一个伸手在她眼前乱晃,让白瑶心烦。白瑶直觉前面有什么东西,她要看一看,她正要推开挡住视线的合欢宗女修。 突然心口一痛,哇一声吐出口血。 纸魅欢欢俱是大惊失色的样子,两人满脸惊慌地相视一眼,平静的眼睛里都是:成了。契约兽死,主人是会受到反噬的。 她们两人配合着同样围过来的赵晴等人,七手八脚扶住白瑶。只是别人是扶,她们俩是扶也是拉。可不能让白瑶往不该去的地方走,把他们巫山的宝参给挖走了。 这时候白瑶哪里还顾得上去看前方是什么,她已经变了脸色,整个人都慌了:毕方出事了。魔物都除尽了,毕方怎么还出事了呢..... 白瑶推开众人就朝着毕方出事的方向跑去。纸魅给欢欢使了个眼色,跟着众人追着白瑶去了。一瞬间这里只剩下花妖欢欢,她再次确定确实没人,这才伸出手,掌心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茶花。 月色下,茶花在女修漂亮的掌心中缓缓绽放,里面有灵力逸出,灵力蜿蜒成一个透明绳索的样子,朝着旁边地下去了。很快,一株山参破土而出,带着淡淡光辉。 欢欢一笑,欢欢喜喜过去抱了起来,收到自己的储物手环中。就知道,少主的灵力一现,这参再也跑不了。这边都弄好以后,欢欢也朝着少主他们在的地方去了。 鸿蒙一顾 第14节 众人来到顾回所在深林时,顾回还被缚婴锁困着。 明亮的月光下,是一个露着狐狸耳朵和九尾的少年,露出无辜而惊悚的神情,白皙的指尖和脸上都带着血,却美得动人心扉。他回头看过来,嘴里还喃喃道:“我杀人了.....我杀了人了.....”说着惊慌地就要去摸自己现出原形的耳朵,可挡住耳朵,他却挡不住自己硕大蓬松的尾巴。 火红的尾巴好像一簇一簇燃烧着的云,看上去那么蓬松柔软,让人想摸。而他眉眼的惶恐又那么让人怜惜,让人想要上前好生安抚这个小少年,想告诉他不要怕,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时赶来的青山宗众人震惊之余,不约而同想到,原来刚刚那个散修少年人,是一只九尾狐,难怪。 落在人群后的纸魅悄悄翻了个白眼:这小子,戏倒挺足的。 来人好一会儿才把视线从少年身上移到地上躺着的另一只化了形的大鸟身上。 随着白瑶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毕方!”众人才恍然,这就是毕方!青山宗弟子见到的从来都是桀骜不驯的少年人毕方,虽然都知道他的原身是毕方鸟,但谁也不曾见过,今天听白瑶叫出,才知道。 毕方早已凉透,死得透透的。 诸人听少年哆哆嗦嗦说了,才知道怎么回事,个个神色复杂地看着被小师妹的缚婴锁困住的二师姐。少年的说法是,他路过此地就看到地上这鸟困住了白日他才见过的青云宗修士,要杀人夺宝,他顾不上多想,为了救人只能心狠手辣跟人拼命,还现了原形,九尾哭哭啼啼:“就用我这只手.....变成一只特别吓人特别锋利特别丑的爪子,掏了他的后心,我怕他连我也杀,使出全身的灵力打他命门.....我是先打命门然后才用丑爪子.....呜呜我杀人了.....可当时我什么都顾不上,我就想救下这个漂亮的神仙姐姐呜呜呜。” 显然发生的一切把这个惶恐的少年吓坏了,话都说的语无伦次,但发生了什么还是让来人都听清了。 胡不依一边呜呜呜,一边心道神女姐姐,听到了吗我当着青山宗这么多人给你表白呢。 顾回有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但纸魅注意到了,她的白眼快翻得回不来了。 其他人看着少年所说的“杀人夺宝”的那个“宝”,是一颗珍贵的药材。 果然就听白瑶擦了把泪,骤然回神喊道:“我不信!” 青山宗弟子中知道些内情的,心里纷纷道这要说毕方杀人为了夺宝,还是这么一个宝,他们也不信。但是,要说毕方想杀顾回,他们倒是信的。 毕方跟顾回,从来都是水火不容。 这时白瑶已经能读到毕方留下的四个字,只是显现人前就会令毕方尸骨无存。她挂着泪恶狠狠看向顾回,一字一顿道:“我——不——信!” 说着当即拿出青云道君送给她的符,在众人面前把符篆撕裂。 青云宗其他人都倒抽一口凉气,这可是直接请道君的符篆,只怕片刻道君就会来到现场。果然还是白瑶啊,是道君的爱徒。修真界那么多人想见一面都难的道君,她需要的时候,哪怕千里之遥远,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想到曾有一西方来的散修,为了能得青云道君指点剑法,万里迢迢上青山宗,为表诚意不御剑,徒步亲至青山宗,却因为在山脚下得罪了毕方,也间接得罪了白瑶,直接被道君拒之门外。万里迢迢徒步的诚意,可想见青云道君仍然是难如登山。看看人家白瑶,手握道君亲至的符篆,说话间说撕就撕了,想让道君来就来了。 白瑶裂符后,站在毕方尸骨前,两眼含泪看向顾回。符篆撕裂后,缓缓绽放出一朵极其耀眼的浓绿花朵,华美而诡艳。 看呆了在场众人,毕竟他们都是第一次见请动道君的符篆到底是什么样子。 直到这时才挣开缚婴锁的顾回也看到了这朵蓝色的花,突兀地笑了笑,并不说话。 那还是他们初入青山宗不足五十年的时候,顾茴与沈遇下山历练,不慎分开,被魔物所困,杀到力竭几乎不支的时候沈遇终于赶来,两人合力才得突围。 彼时还不是青云道君的沈遇,心有余悸道:“再晚一点点——”然后他当即就下定决心要研究符篆,一定要做出一种符篆无论他在哪里处于什么境况,只要撕裂,他就可以立即赶到顾回身边。那时,沈遇偏头问她:“夭夭,撕裂它你希望是烟还是花?” 她选花。 “什么颜色?” 她选绿色,“要很浓很浓的绿。”有时候她梦中会出现一片浓郁的绿,让她有种回家的欢欣。 彼时的沈遇说:“绿色的花,夭夭,信我,我一定会做到。” 当时已经不太爱笑的顾茴,笑了,她笑着望向沈遇说:“那你让它开得久一些。” 此时的顾回看着那朵绽放的妖娆绿花,缓缓绽开,浓郁欲滴,久久停在空中。 看到的人无不惊叹。 顾回看着那朵花绽开,停留在半空,她想,沈遇做到了。 青云道君出现的很快,快得让有了心理准备的众人都依然觉得惊愕。 到了这里的青云道君眼中没有任何人,先打量了一下白瑶,这才把视线落在白瑶身边死去的毕方身上。人群中的纸魅看到不过白瑶一张符篆就出现的道君,当即就看向自己的少主,她看到少主依然还是刚才模样,百无聊赖地拿手轻轻缠绕着缚婴锁,好似那不是一件宝物,不过是少主林中随意捡到的麻绳枯枝。少主就那样随意地缠绕到手间腕部,然后再松开,再缠上,好像玩不够一样。 仿佛既不在意突然出现的道君,也不在意白瑶含泪怒视她的目光。 看到青云道君的白瑶,含着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师尊!毕方死了!” 顾回能读出白瑶哭腔中的几分悲痛和全然的依赖,好像在外面被人欺负的孩子,一直忍着,终于会保护她的人来了,她什么都不需再忍了。 白瑶似乎非常艰难在做一个决定,终于哭着一抬手,就见毕方尸体消散,只留下他用最后的力量凝聚的四个字。 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四个字,歪歪扭扭,显然临死的毕方已无力控制,但依然拼尽最后的能量留下: 小心顾回。 除了白瑶,看不到任何人的道君,这时候终于把视线落在了顾回身上。 直到此时,那朵绽放在白瑶身旁的绿色花朵才“啪嗒”一声,谢了,散了。 顾回忍不住又轻轻笑了,原来能开得这样久呀。 第20章 一片安静的深林中,只有夜枭偶尔发出一声骇人的鸣叫。 自从道君出现,所有人都噤声肃立,不知毕方之死会如何收场。毕竟人人都看出来好脾气的白瑶怒了,人人都知道,道君从不放过惹到白瑶的人。修仙界这样的前例,可不少,他们青山宗就有不止一例。在白瑶的事情上,道君从不听人分辨,他只处理为难白瑶的人。此时众人都悄悄地把视线看向顾回和那个愣愣站着的九尾少年,要完了,只是不知怎么完。 巫山五人在少主的视线下才死死压住想要靠近护卫少主的冲动。 只有胡不依,看似畏缩地靠在了顾回身边,他火红的尾巴在两人身后晃出。萧端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可眼前场景,好似他说什么都不对。尤其,他很明白,师尊面前,容不得其他人多言,除了小师妹,从来没有人能改变师尊的决定。 萧端着急,来时长老专门叮嘱过,言外之意其实是让他一定照应好顾回,不要让其他宗门的有心人毁坏他们青山宗有希望的弟子。一边是宗门和二师妹,一边是师尊和小师妹,让一向沉稳的大师兄萧端急得额头冒了汗。 在这么紧张的时刻,尤其毕方又以尸骨涣散留下了对顾回的指控,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谁都没想到——顾回居然还笑了。 如今顾回的笑越发不同,却始终带着一种幽暗的天真,跟白瑶那种银铃一样天真的笑不同。白瑶的天真后自然带着你所有能想到的人间可爱女子会有的表情动作,最配吐舌做鬼脸一切无邪的举动;而顾回的天真后却是让人看不透的幽暗,似乎无论她骤然觉得无味转身,还是伸手毁灭,接在她那个笑容后,竟然都不突兀。 顾回的笑让白瑶更加愤怒,却让她身边的青云道君有瞬间的迷惘。愤怒的白瑶看向师尊,正好捕捉到了道君眼中那瞬间的失神。 为什么?他再次从这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看到几乎同他的公主一样的笑容?这个笑容让道君几乎到了嘴边的惩罚,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让他抬起的手却打不出要人命的一击。 顾回看到了道君微微抬起的手,这次她的笑褪去了一点鲜活,染上了一点冷。 她从青云道君正要抬起的手里,看到了道君处理事情的方法:他一句都懒得多问,直接就要先杀九尾。 在绝对的实力和偏宠面前,一切对错都不重要,只有立场。 那么她就得让他们这边的立场更有力一些,让这个偏宠小弟子的道君,给他们开口说话的机会。 噤声的诸人只见顾回也抬手召出一张符篆,当即撕裂,当然没有什么绿色的花,不过是一缕白烟消散。先还困惑的弟子们待看到烟雾凝成的青云宗三个字的时候,无不倒抽一口凉气,甚至有人被呛住,传出掩住的咳声。 青云道君也是一愣,这是青云宗掌门和致虚长老手中才有的符篆,很少会给到他人手中。这是一纸掌门召引令! 在场青山宗人看着白瑶和顾回,不止一个弟子吞咽了口唾沫,这真是——开了眼了。两个女修一个手持能及时召来修真界青云道君的符篆,一个手持能及时召来掌门和长老的符篆。还都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鹤顶山除小魔的日子,直接撕裂。 这样的符篆,可是修真界都难求的来自道君和青山宗庇佑的允诺,她们就这样——抬手就撕了..... 白瑶抬手唤来青云道君,青山宗弟子虽震惊但也觉理所应当,毕竟白瑶的受宠大家都见惯了。但顾回却让他们再次震动,虽已经知道宗门看重顾回,可谁也没有想到居然看重到这个地步?什么宗门金疙瘩,这种说法弱爆了,能得到宗门长老召引符,掌门和长老这是要亲为顾回的成长护航,这得是多怕这个弟子夭折中道? 这相当于青山宗上层已经认定了顾回的天赋!认定了她不可限量的未来! 果然,在大家的一片呆愣震惊中,青山宗掌门和长老也很快出现了。 到场的掌门还稳得住,致虚长老可不是那种能稳住的人,他一出现就先吼了一嗓子:“谁敢动我青山宗门人!”那威势,惊起一片飞鸟! 别看致虚长老声音洪亮有气势,他心里慌啊,不会才出门历练,就给人盯上了,他们青山宗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希望就要给人掐了!谁敢绝他们青山宗的希望,他非得—— 这时他才看到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邪魔外道或者其他宗门的不良大能来绝人后路,确定了顾回还好好活着后,他这才朝其他人看过去,这一看气得致虚长老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不都是青山宗自家人,怎么就逼得顾回裂符了!当时他给出的时候可就千叮咛万嘱咐,有损毁根基和威胁生命的情况才可以裂符,怎么—— 可视线终于扫到满脸泪怒向顾回的白瑶,再看到同样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青云道君,致虚长老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和掌门相视一眼,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毕竟,曾经青山宗的一个女修就是这样在青云道君的手底下,废了修为,抽了灵根,变成一个废人了。 两人脸色再次严肃起来。 致虚长老皱了皱眉,先开了口,却是直接问青云道君:“想必事情真相,青云已经弄明白了?”这就是表示对青云道君的不满了,因为都知道事关白瑶,青云从来不关心真相。青云道君沈遇可以说算是掌门和致虚长老看着成长起来的,每个不曾夭折的天骄,一定都是师门拼命护住的,不然,在这个资源匮乏、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就是再天才也没有机会成长起来。 面对掌门和长老,道君还是恭敬的,行礼后道:“毕方死了。”这对他来说就是真相了,谁杀了毕方谁赔命。至于顾回—— 掌门两人也看到地面上显然是神兽元魂濒散之际留下的四个字,又不约而同蹙了蹙眉。致虚长老看向顾回:“你说说怎么回事?” 顾回就一句话,“毕方要杀我,被我跟旁边的九尾反杀了。” 很简单,也很明白。 本来就因为毕方的死又痛又怒的白瑶,因为方才看到师尊和顾回之间流转的东西,居然让师尊没有立即动手,更是又慌又痛。顾回过往的种种针对此时都翻涌上来,让从来不会怨恨的白瑶生了怨恨,她满脸泪水愤怒看着顾回: “不可能!毕方要不是发现什么,他不可能留下这四个字!”白瑶了解毕方,毕方想杀顾回可能,但顾回一定绝不清白,不然毕方绝不会宁可尸骨无存也要留下这四个字,他必是发现了什么。而且,最清楚的事实难道不是毕方死了,是他们杀了毕方啊!想到毕方,白瑶的心更痛了,怒也更浓了。 那是一直守护自己的毕方啊!曾经生死一线,也是毕方站出来为她挡了一击,这才影响了修为提升的速度。毕方可是神兽,按理说早该结婴的。她答应他的结婴丹也没给他,她还答应说必然能够给他找到更好的灵药,毕方还笑着说到时候自己可以一下子飞化神。如今,毕方却已经魂飞魄散,为了留下这四个字,连尸骨都没了。 白瑶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声:“谁杀毕方,我要谁死!” 顾回嗤一声又笑了,一个才结丹的女修,她真不知道到底多大的脸能喊出这句话。还谁杀毕方就要谁死,能杀毕方的,就能杀白瑶这样的三五个,说三五个都是给她脸了。无能的人,都能放这种狠话,靠什么?顾回笑着又看向了青云道君。 靠他。 白瑶却不容这个二师姐再看师尊,当即怒道:“二师姐,你一直处处针对我,可我总想着大家是同门姐妹,一次次放过你!但今天,你们杀了毕方,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你怎么对我都行,但你不该同人一起杀毕方!不该动我的朋友!” “扑哧”,众人没想到这时候了顾回居然又笑了,也不知小师妹的话怎么在二师姐听来这样好笑。 顾回含笑看向白瑶:“原来你知道我烦你针对你呀,看你天天蹦蹦跳跳往我面前凑,动不动就说什么‘二师姐必然是无心的’‘二师姐心里肯定也喜欢瑶瑶的’‘二师姐咱们一起吧’‘带上二师姐吧’。”曾经原身只想离白瑶远远的,可白瑶总要善解人意拉上落单的原身,有时候明明就是萧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跟小师妹单独出门,但这个可爱的小师妹也非要拉上原身一起。 这些好心,让原身痛恨极了。可是她的拒绝,她的痛恨,却让包括大师兄在内的青山宗弟子更加厌恶她,认为她不识好歹,认为她辜负小师妹一片好心。好心?没有人知道原身多么厌恶这些好心! “我还以为你真是善良得一无所知,怎么这会儿翻旧账?还不会轻易放过我,你怎么不轻易放过,你打得过我?还不是靠男人!” 这话一出,好些人险些没绷住此时严肃的面孔,好几个面部肌肉抖动,抖了好久才重新维持住严肃的面容。 顾回直接道,“毕方要杀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就高贵,就不能死?” “口说无凭!”白瑶反应也很快,“如今毕方死了,你们自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你瞎啊?” 顾回再次问得众人一哆嗦,都悄咪咪看了一眼白瑶和道君。真的,从来没这么刺激过,谁敢当着道君这样跟白瑶说话,只怕早变成灰了。 一下子众人都明白了顾回裂掌门召引符的明智,如果掌门和长老不在,根本没有顾回说话的余地,还不是白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们当然想不到,顾回裂符是要护住胡不依的命。没有人制衡,在护徒的青云道君面前,胡不依是必死的。只有制衡,她才能有对峙的机会。 众人这时候才看到顾回手里的缚婴锁:“缚婴锁都用上了,还说什么口说无凭?难不成这是毕方要跟我闹着玩?还是你觉得,是我自己滚进你的缚婴锁里?” 听到这里致虚长老更有数了,看了青云道君一眼,哼了一声:这才是真相。 白瑶却不依:“毕方的脾气谁不知道,他不喜欢你,做事又没分寸,也许就是想绑了你,可你们却把他杀了!” 两边各持己见,僵持不下。 鸿蒙一顾 第15节 白瑶哭得眼睛都肿了,巴巴望着自己的师尊。 众人听到道君清冷的嗓音:“既然是这只狐妖杀的,杀了这只狐妖就是。”抬手欲杀,却见顾回挡在九尾面前,冷声以对:“我不服!” “师尊执意如此,九尾救我一命,杀我好了!”此时顾回赌得就是宗门对她的看重,赌得就是她于青山宗——有用。人有用了,别人就舍不得让你轻飘飘死。 果然她这么一说,果然掌门和致虚长老出声阻止了。天才多桀骜,道君的冷僻和桀骜,掌门和长老一直都是了解的,很多时候也只能帮着收拾,例如当年那个被抽了灵根的女弟子。但他们青山宗现在的希望,要毁了青山宗未来的希望,就为了白瑶和两只妖兽,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既然各执一词,唯有——”白瑶看向被顾回护着的九尾少年,吐出两个字: “搜魂!” 白瑶心道,毕方,我必为你报仇。第一次,一向善良宽容的白瑶也挑衅地看向了顾回,她就是有所倚仗,她今日就是要顾回身边的九尾生不如死。 顾回闻言不动声色先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胡不依,与胡不依视线一碰,她才重新转向志在必得的白瑶: 你有想要的,又巧了,我也有。 第21章 “搜魂!” 两字一出,众人就知道白瑶绝不会放过那只九尾少年了。可惜了,那么漂亮的少年。他们早已相信了少年和顾回的说法,毕竟他们都看到顾回被锁住,要不是为了救人,下午才认识的少年好好的怎么会杀毕方。明明为了救人,却要因此惨遭搜魂,青山宗弟子们一下子都不敢看站在顾回身后的九尾,甚至只是瞥到那光亮火红的颜色,都觉脸上火辣辣的。一个散修面对一个宗门,是没有他为自己辩驳的余地的,就是顾回再坚持,恐怕这个九尾少年都逃不过最终“搜魂”的命运,谁让他杀的是毕方,得罪的是白瑶呢,可惜了这个热情绝美的九尾少年。 青云道君在后面站着,其他弟子再是为九尾少年不忍,但谁也不敢顶撞多话。 就是那些喜欢白瑶的,此时也隐隐站到了九尾少年这边,虽然他们都知道毕方是白瑶的契约神兽,两人一向感情深,白瑶这样反应也是情理之中。但,他们已经先入为主觉得九尾少年无辜了,此时看着狐狸耳朵都耷拉着的俊美少年,更觉不忍。 “搜魂。”顾回轻轻重复这两个字,都知道搜魂一个不慎,就会导致被搜魂者神智损伤,变成废人一个。她抬起思量的眼眸,盯住白瑶:“如果最后证明毕方就是要我死,不是捆着我玩,你待如何?” 白瑶本以为顾回不会轻易同意,还要坚持,却听到顾回这样问。 她心中猜测顾回难道并不怕搜魂?她是根本不怕伤到这只九尾,还是真相确实于她有利?或者——顾家有什么招数法宝能帮助被搜魂者抵制伤害?所以听到搜魂,她一点不惧。顾家虽然衰落了,但祖上到底是曾经进入过一流世家的,难保就有什么秘计法宝,才会让顾回如此放心。 可惜顾回到底是小看了她白瑶——,白瑶指尖捏住了一个小巧异常的珠子,这个动作除了青云道君和掌门,谁都没注意到。一旦搜魂开始,她就会催动这个破魂珠,被搜魂者处于神魂打开状态,无论有什么秘法,都必然会神识受到重创,变成废人一个。 白瑶执拗地看向师尊,眼中意思很明白,她就是被人认为狠毒,也要为毕方报仇! 掌门暗中要阻止白瑶动作,取走她手中破魂珠,却被青云道君暗阻。青云道君和掌门所处的境界,暗中动作,是这些元婴金丹筑基的弟子和散修无法觉察的,就连白瑶本人都没发觉,当她拿出破魂珠时,围绕着这个珠子道君和掌门之间已经有了一个来回的暗中交手。致虚长老看了顾回一眼,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而掌门和道君两人也都收了纠缠的灵力,道君抬眼看向掌门,掌门护顾回可以,但也要给白瑶一个交待。青云道君知道此时白瑶多痛,无论如何,他是一定要让她随心处置的。而他站在这里,就是掌门,也要让步。 掌门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背在身后的手也握了起来。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看向顾回,他能做的也只有最大限度为顾回争取利益。至于那只九尾,他能护住多少就护住多少吧。只是,白瑶手中那个破魂珠,也是罕见的宝物,搜魂之时一旦催动,恐怕这只九尾——不仅从此是废人一个,只怕余下不多的日子难逃痴傻。 白瑶想得没错,他们巫山确实有应对搜魂的秘技,也跟他们可以草木化有关。被搜魂人那一刻可以让神魂处于近乎静止的状态,只要搜魂人秉持公心,是能最大限度避免搜魂所造成的伤害的。 只是——,顾回看着信心满满的白瑶,谁说了她同意搜魂的。神魂打开,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状态,谁能保证这个时候没人使坏,到时候白瑶就是任性拼命非要毁胡不依,有青云道君立在这,谁能拦她。顾回心道不说白瑶是不是有什么她没料到的法宝,就是白瑶空着手选择那个时候跟胡不依拼命,有她那个心疼瑶瑶的师尊,就是她顾回拼命拦得住,可只要一点差池,胡不依就完了。 顾回思忖着重复“搜魂”后就抛出了问题,追问如果事实就是如他们所说,白瑶要如何。他们得要补偿,还能白陪他们演这么长的戏,青云道君宠溺她,她顾回既不是要跟她虐恋的师尊,又不是生养她的亲妈,她有耐心陪着白瑶演这出有情有义发狠报仇连搜魂都出来了的戏份都是要收报酬的。 “事实果然如你们所说,我必然不会再追究。”白瑶不动声色捏着破魂珠回。 “事实果然如我们所说,你必然不会追究?”顾回几乎又要笑了,这到底是谁给她的脸,如此之大,难不成其实白瑶根本就知道凭着自己的气运出身,她就是这一方小世界的女主?不然她这些可笑的理直气壮到底哪里来的,顾回不明白。人自信很好,可这自信总得有个出处吧,总得凭点什么? 顾回陪着白瑶啰嗦到这会儿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连嘲讽她都觉得没意思了,直接道:“事实果然如我们所说,我要这缚婴锁!” 白瑶顿回:“不行!”话落,缚婴锁就从顾回手中飞回了白瑶空着的左手中。缚婴锁是师尊送她的二十岁生辰礼物,那是她来到师尊身边的第四年。她曾徒劳得用缚婴锁缠住师尊,虽然徒劳,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师尊笑,虽然只是很轻微很无奈的一点笑意,可就是那一点点无奈的笑意,让她确定她要一直陪在师尊身边,她要师尊以后为她笑。这样特别的缚婴锁,要不是毕方,别人谁来借,都是不成的。 “那就交换住处?”顾回再次抛出一个要求。 “不行!”这个更不行,她的住处是离师尊最近的地方,她绝不可能让出自己的住处,更不可能让给顾回。 顾回接着又提了几个要求,哪个都是在外人听来不过是顾回也想要亲近道君,可在白瑶看来就是顾回蓄意靠近师尊,在她最敏感的神经上来回跳。 一串不行下来,再是大大咧咧的白瑶都能觉到周边不管是掌门长老还是同门都皱了眉,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不认同,甚至已经有人微微露出鄙夷。 似乎人人都在谴责她:怎的,如果真是毕方要杀人才被反杀,人家救人的要冒着天大的风险被搜魂给她这个主人真相,拿到这样的真相后她却一点赔偿都不想给? 就连萧端看过来的视线都带着微微的失望,白瑶甚至不敢注意师尊反应,不是她不给,是顾回要求的实在强人所难。 顾回冷笑一声:“既然这样,搜魂,也不行。”白瑶仗着道君,她也仗着自己此时是宗门的香饽饽。 白瑶一下子觉得自己是中了顾回的计,她哪里是想要这些,只怕她就是想让自己放弃搜魂。她立即喊道:“只这类要求不行,别的但凡我有的,都可以。” “本来缚婴锁也是可以给二师姐的,这些身外之物我并不在乎,只是缚婴锁对我有重大意义,二师姐换别的。 这话一落,白瑶看到顾回嘴角露出了笑意,她微微歪着头,带着嘴角不怀好意的笑看着自己,让白瑶顿觉不好,可她一时间不知到底哪里不好,就听到顾回顺着她的话接道: “既然小师妹都这么说了,你如此大方,我也不提那些让你为难的要求了,我就要你的身外之物吧。” 说着顾回嘴角的笑大了一点:“就你手中这把碧水剑吧。” 说完她还兴致勃勃望向掌门长老:“我定会不负这碧水剑,不负宗门希望。” 这话一落,四周静,而掌门和长老俱心砰砰一跳,眼睛亮了。上一次,这样说的人,正是手持碧水剑,为青山宗而战的剑修顾茴,她同这把剑,为青山宗带来了新的辉煌。 青云道君凌厉的视线直接看向顾回,却瞬间瞳孔一缩,凝聚的灵力不是挥向这个胆大包天的二弟子,而是用来压制再动的心魔。眼前这个人,这声音,这说话的神态,这微微歪头的样子,都让青云道君以为看到了另一个人。 结丹的顾回眉眼已微微像本体变化,此时又身处草木深林,加上她刻意为之,再次恍惚了青云道君,让他在那一瞬间疑心自己看到了公主顾茴。不是后来的天才剑修顾茴,是最早的,同他奔赴仙山的,他的小公主。那一刻,被掩藏的记忆忽然如潮水一样涌过来。 初见时,公主探身微微歪头看着他,“你笑起来可真好看”;明明她已倦怠至极,她却问“你要不要紧?”,求仙梯上她抬手艰难抹去嘴角的血看着他回,“不疼,一点都不疼”,大婚那日,她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 她认真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微微歪着头,好像一只小兽,需要很认真很认真才能听懂这人间的道理。那样专注明亮的样子,沈遇只在顾茴身上看到过。 青云道君起手压制翻涌的心绪,压制借机要起的心魔。都是虚妄,都是心魔,一切都已过去。 白瑶见状眼几乎都要红了,顾回对师尊影响越来越大了。她手中握着碧水剑,可没人知道她从来不喜欢这把剑,这把被师尊那样宝贝的剑。这把被修真界说的似乎有灵的剑,也不喜欢她。白瑶遇到的人和物,除了一些女修,没有不喜欢她的,可偏偏这把师尊喜欢的剑不喜欢她。最初得到碧水剑的欢喜后,这把剑对她来说,是越来越碍眼的存在。她不想要别人的剑,尤其还是那个人的剑,她想要师尊为她寻一把适合她的剑,一把专门为她寻的剑。 顾回这时已经转向白瑶,“怎么?这不是你的剑,你做不了主?”顾茴问得近乎天真,但白瑶却从她的语气里读到了微妙的嘲讽和挑衅。 白瑶觉得顾回的眼神语气都好像在说她白瑶就是一个不足道的替身,一旦遇到那个人的事,她得到的一切都如镜花水月。白瑶不再看师尊,几乎是咬牙赌气道:“就碧水剑!” 话落,她再次死死咬住唇,就是不看师尊骤然投来的目光。她知道师尊会生气,但她也很委屈,很难受,师尊又知不知道呢?师尊总是那样若即若离,两百年了,她默默陪着师尊两百年了。她也有心,她也会受伤。人都死了两百年了,凭什么一把已经送给她的剑,她都处置不得。 话出口,主意已定,她才慢慢迎上青云道君的目光,此时白瑶几乎要把嘴唇咬破了,可是她就是不肯松开,含泪看向道君的目光中传达着她此时不管不顾的倔强:除非师尊立即杀了她,不然她就要做主,她要给毕方报仇!她要做这把剑的主!难道不是已经送给她了吗? 白瑶站在那里死死咬着唇,眼睛里漫上了水雾,却死死忍住不肯掉下泪来。 终于,她听到师尊轻轻叹了一口气。白瑶整个人绷着的身体一松,眼泪才啪嗒一声掉了下来。青云道君只是静静看了她一眼,白瑶却从中读到了师尊对她的再一次纵容。 顾回把这一切微妙变化看在眼里。她看人,同别人不同,她能看到每个人每个微妙的表情变化,如同她在巫山的日子,看草木,能看到草木最精微的纹路脉络。 自打回溯时光以来,顾回读着白瑶,也读着沈遇。沈遇的心魔看似是因过去,其实不过是一个曾深情一往的人,面对自己再次动情的事实,在进行一场自我的搏斗。那虚无的心魔,不过是他想要的证明,证明他曾经的深情似海。对白瑶的每一次纵容,不过是顺从那个动心的自己。 当生命足够长,再爱上一个人,有什么不可以。 当然可以。顾回能读懂人的每一个复杂表情变化,她却不懂人的复杂。在她看来,变心就变心,爱上就爱上,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无论男女都能变心,就好像另一半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甚至可以选择因为不高兴就拧掉这个变心人的狗头。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她不懂沈遇对于过往那在她看来似是而非的追念,不懂由此产生的在沈遇与白瑶之间的推拉纠缠。她能读到,能对应上,但她不懂。 顾回只觉得可笑,她就轻轻笑了。 笑着继续办她的正事:“真相大白后,任何人不能再动九尾。” 白瑶捏着破魂珠的右手动了动,回:“自然。”事情清楚的时候,她也为毕方报过仇了,事后她自然不会不依不饶追着一个傻子。虽然这少年杀了毕方,但她白瑶却不想滥杀。 “我不信你,我要师尊的保证。”这会儿说得好听,到时候白瑶要死要活非要不依不饶,白瑶就这么些本事倒不用担心,就怕为情所羁的道君为博小弟子一个笑脸出手。她的九尾的生死,成了这师徒两人再次作来虐去,表演情深的工具了就..... 青云道君恢复清冷的眸子对上了顾回看过来的视线,他又在顾回眼中看到了那种属于公主的娇俏与执着。好像那次京城花楼外,公主一手拎着那个乔装出来乱晃的小皇子,一手摇了摇食指看着他,“我信不过他,我要你保证才行。” 可他知道,都是虚妄,他应了:“好,我保证。”跟记忆中那个年轻的自己含着笑意的声音,慢慢重合。直到袖子被人轻轻一扯,垂眸对上白瑶视线,那些回忆中的人与声音才消散。 “查清真相后,师尊绝不会再动九尾?”顾回追问,她绝不给这对师徒任何一点反悔的缝隙。 青云道君看着她,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道:“绝不会。” 白瑶死死捏着手中破魂珠,眼睛却盯住了师尊和顾回。 青云道君就见顾回转头笑对那少年道:“有道君的话,你安全了。”欢快的样子,都像极了。他静静看着,不再动心起念,他知道,都是虚妄。 两百年来,他穿过无数虚妄。只有始终陪在他身边的白瑶,才是真实。 却不知道他认定的真实——白瑶看着两人,心里蔓延的痛楚和涌起的不安酸涩,简直不知哪种更多一些。师尊除了她,从来不曾把任何人看进眼里,可是白瑶确定,师尊看到了顾回。这让她把嘴唇咬得渗血,让她的声音几乎不像自己,带着一种急切: “口说无凭,我要切实的真相!开始吧!” “等等!”如白瑶意料中的,顾回大约想让自己信得过的人进行,白瑶眉毛挑了挑,可惜,今天谁来搜魂,都没有用! 可让白瑶意外的是,顾回并不是提出让长老或者掌门进行搜魂,反而把身边少年一推:“还不赶紧的!”再晚点,人家就要搜魂你了。 胡不依好像这才回过神来,忙哆哆嗦嗦从袖中掏出一个——果子,少年赶紧哆嗦着一笑,“不是这个,不是这个!”可爱的狐狸耳朵还抖了抖,在旁人看来少年是被刚刚说的搜魂吓到了。可他一个散修,在青山宗这样的大宗门面前,一点说不的权力都没有。 这就是弱肉强食。青山宗弟子们看着这绝美的少年,心里都涌起了羞愧和浓烈的同情,心里愈发对白瑶生出了不满。就连一向最疼白瑶的萧端,皱着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一定还有别的法子,但师妹因为毕方的死气狠了,偏偏要搜魂。而师尊,又一向纵着师妹,哪里会管一个无辜的还对二师妹有救命之恩的九尾少年呢。 白瑶只觉得少年是在拖延时间,但拖延也没用,她不看少年,只看着顾回,这魂她是搜定了。说她坏说她不讲理,随便师姐怎么想,她要为她的毕方报仇。别人只看到毕方的桀骜,只有她知道毕方有一颗多么柔软的心,他只是用桀骜的外表掩盖他那颗敏感的心。想到这里,白瑶眼睛又湿润了,死死捏住破魂珠,一点都不容许自己对眼前九尾少年心软。谁让他杀了她的毕方! 紧张的少年掏了半天。少年人的紧张让见惯了世间不平、见惯了生死的掌门都微微动摇了,真的非要如此吗?他看向青云道君,可青云道君却只在乎他的徒弟。致虚长老只管他们青山宗的希望不要出事,不管是现在的,还是未来的。 终于,少年人额头汗都快出来了,才掏出一物。看到这东西,九尾少年拘谨的笑容才终于舒展开了:“吓死了吓死了,我还以为自己当时太紧张弄丢了,果然还在,果然还在!” 众人一看,嗬,居然是一块留影石! 掌门顿时充满希望地看着这个漂亮的九尾。 就听少年絮絮叨叨道:“我当时看那人鬼鬼祟祟跟着这个漂亮神仙姐姐,大家也知道我们这些做散修的,不比大家有宗门,平时什么肮脏事没见过,这样子一看,我就知道要出事,还是坏事!我就果断地——”说着举起留影石,这时候他似乎又开始后怕:“不会太紧张没录上吧?千万不要没录上啊.....”完全就是一副被搜魂吓坏了的样子。 让其他人都跟着紧张起来,都跟着九尾少年一起心道:可千万不要没录上啊!一下子众人都紧张地盯着这块留影石,只有纸魅等人白眼都翻不出来了,每一步都不知预演了多少遍,要是准备这么久都没录上,不用等搜魂,他们就一起剁了他的狐狸爪子..... 看到九尾手中留影石,白瑶目眦欲裂。 林中几乎所有人都屏息看着悬在人群中间的留影石,就见留影石一黑,就在有人为九尾担心没录上的时候,才发现一黑后有了画面。 显然就是这片林子,这个有月光的夜晚,然后他们看到了毕方,果然正跟着顾回。 他们清清楚楚看到了毕方眼中的杀意,也明明白白看到毕方凝聚灵气的必杀之招,明明知道顾回没有死,可不少人还是在看到顾回瞬间避开的时候跟着长出了口气,涌上来劫后重生的庆幸感。然后就看到毕方抛出了缚婴锁,顾回就动弹不得了。 人群中的顾盈不自觉跟着紧张的氛围吞咽了口唾沫。 就见九尾少年一击杀出,同时一手深入对方后心。 留影石一黑,断在了这里,但后面的也很清楚了。估计是少年拼命下化形,不想给人看到,切断了留影石。 白瑶脸色惨白,直到这时还拼命摇头,也不知她是不信毕方会杀人,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居然不能为毕方报仇。可无论她信不信,此时已经没有她说话任性的余地了。 掌门彻底松了那口气,虽然生存在这个修真界没有人能完全守住清白的良心,但是能少昧一次良心就该少昧一次。事已至此,他警告地看了一眼白瑶,他决不许任何人再节外生枝。身为青山宗人,名门正派,闹到此时已经有几分不堪了,多少有仗势欺人的味了,要是白瑶仗着道君再闹,他就是再给青云道君面子,也不能纵容下去了。 几乎所有人都为这个漂亮还仗义救人的少年能逃过一劫感到庆幸,这时听到青云道君冷冷的声音:“你们同为金丹后,你如何一击杀毕方?”留影石确实把一切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可青云道君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此时才看向九尾少年,慢慢道:“毕方不该躲不开那一击。”两个同样金丹后期的兽和妖,不该是这样的结果。虽说九尾也是偷袭,可毕方即使没有顾回那么快,也不该是当时的表现。 其中有端倪。 掌门和致虚长老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可是他们不想追究,这个结果就很好!但青云道君既然提出来,就是要追究到底了。 果然刚才一下子好似半死的白瑶又有了生气:“毕方留下这四个字!”大家的视线再次被白瑶这一提醒聚集在那四个字身上,“小心顾回”。 致虚长老头皮一麻,他和掌门都不希望这件事矛盾焦点在顾回身上。 鸿蒙一顾 第16节 众人视线从顾回身上,又落在九尾少年身上,就见少年人眼皮一跳,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青云道君威压下,没有人能顶住心虚,从容如故。 九尾的表现坐实了一件事:这件事确有端倪。 威压之下,九尾少年渐渐承受不住,面色惨白如纸,大滴的汗落下,人几乎要被压跪下来,还是顾回伸手撑住了他,与他一起承受来自道君的威压。 继续下去,九尾会死。 就在掌门和长老要联手干预的时候,就听九尾少年痛苦的声音:“我说!我什么都说!” 白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看向此时同样面色惨白的顾回,眼中意味不言而喻。 青云道君却更加重了威压,他根本懒得听什么理由,既然确实有端倪,杀了就是,也省得节外生枝。掌门和长老不想牵扯顾回,青云道君平静的眉眼动了动,他也不想,那么就让这个九尾死了不就都满意了。 威压陡然一加,少年人吐出了一口血,却先问同样面色苍白却还坚持要护住自己的顾回:“姐姐,你疼不疼?” 顾回艰难地笑了笑:“不疼,一点都不疼。” 这话让青云道君袖中的手骤然一缩,九尾那处压顶的威压顿时消失。是青云道君收了威压,他不看顾回,只冷冷看着九尾,胡不依抬头看过去,发现这位道君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并没有焦点。他又吐出一口血,心里呸道,这都给神女姐姐料中了。那段不为人知的时光中不过是欺负他们神女姐姐封印神格,又失命珠,如今神女姐姐回来,他倒要看看这对狗男女将来如何了局。 掌门和长老见状,才收回了欲要发力的手,不到不得已,他们并不想跟青云道君对上,一个宗门闹起来,太不堪。就是不传出去,给自己宗门弟子看着,掌门和长老同自家宗门峰主动了手,像什么话。再说,这里还有这么多散修,能不传出去吗!掌门气得脸都黑了,青云就是这点,一旦涉及到小徒弟的事情就讲不了道理了! 所有人都看着嘴角带血的艳丽少年,九尾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的话无比艰难。 过了许久,才听他似乎破罐子破摔一样说出了那句:“我身负黑丹。” 黑丹! 原来眼前的九尾少年是拥有黑丹的人之一,这几百年来黑丹越来越少,让本就神秘的黑丹愈发神秘诱人。没有人知道为何那些人能有这么神奇的黑丹,他们太神秘。甚至有传说一众邪修高手围剿一个黑丹妖灵,结果愣是没有抓到,这些人隐秘气息的能力,恐怕出神入化,不少人推测这跟他们的黑丹有关。 关于黑丹各种事实扑朔迷离,唯一一个被证实的事实是:黑丹有助于得到他的修士破境。就这一点就足够让众多修士趋之如骛。在这个末法时代,破境丹药越来越难得,就是上品的破境丹药,也只是提供助力。可据说,这黑丹,几乎能保证让修士顺利破境。 在场弟子都是正派子弟,自然不会因此产生垂涎之心,可是乍一听眼前人居然就是传说中的身负黑丹的人,也难免眼睛一亮。更不要说,让外面那些邪修魔修魔物们知道,甚至不少所谓正道修士也暗中搜捕黑丹。 原来这就是其中的端倪,深林中一下子更安静了。这个端倪被逼问出来,让青山宗人更觉羞愧了。 到这时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诸人都觉得自己明白了少年人能够一击杀掉毕方的原因,就跟这黑丹有关吧。 身负黑丹,一旦传出去,只怕过不了今晚,追杀少年的人就要涌上来了。 弟子们本就觉得对少年又怜又愧,刚刚庆幸少年避过了搜魂,没想到在道君逼迫下,少年此时处境只怕比搜魂好不了多少,一时间众人看着少年心中俱都五味杂陈。 再也无法忽视这样一个事实:道君和白瑶师徒俩,这明明就是欺负人。 以前那些女修,还能说是她们的错。可眼前九尾少年,又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救了他们二师姐一命,反而被逼迫至此?要不是遇到九尾,此时死的只怕就是二师姐了.....明明救了人,却落得这个下场。 林中愈发静了,弟子们都低头不语。 萧端赵曼这等自我持重的人,甚至隐隐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念头:道君和白瑶这样做,与他们这些正道口中讨伐的魔修邪修,又差多远呢? 这难道不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念头一出,就被萧端狠狠按下,他怎能这样想。师妹也只是报仇心切,毕竟她的契约兽死了,而师尊也只是宠溺师妹护短罢了..... 顾回觉得时机正好,低声对掌门道:“九尾救了我,却暴露了黑丹,弟子请求掌门允许带他回宗门。” 胡不依一听,眼睛一亮,顿时道:“我想跟姐姐走,我愿意被姐姐契约!” 说着两眼亮晶晶:“姐姐契约我!”主仆契,生死契约.....随便什么契约,契约他! 众人:..... 这只漂亮的九尾狐妖果然非常喜欢他们的二师姐呢。 巫山几人不约而同心道,契约?胡不依不配!少主将来的契约兽至少也会是上古神兽!不过他们也都舒了口气,胡不依暴露了黑丹,不过以后都可以光明正大跟着少主了,此时没有比青山宗更安全的地方了。 胡不依的安全有保障后,巫山几人想到别的,不免有些后悔把杀毕方的任务让给胡不依了,他们也行啊! 尤其是欢欢咬着帕子,她才柔弱呢,才需要少主保护,她跟胡不依一样好看,可她比胡不依更乖更听话,为什么就不是她跟着少主去青山宗呢!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把人家身负黑丹的秘密都逼出来了,掌门还能不答应顾回的请求。 白瑶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杀了毕方的九尾,以后居然都要跟着顾回,光明正大进青山宗,只是想想,就让她怒火攻心,不可接受! 可早已有言在先,对此竟无法可想! 只有致虚长老见情况一定,就惦记着碧水剑归顾回的事,他期待着看到身负剑骨的顾回让碧水剑重绽光芒。在掌门和长老的凝视下,白瑶把碧水剑交了出去,在顾回握住剑的时候,白瑶却没松手,她对顾回说: “师姐,宗门大比,我跟师姐打生死擂!”说着抬手一指九尾少年:“就赌他的生死!”一字一句道:“师姐赢,我死;我赢,我不会让师姐死,我要他死!”如今,白瑶满腔恨意,如何肯就此罢休。 风波再起,众人一时无言。 却听九尾少年道:“姐姐,跟她赌!”让她死。就不会有如此碍眼的蠢货挡姐姐的道了。 可是纸魅和顾回都知道,白瑶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顾回启唇:“我赢,也不会让小师妹死。”说着她的视线落在白瑶手腕上,“就把你腕上这薜荔串输给我吧!” 顾回要白瑶从不离身的薜荔手串。 赌命白瑶说的发狠,凛然无惧的样子,但换成手串,她的脸却白了。 顾回总觉得,那串手串里藏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藏着顾回想不明白的东西,例如白瑶过于古怪的气运。白瑶为半神血统,身负气运并不为奇,但为何她的气运都与草木灵植有关。例如,前世白瑶服用缔仙草重塑灵根后,保留的是木灵根,进阶速度快到让人咋舌。回溯时光以来,顾回确定白瑶并无多少修炼天赋,她猜白瑶母亲只怕资质很差,纵然有南方帝君血统,白瑶在修炼方面也没多少出众之处,重塑灵根固然能让她资质极大提升,但顾回无论如何想不通她是如何做到当时程度的?要知道那时候整个修真界灵气已经匮乏到近乎没有了,没有灵气,如何修炼,还是快速提升? 尤其前世并没有听说白瑶发现新的灵脉,所以她到底如何在二三十年间快速提升震动修真界,一跃成为整个修真界年轻一代中无人能匹的天骄。 顾回怎么看,都不觉得这是白瑶能做到的。天地法则限制下,南方帝君除了让女儿拥有气运,决不能插手干预一方世界规则。神,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反而更受天地法则限制。 她想来想去,觉得蹊跷之处也许就在这串白瑶宣称自己从未离身的薜荔手串上。 白瑶面色惨白,冥冥中她觉得,薜荔手串对自己很重要,冥冥中似乎有人曾警告过她,绝不可以失去手串。她的脸色白了又白,顾回果然处处与自己作对,先是要争大师兄,她让,她不要大师兄。可看她不要,顾回也不要大师兄了,居然开始与她争师尊。 如今顾回更是杀了她的毕方,还要她生而有之从不离身的手串,白瑶是真的不明白,于是她问出来了:“二师姐,我从未对不起你?一心只希望与你如同亲姊妹一样,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你为何总是与我过不去?如今我把自己的命拱手奉上,都不够吗?你明明知道这手串也许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却还是要夺走?”白瑶其实更想质问,是不是顾回也非要夺走她的师尊,她想告诉顾回——绝不可能。她与师尊之间,不是顾回,也不是任何人能明白的。顾回不要以为上了青云峰顶,就可以插入他们之间。二百年,不管是顾回还是其他任何人,根本不知她同师尊经历了什么,有过多少相知相守,有过多少生死与共。 白瑶的发问,让顾回沉默了。她把对方最细微的表情语气迅速比对运转分析,她惊诧无声地哦了一声,退了半步,撞上身后的九尾,才发现胡不依挨自己这么近,对方扶了扶神女。顾回重新上下打量白瑶,除非对自己的观察学习能力产生质疑,不然尽管惊诧她也必须要承认:白瑶此刻居然是真诚的!不是同她顾回一样摆出各种表情配合做戏,白瑶是真的满腔委屈,满腔困惑,真的认为自己从未对不起原身,真的认为此时的顾回做这一切只是为了算计她并且不懂为何如此! 顾回惊诧极了,她当然是为了算计她,不然呢?不说前世今生,就说青云峰上的原身和白瑶不管过往还是此刻,始终都站在一个对立面上,不就该相护伤害?白瑶以及同她亲密无间的毕方一直以来做的事儿,对原身来说就是不断的伤害啊.....天道啊,顾回在心里呼喊了一声,白瑶居然还真是完全无心的。那些让原身痛不欲生的时刻,都不过是一个善良天真的女孩无心之失,她只是想让所有人都开开心心.....原身如一个弹簧被来自毕方直接的打压伤害,来自白瑶间接的打压伤害,彻底压到了几近崩溃的地步,人白瑶心里还是一心想做亲姐妹,觉得从未对不起,还纳闷为何两人做不成亲姊妹..... 在顾回看来如此荒唐、处处槽点的剖白和表演,白瑶居然是真诚的!顾回看着白瑶再次往后靠了靠九尾,她漂亮的眼睛里此时写满了困惑,即使早已明白人与人之间是如此不同,她还是再次把这种巨大的不同刷新了认知,她打量白瑶,如同打量一种截然不同的生物体..... 顾回睁得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此时因为悲愤摇摇欲坠如一朵小花一样的白瑶,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开口继续嘲讽..... 而站在对面的纸魅拳头都硬了,她自然能看出神女的惊诧,只是神女到底还是阅人太少。纸魅看白瑶做派,大抵是许多人的通病,只能看到自己指甲盖点委屈,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在自己狭窄的所见中上演各种委屈苦情戏码。如此情真意切! 纸魅不觉想到那段只有神女一个人记得的岁月中,她失了命珠渐渐黯淡的神女,得同这样一个天真善良得可耻的半神小白花抢男人?纸魅阅人无数,经验丰富,太知道作为情敌,白瑶这样的对手有多棘手了,恶心得你吃不下饭,你都没法多说。因为人家还真特么就是善良,就是无知,就是天真,就是纯洁无辜,你永远无法打倒一个没有坏心的对手。对这样人的胜利,在男人眼里,都是你的失败。 纸魅不动声色呸了一口,算她们倒霉,遇到这样一个货色。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胡不依,少主聪敏,但有时却会较真,好比这时候少主定然困惑住了。这就是用到胡不依的时候了,胡不依要是做不好,也别跟着少主上青山宗了,找个狐狸洞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算了。 胡不依自然不是省油的灯,他的表情更天真,更无知,绝美的少年怯怯开口:“这位白姑娘,姐姐不要你的命怎的就是与你过不去?赌是你要赌,你不要姐姐的命,姐姐也不要你的,怎的你就可以挑你想要的赌注,姐姐就不可以?你挑了还能义正辞严,怎的姐姐挑就是要夺就是欺负你?” “还是在白姑娘眼中,白姑娘的手串就比我狐狸的命贵重。白姑娘能拿我的命做生死台赌注,别人拿你的手串来赌,就是欺辱你?”说到这里胡不依比白瑶还委屈,眼中泪花比白瑶还摇摇欲坠,可他比白瑶还倔强能忍:“你是今天伤心糊涂了这样给姐姐扣帽子?还是往日都是这样颠倒是非,冤枉姐姐?你这样委屈姐姐,你师尊、青山宗的掌门长老、还有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知不知道?” “白姑娘原谅我冒犯,只是想到姐姐两百年来都要生活在白姑娘这样情真意切的伤害下,小妖我想想就替姐姐喘不过气来.....这次无论如何,小妖我都不会容白姑娘这样欺侮人!” 说着尽管怯怯还是摆出一副护卫自己主人的样子,竖着内里粉嘟嘟外面火红的狐狸耳朵,含着摇摇欲坠的泪,瞪着漂亮桃花眼,楚楚可怜又足够倔强地瞪视着白瑶。 此时胡不依的表情神态与白瑶相映成趣,俱都楚楚可怜,如同无辜倔强的小白花,只是因为有两朵,效果就大打折扣。 纸魅满意了,整个巫山心眼最多的就是这只狐狸了,他要想演戏,那味儿冲得让他们这些巫山妖灵都睁不开眼。但你说奇不奇怪,偏偏山外好些人就是吃这种调调,非如此不能打动。 本来义愤填膺的白瑶,被胡不依一句句直接驳到脸上,雪白的脸渐渐变得通红。 旁边众人的神色也都越来越意味深长,随着胡不依最后的话,想想如此出众的二师姐两百年来的污名,确都是因为同白瑶作对,再仔细想想除了跟白瑶的矛盾,顾回确实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宗门里人针对嘲讽顾回,追根溯源也都是因为白瑶.....想到这里,不少人随着胡不依的话都隐隐觉得生活在这样的阴影下确实有点喘不过气。 羞恼悲愤交加的白瑶拼命控着眼中泪道:“你要我就给!只要到时你能赢我!只是如若我赢,我要为毕方报仇,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都要杀他,绝不心软!”无论如何,她必要赢。 女孩真情实感的悲愤,似字字带着决绝,带着血。让众人又看到白瑶失毕方的痛,为毕方报仇的决心。一时间,在寂静林间,气氛拉满。 白瑶带起的气氛却被回神的顾回一声冷哼给碎了:“都上生死台了,还说什么心软不心软,废话不少。”顾回想明白了,白瑶真也罢假也罢,跟她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她的打击目标,“说什么你要我就给,说得这么好听,要不你现在就给?明明就是愿赌服输,输赢的事儿非给你说出相让的味儿,戏这么多。”修什么仙,那么喜欢看民间话本子,怎么不跟班搭台子唱戏去。 但到底宗门大比之时,生死台一战,定下了。 距离宗门大比不过半年,青山宗众人都不知白瑶要怎么赢,怎么看都是顾回实力远胜白瑶,不过想到青云道君,事情又扑朔迷离起来。半年时间,说起来真的不长,但顾回在半年间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谁又能说白瑶不能呢?这一年,青山宗二十年一届的宗门大比比往年更让人期待。 事情在掌门长老同青云道君的见证下,定下了,这三人返回宗门。安静的山林中,只剩下青山宗的弟子同合欢宗两人以及另外三个散修。 人还是同原来一样,哦,不对,人少了一个。 但不过半个晚上,却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让此次出来除魔历练的青山宗弟子各个心头都有一堆感触,谁能想到,平时能召他们掌门长老和青云道君这样大能的符篆,只怕百年都不会现世一张,他们一晚上见到了两张,还都说撕就撕..... 谁能想到一场不大的历练,让青云峰两人彻底决裂,还定下了生死擂。 掌门等人离去后的尴尬令大伙好一会儿都没人敢说话,直到有人讪讪地重新把话移到除魔任务的收尾活动上,其他人才好像找到话头,至少表面上恢复了正常。 直到夜深人静,整个除魔任务彻底收尾结束,疲倦的众人在法修符修们布好的阵法范围内,三五一伙各自入定打坐。那种怪异紧绷的氛围,随着众人散开,才算消失。 在其他人看来,九尾少年成了顾回的人,几个同少年一起的人也都站在顾回那边,之后的半个晚上同顾回越走越近,都是清理应当的,并没人觉得奇怪。 这越走越近的几人远远离开白瑶几人,不知聚在哪里,其他人也并不为奇。 避开青山宗人的顾回几人,此时正对着欢欢掏出来的宝参。 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宝参周身莹莹有光。 “藏到哪里才安全?”这样的宝参,一旦露了痕迹,又会有无数人杀人夺宝。几人看着宝参,然后把视线都落在他们的少主身上。 “藏?”藏什么藏,藏在哪里都不安全,“咱们吃了吧。”吃进肚子,最安全。 “吃?”还让他们也吃?刑天差点没控制住音量,少主吃是该的,可他们哪儿能吃,这让木老管家知道,得心疼得滴血,当场表演气抽抽。见过老树抽抽吗,他们见过。 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顾回笑了一下,难得带出了些苦涩:“木老真能知道就好了。”如今巫山在哪里,封印后到底是个什么状态,他们一无所知。也不知没有出来的木老管家,此时还好好活着吗? 顾回抬头看那轮洒下银辉的月,月光好像轻纱,清风过时,树叶就在轻纱中舞,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簌簌响声。别人眼中森森的山林草木,在顾回眼中都是温柔。这样的好月好风,木老是不是还是那样背着手,手中握着那支永远不会吹响的紫竹笛,在穷桑树下的高台上向山外眺望。 也不知她最喜欢的那棵穷桑树还好好的在那里吗?这样的月,连那棵参天的穷桑树都会高兴,月光让穷桑树外面的每一片叶子都闪闪发光。 巫山,是父神母神留给她的巫山。她却失了巫山,让那么多巫山妖灵流离在外。带他们回家之前,她先要活下来,同他们一起,在这个随着灵力匮乏注定越来越凶残的修真界活下来。 “吃吧,咱们有一个算一个,先要自保,再说其他。”如果回家可期,她要眼前的每一个人,都好好活到那一天,一个也不能少。 性情各异的几人,此时都是同样安静而郑重,看向他们的少主,默默点头。 变强,活下来,跟着少主活到重启巫山那日。 顾回抬手,以巫山灵力炼化这颗世所罕见的宝参。自家宝物在神女手中,格外配合,月不过微微西斜,神女就完成炼化。众人看着神女,顾回率先吃了自己那份。 其他人这才依次拿起自己眼前那份,一个比一个严肃,这可是他们巫山的宝参呀。 慢慢放入口中,如脂如玉,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热的能量窜入他们丹田处。几人丹田,都仿佛干涸了几百年的土地,骤然获得如此深厚温润的滋养,奔逃中透支的黑丹,获得了比少主结丹那日更丰沛的滋养,好似磅礴大雨落在枯干欲裂的土地上,一波波厚重的灵力不停涌上来,孕养得他们身体里的黑丹愈发乌亮圆满。 他们距离下一个境界的修炼都已是足够的,只是缺少丹药机缘,此时一切俱足。四人困于环境的修为,在充沛灵力滋养下,不断提升。 待到破晓时分,刑天率先睁眼道:“我很快就可破境了!”在元婴期卡了整整四百年,他终于可以破境入化神。 鸿蒙一顾 第17节 纸魅等人也俱都金丹圆满,只待时间,就可以结婴。 几人都去看他们少主,刑天更加惊喜,低声道:“少主的金丹也渐趋圆满!”他们少主结丹并不久,已经在宝参帮助下,进入金丹圆满期。 如此速度,只怕给谁知道都会大受震动。这不根本就不是人的速度,这就是神,即使堕凡,也不是凡人可比。 但很快不止刑天,纸魅也发现以少主能力,明明可以借宝参推进更多,可少主当前每一点推进却都无比艰难。纸魅蹙眉低语:“少主受制于这具身体的灵根太多。”这具身体的水木双灵根,资质实在一般,根本无法支撑少主的进度,成为了形成水桶的那截短板,关键不止短还脆,一不小心就可能破裂。 尤其此时,当宝参提供了充足的灵力,顾回的神识早已足够强大,但却只能小心蜷缩在这个限制中,不得舒展。一点点按捺住灵力,按捺住神识,试探着这截木板的高度和韧性。一个不小心,冲破了这截短板,那就什么都留不住了。 刑天和纸魅能感受到神女每行一步的艰难,神女只能一点点小心拓展这截木板的高度,一点点小心淬炼它的韧性。这些都限制了神女本该有的实力和速度。 如此一来,顾回反而比其他几人推进得都更加困难。几人为顾回护法,直到额头沁出汗珠的顾回在灵根能承受的极限处再次停下来,稳住金丹,再次压住多余的灵力和强大的神识,这才重新睁开眼睛。 抬手以巫山秘法给自己的修为施了障眼法,毕竟才结丹,就金丹大圆满,势必会引起很多窥视。窥视多了,麻烦也就来了。在不够强之前,引起的关注越少越好。 刑天看到少主依然把修为压到金丹初期,默默点头。这些年,他们这些人太知道一旦露出不同,会遭受的围剿有多可怕。 巫山宝参炼制后还余下最后一份,至于给谁,也许朱不离三人猜不到,但刑天纸魅还是能猜到的。少主这个人,心中一向恩怨分明。她不会轻易给人占便宜,也绝不占别人便宜。如今神女用了原身的身体,承了原身的位置,那么必然会替原身回报其父母家人。 这次东西珍贵,顾回直接把最后一份炼化的宝参交给刑天,让他带给原身父母二人。纸魅注意到,欢欢那份只吃了一半,还悄悄留了一半。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又是——那位公子? 随着日光穿透山林,洒落整个林间道上,青山宗出来除魔历练的弟子们与纸魅等人告别,踏上了回宗的道路。来时隐隐分作两边的一行人,此时已经是明显二分,一前一后,拉开了一截颇远的距离。 赵晴李亚萧端等人陪着白瑶落在后头,赵晴看着前方以顾回为首的一群人,还多了一个绝美少年,她想说些什么安慰白瑶,但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话,第一次,他们几人聚在一起,却格外沉默。 一入宗门,其他人还在交任务,白瑶就直接回了青云峰顶,找到了自己的师尊,她看着师尊,只说了一句话:“师尊,我要赢。” 青云道君看着这个与自己相伴两百年的小徒,此时的少女一改往日的懒散随性,目光灼灼。他在白瑶干净澄澈的眼睛里看到了决心,也看到了燃起的不服的光芒。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白瑶乌黑的丸子头,轻声道:“你想要的,师尊会帮你。” 半年时间,青云峰顶三人都再没下山。 青山宗二十年一次的宗门大比,是宗门内的盛事,也是修仙界的大事。毕竟青云宗是修仙界的执牛首者,虽说在新一代弟子中,已经有落下的趋势,但当前宗门有青云道君等人在,还是能顶住门户的。只是,有时候一个宗门的衰落就是一代人的事情,甚至会发生在一天,一个事件,更甚者一个瞬间。 清楚这一点的掌门和长老才会如此心急,同列一流宗门的凌霄宗和玄剑山庄都有了遥遥领先的弟子,已经隐隐有与青云宗并肩的趋势,这样下去可不行。 好在这次他们宗门出了顾回。 到青山宗宗门大比请帖的宗门几乎是全数回帖出席,这是青山宗展示自己弟子实力的机会,也是修真界见证评估青山宗的机会,更不要说这次还有传说中的“结丹异象”。 只是当掌门和长老看到回复出席的帖子中有一张黑色帖子时,两人都是一惊。彼此相视一眼,掌门才伸手拿起那张即使在一摞摞回帖中都格外显眼的存在。 慢慢打开,然后冲长老点了点头。 是幽都的回帖。 此次青山宗门派大比,常年不出幽都的幽王将现身青山宗。 第22章 (三合一) “幽王会来。”掌门缓缓道,吐了一口气。 致虚长老看向掌门,满脸不明白。 可掌门也不明白。 两百年来幽王从不出幽都,都说幽王喜怒不定,杀人从来只有一个理由,就两个字,“太吵”。也曾有大能想探一探这个横空出世的神秘幽王的底,想到这里掌门抚了抚胡须,至少派出大能的宗门是这么说的,幽王目无宗纪,恐将为修真界大患,故去探一探,说不得就直接为修真界除邪卫道。但实际上,掌门心道,有几分是为了卫道,又有几分跟幽都源源不断流出的灵药灵植有关,谁也说不清。 同样没人能说清的还有为何如今处处灵力匮乏,灵植数量锐减不说,品质也越来越差,那些稀罕的灵植索性直接绝迹了,但幽都却始终能种出最好的灵植。幽都就做着这灵药灵植的买卖,幽都的灵植,还跟古时品质一样,只要你出得起价,幽都就拿得出。 如此,怎能不动人心肠,让人想一探再探。 但这种一探再探的情况近一百年都没怎么发生过了,因为所有去探的大能,都有去无回。关于这些大能结局如何,有人说化作了花肥,都滋养了幽都的灵植了。 修真界没人再敢眼红幽都的灵植了,只敢老老实实按照幽都的规矩跟它做买卖。遇到各大宗门掌门长老相聚的日子,有人提到幽王是否会成为后患这事儿,各大宗门掌门都换了说辞,纷纷讪讪道,幽王只是脾气不好,倒也称不上邪魔,跟当年祸乱修真界的魔尊不一样。 魔域七位魔尊以那位为最尊,就是那位直接掀起魔域和修真界的一场大战。那位的实力,独步魔域乃至修真界,提到魔尊二字,不用加任何前缀,说的就是他了。只是想到那位,不少人就已经不自觉挪动坐在椅子中的身子,端起茶盏压惊。那等骇人的实力,能轻易让一个大能灰飞烟灭,太可怕了。那日所有人都以为是青山宗灭顶之日,谁也没想到,当时化神修为的顾茴竟然能斩杀那位。 修真界以一个资质绝顶的天骄换来了魔尊的死,重新恢复了平静。如今这些事已经很少有人会提,实在是当年那位给修真界造成的恐惧太过。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让这些逆天修仙的人,都会生出绝望之感。青山宗更是经那一役,实力大损,四位大能死了一个重伤三个,如今地位摇摇欲坠。 掌门也不知怎的,看到这张黑色帖子,居然又想起了那场两百多年前的浩劫。看着长老枯瘦的手中一张张帖子,他苦笑了一下,本来还说这次宗门大比不要太张扬,如今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了。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幽王亲临,只怕整个修真界都会再次震动。 这消息一传出,果然整个修真界都议论纷纷。 遥远的幽都,黑色的幽城中那座静谧的幽殿内,挺拔修长的黑袍男子立在窗前,从夜色渐浓站到此时夜色慢慢变淡。 有温润平和的声音响起在黑色的正殿中:“睡不着?” 黑袍陆湛仿佛被人踩到最敏感的那根神经,骤然转身道:“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因为——睡不着!”佛子点起了正殿火烛,突然的亮光让陆湛习惯黑暗的眼睛微微一眯,才重新睁开。他要说明白,他绝不是因为要见到她睡不着,绝不是!他明明就是,明明就是——万年来,总是睡不着。 这个世界这样吵,他明明就是,总睡不着。 佛子立于灯烛火光中,白衣如雪,眉眼俊秀温润,他看着眼前背光而站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才问: “后悔吗?” 闻言陆湛身子一颤,狠狠咬牙,“后悔?”苍白的脸上浮现张狂的笑意,“有何可悔!我陆湛,从不后悔。”说到这里,他死死盯着眼前佛子,眼中都是阴暗,“你,也不要后悔。”说完扯着嘴角笑得嘲讽,转身握住窗棂,看东方破晓,一轮红日跃出云层。 他的目光落在整片东南方向,那里是光所在。 陆湛的目光中是无人可以分辨的复杂,陆湛觉到,他的心口又开始疼了。 佛子也随着幽王看向东南方向。 那里是光的方向,是青山宗的方向。 曾经,东南的尽头——也是巫山的方向。 后悔吗? 佛子平静的脸上露出了苦笑,他看着眼前这个永远被常人无法理解的痛楚折磨着的人,那些仿佛踩着这人神经的痛楚永恒不落,他活一日,这些痛楚就在他神经上跳动一日。 谁让他是开了心窍的鸿蒙之子,能听到世人心声。 这不是奖赏,这是代价,是获取无上力量的代价。世人心声,生生不息,各种欲望龌龊生生不息,念念不断,有时卑琐小声,有时又骤然发狠欲望大增。即使在远离众人的幽殿,他也不过能屏蔽到最低,一旦入红尘,所有这些声音都会毫无屏蔽地放大放大。而世间初始的鸿蒙之子,却恰恰有着最敏感的神经。从开心窍那日开始,就注定他,永不得安宁。 这是天罚。 没有听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一个人在一秒钟能生起多少念头,贪嗔痴念念不息。而陆湛要承受的正是这世间所有人的欲念心声。 陆湛就这样过了近万年。这万年里,神女多数时间都沉眠在神女墓中。 他为神女开心窍,可,神女却忘了他。 后悔吗? 佛子看着陆湛,但那苦笑却是对自己。他看着眼前人,佛子无痛,不知那痛楚滋味。但佛子他,什么都不会有了。他和此时的陆湛,谁更可悲呢? 佛子看着东方破晓的天,口中轻念佛号。一切都是我执,连他的存在本身,都是我执。 而陆湛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他只是死死看着那个方向,手指几乎把窗棂扣碎,但他似乎一无所知。 青山宗大比之日到了。 整个青山宗衣袂飘飘,各宗门的掌门长老都带着自己宗门最有前途的弟子来到这里。凑在一起说话的人几乎都会提到同一个话题,“听说了吗”,“听说了”“真的会来?”“我二哥的外甥就是青山宗弟子,帖子拿进去的时候他正好看见了,那么黑的帖子,除了幽都还有谁敢往人家递那么黑的帖子”如今黑色,是属于幽都的颜色..... 众人在青山宗看了三日比试,也翘首等了三日,但传说中的幽王并没有现身。 好在,没有见到幽王,也不虚此行。青山宗这一辈的弟子,还是很有几个值得注意的。 第四日,整个青山宗内氛围比前三日还热烈,生死擂的到来给持续了三日才要平静下来的气氛浇上了油。早早的,看台旁边就坐满了人,所有人都看着此时还空着的这座擂台,讨论着今日即将在这个台上上演的生死擂。青山宗的生死擂,足足几百年未现了。 今年顾家掌家人一进来就有专门的青山宗弟子接待,领到了往日绝不该安排给他们顾家的座位,竟挨着修仙世家张家。这从未有过的待遇让家主顾耀祖脚步一顿,但面上依然如常。他早跟顾家长老们一点点分析过顾回试炼留影,得出了很有希望的评估。可还是没想到如今顾回不过才结丹,青山宗就已这样重视了。想想以后,即使老练从容如顾耀祖,也忍不住心头火热,往日消瘦严苛的脸上有了光彩。 就是张家,看到顾家人落座一旁,也是当即与之寒暄,竟不是虚应,内中是实在的想要结交之意。顾耀祖一边周旋于身边各家家主之中,一边注意到自己那个没出息的二弟又扯着人家青山宗小弟子打听事儿呢,顾耀祖本想让人把他拉回来,给人看到像什么话,但还是忍住了,这个二弟没出息,可他好歹给顾家生了个有出息的孩子。 好在二弟媳是个能稳得住的,此时端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如既往,端庄得体。 永远端重不起来的顾耀宗一听女儿要跟白瑶打生死擂,当时腿就软了,当着一屋子的顾家人,差点连手中茶杯都端不住。好在后来听说,赌注不是自家女儿的生死,他连带顾家其他人才长长出了口气。别人都放心了,可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等打听清楚了青山宗生死擂的情况,他这心一下子又提起来了。 生死台上是可以用符篆法宝的,虽规定金丹对峙的不能用超过金丹期的法宝,但女儿才结丹,对方要是抛出对付金丹大圆满的法器,女儿也遭不住呀!生死台上忘生死,种种手段都可以使出来,上了生死台赌注是一回事,但生死自担,师门是不能轻易出手干预的,这才是生死台的意义。 一想到要跟白瑶拼法器法宝,顾耀宗的心就凉了,他女儿有什么呀。别说他女儿,就是他们顾家,也跟青云峰道君完全没法比。此时顾耀宗正拉着人打听信儿,越打听心越凉。上了生死台的弟子在此擂之前不参加其他的比试,故而他们来了三日,也不曾见到女儿。只听人说,道君带着这两人这半年来都于青云峰上闭关。 听到这个说法顾耀宗心里就更不是味了,谁不知道他女儿是他挟当年情分硬逼着致虚长老给塞到青云峰道君门下的,现在说是青云道君带着两个人闭关,到底什么样只有女儿自己知道了。 人群里一阵响动,顾耀宗也跟着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丸子头白衣女孩,在几个人的簇拥下朝着擂台这边过来,正是白瑶。 “金丹中期了!”看台上有人惊异道,青云道君果然厉害,居然这么短时间硬是把一个资质不好的徒弟给拉到金丹中期。那些年轻弟子们看着人群中的少女,心中是又酸又羡。 “只怕那个顾回悬了!”哪怕人群熙熙攘攘,闹哄哄的,一有人提到女儿名字顾耀宗也是听得清清楚楚,听到有人说闺女“悬了”,顾耀宗赶紧呸呸呸,晦气,谁悬了,你才悬了呢!能不能说点吉利话,他已经回到夫人身边,这时候嘴里不住道:“必然没问题的,咱们女儿,我早就说过,典型的厚积薄发型.....”嘴里不停,但心里却虚得厉害,白瑶不仅金丹中期,人家连身上的衣衫都是火浣布做的,这种料子一尺都要上品灵石一千块,水火不侵,脏了也只需要扔到火里烧一烧,立马就跟新的一样。 看到那边又有人来,顾耀宗激动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这时他更顾不上什么稳重得体了,要上生死擂的是他顾耀宗的女儿!这时候人叮嘱他稳重,他都要急眼的。他先看女儿修为,果然还是金丹初期,即使再畏惧青云道君,顾耀宗也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句——臭不要脸的偏心眼子,那么多丹药好东西都给小徒弟嗑了这是,看样子别说指点,只怕就是丹药都没一粒落在他闺女嘴里! 又去看女儿气色,哎呀看着脸色苍白得很啊!忍不住又注意到女儿身上衣服,顾耀宗要不是还记得自己在人群中,简直当时就能落泪,女儿身上穿的还是当年准备的衣服。虽说修真者的衣服没有旧坏之说,一般人也都是一件能穿两百年,可顾耀宗就是觉得一颗心难受得很。 此时不少人都在讨论这两人,即使青山宗再是捂着藏着,但是关于突然杀出重围崭露头角的顾家二小姐顾回,还是有不少人听说了的,尤其是那一场结丹异象,更让不少宗门掌事者都暗暗上了心。 其他宗门年轻一辈的弟子们此时倒还没有想这么多,除了打量白瑶顾回,很多人一眼就注意到顾回身边那个绝色少年。 九尾胡不依紧紧跟着少主,他知道少主遇到了瓶颈,半年前少主就已金丹渐趋圆满,论理该能结婴的,但偏偏半年时间都卡住金丹圆满,怎么都无法更进一步。 玄剑山庄庄主低声嘱咐弟子吕岩,待会仔细看这个顾回使剑。青山宗不得外传的秘境试炼留影,他们通过各种途径也弄到了一份,留影中顾回使出的顾家剑让他看得心惊,明明手中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剑,明明握剑的不过是一个才筑基的年轻弟子,可好多次庄主都有种剑意将出的感觉。对剑的痴迷,千年的眼界经验,都让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这是一个注定会修出剑意的人,不容小觑。 正因如此,自从来到青山宗他才把弟子吕岩一直拘在身边,他要让自己这个剑痴弟子亲眼看看顾回使剑。他有种预感,眼前这个才金丹的弟子,对剑的理解,能够解了吕岩的困惑,帮助早已结婴圆满的弟子吕岩破境,入化神。从此,这一辈弟子中,就不再是凌霄宗的秦廷之独领风骚了。两百年即化神的天骄名额里,也将加入他们玄剑山庄弟子吕岩的名字。 千年来这个名单上也不过就那么几个名字:最近的是秦廷之,再远一些就是沈遇和顾茴。庄主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使剑人,他期待着今天这个顾回的表现,期待能带给弟子感悟,他期待着弟子的名字能出现在那个只属于天骄的名单上。 “你怎么看?”凌霄宗掌门问身边规规矩矩站着的器宇不凡的年轻人,他锐利的老眼很快越过白瑶,把走过来的顾回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他觉得恐怕那个结丹异象,多少有夸大。青山宗这一辈弟子中纵有出色的,跟廷之,还有那个吕岩相比可都差远了。修仙这条路就是这样残酷,能够傲视群雄的,注定只有了了几个人,拥有这了了几个人的宗门,就享有了独领风骚的机会,就能垄断资源和权力。 “弟子愚钝,看不出什么。”秦廷之不过打量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他看起来比谁都恭敬谦逊,一张俊脸上常常挂着亲和的笑,但实际内中很是傲慢。能入他眼的人,秦廷之一边含笑笑回应他人招呼,心中却道——同辈中也不过一个吕岩,硬要再加一个,也许还有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佛子。至于其他的,他把目光落在了青山宗看台上的青云道君身上,不过四百年,修为就到合体大乘之间的这位道君,是他的前辈,也是他的目标。 至于最近引人关注的什么顾回,不过一个金丹。金丹到结婴,就是天赋好的人,在如今这个资源匮乏的修真界,这条路也往往要走百年,而很多人一辈子就卡在金丹了。什么时候顾回能结婴,也许那时他才有兴趣多看一眼。年年修真界总要嚷嚷出那么几个天骄,至于到底是不是,能不能活到值得他秦廷之多看一眼,都是未知数。 顾耀宗好不容易才遮遮掩掩把夫妻两个存的符篆法器送到顾回手里,看周围人少一些,忙取出一物塞到顾回手中,语气严肃了些倒:“你这孩子怕不知道这是多好的东西,我们用不上,你留着自己吃,一会儿你就先吃一点。”修行哪能没有好东西在后面推着,女儿是要有大出息的,更需要这些好东西了。 他塞过来的是那份炼化的宝参。 看着生恐给人看到的原身父亲,顾回觉得顾父也是个怪有趣的人。都让她有些想笑了,可不是有趣。她重新把宝参推回顾耀宗手中,“吃过了。” 听到这话顾父眼睛一热,忍了忍才把泪意憋了回去,都怪他没本事,才让女儿省下好东西留给他们夫妻俩。他还想说什么,但看出顾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只能按照女儿意思把东西收回去。看到顾盈过来,顾耀宗一肚子话只能都憋回去,眼看就要上擂台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 顾盈把一个保命法器递到顾回手中,硬邦邦道:“家主给你的。” 顾回从顾耀宗的反应中就知道这法器对顾家来说很难得,顾耀宗喜得搓手,有这个保命法器就是对方扔出针对金丹大圆满的法宝,女儿也能抵得住了。别看他大哥平时看他不顺眼,但到底是一家人,关键时候还得靠大哥。 离比试开始,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了。 顾耀宗还想叮嘱两句,话到嘴边,看着女儿苍白疲倦的脸无声看着即将登上的擂台,顾耀宗哽了哽,按了按女儿肩膀。 鸿蒙一顾 第18节 顾回忍住躲开的冲动,冲原身父亲点了点头,登上了擂台。 白瑶也从师尊旁边离开,来到了生死擂一边,顾回站在了另一边。两个女修,一个灵俏可爱,一个明艳照人,相对而立,即将开始一场生死擂。 生死擂还未开始,整个青山宗内先是一阵惊呼,紧接着就是一片安静,所有闲话的嘴巴都闭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顾回也随着众人视线歪头看过去。 噤声的修士们看到一黑一白二人,遥遥走来。 没有什么仪仗,甚至两人没有带任何随从,一点众人想象中的排场都没有。可随着他们出现,偌大一片青山宗,汇集了半个修真界宗门世家的地方,一片静寂。所有人都不觉屏息以待,紧张地看着来人方向。 是幽王和佛子。 这两个只在传闻中的人,一同出现在今日的青山宗。其他人看过去的目光,甚至不敢落在那个黑衣青年身上,传说有修士只是多看了两眼,就被这人抬手给杀了。传说中,幽王杀人从来就是想杀就杀,不给对方开口说话的机会。似乎没有任何原因,问就是那两字“太吵”。如果不是幽都的灵植,如果不是幽王只杀靠近幽殿的人,大概对幽王的畏惧同当年“那位”也没区别了。 幽王的实力,让正道修仙人士小心翼翼把他跟魔头区分开。不区分开能怎么着,不少宗门炼丹药靠的都是幽都的灵植,把幽王打成魔头,谁有自信能斩杀魔头拿到灵植?既然联合起来也不一定做得到,所以幽王还是不是魔头的好。没有人想再经历一次浩劫。 一片寂静中,简直让人疑心能听到不少人小心翼翼吞咽的声音。 大家的视线都小心避开幽王,只敢落在白衣佛子身上。但奇怪的是,佛子总好像笼在一片朦胧中,让人怎么都看不清。众人只道,这大约是天生佛子的异象。据说佛子临世那日,大慈恩寺的那口钟无人撞自响,标志着再次有至纯至善的佛子降世。大慈恩寺挂着一串特殊的风铃,人过,风铃响。催动风铃的不是风,而是人心中欲望。几乎没人敢经过那个风铃,因为有些看起来正派无欲的人经过,那响声又乱又大,铃铃不止,让人错愕。 传说世间只有佛子过门,这串风铃不动。 众人想看的两人一人不敢看,一人看不清。有那大胆的小心翼翼用余光打量幽王,刚一触动幽王那苍白俊逸面容当即就弹开了,无他,怕。幽王皱着眉头,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厌倦,不用看,在场诸人都感觉到了,于是愈发大气不敢喘。 陆湛忍不住抬手想要揉一揉痛到欲要裂开的额头,太吵了,各种声音踏着他无比敏感的神经,翻来覆去,没有止境。 可他一抬手立即又放下了,他控制不住自己发颤的手。尽管他从进来,一眼都没有朝擂台方向看去,可是他的手还是止不住发颤,心口也砰砰,又涨又痛。让他愈发愤怒,愈发不耐。 他从进来就知道,她就是那个要打生死擂的人。 他能闻到独属于她的薜荔清香,很淡却让人无法忽视。 整个喧闹的世界,只有她立的那小小一角,一片安静。他能听到世人欲念,但听不到她的,也是,她本就不是人。只这一点,就让她与众生不同,世人皆嘈杂,只有她——安宁。 陆湛攥紧了发颤的手,世人都想杀他,可也只有她,真正杀得了他。 想到当她以身化剑的那一刻,草木清香大盛,一片清香朝着他扑过来,那一刻他觉得从未有过的欢喜,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他永远痛着的神经都安静了,然后——就是心口剧痛。那是毁灭的疼痛,如果她修为再高一些,也许从此世间都不会再有鸿蒙。 想到这里陆湛眉头皱得愈发紧,抗拒地攥紧手,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把某种对他非常巨大的影响摆脱掉。 当他目不斜视经过擂台时,那个他一直抗拒的邪恶声音从心底腾出: “杀了她,陆湛,杀了她!” “让她死在你怀里,永生只属于你一个人!” “让她只看到你,再也看不到别人!” 始终微微垂眸的陆湛,视线骤然抬起,投向了生死台上。 然后,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她看过来的眼睛。 两人视线相接,女孩笑了下,仿佛看到一个多有意思的人一样。陆湛只觉心口发疼,却带着让人眷恋的颤抖。又痛又酸,让他不知该抗拒,还是该接纳。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心口疼得让他六神无主。 那个邪恶的声音弱了:“你早晚,要杀了她.....早晚你会知道,我才是对的,陆湛,我才是对的.....”弱到无需他压制,就消失了。 陆湛对顾回露出一个近乎邪恶的笑,透着说不出的阴暗。 却听到一片安静中,顾回扑哧笑出了声。 可恶! 这让陆湛觉得无比可恶!好像自己完全弱掉了1他想抬手给她一个教训,她如今神格未彻底苏醒,柔弱得好似这世间任何一只蝼蚁。她居然——,居然还敢笑他! 陆湛面上都是发狠,但最终,他也只是狠狠一甩手,转身朝着那个属于幽王的位置去了。 他总觉得她的视线还跟着自己,这让他才冷静下来的心又微微颤动,意识到这一点,陆湛更愤怒了。在外人看来,就是喜怒无常的幽王莫名怒了,带着一种毁灭欲走向独属于他的阔大座椅,经过哪里,哪里就一边屏息声,生怕呼吸大了,换来坏脾气的幽王一句“太吵”。 在在众人提心吊胆中,幽王和佛子落座。 众人这才悄悄呼出憋着的那口气,重新看向生死台。佛子也静静看着生死台,只有幽王始终看别处,似乎根本懒得去看什么生死擂。 不管幽王爱不爱看,生死擂都要开始了。 随着开始的一声钟响,顾回和白瑶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和停顿就立即交手,两道白色身影,一个轻盈,一个灵俏,很快就交手了两轮。 同样很快,大家就发现这可能是一场没什么悬念的比试:金丹初期的顾回简直就是压着金丹中期的白瑶打。眼见着明明修为领先的白瑶,动作越来越慢,应对地越来越吃力,而对面的顾回下一招差点直接就把白瑶逼落擂台的时候,顾回手中的剑——尚未出鞘。 众人哗然,实在是许久没见过修为相近的人,如此大的实力落差了。不少人忍不住看向青云道君方向,看样子果然如大家推测,这是完全靠道君的实力和丹药堆扶出来的金丹中期。也是道君一片苦心,不然只怕在顾回面前,这个白瑶都撑不到这会儿。那这青山宗生死擂,就真成了笑话了。 不少人都开始走神说起悄悄话,讨论着道君的实力,毕竟短时间内能帮助一个资质如此差的弟子到金丹中期,只能说青云道君比他们以为的还深不可测。 只有始终注意着顾回的玄剑山庄庄主皱着眉头,低声吐出:“不太对。”吕岩本来听师尊的话看得认真,但这会儿也难免觉得师尊对这场比试抱了过高的期待,也许这个顾回确实不简单,但这场很快就会结束的比试,恐怕对他的瓶颈不会有任何帮助。郁闷的吕岩还是恭敬问道:“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台上形势陡转。 被逼退的白瑶跃出了顾回的攻击范围,稳稳站住擂台一角,然后开始往外撒符篆。看得众人都呆了,大把大把的符篆,她就那么毫不可惜地一把把撒出来,完全困住了顾回。 直到半个时辰过去了,白瑶手中的符篆还不见底,她依然一把把撒着。 这撒的是符篆吗?不,是青云峰的实力,是灵石!是青云道君对这个小弟子的偏宠! 众人真的是开了眼了,从来没见过如此豪阔的弟子!有年轻的女修不能不酸了,这就是传说中青云道君对小徒弟的宠爱了,简直是准备了金山银山供她挥霍.....问哪个女修不想活成这样受宠的小师妹。 “这是策略,试探后开始消耗对手!”很快众人都看出来这一点,白瑶此时就是利用充足的符篆要耗尽顾回的灵力。 白瑶恢复灵力的过程,顾回却在对面应对着铺天盖地袭来的符篆攻击。金丹期修为的灵力,撑不了太久的,而白瑶的符篆显然足够充足,充足到能够耗尽顾回。 有年轻弟子对此有了异议,但更多人都是接受的,规则之内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上了生死台,有意义的只有结果。 很多人都觉得也许这就是结果,一个金丹初的修士,是奈何不了这些显然出自大能的符篆的。众人目光复杂地看向始终平淡看着比试台的青云道君,偏还是这位偏,宠还是这位会宠。 目光游移的陆湛这才把视线落在生死台上,冷冷看着应对铺天盖地符篆的顾回,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似乎,直到此时,他才找到一丝趣味,就这么噙着嘴角的嘲弄冷冷看着。 在顾回灵力濒临枯竭的时候,白瑶冷静地祭出法阵,精巧的法阵一出手就困住了顾回。果然,白瑶是有备而来,一步步很有章法。 陆湛看着这个法阵,低低地笑出了声,带着显见的嘲弄,也带着不为人知的苦涩。 有人轻轻叹息,顾回遇到白瑶,也算倒霉。修真界,实力为尊,但这场比试明面上是顾回跟白瑶的比试,实际上白瑶背靠的是修真界的大树——青云道君。 不少人都觉得,白瑶赢定了。别说顾回,这种打法,只怕就是秦廷之吕岩,也讨不到好。 不管是顾家人,还是青山宗掌门长老此时都是强撑着笑意,维持着体面,好歹控制着不要失态。走到高处的人,别的可以不要,脸面都还是得撑住的。他们实在没想到,青云道君偏颇至此,这是不给顾回一点机会,就是要扶着白瑶赢了这场比试。 致虚长老气得,要不是掌门在旁边按着,都维持不住冷静了。一个宗门能这么个打法吗?早知这样,他们也不是没有符篆,只是如今灵力稀缺,宗门内比试犯得着这样消耗宗门资源!那些符篆法阵留着带出去对付外面的魔物不好! 可是人家道君有资源,人家就是愿意为了小徒弟消耗,就是顾家人,气死又怎样!谁让你们——无能,又穷。 被法阵罩下来的顾回,灵力濒临耗竭的眩晕中,重新稳住自己,然后就认出了这个法阵。看着这个阵法,她因为灵力消耗而显得愈发苍白的脸色上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 这是她跟沈遇当年一起研制的困灵阵,被困住的人是一点灵力都使不出,同时仅存的灵力还会不断被吸纳消耗。 白瑶此时只等被困住的顾回认输,等了一会儿没等来顾回的认输,那就别怪她让顾回输得更惨一些!她信心满满,持剑朝着被困的顾回刺去。此时的顾回,当已同凡人一样,一剑即可毙杀,白瑶自然不会杀她,但她也要让顾回亲眼看到自己的剑架在她的脖子上,然后放过她。 纵然胜之不武,她也要胜,她要为毕方报仇! 看台众人发出一片叹息,出自道君之手的阵法,一个金丹期弟子再是天才,短时间内也无破阵可能,更何况最后的灵力都已耗竭,她就是能找到阵眼,她又拿什么去破。而显然,白瑶要的就是这一刻。 这次比试真的要结束了,顾回——要输了。 但就在这时,众人看到顾回于阵中拔剑了。 是碧水剑! 剑一出鞘就剑光大盛,这是—— 所有人都看住顾回,同时有人忍不住看向顾家人,这是顾回让这把曾经属于天骄剑修的碧水剑——认主了!坐在顾父身边的张家主声音都发颤了:“你家孩子——”真是出息啊,怎么就不是他张家的呢..... 始终面色淡淡的青云道君目光一紧,比试开始至今,他才第一次看向了擂台上的顾回。 碧水剑在她手中光芒四射,仿佛是一柄剑在跟握着它的人对话。随着光芒消散,碧水剑泛着幽幽碧色,剑身如水波荡漾。两百年来,碧水剑再次有了生机。 而在白瑶一愣的瞬间,顾回已经迅速持剑刺入阵法中一处,然后一个迅疾转身刺入另一处,行云流水地快! 看到顾回动作,有年轻弟子诧笑出声:“她怎么想的,居然想单纯用剑破阵?.....”这样厉害的人,这是急疯了.....阵法无形剑乃有形之物,有形的剑怎么刺得到无形的阵眼呢,这就好像说拿剑把阳光刺破,太可笑了,不可能的..... 可随着顾回持剑跃起,众人就见这个精巧的困灵阵瞬间溃散消失。 灵力全失的顾回,单靠一柄剑,就破了阵! 别说其他人,就是这个阵法总是清冷沉稳的主人都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攥紧椅子扶手,死死看向台上。 “破阵了!”不少人同时惊呼出声。 “她的剑——”吕岩愣愣看着持剑的顾回,喃喃道:“在无法调动灵力的情况下,她如何破阵的——这不可能,她的剑够快,但这不可能.....” 庄主老眼发亮,骤然攥紧吕岩胳膊,“剑意,尚未显形,但是剑意已经出了!”别人看不到,他也看不到,但他就是知道,剑意已出。只有剑意,才可代替灵力破阵,必然是剑意。原来不是他的错觉,只怕留影中她在灵力不支的时候,还能如此精准斩杀魔物,不是青山宗试炼秘境把魔物控制地如同血肉之躯,而是她的剑,只怕当时就已生出剑意! “怎会?”吕岩觉得自己脸都发烫,是极度的激动困惑所致,“她怎么会——她明明还没到那个境界.....” “她到了,她的修为没到,但她的剑到了。”庄主终于知道试炼留影中吸引他看一遍又一遍的是什么,是那个才筑基的人,那把并不显眼的剑,舞出的每一道看似简单的剑光,都是一个在用剑上入了化境的人才能使出来的,只是她的修为限制了她。越简单越高明,全无花俏,当时看着留影的庄主,明明看到的就是最基本的刺和劈,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让他这样研究了一辈子剑的人移不开眼睛。 她心中有剑,她使剑的境界早就远远越过了她的修为,甚至——庄主想到这里,倒抽一口凉气,看着眼前这个过于年轻的女修,整个人都控制不住一抖—— 她的剑,远远超过吕岩,超过他们玄剑山庄任何一个使剑人,甚至超过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这个想法,让庄主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 “不是境界拖着剑走,剑也可以拖着境界走.....” 现场最初不可置信的安静后,此时已经是一片压着声音的纷纷讨论,有那过于激动的,差点忘了幽王不喜吵闹,那一瞬间甚至压不住声音,被旁边人一碰才陡然想到不能大声,当即压下声音跟人讨论顾回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破阵而出的顾回让白瑶目瞪口呆,阵脚大乱。而她的符篆也扔得差不多了,对于白瑶来说,她当前的优势就是自身灵力充沛,对方灵力已无。 即使自己此时是一个金丹期的女修,迎战一个灵力耗竭的对手,白瑶却控制不住看向了顾回手中那柄让人发寒的剑。 两人再次回到了开始的位置,各据一角,持剑相对。 此时看台上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看向生死擂上这两个金丹期的女修,一个灵力几乎等于无,能依靠的只有手中那把剑。 一个金丹中期,灵力充沛,身上不知还带有什么法宝。 此时连一直漫不经心的秦廷之,早先不以为然的凌霄宗掌门,都坐直了身子,凝神看向生死台。 第23章 随着台上两人持剑再次成对峙之态,现场所有人都停下了低低的惊叹议论,不再理会身边的人,聚精会神盯着生死台上两人。 这个顾回,给他们带来了太多的惊诧。一个明明才结丹没两年的女修,到底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即使不懂剑的人,也能看出来顾回的剑法太精妙了。可即使再精妙,即使真的如有人猜测的顾回能唤出剑意,可一个没有灵力支撑的修士,要如何战争一个灵力充沛的金丹中期对上?白瑶再是堆上去的修为,此时局面对顾回来说依然太难了。 鸿蒙一顾 第19节 两人这次对峙的时间异常的久,必胜的计划被人打破,白瑶即使灵力充沛,面对顾回也升起了忌惮,她似乎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等待着顾回的反应。但顾回似乎打定主意不会先动手,此时的顾回,需要的正是时间。 这种紧张气氛终于被率先发起攻击的白瑶打破,而顾回迎战也是毫不含糊。 顾回的剑没有让人失望,可顾回曾对白瑶的压制已经完全丧失,此时顾回只能靠着剑对抗白瑶的灵力打击。 灵力是修真人的命,没有灵力,什么都使不出。而剑意,顾回破阵能逼出已经十分难得了。没有灵力的支撑,剑意也难再出。 又是三轮相抗,顾回始终处于守势,再次撑过半个时辰。 就在白瑶放心,以为顾回除了手中的剑再无依仗,使出灵力再次击来的时候,看台上有人突然呼出:“顾回要赢!” 说话的人面色发红、眼睛亮得吓人,此时很多人都已发现又一个惊人的事实。顾回居然利用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再次聚集了灵力!没有入定,没有修整,最重要的是——四周分明没有供修士利用的灵力!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好像周边有看不到的灵力,能为她吸收一样!” 随着话出,就见顾回以灵力配合剑意,一击就让白瑶吐出了血,连连后退,眼看就要跌下生死台。 不能输,她不能输! 她怎么可能输给这个处处不如她的师姐呢。明明二师姐处处不如她,人人都喜欢她,人人都不喜欢二师姐。二师姐日日只知道争强好胜,只知道练剑,可没有天赋就是没有天赋,日日练也不如她运气好。明明一直都是这样的,一直这样多好啊。 不能输!跌至边缘的白瑶眼睛都红了,师尊还看着呢,看着她——恐怕此时也看着二师姐,她决不能输!她决不能输掉她的薜荔手串,决不能!有声音在她脑子里大盛,提醒她薜荔手串不可有失。 正要把白瑶一脚踢下擂台的顾回,感觉到脊背一紧,强烈的危险逼近的预感让她迅速撤身! 众人只见顾回眼见就要赢了,却迅速回撤,与此同时白瑶掷出一件要人命的法器! 有人惊恐地声音都破了:“是能抗化神的杀器!” 顾家掌门白了脸起身,青山宗掌门长老出手要救,而顾父脸上的笑容还没退下,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只在一瞬间发生,而台上杀器已至,顾回已危! 顾回的剑意成盾,挡住了三分之一的杀意,扔出了顾家给的保命法器,又挡住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却是此时的顾回只能硬抗了。 她迅速把把从草木中聚的灵力下行护住体内金丹,碧水剑也把此时能发挥的最大的剑盾放出,准备接下这最后三分之一的杀气。 可杀气却没落在她身上,就听法器落地。 一切都太快,青山宗掌门和长老反应过来来救的时候,其实已来不及,瞬息之间的事情,看台上的人从确定到干预就已错过最佳时机。 是谁?能瞬息之间为金丹的顾回挡住化神杀气。 一片紧张的怔愣之中,随着白瑶手中法器坠落的声音,所有人才看清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看台上的所有人连同擂台上的顾回看到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黑衣乌发面容苍白的——幽王。所有人好像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就见幽王嘴角一挑,同样一道针对化神的杀气朝着白瑶就劈了过去,同样不给其他人反应时间,只除了青云道君。 他在这样做之前,看了青云道君一眼,挑衅地翘了翘嘴角,然后抬起了左手。 青云道君瞳孔一缩,立即起身出手去阻。 两波力量于生死台中央相接,顿时爆出巨大的破坏力,整个生死台都炸裂开来,炸出一个好大的坑。碎片火光中白瑶顾回两人飞出,大能交手的气场笼罩下,低级修为的人毫无还手之力。 青云道君慢了几息,幽王接住了顾回,他才接住了已经重伤的白瑶。 顾回不过是肺腑受创,没有灵力护体,吐了口血,而白瑶,即使有道君相救,也不能完全拦下幽王的力量。 随着两边人落地,场地正中纷纷扬起的烟尘慢慢落下。 被陆湛抱在怀里的顾回才吐出口血,看向对面道君怀里的白瑶,心一下子提起来,她实在看不出对面那个没有反应的人这会儿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顾回一把攥住幽王的手:“她不能死!” 白瑶现在可不能死,白瑶要这会儿死了,就彻底惊动了南方帝君,只怕南方帝君拼着对抗天地法则也会杀了他们所有巫山人。此时帝君要杀他们,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纵然会遭到天地法则反噬,可只要南方帝君不死,就是再重的伤养个万八千年,他就又养回来了。但他们这些巫山人可就死绝了,为了一个白瑶,顾回可是一点都不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 陆湛的右手死死扣着顾回纤细的腰,抬起的左手被顾回紧紧握住。 陆湛的手是冰凉的,顾回的手是温热的。 此时温热握着冰凉。 陆湛只觉整个脊背都发紧,心跳得都忘了疼,他能感觉到对方正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却固执地落在其他地方,崩紧唇角,控制自己想要垂眸回看的冲动。有一瞬间他几乎无法说话,好一会儿他才恶狠狠道:“她不能死,你该死!” 可顾回好似并不在意他难听的话,再次握紧了他的手:“那她到底死了没?”感觉到这人阴沉的不耐,顾回挣了挣,想要跳下去自己看个仔细。 随着陆湛再次扣紧的手,是一声从牙缝里挤出的:“没。” 她没再敢动,抬眼看了看对方,试探道:“手串.....”放眼此时呆若木鸡的整个人群,除了眼前这人,还有谁能干脆利落拿到白瑶身上的东西..... 闻言陆湛气得脸都红了,每次靠近他,都是别有居心,每次! “关本座什么事儿!” 随着话落,他一把把顾回扔到了地上.....好在顾回伤得很轻,很是利索地爬了起来,此时她才能更清楚地看到对面的道君和他怀中的白瑶,她注意到了白瑶胸口的起伏,这才彻底放了心,确实没死。 也直到此时青山宗人和顾家人才敢靠近顾回,包括他们在内的所有人不知道幽王为何出手,尤其此时幽王嫌弃的样子,再明显不过,他们也不知道幽王到底在嫌弃什么。可他们都知道,当幽王嫌烦的时候,闭紧嘴,不要让他说出那句“太吵”。所以发出了这么多事,整个现场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随着幽王再次抬手,所有人戒备往后退去。却见幽王是从青云道君怀中昏迷的白瑶身上一点点剥离那串薜荔手串。另一只手对上了青云道君阻挡的力量,一边挡,一边继续剥。 本就安静的众人愈发无声看着这一切,不同于以前有去无回的大能,他们此时都看到修真界强者青云道君,也拦不住幽王对他的心头宠弟子动手,此时青云道君额头已见汗珠,可幽王却似乎只是在玩一个小游戏,嘴角噙着一点阴沉的冷笑,与其说他的注意力用在对付道君上,不如说他好像把更多注意力都用在剥手串,而对付道君倒好像是随手而为。 陆湛漫不经心扫了一眼众人,让紧绷的人群再次条件反射似的往后退去,而他则继续专注地剥离着那个手串。 顾回紧张看着,她没有想到整个手串是嵌入白瑶的,如果不是陆湛,只怕她就是赢了,也拿不到这个手串。 陆湛早知其中必有蹊跷,剥下这手串的瞬间,他受到了莫名的反噬,觉得喉中一甜,却若无其事把那口腥甜的血咽了下去。 随着手串立体,白瑶骤然苏醒喊了一声:“不!”面色苍白的道君此时还护着白瑶,听到掌门叫他了一声:“青云!”掌门意思很明白,不要跟幽王对上,这是修真界所有宗门心照不宣的认识。如今的青山宗,再跟幽都对上,就是能抗住幽都的针对,也会如一只重伤的老虎,迅速被其他宗门围上来撕咬。 青云道君这才收了同幽王的对峙,任由陆湛噙着恶意的笑,不紧不慢把那手串抓在手里。拿在手中,他似乎颇感兴趣地打量了会,然后才挑起眼皮看向正目光灼灼看向他手串的顾回。 顾回的视线从手串往上对上了陆湛,试探提醒了句:“我赢的.....”这是生死擂上胜者的奖品,顾回希望眼前这人还能记的,可千万不要说他也喜欢..... 就听到陆湛懒懒的声音:“本座也喜欢,借本座把玩几天。” 说着幽王抬手,把一股精纯灵力注入顾回体内。 来住幽王的灵力,无比干净精纯,是天地初生孕育的灵力。这种精纯干净的灵力,极好的增加了她整个内在的韧性,包括她这个木桶的最短板,那个脆弱的灵根。 “还以为本座会白赖你的东西不成?这算是利息吧。”幽王冷笑道。 随着这股特别灵力注入,顾回始终压着的修为再也压不住,于是众人就亲眼看着这个明明才是金丹初期的女修当场破境。 那一刻只有陆湛能嗅到的草木清香大盛,其他人都听到遥遥的上古神兽的鸣叫,似乎是从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却被青山宗里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是?是朱雀!” “是朱雀!” 朱雀的鸣叫简直好像一种呼唤,众人从未听过神兽这样的鸣叫。他们彻底呆住了,伴着山风草木响,伴着仿佛来自远古的朱雀的鸣叫,眼睁睁看着这个才结丹还不到两年的女修当场破境,入了元婴。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儿,从未! 金丹到元婴,最短需要多少年?对于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到不了,天资好的人可能两百年吧,再好一些可能一百年,现场也有更好的天骄,五十年完成了金丹到元婴。最好的当属青云道君,只用二十年。从他们听说以来,二十年从金丹到元婴,也只青云道君和他曾经的师妹这两人。 如今,出了一个顾回,不少人此时才意识到也叫顾回。 两年。 这是什么概念呢?这是完全突破了所有人想象的概念,这是一个重新定义天才的概念。 修仙修仙,聚集了一群敢问天敢逆天的人,在这样的人群中,总会出让人惊叹的天骄。如今所有人都确定,这一次这个人就是青山宗的顾回,如果顾回不死,也许她将树立修真界关于天才定义的新的标杆。 在那来自上古神兽的遥远辽阔的朱雀鸣叫声中,有人已经忍不住跪倒在地,甚至有人忍不住落泪。强大带来的震撼力,是如此骇人。 还有清醒过来的人已经暗戳戳打算给自家孩子改名,“回”这个音就很好,你看看,不管是哪个回,都是天骄。而这两个天骄都出在青山宗,看样子,这青山宗的风水,是好。他们不能把自家宗门的子女送入青山宗,至少改个名,总成吧,说不定就蹭到了呢。也有人已经生了其他的心思,这样的天骄,决不能真放纵她成长起来.....一个尚且幼年期的天才,总有法子的吧.....这样的人,一旦成长起来,是会影响一个宗门的地位,是会改变修真界格局的....回过神来的人,一时间各种想法涌现。 “进来的时候,顾回好像看了我一眼,她莫不是看上我了.....顾家是差了些,但顾回厉害呀,她要是真看上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世间天才不常有,能够平顺走到高处的也不常有呀.....” “要是人群最中心的那个人是我就好了,所有人都看着我,所有人都仰慕我.....” “我想像她一样.....” “她会死吗.....她会死吧,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呢.....让她死吧,最烦这样的人..... “呜呜呜这么强,想跪倒在她脚下,想认识她,想为她当牛做马,想成为她的意中人.....” 人群中各种念头涌动,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海浪,各种欲念前仆后继跳动在陆湛的神经上,让他脸色更加阴沉难看。幽王的脸色,让忍不住开口说话的人都闭了嘴,随着幽王脸色越来越难看,激动的人群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静,可幽王只觉得——好吵。 随着人群安静,吵闹声反而越来越大。陆湛整个人都暴露在这种巨大的声响之中,各种尖锐的龌龊的猥琐的还有暗戳戳的..... 他几乎是拼命控制,才没有抬手直接毁灭那个想法最猥琐的人,明明那人看起来一派端肃.....还是不要杀人了,毕竟真要杀,该杀的也太多了一些,都杀了,未来又要好一段日子不得安宁。 陆湛这样告诉自己,沉着脸按捺着自己要抬起的手。人群后的佛子垂眸,佛子却知道,他——不想当着神女的面失控。神女无心,看似无情,可神女从来不喜欢滥杀的人。 可那一一道道想法,既吵闹,又激怒他! 陆湛攥紧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左手,阴郁地看了顾回一眼,留下一句:“想再见到手串,就来幽都吧。” 话落幽王呼了口气,最后看了顾回一眼,抬步消失在了青山宗。 一回到幽王殿,他就直接进了寒冰池。 寒冷的冰水,终于镇定了他被人间欲望跳动到几乎发烫的神经。所有的吵闹叫嚣声都变成了远远的模糊的一层,依然不会有安宁,但至少,不会觉得神经跳痛。 陆湛把苍白的额头抵靠在池边同样冰冷的寒玉石上,只有触碰到她,才有彻底的——安宁。 “夭夭.....”静谧的幽殿里,有低低的呢喃响起,那样低。 “我恨你.....这声宣言一样的呢喃,更低,那样低,又那样无力,无力得近乎缠绵。 佛子盘坐在正殿,他听到了那声“夭夭”,也听到了那句“我恨你”。佛子抬手轻轻触碰到了自己的脸,然后他就那样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看了好久好久。 众生都能见他。 可她,看不见他。 佛子安宁的脸上画出了一个淡淡的悲凉的笑容,窗外是一碧如洗的天空,那样好,只是空无一物。属于他的时间,早过去了,他的再次临世,只不过是一缕执念。 幽王和佛子离开后,青山宗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都热切地看着已经结婴正稳定修为的顾回,她旁边,那个艳丽好看的少年全神贯注为她护法,青山宗致虚长老也在一边为自己这个弟子护法。 无论是青山宗掌门,还是顾家的家主以及顾回父亲身边都围满了热情的笑脸,不管怎么想,但至少看起来都为修真界再出天骄高兴。曾经顾家带着礼物都敲不开的宗门,此时宗门的掌门正平易近人地跟顾耀祖寒暄,关心顾家未来的发展,言辞中都是对顾家辉煌过去的肯定。 老成的顾耀祖几乎要一次次警告自己,才能控制住自己激动的心跳。就是平时无人注意的顾家旁支,此时也有人上前打听顾回以前的事情。即使明知天才不可效仿,他们也想多知道一些。毕竟顾回光筑基到金丹就快两百年,也不是一上来就爆发天才光环的。大器晚成,这让很多修士更是心头火热,谁能知道此时默默无闻的自己不是下一个顾回呢?顾回结丹结得艰难,巧了他们也是! 有那些一百五十年还没结丹的弟子,此时脸上简直发光,作为一个被埋没的天才,他们还有五十年时间呢。 随着结婴完成,那一声声的朱雀鸣叫也再次消失,山林间突然而起的风也已平息。青山宗众人这才注意到顾回的眉眼再次发生了改变,曾经的顾回就是一张明艳张扬的脸,而此时经过结丹和结婴两次变化的顾回,眉眼里带出了空灵和宁静,整个人愈加轻盈,五官愈发精致动人。 尤其是她睁开眼睛的瞬间,漂亮的眉眼简直让人呼吸一窒。 她对身边为自己护法的长老行了一个恭敬的弟子礼,然后看向她身边那个漂亮的少年,冲他灿然一笑,反倒让旁边那些年轻的男弟子跟着红了脸,这哪里像一个短短两年就结婴的天骄女修呢,简直好像误入凡尘的小仙子,笑起来似乎带着一点忍俊不禁,带着对这人间世事的趣味。 顾回的变化,让突然转身看到的顾家大家长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身边嘈杂,寒暄不断,他一时间没有想起这突然的熟悉感到底来自何处,就被人打断。 不远处的青云道君正聚精会神为白瑶疗伤调息,刚刚稳住白瑶伤势,道君呼出口气睁开眼。幽王深不可测,与他的交手伤到了青云道君,没有调息就先为白瑶疗伤,再次耗了神,此时道君觉得整个人都有几分虚弱。然后他一抬眼,就看到了远处人群中心,正歪头冲那只狐狸粲然一笑的顾回。 本就虚弱的青云道君脸色一白,神魂动荡。 他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处,滔滔时光倒流,他听到那个娇俏空灵的声音,“沈公子,咱们又见面了”,她微微歪着头看他,“你怎么不笑了,我喜欢你笑”。一向清冷镇定的沈遇面上不动,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乱了心跳,慌了神,她怎的,怎的一个女子能说出这样的话..... 鸿蒙一顾 第20节 她怎的,笑得那样灿烂,好看。 而当时的他却只能控制着自己忍不住要发红的脸,垂首行礼,板板正正道一句,“臣见过公主。” 却听到身边依然歪头看着他的小公主叹了口气,很轻很轻的叹息,却几乎让他想把心都摘下来送给她。她叹息道:“你怎么才来,我天天都在这里等着遇到你。” 你怎么才来,我天天都在这里等着遇到你。 那么多人给他递过香笺,更令人脸红心跳的话他都收到过,他收到过数不清的帕子香囊甚至还有更过分的女子贴身之物,他从来只觉这些可笑又无味。可小公主这样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当时以清冷著称的京城公子红了脸,手足无措。 同样刚刚睁开眼睛的白瑶看到的就是师尊看向顾回的眼神,如在梦中。 白瑶一慌,立即抬手往师尊眼前一挡,喊道:“师尊!”师尊怎么能那样看着别人,曾经师尊只这样看过自己。想到师尊走火入魔的那夜,白瑶红了脸,即使知道那时师尊是把自己看成了别人,可白瑶甘愿。那样的眼神,明知看的不是自己,也让人沉沦其中。 她陪着师尊走过那段让师尊痛不欲生的日子,她觉得自己慢慢等到了,等到了师尊能看到别人。 师尊看见了她。白瑶知道。 但是,除了她,师尊不该再看到别人。 白瑶的一喊一扯,让沈遇回神,他看着眼前的白瑶,看着远处人群中的顾回,一时间竟不知他的心魔强到了何种地步。 这之后半个月时间,青云道君离开了青山宗,再次去往魔域。他一定要弄明白,顾回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管是真是幻,他要弄明白。 青云峰后山,看到顾回练剑结束,胡不依从树上跳下来到神女旁边,终于憋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困惑,幽王为何援手。 顾回一笑,“是故人呀。” “什么时候,哪里?”胡不依瞪大了眼,他怎么不知少主什么时候认识了幽王。 顾回看着苍翠的树木、盘绕的藤蔓,轻声道:“万年前,巫山。”说到这里,似乎想到当时的事情觉得好笑,她又笑了,“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山外人,也是第一个骗了我的人。” 原来是他,“他骗姐姐什么?” 想到当日情形,顾回笑道:“他骗我玩一个游戏。” 想到当日那个因为一句话就会红了耳根的年轻人,顾回又轻轻地笑了,近乎叹息道:“他变了很多。”时光可以改变任何人,改变任何事情。不要说一万年,就是两百年,也足够改变一个人,改变很多事了。 世间人,世间事,都会变。陆湛确实变了很多,但顾回也并不觉得意外,谁不在变呢。 唯有她的剑,不会变。 顾回再次握紧剑。 这日夜间,顾回突然对同样在打坐修炼的胡不依传声道:“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胡不依心一提忙应是,然后慢慢让自己放下心神,重新进入一个放松修习的状态。 原来是有神识来探。 青云峰顶,能用神识探进他们住处的,只有青云道君了。胡不依紧遵神女嘱咐,一点端倪都不敢露出。足足一刻钟,这股强大的神识才离开。 又过了一刻钟,确定一切再无异常,胡不依才敢起身来到顾回身边。 “道君起了疑?”这是无疑的,神女如今容貌足足像了过去七分,这要还不起疑,这道君也要么就是心太大要么就是没心肝..... 顾回不以为然地笑了,托腮望着窗外明月,回道:“就是再疑心又怎样呢。”她不愿意,青云道君就探不出什么。青云道君固然厉害,人皇命格,天之骄子,可——又如何?她抬起月光下如玉的手,轻轻转了一圈,似乎抓住了月光。 神的事情,他再是人皇,又能知道什么呢。 胡不依靠着神女姐姐笑了,笑得近乎傲慢,人,怎么可以洞悉神呢。青云道君再强,终有一日,也会匍匐在他的神女姐姐脚下。能逼得神女破釜沉舟,发动时光回溯的人,又能是什么好人。每次看到道君那张清贵禁欲的脸,他都不开心得很呢。胡不依轻轻蹭了蹭姐姐的衣袖,前路艰难,唯有取回命珠,他们才能筹谋开启巫山,找到归路。 “待有那一日,姐姐可不许心软。” 顾回望着那轮明月,轻声道: “没有心,哪里会心软呢。” 那个有心的顾茴,死了呀。 她抬眼,朝对面殿宇看去,对面是道君与白瑶所在。 青云道君睁开眼睛,愣愣看着烛火: 顾茴,是死了。 一直到白瑶轻轻叫了一声“师尊”,青云道君才回神,看着此时乖巧安静的小徒。白瑶同样透过烛火看向道君,此时万籁俱寂,她倔强的小脸上有藏不住的委屈,眼中那颗泪终于再也抑不住,滚落下来,可她还是睁着漂亮干净的眼睛,望着道君。 青云道君终于低低地叹了口气,轻声道了句,“不哭。” 白瑶哇一声扑到道君怀里,呜呜呜哭了起来,泪水湿了道君清洁无垢的雪白道袍。 顾回托腮,月光下眉眼莹莹,平静地看着,看着道君艰难抬起的手,又落下,可终于还是再次抬起,落在了白瑶柔软的发上。她空荡荡的心口,什么感觉也没有,这样安静的夜。前世这个夜晚她在做什么,大概在没日没夜地修炼,一刻也不敢停下来。青云道君的道侣,怎么能是一个连丹都结不了的废人呢。 月光下的顾回听到那滔滔旧日时光中沈遇低沉悦耳的声音,他说:“长生,我们去修一个长生。夭夭,我想与你长生。” 顾回伸出手,夜风从指间经过,月光如旧。 “长生。”她低声笑了。 她为神女,只要道成,就可长生! 何须旁人! 如今困住她的是这不成器的灵根,顾回转头对胡不依道:“缔仙草,无论多难,我都要拿到。”只有缔仙草能重塑灵根,彻底帮她摆脱短板的束缚,到那时,她的修行之路才会真正一日千里。 “纸魅说缔仙草在小昆仑秘境里有一株。”胡不依皱着秀气的眉头思索,围绕着小昆仑外的那片水域掉片羽毛都会沉下去,同时幽幽水域之上,一旦使出灵力,就是双倍消耗,可弱水辽阔,不是灵力深厚的大能如何通过。更不要说那株缔仙草有专门神兽守着,一旦有人落地小昆仑,神兽立即啸叫,山上其他山兽尽出。此时灵力被大大消耗的人要面对满山的兽,还有山顶那只不知修为几何的守山神兽。 何其难。 但姐姐要取缔仙草,就是豁出命他们也要同神女姐姐一起,拿到那株缔仙草。 而此时道君和白瑶所在处,白瑶吸着鼻子靠在道君身边,抽抽噎噎道:“我给师尊丢了人。”这次要不是师尊执意护着她,宗门就要罚她入宗门深渊二十年。听说那个地方,一片阴暗,又黑又冷,别说灵力,就是光都不见,二十年出来,她整个人都废了。 “我当时就是太生气了.....太想赢了.....一下子扔错了.....”那是师尊送给她的保命法器,不到不得已的时候,是不该轻易用的。可当时她脑子里就是想赢,昏了头了,哪里管到底是哪个保命法器,先扔出来才能保证自己不掉下去,一下子就把最厉害的那个扔出来了.....事后,她也后悔极了。 青云道君抚着她的发再次叹了口气,“这是你的错。” 所以他帮她领了三十三日的鞭刑,白瑶身子骨太差了,只领了一日就受不住了,金丹都有了裂痕。他只得顶着宗门众人的不认同,替她去领剩下的鞭刑。 想到师尊为她承受的鞭刑,想到那日的耻辱,想到后来师门中人看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眼神,白瑶咬牙,眼睛里迸出火花: “师尊,我要变强!我想变强!”再不能让师尊为自己受苦,再不能让人欺侮!甚至连毕方死了,她都无力为他报仇。弱肉强食,以前是她太天真,如今她才看清人情冷暖,世道真相。 青云道君看着白瑶目光中的光芒,慢慢道:“既然你想,那师尊会助你变强。” “你需要——缔仙草。” “等到小昆仑秘境开,师尊将为你取缔仙草,重塑灵根。” 白瑶一下子欢喜了,抱着师尊胳膊摇了摇:“师尊说话算数?” “算数。” 同在青云峰顶的顾回和胡不依说的也依然是这缔仙草: “距离小昆仑秘境开还有时间,总会有办法的。” 第24章 次日青山宗召集门下弟子,今年又到了去幽都取灵植的时间。每隔十年去幽都购入灵植,如今都是交给下面的弟子前往,也算是各宗门一个重要的历练任务。青云宗依然是由萧端赵曼带队,由门下弟子主动报名参加。 顾回是一定要参加的,薜荔手串还在幽王手中呢。 今年由于顾回参加,报名的弟子都比往年多了一些。这种情况不仅出现在青山宗,就是别的宗门也有,听说那个两年结婴的顾回要去,很多弟子都主动报名,就是希望近距离看一看青山宗的顾回。 让青山宗众人意外的是,有顾回参加,白瑶还是报名了。白瑶咬着唇,尽量让自己忽视旁人各种视线以及那些看到她后的窃窃低语,往日簇拥在她身边的人如今只剩下跟她关系最好的赵晴和李亚。她努力控制着心里涌起的委屈,绷着小脸,告诉自己,只有到了低谷,才能看清谁才是真正的朋友。总有一日,总有一日她会让青山宗的人看到,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天骄。 她白瑶,绝不认输! 在青山宗弟子准备出发去幽都购取这一次的灵植的时候,顾家大家长顾耀祖独自进了宗祠,告慰列祖列宗。顾耀祖结束祭拜后,目光从列祖列宗的画像牌位一一看过去,最后落在其中一副画像上,他一下子明白当日看到眉眼再变的顾回那股熟悉感到底来自何处了。 是这幅画像! 画像上是一对父女,面容被云雾轻遮,并不清晰。画中女孩抱着一只小狐,坐在高台之上,靠着父亲看着远方,而画中的父亲正转目怜爱地看着女儿。 祖上留下这幅画,说是误入仙山,得遇神人。画中的父亲于顾家有大恩德,预言了一场洪水,让顾家避免了灭族之祸,之后还指点了顾家剑法,让顾家靠着这套剑法立足修真界,扶摇直上。 顾家先祖后来多次去同样的地方寻过,可再也找不到这对父女。有人说他们是仙,有人说他们是上天派来的神,也有人说他们是山中的鬼。后来的祖辈们不少人入巫山,可很少有人能真正进山,就是进山也什么都找不到。再后来,好似一夜间,那个巫山就消失了,那里依然是山川连绵,但终年笼罩的仙气不见了,一切都变了。 顾耀祖看着画像,越看越觉得顾回有画中女孩的神采。 他的心不觉怦怦跳动,他总觉得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发生着,可他却资质有限,无力窥破其中端倪。他只能深深跪倒,求祖上保佑,求曾经庇护过顾家的恩人保佑,希望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够守住顾家,看到顾家再次发扬光大,重现祖上荣光。 而此时,青山宗一行人踏上了去幽都的行程。 当第三次巧遇其他宗门的人后,青山宗的弟子们都忍着笑看向队伍中的青云峰二师姐,他们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既巧遇了玄剑山庄、合欢宗后,这次又巧遇了凌霄宗。凌霄宗的弟子们看着这次竟然比他们还快的另外两个宗门,彼此心知肚明的笑了笑。 天骄出世,谁不想见见,说不得以后就是修真界的大人物,趁着天骄还年轻单纯的时候,正该是打好关系的时候。 随着青山宗走下坡路,凌霄宗野心勃勃,彼此间早已有对峙之意的两个宗门,这次难得下面的弟子们都和气起来。除了面对青山宗白瑶的时候,大家态度古怪了些,毕竟这可是一着急差点直接就把宗门指望毁了的人。不过白瑶到底是白瑶,放在其他任何一个宗门弟子犯了这样的错,如今早不知怎样了,她还能好好地出来跟着历练,想也知道背后青云道君起了多大作用。 就是生死擂上也是不能使用超过彼此修为的致命法器的,人家偏偏就扔出来了。这么大的事儿,听说白瑶哭了一场,说自己不是故意的,领了一天刑居然就过去了。如此,不光青山宗弟子,就是其他总门弟子看到白瑶也多少觉得不自在。 往年都是人群焦点活泼得跟百灵鸟一样的白瑶,今年就格外沉默起来,整个人也好像黯淡了下来。 这种情况持续到这日傍晚,就发生了变化。 这日傍晚,众人正在一处水边修整,凌霄宗的秦廷之只是远远同宗门人坐着,反而是玄剑山庄吕岩鼓足勇气跟顾回说上了话。这个过分安静的剑修,只要提到剑,平日看起来多少有几分无神的眼睛就一下子亮了起来。 坐在合欢宗众人之间的欢欢两眼发光看着自己的少主,忍不住骄傲道少主就是优秀,即使重新修道,也比谁都优秀。少主就是少主,谁都比不上。 合欢宗大师姐虞珊揉了揉欢欢的头:“羡慕?”从坐下,欢欢眼睛就没离开人家顾回,肯定是羡慕那个吕岩能跟顾回说上话。 她也羡慕.....可惜她们最好还是不要轻易上前,毕竟不少宗门对他们合欢宗都不是十分看得上,总认为他们不正经修炼。不正经的,那肯定也是有的,但他们宗门里正经修炼的才是大多数。只是他们宗门实力到底比那些大宗门差一大截,看那个顾回也不是多爱跟人说话的性子,贸然上前搭话万一人家不理会,可就当着这么多其他宗弟子出丑了。 “我不羡慕。”欢欢温柔一笑,神女姐姐就是她的,不,是他们的,她才不羡慕那些人,她骄傲。 “嘴硬。”虞珊笑了笑。他们紧赶慢赶凑上来,不就是想接近一下青山宗顾回,看看两年结婴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尤其是他们宗门这些人,要不能不要命一样赶路,就是为了恰到好处的巧遇。其他人都眼巴巴盼着她这个大师姐能跟顾回说上话,可她,虞珊又往前看了一眼,她也不敢呀,她低声对欢欢道:“这次我帮不了你了,咱们就看看也挺好的。”未来的大腿是谁都能抱的嘛..... 结果欢欢冲她一笑低声道:“我帮大师姐。”虞珊还没明白过来欢欢的意思,就听欢欢骄傲道“这个姐姐,我认识的。”宗门里其他人一听,平时那样害羞胆小的欢欢居然认识最近修真界的风云人物顾回,一下子都凑过来了,欢欢得意,说认识就认识,真正的关系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是一山的人,是真正的家人。 羞涩的欢欢此时得意的样子看得旁边假寐的纸魅想笑,合欢宗有人低声道:“真的假的?”连大师姐都不认识,这么胆小怕人的欢欢认识?怎么感觉——就真不了呢..... 欢欢看其他人不信的样子,看少主那边似乎过去也不会碍事,她想自己过去也不要紧的。合欢宗弟子们一看欢欢果然站起来了,都在心里哎呦了一声,暗戳戳把视线盯着宣称认识当前修真界最炽手可热的天骄的欢欢。 虞珊心一下子提起来,紧张地盯着这个小师妹。他们合欢宗的人最要的就是脸,这脸既要比谁都好看,又特别怕别人不给面子掉在地上,她可真怕这个小师妹没人搭理,那还不得哭出来.....谁知就看到欢欢凑过去,就小心翼翼挨着那个看起来话格外少并不好亲近的顾回坐下了.....虞珊真是要为欢欢鼓掌了,这个一向害羞的师妹这么莽的? 然后他们就瞠目结舌看到: 欢欢刚一坐下,顾回就非常自然地靠在欢欢肩膀上,转头凑到欢欢耳边说了句什么。 虞珊几人瞪大了眼,这可不止是认识,这是相当认识。他们一下子想到上次纸魅提了一嘴的鹤顶山之行,说是算是跟青云宗的人共患难了,原来不是纸魅吹牛啊,看样子这共患难的还是顾回?虞珊忍不住碰了碰一旁优雅打着呵欠的纸魅,“就你能藏着,怎么不早说。”纸魅睁开半眯着的眼,“说了,那个柳城非说我们胡说。”柳城,是少主提到过,让她注意的人。 一提柳城虞珊就撇嘴,“他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呢,嘴里没一句实话。”但柳城实在有张好脸,说是魅惑众生也不为过,又学了宗门里那些魅惑之学,无论到哪里,都很招人喜欢,在对付女修上,看人出招,有了那么些无往不利的味道。虞珊作为大师姐,看他有时候过于出格也会提点几句,柳城玩世不恭,总是那句:“你情我愿的事儿,能怎么着?我最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还能有本事把咱们整个合欢宗搭进去不成?” 鸿蒙一顾 第21节 这下子连始终显得格格不入的合欢宗,都跟青山宗人搭上了话,一下子自在起来。一行人的气氛,愈发融洽。 唯一没加入这种其乐融融氛围的就是白瑶,她始终一个人坐在一边,除了赵晴李亚会跟她说话,也并没有其他人特意跟她搭话。以往每次不管在宗门还是在外都是人群中心的白瑶,一下子变得边缘起来。 是白瑶不可爱了吗?此时的白瑶看着顾回和她身边的人,确实没心情活泼起来。 但归根结底,胡不依凑到纸魅耳边低声笑道:“归根结底,所谓的可爱,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文不值!”世人慕强,世人向光。在这个修仙世界中享有女主气运的白瑶,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早已气运受阻,光芒暗淡。 但女主气运就是女主气运,这不,紧绷着小脸沉默的白瑶,不过边缘化了这么一会儿,就有拯救气运女主的忠心男配出现了。 但凡换一个弱一点的人站在原气运女主白瑶的对立面,很快就会成为被打脸的对象了。 来人一靠近,不少说话的人就不觉住了声音,实在是来人只看模样就是一个精彩人物,一双似醉非醉含情桃花眼,眼尾还缀着着一点红痣,让这个人这张带着说不出的风流的脸一下子妖冶起来。别人这种日子晃着折扇就显得做作,到这人手里,就显得风流自然。 待再仔细一看,好几个人一下子认出来人是皇甫川。 纸魅刚要示意少主,就见欢欢一张娇艳小脸腾一下红了。纸魅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欢欢心心念念的公子,就是这个皇甫川。果然,欢欢低头跟少主说了句话,就急急起身要朝来人方向去。欢欢本是怕羞的人,很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所以其他人也很快注意到了。 纸魅眼波一转看向来人,姿态风流从容的皇甫川一看清这边停留的人群,显然也看到了重要的人,一张风流不羁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 合欢宗人深谙这些,有人碰了碰欢欢,这一看来人反应,就是有戏啊。还没等合欢宗人发出善意的起哄声,就见皇甫川好像根本没看到已经快走到他身边的欢欢,径直快步来到独自坐在一边的白瑶身前,白瑶这才抬头惊喜出声: “是你。” 就见皇甫川一笑:“是我。”他为她而来。 欢欢正要喊出的“公子”一下子给噎了回去,这才意识到自己太欢喜竟然追着就到了白瑶这边。而两人谁也没注意到欢欢一样,热闹地从久别重逢说到上次相见的乌龙闹剧。 顾回抬眸看向这边,看着欢欢局促不安地样子,又看了一眼再次活泼可爱起来的白瑶.....已经来到顾回旁边的纸魅低声在她耳边道:“皇甫川。” “没听过。”这是欢欢看上的人?顾回扫了来人一眼,隐隐感到这人身份是不简单。手中折扇腰间垂下的玉佩连束着的腰带显然都是宝物,可他却浑然不在意就这样露出来。要知道如今的修真界早已不是从来,灵力越匮乏,杀人夺宝越盛行,所有要外出的人都牢记“财不外露”。 而这个皇甫川单身一人就如此明目张胆,不是自身有实力,就是背后有人。 这人修为高于自己,恐怕在化神之上。但就是化神之上的修为也不足以让一个人顶着这样的宝物光明正大游荡,他的身份也必然不好惹。 果然就听纸魅低声道:“妖王之子。” “谁?”顾回看着这人,似乎没听清纸魅的话。 前世的顾回压根不关心除了自身修炼和沈遇以外的其他任何事,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知道这个妖王之子。 纸魅注意到,神女目光变冷了,远远地打量着这个妖王之子。然后,神女把目光落在了旁边红着脸进退两难的欢欢身上。 善于察言观色心有七窍的纸魅,当即就意识到只怕前世光阴中,这个皇甫川跟欢欢之间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立即更低声询问:“他不妥?” “何止不妥。”顾回的声音轻而低,目光依然落在前方三人身上。 前世青山宗外其他事,顾回都没有留心,但关于这个妖王之子,她这么没心的一个人都注意到了。这可是白瑶的另一个仰慕者,如果说前世白瑶跟青云道君走的是虐恋情深的路数,那么跟这个妖王之子走得就是相爱相杀的路数,只是这“杀”都落在别人身上,确切点说都落在他们巫山妖灵身上。 前世白瑶也是要发愤图强,却困于灵根,师尊青云道君就冒着危险为她取重塑灵根的缔仙草。这个妖王之子呢,就为她杀人掏黑丹,白瑶善良啊,怎么能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提高修为。可妖王之子不这么认为,只要对白瑶好,别说杀几个妖,他甚至放话敢有人为难白瑶,他要为白瑶屠尽三界众生。反正在爱得红了眼的人眼里,三界众生都是说屠就屠的。 白瑶不吃,黄埔川就捏着她的嘴逼着她吃,这不就相爱相杀上了。白瑶与之决裂,可偏偏在青山宗为首的宗门抓住并审判这个屠杀了不少看不上白瑶做派的正道修士的时候,白瑶又挺身而出,为自己的朋友与正道为敌。 顾回冷笑,好一阵折腾呢,最后把青云道君也折腾进去了,与众人为敌护住了白瑶。 当时就听说,妖王之子为白瑶掏黑丹的第一个人——就是一心痴恋他的一个花妖。 顾回依然静静看着三人。 不知说到了什么,那个含着风流笑容的皇甫川目光一寒,骤然转向顾回方向,对上了顾回的视线。 皇甫川冷哼了一声,转向白瑶道:“你这个师姐,看你的目光都不善,你就别说什么没人针对你了。”可惜,纸魅等人没听见,如果听见她肯定会在心里吐槽一句:风流俊俏大公子,咱们少主那是看白瑶?那是看你不顺眼,想让你死。 但皇甫川就是认定这个二师姐带人排挤白瑶,拿扇子怜爱地敲了敲白瑶的脑门:“你呀就是笨,老是让人欺负,要不是遇到我看你怎么办。”这要被人排挤到幽都,再一路排挤回青山宗?想想刚刚一个人可怜巴巴远远坐着的白瑶,皇甫川就心疼。 而一旁的欢欢心早凉透了,她以为对自己很好很好的救命恩人皇甫公子,如今看来哪里是——,人家分明是有了心上人。 终于被两人看到的欢欢心里发苦,但面上还是怯怯笑着:“公子,上次给你的参丹,你可吃了?”恩情还是要报的,欢欢这样对自己说,这人毕竟救过自己。 谁知皇甫川还没说话,就见白瑶摸出一物,“是这个?好呀,皇甫,你居然把人家小姑娘送你的东西胡乱塞给了我?下次再敢这么着看我不打你!”说着举拳就要打,这个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的娇贵公子却只是做小伏低讨饶。 而一旁的欢欢早已经煞白了脸,只感觉全身都凉透了,动弹不得。甚至不敢看少主和自己巫山的同伴,又羞又无措。 胡不依没好气哼了一声。 纸魅气得,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欢欢一眼。从来只有她纸魅无视男人的,她怎么带出来这么个小妹,送上门给男人无视。这么多年,白教了!关键,那可是他们的巫山宝参,却落在白瑶手里,真是让人——!她得深呼吸—— 顾回却只是看着,什么都没说,始终面色冷冷的,没什么反应。山林里,最大的动物吃掉中等的,中等的,吃掉小的,小的还可以吃掉泥土里更小的。她曾遇到一个鲛人,那鲛人告诉她,海里也是这样,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如今看来,感情世界里也是这样,欢欢这样美,可运气却不够好,成为了白瑶这条食物链中最下方的那一个。 那么前世的她呢,在白瑶与青云道君所在的那条食物链上,她又位于哪里。 这一刻,顾回看着嘴唇哆嗦却说不出话的欢欢,觉得无比心疼这个年轻的花妖。有白瑶在前,她心心念念的公子,哪里看得到她呢?将来白瑶需要,只怕这个妖王之子才重新把欢欢看到眼里,然后他怎么做呢?是给了她柔情蜜意,然后在她沉沦其中时掏了她的丹?还是甚至不需要甜言蜜语,只是叫来,直接就掏了她体内黑丹? 如果是要顾回自己选,她宁愿是后一种。技不如人,给人剖心掏丹,就是这个世界本来残酷的样子。可如果发生在欢欢身上,还是前者吧,至少让这个怯怯的难得动心过一次的小姑娘,也真真切切欢喜过,尽管都是谎言,可如果她死得够快,被戳穿的谎言也不会让她疼太久。 “没事的。”纸魅在顾回耳边突然的低声让顾回回神,她听到纸魅温柔妩媚的声音,“欢欢,会没事的。”纸魅柔软的手,握住了顾回的手,顾回才发现自己右手攥得太紧,并不长的指甲几乎都陷入掌心。 顾回对纸魅轻轻笑了笑,同样低声道:“纸魅,我想——。”杀人 纸魅一愣,然后看向神女眼睛回道:“巧得很,我也想。”叹了口气,“难。”妖王之子,如果她没记错,修为该是化神后期,只怕离再次破境不远了。 “而且——”说到这里,她扫了欢欢一眼,“只怕,她不舍得。” “所以,我不急。”说到这里,顾回好像是觉得疲倦一样,微微偏了偏头,吐出了一口气。再次感觉到她的修为还是太低,她的进阶速度还是太慢。好多事情,她总是怕做不到,来不及。她身边有即使着急也总是努力镇定安抚着所有人的纸魅,有对她充满期待的胡不依,有需要她这个少主护住的欢欢,而更远一点为了护住巫山人疲于奔命的刑天,被人追得东奔西逃的朱不离,还有始终没有消息的牧野..... 她要快一些,再快一些。所有这些人,她得带他们回去,一个都不能少。 顾回看着娇小的欢欢,一个都不能少。 她一定要杀妖王之子。 可是如何杀?杀了又要如何善后?一件比一件更棘手。 她要变强。 她需要——缔仙草。 为了给被人排挤的白瑶以排面,皇甫川直接把自己妖王之子的身份摆在了明面上,让这些寒酸不长眼的修士看看,他们薄待的是他黄埔川的女人。接下来的几天,不断有妖界的人送来各种东西,把白瑶的衣食住行都照顾得妥妥当当。在这一帮行走在荒野的修士中,白瑶俨然如同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 皇甫川甚至让人给白瑶送来了镶着珠宝翠玉的香车,由九头漂亮的白马拉着,两位即使在妖界地位也并不低的妖恭恭敬敬请白瑶上车,看得不少人暗暗咋舌。白瑶狠狠数落了皇甫川一顿,后者才没有硬逼着她坐这象征着妖界太子妃身份的马车。 如果皇甫川自己不说,他们这些人还可以当做没认出来。可如今人家都把身份砸到他们眼前了,他们就不能装瞎了。再为难,也不能忽略皇甫川了,尤其是随着越来越靠近幽都。毕竟都知道,妖王跟幽都的关系,可比他们修真界各个正道宗门跟幽都的关系更为亲近。 幽都的差不好办,每年取灵植,总有宗门莫名得罪了幽王,拿不到灵植不说,甚至不走运的死在幽王手里的都有。 对于喜怒无常的幽王,众人都是心里没底的。如今出现的妖王之子,让不少人有种看到了中间人的感觉。如果到时哪里惹到幽王,至少还有人能从中帮他们斡旋一下。没有幽都提供的灵植,接下来二十年宗门的丹药可就要艰难拮据得很了。为了宗门,随着靠近幽都,越发惴惴不安的各宗门带队人,都不得不开始跟皇甫川打好关系。 对于这些示好的修士,皇甫川一律是淡淡的,矜持得很。私下里,他摇着折扇冲白瑶道:“你想看谁倒霉?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白瑶看着其中很多前倨后恭的人,觉得自己再次体会到更多的人情冷暖,咬唇道:“他们如此,我却不想同他们一样,算了吧。”这就是她白瑶宽容了,可——她不觉看了顾回一眼,如果有人真敢踩到她脸上,她也绝不会再手软!尤其是看到顾回旁边活蹦乱跳的九尾少年,白瑶的唇都快咬破了。 所以很快,顾回纸魅几人就发现皇甫川看胡不依的眼神变了。有些事,即使顾回想慢慢来,也慢不下来了。比如,杀人。 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皇甫川这是知道胡不依杀了白瑶契约兽的事情了,看样子,皇甫川要为白瑶替毕方报仇了。意识到这一点,这些日子愈发沉默的欢欢整张脸更白了,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 但有白瑶在,曾经对她温柔周到的皇甫公子哪里还能看得见欢欢,他还生怕欢欢凑过来让白瑶误会呢。欢欢的焦虑于皇甫川没有丝毫影响,他看胡不依眼中的杀意是毫不掩饰的。 他不需要掩饰,他乃妖王之子,化神后期修为,想要杀一个不过才刚刚结婴的狐狸,多大点事儿!只不过,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幽都地界,在幽都里,最好不要杀人,因为幽王会嫌烦。谁让幽王烦了,谁就该死了。所以即使是一路傲慢跋扈的皇甫川,也只得按捺下要为心上人出气的念头,只待出幽都,就杀了这个九尾。 那个顾回不过才结婴,能耐他何? 凌霄宗的秦廷之和玄剑山庄的吕岩倒是化神修为,如果他们联手,确实麻烦些。可是,皇甫川看着顾回和她身边的九尾不善地笑了笑,这些人谁会为了一只狐妖少年与他整个妖界为敌。如今修真界还生恐妖界生乱,还指望着与妖界联手共抗魔域呢。 而青山宗,只要不真杀了顾回,那帮老家伙都识大体的很。在他妖界和一只九尾狐狸之间,该怎么做,他们可是明白识趣得很。他宠溺地拍了拍白瑶的脑袋,声音从容,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听说幽王宫中有一处碧水阁,阁外就是灵植草木生长之处。你不是最爱那些花花草草,到时我跟幽王说一声,让你住在那里,离那些看了让你心烦的东西远一些。”说到这里,他冲回头看过来的九尾少年挑了挑眉。 胡不依气得眼睛都要冒火了,可听到旁边纸魅叫了他的名字,立即压下心中火气,一言未发,转身继续默默向前走。 “看,就是指着鼻子说到他们脸上,又能耐本公子何?”皇甫川啪一声摇开折扇,声音不仅没收敛,反而更大了一些。 这次白瑶没有约束对方,她白瑶也不是圣母的烂好人。她对他们心软,就是对死去的毕方心狠了。二师姐,过去白瑶曾让了你无数次,但这一次白瑶不会护着你了。 顾回舌头顶了顶上颚,微微歪着头,她在仔细设想合他们几人之力杀了皇甫川的可能。 没有时间给她从长计议了。皇甫川得死。 她确实修为奈何不得对方,但是拼上神识,又有同伴,也不是没有可能。 很快,就连张扬的皇甫川都安静下来了。 他们已经到达——幽城了。 前方不远,就是让所有人都不敢随便出声的——幽王宫殿。 第25章 幽王宫殿的大门缓缓在众人面前打开,两边静待的守门人不过略抬一抬眼皮子,表示看到来人了。这让初次来的宗门弟子既错愕又愈发小心,作为青山宗和凌霄宗的弟子,他们到哪里,都是被恭恭敬敬迎接的对象,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漫不经心的下人。 曾经跟着来过的萧端秦廷之等人已经习惯幽王身边的人这种——也不能说是倨傲,就是单纯不把其他宗门放在眼里。无论宗门大小,来头如何,管你是青山凌霄,还是合欢宗甚至是更小一些的宗门,他们一律等而视之,不做区别。 幽王殿里的人眼里只有一件事,就是看住来人,避免有人冲撞他们的王。至于其他,只要来人按照规矩办事,他们就按照规矩接待。 皇甫川也曾跟着妖王来过一次,自认比别人都体面,把折扇一收上前一开口,就让其他各个宗门人都听出了其中熟稔:“怎么没看到你们的大管家?总不至于偷懒吧哈——” 他的“哈哈”还没出口,门边的幽王殿下人武曲就一抬眼,眼神里都是警告,愣是让皇甫川把剩下的“哈哈”吞下去以后,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一个下人扫了面子,正要发作,想到父王嘱咐又硬生生咽了下去,且让这个有眼无珠的再多活一日,别怪他找机会要了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贱奴的小命,他就不信幽王还能为这么个东西不给他父王面子。 本来皇甫川到了幽都依然爽朗敢放声大笑,其他人正想着到底是妖王之子,在幽都的规矩面前也能放肆些,此时看到这被噎回去的爽朗笑声,都心道就是妖王之子都不行,他们更要更守规矩些才是。 皇甫川轻蔑地横了武曲一眼,转身回到门边人群中对白瑶道:“下面的小鬼难缠,回头见到管事的就好了。”白瑶也听说了幽王殿的诸多禁忌,但相比其他的女修她就自在多了,还敢探头到处看看。 纸魅撇嘴,这种女主气运加身的人物总是天生大胆一些,别人大气不敢喘的时候,她敢喘。别人不敢乱动的时候,她别说乱动了,给她点空闲时间她还敢乱逛。毕竟,别人乱逛,可能就死了。但女主气运加身的人乱逛,可能会遇到下一个沉迷她可爱的男人。这让同其他人一样噤声不敢乱动的纸魅,翻着白眼生气。 人家白瑶不仅不怕,还对武曲可爱地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囔道:“到处一片黑,就是正常人在这样的环境久了也不正常了.....”要她说,幽王就该改变一下幽王殿的风格,多摆放些鲜花绿草什么的。都怕幽王,她才不怕呢,上次幽王莫名其妙给了她一击,她还要找幽王算账呢!无冤无仇,幽王凭什么针对她! 皇甫川一笑,他就知道白瑶跟别人从来不同。 顾回看着这几天明显又活泼起来的白瑶,只希望曾经那个纯善可爱的鸿蒙弟弟还能记得她的话,可不要一不高兴把这人给捏死了。真惊动了南方帝君,就怕他们谁都活不了。 大美人纸魅终于把那个半翻不翻的白眼彻底翻了个大的,捏了捏始终沉默的欢欢的小手,后者一直紧紧靠着纸魅,本就羞涩胆小的人这些日子愈发安静了。 众人按照规矩,分宗门排队,领取落脚的院落。其他人还好,皇甫川一听还要排队,风流不羁的脸一青,这一路为了给白瑶排面,跟来了不少妖界伺候人的,他跟他们排成一队像什么样子!虽然父王交待过幽王脾气不好,到了这里要处处小心,可他却是知道的,幽王对其他人无所求,却对他们妖界有所求。 幽王一直需要从他父王手里拿冰心丹。冰心丹是用妖界至宝冰火炉炼制出来的至寒之丹,用以镇压蚀心彻骨之痛。幽王服用冰心丹已经快两百年,父王早就猜测幽王必然受了致命伤,常年幽居不出。一个病秧子,就是确如世人所说那样厉害,伤了两百年还未愈,实力恐怕早大不如前,他不信幽王知道他来,敢如此不给面子。 皇甫川的脸色这次是真的不好看起来了。 就在这时远远就看到幽王殿的大管家来了,他脸色一缓,只觉这必然是幽王得了他来的信,专程让人来迎接他。 来人正是管家牧野,他此时正心中不解,往年各处前来取药,从来都是让武曲把人安排下去,收了灵石宝物,到时候把灵植一分就完了。怎么这次王还专门把他叫了过去,听到幽王漫不经心让他去宫门处看看,牧野不过正常反应问了一句:“有重要人来?” 如此简单一句话好像一下子踩到了王的痛脚,幽王当即就发了脾气:“哪里有什么重要人!好好当差,别学人胡说!让你去就去,哪里这么多话!” 鸿蒙一顾 第22节 牧野一直到走出正殿都是震惊的,无他,他第一次听到幽王说了这么多话。 幽王总是懒懒的,别说说话,有时候牧野觉得他连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都觉得费力。可今日,幽王居然有了除了厌倦以外的情绪,说了整整三句话二十八个字!二十八个字呀!他当总管这百十年来,听到王的话加起来有没有二十八个字?! 牧野倒真要看看,今天来人里到底有什么人。 这样想着,他抬头往宫门处一看,整个人都好像被冻住了,他看到了谁?! 那是—— 胡不依正挨着顾回看那个妖王之子跳脚的可笑模样,心里嘲道想当王子,就别出门啊,到了外面妖界也不过是一隅。还以为到哪个地界,人家都能捧着你这大王子呢。他忍不住蹭了蹭神女的衣裳,这几天沉默的不光是欢欢,还有他的神女姐姐。别人都以为他们少主是不敢冲撞妖王之子,只能沉默以避开白瑶的锋芒,真是放他们的狗屁! 胡不依知道,神女是在想法子。什么不敢冲撞妖王之子,他的少主是在设法筹谋如何杀这个大王子。想到这里,胡不依垂头一笑,都是为了他。可他不会让神女冒险的,他抬头看着这座传说中的幽王宫。他已有了主意,在离开之前,直接找个机会跟皇甫川拼了,闹起来惊动幽王,按照世人所说的幽王,对方必然是抬手把他们俩都灭了。 妖王之子想让他死,那不如一块儿。他死可以,可他决不许这个白瑶的走狗多活一天恶心他们少主。居然还有人说妖王之子那双桃花眼比他的也不差,这是修仙修得眼都瞎了嘛!明明他九尾红狐长得是天下第一好看的桃花眼,神女姐姐都夸好看的! 都死了好,总比让神女为他冒险的好。唯一的不好就是,不能跟大家一起走到最后,他其实,还怪想巫山那株穷桑树的。神女醒来的时候,大家聚在穷桑树下一晚晚的喝着穷桑酒,伴着仙鹤起舞奏乐,在月光下跳了又跳,笑了又笑。神女姐姐就坐在穷桑树干上,荡着腿看着他们,有时候也会跳下来,一仰头喝尽穷桑酒,抱着白鹤的头坐在白鹤身上飞舞在他们每一个人身旁。 什么是快意,那样的日子就是快意。胡不依觉得快意就是大家在一起,就是好像张张手臂就能乘风飞走。那样快活的日子呀! 垂眸的少年笑了笑,他该好好看看这座宫殿了,他要找到一个好地方,一个好时机,让他与皇甫川的争斗,既不会影响到神女,又会必然激怒幽王。他也该,学神女,仔细筹谋。 胡不依抬眼看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前方来人,他那双一时间有些伤情的漂亮桃花眼,一下子瞪圆了! 瞧瞧他看到了谁?! 宫门边武曲正让来人排排站,冲着他们宣讲他们幽王殿的规矩,确保这些人别扰到他们的王,也顺便能保住他们的小命。 武曲没想到他们的大管家也来了,更没想到他们一向镇定从容的大管家跟见了鬼一样,整个人都傻在那里。除了上次薜荔阁的那盏命灯亮的那次,他还从没见过大管家这副模样。 他有时候甚至觉得牧野能当王的大管家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牧野跟王一样,除了那盏灯,从未真正关心过其他任何事。 所以此时看到牧野这副样子,武曲几乎要怀疑是不是有人不要命,偷偷把那盏灯拿到宫门口了.....要不然大管家的眼睛怎么能瞪得那么圆.....原来黑狼眼睛可以这么圆的..... 牧野的视线从胡不依瞪圆的眼睛上慢慢移开,僵硬的身体里血液发热,他慢慢扫过同样惊诧欢喜的纸魅,然后是欢欢,然后——,他吞咽了下,这才敢慢慢看向胡不依挨着的人—— 是,他的少主。 他的少主,回来了。 他是不是,快要回家了? 五大三粗的巫山黑狼牧野,几乎是拼命控制着自己的哽咽,一个大男人整个身子都控不住发抖:少主,牧野没有黑丹了。 对于巫山人来说,黑丹不仅是他们的命丹,是他们巫山灵力的来源,也是他们能回巫山的通行证。巫山未封印前,它就在那里,但也很少有人能进入巫山。很多听说过巫山的人,甚至帝王动用倾国之力寻找巫山,很多穷其一生也找不到巫山真正的入口,执迷求仙上巫山的人可能一迷路就是一辈子。而他们巫山人却从不会迷路,巫山黑丹带他们回家,就好像鱼在水中游,好像万物呼吸空气一样自然。 顾回也看到了牧野,始终压在心头的事情陡然一轻,她眼睛一弯,露出了独属于神女的笑容。木老最看重的助手,他们巫山最细心的黑狼牧野,找到了。 熟悉的笑容看得牧野,想大哭一场。可他只是动了动嘴唇,露出了一个笑。 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激动的牧野,大家都悄悄把视线落在一下子高兴起来的皇甫川身上,心想果然妖界与幽都往来亲密,说是连幽王都会卖妖王两分面子,看大管家这激动的样子,确实如此呀。 皇甫川正说服白瑶让她同意住碧水阁,他相信幽王这个面子还是会给的,旁边白瑶正拒绝呢,本就一路被特别照顾,这会儿到了幽都还是只有她一个人住在那么特别的地方,到底觉得有些难为情。 皇甫川看到牧野亲自过来,更有底气了,拿折扇温柔地敲了敲白瑶可爱的小脑袋:“让你住你就住,总是想着别人,也没见别人想着你!”这话就是说给青山宗人听的了,他冷哼了一声,他皇甫川的女人,自然该享用最好的,更轮不到别人欺负。 妖王大王子抬脚要去跟牧野招呼之前,还斜瞟了他们旁边的顾回一眼,这几天倒是老实下来了,也算是识相。只是再识相,他皇甫川再是怜香惜玉的人,可他也得把这小美人的那只九尾杀了,谁让她的狐狸得罪了他的白瑶呢。只要能让白瑶痛快,别说一只狐狸,一个看着颇有味道的美人,就是三界苍生他皇甫川也敢屠尽。 皇甫川来到牧野身边,自以为平易近人地拿折扇一敲对方肩膀,朗声嘱咐把碧水阁安排给青山宗的白瑶。他相信,牧野这点事儿还是能办的。 谁知,牧野却好像根本没看见他这个人,直直往前走了。 看得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家看着愣在原地的皇甫川,他那表示亲近屈尊纡贵拍下的折扇还没收回呢,就见这个让幽王殿其他人恭恭敬敬的高大男人,幽王殿的大管家,来到了青山宗队伍前。 然后所有人就看到这些倨傲的幽王殿人中,这个本该最倨傲的一个,在青山宗顾回面前单膝跪地,一手抚胸口垂首道: “您来了。” 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这是大礼,是修仙界下对上的大礼。 看呆了所有人,所有人都呆呆地看向顾回。 青山宗的顾回,总是让人意外! 牧野起身,他根本不在意其他任何人的目光。他们巫山人才不在意这些,巧得很,幽王殿的人也不在意这些。他们只做自己该做和想做的事,至于其他人怎么看怎么说,那都是别人的事。 刚刚他好像听到谁提到了碧水阁,牧野一下子明白了他一进正殿幽王就气呼呼甩出来的碧水阁令牌了,他当时还以为幽王是让他亲自去打扫碧水阁呢。毕竟,碧水阁不住外客,这是众人皆知的。 此时牧野才明白,原来是少主来了。 他忙忙掏出碧水阁令牌交到少主手里,笑道:“一定喜欢那里的。”胡不依和纸魅欢欢都看着牧野笑,他们都知道这个不能叫出口的称呼,这个没有主语的句子是此时他们巫山人共同的心照不宣。牧野是说,少主一定喜欢那里。 欢欢若有所思地看着牧野,又看了看像个傻瓜一样还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的皇甫川,再看看自己身边的少主。三个人里面,总有一个傻瓜,这次的傻瓜是那个她以为尊贵无比、无所不能的皇甫公子。原来,在他们少主面前,她以为无比强大英俊的皇甫公子也不过是个傻瓜。 而当时,是不是看在其他人眼里,她欢欢就是三人中这样一个可笑的傻瓜呢。 白瑶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先前自己的推拒都好像笑话一样,不觉就红涨了脸,只觉得别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又是这样,又把她置身于这样可笑的境地。她想顾回现在一定很得意,曾经无数次,二师姐就是想把她置身于这样的境地,可她从不曾得逞。现在好了,她做到了,她满意了! 白瑶觉得不服气,他们是名门正派,虽然为了灵植要跟幽都交易,但交易归交易,掌门可是嘱咐过的不要跟幽都人过从甚密。可眼下,这都不止过从甚密,分明是曾有勾结。要不然对方会在这样场合,给二师姐搭台唱戏。恐怕是看她白瑶前几日风光,二师姐要找回场子,跟勾结的幽都人合唱了这场戏。 不然白瑶真的不明白这么明显做作的一切举动,不是给她看,又是为了什么。 怪可笑的,要知道她白瑶从来不在意这些表面风光,事实上白瑶确实不止一次跟皇甫川生气闹脾气,让他别太过分。 她忍不住质问顾回:“掌门和师尊知道二师姐私自结交幽都人吗?” “不知道啊。”顾回回的自然,语气天真:“就像掌门和师尊恐怕也不知道小师妹跟妖王之子结交一样。”说着顾回还眨了眨眼,“咱们不告诉他们,小师妹你说好不好?” 旁边别宗队伍中的虞珊和秦廷之都没忍住,笑了声。 白瑶的脸更红了,她想说那不一样!皇甫川虽是妖王之子,但实际是个很简单单纯的人,不过是看起来放纵一些,她敢保证他不是坏人。但幽王殿的人能一样吗?谁不知道幽都处在魔、妖、修真界三者之间,跟哪边都有来往,亦正亦邪,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就是哪天真跟魔界联合侵犯修真界,只怕大家也不会太意外。二师姐能保证眼前这人出淤泥而不染?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只是白瑶嘴笨,觉得自己根本说不过伶牙俐齿浑身心眼的二师姐。 在外人面前,她不愿意跟同门师姐争辩斗嘴闹得难看,自认隐忍道: “二师姐,我提醒你也是为了你好。”白瑶看着顾回,她不喜欢顾回,可毕竟也有同门之谊,她不希望因为顾回连累到他们青山宗。与虎谋皮,没有好下场的。最后这句她不能说,但她的眼神中的警告却很明显。 可惜顾回根本没看她的眼神,她始终认真打量着他们巫山的黑狼牧野。 顾回从空荡荡的胸口叹了口气:他们的牧野,被人掏了黑丹啊。 神女明明在巫山众人心中该还是个孩子,万年来真正留给神女成长的时间太少了。可当神女这样目光温柔地看着你的时候,会让每个巫山人心热。这就是他们巫山的少主,是守护巫山,守护他们每一个人的神女。 牧野嘴唇又哆嗦了一下,然后笑道:“不碍事的。”等以后,神女恢复了神格,一定还有法子再帮他重塑黑丹,想到这里牧野的眼睛亮得吓人:“一定还有法子的。”说着这么高大的男人一下子好像一个小心翼翼的孩子,看着顾回问道:“一定还有法子的,是不是?”后面三个字问得期待又小心。 众人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这个大管家有求于顾回,然后他们听到顾回轻声说: “是,一定会有的。” 他们竟然从顾回的声音中听出了温柔安抚与最坚定的保证。 他们修真界的崭新天骄答应了幽都的大管家一定有办法解决大管家的难题,听到这里,虽然不知大管家的难题到底是什么,但是不少人觉得自己看明白了,怪不得大管家对顾回这样恭敬,原来是人家有实力解决大管家的难题呀。后面的各宗门弟子们,自打来到幽都就始终紧绷的神经不觉松了松,都热切地看着顾回,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又多了一层保障,取灵植的任务该是能顺利完成。 不少人都在心里吐槽,妖王之子排面摆得足,但不行啊,最后还得是他们正道天骄靠得住。 众人各自按照分到的牌子,到了供他们休息的院落。 白瑶随着众人朝着青山宗所在院落去,看到顾回带着那只九尾朝同众人相反的方向去了。身边的人都羡慕地议论着顾回要入住的碧水阁,“听说那里是整个修真界灵气最足的地方”,“必然是的,要不然能广种灵植”,“好想也能住到那里呀”,“到底还是顾师姐”..... 白瑶觉得众人眼皮子浅又可笑,不过一个住处就值得这样。不过,活泼了几天的白瑶又沉默了下来,她自认跟为了一个住处就羡慕成这样的这些人无话可说,他们的追求不一样。 日暮时分,大家刚刚收拾完彻底安住下来,轻轻踩在幽王殿黑色砖石上,最多只敢在自己宗门安置的院子里看一看。突然就听到一片安静的幽王殿里有了动静,很快,就有人通知他们所有人都去幽王正殿,有人惊扰到幽王殿下。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一下子都紧张了起来。 秦廷之温雅一笑,非常有礼打听道:“可知是哪位?”不是他们凌霄宗的,只怕是合欢宗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到他们。毕竟,幽王可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据说,幽王只讲心情。 来传话的幽王殿人脸色都不好看了:“咱们都是把规矩说了的,却还是有人到处乱逛!”负责宣讲规矩的那个,这会儿已经在领罚了。 他烦躁道:“就是青山宗的那个,白白的,叫白什么的。” 哦,原来是那个白瑶啊。 萧端此时也打听到了是白瑶,整张脸都白了。当时白瑶只说是去皇甫川那边,他怎么也没想到小师妹居然有胆子在幽王宫中乱逛。此时他能想到的,只有二师妹,二师妹能跟那个大管家说上话,也许还能从中斡旋一二。可是,先不说二师妹同小师妹的关系,二师妹所在的方向,根本不是他们能靠近的。萧端也只能惴惴不安地先带人往正殿方向去了,青山宗弟子跟着萧端,听到是他们宗门的人,此时所有人都木了,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正殿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却依然安静地落针可闻。 新进来的人,也是悄无声息地进来,没有人敢说话。 别说声音,进来的众人畏于来自上首处的压迫感,甚至不敢抬头。虞珊不小心瞟到被捆在一角的白瑶,本来挺漂亮一女修,此时却好像个面口袋一样被扔到角落里,也不知怎么样了,只能看到她睁着大眼睛,虞珊赶紧低眼,不与她对视,她又帮不上忙.....看白瑶样子,此时是既动不了也开不了口。 上首座上幽王懒懒靠着,微微合着眼睛,好像连多看他们一眼都嫌费劲。 可是幽王没当即杀了白瑶,虞珊很觉怪异,要是换做旁人,早被幽王抬手就杀了,怎么这个白瑶这样特殊,反而还值得幽王劳师动众,把大家都召唤来正殿,这难道是要议一议怎么处理? 作为一个合欢宗的女修,她还是有些敏感性在身上的,尤其是对男女之间的事情,虞珊心道,莫不是跟老套的话本子一样,世人都畏惧的幽王,偏偏相中了不畏惧他还敢无视他命令到处乱逛的普普通通女弟子?想到这里,虞珊只觉一道锐利的视线扫了过来,她头皮一麻,是幽王! 幽王睁开了眼,还看了她一眼!虞珊整个人都站得笔直,这时候什么仪态妖娆好看都顾不上了,她恨不得把自己站成一个竹竿,竹竿不会喘气多好啊,不会碍幽王的眼。据说有次也是这样,明明众人鸦雀无声,可幽王偏偏抬手杀了其中一人,理由就是“吵”,后来大家都琢磨,莫不是那人呼吸声吵了些..... 好在幽王重新收回了目光,虞珊身上的冷汗这才一下子冒出来了。 顾回带着胡不依过来的时候,众人都到齐了。萧端一下子把视线落在顾回身上,不抱希望地希望她能为小师妹说两句话。 其他人都忍不住腹诽,白瑶跟人顾回又不是真的好姐妹,这种时候让人开口求情,这不是强人所难。萧端也知道,微微红了脸,可他没办法呀。他还是收回了视线,真到了那时候,就是明知没有用,他也得牺牲自己这条命护一护。此时萧端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喜欢白瑶了,可他是大师兄。 明明站了一片活人,却是一片死寂的大殿里,有人先说话了。 “不能杀她。” 是顾回,空灵的声音似乎与这座空荡荡的大殿格外相称。 众人注意到幽王再次睁开了眼,看向了顾回。 要是幽王要杀顾回,他们怎么办?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然后给出了各自不同的答案。 幽王看了顾回一眼,笑了。 “不杀她,杀谁呢?”幽王的声音轻而冷,带着点趣味,也带着点漫不经心,说的却是他人生死。其他人再次紧绷起来,只觉有种透不过气的压力,让他们连喘息都越发小心翼翼,控制得无比轻柔缓慢。 就在大家以为顾回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想到顾回抬手一指,居然给出了答案。 “杀他。他肯定愿意替白瑶死。” 众人顺着顾回白皙的食指,看向了她食指所指的方向——妖王之子,皇甫川。 原来皇甫川此时跟白瑶一样,也是动不了也开不了口,怪不得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顾回猜肯定是皇甫川仗着自己脸面,来为白瑶求情,说完了就被幽王直接封口了。她猜得大差不差,唯一错在皇甫川是一开口就被幽王抬手封口,他懒得听。 听到顾回的回答,萧端这次不仅要担心小师妹,还要担心二师妹了.....修真界都知道如果说幽王还跟谁算有来往,那就是妖王了,这还不得触怒幽王。 谁都没想到,幽王没有发怒,反而突然笑出了声,带着说不出的讥诮。幽王陆湛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地看向人群中的顾回。 怎么?借刀杀人,借到他陆湛头上了。 陆湛看着顾回的目光阴暗难解,在她眼里,他就这么像一把刀?她该不会以为他陆湛也像那个皇甫什么玩意的蝼蚁一样,满脑子就想着一个女人,会乖乖给人利用吧?还是她明明都不记得他,偏偏就有勇气笃定,自己还是会为了她昏了头脑,好好的把能给他提供冰心丹的妖王的这个妖崽子给杀了? 陆湛想狠狠嘲讽她,让她知道,在他这里,她没有什么不同。 鸿蒙一顾 第23节 伤害她,让她知道,他——恨她。 说点什么,打击她,让她狼狈不堪,让她无路可走! 陆湛收了笑容,只剩下阴暗的眼神,配着他苍白的脸色,让整个正殿的人都觉得莫名发寒。正殿里的人不约而同浮现同一个想法:顾回要完。修真界这个新的天骄,只怕要夭折在幽都。 九尾胡不依紧紧靠在少主身边,全身蓄势待发。一旁的纸魅和欢欢,也轻轻地挪动到足以护卫神女的位置。一时间,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只有神女收回指向皇甫川的食指,偏头看向了上首一身黑衣的幽王陆湛。 陆湛阴狠看过来的视线一下子对上了顾回沉静的目光,后者带着点困惑好奇,但更多的是专注和干净。 一万年的时光过去了,神州大陆都变幻了几回,沧海都变作了桑田。可是陆湛却发现,她的目光却依然如同初见。沉静中藏着一点掩不住的好奇,当她看向一个人的时候,是那样的专注,专注得让你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她不关心其他万物,她只关心你。 这样专注,专注到甚至让人错觉—— 错觉你就是神女的——情之所钟。 专注得让万年后的陆湛都觉得心口又疼又涩,疼得让他几乎透不过气,可是那种无力的酸涩又让他那颗没有出息的心——柔软。 骗子! 大骗子! 陆湛要报复她,要嘲讽她,要打击她,要——毁灭她! 可是陆湛张了张嘴,却发现他的嗓子发干。在她的目光下,他甚至说不出一句话。 众人就见幽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阴沉。就在众人都觉得幽王要发作,顾回必死的时候,幽王陆湛一甩袖子,离开了正殿。 .....离.....离开了?..... 随着幽王离开,不管是被捆成面袋子的白瑶,还是被困住封口不能言语的皇甫川,都脱离了束缚,重新恢复了自由。 所有人愣在那里,脸上都是同一个疑问:就这样? 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他们可从没听说,有人能坏了幽王的规矩,还能从幽王手底下活着出幽王殿。 他们满脸复杂,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白瑶和顾回,谁更幸运一些? 他们唯一确定的一点是,这两个人,只怕都是有些气运在身上的。合欢宗的修士们可就没这么单纯了,幽王离开,他们也敢摸着下巴苦思了,目光逡巡在顾回白瑶两人之间,心道按照套路来说,这两个女人中必有一个,那得是王的女人,所以才能在这种情况下大难不死。 只是,到底谁注定是未来的王会看上的女人呢? 是修为平平无奇但可可爱爱的天真咸鱼女修白瑶呢?还是身怀异禀动人心魄的修真界受人瞩目的天骄顾回呢?按照套路来说,该是前者的。说句不好听的,前者这种配置怎么看怎么都像话本子里能成为女主的,后者嘛,怎么看怎么像是烘托女主的女配..... 虞珊此时脑子活泛地不得了,看着顾回的目光更复杂了。怎么办,她更喜欢这个青云峰的天骄二师姐.....也许她该提醒纸魅,传授二师姐一些魅惑技巧,抢了古早套路话本子中女主的男人,成为傲视群雄的王的女人.....虞珊就喜欢这样的故事走向,想想就带劲..... 就连白瑶在别人的打量下,嘴里虽然嫌赵晴瞎说,赵晴猜测幽王到底不舍得杀她的说法太可笑了,幽王明明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大魔头!人人都怕她,她白瑶可不怕,有本事就杀了她,她是不会给恶势力低头的! 可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到底怎么想,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像白瑶这样身负女主气运的,你要说她们对自己的魅力没一点数,那恐怕也不会,不然怎么别人到了她们嘴里大魔头的地方,都噤若寒蝉,她就敢动敢挺身而出呢。大约,或多或少,对自己的可爱还是有点数的。 纯真如白瑶,难免也会想,怎么人人违了规矩都是个死,偏偏到了她,就能活下来.....想到幽王可能对她有非分之想,白瑶气红了脸,再次攥拳心道她是绝不会对一个大魔头低头的! 至于顾回,她在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慢慢收了左手。她左手处藏着青云宗掌门和长老留给她的保命法器,就是对上幽王,也有一击的机会,虽并不会重创幽王,但却可以利用这趁其不备的一击,用神识作为后手,平安带走她的人。 他们的命,很宝贵的。一万年过来,谁知道当年那个天真的鸿蒙弟弟变成了什么样,如果他要杀她,她就得先下手为强,才有一线生机。 皇甫川难杀,她确实想搏一搏借刀杀人。可搏一搏以前,她也得做好万一惹到幽王反而惹祸上身的准备。 虽然刀没有借到,顾回多少有些可惜,但也在意料之中。能借到的可能性,本也不大。天下哪有这么些好事,杀皇甫川,还得她自己来。如今眼下,局面也没有更坏,顾回很满意了。 只是,她看着自己右手的剑。她想要变强,这种欲望更加强烈。 变强,更快地——变强。 就不用面对如今这种即使杀个化神后期的烂东西,也得百般筹谋,甚至铤而走险的局面了。她太弱了,也太慢了。看着皇甫川又开始在那里蹦跶着针对她的人,可她一时间却束手无策,这几乎,让顾回有些痛苦了。 众人都透着劫后余生的轻松,但个个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谁能知道呢。 好在能知悉天下人心声的陆湛,却无法知悉顾回这一旦不对先下手为强的想法。甚至在顾回面前,他连基本的敏感都丧失了。不然,只怕幽王陆湛,此时就不是甩袖离开那么简单了。 幽王离开正殿,再次入了寒冰池,把整个人都深深埋入池水中,寒冰池水波荡漾,然后池面慢慢恢复了平静。 这平静未免太久一些,简直让人怀疑幽王还在不在里面。 许久,陆湛才从中抬头,淅沥沥的水顺着他苍白的面容、挺立的鼻梁滑下,池面再次一片荡漾。此时夜色已深,月亮升起,月光从窗口撒入,照着出水面的陆湛。 幽王陆湛,好像忘记可以用术法祛除身上衣袍脸上的水,他就那样拖着湿淋淋的玄色衣袍,带着脸上水渍,呆呆看着宫殿东南方向。 久久无语。 那是幽都灵气最浓郁的方向,是让整个修真界趋之若鹜的幽都灵植生长的方向。 也是碧水阁的方向。 第26章 陆湛就这样看着东南方向,看到月上中天。 这才一抬手,挥去衣物身上那极寒的水雾。待他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居然来到碧水阁外的时候,陆湛浑身一震,停住了脚步,他该回去。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可陆湛对自己说,不是他想来,是他应该来看看。毕竟,巫山那几个人正准备搞事情,对方都准备杀妖王之子了,他作为幽都的主人难道不该问问? 该,可太该了。 如此,陆湛理由十足地入了碧水阁。 循着那淡淡草木清香,来到了碧水阁外灵植生长的地方。只一眼,陆湛就怔住了,他停在那里,默然不语。一片草木灵植之间,是一株极大极大的穷桑树,是他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得来的。跟着他从当年的魔域,到了现在的幽都。陆湛现在都记得,得这株穷桑树的时候,自己多高兴。 穷桑本是同根而生,两两相护依偎。世间只有两株穷桑独生,一株在巫山,一株在大荒。一株属于巫山神女,一株属于他。 得到这株穷桑树,带给他了无数美好的妄想。然后,都在她以身化剑刺入他心脏的瞬间,戛然而止,通通破碎。陆湛才知道,原来她不仅不喜欢他,她甚至想要杀掉他。 她不仅与那人命格缠绕,她甚至愿意为了那人,死。 此时陆湛安静地抬头,看着这株硕大无比的穷桑,他诸多妄想中的一个好像落在了眼前。 神女就坐在那个穷桑树干上,头乖巧靠着一旁斜出的枝干,望着天上月不知在想什么,月光透过深红浅绿的穷桑叶,洒落在她身上。一切好像被月光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那样温柔,那样不真实。 陆湛的呼吸都轻了。 在一片静谧中,那道邪恶的声音从陆湛心口升起:“死心吧,她在穷桑树上,要等的人从来不是你。” 瞬间,月光破碎,轻纱不再。就连坐在树干上的神女,不知怀想什么的神情,都仿佛能刺痛人心。 陆湛重新回到了现实。 风吹动他玄色衣袍,他毫不客气地抬手向顾回倚靠的树干击去,看着陡然警醒的顾回从树上落下。 冷冷看着她从那高高在上的地方,落在自己身前。 顾回身姿轻盈,明明该是跌落,她却好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蹁跹落地,穷桑树的每一个枝干都好像要帮助她猝然失去平衡的身体,让她平稳落地。 顾回站稳,看向陆湛,后者却已经移开目光,只是看着前方灵植。 “殿下,我守了规矩的。”入住碧水阁的客人可以在这一片活动,规矩上也没说不许爬树,顾回委婉提醒到,她可是守了规矩,这人直接出手,她可以不计较,毕竟如今他多厉害。但错不在她,也是要说清楚的。 陆湛冷笑,这才淡淡扫了她一眼:“难为你倒知道把规矩摸清楚。” 顾回客气一笑:“毕竟来了幽都,谨慎一些是应当的。” 陆湛忍不住嘲道:“结婴计划着杀快要到炼虚境的化神,”说到这里他点了点头,“确实够谨慎的。”为了一只九尾,就敢冒着得罪整个妖界的风险杀妖王之子,她可真是谨慎呐! 顾回犹豫了一下,不确定问:“殿下这是在——嘲笑我吗?”她倒是能接受这人脾气整个变了,可当年那个那么容易红了耳根的鸿蒙弟弟嘲讽人,嘲讽的还是她,她一时间还真有些不适应。 “嘲讽?不,本座在夸你,修真界最崭新的天骄,冉冉升起的新星,越阶杀个化神算什么,你这么厉害就该——” 顾回确定了,当年那个弟弟今日的幽王殿下,就是在毫不掩饰地嘲讽她.....她这个神女,过了一万年,确实混得太糟了,落魄到都有些糟心的地步了..... 只是嘲讽归嘲讽,可幽王说到后面时还带上了咬牙切齿的味道,让顾回觉得,对方想生嚼了自己..... 说到越阶杀人,陆湛确实想把眼前这人生吞了。结婴杀化神算什么,她当年,化神都敢杀大乘期的魔尊了..... 刚刚还始终冰冰冷冷的幽王,一下子暴躁起来,压不住的躁动气息让周边灵植草木起伏不定。 明显暴躁的幽王看了一眼身旁看似乖巧的人,不耐烦道:“这样晚了,知道自己是客,就该好好回去歇着,谁许你在幽都乱跑的!” 面对喜怒不定的幽王,顾回早想回去歇着了,立即点头附和:“要歇了,这就回去歇着!”她想如今人人提起幽王俱都畏惧确实是有原因的..... 可听顾回这样说,陆湛更加烦躁,忍不住问了句:“你就这么走了?” 顾回:..... 她觉得万年过去,莫不是这人脑子,不太好使了.....泥丸宫统领全身,也包括控制人的情绪,这么来看的话,都说幽王情绪喜怒不定,也算有原因了,他可能就是泥丸宫所在的脑——坏了。 “不是你让我走的?”顾回睁着她漂亮的眼睛盯着对方,带着些小心,努力启发着这个泥丸宫可能受创的人。 她的眼睛亮亮的,让陆湛怀疑月光都落在了她一个人的眼睛里,他烦躁地移开视线,半天才想到:“你的薜荔手串,不要了?” 要当然是想要,只是顾回明白得很,东西是她的,也不代表她说了算。 看对方主动提起,顾回一喜:“殿下要是看够了,我这就拿走。” “没看够,不想还。”陆湛十分理所当然。 顾回:..... 修真界中,修为差距太大的人之间是不能讲理的,这是顾回在修真界学到的又一个重要道理。当修为差距大到一个程度,杀你跟杀鸡一样,你还想讲道理.....就好像没有人会跟他想杀的鸡鸭讲道理一样。 幽王烦躁,顾回还烦躁呢,好不容易见到一棵穷桑树,第一眼就想爬她都忍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爬一爬,结果偏偏还是被这人撞到,而且明显对方情绪不佳,乱发脾气.....可谁让这是人家的地盘,是人家的穷桑树,更重要的是,谁让她比人家弱呢..... 顾回只能压下烦躁,眼下杀皇甫川比拿手串急迫,至于手串只能再想法子,顾回压得住烦躁,可她一时间也挤不出笑脸了,干干道:“既然殿下喜欢,就再多看一段时日。”说完告辞,心中默道别让她变强,到那一天,敢嘲讽她,敢不还她的东西,就是这人她也得打得他头破血流..... 陆湛想的却是:走走走,看见他就知道走。当年在凡间也是,每次看见他,就是干巴巴两句话,然后马上找借口告辞.....有一次她借口找尽,甚至眼珠子一转跟他说她急着去追一只小猫,说完撒腿就跑,还装模作样喵喵唤着她那只莫须有的猫..... 他就那么难看,她多看两眼都不行! 陆湛真是气啊! 立即又想到新的:“那只黑狼你也不管了?”说到这里他还多加了一句:“本座救的。” 这一点顾回还是很感激的,这人变了再多,但到底帮她护住了牧野。他有病,她该多多体谅他。 “待他日,殿下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必会报答殿下。”粉身以报就算了,但顾回自信,她总会变强,总有一天有能力还上这份人情。能得神女的人情,不会亏的。 “还?你欠本殿的可多了,你拿什么还?”陆湛的语气又是控制不住的尖刻和讥嘲,嘴角翘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浅色的眼眸盯住顾回,内中轻蔑嘲讽浓得都要溢出来了。 顾回缓缓吐出口气,提醒自己,他有病,体谅他.....但神女也是有脾气的,“你既已知我是谁,就知欠你的,我定然还得起。”青山宗宗门大比对她的救命之恩,更早以前对牧野的救命之恩,一笔笔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堂堂神女还会赖他的不成。说完顾回一礼,算是全了客人对主人的规矩,转身离开了。 她要马上走,她怕自己再留下去,还没变强就会控制不住暴打这人的冲动..... 鸿蒙一顾 第24节 顾回离开了,只剩下簌簌而动的穷桑树叶,和树下站着的幽王陆湛。他没有看离开的顾回,只是仰头看着穷桑树仿佛无边无际的树冠。这样广阔一片,但这棵同样独生的穷桑,比巫山那株还是小了一些。那株穷桑可真大啊,绕着树干想追上前面奔跑的女孩真的不容易。 尤其是那个女孩生于山间草木,长于山间草木,轻盈得像风一样,追不上抓不住。 可他到底追上了。一万年前,她猝然入怀的那一刻,他觉得整个天地一片安静。那一瞬间天地万物似乎都不在了,他只能听到自己耳中血液流动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听到穷桑树叶随风而动的簌簌声。 那是陆湛第一次抱住年轻的神女,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次。 对他是刻骨铭心的一拥,对于神女,也许只是一个消失在记忆中不足道的游戏。毕竟后来,神女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刻骨铭心的记忆。 一身黑衣的陆湛就这样静静仰头看着簌簌而动的穷桑树叶,黑色衣领间露出了苍白的脖颈,这一刻的幽王显得那样脆弱。 连同他的声音都是脆弱:“你还不了的.....” “你拿什么还呢,夭夭.....” 然后那脆弱的声音突然变了,染上了邪恶:“拿命还怎么样,神女阁下。” 伤口的疼痛让陆湛扶住一旁树干,心口那道邪恶的声音顺着溃散的伤口而出,“陆湛,你知道的,杀了她,才能永远留住她,你知道的.....” “陆湛,这次该听我的了.....你也不想看到她再回到道君身边,他们朝夕相处,他们情投意合,他们还要结为道侣——” 陆湛的手骤然发力,穷桑树干坚硬无比,可他的指尖近乎要扣入其中。 他死死抿着唇角,眼尾慢慢泛红,直到听到身后清朗的声音:“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是从青山宗归来后就闭门不出的佛子,佛子一出,那道邪恶诱惑的声音就一下子散了。 陆湛扣着扶桑树的手松开了,宽大的黑色袍袖覆下,遮住了他半个手掌,露出的指尖,有血滴下,但陆湛并不在意,只是轻轻扭了扭脖颈,这才看向已经来到他面前的佛子。 嘴角露出冷酷的笑,嘲弄地重复道:“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你就是最大的虚妄,她都看不见你,你怎么还不走?” 佛子面容依然平静,只有他白色的衣袍随风而动,让他格外俊秀干净的眉眼显得越发安静,如同他同样清朗安静的声音:“该走的时候,自然就走了。” 佛子看着面前的穷桑树,干净的眉眼都温柔起来。 他说过谎。 佛子干净的眼睛看着穷桑树透出了一点点无人能见的笑意,在那棵比这个大得多的穷桑树下,他说了一个谎,骗了一个人,然后抱住了她。抱住她的时候,他就想,他一定要成为这世间最强的,再也不会被外面那些人算计和欺侮,那时候他就可以让那个谎言成真。 那不是谎话,是他一生最大的妄想。 风似乎越发大了,好像天地间都是穷桑树叶被风吹动的簌簌声音,佛子白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直到听到身旁黑色衣袍人的一声冷笑。 风,突然停了。 佛子被风吹动的白衣一下子静了下来,他的目光从穷桑树落在了讥诮看着他的陆湛身上。他平静地抬手,轻声道:“你说的对,都是虚妄。” 他曾经的所想所念,都是虚妄。 他,也是虚妄。 只有眼前这个人,在承受着万年不变的痛楚,让他常年都是没有血色的苍白。只有他脑中痛楚是真,后来又添了诛心之痛,日日承受着世人只怕一天都受不住的痛楚,成为了那最强的。 “你——”,佛子看着苍白的、带着嘲讽笑意的陆湛,还是说出了那句话:“你的心魔,越来越强了。” 陆湛不屑:“我压得住。” 说完翘了翘唇角:“待压不住那日,不过是毁天灭地。世人心中的恶,没人比你更清楚了,所以——有什么关系呢。”说着他又露出了那张狂不屑的笑,看着清白干净的佛子。 佛子任由他不屑轻笑,最后才慢慢说道:“可她,也是世人。” 毁掉这个世界,也彻底毁掉了她。一切重归混沌,重新孕育鸿蒙,重新孕育生气,重新诞生神,重新诞生人。 陆湛一滞,立即又是那副混不在意的模样:“我不是你。你不舍得的,我舍得。”说着甩袖离开。 身后佛子看着黑衣陆湛越来越快、最终彻底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轻声道: “可你就是我。你不舍得,我才能在这里。” 他的目光转向碧水阁的方向,安静的佛子,就那样安静地站着,看着。 夜渐消,又一个白日要来了。 在刚刚过去的那个黑夜,他又起了妄想。他想,要是能再见她一面就好了。他很想问她,还记不记得——,还记得吗。 佛子抬步,重新回了打坐的阁楼。 而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夜晚,返回碧水阁的顾回却与胡不依和纸魅两人盘算着杀人。顾回轻易识破胡不依的打算,巫山身负黑丹的妖灵,在神女面前是很难藏住秘密的。 听到九尾居然想借着幽王之手与皇甫川同归于尽,纸魅直接拎着他的狐狸耳朵骂,“不要自作主张!”什么狗屁牺牲,都不要想,他们只要看向神女,听从神女的。纸魅看着依然垂头盘算整个杀人计划的神女,神女无心,似乎任何事她听过说过就算了,对于九尾的打算神女也只是指出然后摇头说:“我不同意。”之后她就重新投入她的打算中,似乎九尾想要牺牲的打算只是一件不值多提的小事。 但久伴神女的纸魅却知道,他们的少主因为无心,显得少情,但其实最重情。只不过是从她身上看不到常人的慌张,看不到常人的悲痛。就好像万年前,战神陨落,整个巫山一片悲鸣,只有神女呆呆地坐在高台之上,每日还是跟草木玩,跟云彩玩。 她没有泪,她似乎也不会悲伤。 可是从那时候起,神女沉睡的日子就一次长过一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木老说,神女是疼地快要聚不住神魂了。纸魅才知道,原来有人的悲痛是这样无声也无痕迹,甚至恐怕神女自己都不知道,只是慢慢溃散,一日日任由自己消亡。 他们这些人,都是承巫山神恩而生天地间,他们都是要好好守护神女的。 神女舍不得他们,他们就不能轻死。 胡不依攥着手低声道:“太冒险了。”杀皇甫的计划中,神女动用了神识绞杀。神女神识固然强大无比,可动用足以绞杀化神后期的神识,神女自身会受重创,甚至可能收不回来。对于神女强大的神识而言,她的身体和灵根,就好像一个脆弱的篮子,撒出去容易,但收回来一不小心就撞散了这个脆弱的容器。 “少主愿意为我们的命冒险。”纸魅看着胡不依,低声道:“按照少主说的去做,就像上次杀毕方一样,一步也不要错。” 计划选在一出幽都,先下手为强。这会儿刑天和朱不离应该已经赶往那里,杀人途中,他们只能配合,不能露出行迹,配合少主完成利用神识的一场绞杀。只有如此,才能杀了皇甫川,又可避免妖界的围剿。围杀后留下的现场只会是,妖王之子死于神识绞杀。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必是修真界合体修为以上的大能,没有人会怀疑他们。 这时牧野带着欢欢也过来了,欢欢好一会儿沉默后突然道:“算我一个。”围杀皇甫公子,算她一个。 这次连顾回都抬头看向了欢欢,更不要说纸魅和胡不依了。 欢欢的面色发白,显然刚刚过去的一晚她都没能好好休息。她的两手绞扭在一起,声音止不住发颤,但却坚定再次道:“杀皇甫川,算我一个。”既然皇甫公子为了白瑶,非要胡不依死,她想了一夜都找不到其他任何办法。那么,她也只能让皇甫公子死了。哪怕皇甫公子要的是她的命,她都有办法化解这场矛盾。她的命,本就是他救的,他要,就给他。 可白瑶不要她的命,皇甫公子就不稀罕她的命。要她巫山人的命,那就真的没办法了。如果两者必有一死,即使是皇甫公子,也得死。 顾回看着欢欢,没有说别的,只重新把计划说了一遍。 牧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忍不住唤了一声:“少主——”。顾回知道他要说什么,对他笑了笑:“咱们来修真界这么久,早就该明白,在这里要活,要变强,就不能停止冒险。”人人都在冒险,修真本身就是冒逆天之险。她自然也能冒险。 牧野咬牙,下了决心一样道:“也许,也许属下可以求一求——” 顾回止住了他要说的话,轻轻摇了摇头,“咱们自己来。” 牧野看着神女,点了点头。牧野虽不知少主和幽王的渊源,但却知少主对于幽王来说是很不同的。他本想说可以请幽王帮忙,幽王未必就不肯。但少主说的是,还是自己来,少主早就说过,世间所有欠的情都是要加倍还的。幽王需要妖王那里的冰心丹,怎么能杀妖王之子,把幽王扯进来,变数太多。就是幽王肯为了少主杀了皇甫川,这样天大的情,他们如何还。 想到薜荔阁,幽都那棵穷桑树,牧野垂了眼。他虽感激幽王的救命收留之恩,但这并不代表幽王就可以对他们少主生心思。他们巫山人都知道,神女喜欢的,从来都是磊落清白的公子。他们少主这样天真自在的脾气,怎能跟幽王这样喜怒不定又暴躁的人连在一起。未来当得少主道侣的人,他们不知道会是谁,什么样子,但想来,也该是同他们巫山父神——上古战神一样磊落才是。 接下来几日,看似平静过去了。 这日几个宗门都拿到了各自份额的灵植,此次任务算是完成了,只等次日一早出发,离开幽都。剩下来的这半天,一直紧绷的众人才略微放松一些,只严格恪守着幽都的规矩,但是彼此间的走动比前几日多了一些。 顾回跟胡不依几人不过出来看看这黑漆漆的幽殿,就遇到伴着白瑶而来的皇甫川。 对方啪一声把折扇抖开,瞟了一眼顾回,就看向了胡不依,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啃着黑色灵果的胡不依,嘴里道:“可惜了。”眼前少年人即使放在他们妖界善魅的狐妖中,也是难得一见的绝美少年,可惜出了幽都就要变成一只死狐狸了。 说到这里皇甫川笑得不怀好意,提醒道:“还能吃的时候,多吃点吧。”他几乎是有些享受这种居高临下,遗憾的是对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惴惴不安,依然慢吞吞吃着灵果。皇甫川目光阴郁了些,如果不是在幽都,这等公然藐视他的,他绝不会容他活过夜。 后面跟着的欢欢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纸魅按住了。你死我活的事儿,还费什么话,谁死谁活明日见分晓。 白瑶似乎也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咬住了唇。经过顾回等人的时候,她停了停步子,对顾回道:“二师姐,杀人偿命,别怪我。” 然后看向胡不依:“到时候,我会亲手杀了你。” 这突然的宣言,让吃着果子的胡不依呛了一下。 白瑶倔强的目光中带着独属于一个善良人才有的挣扎,想到死去的毕方,一点点按下那些迟疑,慢慢变得坚定。 纸魅心说这情绪层次还挺饱满。 旁边跟着的皇甫川又心疼又欣赏,这就是他看上的女孩:善良却又有自己的坚持,为了朋友宁可让自己纯白的手染血。多么特别的女孩啊! 他们这边激荡着层次饱满的情绪,而顾回连看都懒得多看白瑶一眼,她只不动声色观察皇甫川,不放过任何一个时机寻找他的弱点。目光在对方的心口处停了停,然后移开,耳边是白瑶嗡嗡的说话声。 白瑶还在放话:“二师姐,毕方死的那一刻,你就该知道这是必然的结局。”天真善良的女孩,此时的口气带着决绝。 “嗯,知道了。”顾回觉得自己不回话,白瑶还没完了,还能不能闭嘴了。她垂下的睫毛掩着思量,心口罩门必然是皇甫川紧紧护着的地方,所以刑天朱不离的一击该奔着他的第二个弱点——面部,到时候他注意力必然都在面部,空出心口罩门,此时就是她给出那致命一击的最好机会。她要把握的,就是那个瞬间。 白瑶本来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感情,但被顾回漫不经心的几个字一噎,此时只有被二师姐慢待和忽视的愤怒。她说的可是二师姐身边九尾少年的生死,可顾回居然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果然她没看错,顾回心里眼里只想着压过自己,都到这时候了,为了颜面还能做出这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就好像一场注定碾压对方的戏,可对方压根不接,让白瑶所有饱满复杂的情绪都像一个笑话。白瑶恨恨留下一句:“生死面前,我不会手软,师姐好自为之。”她早说过要为毕方杀九尾,那么九尾就得死。 顾回看着白瑶连离开的背影都透着女主气运拥有者所有的倔强,评论了句:“话真多。”说完把自己推敲过的击杀方式,用巫山人特有的隐秘联络方式,传给了刑天等人。 巫山人面上不动声色,但都是紧张的。到时候配合出了哪怕一点差错,他们的少主都会受到重创。他们每个人都在心里一遍遍演练着到时候自己要做的事儿,一步都不能错。 生死大事,但到底谁生谁死? 不过杀一只才结婴的狐妖,皇甫川压根不放在心上,唯一的阻力就是这个所谓的青山宗新天骄。但,也不过是元婴而已,识相最好,不识相,他再怜惜美人,也不介意趁机给她多点教训,谁让白瑶不喜欢她呢。 要以元婴修为围杀一个化神后期的大妖,还要尽量做得迅速而干净,顾回轻轻擦着自己的碧水剑,等着第二日的到来。 心态各异的两伙人,就这样度过了在幽都的最后一夜。 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再次聚到了幽王正殿,准备告辞离开。 谁也没想到,一场惊呆众人的变故等着他们。 第27章 幽都的太阳同别处似乎都不一样,好像总是蒙着一层纱,带来的不是暖而是冷。幽王正殿,更是阳光都到达不了的地方,人一踏入无不感到脊背发凉。从踏入的这刻起,所有人都噤了声,放轻了脚步,直到站定,静悄悄等着幽王的到来。 大概只有白瑶,还有胆量转个圈,打量这个黑漆漆的幽王正殿,然后—— 所有人神色复杂地看着白瑶把一盆怒放的粉色茶花放在了正殿的窗口处,还对着小花念念有声:“你们要在这里,努力生长呀!”说完给瑟瑟发抖的山茶花比了个努力的手势,自己拍了拍手,好像这才注意到所有人目光都在她身上,不好意思一笑:“我就是觉得这里缺乏色彩,太压抑了一些。”她想给幽都那些无声来去的黑衣人,留下一点光。 顾回跟看傻叉一样看着白瑶,“你觉得?”顾回真的不懂。看着那盆粉嫩得与此处格格不入的小花,顾回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青云峰顶脸上带着灰的白瑶捧着的那只叫花鸡.....那只叫花鸡能打动青云道君就挺让顾回意外的,她可不相信这么盆不合时宜的小粉花能感动这座黑色幽都..... 本来只不动声色观察皇甫川的顾回,忍不住多看了白瑶两眼.....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让清冷道君动了心,还闹到要死要活的..... 她忽然明白青云峰青云道君的正殿那些来自人间的小布偶小靠枕小花小草原来就是这么来的.....最早见到的时候,顾回曾经猜测过,那人正殿怎么会留有那些东西,她猜到可能是白瑶留下的,又否定了自己。一个修行两百年的人,不是不能喜欢这些东西,可放在一个清冷道君的正殿?还放了好多?这样没有分寸的可爱背后,得是多么过剩的自信.....所以顾回甚至猜,可能是沈遇每杀一个不该杀的人,就留下一样与整个正殿风格格格不入的物事提醒自己,以此警戒自己少杀,不知不觉就攒了很多..... 这会儿亲眼看到,白瑶居然要把色彩带给幽都,顾回好像亲眼看到了青云峰顶的白瑶,誓要用一个年轻女修的热情活泼改变对于白瑶来说是老辈人的道君的严肃与清冷。顾回再次打量了一眼白瑶,满殿恭谨无声静待的修士中,这个跳脱可爱的白衣女修,真有趣.....就是她可能没想过,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种善良的温暖,也许对方不仅没被可爱到,反被恶心到..... 想到如今陆湛的性子,顾回挑了挑眉,她觉得幽都真的不是白瑶可以自信的地方,这个姑娘做了太久一方小世界的女主,失去了基本的分寸感。 不同于顾回,虞珊看向白瑶的目光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热切,她脑中只有一句话:来了来了,话本套路女主带着她的天真可爱来了。她要给黑暗以色彩,给阴冷以温暖,她要用一盆不起眼的粉色茶花击中冷酷魔王那颗冰封千万年的心! 想到这里虞珊忍不住搓了搓手,常年身处黑暗与冰冷之中的幽王会是什么反应呢,必然是不耐烦,但不耐烦下压着一丝松动,想要毁掉却又迟疑,最后对着这盘粉茶花想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于是一步步沦陷。会是这样吗? 鸿蒙一顾 第25节 就在所有人心思复杂看着这盆粉嫩嫩的茶花的时候,殿内气氛一凛,幽王到了。 本就森冷的正殿,似乎一下子更冷了几分。 幽王落座,看向正殿中人。根本没看此时绷着小脸、昂着头准备为自己的别具一格辩解的白瑶,反而是直接看向人群中的九尾胡不依。 幽王的目光,泛着凉意,让胡不依浑身一紧,忍不住更加靠近神女。胡不依这微不可查的动作,落在陆湛眼里,让他撇了撇嘴角。 陆湛也并不看胡不依旁边的顾回,而是慢腾腾地把视线落在了白瑶——旁边的皇甫川身上。 此时的皇甫川整个心还在可可爱爱的白瑶身上,满眼满心都是他的女孩,怎么就那么天真善良与众不同,让人只想圈在怀里,为她遮风挡雨,护她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永葆纯真良善。所有让他的女孩不快活的人,都该死。那个九尾如此,九尾旁边的——所谓天骄顾回,可惜了,如果学不会在白瑶面前低头,早晚也得—— 那个“死”刚冒出来,皇甫川就觉得自己心脏骤然一紧,有一股探不到边际的力量笼罩了他。皇甫川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甚至想要伸手到胸口处抵挡,却连手都抬不起来。 他的眼睛惊恐地瞪大,大到凸起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脱出,带着不可置信看到了上座的幽王。 座椅中的幽王微微向前探身,目光同黄埔川相接。 于无边的惊骇中,皇甫川慢慢浮上红血丝的凸出的眼睛先看到了幽王不带一丝情绪的浅色眼睛,然后看到了幽王抬起的左手那苍白修长的手指,似乎正掌着他此时已经无法跳动的心脏。 最先注意到皇甫川异样的人发出了一声惊骇的呼声,立即掩住,其他人最先注意到的不是皇甫川,而是幽王,他们看到幽王抬起了左手。正殿中人一时间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却没有一个人敢动,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修真界传说,幽王左手掌人生死。 此时所有人都看到了幽王抬起的左手。 纵然是一向自信无畏的秦廷之,在这一刻也觉得好像幽王的手捏在了自己脖颈间,正殿腾起的威压让他慢慢觉得透不过气,更不要说其他人。 就见幽王苍白的五指缓缓转动,然后猝然一握—— 有破裂声响起在一片死寂的正殿中,他们一个个脸色苍白如纸,然后有人突然往旁边退开,其他人愣愣看过去,只见这些日子颇为傲慢的皇甫川轰然倒地。 他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张脸定格在最后时刻的惊恐上。那双风流漂亮的桃花眼里,被恐惧撑到狰狞变形。 似乎过了好久,又似乎只是一息之间。 正殿中的人好像才真实地意识到:这个张扬了一路的妖界大王子——死了。 就,就这么死了? 这可是化神后期,妖王的儿子。 正殿中站着的各宗弟子都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无限恐惧地看着彼此,却再没一个人敢抬眼去看正殿宝座上那个此时懒洋洋靠坐回去的男人。 明明杀人凶手就在上首,但却没有一个人敢看过去,他们连恐惧都只敢在彼此之间传递。 陆湛挑了挑眉,垂落的黑色袍袖半遮住他那只杀了人的左手,他这才往多了盆花的窗台看了一眼。 然后就是窗台上砰的一声,让努力镇定下来的诸人再次身子一颤,是那盆粉色茶花爆裂的声音。泥土混合着花叶飞溅到靠白瑶最近的李亚和赵晴两人身上,连前面的萧端一向洁净的衣袍上都溅上了泥。 早已震惊到失声的白瑶,整个人仿佛冻僵了一样,眼睛都直了。她看着皇甫川倒下的方向,似乎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飞过来的碎瓷擦过她的脸颊,划出了一道血痕,她才陡得一哆嗦,好像神魂才重新回到身上,而一回神,她就觉自己腿一软,跌在皇甫川尸体旁。 白瑶似乎直到这时才明白: 今日要为她杀人的皇甫川——被人杀了? 死了.....死了..... 一时间白瑶脑子里冒出各种想法,她想大叫,她要控诉,是谁,为什么.....是幽王,是不是顾回..... 可没等她发出声音,她就听到上首传来两个字:“太吵。” 于是白瑶张开的嘴什么都没发出,她一下子明白,幽王真的会杀人,任何人。 传说,幽王杀人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太吵”。而今天,他们亲耳听到了传说中的“太吵”,明明从幽王进来,整个正殿都雅雀无声。 顾回神色复杂地从倒下的皇甫川看向了上首座位上的陆湛,她的视线刚一移过去,就对上了陆湛看过来的目光。 于正殿一片惶惶然中,两人目光相接。 陆湛就看到下面那一个个无论恐惧还是呆滞都不敢看过来的人中,唯有这人看向他。陆湛目光依然平静,但嘴角紧绷,他衣袖中收回的左手神经质的颤了颤,他同她对视,把她脸上每一丝变化都收在眼底。 然后,陆湛看到这人冲他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陆湛绷着的嘴角松开,胸中一口气缓缓呼出,他的左手彻底松开。 死得好啊。 此时顾回所有复杂的心情都化作这么四个字,她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死得好啊。没有人知道,在巫山人看起来始终胜券在握的顾回,是多么紧绷,整个过程容不得任何差池和意外,任何一点意外的发生,不仅会让她神识大毁,还可能藏不住杀人的行迹,引来妖界不死不休地报复。 此时顾回露出近乎灿烂的笑容,然后她整个人都觉一松,很快就觉困倦疲惫,自从来到幽都,顾回没有真正休息过。顾回始终含笑,只有在垂眸的时候,她的眼睛才闪了闪,她只听人说过幽王强大,可是她从未想过如今的陆湛是如此之强。与万年前相比,这人不仅脾气变了,顾回对他修为实力的推测,简直错得离谱,如今的陆湛,强得可怕。 修真界都说幽王喜怒无常,顾回不喜欢喜怒无常? 今天死的是皇甫川,谁知道下次死的会是谁呢。 顾回垂眼看着死去的皇甫川,她要更快地——变强。 欢欢茫然中松了一口气,回神的纸魅和胡不依确认皇甫川死亡后更是彻底松了口气。他们都在等着出幽都的那一刻,为此紧绷到连正常寒暄都快做不到了,他们都怕一旦出错,连累少主。如释重负的胡不依心里都是,他们怎么命这么好!还都说什么白瑶气运好,他们这才叫气运好吧! 要不然怎么正好倒霉的就是皇甫川! 神女姐姐不用为他冒险了! 庆幸之余,胡不依同其他人一样,不能不感到惊骇。他和纸魅朱不离都是刚刚元婴,刑天是化神初,而欢欢还没能结婴,皇甫川可是快要到炼虚的化神后期,就等着出幽都为所欲为呢,结果话都没有,就死了。 他们和少主艰难地走在这条通往巫山的路上,任何一个修为高于他们的人,都可能碾碎他们所有的希望。例如,上首这人,或者其他宗门里那些大能。甚至上次鹤顶山上,那个青云道君。 少年绝美的脸上抽搐出一个笑不像笑、哭不是哭的表情,趁着他那张艳丽的脸,说不出的诡异。但他并不是最古怪的,此时正殿中不少人都控制不住自己惊骇的表情。 一张张脸都努力控制着恐惧,抵御着来自身体的颤抖,把不少人的表情都拉扯得诡异古怪。 天真如白瑶,这一刻都知道害怕了。 定格且僵硬的人群,所有人包括白瑶的视线都垂落在地,生怕惊动上方的幽王。 只有顾回,虽然也同别人一样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可只有她带着松弛的疲倦,显得兴致勃勃。可她脸上的笑很快就是一滞。 正殿中所有人听到了幽王的声音:“都走,你,留下。” 顾回的视线从皇甫川慢慢转向上首,果然,他看着的依然还是自己。顾回握着碧水剑的手不觉紧了紧,父神说过鸿蒙之子是秉天地至纯之气而生,所谓至纯包括至正至邪两股。万年后再见,顾回感觉到过,来自陆湛身上的——邪气,甚至携杀气。如果之前,她还自恃宠神识强大,并不很把曾经的这个鸿蒙弟弟放在心上,如今顾回吞咽了下,这是个一旦想杀她,她就无一分生还机会的人。 修真界中,没有人愿意同可以彻底掌自己生死的人在一起。顾回不想留下.....她,怕死得很。 她握剑,低下眼,一时间闪过很多思量。她传递给纸魅几人的是:放心。顾回微微呼了口气,她自己就有些不放心。 诸人离去,偌大正殿只剩下陆湛和顾回两人。 “怕死?”陆湛探身看向顾回,突然开口,他看到了她下意识握紧碧水剑的动作。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就让他心底溃烂裂开,那个声音借机而出,怂恿他,诱惑他。 顾回骤然抬头。这么直接? 陆湛看着顾回困惑而专注的眼睛,亮得惊人,看着她微微半启的红唇,慢慢压下心中腾起的声音。他无法想象,这样漂亮的眼睛如果再也不能睁开,这个世界该多让人无法忍受。 他的目光中弥漫的黑气近乎爱怜地拂过顾回的眉眼,可心口狰狞不息的疼让他冷酷地想到:她该死。如果她不死,他心里那伤口,只怕永远不会愈合。她死了大约就好了吧,就不会想到她,都觉得那么疼。 陆湛看着顾回,再次探问:“你的眼皮跳了一下,是冷还是怕?” 陆湛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回,与其说他在等她的答案,不如说他只是徒劳望着她,在想,他到底该怎么办。 顾回眼皮再次一跳,这就是喜怒无常吧.....说变脸就变脸..... 他的头脑中除了殿堂外那帮蠢货时大时小的欲念心声,还交缠着从心间伤口盘旋而出的声音,那个被他按下去的声音再次大了起来。 “动手啊,还等什么” “留下她” “你不是早就想杀她,她可是要杀了你” “彻底地,留下她” “长长久久” 一声又一声。 陆湛左手死死攥着冰凉的椅座。 于一片混乱嘈杂中,他一直深深望着的人突然开口说话了,只是一句话,就让那些跳荡在他敏感神经上的欲念之声,让他心中那压不下去的邪恶声音,都远了。 听清顾回话的一瞬间,陆湛感觉到了瞬间的安静,好像有一股温柔的暖意从他心尖掠过,话中的意味让他整颗心都发颤。而眼前人突然的靠近,让一直看起来慵懒甚至嚣张的陆湛,整个绷住。 顾回靠得足够近,近到草木香就在鼻端,近到那些从未有一刻停下来的欲念之声终于被屏蔽了,陆湛再次体会到安宁。 安静的、没有痛楚的感觉。 顾回近前,认真看着面色苍白的陆湛,似乎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她问:“怎么万年不见,你的脾气坏了这样多?” 温热的气息扑在陆湛鼻尖,他几乎不敢细想这句话的意味。 可他抵挡不住。 她记得我。 她还记得我。 这个认知好像波浪,一波波涌过来,一次次抚过他那颗颤抖的心。 她怎么会,认出我?我变了这样多.....我穿了黑衣.....她真的,记得我..... 然后,一丝热意不受控制地腾起在陆湛的耳根。常年不见天日,让陆湛的皮肤格外苍白,所以他几乎可以想见那抹红简直无处可藏。陆湛再次体会到那种局促,他几乎有些狼狈地靠坐回去。 然后顾回就见幽王陆湛突然起身,离开了正殿..... 只剩下顾回一人的正殿,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顾回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碧水剑,打不过,只能叙旧了。目前来看,效果还是很好的,至少眼下,她可以离开幽都了。 看到从正殿走出的顾回,纸魅等人都长长舒了口气,同牧野暂别。 真正走出幽都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忍不住回头看向了幽都。 在那里,他们见识到了幽王的恐怖。关于幽王的传言无数,可亲自看见,比那无数传言更骇人。 顾回也同样看了一眼身后的幽都,默默道,如果不是手串还在他手中,这么一个状态不定的故人,她可不想再碰见了。 回程路上,随着离开幽都重新活过来的众人,讨论的都是即将要开启的岁古秘境。相比之后的小昆仑秘境,对于各宗门来说,岁古秘境的开启是整个修真界的大事。 岁古秘境中最引人瞩目的是其中的朱果,只在这个秘境中才能生长的朱木,两百年一结果。它的果实就是让修真界趋之若鹜的朱果,朱果既能巩固修为,也能用于破境。就是宗门老祖,服用朱果也是有巨大好处的,更不要说其他人。每次秘境开,朱果成熟,结果三颗,让半个修真界抢破头。 岁古秘境的修为限制是化神,如果不是有修为限制,只怕这朱果之争,更会难分难解。曾经为了朱果,修真界各个宗门死伤不少,后来经过彼此协调,才让朱果之争脱去血腥。 有人说,朱果的作用可与修真界出现的黑丹相媲美。让人垂涎的黑丹,倒是曾不断出现过,可如今已越来越少。距离最后一颗被人得手的黑丹,也已有快百年时间了,那颗黑丹所蕴藏的能量,让不少人红了眼。 近年来已经确定的除了一只猪妖身负黑丹,隐隐有传闻合欢宗一女修,甚至有人说一只狐妖,都负有黑丹。但杀人剖丹这种事,邪修魔修能光明正大地做,正派修士就不能了,至少表面上是肯定不能的。正道修士铆足劲争的,是朱果。 除了朱果,这个秘境中还有不少灵植草药,例如炼制伤药的一味珍贵药材碧息草,炼制结婴丹等上等灵药所需要的玉髓芝,也是各大宗门摩拳擦掌争夺的对象。 鸿蒙一顾 第26节 青山宗此次能否拿到朱果,拿到几颗,是此时整个修真界最关心的话题。这次朱果之争,再次暴露了青山宗当前致命的弱点:他们年轻一辈弟子,在化神这个修为出现了断层。如今灵力不足,修行困难,与曾经世道相比,在慢慢成长起来的这批弟子中,化神已属罕见。可再罕见,凌霄宗有了,玄剑山庄有了,只有目前占据宗门领头羊位置的青山宗没有。 “就看顾回萧端和赵曼三人了。”掌门抚须慢慢道,这场朱果之争,从一开始他们青山宗就落了下风。 “秘境之后就是修真界门派大比。”致虚长老看着掌门道,那时候就是再次评估宗门实力,每次门派大比后,修真界格局都会变动。但其实,这种变动,从朱果之争就开始了。 掌门和致虚长老已经担忧很久了,如果不是横空杀出个顾回,只怕这次门派大比就是青山宗衰落的开始。后人回看,青山宗的衰落可以往前追溯到朱果之争的失利。一个领跑的宗门,如果一个朱果都拿不到,这本身就是一个不详的信号了。 掌门从盘踞在高处的正殿望出去,能看到青山宗高低起伏的庵堂亭观,气势恢宏,都是青山宗繁盛的象征。能看到其中往来的弟子,个个脸上都带着一个大宗门才有的自信和生机。 “得拿到朱果。”如果此次青山宗一枚朱果都拿不到,那么始终虎视眈眈的后来者,就会心思活动,曾经不敢轻易生出的想法,就都出来了了。 致虚长老显然也知道掌门在想什么,接道:“拿不到朱果,恐怕连顾回都保不住。”成长中的天骄是最脆弱的,如今是慑于青山宗的地位,没人敢把心思打到顾回头上,即使有想法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但一旦青山宗的领先地位松动,就会不断有人冒出来,从试探到挑战。而无论是试探还是挑战,最好的选择都是瞄准顾回,毁灭顾回。 两人相视一眼,然后俱都面色凝重,曾经那位魔尊给青山宗带来的重创,如今还在闭关的几位老祖,伤得远比其他人估计的还要重,他们青山宗经不起挑战,这是只有掌门和长老两人知道的秘密。 朱果之争,与其说是看萧端三人,不如说就是看顾回。掌门和长老同时看向了远处的青云峰。 顾回却不在青云峰,她在青山宗少有人烟的后山。 盘腿坐在如茵的草地上,手无意识地抚弄着身边茂密柔软的草,顾回对几人道: “我要拿朱果。” “替青山宗?”顾回旁边啃着果子的胡不依停下来,抬头问。 顾回看着身边几人,朱不离整个人都靠着树坐着,一向红光满面的脸灰突突的,显然是累得很了。旁边的刑天规规矩矩坐着,腰背挺直,在她面前总是精神十足的样子。但熟悉他们每个人的顾回知道,刑天也始终处在透支的状态。如果不是上次的参,他们及时提升了修为,只怕这次他们中有人也许都来不到青山宗后山。一波又一波的追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只知道永远不会停止。 让一向不以为然的朱不离都有些沮丧了,而始终要护着他们的刑天,已非常疲惫。 除了朱不离,连欢欢都有人盯上了。欢欢抱着膝盖,紧紧靠着纸魅,她的黑丹暴露了。即使在合欢宗内,有些人看她的目光都让她不寒而栗。而一旦出了合欢宗,暗处总有盯着她的目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暗处的人会扑上来。而一旦有人动了,她身负黑丹,就不再是传闻,而是事实。到那时——,她又往纸魅身旁靠了靠,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开启巫山,遥遥无期。她已经快藏不住了,她很怕,怕自己撑不到回家的日子。 欢欢湿溜溜的目光看向神女,里面是压不住的畏惧。她不怕死,可是剖丹,是个生不如死的过程,欢欢很怕疼。而有些人生剖黑丹之后,也不会让他们死,会把他们像牲口一样关起来,用各种残酷的方法对待他们,想要研究他们身上能够结黑丹的秘密。想到牧野的话,欢欢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旁边的纸魅伸手握住了欢欢冰凉的手。明艳的纸魅面色也有些灰暗,她不仅要护住欢欢,也怕自己很快会进入有心人的视野。 胡不依一直沉默地啃着果子,他能看到大家的疲惫,他也比谁都知道神女的处境。他简直恨死了青云道君和他那个小徒弟,如果当年神女能够成心,他们巫山就不会到这个地步。他们是魅,是狐,是狼,是花妖,是猪,是无畏的刑天,可这四百年却都只能躲躲藏藏,被人追得好像狗一样。 顾回看住几人低声道::“我要为青山宗取朱果,这是都知道的。”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古秘境里,除了朱木,还有燧木。”说到燧木,顾回的眼睛亮了。 燧木?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刑天和纸魅,欢欢就觉得自己的手一下子被纸魅捏紧了,而刑天已经问出来:“燧明国的那株燧木?!”一向冷静的刑天声音都发颤了。 这下其他三人也都睁大了眼:这个古秘境里居然有燧明国的燧木。 传说燧明国是太阳和月亮都照不到的地方,但那个小国却一片光明璀璨,灵气充裕。正是因为他们有这株燧木,占地万顷,上面挂满了璀璨的宝石,每一块都蕴含着百倍千倍于如今修真界上品灵石中的灵力。争夺燧木的战争从来就没有停过,直到燧明国彻底覆灭,燧木成为无主之物,被封印起来。 有人说被封印为一个巴掌大的玉石,也有人说被封印为一颗芥子。 父神给她讲的无数故事中就有燧明国和燧木的故事,“在他们保卫燧木的战争中,父神曾助他们撑了千年,可惜他们最后还是族灭了。” 带着些回忆的神色顾回继续道:“至少要到合体修为,才能利用巫山灵力开启燧木境,不过一旦化神修为,我虽无法开启整个燧木境,却有办法打开一个缝隙。” 说到这里她看着几人:“打开一个能容一个人的空间,把你们跟那个空间建立链接,这样你们中不管谁万一遇到险境,就可以藏身于那个空间中。” 这相当于让他们有了一个保命的机会。 “内还有灵力?” “还有灵力。”顾回点头。 “这不是比那些大宗门的什么保命法器都好用!”胡不依的声音都高昂起来,其他人也都一下子激动起来。如果能得燧木,他们活下来的机会就大多了,再等到少主到合体,彻底打开燧木境,他们就有了容身之处。活下来,跟随少主变强,他们才能找到开启巫山的办法,才能一同活到巫山开启那日。 所有巫山人的心一下子都火热起来,都翻滚着同一个念头: 就是拼了命,也要拿到燧木!即使牺牲了自己,可其他人再也不必被人追成狗一样,有了活下来的办法。 “少主!”几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喊出,目光灼灼看着他们的少主。 顾回看着他们每一个人,才慢慢道: “燧木难取,比你们想的更难。” “听少主吩咐。” 第28章 前世这次朱果之争,是从白瑶误打误撞找到朱果开始的。青山宗人面对其他宗门的围堵,保不住朱果的危急关头,是妖王之子站出来护卫白瑶,白瑶为青山宗保下朱果,立下大功。 前世的白瑶不仅误打误撞找到朱果,她仓皇而逃的时候还逃到了燧木所在之处,触动了通往燧木之路上悬挂的欲铃,铃声惊动了秘境中人,暴露了燧木,也让修真界知道原来欲铃成对,一只在大慈恩寺,另一只在岁古秘境东南一座看起来不起眼的庙宇中,悬挂在通往燧木的路上。但凡有人经过,人心处那些无止境的欲念就会触动铃声,响彻整个秘境。 所以前世尽管燧木暴露,但各大宗门彼此制衡,在没有达成共识之前,谁也无法靠近燧木。 燧明国亡于人的贪欲,他们也利用人的贪欲,都想得到,就注定谁都得不到。欲望无形,可以杀人,也可以让人相杀。通往燧木的路上,他们利用了欲铃。而封印燧木,他们利用的是——幻相。 青山宗后山的夜,风经过带来夜的清凉,似乎吹动了月光,月光下围坐着的几人都聚精会神看着中间的少女。月光让女孩的脸有种仙子一样的缥缈美感,能看到她的手轻蹭着柔软的绿茵,好一会儿她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她在回忆,也在思索,然后她抬头说的第一句就是: “取燧木,是要死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很肯定。 “你们中任何一个畏死,就前功尽弃。” “怕死吗?”神女问,声音空灵淡漠,不带任何感情,好像只是问一个问题,要一个答案。怕也可以,她带他们继续藏躲奔逃,走到无路可走的那一天;不怕最好,她带他们直取岁古秘境东南,一旦出手,除非她死,不然就绝不松手回头。 活着,就是选择。在修真的路上,胜出的人,不是最聪明的人,是选择后就一往无前的人。顾回静静地看着月光下他们每一个人的脸,等他们的答案。 最先出声的是刑天,他笑了一声,刚毅的面容看向神女:“刑天不怕。” 然后是纸魅,柔媚一笑,“纸魅不怕。” “胡不依不怕。”少年笑得不羁。 “朱不离不怕。”被追得就剩半口气的朱不离笑得不以为然。 “欢欢,也不怕。”最近格外消沉畏缩的欢欢看向神女。 突然又一个声音加入,“牧野也不怕。” 来人正是高大的牧野,对神女一礼,然后对几人道:“牧野回来了。”能够一起,死又何惧。如果不死,神女早晚能够带他们找到回家的路,早晚! 这些生于草木的巫山妖灵,于月色之下,草木之中,相视而笑。 “那我们就去取燧木。”顾回起身,立在茵茵绿草之上。 随着岁古秘境开启的日子越来越近,整个修真界都动了起来,不仅是各大宗门,各路散修邪修乃至魔修都从四面八方涌向秘境入口处。 距离秘境入口最近的是修真界当前三大宗门:青山宗、凌霄宗和玄剑山庄。三大宗门不光有坐镇的长老和道君,掌门也都亲临,送他们的弟子入秘境。掌门们面上都是一派和气,互相打着哈哈,但彼此心里都知道,这次的朱果之争,争的是朱果,又不仅仅是朱果。 另外两个宗门掌门不动声色打量着为首的青山宗,也许修真界的格局变动就是从这一次开始。 青山宗掌门比往日更显从容,庄严地抚须笑着,只有致虚长老知道掌门心中那些忧虑。他把顾回和萧端赵曼叫到眼前,嘱咐道:“性命是第一位的。” 顿了顿,又道:“要拿到朱果。” 顾回三人沉默着点了点头,他们抬头时对上了不远处看过来的目光,是凌霄宗的秦廷之和玄剑山庄的吕岩,几人目光一触即分。之前他们还是一同面对幽都的伙伴,很快他们就是争夺朱果的对手。事关宗门荣辱,没有人会手下留情。萧端赵曼两人尽量做出从容的样子,但朱果之争的压力已经让他们好多事日都夜不能寐,连对着下面师弟师妹的笑容都是紧绷的。顾回也显得愈发沉默,她心中压着太多东西,三个人倒是夜不能寐到一块儿去了,此时三人都是肃然沉默的沉默的样子,面上不显什么,但都好似头顶压着黑云,实在松快不起来。 致虚长老看到三人模样,想要宽慰几句,却无话可慰。千年来,朱果之争已经从原来的血腥变成了现在的一场竞技,有了规矩,下场的就是各宗门的同辈弟子,再不容许出现那种宗门大能压低修为混进去抢夺朱果的情形,这让这场争夺更公平,更安全,也让结果更□□残酷。为首的三个宗门,如果谁取不到朱果,就意味着它没有未来。致虚长老看着对面两个宗门带队的化神,只抬手轻拍了拍自己这边带队三人的肩膀。 白瑶始终站在青云道君的旁边,看着地面咬着唇不说话。曾经,这样的秘境,顾回都不一定有资格进入,可现在她已经是那个能与大师兄并肩,被宗门委以重任的人了。她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腕,自己的薜荔手串也被她夺走了。毕方、皇甫川都死了.....白瑶隐隐觉得,属于自己的一切,好像都会被顾回夺走。 想到这里白瑶愈发偎近师尊,于暗处,紧紧攥住了师尊的袖子,好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白瑶这些日子的沉默和不安,青云道君都看在眼里,他注意到这些日子白瑶又瘦了一些,一张小脸愈发小了。感觉到对方无助地扯住了自己的袖口,道君的心微微抽动,用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白瑶的肩膀。 青云道君所在之处,自然就是人群的焦点。也因此,很多女修再次注意到似乎沉寂了的白瑶,开始日常羡慕青云峰的白瑶,资质差又怎样,有这么好的师尊宠着。看着清冷的道君,看向白瑶格外温暖的眼神,一时间她们倒有些拿不定注意,是更羡慕崭露头角的天骄顾回,还是羡慕虽然资质差但有道君如斯宠爱的白瑶。 入秘境前,顾回怎么都要跟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师尊打声招呼的。扫了一眼不远处合欢宗的纸魅和欢欢,远一些和散修们站在一起的刑天三人,顾回带着胡不依来到了青云道君面前。 白瑶头垂得更低,手指攥得更紧,好像害怕一样,紧紧挨着师尊。让胡不依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矫情,好像他们少主会害她一样,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他们少主一个眼神。 顾回确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白瑶,任由她一人在那里瑟瑟,循着规矩来到青云道君面前。 虽然同在青云峰,但顾回真正见到青云道君的时候是很少的。上一次可能见到的机会,就是他们从幽都回来那日,同萧端一起来到青云峰正殿外跟道君请安,他也并未露面,就让他们回去了。 同住一峰,此时却是宗门大比那日后两人第一次真正见面。青云道君淡淡扫了顾回一眼,一如既往的淡漠,但眉却微不可查地轻轻一皱,随即松开。 一段日子不见,这个二弟子,似乎更像她了。 道君轻微的一动,白瑶立即有所觉,整个人都紧张起来。青云道君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白瑶才松开了咬得快要出血的唇。 他没有再看向顾回,只是冷漠地说完例行公事的嘱咐,然后挥挥手让她离开。 他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白瑶。 即使再像她,也不行。 沈遇看着秘境入口,轻声对白瑶道:“耐心些。”待到之后门派大比后,就到了小昆仑秘境开启的日子,到时他必将为她取来缔仙草。她既想变强,他就送她青云直上。 这样想着的时候,青云道君却听到顾回跟人的说话声,连声音,都越来越像。以至于明明周围是各种说话声,可是她一开口,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可青云道君偏偏就能听到。 可像又如何。 道君面容冷漠,一眼都没有看向那个空灵的声音所在的方向。 突然有人惊呼:“幽都的人!” 喧嚣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入目就是让整个修真界紧张的黑色。硕大的黑色伞盖下,是面色苍白身着黑色袍服的幽王陆湛,他正不耐烦地用指尖揉着太阳穴,看过来的目光里都是冰冷的火气,让不慎撞上幽王目光的人一下子就低了头,恨不得原地消失。 他们所过之处,密密麻麻的人群好似海水一样自动朝两边分开。 随着越靠近人群,陆湛的眉头皱得愈紧,脸色愈发难看,让周边的人越是大气不敢喘的紧张。屏息直到觉察到面前的黑色队伍彻底过去,才敢呼出胸腔里那口气。 众人就见陆湛直直朝着秘境入口处而去,那里也是三大宗门所在之处。三宗的掌门都朝幽王拱手行平礼,而幽王如预料中的一样,只是不耐烦地抬眸扫了前方一眼,就算是给这些大宗门的掌门面子了。 谁也没想到幽王如此不耐,竟依然朝着青山宗方向去了。 一片安静中,众人就见幽王停在了顾回面前。 安静如鸡的诸人听到,那个始终懒得抬眼看人的幽王对顾回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皱眉?看到我,不高兴?” 随即声音愈发懒散,带着凉意,“就是不想看你们太高兴。” 从未有机会听到幽王这么多话的诸人,忍不住抬头悄悄打量这个让所有人忌惮的幽王。他们看到幽王朝向顾回,低头看着她。日光落在高大消瘦的幽王身上,让他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白,让他垂下的黑发更黑,随着他紧皱的眉头松开,褪去满脸的厌烦,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明明就是一个格外俊秀的青年人。 至少这一瞬间,不少女修开始怀疑关于幽王的那些传说。怎么都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从他微微垂下的睫毛,到他挺立的鼻,紧抿的唇,苍白的面色,修长漂亮到堪称完美的手,甚至能让人从中看出一种因为过于苍白俊美而生的一种破碎感。 这样一个人,分明看起来只会被人伤害,怎么会伤害别人呢。 鸿蒙一顾 第27节 有人轻轻把这种感觉呢喃出声,她身旁是上次去幽都取灵植的一个弟子,闻言嘴角抽动。这个弟子见识了当时那一幕,所以无论幽王什么样子,她都不敢看,更不可能看出什么破碎感。幽王身上那是破碎感吗?那是抬手让别人破碎的感觉才是!这个取过幽都的女修看着自己这个师妹,一时间只挤出一句:“你仔细看看!” 她的师妹此时已经没有那么怕幽王了,看得格外仔细,半天回了她一句:“我真觉得幽王没有那么坏,肯定有什么误会。” 此时的幽王无疑离顾回很近,这么近的距离,让他再听不到那些或细细碎碎或喧嚣吵闹的欲望心声。他垂眸对上了顾回看过来的目光,垂下的手颤了颤,嘴角却勾了勾,又带出那种嘲讽的笑。 幽王不耐烦的声音:“说话。” 刚才不是还凑过去跟她那个道君说话,怎么到自己这里,就连话都不想说了.....一看到他就皱眉,就这么不想看见他!欠他一条命,他还没拿回来呢,就想躲,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顾回听着眼前人明显又不耐烦的声音,这话要怎么说。总不能说实话,是她看见这人不高兴吗?明明没人看见他能高兴。本就困难的局面,又横插这样一个变数,愈发难测。 顾回不知陆湛关于这个秘境知道多少,选择先询问:“殿下所为何来?”这样问的时候,她愈发盯着陆湛,等他答案。她想强者如陆湛,大概不屑于骗人。如果他也为燧木而来,顾回紧了紧握着剑的手,那事情——就麻烦了。 陆湛不动声色看着整个都位于自己带来的阴影中的顾回,不怀好意道:“你猜?” 说完又看了看顾回握紧剑的手,不屑地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来的莫名其妙,走的也同样莫名其妙。 但这就是幽王。 大家不敢过多打量幽王,于是所有人都更注意顾回了。没想到这个女修居然能跟幽王说上话,放眼整个修真界,也只有这么一人。 众人本就活动的心思,再次盘算起来。有那些早先把主意打到顾回身上的人,相互看了一眼:要不,换个目标抢?本来在他们的盘算中,夺宝顾回,可能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可如今看来,青山宗也许不会怎么样,但因此得罪了幽王,那可是个无缘无故都说杀就杀的主,他们就是有命夺宝也没命享。 那些早盯住顾回的邪修魔修一下子都生了退意。抢谁不是抢呢,于是火速决定换个人抢。不管是邪修还是魔修,很多都混迹幽都黑市,对幽王的畏惧是深入骨髓的,他们判断不出幽王与顾回的关系,他们只无比清楚一点,离一切与幽王有关的人事都远远的,这是保命之道。 已经坐在自己阔大舒适的座椅中的幽王,厌倦地朝这些人方向看了一眼。被幽王目光扫到的人,只觉后脖颈发凉,那一刻吓得都不敢动了。 在众人心思各异打着各种盘算的时候,岁古秘境开了。 为首的三大宗门弟子首先进入了秘境。 身后是表面平静但实际彼此间波涛暗涌,又满怀期待看着他们的掌门和师尊长老们。 一入秘境,气氛就立即剑拔弩张。 青山宗这边白瑶转身就朝着跟顾回相反的方向去了,萧端无法,只好让赵曼同顾回一队,他带着李亚赵晴去追白瑶。 胡不依翻了个白眼,顺势把后来进入的合欢宗虞珊和纸魅欢欢三人拉入这个队伍。 顾回入秘境的瞬间就已经能感受到朱木所在方位——西南,而随着神女的踏入,这个古秘境里的草木都开始轻轻摇曳,连同西南方向的朱木,也感受到了巫山神女的进入。枝头上已经成熟了三个朱红色的果子,受到神女感召,剩下的六个果子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发成熟。 越是古老的秘境,与神祇的联系越是紧密。顾回进入这样的地方,比在秘境外的修真界更感如鱼入水。 要取朱果的第一个挑战,就是挡住来人的秘境之门,一共十二洞门,是进入秘境内部的必经之路。不同的门后,是不同的考验,根据前辈经验,这些门内有主杀的,内中杀机重重;有主心的,利用每个人心中的或是创伤或是执念,困住经过的人;有主智的,内中是机关棋局,只有一一破局才能通关进入。 只一个秘境之门,就会拦下一半的人。 在其他人还在犹豫选择的时候,顾回带人,毫不犹豫就推开其中一门进入。在此之前,他们早已收集了所有能得到的信息,顾回对岁古秘境的了解远超任何人,她要利用的就是这个优势,所以她要快,占先手。 他们进入的秘境之门,主杀。考验的不仅仅是修为武力,也考验来人之间的合作能力。赵曼虞珊都是各自宗门中的翘楚,而作为队伍核心的顾回不仅修为高,说到配合,与纸魅欢欢胡不依更是默契如同一人。 几人合作,一路通过,凶险之处,也俱都化险为夷。 走出关口,只见前面就是苍莽的山林古境。 她们这才算到达秘境之内,身处一片静谧。显然,他们几人是第一波通过的。纸魅几人看向顾回露出了笑,开局顺利,同计划中一样,占到了这个先手。 这样充满山林草木的古老秘境,让经过一场打斗的顾回,深深呼吸了一口秘境内的空气,舒展了整个身体。 但很快,就听到身后传来响动,几人当即意识到这是有人紧随其后进入。 顾回带人立即往前潜入密林中,藏身在密密麻麻的林木之后,顺着缝隙看过去:紧随他们出现的是凌霄宗的秦廷之等人,很快另一扇门中又走出了玄剑山庄的吕岩。 顾回收回视线,接下来要拼的就是速度了。 她回望这个古老的山林,对别人来说,也许这是障碍,但对她来说这就是她最大的优势。顾回把取朱果的计划跟其他人说了,主要是虞珊和赵曼。这个计划,除了他们巫山人,也是需要虞珊和赵曼配合的。 秘境之门中,虞珊已体会到跟顾回一队的优势,此时对顾回的计划,虞珊自然无有不应。赵曼更没有异议了,她知道他们此次最大的任务就是为宗门取到朱果,长老也已经交待过整个过程要配合顾回,完成任务。 计划已定,顾回就离开队伍,独自向着密林方向奔去。 第一次见到密林中如鱼得水的顾回,虞珊看得几乎移不开眼睛。丛林中的顾回好像一只精灵,看似无路的密林,她所到之处都有路,而她在林中树木间腾跃,轻盈得几乎像飞一样。 顾回一心赶路,自信在这样的环境中没有人会比她更快。 她几乎有些享受这种独自一人享用一片山林的感觉,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从一处到另一处,她有时像一片轻盈随风飘荡的树叶,有时像一只山间的鹿,扑面的风让她轻轻闭了闭眼,然后继续向着朱木的方向奔赴。山林迎接她,她也在唤醒着这片山林。 她本就是属草木的神女,是山中的鬼。 她自在到几乎要与草木融为一体。 却不知道,有个黑影迅捷如幽灵,始终跟着她。来自这人的视线,始终锁定在顾回的身上。第一个进入秘境腹地的并不是顾回,而是陆湛。 他就停在密林树上,看着顾回几人破关而出,看着顾回进入密林,看着她向外张望。也看着她如同回到巫山一样自在从容的样子,就这样一个在前面轻盈迅捷地攀跑着,一个在后面无声地跟着。 顾回循着朱木的气息来到了第一个目的地——一片峡谷,峡谷中一片层层叠叠的绿色中,那株火红色的树格外显眼。 “朱木。” 顾回看着这树,轻轻笑了。纵身一跃,攀上了朱木,就在神女触到朱木的瞬间,所有的朱果成熟了。不同于上个两百年的三颗,这次朱木九果俱都成熟。 两百年孕育的九个朱果。 顾回觉得运气不错,这让计划更容易一些。她把九个朱果采摘一空,摘果子这件事,山鬼顾回可太会了。他们巫山,什么样的珍贵果子没有,九尾胡不依又是最爱吃果子的,顾回经常为他寻觅各种不同种类的灵果。 别人恨不得打破头抢的朱果,就这样被顾回轻松收入囊中。 她坐在朱木树干上,往前面一片密林看过去,依然是一片静谧,只有风过山林的声音。可是顾回知道,那里不知有多少人,正都朝着朱木方向而来。 顾回跳下朱木,徜徉在草木之间,把这附近的碧息草、灯心草和玉髓芝都采了一些,收起储物戒指,看了一眼来的方向,如果仔细听,已经能够听到远远的,已经有了人的动静。 此时进入的人不管是正派宗门,还是邪修魔修,都是闷头赶路,随着越靠近这块地方,争斗就越多了起来。被风送过来的动静,大概是已经有人开始动手了。 顾回再次活动了一下身体,朝着为她送上九个朱果的朱木挥了挥手,朱木树叶随着晃动,似乎也是同神女挥手。 她朝着与来的路相反的方向奔去。 拿到朱果,可她的秘境之行才刚刚开始,她要面对的挑战也才算拉开序幕。朱果之争,难的从来都不是拿到朱果,而是在接下来的七天时间中,保住朱果。 一直到顾回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陆湛才现身。山风猎猎,吹动他黑色的衣袍,他的眼中晦暗不明,看着顾回消失的方向。 陆湛收回视线,低声道:“燧木啊,夭夭果然很想要。” 说到这里他嘴角弯出一个恶狠狠的弧度,“可惜,我也想要。” 第29章 取到朱果的顾回,回程的路走了一半的时候,最快的那波人也到达了朱木之处。但他们翻遍整个朱木,却一个果子也没有找到。来人一边争抢着其他灵植,一边继续翻找朱果,甚至有人把朱木方圆一片地方都搜找过了,树上找不到,他们只能怀疑是不是朱果落在了地上。 这猜测未免可笑,但可笑也顾不上了,也要找一找。 不然,朱果呢? 直到朱木旁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秦廷之吕岩扫视一圈,发现青山宗的萧端在,但顾回却不在。秦廷之目光一闪,立即想到曾看到的青山宗留影石,其中有一段被青山宗刻意模糊掉了,后来他们专门打听,从青山宗下面弟子那里知道模糊掉的那段正是林木为顾回让道的影像。 只怕,他和吕岩谁都不是最先到的人呢。 最先到的人,是顾回。 如果真如此,那她简直快到可怕。这一瞬间,秦廷之再次有种当日青山宗大比看到顾回瞬间凭借一剑破阵的感觉,不寒而栗。 但可惜,她纵然身负别人不可及的天赋,可她毕竟只是元婴。她固然可以是那个最先得到朱果的人,不过一切才刚刚开始。距离秘境出口再开,还有七日时间,这七日才是真正难过的时候。 凌霄宗早就与玄剑山庄约好,三枚朱果,他们二玄剑山庄一。剩下的七日里,只有他和吕岩联手,才能保住朱果,其他任何人,都保不住的。 即使是顾回,也做不到! 吕岩显然也早已被掌门师尊叮嘱过了,此时向秦廷之走了过来。两人视线交汇,也许之前两人对合作都还抱有别的想法,但此时合作已经是最佳的选择。在入秘境三日后,两个修真界新一代的领军人物真正结盟。 正当两人打算暗中带着各自的人先行去围剿顾回时,突然那帮还掘地三尺找朱果的人群中不知哪一个嚎了一嗓子:“青山宗顾回不在?” 这人话中疑问再明显不过,此时所有该到的人都到了,只有一个顾回没有现身。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后知后觉的其他人显然也立即想到了秦廷之吕岩猜到的那个可能,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气:三个朱果,任何一个抛出来都能让修真界抢破了头,此时居然都在同一个人手中!明白这一点的瞬间,不少人眼睛都要红了,那可是三个朱果! 顾回厉害,可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一个晋阶元婴期没有多久的女修。而他们中却不乏元婴,就是化神也是有的。朱果最终落在谁手上,还是未知数呢。众人目光一闪,一场寻找围剿顾回的行动开始了。 秦廷之再是儒雅讲究,此时都忍不住暗骂蠢货,这一嗓子让他们本可以有的先发优势一下子没了,这下子所有人又都站在了同一个起跑线上。整个秘境中但凡自信实力的人都开始投入找顾回的行动。 人群中立即就有几人目光闪动,他们过来的时候遇到了同顾回一队的几人,顾回不可能一个人带着果子,必然要回去跟其他人汇合,他们几人已经有了方向。 而修真界从来不缺聪明人,立即就有人锁定了这几个有方向的人,不动声色交换眼色,要跟住他们。 此时显然也明白当前局势的萧端看到瞬间所有人好像都化身饿狼,要扑向顾回。稳重的大师兄后背冷汗都要出来了,他此时再也顾不得开导执拗的白瑶,低声对她道:“二师妹危险,我们必须赶过去接应她!”朱果在谁手中,谁就是众矢之的。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们先找到二师妹,他、赵曼、二师妹三人,一人携带一颗分散开来,如此才能最大可能的为师门保住一枚朱果。 拿到一枚朱果,这就是掌门和致虚长老给他们的任务。 看到已经有人离开,萧端更急了几分,催促白瑶动身。白瑶却分辩,自己能感觉到此处还有隐藏的玉髓芝的气息,先挖了再走。 萧端的语气第一次严厉了起来:“眼前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接应二师妹!”白瑶认为自己也是为了师门想要找到玉髓芝,大师兄为了二师姐却这样对自己,委屈上涌,看向旁边的李亚和赵晴,希望有人为自己说句公道话,哪里知道此时李亚和赵晴也根本不理解自己。他们二人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如狼似虎地扑向某个方向,好像已经嗅到了朱果的味道,个个都急得不得了。 赵晴也急急催促:“咱们快走!”再晚只怕来不及了。 连赵晴都这么说,让白瑶委屈极了,她再次体会到不被理解的痛苦。再次体会到修真界果然强者为尊,人人都只看到利益,只能看到强者。这些一直以来被自己当做家人的人,却连一句她为何执意要找玉髓芝都不问,难道在他们眼里她白瑶就那么不懂事,她再不喜欢二师姐,也会为了师门利益按下去。只是,她想先拿到玉髓芝,她要为死去的毕方炼制一颗结婴丹,她答应过给他的,却失言了。毕方的忌日快到了,她只是想以这种方式来纪念他。毕方死了,但是除了她,谁让记得那个嘴巴虽坏但天真灿烂的少年呢。 这一刻,白瑶几乎就要痛恨这个腐朽的没有人情味的修真界。 白瑶看着眼前几人个个都只惦记着顾回和朱果,她忍下了眼泪,撑起一身坚强道:“咱们去吧。”她本以为至少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坚强和牺牲,会看到她的隐忍和退让,可是没有,所有人闻言立即朝着人群追去了,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多给她。 跟在后面的白瑶再次被这个势力的修真界伤害到了,却也只能心凉透顶,咬牙跟上。 别说担负着师门艰巨任务的萧端,就是李亚赵晴,此时看着那些恶狠狠围上去的人群,哪里还能注意到白瑶那点委屈呢。此时充斥他们的是宗门的责任感,他们作为各峰比较出色的弟子,都明白这次如果保不住朱果,对于青山宗意味着什么。 看到众人都乌泱泱朝着那个方向去了,人群中微微落后两步的刑天牧野和朱不离三人相视一眼,发出那声嚎叫的正是混在散修堆里的朱不离。 少主说了,朱果树下他老朱的主要任务就是打草惊蛇,如此他们才能抽身暗度陈仓。 这三人悄悄转了方向,等待配合脱身的少主前去东南,取燧木。 当所有人都把目光盯住顾回的时候,那么顾回等人是怎么都不可能藏住的。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闻风而动的其他人也迅速朝着顾回几人的确切方位围堵过去。 萧端利用他们青山宗暗中的联系方式,最先找到了顾回赵曼几人。 喘息未定,萧端先确定:“三枚都在你那?” 顾回点了点头,她不算说谎,那三枚确实都在她这。 青山宗的弟子们闻言脸上都是喜色,但很快一个个脸色又都凝重起来,接下来就是如何保住朱果。 鸿蒙一顾 第28节 萧端想把自己的主意说出来,但又怕二师妹多想,顾回淡淡看了他一眼,直接拿出三枚朱果,分别放在萧端和赵曼手中,最后一个她给了虞珊。 意思不言而喻。 大家带着朱果分头或跑或藏,总有人能保住吧。 这正是萧端的主意,看到二师妹如此信任他们,他自觉过往对二师妹的误会太多了,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直视二师妹那双干净漂亮的眼睛,只默默把朱果收起来。 对于顾回居然把其中一枚朱果交到自己手上,虞珊是又惊又感激。果然是她期待的话本女主,行事如此磊落。在跟顾回他们结盟的时候,虞珊也只是希望能够多获得一些灵植好药草,最高的目标定在玉髓芝上,哪里想到自己此时居然摸着一枚货真价实的朱果。 他们合欢宗何德何能! 倒不是说自己宗门不好,虞珊激动的面庞微微发红,他们合欢宗当然很好,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宗门比其他宗门差,但:他们合欢宗何德何能! 虞珊咽了咽唾沫,感觉到周围青山宗弟子闪烁的目光若有若无落在自己身上,她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该客气一些,她该推让一下。毕竟,这可是朱果,是人家顾回一人取回来的朱果,她们仨虽然配合了一些,但她们几乎相当于什么没做呢,怎么好就这么接了一个。得推让! 虞珊坚决地对自己说,这样想着她的手却有自己的主意,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妥当地把朱果收了起来。虞珊看着此时空荡荡的手,又咽了口唾沫:推让什么的,倒也没必要,人家这么磊落的人,自己倒也不用虚伪客气..... 她依然激动发红的脸,恨不得当下就把所有合欢宗弟子都聚集在自己身边,此时还找什么草药,护住她和朱果才是第一要务!就是最后护不住,也是虽败犹荣,出了这个秘境,他们合欢宗也是触碰过朱果的宗门,是有实力争夺并且得到过朱果的宗门! 在虞珊脑子发热地到这次进秘境的几个师弟师妹有福了,她非得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亲手摸一摸朱果,亲自闻一闻.....按下这些好似穷人乍富瞬间涌上来的各种模糊的主意,虞珊降温的脑子开始思考他们合欢宗守卫朱果行动要如何进行的时候,她清醒地听到青山宗有弟子说话: “二师姐,情谊归情谊,但宗门任务和荣光该放在这些之前。我觉得,你自作主张把朱果分给别的宗门,是不妥当的。” 说话人正义凛然,让虞珊浑身一僵。 她愣愣看向说话人,为什么对方这张可爱漂亮的嘴巴能说出这样让人心寒的话..... 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本就隐蔽安静,这话一落,更安静了,安静到可以听到远处隐隐的鸟鸣声。 闻言虞珊动了动嘴唇,她该说些什么,可是朱果的诱惑到底让她张不开嘴,她的身体无意识地往顾回身边靠了靠。她该把朱果拿出来砸到开口说话的白瑶脸上,可是她的手却抬不起来,控制不住发颤。她拿不出来,她的师弟师妹们还没摸一摸闻一闻呢,这是他们宗门从未有过的机会,这是就连他们掌门都不敢想他们这些弟子能夺上一夺的朱果。 白瑶的话显然说出青山宗不少人的心声,只是碍于顾二师姐,有这样想法的人也不敢附和。白瑶话落,青山宗没有一个人吭声,这就是默认。萧端皱了皱眉,开口说了一句:“是二师妹拿到的,该怎么分二师妹自有她的想法和原因。”萧端有些失望地盯着白瑶:“这种时候,小师妹就不要追究这些了。” 听到一向宠爱自己,一向对自己的要求没有不满足的大师兄,居然再一次站在顾回那边,白瑶的脸都涨红了,委屈伴随着愤怒,让她寸步不让,直直看着大师兄道:“我没有错!事关宗门利益,没人敢说,我来说,何错之有!”看到显然不少人也是这么想,白瑶更是倔强地昂着头看着萧端。 气氛一下子由方才的欢喜凝重变成剑拔弩张。 顾回看着眼前义正言辞的白瑶,觉得有意思极了,出巫山这么久,她早就发现很多人所谓的看法主张,可能出自各种连他们自己都觉察不到的微妙原因,但当他们开口说话的时候,一定是死死站在道德高地上,往小了说是为了他人,大一点就可以是为了宗门,再大一点他们就是为了家国天下,为了人间正义。 看着白瑶正义凛然的脸,一下子成为宗门利益捍卫者,顾回再次想到了沈遇。 他看上的就是这么一个人呀。 这样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十万,可这个偏偏让那个清冷道君动心动情,又是仙又是魔,演绎出一个足够荡气回肠的人间情爱故事。故事中的女主角,在那个故事里也算是至情至性。但所谓的至情至性,是需要远比其他女孩要多的幸运支撑的,在那个故事中,气运让她什么都有,她自然可以选择不争不抢天真善良,自然可以选择至情至性。 可这次,当顾回把气运从白瑶身上一点点剥离的时候,她看到了真正的白瑶。白瑶跟其他那些曾在她的故事中沦为配角的女修们——没有分别,而后者却在那个故事中暴露了所有的丑陋与可笑。那个故事里多数人认为原身顾回争抢的姿态难看,可如今的白瑶,与曾经的原身,又有多大分别呢。 但最后的际遇,却是千差万别。一个是衬托女主可可爱爱天真善良的炮灰,死了都是丑陋的,一个呢就是得到整个修真界瞩目的冷性冷情的道君,被他捧在手心。 分别她们的,不过是气运。原身输的不是她不够努力,不是她不够率真可爱,不过是她没有一个身为神祇的父亲。 人间的人,总是爱讲道理。但人间的事,事实上却是如此荒诞,没有道理可讲。 顾回从白瑶此时凛然正气中,看透的却恰恰是她的平庸,平庸的嫉妒,平庸的争夺,不是刀光剑影,而是假借正义之名。从来都是如此。 顾回含笑,态度很亲和随意:“那依你看,最后一枚该给谁呢?”计划里是要由顾回引开其他人的,论资排辈,最后一枚也该交到白瑶手中了。 但顾回这么一问,尤其是她那随意亲和的态度,更让白瑶感觉到那种毫不掩饰地看不起和羞辱。白瑶脸涨得更红,“我可以去引开他们!”她发誓,她一点要拿朱果抢功劳的意图都没有,她只是单纯为宗门考虑。 顾回哦了一声,继续笑道:“怎么引?边跑边喊,朱果都在我这里,朱果都在这里!”顾回学着白瑶说话的样子,然后看向白瑶,问:“是这样引开?” 白瑶的脸红透了,她的眼睛里燃烧着屈辱和愤怒:“不管你怎么想!我一点抢功劳的意思都没有,清者自清!我白瑶问心无愧!” “说果子,怎么说到功劳了。”顾回又是一句话让白瑶觉得自己百口莫辩。 她只是愈发坚持:“就是二师姐如此猜忌我,我也要为了宗门拿回朱果!是非清白,自在人心,我白瑶不为自己辩解!” 顾回又扑哧笑了,真的太有意思了,越是为自己辩解的人越是爱强调从不为自己辩解。顾回这些话倒也没别的意思,她就是压力太大了,想玩。 话被人说到这个份上,虞珊再是脸皮厚,这果子也不能揣着不拿出来了。尤其是,青山宗其他人,除了萧端和赵曼,显然好些都是认可白瑶的。他们是不可能愿意白白让一枚朱果给其他宗门的,尤其这个宗门还是二流宗门合欢宗。 虞珊默默把朱果拿了出来,却没交给白瑶,连一眼都不看她,重新递回到顾回手里,强笑道:“说好的结盟配合不变,确实交给青山宗保存更妥当。” 顾回抛了一下朱果,然后伸出手,让白瑶自己接过去。 再次,白瑶感觉到那种□□裸的看不起和羞辱感。可她还是伸手接了,她告诉自己,她是为了宗门。她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白瑶很棒,白瑶成长了,如今为了做正确的事,白瑶都能够忍受别人的诋毁和羞辱了。白瑶成功地在自以为的羞辱中接过了果子,感受到一种忍辱负重的成长的快感。 羞辱她?顾回还真没这个想法,她只是单纯地烦她。至于一枚朱果,白瑶爱放谁那放谁那,反正她还有六个呢。对顾回来说,短暂松弛后,立即又是神经紧绷,她关心的始终只有东南方向。 这时候,青山宗人看到合欢宗这三个漂亮的女修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愈发沉默的人群再次听到了鸟鸣声,一声接一声,这是林鸟被人群惊动的声音。 很快各种动静传了过来,四面八方都有人追了过来。 顾回懒得再多看眼前人一眼,立即纵身朝着远处跑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动静,很快就有追过来的人发现了她。越来越多的人追赶着顾回,可惜顾回在林中好像鸟儿一样,明明能看到,但偏偏就是追不上。在众人以为追丢了的时候,偏偏又看到了顾回的身影。 众人就这样被吊着,追了一程又一程。 前面说过,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很快乌泱泱追顾回的人中就有人意识到了问题,顾回明显就是故意的,故意吸引注意,让人去追! 也就是说,朱果定然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怎么没早点意识到,如果顾回带着朱果,怎么可能青山宗一个接应她的人都看不到!这些看破青山宗计谋的聪明人再定睛一看,追顾回的人群中什么人都有,偏偏就是没有凌霄宗的秦廷之和玄剑山庄的吕岩,只有这两个宗门的几个弟子大张旗鼓地跟着他们一起追,这是什么意思,傻子也知道了! 这帮天骄,果然一个比一个心眼多! 看破局势的人越来越多,在顾回被追了两天以后,眼看着后面的人就越来越少。到最后,顾回就靠坐在一棵葱郁沧桑的古木旁等着,可一个追上来的人都没有了。 很快林中冒出来了另外三人,正是纸魅、欢欢和九尾胡不依,他们再次聚到了顾回身旁。 胡不依撇嘴一笑:“西南那边正热闹着呢,东北那边也是。”唯独顾回选择的东南方向,越发安静。也是,东南方向是丛林最茂密的地方,本就最难行,偏偏又少灵植灵药,就是往年岁古秘境开,也是少有人来的区域。 顾回一笑,看向藤蔓缠绕、古木森森的前方,那里一片苍郁之色,绿得几乎都要发黑了。那是从未有人行过的地方,她提剑率先往前走去,在他们赶路的过程中,牧野刑天朱不离也汇聚过来,朱不离显然经过一番装扮,呸了一声,“差点又要被人发现。”他恨不能把他老朱一张黑脸涂成大白脸,就这都被几个邪修注意到,幸好有刑天牧野在,才能甩开他们。 至此,巫山七人再次聚齐,跟着他们少主往东南山林最深处行去。 越往前行,他们就觉得步伐越沉重。他们渐渐感觉到好似步入一个禁地,体内灵力被压制,到最后他们作为修真的妖灵,几乎完全是靠着体力往前走。 走到现在,前面还主动让路的藤蔓,似乎也丧失了灵气,毫无所感地盘踞在远处。让他们几乎怀疑,他们到了凡人的地界,这些草木在这荒无人烟的丛林身处,没有约束地疯长着。 “听说上古秘境中有一处凡人境,要不是知道自己灵力还在,我都要怀疑这里也是凡人境了。”上古秘境千年一开,据说里面藏着神留下来的宝物,可要获得它,就要穿越凡人境。所谓凡人境,顾名思义,就是入境的瞬间,无论多高的修为都如同凡人一样,同凡人一样生老病死,同凡人一样靠着两只脚一双手面对野兽,穿越极端天气。 这对早已习惯依靠灵力修为的修士来说,如同一瞬间变成软弱的婴孩,柔弱无依地面对那个残酷的环境。即使明知道后面可能藏着神的宝物,那些大能老祖们也从不会动心思,以凡人之躯面对自然,对他们来说已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了。死在凡人境里,那就真死了,还是作为一个凡人死的,尸骨都无人收。 这里显然与凡人境不同,他们的灵力都在,只是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此时他们完全是依靠手中的武器砍斫藤蔓,开路向前。幸好队伍中有刑天牧野和朱不离三人,这三人壮硕,力大无比,但即使是这样,在经过两天两夜后,他们往前的每一步也变得无比艰难。 “果然是存放燧木的地方。”胡不依直接拿袖子擦汗,一张脸都抹花了也顾不上了。心中有个可怕的猜测,可他不敢说出来,依然跟着刑天三人砍斫着藤蔓。 可胡不依不说,其他人心中也早有这种担忧。还有三天,秘境就要关闭,所有人都会被弹出,但是看着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黝黑密林,只怕他们根本到不了存放燧木的地方。 刑天等人依然只是埋头挥舞大刀砍着。 顾回始终没有说话,她在考虑一个问题:这样一个地方,前世白瑶到底是怎么误打误撞进去的。必然有一处,是为白瑶让路的。 她停下了步子,往四周环顾。到处都是长了几千年的藤蔓古木,密密实实,只有他们的来路,靠着刀剑破开一条狭窄的小径,就是这么一个缺口,再往前一点,也很快被藤蔓再次缠绕封住。 几人看到神女突然停下来,他们也都停下,无声地等着神女。 七人身处密林中,前路漫漫,后路也已经被堵住。在这一刻,一种徒劳感在几人心中升起。但尽管如此,他们也都只是等着,等着少主的吩咐,然后走到他们所能到达的最后一刻。 燧木,是他们的生机。 不到最后一刻,他们绝不放手。 顾回闭上眼,不再用眼睛去看,完全凭着感觉朝前移动。她怎么忘了,燧明国人藏燧木用的是“幻”,触目所及都是幻。 刑天几人就看着少主朝着一片缠绕地好似墙壁一样的藤蔓走去,少主已经走到了藤蔓前面,可藤蔓依然如同周围所有草木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挡在那里。藤蔓上还有嶙峋密布的刺,粗大坚硬。 但少主却没有停下步子,她继续朝着那个方向往前走。眼看少主就要撞上去,正冲着的就是凸出来的尖锐的刺,正对着少主的眼。 九尾再也按捺不住,喊出了声:“姐姐小心!” 其他人也不觉要上前拦,就是最按捺得住的纸魅刑天这时候都要阻拦。 看到少主脚步骤然一停,其他几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落。 此时顾回虽然闭着眼,可她看到了。 看到了前面那些直愣愣凸出的尖刺,正对着她的左眼。她慢慢睁开眼,尖刺就在眼前,跟她闭目看到的一样。但是,她分明感觉到那个狭窄的通路就在这里。 再次闭目,她再次感觉到了通道,狭窄扭曲。 顾回没有再犹豫,跟着感觉,继续往前走。 刑天几人惊呼出声,他们眼睁睁看着那尖刺穿入少主左眼,耳边听到少主一声闷哼,显然是疼极了,有血顺着顾回白皙小巧的脸流了下来,触目惊心。 纸魅的心都颤了,她和欢欢此时的脸色是如出一辙的惨白。 刑天牧野和朱不离都变了脸色,难看得好像那刺不是穿入顾回的眼,而是扎入了他们的胸口,个个脸色都如同死了一样灰白一片。 而胡不依已经吓哭了,要不是纸魅攥紧了他的衣袖,他早已直接冲上去了。 顾回好似眼睁睁看着尖刺扎入左眼,只是一顿,疼痛就涌上来,她甚至能感觉到尖刺一点点入眼眶的感觉,感觉到眼球被扎碎的声音,意料中的尖锐疼痛扯动了她整个人。 不是幻觉,就是在真实发生。 “最高明的幻觉,就是真实。”父神说。 “那真实和幻觉的区别在哪里?”神女靠着父神仰头问。 “区别,就是它终归是幻觉。” 顾回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任由那尖刺携着疼痛向深处穿越。 纸魅和欢欢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就是刑天三人看到这一幕也控不住鼻头酸涩,他们知道神女必然是感觉到了什么,神女必然是在走向燧木,可看到神女遭受眼前的一切,让他们怎么受得住。 但下一刻,他们就看到了神奇的一幕。 明明藤蔓尖刺都在,可神女就是往前了。 那是通路! 尽管他们看不到通路,看到的只有纹丝不动的一切,只有神女不断被刺入流血的身体。但那就是路,神女在往前。 纸魅立即抹了一把脸,清了清嗓子,以无比坚定和冷静的声音道:“咱们跟上。” 他们看到又一根硕大的刺扎入神女左腰,随着血涌出来,神女停了步子告诉他们:“只有这条路。”神女一向空灵的声音染上了控制不住的轻颤,是疼痛带来的。 刑天牧野率先朝着神女身后走去,那个扎入神女左眼的刺扎入他们的左胸,能感受道随着继续往前,那根刺划穿胸口,刺扯着心。可两人只是闷头走在神女身后,像他们的少主一样,忍受疼痛,无视鲜血。 这就是代价。 接下来跟上的是朱不离。 纸魅先于胡不依跟上,胡不依让欢欢在他前面,他殿后。他们看不到,但慢慢他们都感觉到了那个狭窄的通道,当他们想要避开尖刺的时候立即就会碰到屏障,真实的路只有一个,还如此狭窄逼仄。 有些刺他们躲得开,有些躲不开。 鸿蒙一顾 第29节 原来这就是神女说的“逼真的幻”,他们想到了神女所说的“逼真的死”。怪不得神女问他们,“怕不怕死”,当时他们听到是在幻相中濒死的时候都松了口气,可此时走在这条艰难的路上,他们每个人都明白了,何谓“逼真的死”。 等他们终于穿越丛林而出的时候,那些钻心的火辣辣的疼,模糊的血肉,一下子都消失了。 果然,这就是幻。 是最高明的幻觉。 几人随着神女抬头,看到了一个古庙。 突兀地存在于前方的空地中。 廊檐下那个摇荡在风中的铃,仿佛是普通的青铜所做,经历了岁月,染上了斑驳。它随风而动,但却安静无声。 这景象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顾回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们要镇住这六个方位,我去里面取燧木。”这时候众人才从前方诡异的欲铃和庙宇中回神,注意到庙前两侧是六块石碑。 “燧木就在庙里乾坤交合的位置。” 这六块石碑就是八卦另外六卦:代表风的巽,代表雷的的震,代表水的坎,代表火的离,代表山的艮,代表泽的兑。石碑前有个狭窄的圈,只容一个人双足站立的位置。 顾回看着那个狭窄的位置,回头,一双漆黑的眼逐个扫过六人。 她慢却清晰地说到:“还记得我问过你们,怕不怕死?”她抬手往下压了压,要说话的人重新闭口看着他们的少主,“当你们站上去,面对的是濒死的体验,甚至是死。”说到这里她提起左手轻轻摸了摸自己左眼部位:“是幻觉,但这样的幻觉和真实又有多大的区别。” 随着顾回的动作和她的话,六人都想到了刚刚穿过的那条路。 那种钻心蚀骨的疼还依然清晰。 欢欢白了脸,嘴唇咬得出了血。就是刑天牧野,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顾回的眼中没有感情,只是幽幽的黑,就这样看着他们:“现在怕还来得及。你们踏上卦位,就入死境了。而当我穿过欲铃,我们就生死相连,你们就是我的守卦人。你们中有一个人离开卦位,这次行动就失败了。”顾回再次看了一眼那狭窄的站位,在生死相逼时刻,离开那个位置是多么大的诱惑。 “一旦你们有人离开,我也必然会受反噬。” 说的是生死攸关的事,顾回的声音始终是冷而淡的。 “最后再问你们一次,怕不怕?”现在退缩,还来得及。 第30章 “最后再问你们一次,怕不怕?” 顾回的声音显得冷淡,伴随着古庙欲铃,还有前方六块石碑所象征的死境。 刑天六人的脸色都称不上好看,尤其是欢欢。沉默是短暂的,在这个古怪的境遇中,却好似被拉长,他们互相看着彼此,然后一起看向了他们的少主,给出的答案依然是:“不怕。” 他们需要燧木保命,想要在这个残酷的修真界活到最后,义无反顾。 顾回点了点头,抬手念咒,慢慢变了状态,其他人都知道少主在抽离自己。少主本就无心,再利用少主出神入化的巫山密技草木化,可以过欲铃而让铃不响。 草木无情无欲,欲铃怎么会动呢。 六人只是眼神交换间,就定下了各自要镇守的方位,虽然脸色还没有从一路痛楚中恢复过来,但走向自己所要镇守方位的脚步都是坚定的。 纸魅轻轻叫了一声:“欢欢?” 欢欢在自己要镇守的巽位前停住,回头看向纸魅,苍白的脸色笑了笑:“姐姐,我不会动。”她不会动,不会离开。也许她会怕,她会怕得要死,但她绝不会让他们巫山的神女因她被毁。 纸魅也露出一点同样苍白凝重的笑:“少主信你。”所以即使是他们中最弱小胆怯的欢欢,神女都没有多看一眼,她只要他们的答案。 欢欢的笑更真实了一些,她点了点头。他们说不怕,神女就信他们,就把自己的命交到他们六人手上。他们巫山人从化生就彼此相伴,神女信他们,信她。 六人在六个方位站定,看向同样站定在欲铃前的少主。 顾回的视线再次一一从六人身上扫过,他们每一个人都冲她点了点头,于是顾回转身,挥下了手。与此同时,六人同时提脚迈步上了卦位,而顾回也开始经过欲铃。 一直随风晃动的欲铃瞬间停了停,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好像在确定,然后才重新又随风轻轻无声摆动。 欲铃始终无声,同几千年来一样。 穿过欲铃,踏入庙宇的瞬间,平静的空气好似水波一样动了。顾回感受着这种波动,六人为她不能动,而她要尽量做到情绪不起波澜。她情绪的每一点波动,传导进六人此时所处的死境中,都会是对他们更严酷的考验。例如她如生了怒,身处坎位的胡不依面对的水就会气势磅礴翻涌,让他逃无可逃,把他卷入其中。其他卦位,也是如此。死境中追逼他们的力量,会被她的情绪滋养。 任何情绪,都是滋养那些死亡力量的能量。 此时七人生死相依。 顾回看向乾坤交汇处的台子,上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似乎叩问来人,你们承受所有,走向一个空,值得吗? 顾回不为所动,朝着乾坤交汇处走去。 却一步迈出,一下子如同跌落深渊,整个身体在一片漆黑中下坠。 顾回整个人不受控制一震,但立即她就收敛神魂,提醒自己:一切都是幻相。任由那完全无法操控的失重感觉包裹自己,她不反抗,也不反应。 只是她那一瞬间的神魂动荡,外面六人紧闭的面容上就同时露出痛苦神色,好一会儿才慢慢平稳下来。胡不依脸失了血色,喉间耸动,此时死境中的他被捆缚在一个柱子上,整个黑漆漆的牢里都是水,它们在无声地一点点向上上涨着,从最开始的在膝盖间,现在已经到了脐下丹田处。而那一瞬间,有心怀恶意的狱卒抬手唤出一个水球扑到了他的脸上,他整张脸都被困在那团水球中。 窒息感攀缘而上,似乎永远不会离去。无论他如何偏头躲避,那个水球都牢牢覆在他的口鼻之间。 好在不知为何,那个狱卒冷笑了一声,收了手。顿时水球消失,黑洞洞的空间里,昏暗的烛火映着他那张不怀好意的脸,他恶魔般的嗓音留下一句:“期待新的玩法。”而周边无边无际的水依然按照它的节奏缓缓上涨着。 顾回的坠落终于触底,她落在一个白玉石地面上,顾回抬眼,前面是青山宗正殿。 入目是一片大红。 周围响起熙熙攘攘的人声。 有青山宗的女弟子看见了她,急急上前拉扯住她,“师叔!这样的日子,你怎么还惦记着去后山练剑!赶紧跟我换衣服去吧,误了时辰可了不得!” 顾回眉眼不动,冷漠地任由她拉着往前。 才往前走了没多远,迎面就撞上了面色苍白冷淡的青云道君,这个大喜日子的男主。他依然是一身白色的道袍,在一片喜庆颜色中格外显眼。 一场大婚,两个人都不着急换喜服。这么可笑的事情,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 沈遇看到被拉过来的顾回,也不过是温和一笑。此时的顾回能清清楚楚看到那个笑容,从来不曾到眼底。他的眼底,是拼命压抑的——茫然。 通讯石一响,沈遇就立即低头去看。 顾回冷冷看着,这就是整个修真界都在议论的清冷道君,可真清冷——,她归来后唯有的两次给沈遇发通讯石,对方都没有看到。 一次是顾回想跟他好好谈谈,一次是顾回遇险。 事后沈遇怎么说的来着,他满脸歉意,他说自己始终用不惯通讯石。这就是道君的用不惯..... 后来顾回才知道,第一次是白瑶看到信息吃醋故意藏起来,为此还跟沈遇又虐了好几天。一个要罚小弟子,除非她能认识到自己的错。一个硬挺着脖子咬着唇就是不说话,自愿领罚。后来罚的人冷心但含情,领罚的人倔强地含着泪。 而第二次,巧得很,白瑶也遇险了。沈遇没看到她的通讯石,但收到了白瑶裂开的召引符。那时的顾茴倒是也想裂开一张,可她没有啊。 顾回看着沈遇看过通讯石后表面看起来依然平静,但怎么都掩不住心焦的脸。好一会儿,他就那么愣愣看着地面,让此时站在他面前的顾回怀疑地面那处要是不能爆出一本辟邪剑谱之类的秘籍,都绝不值得被这个被整个修真界判定为清冷无欲的道君看这么久。 她很平静,就这样平静地看着。她感觉到此时自己空荡荡的胸腔中甚至有了心,那颗心悬在那里,等待着被触动。 她好似一个傀儡,陷在这个境里,一切都像前世一模一样,在她眼前发生。只是这一次,彻底明白一切的顾回,把此时沈遇的挣扎,沈遇对白瑶压抑的爱恋看得一清二楚,简直是纤毫毕现。 她清楚知道自己身处幻境,但幻境依然逼真得让她诧异。逼真到当她抬眼看去时,她能看到风吹动檐上大红的灯笼,穗子上的灰落了下来,迷了她的眼睛。 居然一点破绽都找不到。 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大概把眼睛揉红了一些,沈遇好像这才看到眼前人,迟疑了瞬间道:“你别多想,只是她就这么跑了出去,作为师尊,我得把她找回来。” 这下子顾回能忍住不揉眼了,她红着眼睛歪头格外认真地看着沈遇。 从他微微皱着的眉,看到他略垂下的眼,然后落在道君薄薄的唇上。当年大楚,让无数闺中少女恋慕的这张脸,到了修真界依然让无数女修仰慕,却都始终只能远远看着讨论着。 人模狗样的,可他到底是怎么用这张嘴说出上面那句话。 前世顾回听来倒不觉得有什么,可再次听到,顾回只剩下冷笑,她平静地想,如果把这人牙齿都拔光,曾经那个让她炫目心动的人,也不过如此。如果初见这人就没有牙,看着瘪嘴的沈遇,她还会觉得心动吗?难道她跟沈遇一样,喜欢的不是眼前这个人,而是一个光彩照人的人..... 大概是顾回始终一言不发,反而意味不明地打量,让对面人抿了抿唇,终于抬眼跟顾回视线相接。总感觉顾回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了,沈遇愣了愣,轻声道:“我说过的话,都算数的。等——她回来,你能不能——”怜她孤苦,对她好一些。 “咱能不能先不说话?赶紧的,先把衣服换上。”你得换上大红衣服,剧情才能继续往下走,你们才能搞虐恋堕魔那一套啊。赶紧走完剧情,她忙着呢。 顾回突然一句话不仅成功让青云道君愣住,连那个把她拉扯过来的女修都傻眼了,怎么都无法相信有人这么跟道君说话。 顾回找不到其他的破幻之法,只能走剧情,她料定剧情走完了,这个幻境自然就破了。她才懒得听孤苦无依的小白菜的故事,懒得听什么清清白白的师尊小徒的故事,清白不清白一会儿天下人都知道了,这会儿浪费时间掰扯什么。 她这时才看到旁边这个拉她过来的女修不就是那个赵晴,不中用啊,刚才带着气催她的着急样子呢。顾回直接无视一边瞠目结舌的赵晴,往前一把扯住青云道君,拉着就走,看到有拿着吉服的人过来,二话不说伸手接过,直接当场套下来自己那身,腰带一扎,这不就好了。 要是像前世一样光吉服就折腾大半个时辰,她倒是能控制住心境波澜不动,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开始着急。 套好吉服,看到前面的道君和来人弟子都傻愣愣看着自己。 顾回又稳了稳自己整个状态,含笑平和问道:“怎么?穿呀!”是不会吗? 沈遇怔愣。 “拿过来!”顾回冲旁边捧衣服的人道,难道就没一个利索的,怪不得眼见着青山宗就要掉队完蛋呢。 其他人就见顾回十分不耐烦扯过衣服,立即又含笑平和道:“弯腰低头!” “再低!” 把另一套吉服套上了清冷的道君身上,“行了,咱们赶紧过去吧。” 沈遇神色复杂看着自己身上格外潦草的吉服,抬头再次对上顾回似笑非笑的眼睛,没想到顾回一点不觉有什么不对,反而唇角一弯:“挺好的。”反正开始你就不想穿,一会儿还想着脱,也就适合这么潦草穿着。 道君的眼神闪动,他一下子有些看不懂自己这个师妹了。 顾回又开始温和催促:“快走呀!”虐还得花时间呢,这个剧情估计不可能省,其他剧情能省就省一些吧,赶紧虐起来呀。 谁知道君突然伸手隔着吉服攥住了顾回的手腕,温声道:“我会对你好。只是你要知道,白瑶她——” 顾回立即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白瑶她从小孤苦,无父无母,怪可怜的,自然对你这个师尊格外依恋一些。你作为师尊也只是怜惜她,难免就多偏宠一些,我都明白。”说到这里还用力点了点头。 “别人说的那些话太可笑了,我一句都不信。你们俩清清白白,就是咱们修真界最清白无辜的师徒俩,师如父,白瑶又没爹,那绝对是把你当亲爹一向依赖。你也没闺女,那必然是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疼。” 说到这里对旁边那些看过来的青山宗弟子们喊了一声:“还藏在那里看什么看,都散了快去前殿准备吧,以后可别瞎编排了,青云道君和白瑶就是亲如父女,爹还不能疼女儿了,瞧你们一个个龌龊的,我都看不下去了。” 说完了这些顾回又笑眯眯看向青云道君,还隔着衣袖慈祥地拍了拍道君紧绷的身体:“我真的都明白,你无需多说,我还能不信你吗?我就是不信你,那白瑶天真无邪善良可爱,她能有什么坏心呢你说是不是?” 广场上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顾回爽朗快活的说话声。 看,前世要花一个时辰掰扯的剧情这不就走完了,顾回无视旁边一众呆愣的脸,觉得这个速度才让人满意。 把所有人都聚集到了青山宗正殿前,剧本终于来到了这个故事的最后。 青山宗正殿前,一片铺天盖地的红,汇集着整个修真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 剧情终于走到了最后。 把人带到了最后的剧情点,顾回立即冷漠地松开了手。人群中有一声小小的惊呼,不用回头,顾回就知道,那是一个大红灯笼被风从檐上吹掉了下来。后来所有人都说,这就不是吉兆。 鸿蒙一顾 第30节 猎猎作响的风吹动她身上的大红衣袍,吹动她的发,所有人似乎都注意到那个掉落的灯笼,眼神里交换着那些听来的闲言碎语。只有顾回,这次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旁边的青云道君突然问了一句: “你,在想什么?” 顾回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侧脸上,她诧异转头看向身边高挑挺拔的沈遇。幻境里的一切逼真到让她暗自警惕,但这句话却是前世没有的。 “我在想——”顾回看着沈遇熟悉的脸,嘴角缓缓浮现了笑意,她低声对沈遇说: “看,你的意中人——来了。” 剧情转动,淹没了沈遇那瞬间惊惶的脸。修真界此时的天骄白瑶,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袍,坐着毕方鸟从远处而来。早已突破化神的毕方鸟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这样张扬热烈的出场让整个青山宗都安静了下来。 明明声音还在的,可顾回就像什么也听不见,冷漠地看着剧情一点点推到最后。 最后,白瑶堕魔,喊出她真爱至上的不屈宣言。 终于快结束了,顾回缓缓吐出了口气。 她看着沈遇艰难地对她吐出那三个字,只觉自己心头一轻,却微妙发现与前世不同,沈遇没有毅然扯下红袍转身向着白瑶而去,而似乎发现沈遇没有毅然追去,堕魔的白瑶骑着鸟也顿了顿。 可不要节外生枝。 顾回当即伸手替他扯下了身上的红袍,推了他一把:“我原谅你,快去吧,跑快点说不定还能跟白瑶一起坐上鸟。”就不用自己颠颠在后面追了,骑鸟多威风。 这次,吉服是她帮他穿上的,也是她帮他脱下的。 这次,几乎完全是顾回亲手把他推到鸟背上的。 看着毕方终于驮着两个人起飞了,她能感觉到这个幻境开始崩塌了,从她身后的灯笼开始,整个青山宗正殿都在崩塌消散,然后是人群,眼看就要崩到顾回了,终于放心的顾回于整个崩溃的背景之上,遥遥地冲着前方骑鸟离开的两人竖起了中指。 “是你不配。” 谁也没想到,这次追上白瑶的沈遇回了头。 正好对上目送他们竖着中指的顾回,幻境崩溃,最后一幕是沈遇惊惶的脸庞,他冲着她的方向大喊:“夭夭!” 前世从她回到青山宗,整整一百年,沈遇只叫过她一次夭夭。那一次,白瑶伤情,融洽了两百年的两人第一次陷入了无声冷战,沈遇陡然惊恐明白自己的心意。顾回没想到,这幻境真有意思,赠了她来自沈遇的第二声“夭夭”。 幻境结束,顾回重新回到了所在的庙宇。而此时的秘境外,众人就见调息的青云道君陡然一惊睁开了眼睛,近处的弟子惊诧发现,一向清冷的道君额际被汗所湿。沈遇茫然睁眼,看着前方秘境入口,抬手捂着心口,直到此刻那里还隐隐疼着。他好像,做了梦?可分明清晰的一切,在睁眼的瞬间全都模糊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有梦境留下的无限的迷惘和不知因何而起的痛悔。 庙宇中的顾回,几乎是出幻境的瞬间就朝着乾坤相交方位奔去,她怕再掉入下一个幻境。 可明明就在不远处的台子,却任由顾回怎么跑似乎都跑不到。而在顾回奔跑中,幻境又生。这次顾回站在一棵巨大的穷桑树下,她愣了愣,伸手落在了身旁的穷桑树干上,轻轻抚过。树干的纹理擦过她的掌心,如此真实,这次她是在巫山。 “这是幻。”她低低提醒自己。 “在说什么?”一个清朗温和的男声响起。 顾回转头,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青年,手里拿着一截枯枝轻轻扫过旁边草木,自己一看过去,他立即移开了视线,抿了抿唇角。 怎么会是他? 遇到陆湛,那已经是一万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父神还在。那之后不久,父神就要陨落了。顾回一遍遍提醒自己这是幻境,全都是假的,穷桑树是假的,巫山是假的,父神还在也是假的。可她几乎忍不住,想要去高台看一眼,父神是否还坐在那里看云海。 看一眼,就看一眼。 只要自己记得是假的,就好。 她却只是更加用力扣着树干,不松手,不要去看,都是假的。 顾回所有的心力都用来控制自己的神魂,警醒安于此处,纹丝不动。却感觉手上一热,她睁眼看到是陆湛,此时他正小心捧起她的手,那么大个子的一个人垂着头小心翼翼捧着她的右手,看到这样的陆湛顾回难免觉得怪。 她心说谁能想到此时这个人畜无害的白衣少年人,一万年后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幽王,自己这个神女落魄到都得哄着他。 “还好没有扎进刺,你在想什么?”高大的年轻人干净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顾回这才发现,陆湛的睫毛真长啊,还轻轻颤着。 看顾回不说话,陆湛又道:“你刚刚不是说想玩游戏,人间的游戏”说到这里他突然红了耳根,却还是问顾回:“你还想吗?” 哦游戏,是游戏,难道这个剧本是要陪陆湛玩完那个小游戏。可这个幻境凭什么认为这能让她神魂波动呢?她猜是要利用巫山,利用她想家想父神?顾回更加小心控制自己整个神魂,一遍遍提醒自己。 她决定认真陪陆湛玩那个游戏,然后看看这个幻境欲要如何。 顾回点了点头:“想。” 就看到陆湛白玉一样漂亮的耳根处再次红了,这次他却没有移开视线,垂眸盯着自己,低声道:“我会追上你的。” 看到这样的幽王,顾回有些想笑。 陆湛却以为她不信,更郑重道:“我一定会追上你的。” 顾回这才想起来,当年的自己确实不信这个不知打哪里来的弟弟能追上自己。她可是巫山神女,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是鸿蒙之子。 顾回很配合,像当年一样指了指眼前这个无比巨大的穷桑树:“我不欺负你,就在这棵树下。” 剧情启动,神女绕着穷桑树跑,鸿蒙之子就在身后追。 顾回想不起当时陆湛追了多久了,要知道,没人能比她跑得更快。重新跑在穷桑树下,感受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顾回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但同时她也没有忘记她还在幻境,她静静等着接下来幻境出招。会是,父神吗? 突然扑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切都同当年一样。 那时候是顾回从神女墓中醒过来的第二次,她对整个世界都还很好奇,又爱闹爱玩。别说绕着穷桑树你追我跑的游戏,就是陪着父神看云海,她都能看上一天。 她当年只得意陆湛怎么都追不上自己,却没想到那人直接转身,迎面把自己抓住了。 剧情至此,顾回已经有些想不起自己当年说了什么了。毕竟,一万年,真的太久了。她只是静静地于陆湛的怀中抬头,对上了他垂下来的眼睛,又看到他的睫毛再次轻轻颤动。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 当时是都没有说话吗?顾回实在记不起了,她等着陆湛说完他该说的话,走完这段剧情。此时,顾回的心思更多的还是放在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上。这个小剧情绝对是个引子,后面一定藏着让她措手不及的大招。 此时她足够平静,所以能感觉到对方胸膛的起伏,陆湛的心在剧烈跳着。 顾回几乎想说,身体不好啊,这才跑了几圈就喘成这样?不过她确定当年的自己肯定没说这句话,所以她忍了忍把这话吞了下去,免得拉扯出更多的对话和剧情。 她能感觉到陆湛年轻干净的气息扑在自己脸上,比林间的风还干净。他是鸿蒙之子,是鸿蒙之气化生。而鸿蒙,是天地初始,本就是最纯粹最干净的存在。后来才有人,才有污浊。 “夭夭,”这次不仅耳根,浅浅的红浮现在他白玉一样的面庞。 顾回默默翻了个白眼,他来了,他要开始哄小孩了。她等着他那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可当年自己偏偏还信了一阵子,实在是那时候的自己太年轻。 只是这次顾回发现陆湛居然不是她记忆中的信口说来,她能感觉到他努力收敛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跳动,拉扯着这个青年人,让顾回几乎都有些同情他,想直接帮他说了算了。 她看到陆湛的喉头滚动了一下,然后听到他说:“在人间,这个游戏才做到一半。” 顾回突然想起来了,当年她被人捉住闷闷不乐,噘着嘴回了一句:“可你已经抓住我了。”当年自己肯定想,都被抓住了怎么才一半,“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这次陆湛移开了视线,更紧张了,声音更低,如果不是此时林间足够安静,那声音低得也许顾回真的会听不清:“我当时没说完,你就跑了.....另一半是说,如果.....我抓住你,像这样”,说着他十分小心地捏了捏顾回的脸颊,好像生怕捏疼她一样,才低声道: “你是要给我做道侣的。” 顾回:..... 对,这人就是这么骗当年的自己,一个才醒过来两次,看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加起来不足一年的神女。 陆湛依然不看她,却有脸低声强调:“这个游戏就是这样的,你玩了,就得认。” 顾回:..... 如果不是看陆湛此时脖根儿都浮上了微微的红晕,顾回真的要怀疑这个鸿蒙之子的第一世是不是化生在青楼里,张嘴就会骗小姑娘。 “我不信。”她当年就不太信,她当时听到这个说法吓了一跳,人间定道侣是如此草率的一件事吗? 大概说着说着陆湛自己已经信了,越说越顺了:“你不信没关系,但你得认啊。是不是你要玩的游戏?是不是没等我说完你就开始跑了?” 顾回看到他咬了咬唇,这次他干净的目光迎上了自己看过去的视线,他的声音低而坚定: “我不管你。我认了,我以后生生世世,只要你做道侣。” 说着还补充一句:“我是个非常认真的人,我劝你也要做个认真的人。” 顾回:..... 我只劝你做个诚实的人。 “这不是游戏吗?”她当年只是想玩个游戏啊。 “对游戏也要认真啊。”陆湛目光一闪,两手轻轻按住顾回肩膀,微微躬身垂头看着她认真道:“我不着急的,我等你长大。” “你能等多久?” 顾回静静地看着眼前人,他的目光太赤诚,太干净,于是她问了。这个陆湛哪里知道,此时他眼前的女孩已经见到过一段缠绕了十生十世的真情,十世,无论人皇转生何人,他总会心心念念来到巫山,为她而来。这样的情意,改变也不过只要两百年。 “一万年,够不够?”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一身白衣的少年陆湛,露出了一个俊秀羞涩的笑容。 第31章 “一万年,够不够?”少年模样的人笑得羞涩,问得认真。 然后幻境就散了,幻境溃散那一刻,顾回看到陆湛又说了一句什么,顾回听不到。但是顾回看懂了,他说的是: 一万年不行,再一万年。 幻境一散,顾回几乎没有片刻的迟疑,立即朝前奔去,她的神魂纹丝不动。 这样愚蠢的话,她压根不信。 这次顾回反应更快,快到没有给幻境反应的时间,让她再次靠近了那个台面,近了,马上就到了。顾回拼命奔跑,任由路线被无限拉长,她无动于衷地往前跑着,就在她几乎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乾坤交合位置上的高台的时候,顾回再次跌入幻境。 巫山之中,高台之上。 前方是翻涌的云海,日头刚刚升起,云海仿佛镶着一层金边,耀目瑰丽。 顾回整个人都僵住了,她能感觉到她的身边有人。 她闭了闭眼,缓缓吐了口气,慢慢转头,看到了她的父神。 父神靠坐在高台上,就那样出神地看着云海。顾回刚一转头,就看到父神脸上露出了笑,他目光未动,但他知道女儿看向了自己,像顾回听过的无数次,他叹息一样唤她的名字: “夭夭,看这云海,多好啊。” 顾回仔细看这个幻境中的父神,每当静静望着云海时,父神的眼中总是充满一种梦幻一样的柔情,那一刻让顾回觉得他不像一位从亘古走来的神祇,而像一个人。一个深沉的满腹柔情的人,一个依然专注地在爱着的人。尽管他最爱的人已经陨落,可顾回常常觉得父神依然能从云海中看到她。 她的母亲最爱的就是天际云海,父神常说,那时候他总不明白,云海到底有什么好看,为何她的母亲总能一看就是一天。后来,当他爱上陪伴她看云海的时候,她却不在了。 “夭夭,神也无法永存。”说到这里父神终于转头看向了顾回,脸上都是慈爱,“唯有这动人心魄的美,亘古长存,怪不得你母亲那样喜欢。” 当父神眼睛看到她的时候,顾回嘴唇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她全副力量都用来告诉自己:假的,是幻相。 可是幻相中的父神,同真实的父神,又有什么区别呢?何谓幻,何谓真。难道此时,她能说她没有看到父神?她看到了,她甚至可以触碰到,是幻还是真,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鸿蒙一顾 第31节 如果真实也注定有改变甚至破碎的那一天,那么又同美好却注定溃散的幻相有多大区别。 顾回眷恋地看着曾经为自己为巫山撑起一片明媚天空的父神,那时尽管她总是长眠,可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是无忧无虑的。父神连要求她都不舍得口气重了,总是叹息一样道:“还是不想修炼啊?” “玩完回来了?” “又缠着他们给你讲外面的故事了。” “你呀。”父神大概想说还是得好好修行,可他看着眼前难得醒来的女儿,最终却只是笑着摆摆手:“去玩吧。”顾回就快快活活飞出去玩了。 有那么一瞬间,顾回几乎要说服自己,真实并不比幻相更高贵,当幻相无限逼近甚至超越真实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幻相里沉眠。 但,她还是慢慢站起身,她听到身边的父神含笑问她: “这就要走了?” 这次顾回没有抬头,只看着父神的衣角,轻轻点了点头:“得走了,我的朋友还等着我呢。” 她又听到来自父神的熟悉的叹息,她努力控制着心神。 她能感觉到父神又用那种充满疼爱的目光看着自己,她听到身后的父神慢慢说道: “去吧夭夭,去玩吧。” 顾回意识到,这个幻境里没有故事,这个幻境的结束开关在她手里。只要她迈下高台,这个高台连同高台上的父神都会立即溃散消失。 她已来到高台边缘,转身看向父神,嘴唇微微抖动,然后露出一个同往日一样的笑容,她笑着问: “父君,我离开这么久,你想我吗?” 父神看着顾回的眼光含着担忧,也含着悲悯: “夭夭,你离开这么久,是去寻找属于你的心了吧。” “得到你想要的心了吗?” 那一瞬间顾回死死控制着自己整个人,她很想扑上去,在父神宽阔的怀抱里痛哭一场。极力的自我控制,让她的面容都轻轻抽动:她入了轮回,失了命珠,却没有得到那颗心。 她想跟父神说,南方帝君那个狗神,连同他那个在她眼里一无是处的女儿,都能欺负她。 可最后,她只是冲着高台上的父神露出了同昔日一样甜美的笑容。 此时云海之上,日头高升,整个高台都一片灿烂。 顾回带着灿烂的笑容回头,毅然迈下了高台。 在父神的形象随着高台一起崩溃消失的瞬间,她听到父神的声音: “夭夭,如果有那一日,上古秘境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顾回猝然回头,可她的身后,已是一无所有。 幻境破灭,她重新落回庙宇之中,双足落地瞬间,顾回纵身一跃,扑到了高台之上,在她伸手过去的刹那,空荡荡的高台之上出现了一个璀璨的树种——是封印的燧木。 握到燧木的瞬间,顾回吐出了一口鲜血。那是幻境中她压住的激荡情绪,在她终于放松压制的时候,脏腑震荡,鲜血涌出。 而在顾回握到树种的同时,处于死境中苦苦挣扎于不同灭顶之灾的六人,也终于得以解脱。陷入沼泽已经灭顶的牧野感觉到吞噬他的沼泽开始离去,他仰躺其中,露出了笑容;水牢中已经淹没胡不依整个人的水也终于褪去,让始终处于窒息状态的胡不依露出了口鼻,大口呼吸;任凭怎么躲闪都始终劈在刑天身上的天雷顿消,血肉模糊的刑天露出了一口白牙;把纸魅烧得全身溃烂的火,把欢欢一次次卷起又无情抛下的风,压在朱不离胸口挤压着他整个胸腔的山通通消失了。 站在石碑前的六人同时睁开了眼,还伴着未褪尽的惊恐。 他们甚至一度都忘了自己是在幻境中,被濒死的惊恐攫住,头脑发昏,唯一死死记得的只有三个字:不要动。六个不同的人,心里有同一个信念,再坚持一下,再多坚持一会儿,神女马上就会来救他们。 此时六个面色惨白的人都看向了走出庙宇的神女,一切灾难都离他们远去,眼前只是庙宇蓝天,还有远处的鸟鸣。 他们看到神女慢慢张开了手。 一枚蓝色的树种发出璀璨的光芒。 六人惨白的脸色慢慢浮出了笑容,他们做到了,他们拿到了燧木! 七人相护扶持,走出庙宇。 门口处,胡不依撞上了前面突然停下来的牧野,“是不是还难受得很?我也——”胡不依的话突然停了。 七人一下子都住了脚步,徒劳地挡在神女前方。 庙宇前方空地上,一袭黑袍的幽王陆湛负手立在那里,望着前方葱郁的密林。 此时,他转过了身,目光落在他们少主身上,或者说落在少主手中燧木上: “燧木,本座也想要。” 一时间丛林变色,黑云压下,刑天六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随着幽王一挥袖,再睁眼六人都被甩出了东南,六人相视,尽皆变色。 沉默地爬起来,再次朝着东南方向奔去。 可是他们都知道,没有用了。 幽王太强。 这样想着,他们奔向东南的脚步越发快起来。 东南庙宇处,黑云褪散,困住整个东南角的幻相也彻底消失。顾回攥紧了手中燧木种,盯着陆湛。 而陆湛也伸出了手:“拿来吧。” 拿来是不可能拿来的,这是纸魅六人死了又死才换来的。打,也是真的打不过。 可是幻境之中,顾回发现了陆湛的一个秘密。她只是不确定,万年过去,那个小小的秘密还剩下多少。 顾回目光微微闪动,往前迈了两步。 陆湛始终冷冷看着她,面上看不出丁点曾经的样子。一万年,足够把一个动不动脸红的少年变成一个铁石心肠的幽王。 顾回似乎要伸出手,可伸出手的刹那她却像阵风一样掠过陆湛身侧,待陆湛回神的时候,顾回已经消失在原地。 打不过,那就跑! 论跑,尤其是在密林中跑,顾回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跑?”陆湛苍白的脸上,狭长的眼尾微微泛红,他看向密林处,顾回没有任何阻碍地穿行在藤蔓缠绕古木森森的密林中。 陆湛看了一瞬,进入密林,开始追。 一个在前方不顾一切地跑,一个在后面沉默地追。 在这片莽莽苍苍的丛林中,无声地上演着一出奔逃与追逐。 这是一场漫长的追逐,从日落西山到月上中天。 后面的人一步步近了,顾回甚至能够感觉到身后人急促地喘息声。直到身后人从后方彻底禁锢住顾回,灼热的呼吸扑在顾回耳边。 陆湛搂着顾回许久没有说话,半日才艰难道: “拿来。” 可他甚至不知自己要的是什么。 顾回在陆湛怀中,死死攥紧自己的手,藏在身前,她不给也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陆湛才终于伸出苍白冰冷的大手握住了顾回攥紧的手,再次顿了顿,他的鼻息扑在她耳边,连同他的声音都直接入她耳中: “你不给,我自己来拿了。” 说着他就要掰开顾回的手,可怀里的人却攥得更紧,就在陆湛下狠心再不管她要硬来的时候,他听到怀中人开口说话了: “怎么现在你不耍赖也能追上我了?”声音里带着亲昵的抱怨。 让陆湛握着她的手一下子就颤了,万年前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声音,非要他承认是他耍赖了,非要他承认要说跑,这世间没有人会比神女更快。 岁月模糊,其间多少痛楚,可全都揉碎在她一声娇气的抱怨中,让陆湛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处何地,他握着顾回的右手微微发颤。 顾回的语气更沮丧了:“那我还能怎么办呀?为了这个我当时把命都豁上了。” 说着她突然转头。 两人姿势无比亲密,顾回头一动,陆湛灼热的唇就擦过她冰凉的耳,让陆湛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一下子推开怀里的人,好像碰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退开好大一步,怔怔看着眼前人。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陆湛看到月光下的少女就那么毫无防备地看着她,眼神里有着跟家人才有的放松亲昵神色。 今夜月光太好,好得让人心如在其中荡漾,那么疼,但又那么甜。 月光下的陆湛面色苍白,但是唇红如血,顾回看到他长长的睫毛轻颤。 他缓缓走到顾回身边,看到顾回的手攥得更紧,陆湛轻笑了一声,居高临下看着跌坐在地的顾回。然后慢慢探身托起她小巧白皙的脸,他的手是凉的,目光是冷的。 可惜,顾回却注意到了他另一只垂下的手,始终发颤的指尖。 陆湛看着顾回月光下的脸,白皙细腻,眉眼精致,越来越靠近神女本体。 他知道,此时顾回这个人,她的命,都在他手中。 这个没有心的人呀,还有一条命。 她欠他一条命。 他该拿走她费尽心机得来的燧木,然后要了她的命。无数个痛到熬不下去的时刻,他不止一次咬牙切齿,他要让她痛苦,他要她的命。 漫长岁月,一无所有,实在难熬得很。 顾回的眼睛是很深的黑。 陆湛的眸子却是浅淡的。 陆湛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有一刹那他的手扣紧了,然后陆湛突然松开了手。 好像他突然出现,他突然放开了顾回,转身离开了丛林。从追上她的那一刻,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静谧的月光穿过林叶,静静地照在顾回身上。 她张开手,看着掌心发着蓝光的燧木种子,慢慢笑了。 此时纸魅已经找到了这里,看到燧木还在,惊愕望向神女。 顾回捏起燧木种子,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望向纸魅。 “少主,你——?”纸魅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也算是打探了幽王不少消息,见过幽王实力的。他们都以为燧木一定保不住了,只希望少主无事。 顾回歪头看着纸魅:“是你说的。” “什么?” “男人的旧情,最好用。” 陆湛明明可以直接拿下,可偏偏来追。那时候,顾回就知道,那段万年前的旧情可以用。如果单论跑的话,没有人可以追上她,没有人。 鸿蒙一顾 第32节 可是只有让陆湛追上她,才可以更好地用旧情,不是吗? 顾回捏着燧木种子,借着月光仔细看着。 真好看。 月光下,燧木的蓝光有种动人心魄的力量。 “纸魅,这世间唯有美,永恒不变。”其他一切,都是会变的。 “我只想要燧木。” 顾回一翻手把燧木收入掌心,盘膝而坐,距离秘境关闭还有一天世间,而这个静谧的东南角就是最适合炼化燧木的地方。 陆续过来的其他五人同纸魅一样立在神女周边,为她护法。 而外头,朱果之争还在如火如荼进行着。秦廷之和吕岩已经得了赵曼和白瑶手中的两枚朱果,此时正带着凌霄宗宗和玄剑山庄弟子围追最后一枚朱果,眼看也可以收尾了。 他们倒是没想到,萧端如此难缠。青山宗这次是豁出去了,所有进来的人都只护朱果,岁古秘境这样两百年一开的好地方,他们是一株灵植都没采,全拼在朱果上了。 可惜,再拼命也没用。 秦廷之看了看天色,“日出之前,就能拿到最后一枚了。” 到时候凌霄宗二玄剑山庄一,青山宗落空,昭示的正是修真界新的格局。已经几百年了,修真界的格局,也该变一变了。 夜色结束,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青山宗的最后一枚朱果也失去了。青山宗弟子一个比一个疲惫,也一个比一个沮丧,一时间他们甚至不知该干什么,朱果没有了,去抢上品灵植吗? 萧端擦了擦嘴角的血吐出一个字: “追。” 还有一天,他们还有机会。 有弟子靠在树旁,捂着受伤的左肩,忍不住嘟囔了一声:“追上也打不过。”旁边立即有人道:“打不过也得追呀。” 三枚朱果,他们青山宗如果一枚都拿不到,想想到时各宗门嘴脸,不少弟子就觉不寒而栗。 “顾师姐呢?”有人问,顾师姐把人引开了,后来怎么好像消失了一样。 “那谁知道。”赵晴为了护住白瑶那颗朱果,受伤也不轻,此时火气很大。青山宗弟子一个个都被打得快爬不起来了,被掌门和长老寄予厚望的天骄呢,青云峰名声鹊起的二师姐呢?! 白瑶沉默地靠着赵晴,没有说话。 赵曼看了这边一眼,淡淡说了句:“顾二师妹取到了果子,交给了咱们,又引开了那群人,我觉得她已经比谁做得都多了。”已经比谁的作用都大了,怎么抱怨也不该抱怨到顾回身上。 “我只是想说,如果她及时回来,说不定我们能保住一颗。总不能引开人,引到最后直接没影了吧?”赵晴疼得哼了一声,愤愤道。 再远一些的树边靠着虞珊和几个合欢宗弟子,虞珊早不想跟着这群人了。青山宗,大门派,多威风啊,但她早烦了门派里有些人了。只是,结盟的时候,顾回要她帮着青山宗守果子.....她既结了这个盟,又应了顾回,就不能半途反悔,成什么人了。 再说,顾回这么厉害,人又仗义,听顾回的肯定没错。顾回让她守着,她就守着吧。 哪知道他们合欢宗也跟着拼命了,结果最后一颗果子也没守住,这一路还落了抱怨。听这意思,剩下的一天还是要围着朱果转悠,看着那几个埋怨他们合欢宗弟子的,虞珊是真不想跟着他们转悠了.....根本不可能抢回来,这人一个个都被打残了快,拿什么抢呢。 一边是答应顾回的,跟青山宗结盟,要帮着他们.....而另一边却是她带着合欢宗还什么好东西都没找到呢..... 旁边的师弟师妹们早已经不满了。 虞珊咬了咬牙,既有言在先,她就跟着顾回走到最后。再者,虞珊总有种直觉,她总觉得,顾回绝不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只要顾回能拿到东西,这人一定会分给他们合欢宗一点,绝不会让他们白白跟了一场。 她顶着宗门人的压力,带着宗门还是跟着青山宗,把这个结盟走到最后。 被所有人惦记的顾回在天明的时候,炼化了燧木种子,把它藏入自己丹田内。只待化神,她就可以打开一个缝隙,让巫山人在危机关头有个隐秘的藏身之处。 已经到了秘境的最后一日,秘境入口随时会开。一旦入口再开,秘境中的人就会当即被弹出秘境,上古秘境将再次关闭,整个秘境将重新沉入彻底的寂静,在静谧中度过下个两百年。 此时秘境中的青山宗弟子们已经彻底灰了心,昨夜他们聚集起最后的力量想要追回朱果,失败了。这意料中的失败还是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格外灰心,随时可能结束的岁古秘境之行,他们却连灵植药草拿到的都很少,而昭显宗门实力的朱果,他们一枚也没有。 萧端背靠着树,整个人都疲惫至极。元婴与化神的差距,让他绝望。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是茫然靠树坐着,再也不知自己还可以做什么。他拼劲了全力,但面对联手的秦廷之和吕岩,却连一分机会都没有。直到日头晒到他身上,他好似才回神,而一旦回神,就会想到出秘境的那一刻:掌门和长老还有其他守候在秘境外的同门,该多失望。 要亲口告诉他们这次青山宗一枚朱果也没拿到,只是这个想法就让萧端觉得手脚冰凉。 同样灰心沮丧的还有远处几人,不比青山宗整肃,合欢宗几人你靠着我,我靠着你,也有歪歪斜斜靠着树的,跟着青山宗打了半夜,什么用都没有。尽管大师姐虞珊在宗门人缘很好,又有威信,但这次依然有人忍不住抱怨了。 他们合欢宗本想着抱大腿,结果大腿倒是抱住了,可眼看着就快不是大腿了.....他们更是什么便宜都没沾到,纸魅欢欢协助青山宗顾回,他们跟着大师姐帮青山宗守朱果。虽然朱果没守住,可他们到底也是出了力了,但眼看秘境都快开了,也没见青山宗有什么表示。 合欢宗下面的几个弟子才这么腹诽着,那边已经有人吵起来了。 本来歪歪斜斜靠着的人一下子爬起来了:那不是他们二师姐嘛,怎么跟青山宗那几个吵起来了。 合欢宗二师姐三人正跟白瑶和赵晴吵嚷。 原来是为了玉髓芝。 大师姐带人支援青山宗保朱果,只留下二师姐和另外两个人寻灵植。毕竟,再是相信顾回,鸡蛋也不能真就放一个篮子里。二师姐三人通过水文植被分布,终于找到一处极大可能会生长玉髓芝的地方,又惊喜地发现这处没有人来过的痕迹,于是三人就跟这个小山窝死磕上了。她们采用一点点搜寻的办法,搜了半夜,眼看就剩下最后一小块地方,结果谁能想到回来的白瑶不过郁闷出来透透气,一脚没站稳摔了,就摔到那株藏在灌木丛中的玉髓芝上了! 那时合欢宗一个女修也正好搜到了这里,眼睛那是噌一下就放光,喊出来的声音都劈叉了!谁能想到她正激动喊二师姐过来的时候,一下子摔下来一个人,伸手就把她看到的玉髓芝给摘走了! 白瑶这次入秘境,为了护住朱果,不是跟着赵曼就是配合萧端,根本没机会到处乱逛。她心里,是想着立个大功,让师尊也能为她骄傲,让那些说闲话的人看看,师尊疼宠的不是个废物!白瑶虽然修为不高,但她有种莫名的自信,总觉得朱果属于自己,就是觉得自己能护住朱果。 这种冥冥中的预感让她抢下了护朱果的任务,却没想到这次这种冥冥中的感觉却没有应验。 此时意外得了玉髓芝,正失望的白瑶又高兴了起来。宗门里没人拿到朱果,玉髓芝也只得了一棵,如今她自己又找到一棵,这贡献怎么都不会再有人说她除了张脸什么都没有了,她能给师尊争光了!这样想着,白瑶怎么可能把到手的玉髓芝让出去。 对面合欢宗女修就不让白瑶走,一边扯着她,一边喊人。这个女修也委屈死了,要不是看到是青山宗的人,早在白瑶靠近这片地方的时候就被二师姐打走了。就因为是盟友,二师姐她们才放她进来乱走的,要么她怎么可能进得来。 就这样,从开始的争执,到后来的吵嚷,最后不知谁先说出了难听的话,双方的话都越来越难听。 虞珊过来后听完整个事情,不说话,只是看着青山宗的大师兄萧端。硬撑着站起来的萧端,默了一会儿,对白瑶道:“小师妹,给她们吧。” 白瑶闻言按住手腕上装着玉髓芝的储物镯,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师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是我先找到的!” “是我先看到的!”那个合欢宗女修立即不甘示弱瞪眼到。 “你还能看到这整个秘境呢,这秘境都是你的?谁拿到归谁,这都不懂?朱果你是不是也看到了,归你吗?”赵晴凶悍地瞪回去。 “要不是跟你们结盟,我们盯那里这么久怎么会放她进去?” “结盟就得把玉髓芝让给你们?谁跟你们结盟你们找她去!”本就对消失没影的顾回生了一肚子气的赵晴喊了回去,找谁结盟不好,他们堂堂青山宗找合欢宗这样的结盟,顾回是看不起谁呢!看看人家秦廷之吕岩怎么结盟的,顾回就带他们找这样的盟友,掌门和长老还让顾回同大师兄一起带队,带成这样可笑死了,沦落到跟合欢宗结盟了都! 合欢宗这边一听跟着拼死拼活最后人家还看不上他们,一个个都怒了。有人直接喊道:“结盟是顾回定下的,有你们质疑的份?你们俩一个咱们连名字都没听说过,一个——”说到这里这位女修笑了一下:“名声咱们倒是听过,但有什么资格站出来质疑人顾回的决定,人跟你唯一的共同点不过就是同个师尊,其他的——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摔了一跤就抱住他们排了半夜才找到的玉髓芝,也不想想要不是顾回,她一个金丹初能越过他们金丹后期的二师姐进去?就这么两个人,一个理直气壮的像疯狗,一个委屈的跟被人欺负了一样,她们才比较倒霉好不好! 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白瑶此时脆弱的神经一下子被这句话踩中,这些日子种种让她困惑、不舒服的变化,好像都藏在这句话里!曾经她和顾回确实是天差地别,可明明一直以来她才是那个天,有师尊护着,大师兄照顾着,其他所有人都捧着宠着,怎么一下子都变了呢? 白瑶困惑,可白瑶更愤怒!如果不是为了给师尊争光,她才不在乎什么玉髓芝,一旦到青云峰,这样的东西摆到她面前她都懒得多看一眼。可此时,既然这些人要抢,还打着顾回的名号侮辱人,她才要寸步不让。善良柔软的小师妹冷冷看着大师兄,目光里都是倔强:“我拿到的,我就不给,除非大师兄打死我,不然我绝不会松手!” 萧端怎么可能打死白瑶,连一巴掌都不可能打上去。 至此,虞珊算是看明白了。白瑶是气运好,可其他女人,谁遇到白瑶谁倒霉。倒了霉也活该白倒霉,就这白瑶还红了眼,一副要跟世界为敌的架势。想到青云道君,她按住了合欢宗这边因为气狠了还要继续跳起来骂的两个人,除了认倒霉,还能怎么着。 她可是听说,有女修辱骂白瑶,可是直接被青云道君抽了灵根的。 就在这时,秘境开了。 秘境一开,秘境外守着的掌门和弟子们目光唰一下都看向出口。 第32章 随着秘境出口打开,秘境外的掌门和长老们目光一下子都看向出口。 至少看起来他们还维持着淡定的样子,相互指着宗门里年轻的弟子端庄笑着,这个说“呵呵,到底年轻人,还是稳不住”,那个说,“是啊,只不过是一场切磋历练,这些孩子就是看得太重了”。 殊不知在这一个个镇定平和的微笑下,个个都死死注意着秘境弹出的弟子,不看别的,只自家弟子脸上的表情,外面候着的人就已心中有数了。 先被弹出的是秦廷之和吕岩两人,凌霄宗和玄剑山庄一看到这两个弟子递过来的眼神,就知道是最理想的情况,一切如愿以偿。 凌霄宗掌门爽朗的笑声一下子更爽朗了,都有心情打趣了,“看看这些孩子,灰头土脸的,为了颗果子,也不知抢成什么样子”,还特别向青山宗掌门谦逊道:“到底不比贵宗,还是您手下带出来的弟子更稳重。”就是太稳重了,连个尖儿都没有。冒出来的那个尖儿,还是太年轻了些。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本就不如贵宗,再不卖力差得更远了!”接着就是凌霄宗掌门爽朗的笑声,听到这笑声,周围人心里多少都明了几分,看样子这次凌霄宗表现不错呀。 青山宗掌门到底涵养深厚,虽然已隐隐猜到结果,还始终含笑平静听着。致虚长老的脸色已经开始不好看了,看凌霄宗掌门这个活泼劲儿,只怕他们如愿了。他们的愿望不就是把青山宗压下去?想到这里致虚长老的脸白了,只怕凌霄宗就拿到了两枚?总不能他们青山宗,真的一枚都拿不到..... 一看到萧端等几个弟子被弹出,致虚长老目光嗖一下就瞄准了萧端的脸,只看了一眼致虚长老那颗心啊,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稳住稳住,凌霄宗那个老头子盯着咱们反应看呢。”掌门依然含笑抚须,提醒身边的师弟致虚。 致虚长老挤出一个笑容等着萧端他们过来,心里还抱着一个微弱的希望,希望萧端这掩不住的沮丧是因为没能拿到两个,保不住第一的位置。明明知道这个希望渺茫,可不到最后一刻,希望总还是希望。 萧端走过来的时候步子涩重,简直不像个修真人,只感觉两双腿是从未有过的沉。 他步子越沉,致虚长老的心就越沉。 掌门依然含笑,却只想叹息一声。难道青山宗的衰落,真要从他和致虚手上开始?早该想明白的,起起伏伏都是常态,再是领先的宗门,在这样残酷的修真环境中,有时候只是缺了那么点运气,错过一个好苗子,可能就掉下来了。灵力枯竭的末法时代,越来越依赖人的天赋了。这是一种不幸,可现实如此,无法可想。 但也正是在这样一个末法时代,一旦掉下来,恐怕就不止掉下来那么简单..... 看到近前的萧端第一个动作就是低下了头,两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掌门和长老分别拍了拍萧端和赵曼的肩膀,安慰他们,“尽力了就好”。 话虽如此,可第一大宗青山宗很快就要在整个修真界前,面对他们一个朱果都没有拿到的事实。这对所有青山宗人来说,都是莫大的耻辱。 而掌门想到的,可就不是简简单单的“耻辱”面子了,而是朱果之争暴露的东西,是格局变动后青山宗的命运。一个小小的果子,有时候就能带动一个宗门的衰落..... 掌门和长老仔细听着萧端和赵曼的汇报,听到后来顾回始终没跟他们在一起,一下子又燃起希望,待听到三颗朱果已经都被另外两宗取得,那希望的火苗不约而同颤了颤。 但,到底还没见到顾回,还有希望。 两人都打着精神,同秘境前的峰主们一起为出来的弟子疗伤。尽管青山宗人一个个看起来都骄傲而镇定,在掌门安抚带动下,面上的沮丧已经都被压了下去,可朱果之争的结果还没宣布,很多消息就已经传开了。通讯石的响声不断,越来越多目光看向青山宗人,各种各样的。 掌门甚至有种感觉,好像始终压在山顶的那块巨石终于松动了,可如今青山宗真正的实力.....一旦有人伸出手推动那块松动的巨石,他只怕他们根本抵不住巨石滚落的力量。 不仅没得到朱果,其他的灵植药草,青山宗这次也没拿到多少,上品灵植只有两棵玉髓芝。往日也爱同其他宗门交流的青山宗弟子,今日都格外沉默,即使有通讯石的响声,他们也好像没听到一样,只默默为出秘境的师兄师姐们递上他们需要的丹药,或者扶着他们坐下休息。此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盼着出秘境的顾茴。 没了朱果,也许师姐能找到很多玉髓芝很多碧息草,很多很多,谁说得准呢。毕竟,顾二师姐那样厉害。 “说不定顾师姐自己还留了一枚朱果呢。”有人小声这么提了一句,要是这样可就太好了。 这个梦是好,但不好做,其他人心道还是期待顾师姐带着一堆上品灵植出来吧。这个梦虽然难点,但至少还有可能。 这边青山宗不好过,那边的合欢宗也不好过。宗主是个艳光四射的大美人,倒是颇看得开,可再看得开,面对着这么难看的结果,心里总是难受的,她安慰自己还好她不是一个多要脸的人..... 可她这个宗主可以不要脸面,但合欢宗的脸面还是得要的。他们合欢宗好歹在二流宗门里还是有头有脸的,不过由于他们宗门不少人对待感情的态度不够严肃,得罪了不少宗门,这下子可得做好被那些宗门回踩的准备了。 宗主已经开始叮嘱柳城之流,以后可收敛着点吧。再惹出乱子,她这个宗主的脸面只怕也越来越不好使了。要知道,什么脸面情分,在这个世道,归根到底还是看实力。匮乏让人们变得不再得体,反而越发势力尖刻。没办法,不及时见风使舵,不锱铢必较,在一个匮乏的世道很可能就活不下来。 宗主爱怜地看着自己这个大弟子,都到这时候了,还盼着那个青山宗的顾回呢。宗主毕竟是宗主,活的年头长了,看到的更多。如今青山宗自己都自身难保了,一个朱果没有,面子已经掉了一地。一旦面子都扯不住,别人就会质疑你的里子。如今他们还盼着顾回手中的上品灵植呢,自然是多多益善,面子好歹能保住一些。这种情势下,就是顾回得了上品灵植,也不可能单凭一句口头约定,就分给他们合欢宗呀。 那顾回再是像大弟子拍着胸脯说的仗义,可人家不是缺心眼啊.....自己家的房子都快塌了,还想让人家往他们合欢宗这破房子上挂门面呢..... 也就是自己这个大弟子,看着一脸机灵相,其实就是个实心眼子。但凡看中一个人,就掏心掏肺。人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她的这个小珊珊呀是撞了南墙接下来就是用头把南墙撞出个洞,从洞里爬出去,血呼啦的继续往前走也不知道回回头..... 宗主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是把人心看得太好。 鸿蒙一顾 第33节 看看,结果还没宣布呢,那些把合欢宗弟子当情敌的女修已经靠过来了,就等着结果一出来就来看她们笑话呢。直到这时,合欢宗宗主才开始反思,是不是该加强对弟子们言行的约束,她这一眼看过去,她这些弟子们给她树的敌是不是也太多了一些。 合欢宗宗主还在那里糟心着,就见自己那个让她操心又糟心的大弟子眼睛豁地一亮:“顾回出来了!”眼看自己大弟子就要被失望吊打,能让她的希望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吧,宗主只能装作也看到了希望一样附和大弟子,“是呀是呀!” “顾回很厉害的,一定有收获。” “是呀是呀。”那她肯定有收获,只是这收获不大可能跟你有关系啊乖。 大概她的附和膨胀了自己这个大弟子的信心,她这个大弟子一下子活了过来,她一个没拉住,大弟子已经冲着一个暗讽她的小弟子的凌霄宗女修放狠话了。 看得合欢宗宗主心里苦啊,一听凌霄宗女弟子跟自己小徒弟的矛盾又是老套的故事。凌霄宗这个女修爱慕的男修爱慕她那个小弟子,她那个小弟子吃干抹净就宣称自己要一心向道,一口咬定她还年轻不想谈道侣了。那个男弟子非认为是那个凌霄宗女修的原因,她这个小弟子直言让他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小弟子还以为自己仗义执言了,谁知道那个凌霄宗女修不恨这男的,从此把她这个小弟子恨上了.....都是他们合欢宗人惹祸的基操了,宗主叹气,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这些老套的你爱我我爱她的故事都没有翻出半点新意..... 她倒是觉得自己这个小弟子也没什么错,只是人在屋檐下,咱们马上就要掉面子了,此时可不敢再这么嚣张了! 可看到顾回出来的虞珊那个嚣张,那大话放的,一句句都让宗主听得心颤。 “我们是跟顾回结盟了的!” “说我们没拿到上品灵植?笑话,我们是有分工的,我们没拿到,那是因为顾回帮我们拿!” “说谁不行了,我们宗门行着呢!一会儿就把上品灵植甩你脸上!到时候记得来道歉!” “走着瞧就走着瞧,我等你的道歉!” “小师妹,走!咱们等着!” 合欢宗那个小师妹挂着眼泪还不忘跟在大师姐后面探头:“等着打脸吧!” 合欢宗主:..... 珊珊啊,我怕你等不到。 小徒弟啊,我怕很快要被打肿的是你的脸..... 宗主把弟子叫到跟前,看着义愤填膺的大弟子,再看看已经被难为哭了的小弟子,实在不好直接批评护着自己师妹的大徒弟,只好委婉点一点她:“人不狂妄枉少年,但珊珊,事到如今,咱倒也不必这么狂。” 谁知虞珊头一扬:“师尊放心,我知道的!”她一点不觉得自己狂,她可是短暂地拥有过朱果的女人,她跟人炫耀了吗,她没有。她只是谨慎地甩出上品灵植,让对方别太狂就是了,她做人,还是低调的。 合欢宗宗主看着大弟子昂着的圆润小下巴:珊珊啊,我看你不知道。 大弟子一看到纸魅欢欢从顾回那边回来,信心更足了,还不忘给那个等着看她们笑话的女修一个狂妄的眼神,看得合欢宗主都沉默了。 虞珊一把拉住纸魅就问:“顾回分给咱们什么了?有没有上品灵植?” 纸魅欢欢一愣,还得要上品灵植吗?她们以为有朱果就能交差了,没跟少主要呀。 合欢宗主一看这两人脸色,就明白得很,正想安慰她们两句,徒弟再傻那也都是她合欢宗的人呀。谁知都到这时候了,自己这个大弟子好像还不明白.....哎呦,看得合欢宗主心口要疼,他们家小珊能不能看看旁边其他师弟师妹的样子,她那些师弟师妹显然都明白了,那脸上丧得,卸了妆快能直接变成丧尸了。 显然虞珊不会看人脸色,她虞珊长这么大,除了看过幽王的脸色,她就没怕过谁,更别说察言观色了..... 虞珊急急问道:“没有上品灵植吗?难道顾回还找到了朱果不成,分给咱们了?” 这下子连新入门的小弟子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上前想让大师姐醒醒。 谁知纸魅掏出了个专门保存上品灵植的盒子:“给了咱们一颗,够不够?”少主说应该够了,如果合欢宗宗主觉得不够,就再补。 周围那些师弟师妹们觉得自己有些糊涂了,他们视线落在那个盒子上,但总觉得自己耳朵不好使了:纸魅师姐说里面是什么.....这得是什么果子,能被他们听成朱果,呵呵,是什么果子都不可能是朱果。 显然也这么想的宗主已经接过了盒子,尽管知道绝不可能是朱果,但她打开盒子的手还是控制不住抖了一下,还是得修心啊。这么想着宗主打开了盒子,只看了一眼她就啪一下又扣上了。 她握着盒子,看着面前一派自然的纸魅和欢欢,看她们两人样子,宗主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清了清嗓子,用羊脂玉一般完美无瑕的纤细手指再次轻轻打开了盒子,看着里面的东西,然后那颗需要继续修炼的心砰砰砰跳了起来,宗主看着盒中的东西喃喃道: “这心,确实得修。 有凑头看过去的弟子已经喊出了声:“我的个上品灵石天道祖师奶奶呀!” 旁边那个凌霄宗女修带着人还没走,几人看到合欢宗人捧着一个上品灵植盒子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嗤笑道:“就一颗上品灵植就一个宗门都这样了?” 她旁边那个师妹捂嘴笑道:“师姐也是太高看她们了,就是不知道就这么一棵上品,她们还舍不舍得拿出来砸到咱们脸上!”几人都拿眼睛挑衅地打量着虞珊和合欢宗那个娇滴滴的小师妹。 听到这话的合欢宗弟子跟看疯子一样看着她们两人:用朱果砸你们的脸?你们还真以为自己的脸是上品灵脉做的! 一旁有些怯怯的欢欢看宗主一直没说话,开口道:“不是少——顾——顾姐姐不给上品灵植,是我们没要,顾姐姐人很好的,说话算数一言九鼎绝不含糊!我和纸魅姐姐这就去跟她要,她一定肯给咱们上品灵植的!”他们少主那里好多碧息草玉髓芝,乱七八糟也有不少别的,给青山宗交差之外,都是留给他们巫山人用的,匀一匀肯定能给合欢宗一些。 一直沉默无言只有心跳的宗主立即啪一声合上盖子,“别别别!”这个弟子也是个老实的,说去要她就真会去跟人张嘴要.....实在的呀.....要不然长成这个样子当年还常被人欺负哭,这又是一个老实过头白瞎了一张娇艳小脸的.....宗主看着自己这些弟子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只一点,可千万别再去找人家顾茴了!还要,这话说都别说,人家都给个朱果了,怎么这么老实的弟子还有脸提要别的?!合欢宗主都有些纳闷这顾回到底是个什么脾气的人呐..... 她看着虞珊欢欢,心道你们就是抱人家大腿跟人家结盟,怎么一个个都自信成这样,大的这个朱果都敢拿,小的这个拿了人家朱果还想开口跟人家要上品灵植.....人顾回只是你们的盟友,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跟你们是亲姊妹呢!什么都敢要.....珊珊欢欢,咱能不能心里有点数啊! 合欢宗主看着喜滋滋的大弟子,再看着还在犹豫过去要上品灵植的欢欢,心说自己到底都收了一群什么样的弟子呀!不过,傻人有傻福,没想到收了这么些个傻的,居然这么有福气! 听到纸魅和欢欢说,目前朱果青山宗得三,凌霄宗得二,玄剑山庄和他们合欢宗得一。 合欢宗大美人宗主觉得自己有点喘不上气,怎么了这是,一不小心他们合欢宗就跟玄剑山庄放在一起了.....他们一个第二梯队的宗门,这是一不小心就在这场两百年一次的朱果之争中,踏入第一梯队了? 那宗主是真高兴。只是她这三个大徒弟就不能多说说她们到底帮了人顾回多大的忙,这得是在秘境中多不可或缺,人家拿到四枚朱果,还惦记着分给她们一个!大美人宗主问出了这个问题。 期待地看着她的大弟子,这个弟子最本事,一定做出了很值得说的贡献,让人顾回不能不分出一枚朱果,不然宗主实在不明白,这可是修真界人人争抢的朱果,人家凭什么呢! 就听她的大弟子乐呵呵道:“我们挺拼命的,就是什么忙好像也没真帮上.....但,掌门放心,我们真的尽力了!顾回肯定知道我们尽力了!我就说这个顾回地道,大气,我看人再不会错的! 听到自己大弟子这个憨憨自己都知道自己没帮上多要紧的忙,她不抱希望地看向另外两个弟子。 纸魅说:“我们倒是帮了不少忙,不过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合欢宗其他人心说那确实是应该的,得了一枚朱果,感觉就是把你们俩打包送给人家顾回,都是应该的呢。纸魅想的当然是,那是她们的少主,她们做什么不是应该的。 欢欢也信誓旦旦道:“我帮上忙了!”要不是事关少主生死,当失重跌落的感觉袭来的时候,看着越来越近的尖石密布的地面,她一定撑不住,那时候她根本不想要什么燧木了。那种跌落在地,被尖锐石头穿胸而过,清醒地疼到濒死却不会死去,只会延续痛苦的感觉,她承受不住。给她什么,她都承受不住,什么狗屁保命燧木,她不要了!她怕,她疼,她恐惧。 可是她没有选择,不能退让,如果她离开了,少主说不定会被反噬死掉呀。少主可是把生死都交到他们每个人的手上了,包括那么软弱甚至曾经那么可卑的她手中。她的少主,是神女,是统掌巫山的山鬼!却那样信重地把生死交到她的手里!没了少主,他们每一个人早晚会被掏丹,被□□,然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被反复研究摆弄。没了少主,他们就再没了家。 在最恐惧的时候,欢欢在死境中恐惧得涕泪交加,支撑她的只有一个念头:快了,少主快来救她了,再多撑一会儿,少主一定就来了。她甚至对着死境中那些无知无觉的旋风和即将穿透她的石头大喊:“你们等着,我的少主将会手握燧木来救我,到时候你们都完了!”她当时,大约真的疼红了眼..... 此时响起自己当时居然威胁旋风和石头,欢欢自己都觉得自己那时候有些疯了。 宗主看着这两个跟着顾回一起行动的宗门弟子,拍了拍她们两人的肩膀,能帮上忙就好,虽然她不大信他们合欢宗有人能帮上值得以朱果回赠的忙.....只能说,她这个大弟子确实看人很准,青山宗顾回这人,可交。 收起朱果,大美人宗主整个人似乎都更艳光四照了,她打算跟那些刚刚明着来交流信息其实就是想秀优越感的其他宗的掌门和长老们交流交流,真的不是为了找回场子,就是单纯地联络一下感情。在这个人情单薄的修真时代,再不多走动走动,像什么话。 所以乐呵呵的大美人热情洋溢地走动开了。 而此时本来等着看青山宗没脸的人,也都从各个渠道得到了消息:这次岁古秘境朱果不是三枚,而是七枚,人家青山宗不是一枚没捞着,而是独得三枚!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得不感叹,青山宗到底是青山宗,看样子这领跑了几百年的大哥,总有些他们不知道的实力,真不是想拉就能拉下来的,如此他们对青山宗的态度于恭敬之外又添加了一丝敬畏。 青山宗掌门还是抚须含笑的淡然模样,致虚长老才不管这一套,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第33章 致虚长老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线,通体舒泰,这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看看,当时收顾回入门,宗门里那么多人有意见,他当年怎么说的来着。其实当时他也是硬着头皮还人情,他当年怎么说的自己也不记得了,但如今想来觉得自己当时必然是独具慧眼,力排众议,给宗门收了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弟子。他看着顾回,真是越看越满意。青山宗既青云道君之后,终于又有了新的能够撑起门楣的人了。他和掌门师兄,也能放下些心了,总算无愧于当年师尊把宗门交到他们手上的嘱托。 刚刚还格外沉默的青山宗此时尽管依然整肃,可明显能感觉到气氛已经热烈起来了。他们刚才用肃冷和沉默抵御着那些各怀心思打量的眼光,维持着宗门的体面。此时无需再故作姿态去抵御这些,这些弟子们,尤其是那些新入门的弟子们,一下子就活泼了起来。 所有人都眼神热烈地看着掌门和致虚长老面前恭敬站着的顾回,这个青云峰的二师姐,从此被除了萧端和赵曼以外所有人亲切喊作二师姐。在青云宗,二师姐这个称呼,都变得格外特别和让人尊重起来。 人群中的顾盈由于以前对顾回说了不少不好听的话,再不敢主动上前跟这个二堂姐说话,但心中骄傲却是她怎么故作冷淡都掩不住的。只要有人一提到二师姐,她耳朵立即就竖起来,然后特别不好意思地抿唇,脸上都是不在意,心里却都是——他们家的。可把她骄傲坏了。 如今他们顾家掌门人再也不让她想方设法把那些稀罕的小东西送到白瑶手里了,固然白瑶脾气性格都不错,但是顾盈作为一个衰落的家族出来的三小姐,去巴结一个明显什么都不缺的受宠小弟子,那种感觉从来都不好受。 每次千辛万苦递过去的东西,人家也是客客气气说谢谢,可是随手就不知放到哪里去了。但下次,她还是要设法递过去。 终于不用再做这些了,顾盈的脾气都好起来了。她的修炼资源也比以前更好了,她和顾家都因为这个曾被她看不上的二堂姐,获得了更多机会。都因为二堂姐,不会再被别人瞧不起。 这会好多人都向顾盈问起顾回的旧事,顾盈淡淡表示自己其实也并不是多了解二堂姐,可周围人还是羡慕地追问,毕竟整个青山宗,他们都叫二师姐,人顾盈可是叫二堂姐啊。 顾盈一边努力压着激动淡淡说话,一边忍不住不时瞅一眼那边的二堂姐,她一次次鼓励自己也该找机会跟二堂姐说些什么,她的拇指抠弄着自己的剑把,突然紧张地握住剑,她看到二堂姐回头了,看到自己了! 顾回跟掌门和长老交代完秘境中的情况,此时回头对上了顾盈的视线。实在是这人经常偷偷瞄她,让她不注意都难,可每次顾回一回头,这人目光移开地比巫山跑得最快的兔子还快,若无其事看山看树,有一次死死盯着一个柱子看得聚精会神,并不看她。可惜顾回五感敏锐,而顾盈每次偷瞄她的目光都够热烈的,有时候让顾回怀疑热烈的程度能把她头发烧着。 顾盈整个人连嘴里正说的什么都忘了,傻乎乎僵在原地,看着二堂姐朝自己走过来。 顾回从一开始就并不厌烦原身这个堂妹,也是跟原身的记忆有关。记忆中两人每次见面都针锋相对并不和气,但原身最清楚的一段记忆却是顾盈有次实在听不下去那些人嘲笑原身,站出来为自己二堂姐说话,反而因此被其他人针对,那次她连送给白瑶的礼都没法递到白瑶手中。那个晚上,原身看到自己这个同样骄傲的堂妹,手里攥着那瓶没有送出去的丹药,蹲在后山一棵大树后失声痛哭。而第二天,却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铆足劲往白瑶所在的圈子里钻,终于把那瓶丹药送了出去。 虽然后来两人每次相见,这个堂妹依然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说话夹枪带棒要多刻薄有多刻薄。可是原身记忆里最清晰的,却始终都是后山那个躲在松树后,攥着送不出去的丹药瓶子哭出声的堂妹。 青汝峰人看到他们心中敬仰的二师姐朝着他们这边过来了,青汝峰人一个个眼睛亮得很,小脸一个比一个发光。顾盈身边有人羡慕地捅了捅她,小声道:“二师姐肯定是来找你的!” 顾盈更紧张了,整个人僵得连笑容都挤不出来。她以前,对二堂姐可并不好。她要按照家主的意思跟白瑶打好关系,偏偏二堂姐就跟白瑶对上了,两人为此差点打起来。她紧张地恨不得连呼吸都忘了,二堂姐会不会当众宣布不认她,当众给她难堪..... 一个个恐怖的想法,让顾盈脸色煞白。 如果二堂姐要出气,她,她一定会跟二堂姐吵的.....但是不能不认她,她们都是顾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能不认她呀.....顾盈咬着嘴唇,白着脸看着越来越近的二堂姐,整个人僵硬地好似一个泥偶一样。 她看着顾回的眼神中,几乎控制不住要带出哀求,别当着人.....别当着人不认她呀.....她可以认错,可以低头,可不要当着外人。 曾经她也是有骨气的,她大声跟父母喊她凭什么巴结一个不如她的女修,姿态那样难看。父亲带她看到的一幕永远烙在了她心里,她看到那么要面子的家主大伯,为了给顾家子弟谋一次历练的机会,朝着别人点头哈腰。后来再见家主,家主大伯依然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可却让顾盈看得想哭。 顾回来到青汝峰弟子这边,想了想好像跟原身这个堂妹也没什么话好说,便直接伸手拿出两个锦盒递到僵硬的顾盈身前,又想了想说了句:“给你,以后可别再偷偷哭鼻子了。” 以后可别那样哭了,那些哭声好似是从这个堂妹身体里发出来的,那样绝望的嚎啕,那个记忆清晰到每一个细节都留在原身脑海里,刻在原身的心里。看到这个堂妹躲在树后无人可说的委屈,原身大约是很难受的。她拼命的努力里,也许不止是为了顾家为了爹娘为了自己,大约也为了让这个小堂妹不再那样绝望地哭。 直到盒子都递到顾盈面前了,顾盈还是傻的。 直到旁边人又推了她一把,她才一下子伸出手攥住了两个锦盒,好像生怕二堂姐改变主意一样。意识到自己动作的急迫,顾盈的脸一下子红了,红着脸道:“你别瞎说,谁哭鼻子了!”语气里还带着硬气,也带着几乎压不住的哽咽。她可绝不能当着人哭出来,那可太丢人了。 可看着眼前二堂姐,她刚叫出一声“二堂姐”,鼻子就酸得让她快压不住眼泪了。 顾回不过看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转头就走了。她最受不了女人的眼泪了,像她就从来不哭.....除了欢欢,她尚且能忍忍,其他人就算了吧。 青汝峰的人这下子可激动了,都推着顾盈,催她快打开看看呀。看看是什么,有人猜顾回该不会是把宗门奖给她的上品灵植送给顾盈了吧。 顾盈咬唇红着脸:“怎么可能。”心里也跟着说不会吧..... 她抖着手打开了锦盒,赫然就见是一株碧息草和玉髓芝。 呜呜呜,顾盈这次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下来,她赶紧关了盒子,可别污染到了二堂姐送给她的上品灵植。旁边人都是又惊又羡慕地感叹,“原来你们俩感情那么好啊”,“顾盈你藏得可太深了”,“二师姐给宗门带出来好多碧息草和玉髓芝,宗门奖各给她三株,她就各给了你一株呀”,“我也想要二堂姐”,“我也想”,“那谁不想呢”..... 此时同样呜呜呜的还有远处一棵树下的顾耀宗,顾回母亲和顾家家主顾耀祖都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他抹了把眼泪,一开口还是先呜呜了两声,“这孩子一共就得了三份,给了堂妹一份,这两份都给咱们了,她用什么呀呜呜呜我的小回太想着别人了,这孩子.....” 顾母一把扯过道侣抱着哭的锦盒,递到家主手中:“孩子说了,这是给顾家的,由家主安排炼丹。我们两个,有她上回带回来的丹药,家主知道的。”顾回给他们俩的东西,他们都是给大哥说过的。顾耀祖接过锦盒,依然淡然地很,只是淡淡应了声:“不错。” 其他几个修仙世家都看着顾家,顾家出了这么个子弟,顾家真的要起来了。 此时整个修真界讨论的就是两件事:朱果之争突然逆转的结果和惊鸿一现的幽王。当然现场的女修们除了惊鸿一现的幽王,很多还忍不住不停看向青山宗的青云道君。 女修们的低语和通讯石上不停出现道君的名字。 “青山宗所有人都是欢喜的,只有道君,依然是沉默而孤冷的。”说这话的女修真是恨不得自己顶替白瑶的位置,是那个常随道君身侧的人,用自己的热情温暖冰山一样的道君那颗孤独的心。她相信她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平平之下掩盖的独特,一定会被道君发现,先为之惊异继而关注最后心动。她跟白瑶差的,只不过是一个机会。 鸿蒙一顾 第34节 白瑶得到的偏宠,一方面让这些心慕道君的女修暗中羡慕,另一方面也让她们对道君的幻想从未停止,毕竟白瑶这样实力的都行,她们缺的也就是运道。运道这个东西,谁知道明天来到谁那里呢。几个在修真界数得上的美人翩跹而来,借着背后宗门家族实力还跟道君说上了话,虽然道君同往常一样无动于衷,只是点了点头,但也难免让白瑶不高兴了。 师尊虽然对那些女修依然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可是她都从秘境中出来这么久了,师尊都没发现她受了委屈。就连用灵力给她治疗伤势的时候,白瑶都觉得师尊心不在焉。师尊始终淡淡蹙眉,他的目光看似在看着眼前一切,但好像又谁都没看,不知在想什么。更让白瑶心慌的是,她发现师尊在顾回出来的时候,看了顾回一眼。虽然师尊很快移开视线,但这一眼却让捕捉到的白瑶格外惊心。 这一眼让她把从合欢宗那里受的委屈都暂时抛下了,只警惕地关注着师尊和顾回。 至于那些胆子更大一些的女修,悄悄议论地就是惊鸿一现的幽王,她们甚至得出个结论,幽王绝对不像传说中那样可怕,必是有人暗中针对迫害幽王。毕竟那样一个苍白俊俏的青年人,能有多坏呢,不知心中藏着多少不得已,只等着一个真正懂他的人才能靠近他,然后改变他。 这样小声的讨论被上次前往幽都取灵植的修士听见,后者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深刻体会到,即使是修仙的人也是人,都会被皮囊蒙蔽。幽王这还只是露出了一个没有攻击性的表情,这些人就已经开始相信幽王绝非传言中那样嗜杀了.....幸好幽王脾气极坏,这要是脾气再好一点,这修真界的女修还不都开始为幽王说话了..... 被低声议论的幽王早已回到了幽王殿寒冰池中。 头脑中盘踞的无数声响,一直压迫着他敏感的神经。你简直不敢相信,一个朱果甚至一个玉髓芝或者就是一个碧息草,能唤起多少欲望。其中有气势汹汹的,有龌龊的,有畏缩的,那一张张看起来温和有礼的面庞后,一刻不停地翻涌着各种想法和欲望。 一直到回到幽王殿,那些欲念的声音才小了,慢慢被屏蔽在外,神经的跳痛终于弱了下来。但它永远不会停止,因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欲望,永远不会停止。 随着他步入寒冰池,喧嚣更弱了,几乎弱不可闻。可心口处那个声音却一刻不停: “陆湛,为什么放过她?” “你该下手的,那一刻她的命就在你手里。” “你忘了她对你做过什么了?” “还是你想再次看到她跟那人破镜重圆?” “你不该松手的,只要再用力一些——她就永远属于你了” “你忘了你堕入魔窟遭受的一切”,如果不是顾回血脉发动时光回溯,灵力突然回撤,恐怕命脉被刺穿的陆湛至少还得再被困三五百年。 “她是你留下的弱点,她死了你才能真正成为最强的,再也没人能够杀死你”,即使是南方帝君这样的上古神祇,也杀不死他,只会让他不断再生变强。 “陆湛,你难道忘了你想要的?”复活归来你就说过,要杀死她的。 陆湛从寒冰池中破水而出,他湿淋淋的眉眼透着坚定,此时所有的挣扎都有了答案。陆湛的声音很低,低沉喑哑,他轻声道: “我要她。” 不是“我要杀她”,是“我要她”,一字之别,却是迥然不同的选择。 在陆湛做出回答的这一瞬间,他始终紧绷的心神都松弛下来,这才是他一次次咬牙切齿下真正想要的。毁灭她,这个被他一次次说出口的决定,却让他一次比一次更痛苦。而此时,说出这三个字,陆湛才觉得自己紧绷的漫长岁月豁然一轻。如果能够听到自己的心欲之声,大概不管他嘴上说什么,他的心里永远是蓬勃着这样三个字。 心口处那道声音那一瞬间几乎像是要有形,要亲自出来阻止这人再次犯傻。可是,陆湛一旦决定,就不再给其他任何声音以机会,那道盘旋的声音又弱了下去,消失前还挣扎道: “你还会见到我的,你会见到我的” “愚蠢是有代价的,你付出过一次,必然还有第二次” 像是一个谶语,又像是一个诅咒。 陆湛此时整个人呈现出脱力的苍白,他靠在水池岸边,头向后仰起,露出了白皙脆弱的颈项。 寒冰池中寒气飘荡,同样飘荡着他微弱的呢喃: “夭夭,别让我再死一次。” 他的黑色衣袍在水中荡漾,陆湛整个人都是安静的。 他曾不止一次走向神女,可却从未真正走到她身边。这次,他还是选择了,走向她。 静音塔中打坐的佛子睁开了眼,他看到幽都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他起身来到了窗前,看向了寒冰池的方向。这一次,他也不知能走到哪里。他伸出手,雨水落在他修长的手上,该是冰凉的。 佛子一向清明的眼里又有茫然,他茫然想到,在他消亡前,他的奢望是否有一线可能。 淅淅沥沥的雨笼罩着偌大青苍的青山宗,宗门里到处都弥漫着热烈快活的气息。朱果之争在本以为已成定局的时候,他们青山宗一个漂亮的翻身,重新证明了他们修真界第一大宗的地位。最近宗门内外都为接下来要进行的门派大比做准备。 门派大比一向是紧随朱果之争进行,朱果之争中领先的宗门作为主场。上一次主场就是青山宗,最耀眼的两个新人就是青山宗的沈遇和顾茴。 这一次门派大比悬念更多,到底最后花落谁家本来已经近乎是定论,在秦廷之和吕岩之间,秦廷之显然有明显优势。但如今,杀出一个青山宗的顾回,再次让最终结果扑朔迷离起来。虽然顾回只是元婴期,那两人一个化神初,一个已经快到化神后期,但看看刚过去的岁古秘境吧。 “但比试毕竟不同于秘境,这可是实打实的实力对决,是一点侥幸都容不下的。非要说的话,玄剑山庄的吕岩还有跟凌霄宗一争的机会,元婴期的顾回那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 “青山宗顾回靠的可不光是侥幸,她的实力是有目共睹。” “她实力再强,差距在那儿摆着呢,门派大比就在眼前,想以元婴期修为越过另外两个化神期天骄夺冠,那只能是四个字——想都别想。” “这样看来青山宗到底是要让位给凌霄宗了?” “板上钉钉的事儿,如果不是这个顾回,岁古秘境就已经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了。” 凌霄宗掌门负手昂首看着主殿墙壁上云形的宗徽,他一开口说话,声音能听出决绝:“廷之,这次门派大比,是我们的机会。”拿下第一名,修真界领头宗门也该换一换了,青山宗在这个位置已经坐了太久了。这次就是一个众人瞩目的机会,让人看看,青山宗大哥的位置早就不稳了。 “师尊,那个顾回几年内结婴固然了不得,但大家似乎忘了她也修行两百年了,两百年结婴,可称不上什么惊世之才。”说到这里秦廷之笑了笑,“除非她能在门派大比前入化神。”不然一个再了不得的元婴修士也是元婴修士,越级挑战赢了的有,但那个被赢的人绝不会是他。 凌霄宗掌门呵了一声,他倒要看看青山宗掌门和致虚长老抓住的这个希望,够不够格阻了他们凌霄宗问鼎的步伐。 同样关于门派大比和顾回的讨论,也发生在玄剑山庄,掌门沉吟了很久,才看向自己的得意弟子问道: “对上顾回,胜算多少?” 显然这个问题吕岩早就仔细考虑过,并且是有自己想法的:“弟子想要压一压修为,跟她斗一斗剑。”说到剑,他眼睛一亮,顾回剑法精妙绝伦,但他自认也是一身剑骨,苦练剑法至今,也不一定输她。言外之意也是一旦放开修为,他是有赢顾回的把握的。他一遍遍分析过顾回跟白瑶比试中展示出的剑法和实力,他完全有赢她的信心。毕竟青山宗大比距离整个修真界的门派大比之间不过一年时间,顾回在进步,他也在进步。 这场比试,他更想当成一个难得的切磋机会,为自己的剑寻求再一次的突破。他想赢她,凭他的剑,而不是凭着修为优势。 也许跟顾回的交手,能让他在对上秦廷之的时候,多上两分机会。 至于会输给顾回,吕岩是没想过的。 玄剑山庄的掌门听完后,皱着的眉头微微松了松,但并没有彻底松开,长久地对于剑的痴迷,让他对使剑的顾回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论理说吕岩的判断是绝没有问题的,元婴对化神,又都是有绝对天赋的修士,很难发生越级的胜利。论理说,该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可不知为什么,玄剑山庄掌门人自始至终都是微微皱着眉。 青山宗掌门和致虚长老就不一样了,他们俩四目相对,谁也没有找顾回说什么。 “不要给她压力。”一个端着茶杯道。 “嗯没压力。”一个明明一点不渴,还是不时喝上几口茶水道。致虚长老心道元婴对化神有什么压力呢,唯一追求地就是输得漂亮,只要输得漂亮对顾回来说就是赢了。可顾回可以输得漂亮,青山宗要是一下子输给两个宗门,那是怎么都好看不起来了。 “起起伏伏,本就是常态,没什么要紧的。”端着茶杯的掌门又道。 “嗯胜败乃兵家常事,都是常态,不要紧。”致虚长老又喝了两口茶。 两人一时间都不再说话,一个端着茶杯不知想什么,也不喝却始终忘了放下来。一个啜着茶同样不知在想什么,好像非得喝点什么才能压住心里升腾的希望。 这希望,是奢望。 元婴对化神,真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致虚长老不说话,悄悄看了沉思的掌门一眼,如果能赢下玄剑山庄,只输一个凌霄宗,他们青山宗也没有那么难看了。毕竟境界差距在那里摆着呢,但能越过境界差距赢下一场,这就足以说明他们青山宗有追上去的潜力。最后修真界领头大哥的位置到底归谁,也就没有众人以为的那么板上钉钉。 顾回,会是那个松动板上钉子的人吗? 致虚长老最终还是喝了一大口茶,把心中的话压了下去,这时候他们要做的只有稳住,决不能让压力影响到顾回的心态。 而此时通过与命珠链接完成又一轮修炼的顾回,发现自己来到了瓶颈处,她卡在了元婴期,怎么都突破不了化神了。 顾回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朱不离和欢欢的处境都越来越危险,就连胡不依,也不能说是绝对安全的。她必须尽快到达化神,打开燧木的一线空间。顾回看着自己手中的碧水剑,不自觉咬紧了嘴唇,狠得差点咬出血。 她不明白,为什么就是突破不了!明明该可以的,为什么就是不行! 她可是战神的女儿..... 白瞎了这一身血脉! “修真界的天骄,赛跑界的亚军,也会发愁?” 一个突然出现的凉凉声音,把顾回吓得一下子攥紧了碧水剑,整个人都跳起来抵靠着背后墙壁,剑指来人。 这才看到自己修炼的山洞里神不知鬼不觉突然出现的——陆湛? 陆湛! 顾回握着剑,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一时间话都说不出。 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不会后悔了,来跟她要燧木的..... 第二个念头就是,这可是在青山宗的青云峰,青山宗的护山大阵在这人面前已经如此形同虚设了?青云峰顶是观光胜地吗,随便就给人上来了?她在山洞外设的双重结界,是一点用都没有了吗?!她可是连一点结界的波动都没有感觉到! 看着一身黑衣,此时一脸嫌弃看着这个山洞的陆湛,顾回如果有心,这时候该是突突跳起来。她没有突突跳的心,可是她的血一下子迅速流动起来。 尽管不止一次见证陆湛的实力,可此时悄无声息突然出现的陆湛依然让她心惊。 如果陆湛愿意,岂不是可以轻易割下她的脑袋?比她以为的还要轻易十倍百倍不止!得罪这个人,她如此珍惜的生命岂不是说完就完?! “你.....我.....结界.....我.....”顾回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一时间涌上来的血和各种想法,让她话都混乱了,最后变成一句强装镇定却依然有些干巴巴的:“你来了。”伴随着她脸上一个僵硬的笑,最初的震惊过后,顾回觉得往日情分还得再多叙叙。 正俯身打量这个山洞的陆湛,这时候直起身子,嫌弃的目光从顾回跳开的蒲团落在了顾回身上: “听说青云峰女弟子随便一个蒲团都是毕晶草做的。”说到这里指了指地上那个普通的蒲团和这个光秃秃的山洞,目光闪了闪,不还好意问道: “是你不算女弟子?” “还是道君有,不舍得给你用?” 第34章 陆湛问得不怀好意,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眼前人。 顾回自然知道陆湛所说的传言,在修真界毕晶草确实是好东西,有助于帮助修士凝神聚气,多用于入药。在青云峰之前,还真没听说有人财大气粗到用来做蒲团的。 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当时一个修真世家的大小姐,那是真的大小姐,不像原身,只剩下一个大小姐的名头,穷得一件衣服穿两百年。那位阔绰的大小姐,取笑白瑶没见过好东西,把毕晶草这样的好东西当成普通的草,白瑶无辜地表示,可是她的蒲团坐垫就是这种草,她还以为不值什么呢。当时白瑶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来自凡间资质又差的弟子,修炼了五十年才不过摸到筑基的门槛,谁也没想到她居然一个坐垫都是毕晶草的。 那个大小姐自然不信,结果先被拿出坐垫的白瑶当场打脸,又被后来出现的青云道君先无视后打脸。总之那一场连环打脸大小姐下来,白瑶连同她那个毕晶草的蒲团一起成名,成为修真界不少女修羡慕嫉妒的对象。 越是这样,越有女修看不上白瑶,估摸就是不忿嫉妒吧,毕竟青云道君可是修真界不少女修心慕的对象,结果道君对谁都冷冷的,独独对白瑶不同。那段时间,不断有女修挑衅白瑶,白瑶也走上了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打脸对手的咸鱼团宠女主之路。 至于最早那个傲慢的大小姐,就是连环打脸然后被人嘲笑的命运呗,本来想学顾家一样走关系进入青云峰,最后别说青云峰连青山宗都进不了。 热衷八卦,喜欢盘点复盘的虞珊总结过白瑶的打脸生涯,发现一直到顾回之前,都是标准的话本女主路线,直到踢到顾回这块铁板。顾回但凡实力差一点,绝对就是又一个标准的被打脸对象。未来走向如何,她还一边默默为顾回摇旗呐喊,一边双眼发光期待着。 安静的山洞中,顾回不久前才在取燧木的幻境中见到曾经爱穿白衣一身纯良的陆湛,如今看到他不怀好意的样子,再次感受到时间的无情。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曾经说过的,要带她出巫山,他会保护她。虽然别说一万年,就是一百年前说的话都差不多可以朽烂了,但顾回心想哪怕陆湛能记住点渣渣呢,不说保护她,至少别一不顺心抬手杀了她。 如今对方一见面说话就夹枪带棒这么难听,这旧情虽有,看样子——不多呀。 犹豫了一会儿,顾回问了句:“你这是在取笑我吗?”揭她疮疤?觉得好玩?总要弄清对方意图,才能选对要走的路线。纸魅说了,就是叙旧,也得知己知彼,不能傻叙。一个叙不好,把对方叙恼了,那可不是玩的。 被她那双乌黑的眼睛一看,陆湛一滞,随即冷声道:“你看我像有功夫取笑你的?”他就是单纯地挑拨离间..... 顾回想了想,那怎么没有呢。鸿蒙之子还差时间?父神曾经说过,鸿蒙之子入化境后甚至有可能穿梭时间。而他们巫山神族,最多不过是垂死之际有依靠血脉之力发动时光回溯的可能,她侥幸成功了。 但顾回话不能这么说,她学会了人间的附和:“这倒是,你多忙呀。” 陆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差点也要问出顾回的那句:你这是在反讽? 鸿蒙一顾 第35节 在漫漫时间长河里,他最大的努力就是睡过去。用睡过去,抵御无处不在的喧嚣和疼痛,度过那些没有她的漫长岁月。想到这里,陆湛看着顾回的眸光都颤了颤,能这样与她安静地同处一个狭小的空间,而她是清醒的,却并没有对他不耐烦,这样的时候是很少很少的。 这让他甚至有些——无措与惶恐。 好似他突然出现一样,陆湛突然转身往外走,走到洞口处他又折了回来。这让刚刚松了半口气的顾回,重新提起了松下去的半口气。她靠着山洞墙壁,手不自觉抠弄着自己那个平平无奇的蒲团,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着又折身回来的陆湛。 去留随意,喜怒无常。 每次杀人,都是突如其来。 命运无常,比命运更无常的是遇到幽王,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谁突然就死了,一切毫无征兆。 这些都是修真界关于幽王陆湛的传说,更有人说幽王是名副其实的左手阎王,他杀人从来都是用左手。 陆湛重新来到顾回面前,他的眼睛是浅淡的黑,看着人的时候似乎能穿透一个人,他俯身蹲在了已经靠着墙壁滑坐在地面的顾回面前。顾回看到随着他的动作,幽王那让人敬畏的黑袍铺在了地上,她正愣愣看着这突然降下来的黑,听到身前这人问: “你就没什么要问我?” 她还可以问?不是有条不成文的保命法则,在幽王面前能少发出动静就少发出动静,虽然你做到了幽王一样也可能因为嫌你太吵就杀了你。 既然陆湛让她问,顾回就赶紧问出她纳闷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护山大阵、青云峰顶屏障、她的结界.....真的就一点用都没有? 大约没想到顾回问的是这个,陆湛又微微一滞,怎么进来的?就这么进来的,这世间还有他到不了的地方吗.....可她认真困惑的样子真是好看,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陆湛垂下的手一动,声音里又带上了不耐烦:“连你那个纸妖都进得来,你觉得我不行?” 顾回心说那能一样,纸魅那是有她这个内鬼策应。看样子她的结界在这人面前确实弱到提都不值得一提,她声音闷了些,纠正道:“是纸魅。”纸魅最不喜欢别人说她是纸妖,厌恶的程度仅次于被骂狐狸精。 闻言陆湛看着顾回嗤笑了一声,不无讥讽道:“你倒是对他们一个个都挺好的。”唯独对他最不好。 “他们待我也好。” 陆湛脸上的笑意更嘲讽了一些,盯着顾回,几乎就要说出来那句:他们对你再好,有特么我对你好!可这样掉价的话骄傲的陆湛哪里说得出来,摇尾乞怜一样,只是想想就让他恼怒。 在顾回看来,陆湛脸色一下子就沉了。 这是又要犯病了?泥丸宫在脑,主全身,泥丸宫的病那可不好治。这可别一冲动,抬手把她灭了,尤其是顾回余光注意到陆湛杀人的左手动了动,惊恐之下,她当即伸手按住了陆湛的左手:冷静!她曾不止一次,在陆湛身上感觉到过杀气,对她的。 陆湛没想到自己的左手突然被人按住。 肌肤相贴,这让因为顾回靠近就已经近趋于无的世间杂音一下子都消失了。 永无止息的神经跳痛也消失了。 连刚刚隐隐要发作的心痛都一下子平息了。 整个世界瞬间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一切人心私念消失,陆湛甚至能听到自己耳鼓中血液流过的声音。 只有触碰到她,他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经历一个没有杂音的世界。这样一个世界,一切声音都在外面,而不是在他头脑中那些近乎裸露的神经之上。在这个世界,只要一道门,一个结界,就可以把不喜欢的声音阻隔在外。 这样一个世界啊。 陆湛垂下眼眸。 他的手在顾回那只柔软的手下,不安地动了动,对方立即又加大力气,更紧地贴住了他的手。 陆湛等自己情绪平静下来,才低声问:“你要做什么?”声音里有淡淡的喑哑。 顾回:我能做什么,我是怕你做什么。 顾回这才注意到自己按得太用力,毕竟是生死攸关的事儿,危机过去,她看对方已经重新冷静下来,赶紧拿起对方左手,还轻轻吹了吹捏了捏,“你这左手怪好看的,刚才按疼了吧。”附带奉承。 不过陆湛的手是真好看,就是没事还是不要乱抬的好。 陆湛耳根又红,让他又羞又恼,明明不舍却还是甩开了顾回起身退开一段距离:“你胡说些什么!”离开她柔软的手,还有那温热的扑在他皮肤上的热气,陆湛耳根热意才慢慢降下来。 顾回心说:夸你也不行?关心你这个路线都不让人走?看样子真的要学习一下说话的本事了,她记得藏经阁某个角落里好像有好些从凡人那里搜集来的本子,专门教人怎么说话的......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个在等着耳根热意彻底下去,一个在整理自己头脑中所有关于说话的艺术。对,那个册子上就是这么说的,说话是一门艺术。顾回这个善于学习的鬼,暗暗发誓要掌握这门艺术。 再次冷静下来,陆湛才冷着脸拿出一样东西。 顾回一看,是她的薜荔手串!她唇动了动,眼睛从手串看到陆湛,又从陆湛滑回她的手串。陆湛修长白皙的手,衬得她的薜荔手串更绿了,那是一种饱满的青翠欲滴的绿。 陆湛看到顾回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都在发光,明明想要得很,却偏偏不知她装满乱七八糟东西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撇了撇嘴,脸上神色更冷,就这么冷着脸靠近顾回,顿了顿,这才慢慢用右抓住顾回垂落的右手。他始终冷脸,也不看顾回,把那串薜荔手串戴回了顾回的右手腕间。 陆湛的手很凉,让人怀疑他整个人都没有温度。 顾回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被他冰凉的手抓住,整个人都一个激灵,然后就看到陆湛慢慢把薜荔手串套回她的手上。 碧翠的手串从顾回指尖擦过,穿过她柔软的手,慢慢到了她的腕间。触到顾回的手腕瞬间,手串似乎动了动,然后好像识别到什么,立即贴合住顾回的手腕,薜荔叶化入了她的皮肤。 顾回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灵力源源不断从手串中流入自己身体,这是巫山的灵力!她从手串处抬眼,看向陆湛。 陆湛不看他,只是垂眸好似依然在十分认真看着那串薜荔手串,却回答了她的疑问: “解开封印,里面封存着的就是这个。”“解开封印”四个字被他说得轻描淡写,顾回却知道多不容易。这可是南方帝君为他女儿专门下的封印,就是要保证除了她女儿没人能动用里面的灵力。 果然当年巫山的事情就是南方帝君做的,巫山莫名开始流失的灵力,原来都被南方帝君抽取封存在这个手串里。不用说,那封印自然是只对白瑶开放。白瑶亲草木的特质,前世白瑶灵根重塑后突飞猛进的修为速度.....原来如此,这几乎相当于半个巫山的灵力都在滋养着她,能不突飞猛进?! 也是那次抽取,逼得木老启动封印,封了巫山。 顾回沉默了。 陆湛太明白巫山对顾回的意义,他微微抬眸瞥了她一眼,顾回眉眼都很平静。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愈是临大事,越是动了大情绪,反而整个人显得愈平静。反而是那些山林草木间嬉笑游玩的小事,让她又喜又嗔的。想到这些,陆湛过分苍白的脸柔和下来,轻声道: “该拿回来的东西,早晚都会拿回来。”例如她已拿回的,那把碍眼的碧水剑,如今的薜荔手串和其中被盗走的巫山灵力,还有她终将拿回的——她的巫山。 还有什么呢——想到还有什么,陆湛的睫毛颤了颤,就是不知道她想拿回的东西包不包括那个被她看上的男人.....陆湛垂落的手攥了攥,又松开。 顾回慢慢压下翻涌的情绪,看向陆湛道:“又承你大恩,我会还的。”即使是陆湛,为了解封印,也必然要付出代价。那是神族的封印。 顾回说得很诚恳真挚,这是神女的承诺,多少人想要。可陆湛脸色却又难看了些,她这话明明没有哪里不对,但就是让陆湛心口闷闷的不痛快,要不是看她连家都丢了,家里东西都被偷了,陆湛几乎又要忍不住说些什么嘲讽她了。让她总是让他不痛快。 可顾回的平静,却让陆湛收回了到嘴边的狠话,看到她明明愤怒明明悲伤,可偏偏还是自己一个人一一压了下去,让自己如常,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陆湛的心一痛。这个傻子难道从来不知道,她如常的样子从来不是平静。她整个人都像山间无拘无束的风,当风停下来的时候,那不是如常。 可是自打巫山失去战神,顾回就变了,她变得更多时候以平静面对这个世界。只有在那场封印神格的短暂轮回里,短暂地忘记受损害的巫山,忘记死去的战神,陆湛才又看到全凭本性的顾回。 陆湛明明对世上万事都不上心,可他偏偏就能看出顾回始终咬牙的平静,偏偏就能看破她强撑出的一切,偏偏就能看破她故作的清冷姿态。他偏偏就能看到她学习一切,不顾一切变强。连她偶尔不经意的茫然,陆湛都能看到。陆湛心疼她,她突然就被迫走上了一条并不好走的路,从成为巫山主人的那天,她就要肩负巫山。她学着成熟,学着冷静,学着狡黠,学着——迎合..... 陆湛看着这时候都不忘对他微笑的顾回,既怨恨,又心疼。 明明不想理会她那让他不痛快的“大恩”,“还”,陆湛还是冷着脸应承下来:“等你还。” 这话让顾回又露出了轻轻的笑,带着点让人心痛的茫然,也带着点执拗的坚定。 顾茴左手抓着右手腕处的薜荔手串,整个人缩得那么小,而她要挑起的责任那么大。 他们都知道,顾回真能还陆湛的时候,必然是她登顶重启巫山的时候。那日好像遥不可期,可顾回,势必要它到来。 这修真界,有底气敢欠陆湛情分,敢说自己能还他的人,还真没几个。但巫山神女不一样,她可是统御巫山的鬼,血脉里流动的上古神血,不管是救牧野的恩情还是解手串封印的恩情,连杀皇甫川的情她都承了,顾回还不起,但终有一日,山鬼顾茴,还得起。 好像终于从那突然袭来的庞大情绪里走出,顾回的笑慢慢变得柔软了一些。陆湛肯把手串还给她,让她心里对陆湛更放心一些。他为自己这样费劲儿,总不至于一恼怒把自己杀了,多不划算.....这样想着,顾回的笑更轻松自在了一些。 看得陆湛也忍不住抬了抬嘴角,这人总学人长大,可其实就跟个孩子一样。 陆湛心头一轻,这人终于又高兴起来了。世人再痛彻心扉的伤心,在陆湛眼中都是浮光掠影。可这人明明没有心,可她伤心起来,却让陆湛的心都跟着抽痛。 他抿了抿唇,视线还是落回了慢慢化入顾回手腕处的薜荔手串。手串认主,在白瑶手上是晃荡可爱的绿叶手串,到了顾回腕上,就开始慢慢融入,最后只留下一道纤细的绿色痕迹,细细圈住她白皙的腕部,收敛了力量,透着一种形容不出的纤细脆弱。 陆湛看得专注。 他一向消沉阴暗的眼神,透出了一种不该出现在修真界口中喜怒无常的幽王身上的——柔软。 顾回把陆湛所有的反应都收入眼底,心里早猜到幽王陆湛约莫是看上了自己。动神族封印遭到的反噬可不小,幽王就是再无聊也不至于找这个麻烦。 顾回又轻松了一些,还能看上自己就好,至少短时间内他杀不到自己头上。至于这暂时的安全能有多久,顾回不知道。这谁知道呢,他能看上自己,也能看上别人。他能因为看上自己克制杀意,也能因为看上别人对自己起了杀心。这谁知道! 世间事情总在变化,而感情,恰恰是其中一种。 感情从来都是变量。可惜,曾经顾回不懂,以为它是不变的常量。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她的剑,她得到的修为,她生长于斯的巫山,才是常量。 觉察到如今的自己还能入幽王陆湛的眼,到底让顾回放松了不少,至少在他改变心意之前,陆湛都可以算是友方。强大骇人如陆湛,就是敌,最好的办法也是化敌为友,何况眼下这人是友非敌呢。 对于友方,顾回一向是足够友善的。 顾回望着陆湛,唇角再次缓缓绽出一抹笑。确定了这么棘手的一个人是站在同一侧的,让困于修为瓶颈的顾回,觉得压在头顶的东西一轻,没有那么沉重了。这让她的笑容,到达了眼底。 女孩眉眼精致,眼中有光,笑意动人心。 只是可惜,她没有心。 陆湛明明该知道的,他该知道无心的神女爱着世间草木爱着风霜雨露,但鲜少动情。可是当她对你笑的时候,亮晶晶的眼中只有你,谁又会记得呢,纵使是陆湛。 尤其是陆湛。 被顾回注视的陆湛,混不在意的表情下是他的无措,他愈发绷紧唇角,视线落在地面,落在蒲团,看似漫不经心游走着,好像对什么都突然生出点兴趣,唯独不再看对面笑着的女孩。 可是,有时候,越不看,看得越清。 她的一颦一笑,早已烙印在陆湛心里。 山洞外一个突然的声音打破了山洞内无声的沉默。 “师尊——,你真的要去教二师姐?”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带着一点倔强和委屈。 “嗯。”一个浅淡的男声,听不出任何情绪。 正是白瑶和青云道君,刚刚从宗门掌门和长老那处过来。如今离修真界大比只剩七天,掌门和长老一致认为如果说宗门里还有谁短时间内能帮顾回再上一个台阶,只有青云道君了。 顾回选择这处山洞,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近,离道君平时的住处近。她此时修为本事也许差青云道君十万八千里,可她隐匿气息的能力,就是青云道君也不能轻易洞察。她设下的两道结界把她所有隐匿的本事都用上了,所以看到陆湛能毫无阻碍地寻到并进入,顾回才如此震惊无措。 听到是这两人,陆湛往蒲团上一坐,冷哼了一声。 白瑶又说话了:“二师姐需要,我也需要!我现在就需要师尊!” 赌气一样撒娇:“接下来都需要!” 陆湛看不到,但顾回却可以通过命珠看到此时白瑶模样:又是那副倔强含泪的样子,仰头看着沈遇,泪珠摇摇欲坠,但就是不掉下来! 青云道君轻叹口气,无奈道:“只是指点她一二,无需在意。” 听得白瑶破涕为笑,笑也带着委屈:“现在人人都喜欢二师姐,我怕师尊也只喜欢二师姐,不喜欢我了!”孤苦无依的伶仃少女,端的是楚楚动人。 青云道君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最后才说:“你不是想好好修炼,来吧,师尊教你。” 顾回始终垂着眉眼,直到看着白瑶又哭又笑,跟上前扯住那人随风飘荡的白色衣袖。 这时顾回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听得这么认真?” 陆湛已经看了顾回好几眼,可她始终没什么反应,不觉间声音都带上了森森冷意。 “你不也听。”顾回回了他一句,又不是她一个人听壁角,陆湛不也听得津津有味.....凭什么说她。 猝不及防地,陆湛透着凉意的手扣住了她右手腕。 顾回抬眼,对上了陆湛看过来的视线。 鸿蒙一顾 第36节 他看着她,握着她腕的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薜荔串留下的翠色线圈,看着她瞪圆的眼睛,低声道:“有这个,你就不用追着他跑了。” 她选在这样一个隐蔽简陋的山洞,也不过是为了靠近那人,靠近她的命珠。如今她能从手串里获得源源不断的巫山灵力支撑,就没有必要再追着那人了。 他看着顾回轻轻眨动的眼睛,问:“是不是这样?”夭夭。 顾回略微一用力,对方立即松开了手。 “是这样没错。”顾回说完,过了一会儿,突然问:“你真的,什么都知道?”父神曾提到过,如有一日鸿蒙变强,必是开了心窍。 陆湛看着她,“我知天下人所欲。”唯独不知你的。 只要有欲念,他就可以听到。 原来是真的,顾回愣了愣,鸿蒙之子开心窍可以洞悉天下人的欲望,竟果真如此。顾回倒不怕自己所思所念被洞悉,她又不是人。可父神明明说过,开心窍不仅九死一生,且永生承受天罚,她看着眼前人除了面色比常人苍白些,其他地方也看不出什么不同。 可永生的天罚,足以让人面目全非,痛不欲生。 他,真的在承受天罚? 顾回困惑,试探问道:“知天下人的代价.....是什么?” 陆湛看她,笑了一声,“你不会想知道的。” 世间一切都受约束,神也如此,神受制于天道,在天道规矩之间行使着属于他们的力量和特权。一切所取都需要代价,这也是为何神族几近陨灭。看似更强大的神,一旦越界,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一着不慎,就是陨落。 难道他也有必须要拼命才能到达的巫山,不然顾回真的不明白,如果永生的每一秒都是天罚,再强大的力量又有什么用呢。所以顾回疑惑: “我父说过不该如此的,你为何?” 闻言,陆湛浅淡的眸子似乎都深暗了一些,他白皙漂亮的下颚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就在顾回怀疑自己这个问题不该问的时候,陆湛似乎从那一瞬间的紧绷状态恢复过来。 他垂了垂眉眼:“能为什么,就是想变强。” 抬起眼皮看顾回:“跟你一样。”等不及地要变强。 “我们不一样,我有想护住的人,有要回的巫山。”而陆湛作为鸿蒙之气化生的鸿蒙之子,生而孑然一身,同世道同生同灭。 陆湛看着顾回,好一会儿不说话。 终于他笑了笑,似乎很随意道:“我就不能有想护住的人,就不能有想去的巫山?” 顾回觉得他不该有,可她还是接口:“那你有吗?”万年前初见她就知道,在这世间,陆湛无亲无友无家无归处。 陆湛看着她,然后垂了眸,近乎自嘲道:“没有。” 他笑了笑,声音更低,好似自言自语:“什么都没有。” 两人之间又是好一阵沉默。 顾回觉得自己确实该看看说话的学问艺术之类的书,也许看了她就能更快意识到这样戳人心窝的问题她就不该问。她安慰道:“现在我跟无家可归也没什么两样.....咱们都差不多的.....巫山,谁知道它在哪里.....你看我信心满满的样子,可那是父神的封印.....”她与父神的差距简直无法衡量,那是真正的遥不可及。她真的能在百年间成心?她真的能打开父神的封印吗? 也许,她到死,都没有机会再见一眼巫山,再看一眼她的穷桑。 而在这个世道,谁又能保证自己可以活到最后。 顾回本是想安慰对方,却没想到把自己说沮丧了,她这个要开启巫山的人,如今还卡在元婴期的瓶颈中。她的声音也更低了:“我连化神都还没摸到——”留给她的时间一天天过去,而她此时甚至不知她要在这个瓶颈中卡多久,她的同伴在外又能撑多久。 “你可是神女。”陆湛看着这样的顾回,声音都低软了。 “对,我可是神女。” 顾回的眼睛重新亮起来,她可是山鬼,哪怕只剩一天,她都要朝着巫山而去,更别说还有百年时间,她才不要自怨自艾。真到那天,再要死要活,也完全来得及。 想到要做的事儿,顾回心道:“宗门让他指点,他总不能藏私了吧。”却不知自己把这想法说出了口,道君这个人她看不顺眼,但是道君的本事又没有错,只要能助她,自然是多多益善。大不了到时掏心取珠的时候,她温柔些就是还他指点的情分了。 谁知陆湛却突然道:“我可以。” “啥?” 陆湛抿了抿唇,才再次慢吞吞道:“我说,我可以指点你。”那人算什么东西,能比他强? 第35章 在陆湛看来,人皇命格的沈遇,算个什么东西。如果不是因为眼前人,那人甚至不会进入他的视野。但世间事,就怕如果,有了这个如果,目空一切的陆湛,再也无法忽视沈遇的存在。 他无时无刻不注意到沈遇,同时也始终如一无视沈遇。无视他,是陆湛的骄傲;可偏偏总是能看见他,是陆湛无法摆脱的牢笼。 听到能得到强大如幽王的指点,顾回还有什么可迟疑的,这难道不是天上掉灵植的好事?她当即把困住自己的瓶颈仔细说来,论理说她这副身体的真正极限该在化神才是,为何明明一切条件都达到了,她偏偏就是无法破境。 仔仔细细说完自己的困惑,顾回巴巴看着陆湛,目光中都是期待。 被顾回这样看着,陆湛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解决不了顾回的问题。 怎么修,如何破境,为什么.....对陆湛来说,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没有为什么,也没有如何,就是——自然而然。 别人都是修的,而他是生而成之。他不用修,哪里又能体悟顾回此时的瓶颈,为她提供指点呢。 意识到这一点的陆湛,沉默了。 一个眼巴巴等着,一个突兀地沉默着。 整个山洞陷入一种全然的安静,只有洞口碧翠的藤蔓随着风轻轻晃荡着。 沉默中陆湛感觉到热意又开始慢慢从自己耳根处升腾,他张了张口,一对上顾回亮晶晶专注望着他的视线,那种慢慢升起的热意腾一下子浮现,让他过于白皙的脸笼上一层可疑的红。 顾回轻轻啊了一声,“不知道没什么的。”她也不知道。有些东西,他们这样的人,知道的确实少了一些。 谁知她的安抚不仅没起作用,反让陆湛好似陡然被蜜蜂蜇了一下一样,差点跳起来,分辨道:“你胡说什么?这世间没有能难住我的事情,你让我仔细想想,很快就能帮你想到破境之法。”说着陆湛脑子里迅速把整个修真界的藏书阁都过了一遍,除了幽都的藏书阁,还有修真界各大宗门的藏书藏经之处,他不相信待他一一翻遍,他会找不到顾回想要的答案。 打定主意,陆湛咬住下唇最后看了顾回一眼,留下一句:“你等着。”立即消失不见,只留下洞口的翠绿色藤蔓剧烈晃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平静下来。 确定陆湛确实离开,顾回这才慢慢坐回蒲团,揪着蒲团上的稻草,思考自己能否从沈遇那里得到答案。天生天长的鸿蒙之子陆湛从没有过任何修行经历,当然指点不了她,对此顾回心知肚明。陆湛有时间,她可没有,不妨抛给他一个问题,让他先离开。 她唯一关心的,只有破境。其他一切,对她的意义大小都是由能否助她破境来决定的。在这个衡量标准上,幽王陆湛目前对她来说是并没有用,反而是青云道君,或许还真能对她有些用处。 门派大比前最后几天,即使住在青云峰顶,也多数时间仿佛隐身的顾回,一下子不隐了。日日都前往道君正殿请教,让白瑶整个人都处于紧绷状态,她只觉得偌大的青云峰似乎一下子拥挤了起来。她感觉自己的领地正被人一点点侵占,她一日比一日焦躁,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兔子。 白瑶一次次做出各种明确所有权的举动,虎视眈眈盯着侵入她领地的人,但可惜顾回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好像压根看不见白瑶这个人一样。 破境当前,白瑶对顾回来说,连根草都不算。 但顾回的这种忽视,没让白瑶放心,反而让她愈发紧绷,笃定顾回是真把算盘打到了师尊头上。白瑶始终被一种说不清的恐惧笼罩着,是来自顾回的莫大的压力,让这个青云宗曾只关心吃喝玩乐、咸鱼躺着的小师妹再也咸鱼不起来。 可惜当她勤奋起来的时候,才是真正绝望的时候。她与此时的顾回之间,实力的差距已经犹如天壤之别,让她的努力和追赶都仿佛一个笑话,让她越努力越无望。 她咸鱼躺着的时候,还能说不是她不行,是她不稀罕行。可当她追赶的时候,就必须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与顾回相比,她就是不行。这个事实,就太让人痛苦了。 而这一切都是白瑶一个人的煎熬,在顾回这里,除了破境,陆湛都不能多赢得她一个眼神,更不要说弱如兔子的白瑶,这个早已跟她不在同一个梯队的对手,完全被她甩在了一边,只待来日,再行清理。顾回早已登上了一个新的平台,在这个平台上,秦廷之和吕岩,才是她的对手。 而终有一日—— 此时的顾回习惯性专注地看着眼前人,仔细听着他所说的关于“修”“真”的每一句话,从中寻找着能对启发自己破除瓶颈的东西。同时,她知道,她当击败此时这个平台上的对手时,她将到达下一个平台,而终有一日,她将站上沈遇所处的平台。 她将对上眼前这个人——青云道君沈遇。 终有一日—— 她只希望,不要太久。尤其是,在那之前,可千万不要死在这个危机重重的修真界。 顾回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眸光微微闪动。 这让淡声讲述着“修真”涵义的道君声音顿了顿,他这才意识到刚才那种熟悉的错觉是什么。是他这个二弟子看人的样子,听道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意识到这一点,面色始终平静无波的沈遇胸口掠过瞬间的刺痛,猝不及防。 沈遇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始终看着那双眼睛,他平静地移开了视线,垂眸看向身前的书册,抬手轻轻翻动,一页又一页,慢慢翻到刚刚讲到的地方。 突然,门口有蹬蹬蹬人来的声音,一听就是白瑶。沈遇这才从书页中抬头,看到跑进来的白瑶,跑得头发都微微松散,鼻尖微汗。 白瑶一进来就道:“师尊讲道,我也要听!” 是率直的宣言,让其中的蛮横都带上了一种可爱的娇憨。沈遇看着白瑶,眼前这人最先打动他的,他也说不清是她肖似公主的模样,还是她那双更像的眼睛,初入修真界,对一切都带着困惑和好奇,总是闪闪发光。 还有他最痛苦绝望时,从她身上闻到的,淡淡的薜荔香。都是熟悉的味道,都是他已彻底失去的过往。 转眼就是两百年。 白瑶一坐下就看向顾回,顾回依然如同往日一样,好像压根看不见她这个人,学着道君的样子一页页翻着书册,只是顾回翻得更快,一点也没受到来人影响。这让白瑶心中又堵又气,挤出一个笑,可可爱爱地问:“二师姐,怎么总趁我不在的时候来请教师尊?”说着皱了皱小鼻子:“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只能讲给二师姐听?师尊要是偏心,我可不依的!” 又是那种可可爱爱的小蛮横。 顾回翻动书册的手停了下来,这才看向了白瑶,别说,这人即使不碍事,也怪腻歪人的。除了可爱干啥啥不行,偏偏就能好好活着,想想就气人。这个资源极度匮乏的修真界明明即使能容得下恶人,都容不下咸鱼,别人但凡停停脚步往那一躺,很可能就没有爬起来的机会,直接就死在那了。可前世白瑶偏偏能咸鱼成团宠,咸鱼着就把高高在上的道君拉下神坛,多有意思啊。 世人都爱看清冷道君被拉入神坛,都喜看师徒虐恋,无情无心之人动心。 可她顾回偏偏不爱看。她只爱看,这样曾经爱得要死要活的一对有情人最后在惨淡的现实中耗尽那些所谓的真情,恨不得杀之后快。这样的故事才是真的跌宕起伏,才该是真实的人间故事。才够味,才有意思。 这一刻顾回亮晶晶的眸子里闪现了浓浓的恶趣味,她瞧着白瑶。这一次,她希望自己能有幸,看到属于白瑶与沈遇的故事的结局。 白瑶被顾回这个眼神看得格外不舒服,感觉到被冒犯,被挑衅,她不觉抬了抬下巴:“二师姐怎么不答我?二师姐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想法?” 顾回低头翻看着书页,嘴上慢悠悠道,“我为元婴,你是金丹,不想跟你一起听课。”有白瑶在,道君会讲的内容,对她一点用都没有。她脑子抽抽了,跟白瑶一起上课,她闲得啊。 一语落,白瑶一张脸立即涨红。 顾回这么一句话却把什么都说了,明白告诉她他们此时是在不同层次上的人,顾回要请教的已经是白瑶听不懂的,而白瑶关心的早已是顾回不耐烦听的。尤其是顾回坦然无所谓的表情,好像在说,这么简单的事实,有什么可说的。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本就如此,等级之别在人们之间划开了身份之别,低修为的人对高修为的人带着天然的尊重,即使是同辈中年龄更大一些的也要执师弟师妹礼,一切礼让对方。长久以来白瑶都是例外,她明明修为低,却偏偏气运好,尽享宠爱,从来没有人因为她资质差修为低看不起她。 顾回是第一个。 明明白白道出她不耐烦跟修为低的白瑶多说话,直接把这拍到她脸上,让白瑶脸上火辣辣的,她眼睛里好似都要烧起火来: “你看不起金丹修为,我还看不起你呢!我白瑶从来都认为那些仗着修为高就看不起修为低的人是可耻的,金丹期的修士也不会一直是金丹修为,总有一天会是元婴,会是更高!而你顾回,也不是生来就是元婴期,你也曾只是个筑基,只是个金丹!” 慷慨激昂,说的都是最对的道理。 但顾回不过撇了撇嘴,无辜道:“我没有看不起金丹期。” “我只是看不起你。”这个金丹期。顾回甚至有点纳闷白瑶为什么这么生气,灵丹好药加道君法力堆出来的金丹,浪费粮食,不堪一击,被人看不起不是很正常。 顾回最烦这些动不动就上纲上线上价值的人,怎么,弱还有理了!想让人看得起,你得有让人看得上的地方。她看不起白瑶,她还同样看不起能看上白瑶的沈遇呢,是不是还可以扣她一个看不起合体大乘!但至少沈遇还有优点,至少他强啊,他目前比她强,这一点就值得她此刻恭恭敬敬坐在这,该请教请教,该该低头她低头。 人间有句老话叫“人生如戏”。想让人配合演戏,你得有能拿得上台面的东西。 瞧瞧这捍卫自己自尊的认真,瞧瞧这可爱的不屈倔强!可惜这位被气运眷顾的一方女主白瑶,就没想过,人人都在这世道人间艰难前行,一次次卑躬屈膝低头讨活路,怎么偏偏就你的自尊格外值钱? 顾回看着倔强不屈的白瑶,冷冷翘了翘嘴角:在绝对的强者面前,就是她这个被气运眷顾的女主,也得给她学会低头。而她顾回就走在这条通往绝对强者的路上,除非她死,不然她终会强大无匹。她不想给白瑶脸,白瑶在她这里就没有脸,而有一日,她会看着白瑶把脸一点点掉光。 没办法,谁让白瑶已经得罪她了呢。 这会儿就受不住涨红脸了,这才只是开始呢。 至于道君,此时也不会为了宠爱小弟子就对她顾回如何。此时她是青山宗的希望,三日后就要为青山宗而战,她的心理也脆弱着呢,需要道君仔细指点,小心开导。这一点只怕掌门和长老每日都要对着道君念叨吧。 鸿蒙一顾 第37节 顾回回答了白瑶的问题,继续若无其事翻看着书页,留白瑶一个人涨红着脸瞪着顾回,然后无限委屈地看向她的师尊。 注意到白瑶反应的顾回,轻轻嗤了一声。 可爱这条路线固然好走,可可爱的白瑶却没看透事情的本质,她还没看清,顾回走的是另一条路线,不必可爱,顾回选择被青山宗需要。被人需要,即使身处这种明显该是男主为受委屈的女主打脸二弟子的情节中,咱们清冷偏宠的道君,也动不了她。 因为,此时整个青山宗都需要她。 她站在那个让人不能轻举妄动的位置。尤其是为了白瑶的一点小小的委屈,再是宠爱她的道君,到底还不是一个没有头脑的纯纯恋爱脑,不会在这么一个小事上为白瑶冲冠一怒的。 显然委屈的白瑶也终于发现了这一点,一向偏爱她的师尊这会儿看到她被人侮辱,却只是不轻不重地呵斥对方一句:“慎言!” 虽然青云道君语气很重,但在白瑶听来就是“不轻不重”,明明要是换了别人这样欺负她,师尊早直接让人跪在她面前给她道歉了,就是她原谅,师尊都不会轻易原谅。 怎么换到顾回身上就成了不过是两个字的轻斥?白瑶涨红的小脸一下子白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师尊:师尊明明很疼她的!一个可怕的念头再次浮现,难道师尊疼她真的只是因为她跟死去的顾师叔有几分相像,师尊只是把她视作替身?!如今随着顾回愈发像顾师叔,师尊心意就变了,师尊不舍得罚顾回! 青云道君此时确实并不觉得这是多严重的事情,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大约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之所以容忍,是因为顾回毫不客气的反应,直言无忌的态度,甚至那声不耐烦的轻嗤,都是他熟悉的样子。 只是如此一来,白瑶和道君这对师徒之间将再次上演一段虐心的剧情,关于白瑶到底是不是替身,这混合着虐心虐肝的剧情,顾回已经一点都不关心了,连看戏的心情都没有了,门派大比已经越来越近,而她依然卡在瓶颈处,无法突破元婴修为进入化神。 而此时的陆湛已经扫过了数个大宗门的藏书阁,尽管他神识强大无比,能极快处理书籍信息,可这种高强度的神识活动,依然让他近乎透支。 他从无数卷修真秘籍中收集一条又一条关于元婴瓶颈和破境化神的信息,从数千万字中总结出了三万三千字,又再次压缩为三千三百字。 在宗门大比前一晚,对着天上明月,陆湛深深呼出一口气,看着自己刻印出的这三千三百字,陆湛苍白面容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带上了些微的自得,随即又收起。 当他到达青山宗青云峰时,探到顾回气息,刚要翘起的嘴角立即又抿住:同顾回在一起的,是青云道君沈遇。 陆湛看了看已经微微偏西的月,夜深人静。别说青云峰,就是整个青山宗也已经被寂静笼罩。只有月静静悬在夜幕中,还有青云峰不知名的草虫不时鸣叫一两声,衬得夜愈发静。 他看到微微掠过山顶的风,吹动了两人同样的白色衣袍。 白色的袍角在风中轻轻相碰,又分开。 陆湛抿紧唇,淡色的眸子安静看着前方峰顶。他的黑衣,连同他这个人,都融于黑暗。他是属于夜的。 他看到顾回迟疑思索的目光豁然一亮,因为青云道君的话。 陆湛垂眸听着。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人同宇宙万物,都是从一到多,也都是从无到有,从有到毁灭。” “修真却是逆天而行,万物而三,三而二,二而一,一而道成。” 道君的声音轻而淡,适合这个微风明月的夜,说的是道,指向的是光明。陆湛静静听着,慢慢把他手中那个刻印着三千三百三十个字的册子化作乌有。 他的三千三百三十个字被这个人几句话就说完了。青云道君沈遇,是个真正的修道的人。陆湛,从来都不是。即使在他同作为修真人的那世轮回中,他都是个逆天的存在。 黑暗中的陆湛看着顾回若有所悟的样子,正是他想象中,今晚将在月光下看到的样子。 大概是闻道的惊喜,此刻的顾回甚至忘了眼前人是沈遇,她直觉瓶颈松动,直觉有什么东西快要被她碰触到,只差一个契机。她无限惊喜地看向身边的人,眸中灿然光辉,亮若星辰。 沈遇一怔,二百年来从未对除了白瑶以外人笑过的沈遇,唇角不觉露出淡淡笑意。 突然惊醒赶过来的白瑶恰好看到了沈遇看向顾回的目光,还有师尊唇角淡淡的笑,那笑甚至在一瞬间到了眼底。 此刻青云峰顶四个人,有一人彻底被冻住,只有无限委屈的泪水滚落。 有一人始终神色淡淡地看着,轻轻抬手似乎把什么东西撒入风中。这人承受这世间一切人心声欲望的喧嚣,可他却常常都是这世间最安静无声的存在。 另外两人被白瑶惊动,道君敛容,顾回依然低头细细揣摩动她心神的几句话,她知道她要找的答案就在这几句话里,只差一点了,还差一点。 她甚至都没注意到白瑶已经掩面哭泣而跑,更没注意到愣了愣追上去的道君沈遇。 一个跑一个追,是顾回看腻了的剧本,比不上修道箴言的一个字。她一遍遍思索着听到的几句话,从中摸索着,试探着。 直到她抬头看到身边站着的人,才吓了一跳,陡然回神。 一片安静的夜中,一身黑袍的陆湛安静地站在她身边,不知站了多久。世人都称统御巫山的她为山鬼,她没有心,她明明有欲望却可以过欲铃无声,她可以轻飘潜入任何地方同魅一样,她确实不像个人,就是个鬼。可此时她这个鬼却被人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看着眼前人,好像她那里有颗能噗噗跳动的心。 幽王陆湛,如此悄无声息,无所不至,连鬼都能被他吓死啊! 陆湛看向她的时候,背对着月,他的整张脸都在暗夜的阴影中,顾回看不清。 反而是顾回一张脸沐浴在月光中,所有反应都让对面高大的黑衣幽王尽收眼底。 那突然的惊诧,瞪大的溜圆的眼,笔挺秀美的鼻,红得近乎魅惑的唇。 偏偏是如此黑白分明的眼,黑的眸子是世间最干净的黑。神女夭夭,连黑在她身上都澄澈,可分明澄澈却永远让人看不到底。她明明眼眸干净如山中初生的小兽,可当她看你的时候,黑白分明的干净却浸满魅惑,这就是巫山众人心里的神女,世人心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山鬼。 随着她修为不断提升,每一次破境都让顾回的五官愈发靠近她曾经的面容。此时月光下这张已经有她过去五分样子的脸,让陆湛看得一瞬间屏息,随即就是心不受控制地咚咚跳着,想到刚才那人肯定也是看到她此时模样,不知是为了掩饰自己无措的心跳,还是气刚才月下两人如此自然的相视一笑,陆湛一开口就是不善: “对着别人就是乱笑,对着我就跟见了鬼一样!” 顾回听这话不对,赶忙也把眉眼一弯,笑迎贵客。 月光下少女的笑容美好,都是熟悉的样子,美得动人心魄,让人的心跳一下子都无力起来。 陆湛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纤细的脖颈,随即又移开落在她身侧,嘴里偏道:“笑得难看死了,看到我就这么不高兴.....”口气里说不出的嫌弃。 明明说的不是实话,可偏偏又切中了心中弱点,陆湛心里比谁都知道那人才是她注定的命中人,他们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命格生生世世缠绕。 他曾亲眼见过。 他可以先一步到巫山,早一步认识她,但命运就是命运,接下来都如同早已写好的剧本,任由他逆天,却改不了命。 淡淡的苦涩蔓延在他舌尖口中,连说出口的嘲讽,都在他嘴里生出苦味。可他脸上偏偏什么都不肯露出,随着他转头望向峰前安静的云海,阴影中的脸一下子露在了月光下。月光下黑衣男子俊美苍白的脸,带着轻嘲,正合世人对幽王的想象。 幽王无情,对世间一切人一切事,都不入眼,更不会入心。他苍白的脸上,只有一个绝对的强者对于一切的倦怠和淡淡的嘲讽。 面对半夜不睡觉突然就脾气不好的幽王,顾回把笑脸一收,他强他厉害,他还有病在脑,她顾回人在屋檐下,不跟他计较。 打不过一个人怎么办?当然是对他好,好到让他永远不舍得打你。这是神女打小就有的智慧。 顾回声音都柔软了,用父神跟自己说话的口气,一点点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是谁让你不痛快了?”大半夜睡不着,跑到别人的地盘溜达着发脾气来了。 “是不是心里有事,睡不着啊?”难道是人杀多了,睡不着觉..... “有什么不痛快,你说出来,我听着呢。”没有最好,我还赶着修炼呢。 一句比一句关心,一句比一句甜美而柔软。 陆湛鼻子里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明明知道不过都是她见风使舵的机灵,可偏偏就是这样,也足够他心软了。他低声嘟囔了一句:“都说了我会指点你。”为什么还要找那人。 说出口的声音带着轻软的嗔怨,让陆湛后背一紧,立即提高了声音粗声粗气地重复了一遍:“说了会指点你!” 顾回啊了一声,原来为这个,她安抚:“这不是比试要到了,等不及了。” 却不知这句话哪里不对,她看到陆湛的脸色一下子黯然了下来,好像她曾在巫山中遇到的一只小狐妖。那只狐妖爱上了一个书生,夜夜前往陪着书生读书,白日到处钻山林挖草药卖了补贴书生,明明是个妖,偏偏要活得像个柔弱的人。可妖就是妖,装了十年人也成不了人,后来书生果然说人妖殊途,娶了尚书府的大小姐。那只才化形不过二十年的小狐妖就是这样黯然的样子,她的心里都是委屈。 顾回不敢想幽王陆湛心里都是委屈,她只是歪着头愣愣看着对方,对方脸上刚才一瞬间浓重的悲伤让她把满腹机灵都忘了。好像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她,面对着那只悲怆的小狐狸,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让她脸上的黯然和悲伤少一些。 陆湛抬了抬嘴角,露出一个浅淡而苍白的笑,他说:“你要等等我。”为什么每次,你都不肯等等我。 这一刻从陆湛脸上,顾回再次读懂了那句人间的说法:有时候一个人的笑,比哭还让人难过。 当年那只小狐狸也是这样露出一个笑说:“神女,我不难过。”笑得让人看着就想替她哭。顾回拼命想,自己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 顾回踮脚,抬起手轻轻揉了揉陆湛的耳朵: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你还有我。” 当年她就是这样学着纸魅安慰欢欢的样子,揉着小狐妖的耳朵,说出这两句话。 纸魅说,这两句话可以安抚任何一个伤心的女人。 也可以拿下任何一个伤心的男人。 山鬼顾茴,要走的路太难了,她需要强者如幽王陆湛。 作者有话说: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德经》 人同宇宙万物,都是从一到多,也都是从无到有,从有到毁灭。——这一思想来自《道德经注释》 修真却是逆天而行,“万物而三,三而二,二而一,一而道成。” ——《道德经注视》清黄元吉 第36章 “你还有我。” 在顾回柔软的手触到陆湛微微发凉的耳朵的瞬间,陆湛整个人立即绷紧,大脑一片空白。似乎只是一瞬,又似乎过了很久,他好像才听明白神女的话。 如雷电击打在他常年痛到麻木的元魂上: 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还说:你还有我。 月下云海轻轻涌动,陆湛整个人都是一颤,随即眼鼻酸涩。回神后用他冰凉发颤的手抓住顾回的手,于一片安宁中,他凝视着眼前的人,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眼前女孩微微抬起的脸,一触即离。 是真的,不是幻境。 陆湛嘴唇翕动,却觉嗓子发紧,说不出话来。 他看到女孩像旧日一样习惯性把头歪向一侧,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自己,启唇轻声问:“你是不是好一些了?”随着她说话,陆湛感觉自己右手掌心微微发痒: 是她用指尖轻轻挠了挠自己的掌心。 陆湛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对方的手,立即松开,好像抛开一个烫手的山芋。右手不自在地在身侧黑袍上摩挲着,似乎有什么印记要抹去一样,清了清嗓子才道: “你胡说八道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声音更低了一些,低弱不可闻:“说了又记不住。” 顾回轻轻推了陆湛一下:“我是真心的。”真心要讨你好。 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好笑,没有心的人说真心。可纸魅说了,人都喜欢这一套。她笑笑地打量身旁陆湛,对方脸上有微微的不自在,但没有敌意,一丝也没有了,更不要说曾经让她绷紧神经的杀意。顾回觉得很满意,她觉得自己巩固了两人的关系,开始着急回去继续修炼了。 她指了指眼前云海:“你看这云多好看。” 又指了指天上的月:“你看这月多美。” 然后说出了真正想说的话:“呀,月都这样西了,天色这样晚,该回了!” 鸿蒙一顾 第38节 说完冲对方摇了摇手,温柔笑道:“我就不陪你了,殿下自便呀!”让自己的笑带上了两分属于白瑶的可可爱爱,纸魅说了强敌如知己,白瑶作为曾经她成心路上的强敌,除了烦她,还得学她。她蠢但她可爱呀,男人都爱这一套。笑得天真无邪,可可爱爱,然后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自觉功成可以身退的顾回转身往回走,还不忘回头冲立在崖边的陆湛再次挥挥手。 明亮月光下,回身的少女眉眼弯弯,带着拿捏正好的恋恋,眸光明亮看向前方人,可她的脑子里却已经都是那句:修真是逆天而行,万物而三,三而二,二而一,一而道成。 她直觉突破该就在这句话里。 欲进要退,欲成要毁。可如何退,如何毁? 陆湛背光而立,看着她恋恋地挥手,看着她轻盈转身,很快消失在眼前。 随着她的远离,此刻明明安静如斯的青山宗,在陆湛眼中却又开始了无尽的喧嚣。明日就是修真界门派大比,各门派早已聚集在青山宗。明明该是众人沉睡的夜,却没人真正睡得着。众人都只见夜的安宁,只有陆湛见一切躁动与喧嚣,野心与丑恶。在一片安静中翻涌着人的心声欲望,一波又一波,像海浪涌来退去又涌来,没有止息。 永无止息。 偶尔有那格外强烈的,甚至冲破了陆湛形成的屏障,在他神经上骤然一跳,狰狞而撕扯。 他脑海神经中充满修真界那些自予强者的叫嚣,不同的人,不管是名门正派,还是邪修魔道,都以不同的方式说着同样的“我要”“我要”“我要”。 陆湛始终是安静的,立在山崖边,任由那些欲念心声从山底一波波涌上来。 他始终静静看着神女背影消失的地方,似乎还能闻到那淡淡的薜荔香,安抚着他终日被人心欲望拨动的疲惫的神经。 明明一切该是很好,她都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他心口那个伤口却又开始缓缓溃开,那道声音邪恶而讥诮: “她在哄你。” “陆湛,你该不会信了吧?”随即是毫不客气地讥诮狂笑。 “一万年了,陆湛,你是一点也没长进呀。” 陆湛慢慢转身,靠着冰冷的山崖石壁,缓缓低了头,是回答那道声音,也是跟自己说: “为什么不信。” “只要我身上有她想要的,她就会一直对我笑。” 她就不会轻易,离开。 陆湛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轻声低喃道: “为什么不信呢.....” 有风过,吹动云海,吹动陆湛漆黑的袍,垂眸的男子微微闭了闭眼,似乎风中带来了久远的薜荔清香。很久很久以前,她对他说: “我等你再来呀,你要一直来一直来,我们巫山所有人都说你好,我才能给你当道侣呀。” “我会一直一直等你的,你可一定要回来呀。” 更久更久以前,她对他喊道: “去巫山找我!” “夭夭,你可以叫我夭夭!” “陆湛,你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后来他去了巫山,见到了令他魂思梦想的神女顾茴,小字夭夭。她笑起来比谁都干净,看人比谁都专注,她看着一身狼狈的自己,睁圆了眼,说的却是:“外面的人都同你这样好看吗?” “妖?我不是妖,我只是长得好看。”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真正的外人。” “你可以叫我——神女殿下。”她骄傲地昂了昂下巴,那一刻矜贵无比。 一滴泪顺着陆湛苍白的脸缓缓滑下。 他的身边只有风,只有云海,只有天上那轮孤冷的月,还有永恒的无止境的时间。 随着第一道晨光穿透云层洒落青山宗,青云峰顶那云海翻腾之处,早已一片空荡,而山下整个青山宗都热闹起来,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日光下几处比试台都早已立好,整个修真界怀着各种心思期待的门派大比拉开了序幕,比武台上一天比一天更激烈,也一天比一天更胶着。到门派大比的第十日,几处比试台最终只剩下最大的一处。 最后入围的三人将在这里决出名次。 整整十日的比试,是想象中的精彩激烈,也是想象中的没有悬念。最后的悬念,最扣人心弦,但不管是走到最后的三人,还是这三人之间的排序,似乎依然没有悬念。 凌霄宗的秦廷之,玄剑山庄的吕岩,青山宗的顾回。 此时众人都等着最后的结果,曾经在凌霄宗的主场,青山宗夺去了第一名,资源一旦开始倾斜,青山宗迅速在各方面开始崭露头角,成为修真界的领头大哥。如今,历史是否会以一种讽刺的形式重演,在青山宗的主场,完成修真界领头大哥的再一次交接,只是这次是由青山宗交给凌霄宗。 即使是对青山宗的黑马顾回抱有不切实际的期盼的那些人,随着这十天的比试看下来,也慢慢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修为的差距展现出的实力,足以让那些期待意料外结果的看客放弃期待。 更何况,所有人都看出来,顾回打得很不稳,甚至少了曾经在青山宗门派大比的比试台上展现出的惊艳,她好像被什么困住了,不要说越阶挑战化神,她似乎连元婴期最大的实力都不能完全发挥出来。很多人私下议论,只怕顾回被压力压垮了。随着比试的进行,从她身上看到的不是进步,而是一种后退。 最后顾回打入前三的姿态,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更艰难,更险。险些,青山宗就连前三的角逐都进不去。 九尾胡不依皱着好看的眉头,担忧地看着他的少主。此时少主正站在青山宗致虚长老身边,长老一边跟少主说着什么,一边不时看两眼对面即将跟少主站上同一比试台的人。他的少主只是偶尔点点头,始终抿唇不语,像这十日以来一样。 少主不是在比试,她是在寻找和尝试。她甚至一度放弃了用剑,她在逼迫自己。早先一场比试中,差点落败在同样一个元婴期手下。 站在散修人群中的刑天同样皱着眉,他压低声对身边始终不语看着一切的牧野道: “少主太着急了。” 黑狼牧野再次看向远处高台上的少主,低了低眉,用同样低的声音对刑天道: “不急不行。”神女本就只有百年的时间,要走的却是一条逆天的路。脱□□成仙本就是逆天,而神女要在百年间做到,渡劫成仙,恢复神格,才有可能开启巫山。 每一步,神女都要走那条最快最险的路。神女没有时间,神女更知道,他们这些巫山人也没有时间。一旦被人确定他们身负黑丹的秘密,他们面临的就将是最冷酷最血腥的围剿和屠杀。牧野唇边噙着冰冷的笑,他经历过,他太知道在黑丹诱惑面前,人可以多残忍。而被捕获的他,不再被看做一个人或一个生命,那些人只会把他们看做一个物品,一个装载黑丹的容器。 刑天也沉默了,半晌才道: “少主,那么小。”他们的少主真正活过的岁月是那么少,要面临的却那么多。 牧野抬眼注视着高处的神女:“从战神死的那一日,少主就没有选择了。”除了最快的变强,少主别无选择。 刑天亦抬头望着他们的少主。 同样紧张看着顾回的还有纸魅和欢欢,欢欢把纸魅的胳膊都攥疼了,“姐姐,你说神女到底在做什么”,连欢欢都看出来神女的修为出了问题,可接下来的对手那样强。 纸魅沉声:“少主在等一个契机。” “可这样危险的时候——” “最好的契机一定在最危险的地方。”纸魅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顾回道。 顾回朝掌门长老一礼,在所有人的打量注视下踏上了前方的高台,吕岩已经等在高台之上。 青山宗处的致虚长老这才敛了一直带着的笑容,蹙了蹙眉,忧心忡忡跟看起来始终端重平静的掌门相视一眼,如果这一场赢不了,最紧张的明天就已经与他们青山宗无关了。 在自己没有比赛的时候,吕岩跟着师尊认真看了顾回的每一场,他能感觉到顾回的心思不在剑上,可即使师尊也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玄剑山庄最不缺的就是钟情于剑的人,吕岩恰恰是其中最痴迷剑的一个,跟他的师尊一样,眼中只有剑,是修真界名副其实的剑痴。 在周围人都开始低语这场化神与元婴的对决会在多久结束,不少人都赌日落前肯定会结束的时候,有人发现比试台上的吕岩压了修为。 瘦瘦高高的剑修吕岩把修为压到了同对面的顾回一样,抬了抬自己的剑:“我要跟你比剑,拿出你使剑的所有本事!” 上台前师尊让他做他真正想做的,这就是他真正想做的。 不靠修为优势,完全凭借自己手中这把剑打败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使剑人,值得他这么做。 他永远忘不了那日生死擂台上她挥出的那一剑,那一剑助他领会,破了瓶颈。那一剑也成了他心中块垒,师尊说,只怕这世上再也无人能使出那样的剑。 师尊说她的剑,已臻化境。 化境。 吕岩想亲自领略她的剑,完全彻底地以剑对剑。 “比剑,这就是我的诚意。”吕岩握剑看着顾回。 顾回抽出了缠在腰间的碧水剑,碧水剑出鞘,前一刻还是软剑瞬间变成一把青光闪耀的利剑,剑尖直指对手。她握着剑,同样看着对方,“你不要后悔。” 一向内敛的吕岩笑了笑,持剑上前,顾回毫不迟疑立即握剑迎上。 玄剑山庄的掌门骄傲地看着他的得意弟子,这就是他们玄剑山庄,一代代都走在对剑道的追索上,只为了寻找更强的剑,只为一次次磨砺他们手中的剑。 可很快这些激荡的想法都没有了,他看得入了神。 场地中所有人都看得入了神。 低语声、通讯石的滴滴声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正中高台上两人的比试给迷住了。一个剑似游龙,一个剑如行云流水,一白一青两道剑光交错,于一阵龙啸水吟中,两道剑光分开。 众人这才看到吕岩与顾回被彼此击退,退至高台边缘,相对的两把剑俱都轻颤。 好一会儿,偌大的场中寂无人声,只有剑鸣啸声在耳。 众人这才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过去十天比试中曾全力以赴但现出吃力状的顾回,她的碧水剑直到这一场才真正出鞘!他们还没来得及揣摩这让人心惊肝颤的发现,到底意味着什么,就见几乎是瞬息,两剑再次相交,层层攀升,让看台上的人再也不及思索其他,整个呼吸都被高台上绝妙的剑光牵引。 这场比试持续到日落,依然没有分出胜负,高台之上,灯烛亮起,夜色中剑光更是动人心魄。是人持剑,也是剑附人,人与剑相依,剑与人相融。 有人感叹:“这两个是真正的剑骨啊!”声音里都是叹颤,后生可畏。都知玄剑山庄的吕岩使得一手好剑,是剑痴,都知青山宗的新秀顾回一剑劈开一个精妙的法阵,隐隐有人传说这人的剑出神入化。可都知道也不过是知道,直到此刻看到,才能真正理解何谓剑骨,何谓天骄。 强者逼迫强者,遇强更强,每每让人以为该是山穷水复的时候,对面人总能拿出更精彩的应对。 可终究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几大宗门的高手首先看出了端倪:顾回露出了疲态。 很快更多的人看出了这一点,即使吕岩压了修为,但化神期高手对修为和灵力的掌握始终还是胜元婴期的顾回一筹,越是到后来,这一点越明显。 顾家方向顾耀祖轻叹了口气:顾回已经了不得了,把顾家剑用到了极致。不仅差在修为,顾家剑到底还是比以剑法传世的玄剑山庄家传玄天剑略逊一筹。玄天剑经历一代代的打磨,已经无懈可击,他们顾家剑却更多依赖当年神人指点,越往后走越现颓势,是无法克制玄天剑的。 他拍了拍身边紧张地额头冒汗却浑然不觉的二弟,孩子真的优秀,走到这里已经是一个足够优秀的人能达到的最好结果了。她使出了顾家剑的魂,她甚至完美了顾家剑。 顾耀宗这才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目光没有离开高台上的女儿,紧张地声音都发紧:“大哥,小回可以的!”这是顾耀宗这个当爹的信念,从顾回那么点大,顾耀宗就始终相信她女儿比谁都棒,只是还没有机会。所以,顾耀宗从来没有停止给女儿找机会,甚至把女儿送上了青云峰青云道君门下。 顾耀祖无声地叹了口气,二弟到底是没有看清其中门道,不是顾回不可以,是顾家剑剑招已经穷尽,而对方的玄天剑还有后招。 胡不依紧张地下唇都咬出了斑驳的血痕,刑天牧野二人更是屏息看着高台上的少主,好一会儿连动都不动一下,更不要说始终盯着高台上一次次惊险之处,全靠身边纸魅来撑着自己的欢欢,只有纸魅眼睛闪了闪,看了一眼青山宗方向坐着的白衣道君。 他同其他人一样凝神看着灯火照耀下的高台。 身边还靠着他那个总是纯真娇软的小弟子,不时扯一下他的袖子,问他两句话。这位白衣道君表情虽然淡,但每次都答了。 黑暗中的纸魅遥遥看了一眼,突然笑了一下。 就在纸魅这一笑之间,高台上形势陡然发生了变化。 在所有看明白局势的人都已意识到顾家剑穷尽,本就在修为灵力上处于弱势的顾回接下来只会被压着打,终至落败的时候,却是青光一闪,碧水剑于绝路中突围,挥洒出一片漂亮的剑光,犹如桃花绽放,落英缤纷,动人心魄。 “桃——桃夭?” 鸿蒙一顾 第39节 有人颤抖不可置信地说出这耀眼剑法的名字。 有人惊异看向青山宗方向的青云道君,这难道就是青山宗始终稳得住的原因,青云道君把密不外传的桃夭剑法传给了这个二弟子? 难怪青山宗掌门始终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原来是有备而来! 青云道君似乎依然是原先从容冷淡的样子,只是没人看见的地方,他的手把身下椅子扶手都快攥烂了,那一瞬间仿佛全身血液冰冻,眼前都好似蒙上了一层轻纱,耀眼的剑光如桃花盛开,却让他觉得炫目迷惑,全靠死死攥住椅子的手才没有让他失态站起。 很快喧嚣声起,所有人都激动地看着高台。 没想到,两百年后,他们还能再亲眼看到这动人心魄的剑。 两百年前,也是在这处高台,同样的剑法惊艳了整个修真界。 使出这个剑法的女修——,巧得很,也叫顾茴。后来有人说,那一年大概是属于青山宗的顾茴和沈遇的一年,先是在朱果之争中为宗门独揽三门朱果,然后是门派大比中占了第一第二两个名字,接着就是这对耀眼的师兄妹令整个修真界瞩目的大婚..... 珠联璧合、天造地设.....所有能想到的最好的词都可以用到那一对璧人身上,只可惜那是一场未完成的大婚。 两百年后,桃夭再现,让人唏嘘。 很多人都站起了身,本就站着的各宗门弟子们更是一片骚动,向前推挤着,谁不想见识一下这个后来只留在传说中的剑法。 据说后来也是这个剑招,杀了让整个修真界谈之色变的大魔头——魔界七大魔尊之首,甚至没人敢提那人的名字。明明魔尊有七人,可提到那人只用称呼一个“魔尊”,无需任何冠名,就是他。 远远的高树之上,荡下来一只格外长的腿。 坐在树干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黑衣的幽王陆湛。此时,他也看着高台上那再次惊艳众人的桃夭之剑,他的夭夭啊,只要想,永远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陆湛嘴角扯出了一抹笑,但胸口疼得却让习惯忍受痛楚的陆湛都喘不过气。 但他依然是安静的,融于黑暗,静静地看着。 高台上两道剑光愈发快,愈发盛,绚烂成一团,已经很少有人能看到剑光中的人。而此时一团剑光中,那道寒意森森的碧水剑已经指在了吕岩的胸口处: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顾回的眸光都是冷的,话里却是提醒。 高瘦的吕岩却是一笑。 随着剑光落下,高台上形势已明。 所有人都看到,顾回的剑指在了吕岩身上可毙命之处,而吕岩的剑却差了半招。 胜负已定。 青山宗顾回胜了玄剑山庄吕岩。 胜者让人仰望,让人为之骄傲。而败者,却也虽败犹荣。 这是一场真正的剑修之间的交手,是一场酣畅淋漓的使剑人的对决。这场比试结束了,却点燃了这个刚刚开始的夜晚。所有人都意犹未尽,这一晚所有人都说着已经结束的这场比试,说的都是剑。不知有多少年轻的弟子,满心火热要成为一名剑修。 高台上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顾回听到了吕岩的声音,这个内敛持重一向话很少的剑修喊了她的名字:“顾回!” 她顿了顿,听到他说:“这是我的选择,我得到了我想知道的。” 顾回驻足看他,这人跟很多人都不一样,修真界人人都重胜负,这人也是。可是在他身上,在他羞涩的目光中,顾回却看到了还燃烧着某种东西,那才是真正让他执着的东西,让他与众不同、卓尔不凡的东西。 那是他所往的道吗? 道?他的道,是向剑而往。 她的呢? 顾回的凝视让这个少言的剑修略显局促,他舔了舔嘴唇,才开口道:“以后——” 顾回回神,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吕岩惊诧。 顾回笑了笑:“我答应你,再跟你比一次剑。”等到他需要的那日,她愿意跟这样一个心中有剑道的人,再全力以赴比一场剑。 吕岩瘦削的脸庞也露出了一个笑,点了点头,最后看了顾回一眼,握着自己的剑,朝着师门方向去了。他虽然输了,心中却是喜悦,他再次从顾回的剑中体悟到了新的东西,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再次有了松动向上的痕迹。远远的,他看到师尊红光满面的脸,那是看到了想看到的剑后的心满意足。 当众人激动到后半夜的时候,滴滴滴的通讯石和依然聚在一起未散的众人,这才转向了下一个话题: “明天的比试,怎么看?” 第37章 已经到了后半夜,青山宗的正殿依然是灯火辉煌,如同青山宗此时的很多院落一样。对于青山宗人来说,这将是个难眠的夜晚,他们有诸多揣测和希冀,顾回给了他们最好的一个。 激动的弟子们都悄悄看向正殿侧后方,那里略微暗一些,致虚长老正带着他们的二师姐在那里调息恢复,已备明日之战。 与其他弟子的激动不同,白瑶的脸色是惊惶的白,直到此时她眼前依然晃着师尊那张陡然失了血色的脸,还有耳边逃都逃不开的“顾回”“顾回”“顾回”。所有人都在说顾回,都在说顾回的剑,似乎这个世界上就剩下一个顾回,走到哪里,耳边都是这些。这个白瑶生活了两百年的青山宗,一下子让她陌生极了。 就连师尊,如果不是被掌门拦住了,起身后第一件事也是要找顾回。 此时的青云道君依然是一张没有血色的脸,他闭了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气:他会找到答案的,既然今夜不能,那就明日。 顾茴死了,他比谁都确定这一点。 桃夭剑法,必有缘故。 他会找到答案的。 青云道君慢慢平静下来。 掌门早就注意到了道君的异常,本就清冷少言的道君,今日的沉默格外异样。掌门几次想询问,都被道君刻意避开了目光。道君目光好像落在此时正殿前热闹的人群上,又好像并有焦点。道君的异常,不止掌门注意到了,但注意到的人彼此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毕竟桃夭再现,又是如出一辙的惊艳。 本想多问一句的玉阳真人,也被更细心的紫霞真人拦住了,冲他摇了摇头。玉阳真人摸了摸下巴,后知后觉地把话咽了回去,他本以为青云既然肯把桃夭剑法传出来,就是已经彻底释怀了呢。 第二日太阳初升,早早的,高台旁就已聚满了人。除了各宗门掌门长老们的坐席依然空着,各宗弟子们以及那些得以进入的散修们可都早早聚集过来,热烈交换着彼此对接下来这场重大比试的看法。 一致得出结论:胜负虽没有悬念,但有顾回在,必然是一场值得看的比试。 还有那等热血上头早已是顾回迷的弟子昂着脖子着急:“还没比呢,怎么就胜负没有悬念了?”旁边同样是顾回吹的弟子也是一样的姿态:“就是,先前那场不也都说胜负没有悬念!”结果还不是胜负逆转。 听到这话的人都笑了,回头一看果然是年轻的弟子,也就是年轻人,什么都敢想,热衷于反转和奇迹。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是不会给反转留机会的。 “元婴对化神后期,秦廷之可不是剑痴。”这些年轻人还是见得太少,见多了就会明白越阶的差距是怎么回事。 “除非这一夜,顾回能破境入化神,不然就是结局已定,但比试可期。”说话的人显然是某个宗门的大师兄,带着包容的笑,但语气非常笃定。 周围人全都跟着附和地点头。 那两个年轻弟子还涨红着脸,脖子上青筋都要起来了:“万一呢?万一!”怎么就笃定了。他们的偶像顾回,曾经还两百年没有结丹呢,后来还不是成为那个两年间就从结丹到元婴的天才。之前还都说今天的比试肯定没有青山宗的份了,结果今天还不是成了青山宗和凌霄宗的胜负场。 但他们再是发急,也不过让其他人宽和笑笑,只有另外几个跟他们同样年轻热血的弟子,才跟着相信只要还没有发生,就有那个让人始终充满希望的万一。这种无视事实倔强的期待,不止是对今天这场比试,是对顾回,也是对他们自己。这些从一入师门就看起平平的弟子,不同于少数灵根大优、引得整个宗门长老们争抢的弟子,光环与他们无关。可现在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心怀希望,就连他们的师门也再次看到了他们这些灵根资质平常的弟子,肯把更多资源投放在他们身上。 毕竟青山宗的顾回也是灵根资质平庸,但不懈努力了两百年,也突然爆发,成为扛起宗门希望的天骄子弟。虽说这样的是万中都不一定出一,但谁能说他们就没可能成为那个万一呢。 随着各宗门掌门长老落座,弟子们都慢慢安静下来,直到突然再次热烈起来。 “秦廷之!” “顾回!” 马上就有人跟着往前张望:“哪里?” 那两个扒着看台的年轻的新弟子看不出他人身上的修为高低,都急着打听顾回有没有破境,两人很快被各自宗门的长老往头上敲了一下,拎回了看台,“一夜破境,再来个两年元婴升化神?你们还真敢想,这么敢想怎么不直接原地飞升上天呢!” 熙攘人群中还能听到这两个年轻弟子不服气的哼唧,“万一呢”.....引来一阵笑声。 随着顾回和秦廷之来到高台,看台上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座上的各宗掌门和长老也不再寒暄,俱都凝神看向台上。凌霄宗掌门朝着一边的青山宗掌门拱了拱手,这日的凌霄宗掌门格外谦逊,但有时候过分的谦逊就是对结果信心十足的表现。 自谦也可以是一种傲慢。 青山宗掌门同样拱手回礼,一边的致虚长老紧张坐着,盯着高台上。而另一侧的青云道君,眸光落在了顾回手中那把碧水剑上,然后到了顾回脸上。他的面色除了略显苍白,其他一切如常,即使是白瑶也一时间揣测不出道君的心思。 高台上的秦廷之依然是笑得温雅从容,不动声色打量着自己的对手。 他要赢,还要赢得漂亮。什么虽败犹荣,秦廷之表面附和,但内心对这些却是嗤之以鼻。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胜利者站在高处,而不断攀往高处,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顾回握紧手中碧水剑,把视线落在对面人身上,全身绷紧。 这人是她的机会,吕岩不是。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胡不依仗着是顾回身边的人,得以站在一个距离高台很近的地方。过度的紧张让他把一向惦记的个人形象都抛在脑后了,不仅下唇血痕斑驳,连头发都有些炸毛了,此时他那双极为漂亮的桃花眼中瞳孔一缩,他发现比试还没开始,他的少主的额际似乎已隐隐有汗。 顾回确实是额际微微冒汗,站在这个高台之上,面对一个比自己强的对手,她还在瓶颈中不断尝试。丹田中一片动荡,是清洗,也是回溯,她此时无所依,唯有手中这把剑。 比试一开始,秦廷之是试探,顾茴是持剑应对。 很快试探就变成了凌厉的进攻,最后所有人都看出顾回应对得艰难,比试开始不过半个时辰,顾回就已完全落了下风。 远远的,虬结葱郁的参天古木上陆湛的左手骤然扣紧树干。 下一瞬,高台上的顾回被秦廷之击中,后退到了高台边缘,险些跌下,随即“噗”喷出了一口血。 台下传来一阵不约而同的惊呼声。 巫山几人的脸色顿时一片煞白。 至此,比试开始才半个时辰整。 青山宗一向镇定的掌门都捏紧了手中茶杯,输赢无妨,但顾回可不能有事,这是他们青山宗未来的希望。致虚长老从顾回出来的那一刻就看出她不对劲,但这孩子只回他一个“没事”。调息了半夜,结果出来不光脸色没有好转,连唇色都白了,整个人都透着虚弱,这怎么能没事? 他们目光俱都死死盯着高台。 顾家这边顾耀宗坐在那里腿都软了,他是慌得从夫人看到大哥,一双牛一样的眼睛里含了泪,仿佛希望他们谁能立即想个主意出来,拼命按捺着自己才没有冲闺女喊话:走到这里已经很好了,咱不比了。 随着又一波交手,顾回再次从高处落下。 这次青山宗掌门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看向致虚长老:这孩子状态不对,她的修为一直在往下跌,此时居然全然是靠着一柄剑在撑着。是不是该叫停了。致虚长老面色也难看得很,可这次他却稳稳坐着,冲掌门摇了摇头。 掌门看自己师弟还稳得住,慢慢也把心放下来,毕竟顾回这弟子多数时间都是师弟照应着。对于她的情况,没人能比师弟更清楚,他忧心忡忡看着高台。 掌门哪里知道对于顾回的状况,致虚长老并没有更清楚,长老反而因为知道顾回上台前的虚弱更没底。但一直沉默的顾回,在上台前对他说了句话,那孩子似乎预料到了这个局面,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叫停,她要比下去。致虚长老心里七上八下,可他最终还是冲掌门摇了摇头。 关于天才弟子,他们的师尊说过一句话:越是天才,越要放手。他当时曾追问,要是夭折了呢。 他们师尊说:“那就夭折了。” “天才常有,大才难当。修仙艰难,最出色的那波,更是生死里淬炼出来的。”这是必过的门槛,不敢过的永远停留在门外,敢过的——,要么过去了,要么死了。 致虚长老也不知自己听了顾回的话,替她坚持是对还是错。但无论对错,他都要如此选择,如果这是顾回的选择。修真,修真,谁又知道,对普通人来说甚难的修真路,对很多天骄来说就是生死路。除了往上走,即使往上走随时可能跌落,可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此时整个场面从刚刚窃窃低语的躁动,再次趋于无限的安静。所有人,无论是年轻的弟子,老成的师兄师姐,还是高高在上的掌门长老,此时全都是一片默然,或者说,他们再次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震撼。 在见识了顾回的剑法后,他们再次见识了顾回的顽强。 修真界从来不缺顽强的人,可是,这次顾回依然令人震撼无声。似乎此时任何讨论,都是对台上人的亵渎,唯有安静。 鸿蒙一顾 第40节 一次次被击倒,但她一次次站起来。再一次,顾回一手拄剑,一手抹掉嘴角的血,站了起来。很多人好像这时候才发现,天骄顾回,原来是这样单薄的一个女修。轻盈单薄,本该是柔弱的,但顾回与柔弱无关。 顾回第一次倒下的时候,不少人预言这场比试恐怕会在下一个半个时辰内结束,可如今,好几个半个时辰过去了,台上女修依然持剑向前。 凌霄宗掌门皱了眉,这样的局面既是他们意料中的,又在他们意料外。他隐隐哪里不对劲,这个顾回有些邪门,好几次,以他对秦廷之的了解和对场上两人的判断,顾回都该被击落下台的,可偏偏顾回好像跟高台连在了一起,无论怎样都落回高台之上。 明明看着已经是气弱力竭,偏偏就能一次次拄着剑爬起来。 简直让他怀疑,这人只要不咽下最后一口气,永远别想把她击败。 高台上的秦廷之也微微蹙了蹙眉,作为顾茴的对手,他发现自己好像无法赢得漂亮了。这个顾回,简直想要死在比试台上,她轻盈得好像一片叶子,却是那种无论如何翻转飘荡最后都要落在同一处的叶,这个高台好像就是她的根,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把顾回推离高台。 他总不能真的杀了她吧? 门派大比出战的都是各个宗门的精英弟子,分胜负但不能伤人命,是历来的规矩。看着顾回再次站起来,秦廷之心道那就耗着,他不怕,耗到对方只剩一口气,他不信对方还能熬在这个高台之上。 台下的胡不依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别人不知道,他们巫山人知道,神女用了巫山秘技——叶落归根,已经锚定了高台。即使死,神女都会死在高台之上。 此时纸魅和欢欢已经顾不得避嫌,来到了台前胡不依的旁边。 胡不依的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他看向纸魅的目光带着无言的恐惧。 总是一切尽在掌握的纸魅此时脸色也是白纸一样,她没有说话,那么大一个美人,手死死扒着高台,抬头死死盯着。后面同样跟过来的虞珊抹着眼泪跟旁边人解释,“你们也知道,我们都跟顾回特别好.....” 青山宗弟子中顾盈已经忍不住来到了紫霞真人旁边,颤声哀求师尊去跟掌门说,他们该叫停了,再这样下去,她二堂姐就要死了。 紫霞真人拍着她颤抖的后背,往青山宗主位上看了一眼,掌门和长老显然比他们看得更清。如果他们没有叫停,那就必然是时候还没到,或者有他们不知道的内情。 一向人前要强的顾盈,在看到顾回再次哇一口血吐出来的时候,抬手捂住了嘴,却再也藏不住眼睛里的泪,啪嗒啪嗒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远处古木上的陆湛冷冷看着,双唇紧闭,周身都笼着森冷,这一刻的幽王身上都是漠然,几乎成冰的漠然。然而他微微颤动的下颚却暴露了他极力控制的情绪,还有他已经抠进古木的左手。他动了动脖颈,并没有移开视线,他看到顾回整个人都如一片树叶般轻盈到近乎轻薄,似乎微微用力就可以被人握在掌中,碾碎。 脆弱至极。 别人从此时的顾回身上看到的是不屈,唯有陆湛看到的尽是她的脆弱。他好像再次看到万年前的顾回,从穷桑树上跃下,落在他的背上,骄傲地说: “我许你可以背着神女。” “走吧,咱们去看日落。” 她从来不担心修炼,每次有巫山人漫山遍野找到他们的神女,提醒神女到了修行的时间,前一刻还兴高采烈的神女,总是立马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哀求着: “木老,你看,我才醒过来没几天,我连咱们巫山的人都还没认过来呢。” 那个看起来那么严肃的老头每次都软了心肠,嘟囔着什么却转了神,好像从不曾找到神女。神女立即恢复了兴高采烈,眨眨眼道:“我有最厉害的父神,将来父神还会给我找个最厉害的道侣,我只要做一个快活的神女就够了。” 她唯一练习的就是为巫山施云布雨,洒落灵气甘露,这是她神女的责任,然后就漫山遍野地玩耍,倦极了就陷入下一个百年的沉眠。 陆湛眼前那个无忧无虑跃下穷桑树的女孩与眼前这个一次次跌落的女孩重叠又分离,那时候谁也不知道那个贪玩的神女,竟然是一个认准了一条道就义无反顾走上去再不回头的傻子。 无论是如今求道。 还是曾经,等一个人。 高台上的顾回再次抹掉嘴角的血,全场寂静,只有不知何处传来的压抑的啜泣,大约是原身那个顶不住事的父亲。顾回视线一片模糊,只觉得安静,那么静,她似乎能听到身体里血液奔流的声音,又好像能听到遥遥的巫山上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她手中依然紧紧握着她的碧水剑,她整个人好像都碎掉了,碎了一地,有那么一刻顾回怀疑自己再也爬不起来。 她听到了巫山漫山遍野的雨声,雨声中父神唤着夭夭,夭夭回来。 她想念巫山。 真静啊。 在众人的抽气声中,顾回极其缓慢地再次爬了起来,拄着她的碧水剑,然后慢慢站直身体。 看台上顾耀宗用自己粗壮的大手捂着嘴巴,早已泣不成声。顾耀祖张了张口,清了清嗓子,掩饰他瞬间涌上来的哽咽。即使是一向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顾母,也能感觉到自己视线模糊。 顾回模糊的视线再次聚焦,重新看清了对面的人,也看清了他身后一张张肃然的人脸。父神死了,巫山没了,只剩下她了。与她同在的,还有责任,她是巫山的鬼,是巫山人的少主,她只要活着,就要走向巫山,不能怕,不能停,不要回头。 即使死,她也要死在奔赴巫山的路上。 战神的女儿,就得这样死。 就在刚刚跌落的瞬间,她的灵力彻底空无,而她爬起的过程就是重组自己的过程,她苍白纤细的身体开始燃烧淬炼,一切尽毁,濒死近乎灭亡,然后一切重组重生。 不同于其他人,只是震惊于顾回的顽强,秦廷之见证着顾回的难缠,见识了她对剑近乎恐怖的把握,即使濒死,她每一个动作都意有所指,都毫不赘余。可同时,秦廷之也确定,这次顾回真的完了,他觉得她下一次落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但交手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只是一个错愕,这种不对劲就扩大成威胁。他原本计划中的既彰显仁义又足够彻底让对方落败的拿捏,瞬间成为一个错误的选择。明明对方已经成了一个快要失去生命力的破碎玩偶,可忽然间她体内有一种可怕的力量在生成。 每一次交手这种力量都在攀升,不断变得更强,更强。秦廷之彻底变了脸色,他简直好像在打一个怪,在所有人都该走下坡路的时候,对面的人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聚集能量,不断变强。 在秦廷之从惊诧中回神的时候,对面人已经重新恢复了元婴巅峰的实力,她苍白的脸上,唇红得近乎妖艳,又纯又幽魅的眼睛,写满了不属于人间的故事。突然,顾回露出了一个让秦廷之错愕的笑容,怎么有人能笑得既单纯无辜又魅惑致命,不过一个恍惚,对方已经持剑冲秦廷之命门而来。 回神的秦廷之已经顾不上什么姿态,不断攀升的危机感让他意识到他得阻止甚至毁灭对方,不然他会输——,面对一个元婴修士他意识到自己居然产生了会输的恐惧。这让他聚集灵力,发出了全力的一击。 就在这一击发出的时候,他再次看到顾回近乎妖艳的笑。 他从未在人的脸上见过这种笑容,纯净到妖艳,妖艳到虚无。那一瞬间,他被一种东西蛊惑,让他觉得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他似乎于无措中听到一种来自渺远时空的吟唱,幽幽漫漫,缥缈空灵:“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 一直到台下嘈杂惊呼传来,才把秦廷之从那种若真若幻的渺远时空中带出,他这才看到对方居然在他那聚集全力的一击中——破境,入化神! 此时高台四周已经陷入一片鼎沸之中,站着的人都已拥簇向前,似乎那样才能看得更清。而坐着的人,已经没有坐着的人了,所有人都不可置信见证着这一幕。 既两年金丹到元婴后,又两年,青山宗女修顾回再次破境入化神! 巨大的震惊让那些弟子们惊叹惊呼,让各大宗门长老们反而张口失声。他们在见证历史,修真界的历史被人改写了,天骄有了绝对的崭新的定义,有了一个不可企及的标杆。 在所有人都想更加靠近高台的时候,一直绷着唇角一脸冷漠的陆湛反而放松了下来,他深深看了一眼此时眉眼再次变化的顾回,看到她抬头朝着自己所在方向看过来,让他心猝然一跳,手一软,差点从古木上摔下来。陆湛低咒了一声,从高高古木上飘落下来,明明没人能看到自己,他不想的时候没人能看到他,可他刚刚偏偏跟魔怔了一样,以为自己被她看到。 他一边心里骂自己胡思乱想没出息,一边忍不住又看向高台处,越过重重人群,顾回红唇艳艳,目光璀璨,周身灵力聚集,此时山川草木灵力都向她扑去,她好像是唯一的光芒所在,吸引着一切最纯粹的东西向她而去。 陆湛再次觉得她一定是看到自己了,她一定在心里暗笑自己偷偷来看她的比试。 呸呸呸,才不是偷偷,他也才不是来看她。他只是想弄清楚那什么乱七八糟的“顺则凡,逆则圣”到底有没有用,他是关心道,才不是偷看她!陆湛转身朝着与高台相反的方向去了,回头他必须要去见她一见,跟她说清楚,他来是好奇天道! 突然耳边一个熟悉的轻笑声:“陆湛,我看到你了!” 让陆湛脚下一个趔趄,既堂堂幽王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后,又上演了杀人不眨眼喜怒无常的幽王差点平地摔倒。 “闭嘴!”幽王的神识之声,都可以听出咬牙切齿的味道。 “.....就说一句,你别走呀,看我多厉害!” “最后一句,之前我都发现不了你,这次我一睁眼就看清你了,看得清清楚楚!”还看到你差点掉下来呢。 从神识之声中陆湛都能听出这声音主人的得意,几乎有了当年那个穷桑树下女孩的轻盈得意,陆湛不过一怔,“清清楚楚”四个字让幽王脚下一滞,随即走得更快了,只留下无情的四个字: “忙,没空看。” “哦哦那你忙,最最后一句,你听一听吧。”没人分享,她憋得难受。 声音里几乎带上了娇憨。 陆湛停步垂眸,淡声:“说。” “陆湛,我摸到了边,我摸到了道的边。”她本就为鬼,她要行的,是逆天的道。 此时山林齐啸,薜荔清香遍布。 这种熟悉的清香包裹了他脆弱敏感的神经,让他终日痛楚都得以消停,他得以喘息。 陆湛睫毛轻颤,他抬头看了看南方,嘴角翘了翘,心道这下子她要更高兴了。然后阔步朝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去了,黑袍黑发被风吹动,低头的瞬间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个清淡的笑。 而此时的高台之上,化神的顾回如来自林间的精灵,几乎与山林啸声融为一体,再配合她那柄如水化形的剑,她与她的剑都是轻忽缥缈的,美若九天神女,动人心魄。 众人再次看清顾回身影的时候,她的剑已经指在了秦廷之的咽喉要害。 秦廷之目光怔怔落在颈间这把寒光闪耀的剑上,然后慢慢落在对面的女孩身上。 她笑了笑,唇红齿白,眸中潋滟,好像再次变了个人。 秦廷之只觉心一跳,随即洒然放下了手,无奈道:“你赢了。” 顾回收了剑,再次对他笑了笑:“我赢了!”语气中带着得意,这得意让秦廷之口中苦涩还没来得及蔓延,就有种忍不住想跟着笑的感觉,但他迅速敛容,他居然输了。 这让一向谦逊却自视甚高的秦廷之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同时又觉得顾回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她身上有种让人难以把握的力量。好像——,此时她这个人,澄澈却似乎永远望不到底。 高台下的胡不依刚要跳起来喊姐,就感觉山林再次大动,不少人都喊出: “异象!” 从遥远的南方再次传来朱雀的鸣叫,林啸风来,吹动草木沙石,不少人都抬袖挡住眼。就听那朱雀声越来越近,似乎是乘风而来。 这时有人大呼: “上古神兽朱雀!” 众人移开袖子,拼命于风中艰难睁眼,就见一只绚烂若一团火的大鸟从南方而来,昂首鸣叫,迎着青山宗方向来了。 “朱雀,真的朱雀!” “驻守南方的神兽朱雀现世!” 所有人都抬头朝着一团火一样的朱雀看去。 “是朱雀认主!”喊出这句话的人激动得声音都破了。 就见朱雀冲着高台之上的顾回而来,然后在半个修真界的见证下,当场与顾回结契,留恋地绕着女孩盘旋,才再次朝着南方飞去。 “这.....那.....朱.....是来找我闺女的.....”哭肿了眼睛的顾耀宗睁着红肿的眼睛结巴半天,终于咧着嘴说出了这句,周围人羡慕又恭敬地朝着这个普普通通的金丹修士看过来:这就是那个顾回的亲爹!一下子不少人到中老年的修士都莫名有了希望,他们是成不了天骄引不来朱雀了,但没准他们的孩子能啊..... 顾耀祖再次清了清嗓子,唇不动声出提醒自己这个二弟:“低调点,别给孩子丢人!” 就见顾耀宗立即拉了拉衣服站得腰背更直,正气凛然,同样压低声音回:“大哥,我专门换了新衣服来的!”就为了给他闺女长脸。 “没出息。”来自顾家家主的声音。 顾耀宗嘴一咧,再次挺了挺腰背,“闺女有出息就行。” 这次就是严肃如顾耀祖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他这个闺女何止有出息,这可出息大了。这是两百年不鸣,一鸣惊人,再鸣直接惊了神兽。 两百年一次的修真界门派大比在朱雀认主的异象中落幕。 众人啧啧有声,青山宗就是青山宗,看样子下一个两百年还是青山宗领跑的两百年。 这晚的青山宗更是彻底沉浸在一片热烈快活的氛围中。 人人都在说着朱雀,说着顾回,说着四年内从筑基到化神的神话。人人都是这注定入史的神话的见证人。 “二师姐这还能是个人?” “咋说话呢?” “这还不得是误入人间的神呐!” 鸿蒙一顾 第41节 “这才是天道的嫡亲闺女吧?”说到天道亲闺女就有人想到了白瑶,四年前,这个称呼是跟在白瑶身上的,有人提到了白瑶的名字。 立即就有人道:“她怎么能跟二师姐放在一起说!”好像只是把白瑶跟顾回放在一起,就亵渎了他的偶像一样,没人配跟二师姐放在一起,这个时代是属于二师姐的时代。 其他人竟然没一个有异议。 当一个人足够强的时候,众人都心甘情愿俯首,与她站在同一个队伍里就是荣耀。 此时二师姐顾回就是这样一个人。 却不知这一闲谈被暗处的白瑶听个正着,再次伤害了她那颗曾经无欲无求的心。她突然转身朝着黑暗处跑去,她要去找师尊,她要缔仙草,她要变强! 她一次次经受人情冷暖,看透了趋炎附势的人心,她要做强者! 此时距离缔仙草所在的小昆仑秘境开,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 青山宗正殿顾回正跟掌门长老行礼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她要缔仙草。 她已经走到了这具身体灵根所能承受的极限,欲望再往上,她必须要拿到缔仙草。 第38章 正殿中顾回提出了要缔仙草,致虚长老当即点头。他们都很清楚顾回说的没错,重塑灵根是顾回继续向上的唯一出路。 缔仙草难取,太难取。 但如果说闭关的大能老祖是青山宗的根基,外面的青云道君就是青山宗的安危所系,那么顾回是青山宗的未来和希望。他们青山宗必须一起护住并托起这个希望。 “如能拿到缔仙草,重塑灵根,那么.....”致虚长老对掌门喃喃,看向掌门的眼睛都在发光。 那么,顾回将一日千里,释放出她被灵根约束的潜能。新一代子弟中,他们青山宗将稳稳占据领先地位,无可挑战!长久以来被掌门和长老拼命遮掩的隐秘,就会安安稳稳藏着,藏到这个要命的秘密不再要命。闭关的老祖是青山宗的根基,外人只知道青山宗最厉害的一位老祖死了,知道另外三位伤了,却不知道他们伤得多重。青山宗禁不起任何试探,只有绝对强势的领先者能让他们远离试探,例如青云道君,例如未来的顾回。 掌门抚须同两目发光的致虚长老相视,慢慢点了点头。 不仅要准许顾回去取缔仙草,而且他们要帮助顾回去取缔仙草,这是为宗门未来发展而计。取缔仙草,是艰难的选择,对青山宗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 此时恭敬垂首站在掌门和长老身前的顾回,知道自己的要求已经得到了首肯和重视,她低垂的眼眸闪了闪。前世,沈遇冒着身受重伤的危险,与重明兽相搏,拿到了缔仙草,为白瑶重塑了灵根。今生,她要缔仙草,她亦有资格在宗门里开口要这株缔仙草。 而作为宗门中坚的沈遇,这次总该动动他那为情所困的脑子,多想想吧。 顾回刚一离开,就见到正殿有人急匆匆去请青云道君。顾回顿了顿,唇角浮现一抹笑,显然这是要与道君商议为她取缔仙草的事。 此时殿外夜幕笼罩,有漫天星子。 “二师姐?”旁边有一道怯怯声音喊。 顾回这才回神看去,是一个外门青衣弟子,很激动的样子,她冲他一笑算是回应。对方激动得都有些结巴了,结巴着又叫了一声:“二.....二师姐。”脸一下子红了,为自己居然在这么了不起的二师姐面前结巴了。 顾回又点了点头,看了看他手中那把剑,是一把极其普通的铁剑。 这个外门弟子是通过求仙梯上来的凡人,可惜测出来的灵根太差,没能进入内门。他的剑是在镇上铁匠铺子里打的普通的铁剑,来到修真界虽然被很多人嘲笑,但一直是他的宝物。此时他不安地攥紧了剑,往身后挪了挪,第一次为自己的剑害羞,都知道二师姐是真正的用剑人,他不该让这样拙劣的剑污了二师姐的眼。 第一次,他后悔自己没有更努力,换一把更好的剑。同样痴迷于剑,想要成为剑修的外门弟子卫牛,却羞于手中的剑,那句在心口盘旋了无数遍的“二师姐,我也想成为剑修”怎么也没有勇气说出口。 顾回的视线从他那把铁剑移到他身上,然后伸出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捏了捏。很普通的资质,但顾回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放出巫山灵力探入其中,原来是重剑无锋,大巧若工。 卫牛身后黑暗处传来一片倒吸气的声音,不知藏着多少等着看卫牛出糗的弟子。但星光下的两人都并不在意,卫牛是已经激动得什么都听不见了,顾回是从不在意除了她在意的人以外的任何人。 顾回收回了手:“你有剑骨,适合练剑,你会成为一名很厉害的剑修。” 说到这里她对卫牛笑了笑,强调了一句:“很厉害。” 卫牛整个人都傻住了,热血奔涌,撞击着他那颗敏感而畏缩的心。 顾回说完就抬步离开了,突然听到身后少年沙哑的声音: “二师姐,我姓卫,以前给人放牛,他们就叫我卫牛,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你能不能送我一个名字?”这句话一个磕巴都没打,却已经用尽卫牛出生至今所有的勇气,这个敏感自卑的少年,此时两手死死攥着,整张脸都紧张得发白,看着前方二师姐马上就要离开的背影,拼尽了全力说出了这句话。 顾回停步转身,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给人取名字啊,有意思,她还从来没给人取过名字呢。 星空下五官精致的女修想得认真,黑暗中一片寂静,不管此时藏着多少人似乎都在屏息。 顾回看着身前那无限近又无限远的星空,灿然一笑,十分认真道:“远,你以后就叫卫远吧。在这条修行的大道上,我们都会走得很远很远。” 说完顾回一笑,挥了挥手,离开了。 直到顾回整个人都消失在远处,卫远还是愣愣的,和他的剑一起愣在夜空中,好像一个雕像。直到那些看热闹的外门弟子们都已经围了过来,叽叽喳喳: “你以后都叫卫远了,二师姐给你的名字!” 更有好几个同卫远一起入门的内门弟子后悔不已,早知道就自己出来叫住二师姐了,便宜了这个放牛的小子。他们自认可比卫远强多了,只不过听上面的师兄师姐说二师姐不喜多话,更从未听说二师姐跟新入门的弟子说过话,本来都想看这个可笑的放牛小子出糗碰钉子的,哪里知道二师姐这么好说话..... 其他外门弟子才不管那些,只是兴奋道:“二师姐说你以后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剑修!” 从这晚起再也没人敢笑话这个不爱说话拗得像头牛一样的村娃子,这可是二师姐亲口说的,将来会成为很厉害的剑修的人。而卫远,后来真的凭借让人惊诧的实力成为了修真界与前辈吕岩并称的剑痴,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星空下这个才从激荡中回神的寡言小子,在这个夜晚说出了他这辈子最多的话,也得到了让他坚定走下去的力量。所有人都说他是痴心妄想,所有人都说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就是不行,而他是其中最不行的一个,但二师姐说,他行,他会很厉害。从此,这一星空下的肯定,伴随这个放牛少年行过无数低谷绝境,走在这条逆天的修真道上。 少年的眼中再次被点亮,比星辰更明亮。 而此时的顾回兜了两圈,确定身后再无人的时候,来到了青山宗的后山。 “少主!”六人齐刷刷的声音!就连快被追成死狗一样已经疲惫至极的朱不离眼中都是光。 顾回看着他们一笑,取出燧木种子。蓊郁的林木遮盖出的一片幽暗之地,悬浮于其中的燧木种发出璀璨的蓝光,顾回闭目,调动力量,六人感应到体内黑丹浮动,有巫山灵力来唤,俱都为少主神识洞开神府。 燧木种子的蓝光一振,延伸出蓝色光线,分别与六人链接。 幽暗的山林深处,六人在少主灵力引导下,都得以一窥燧木境,可惜只是一窥,少主此时尚无力打开燧木种中那片灵力充裕的世界。但少主却以化神境界,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足以容纳一人调息打坐的空间,建立链接的六人中任何一个都可随时进入这个燧木空间。 空间中有从燧木境中溢出的灵力,足以支持一人在其中恢复或修炼。在这个灵力匮乏的世界,这一方小天地,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一切结束,六人激动,还未说话就先通过巫山灵力沟通,然后瞬间眼前的胡不依就消失了,旁边朱不离跳脚叫道:“让我老朱也进去试试!”他最需要了。 随着胡不依现身,这次消失的是朱不离。 待他出现的时候一张憨厚圆脸上都是笑:“好得很!”那张因为奔逃过度而显得憔悴的脸亮得很:“少主,好得很!”他知道,少主着急,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的暴露。暴露了黑丹,在没完没了的追剿下,丧命是唯一的结局,区别只在早晚。为此他连少主的门派大比都没敢现身,几次濒临灵力匮乏,动用巫山力求援,在伙伴的帮助下才得以求得一线生机,苟活至今。可如此几次,他已不敢轻易求援了,只怕因为他,刑天牧野几人就是再擅长乔装,也会被人识破身份。 如今,终于有了救命的一线空间。 纸魅抬手打了几个响指,幽暗的林中随着纸魅响指浮现几处亮光,照亮了大家快活的脸。顾回靠着树干,借着光亮看着身前六人好像玩不够一样进进出出,看着胡不依和欢欢脸上无拘束的笑容,看着此时眉头展开但两眉之间已经有了深深褶皱的刑天,看着一向沉稳机智的牧野瞧着朱不离露出了笑。 她的头顶是葱郁的林叶,再上面是星辰满布的夜,耳边是熟悉的笑。 顾回纵身攀上树干,抱着身前斜出的树枝,俯身看着下面的笑脸嬉闹,神女快活地弯了眼,靠着树木枝干轻轻摇荡双腿,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巫山。 快乐总是短暂的,这里并不是巫山。 几人最后交流了取缔仙草的计划,再次悄无声息地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去,只待小昆仑秘境开启的日子。 回到青云峰顶的顾回,还在沉思如何取缔仙草,一抬头对上了眼前显然是静候她的人。星光下,一身白衣,凛然而立,人说道君有仙人之姿。 不给顾回任何反应的机会,青云道君沈遇立即锁住顾回,再次用神识搜遍顾回,探察了她的元魂。 顾回低垂眼眸,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终于感觉到束缚解开,她这才抬眼对上眼前的人:“师尊。” 这个称呼让沈遇一震,没错,这是自己的二弟子,他明明知道,这就是他的二弟子。 “师尊,”顾回脆生生地再次唤道,“在找什么?” 在找什么。 沈遇也不知自己到底想找什么。 他抬起眼睛,看向了对面的人,太像了。 怎么可以——这么像。 几百年了,沈遇以为自己早已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可这会儿他却觉得自己鼻眼发涩。 她像顾茴吗?沈遇不觉摇了摇头,她不是像后来的剑修师妹顾茴,她像——那个远远冲他走来的小公主顾茴。他的小公主就是那么望着他,眼中都是光,问他,“你怎么笑得那么好看”,明明知道他在等谁,偏偏问他:“这不是你上值的路,你在——等谁呢”。那个“在”被她空灵的嗓音拉得格外悠远,挑动着人的心尖。 他捡到了她荡秋千时落下的翠色耳坠,他该还她的,可是一瞬间的迟疑,让他错过了还她的机会,让他只能攥紧掌心,生怕被人发现。后来一天,他时时揣在身上的耳坠不见了,把他着急坏了,不敢白日来寻,只敢在无人时借着星光来寻,京城公子沈遇单膝跪地一寸寸搜寻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可他顾不上。 就在那时,他听到耳边有人问: “沈大人,” “在找什么?” 清甜的薜荔气息扑在他耳边,让人前清冷淡漠的沈大人整个僵住,缓缓回头,对上了星光下小公主俯身看过来的脸,离他那样近。 近到让他哑口无言,让他心跳骤停。 在这个同样繁星满天的夜,这句“在找什么”,沈遇突然惊恐的发现,他以为他早已忘记的一切,是那样鲜活地扎根在他的心里。他甚至都忘了之后的几百年,是如何走过的,可是关于公主顾茴的每一点记忆都鲜活地存在他的心中。 每一点。 好一会儿,重新压下一切情绪的沈遇才恢复了他一贯冷然的声音:“你怎会那套剑法?”他这样问的时候,才发现最初的震惊过后,他并不关心眼前这个人怎么会的桃夭剑法,他最关心的问题,永远不会有人给他答案。 那个他那样爱着的小公主,到底哪里去了。 他曾经想要问已经成为他师妹的顾茴,可是顾茴就是他的公主啊。他牵着她的手来到青山宗,他亲自教她如何握剑,他看着她舞出那套惊艳所有人的桃夭剑。 他怎么能问她,他的小公主呢。 她为什么,再也不那样对他笑了。 她为什么,再也不赞他笑起来好看了。 滔滔的时光,带走了一切。 只剩下眼前同四百年前一样的星空,可他早已不在大楚,早已不是那个一生只要诗酒茶的京都公子,那只翠色的耳环,到底被他弄丢了。 他只剩下——长生。 白衣道君沈遇,在这一刻仰望星空,轻轻笑了一声,他的前面,是属于修道的漫长时空。 而他曾经小心翼翼牵着的那个人,却在时空中消失了。 沈遇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对面的人,这次他很冷静,冷静到近乎冷漠: “剑法,哪里来的?” 对方歪头迟疑的样子,依然让他那颗默然的心一颤,他的神色却更冷。 “师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我梦里学来的,梦里一个用剑的神仙姐姐教我的。”顾回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那可真是一个好看的姐姐,长得真美!就是——看起来,有点冷,在她面前,我都不敢多说话。” 她瞧着沈遇,看到他的脸色慢慢白了,比那个有秋千夜晚的星光还白。 她继续:“她说,她无人可托,唯有托给我。” 鸿蒙一顾 第42节 “无人可托”四个字让沈遇浑身一颤,负在身后的手都抖了,“她怎么会,怎么会无人可托?”沈遇的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她没有父母家人。” 说到这里顾回皱了皱眉头:“那么厉害又那么漂亮的姐姐怎么会没有道侣,也许从来没有过,也许有过后来——变心了?” “师尊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星光下,她看到力持镇定的道君努力绷住整个人,可却不知落在顾回眼里,这个修真界如日中天的道君这一刻像一片风中的叶子,脆弱极了。 他没有再看她,好像已经忘了还有她这么个人一样,如同游魂转身离开了。 顾回冷漠地看着,看到这个被捧上神坛的道君一个踉跄,稳住身体继续往前。 她翘了翘嘴角,带着一点傲慢,一点不屑: “探我元魂?” 沈遇当然什么都探不出来,当他能探查出的那一天,顾回缓缓摇了摇头,他做的事情就是在——窥神。窥神,是要付出无比巨大代价的,会受到致命的反噬。他该庆幸,此时他什么都窥探不到,他该庆幸他不配——知道她是谁。 星光下神女顾回就这样冷漠而傲慢地看着那个近乎跌撞往前的白色背影。 “你总是一个人在高台上,不寂寞吗?” “我陪着你吧。” “我厌倦了战争,厌倦了一切,只喜欢陪着你。” “即使是帝王,生命也是那样短暂呀,要是能长生就好了。” 第一世的相见,她看着一个帝王从青春到中年,她从他每次看过来的眼睛里,总会发现新的东西,发现她不明白的情感。这让她惊奇,每当她睁大眼靠近探究他眼中藏着的那些令她好奇的东西时,这个在人间杀伐的帝王总是看向别处,然后慢慢红了脸。 他在巫山滞留了十五年,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正值中年的帝王明明已经走出那么远,还是回身笼起手对高台上昏昏欲睡的她喊道: “夭夭,我去求长生,等我再来!” “等我来——陪着你!” 他舍不得那个终日在高台上,愣愣看着云海的神女。她孤单的样子,让他心疼。当她只是好奇凑近看过来的时候,那颗属于帝王的心,面对敌人奉上城池都如此安静的心,却会不受控制地跳动。那是他们的开始,十世纠缠的开始。 突然—— “人早走了,醒醒吧。”一个冰凉讥讽的声音冷森森响起在这个星光灿烂的山顶,冷得似乎让天上的星星都打了一个哆嗦,不敢闪了。 顾回看过来的目光还是愣的,过了会才眨了眨,看起来无辜得很。 陆湛刚按下去想继续嘲讽她的心,就见她仔细打量自己后脸色一凝: “你怎么——” “看起来,这么虚?” 陆湛心里一恼,刚要辩解这等荒谬的说辞,就扯动了内中肺腑的新伤,立即侧身背光而站,把涌上来的血重又压了下去。 顾回面色更凝重了,上前拉住陆湛的黑色衣袖一扯,毫无防备的陆湛一愣,面色再次露在星光下:比青云道君那张俊颜失色的脸还白,似乎因为不耐烦而微微皱起的两眉之间隐隐浮现一朵冰蓝色的睡莲。 睡莲半开,泛着诡异的蓝。 顾回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陆湛,而陆湛显然也不想让她看到这样的自己,嘴里抱怨了句什么,就见那刚刚才要浮现的冰蓝睡莲又缓缓消失不见。 顾回怔怔看着他苍白的面容,攥着他袖子的手一紧,睁大眼看着他: “是封印?” 她早就知道破开南方帝君的封印必然会遭到反噬,她只是没想到竟如此严重。是了,这毕竟是神留给女儿保她一世轮回人生灿烂的东西,但能让陆湛伤到现了命花的反噬,南方帝君这是下了血本啊!她一时间心情复杂,不知该说这是帝君疼女儿,还是帝君看得起她巫山。 只是,最后都反噬到陆湛身上了。 陆湛烦躁地看了她一眼:“多管闲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封印.....我的.....”怎么她就多管闲事了,当然跟她有关系。 陆湛冷笑,“我想动谁的封印就动谁的!神就这么了不起,动不得?” “动的动的,肯定动的。”就是动了,反噬到身上了吧.....要不是陆湛,这反噬该是她受的才对.....顾回又悄悄打量了一下陆湛神色,虽然这会儿看起来好多了,可他内府还不知什么样子呢,那可是来自神的反噬,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南方帝君。 横亘在前方的南方帝君,对于顾回来说,是一个她甚至不敢想象其强大的敌人,她甚至无从度量他无边的法力。那是打败然后杀了父神的人,而父神的强大,顾回从不怀疑。 只是想到南方帝君,峰顶的顾回就不禁觉得全身发冷,打了一个寒战。 “你冷?”陆湛当即探了探顾回的状态,化神修士还怕冷,怕不是出了问题,结果探了一圈,什么问题都没有,除了那个快承受不住她能量的破灵根。 “你怕他。”这次不是问句,如果不是冷,就是怕了,陆湛垂目凝视顾回,不放过她任何一点表情。 顾回茫然摇了摇头,她甚至无从去怕。当敌人过于强大,强大到遥远的时候,她说不清那种感觉是什么。她只能避开,一切都待找到巫山再说。 看她茫然样子,陆湛抬了抬右手,他曾见过高台之上战神就是那样轻轻抚摸顾回的发,可他的右手终究没有落在顾回的发上,还是落在了身侧,“不用怕他,不过是比咱们多活了万万年。”难得的,常常不耐烦且带着厌世气息的幽王,此时耐心十足,甚至带上了一点不羁的少年气。 顾回的视线慢慢有了焦点,狠狠点头:“你说得对!”他是神,她也是,她没道理就怕他。不就是活得久一些,她也争取长长久久地活着,说不定有一天她就能.....此时的顾回尚不敢想,她只想——未来如何谁知道呢。 陆湛看顾回恶狠狠的样子完全恢复了精气神,好像山里初生的小虎崽子,忍不住翘了翘嘴角,立即又压下去,这才道:“今日之后,本殿要闭关。” 顾回看他强撑的样子,是得闭关。 “你那是什么表情?”陆湛声音不觉大了一些。 “闭关好,我是觉得闭关好。”等拿到缔仙草,重塑灵根,她也闭关。 陆湛算她过关,踌躇了一会儿,陆湛看了看天上的星星,看了看星空下的云海,又看了看身旁的草木,这才看向顾回:“你怎么不说话?” 顾回:.....你也没问我话呀,我说什么。 陆湛脸色又要不好看,刚刚还那么多话,到他了就没话说! 他冷笑了一声:“是不是以为我闭关就会放过你?以为我像你们呢,一闭就是几十年?”以为能几十年看不见他,做梦,他伤一好就要看到她! 这个顾回倒知道,陆湛这样的自我修复该是很快的,父神说过的,只是顾回疑惑,“我记得上次见你的命花还是睡莲花苞,怎么这次都开那么大了?” 她这才想起来她是见过陆湛命花的,那还是万年前他们遇到那次,陆湛当时显然是遇到事了,整个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额间就有一朵冰蓝色睡莲花苞,衬得他那双长得过于好的脸让初见的顾茴都发出了一声惊叹。 而陆湛却没有立即回答顾回的疑惑,他默了很久,才淡淡道:“那一次就要开了,你没看见而已。”那时看见他,不过几句话这人转身就往回跑。 后来他才知道,这人是遇事不决就找父亲。她是着急告诉战神,她发现了一个好看的山外人,问战神是不是准她跟他玩。 在她往回跑的时候,他额际的命花就缓缓开了。 “开了也怪好看的。”看到陆湛似乎有些落寞,顾回赶紧安慰了一句。 这次陆湛没有怼她,只是轻笑了声。 他该走了,再不闭关就来不及了。可陆湛却舍不得这样安宁的时光,就这样安安静静同她站在一起,身边有云海,头上有星空。 他浅淡的影子落在顾回身后,顾回身后空荡荡的,她没有影子。 夜色都淡了,他真的该走了。 陆湛再次看了顾回一眼,她已经蹲在地上开始筹谋她的下一个计划了。这个人啊,没有心,哪有什么离愁别绪,就是有,也不是对他。 陆湛心头一涩。 他蹲下身,这次他终于鼓足勇气把自己的右手落在她柔软的发上,他在心里叫了声夭夭,缱绻而温柔,出口的却是一句不带任何情绪的:“我走了。” 立即,顾回抬眸笑着朝他挥手。 笑容美好又灿烂。 看得陆湛心头又苦又涩。 峰顶一别,两人再见已经是两年后。 第39章 这两年间,对于顾回来说,青山宗发生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也许就是青云道君居然同意宗门的安排,愿意参与青山宗和顾家共同的取缔仙草计划。 顾回再见到掌门和致虚长老眼神里难免带出叹服:这两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能赢了白瑶?她当然知道沈遇的退让跟她无关,完全是掌门和长老的功劳,这场长达一年半的拉锯,终以青云道君的让步结束。青山宗后山,再次跟巫山人演练完取缔仙草计划的顾茴,看着前方还在就其中各自任务聚在一起商量的几人,忍不住对纸魅道: “你能信?这是第一次,道君在白瑶的事情上居然对宗门让步了。”这个前世为了白瑶与世界为敌的男人,这次居然没有为了白瑶与宗门为敌.....如果这次行动真能得到他的支持,各种不确定性都极大降低了,他们几人也不必采取如此凶险的方案。不过顾回依然有种不真实感,她真能得到道君帮助? 纸魅不明白少主的疑虑,“这人再是欢喜白瑶,他好歹也是青山宗的中流砥柱,难道为了白瑶能连青山宗死活不顾?”照她看来,青山宗只怕根基都快空了,这时候再不扶持后来者,就擎等着完蛋吧。她都能看明白的事儿,沈遇一峰之主,堂堂道君,会看不明白?在宗门荣辱兴衰的关键时候,重塑白瑶灵根屁用没有,但凡沈遇还有人心,都该做出这么个决定,才算个人,才不枉青山宗栽培他这么多年。 “你没看到。”顾茴答道,她是亲眼看到的,这个她看上的人皇命格,人中龙凤,前世就为了白瑶离弃了宗门.....最后追着白瑶坐着鸟跑魔域去了..... 顾回看着前面推敲商量的几人,最后道:“且看吧。”永远要做好只靠自己的准备,这样想着她同纸魅再次加入几人中,一遍遍推演取缔仙草的计划。 直到深夜,顾回踏着山月回到青云峰。 这次等在峰顶入口处的不是青云道君,而是已经与青云道君闹了快半年脾气的白瑶。半年时间,前三个月是白瑶痛彻肺腑的哭闹,同住一峰的顾回,经常能在半夜听到白瑶折腾,在那些有月亮的晚上,白瑶就在青云峰崖边同道君上演虐恋戏码,说来说去都是“你答应我的”“你骗我”“我不要补偿我什么都不要,我只知道师尊答应我的”“我不听我不听”.....同住一峰的顾回心道,白瑶倒是能捂着耳朵不听不听,可她都听见了..... 没月亮的时候大概他们是在房里虐吧,谁知道呢。 自打顾回有了薜荔手串的灵力支持,就不再跟着命珠跑了。 这半年的后三个月,白瑶进入了跟道君的冷战模式,她成了一个不说不笑的泥偶白瑶。顾回喜欢师徒两人这种闹别扭的方式,清静。 顾回看到白瑶,全当入口处突然拔地而起一棵长得像人的树,她准备绕过去,她希望白瑶能保持住她不笑不说话的冷战风格。谁知道就在顾回绕过去的时候,白瑶说话了,“二师姐,你大概很得意吧?” 顾回继续往前走自己的路。 “打败我,很得意?”白瑶追着她喊话。 顾回真的懒得理她,打败白瑶有什么可得意的,如此弱的一个人。顾回心道,如果有一天,我能手刃你爹,我大概会很得意。 顾回径直往前走,白瑶不屈不挠追上去,显然被顾回这种彻底的忽视给激怒了。她直接冲到顾回前面,挡住她的去路,凑过来笃定道:“二师姐,缔仙草,我要定了,你信不信?”说完白瑶昂着下巴挑衅地看着顾回,大概准备看到对方惊慌反应。 但顾回没给她任何反应,再次绕过她,离开了。 顾回没有理会白瑶,但她却当即给巫山六人发了讯息:有人要出幺蛾子,估计计划一要废。她不知道在沈遇已经答应宗门的情况下,白瑶为何如此笃定,但她知道,这幺蛾子,白瑶是出定了,顾回一边和巫山六人继续推演练习计划二,一边等着最后的结果。 一直到小昆仑秘境开的头一日,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顾回依然紧锣密鼓准备着计划二。就连纸魅都开始注意到神女对沈遇极度的不信任,想到那段不为人知的时光,纸魅越发心疼她的神女,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神女对沈遇连对一个人的基本信任都没有了。 这日青山宗正殿不止聚集了青山宗的六个峰主,还聚集了顾家的精英人物,气氛肃穆而和谐,此一聚,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即将要开的小昆仑境。准确点说,是为了小昆仑境中那株缔仙草。 青山宗和顾家将联手,助顾回取缔仙草。在这件事上,双方的荣辱利益是完全一致的,可以说这是毫无芥蒂的一次合作,双方相谈甚欢。反而是青山宗内部,有个别人显得没有那么积极,毕竟一旦把力气都花在缔仙草上,此次小昆仑秘境相当于只有利于顾回,其他峰是什么也得不到。 但到底也知道这是为了宗门利益,故而也只是没有那么积极,最多就是酸两句青云峰。青云峰出了青云道君,如今又有顾回,本来青山宗六峰都是一样的,这下子可真是一枝独秀了,只怕以后说起青山宗就不是青山六峰,而是青山青云峰和其他五峰了。 但这种个别人的酸话,是没人敢当着青云峰青云道君的面说,不过是私下里一两句不足道的牢骚罢了。计划的整体氛围都是积极的,就是说酸话的人也还是知道好歹,从朱果之争到门派大比,顾回都是为宗门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如果没有顾回,只怕整个宗门利益都受损了,更不要说他们这些某一峰的弟子。 此时谁也没有想到致使这个合作计划破产的竟然是青云峰内部。以至于后来发生的一切,让整个青山宗都措手不及。后来青山宗志上浓墨重彩的记下了这次的小昆仑秘境之争,青山宗后人不无遗憾地总结到,如果不是这次的意外,青山宗不会有之后长达三百年的衰落,虽然依靠着后来崛起的南宗保了平安,但衰落是彻底衰落了,直到青山宗内另一个剑修天才卫远的崛起,才重新带领青山宗再次走上繁荣。而三百年的衰落正是从小昆仑秘境开启前的这日,从青山宗正殿顾家和青山宗共商的清晨开始的。 正殿内,正事商定,气氛更融洽了一些,两边人进入私人间的相互交流,可谓相谈甚欢。 顾耀宗把女儿顾回带到一边,发红的脸堂上都是骄傲,低声对顾回道:“大家都是为了你的事儿,你可一定要争气啊!”此时顾耀宗终于能把曾经那句说不出口的“你要争气”说出来了,因为他的女儿已经有本事争气了,他再也不怕这样的话会给女儿更大的压力了。 鸿蒙一顾 第43节 顾回点了点头,顾耀宗笑得更大声了。伴随着他笑声而起的是殿外突然响起的一个急慌慌的声音:“师尊救命!”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青云峰大弟子萧端。一向最有规矩的萧端,此时完全是一副慌乱无措的样子,匆匆朝着殿内掌门等人行礼后,甚至都来不及看清到底有哪些人,就冲着青云道君慌道:“小师妹出事了,师尊快去看看吧!” 正殿内一静,就见青云道君立即起身,同样朝着上首一礼,瞬间就出了正殿,一出正殿就消失不见了,显然是立即就赶往青云峰顶了。 正殿寂静。 “出什么事了?”掌门看向引萧端进来的弟子,这个弟子恭敬叩首,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只见青云峰大师兄火急火燎来了,说是要命的事耽误不得,他又见正殿正事已毕,就把人带进来了。 说是带进来不如说是放进来,青云峰大师兄步子快的他都跟不上,显见是青云峰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顾家家主顾耀祖依然含笑端坐,可是另外一些顾家人都已忍不住皱眉了,这次取缔仙草青云道君可是主力,他们都是辅助。青云道君是修为最高的不说,他也是顾回的师尊,无论从实力还是从情理上,都该是他主导。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听着像那个白瑶的事儿,他们顾家曾想通过白瑶走青云道君门路,虽然没走通,但也很知道这个白瑶的重要性,可不要因此影响到他们的顾回呀。 顾耀宗眉头皱得能打结,他低声对顾回道:“你快去看看,那个小师妹要不要紧?” 顾回心道果然出了幺蛾子,想沾青云道君的光可太难了,还想借着他的手取缔仙草呢,纸魅还说师尊都叫了,索性叫得更殷勤些,白放着道君这样一个有实力的肥羊,能薅的羊毛为什么不薅。 现在好了,是她不想薅羊毛?是关键时候,她还没伸手呢,人白瑶就把羊就给牵走了!她算了这么久,这两年低眉顺眼的听话徒弟白演了,连宗门的力都借上了,结果还是白瞎。 此时听到原身父亲的话,顾回回道,“不管要不要紧,道君去了,我去也没用啊。” “哎呀!”顾耀宗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脸色,他闺女憨呀!他是让她去帮忙?他才不关心那个白瑶要不要紧呢!他就是不能直说,他想让他闺女去看看青云道君要不要紧,会不会耽误他取缔仙草!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可别耽误了这么重要的事儿! 顾耀宗又旁敲侧击,点了又点,但看顾回就是不开窍,她就是不去。顾耀宗急啊,心道她这个闺女修行上倒是开窍了,怎么缺心眼这真是随了他?!难道大哥说他缺心眼,还真说对了?他闺女得快去啊,可别真让那个白瑶把道君给拖住了,要是他能行,他早去了,就是跪着求也得把道君求回来,没有最关键的道君,缔仙草谁能拿到!没有缔仙草,大哥怎么说的,闺女灵根资质就在那儿,再修炼下去会爆灵根而亡的! 顾耀宗急得嘴巴里眼看就要起泡了,顾回却还是没动,这时候她才慢吞吞说了一句: “指望不上的人,果然怎么都指望不上。” 指望不上?谁?青云道君真的指望不上了?顾耀宗两眼一黑,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没有出丑,他女儿都这么有出息了,那个青云道君还是不能对他女儿一视同仁吗?不说偏爱,至少对那个白瑶跟他闺女一视同仁吧!这一刻,顾耀宗真是恨自己没本事,他要有本事,能厚着脸皮硬把自己闺女塞到这样一个不把他孩子当回事的师尊手底下。嘴里的那个泡,到底是钻出来了,顾耀宗捂着嘴,瞪着眼睛看着自家大哥。 这边青云峰的人心里的着急并不比顾家的人少,尤其是掌门和致虚长老,后者已经出了正殿派人去问青云峰白瑶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致虚长老磨着后槽牙等在正殿门口,心说这个白瑶一次次出幺蛾子,这次最好真有事,要是没事故意折腾事,就是掌门师兄再怎么从中调节,他这次也得好好说一说青云道君了!师尊不是这样当的,青云峰的峰主也不是这样当的! 终于看到打听消息的弟子过来,致虚长老听完后,直接一掌冲着殿门旁的汉白玉雕的仙鹤就要拍下去,看得前来回话的小弟子脑袋一缩。 致虚长老这一掌到底没有落下去,手落在光滑的仙鹤雕塑上,无力地耷拉着。 “师门不幸!”真是师门不幸,怎么就收了白瑶这么个弟子! 宗门决定为顾回取缔仙草后,就把这当成宗门第一件大事,掌门和致虚长老更是苦口婆心把其中干系掰开揉碎了说给青云道君听。 青云道君那是不明白吗?青云道君只是懒得明白,始终就是一句他答应了白瑶。 差点把致虚长老气得背过气去,如今顾回到了紧要关头,孰轻孰重怎么一个道君就是不明白。后来,青云道君终于同意了,会服从宗门安排,与其他人一起去为顾回取来缔仙草。 结果马上该出发了,白瑶出事了! 事情还要从一刻钟前说起,跟着萧端匆匆离开正殿的青云道君,立即缩地成寸到了青云峰顶,看到白瑶的第一眼,道君整个人就愣住了。 眼前的白瑶已经灵根断裂,整个人都好像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好像随时会栽下来。她就那样扶着青云峰顶的大石,身后就是云海和深渊。 虚弱至极的白瑶似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师尊前来,看到道君她露出了平日甜美的笑容。 “人人都喜欢二师姐,师尊也是吧。” “谁会不喜欢二师姐呢?二师姐那么厉害,白瑶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 “白瑶只有师尊,可最后连师尊都不要瑶瑶了。” 说到这里她的泪一下子出来了,同时松开了手,整个人都往身后的云海深渊跌了下去。青云道君上前,只扯住她的衣袖,随着衣袖断裂的声音,青云道君睚眦尽裂:“白瑶!”道君的喊声响彻整个青云峰。 道君整个人追着白瑶而下,生生接住了下坠的白瑶,带着她从半空重新回到了峰顶。已经苍白如同一张白纸的白瑶抱着青云道君哭成了泪人: 无限委屈道:“我本来就笨,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 “师尊说了要帮我变强的,说了要送我缔仙草的,你说过的,你说过!” 一句又一句你说过,哭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满腹委屈,终于彻底昏了过去。青云道君抱着白瑶,整个人都抖了,此时的白瑶内里已经如同一团破碎的棉絮,一个不小心,不仅再也不可能修炼,甚至性命都不保。 这是从十六岁就跟着他的女孩啊,从还那么大点,就日日跟在他的身边,任凭他再是冷脸,也一次次喊着师尊。 他困于心魔那次,去到了修真界和凡界的那座苍莽深山。他想,也许那座山,将会是他埋骨之处。他怎么都没想到,柔弱的白瑶偏偏能在那样一座有进无出的山里寻到他,陪着他,唤醒他。是白瑶身上那清淡熟悉的薜荔香,把他从心魔的困锁中唤醒,等他清醒过来,大错已经铸成,可是白瑶明明虚弱至极,满眼都是泪,可依然含着笑,看着他。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看到了他的小公主。 她的眼中,有光。 那时候,看到那个穿过藤蔓缠绕的深林,一身狼藉出现在他身边的白瑶,他那颗死寂的心,难道真的没有一点——没有一点被打动吗? 有的。 她灵俏可爱,她热情洋溢,她单纯天真,她——那么像她。 两百年,她一直跟在他身边。 青云道君此时哪里还记得什么明天的计划,什么小昆仑秘境,他只想保住白瑶。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呀,把一个无辜单纯的女孩逼到这个地步。他早该明白,顾茴早就死了,后来在他人生中的,一直都是白瑶。 源源不断的精纯灵力注入白瑶体内,沈遇一遍遍轻轻喊着她的名字,“白瑶,白瑶,白瑶.....” 被原身父亲催着赶着来到青云峰顶的顾回,站在那里没有再动。 顾耀宗第一次到峰顶,也不敢走进去,只是推着女儿:“愣着干什么,你快进去呀!”咱去求他,都是弟子,不能这样厚此薄彼呀,白瑶要救,是不是明天的缔仙草也能依照计划为他女儿取回来。这不光是为他女儿,他女儿可是为宗门立了大功的,可还不止一次,掌门和长老都说了,修真界人人都知道的。 做人不能这样,给人当师尊不能这样.....顾耀宗急得一次次推着女儿上前。 可被推入峰顶中的顾回,却停了步子。 “去呀,去看看!”去求求,顾耀宗急。 顾回愣了好久,回头冲满头汗的原身父亲一笑:“我看到了。”她看到了,听到了。早知道的事情,不过再知道一回。 她学着原身喊爹爹:“爹爹,能不能不要让我再去看了?”有些事情,其实看一次就够了,这次透过命珠看一看就可以了,她不想再冲到他们面前,再看一次,有什么意思呢。 一点意思都没有。 顾回的声音很乖很乖,听得顾耀宗催促的话一下子都说不出口,他张了张口,最后才艰难说出一句:“实在不想,咱就不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不甘心多问了一句:“道君真的不帮你了?”他女儿没有缔仙草也不行的,他知道白瑶危险,可是他女儿这样下去也很危险啊。掌门不都说了,他大哥也说了,他女儿这个状态维持不了多久的。他们家顾回有天分,可现在外面的壳子眼看就要盛不住了,盛不住以后他女儿也会死啊.....那个道君,这样厉害的人,怎么能这么给人当师尊呢。他们是仗着关系,厚着脸皮攀上来的,可是他们到底攀上了吧,把七八辈子的老脸丢在地上给人踩攀上的,道君到底也是给他女儿当师尊的吧.....怎么能这样呢..... “怎么能这样呢.....顾耀宗忍不住呢喃出了口。 这样高壮一个中年男人,这一刻脸上的表情让人不忍看,这是一个父亲大喜之后又大悲的绝望。他拉着女儿的手,抹了把脸,马上换了话:“没事的.....小回,你别怕,没事的.....我跟你娘,你大伯你三叔,咱们整个顾家都帮你去取缔仙草,肯定没事的.....等取回来,就好了。”说到后来,顾耀宗的声音里几乎要带上哭腔,他们顾家,就不是能取到缔仙草的人家。 这个计划里,所有人都是通向缔仙草为道君铺路的石头,只有道君,有本事拿到那株珍贵的仙草。 顾回再次从原身父亲身上看到初次见面就让她觉得困惑的东西,是某种似乎会发光的东西,在这样一个普通人身上。这就是人间的父亲吗?她的父神,就像一座山,像一座山那样丰富,也像一座山那样稳固而强大。她前世轮回中的那个父皇,顾回有些想不起来,她虽是最受宠的公主,可见到楚王的机会并不多,楚王不是在见大巫,就是在见数不清的年轻的嫔妃。 原身的父亲,是完全不能跟她的父神相提并论的人。在强大的父神面前,这人渺小若蝼蚁,可是顾回却觉得作为一个父亲,原身的父亲身上有同她父神一样的东西,那样的东西在他们身上闪着同样的光芒。 她微微抬头看向原身父亲,安慰道:“没关系的,我有朋友一起帮忙。”说到这里她对原身父亲眨了眨眼:“而且,我很厉害的!” 本来青云道君就是他们准备借力的那只羊,既然借不到,就全靠自己好了。两年的准备和计划,他们巫山人靠自己,也一样拿得到缔仙草! 这一日青云道君都没有下山,青山宗与顾家人同顾回一起,整装出发。 到了小昆仑秘境外,青山宗人和顾家人惊诧看到,合欢宗两个千娇百媚的女修,修真界已经闯出一些名声的散修刑天和牧野,连同那个被很多人盘算的散修朱不离,都默默跟到了顾回身后,加上始终跟着顾回的绝美少年九尾,六个人同顾回站到了一起—— 直到这时候,其他人才注意到,这七人散发着相同的气息,根本无需开口,行动眉眼间都是默契。 如果没有青云道君帮忙,顾回就更需要顾家人和青山宗人帮忙对付小昆仑上的山兽,她才能同纸魅六人全力迎战守山神兽。他们七人关系的暴露是必然的,暴露关系的风险也是必然的,朱不离早就被人锁定,胡不依要不是在青山宗也早被人跟上了,欢欢已惹起很多人怀疑,而这次之后恐怕很多人都会猜到他们七人与黑丹的联系。 可没有办法,只有集巫山七人的力量,才可能挑战守山神兽。既然取缔仙草必然面临暴露,那么她只能通过取到缔仙草,来震慑那些别有居心的人。一旦她取得缔仙草,重塑灵根,那么不管是顾家还是青山宗,都会竭尽全力保护她的六个伙伴,付出所有筹码买定她这个未来的修真界天骄。 有青山宗和顾家的共同震慑,即使她闭关突破,巫山六人也不会比以前更难,更何况还有燧木空间用以保命。 她看着前方即将开启的小昆仑秘境,七人安危的前提都是她的前途无量。只有无量的前途,才值得一个大宗门和一个修仙世家为她保驾护航。 所以—— 阳光下顾回瞧着前方,微微眯了眯眼,这次缔仙草,她必须要拿到! 不能有失,决不能有失.....一向自信的顾回,此时手心却微微有了汗,她握紧了她的碧水剑,眼皮跳了一下,她闭了闭眼,重新睁开。 她的六个伙伴,躲躲藏藏五百年,来到了这里,为了同她站在一起,此时俱都暴露在阳光下。 她决不能有失。 决不能! 随着一波来自地底的震动,小昆仑秘境在修真界众人面前徐徐打开。 第40章 (三合一) 随着一波来自地底的震动,小昆仑秘境在修真界众人面前徐徐打开。 前一刻还相安无事的众人,从进入秘境入口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厮杀。不管是青山宗还是顾家,派出来的都是精锐,顾家大家长以及青山宗致虚长老这次都亲自出马,有他们带着人压阵,足够给顾回七人开出一条可以迅速向前的路。 顾回在前,纸魅欢欢两人在侧,朱不离和胡不依紧随其后,刑天牧野殿后。七人就这样,在青山宗人和顾家的帮助下,一行人迅速奔赴缔仙草所在小昆仑山。 不管是渡河还是翻山,七人之间的配合简直看得青山宗和顾家人瞠目结舌。他们之间很少有人说话,但是每一处谁该出来,始终默契,好像这不是七个人,而是一个人的七个部分。就连青山宗人见惯了的平日似乎只知道吃果子对着顾回撒娇照镜子的胡不依,此时都好像变了一个人,肃然无声,出手就是稳准狠。 胡不依此时脑子里只有推演了一遍遍的计划,他们要争的是时间,要打的是配合。此时一刻都不该耽误,一旦到达小昆仑峰顶一步都不能走错。看到一只山兽从自己方向扑来,胡不依毫不迟疑伸出漂亮白皙的手,直接从山兽最柔软的腹部插入,向前穿行继而一拧,捏碎山兽心脏,迅速掏出已经化出利爪的手,好像看不到上面滴滴答答的鲜血,胡不依已经跃步向前,跟上前面巫山六人。 后面看傻了的青山宗女修打了个寒颤,见到滴血的锋利爪子趁着少年人绝美的脸,她不觉惊叫出声。她见惯的胡不依都是一副娇弱绝美小少年模样,在宗门里话不多,总是未语先笑,张口就是“姐姐”,每每在青云峰下抬头望着峰顶,等着二师姐下山。看得多少青山宗女修升起了柔肠,但凡听到有人敢提胡不依的黑丹,这些女修恨不得直接围起来把人打烂。这样漂亮柔弱的少年人,经不得风雨,见不得血腥,她们恨不得替二师姐把人呵护得密不透风,哪里想到能见到这样一幕—— 女修的这一声惊叫,让胡不依回了回头,已经化作手指的狐狸爪子上还有滴滴答答的血,此时回头的少年人完美如玉的脸上还带着溅上的山兽血迹,他咧嘴笑了一下,全当打了招呼。那一笑,露出极白极小但极锋利的牙齿,趁着天人般完美的脸,趁着脸上血迹,让这青山宗女修意识到:这九尾少年从不是乖巧柔弱的狐,而是收敛利爪的兽,他的乖巧是因二师姐,他亮出利爪也是为了二师姐。 此时再看二师姐周围,哪里有什么简单的人。就单看那个看起来最是娇娇弱弱的合欢宗女修,叫欢欢的那一个,秘境门口初见,动了多少男修的心肠,差点就有男修想提意见,此行如此凶险,是不是不该让这么柔弱的女修一同前往。此时青山宗这位女修复杂地看着前方的欢欢,心道还好自己那个保护欲旺盛的师弟没有真开口。 就见先前行动还好似弱柳扶风的欢欢,此时面对一个上前要抢道的邪修,露出一个能晃花任何人眼的怯怯如花笑颜,就在这个邪修一迟疑的档口,带着这样怯怯笑容的欢欢从山道上方抬腿狠狠朝着对方脖颈劈下,而同时捏诀的手指对着对方命门弹出来的才是要人命的一击。大概邪修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已经被眼前这个长得过于美貌娇弱的女修给放倒了。 看得青山宗女修直了眼,这怯怯的柔弱是障眼法,这突然而起的凌厉攻势还是障眼法,都为了掩饰右手成诀要人命的一击。而此时放倒敌人的欢欢面对自己那个同样看直了眼睛、明显惊呆了的小师弟,露出的还是娇娇怯怯的一笑,好像自觉失礼、十分不好意思一样.....然后转身跟上了他们的二师姐。 只是这么一笑,就让自己那个傻师弟呆呆跟着傻笑,直到对方转身向前奔去,自己这个傻师弟看见歪倒在山道上的邪修才突然又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神色一下子复杂起来。青山宗女修同样看着这躺倒的邪修,忍不住想到,秉盛世容颜,她笑一笑别人就会心软,谁又知道她笑的时候就已经在琢磨怎么放倒你了呢.....二师姐身边的人,确实没有一个简单的。 更不要说那个面容冷峻的黑衣人,听说曾经是幽都的大管家,他一旦出手就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一个动作多余,每一击都打在对方软肋上。从看到他出手的第一眼开始,师尊就已提醒他们可以注意这个叫牧野的男修,他的出手动作都是可以被留影石记录下来,放在修真大课堂上一帧帧分析的。师尊说,这个人一定是个极端心细聪敏的人,他从看人的第一眼就在分析对方,对方冲他走过来的下意识动作都是他解读的材料。而当交手开始的时候,对手还对此人一无所知,而这个叫牧野的人已经把对手看了个透彻。这种观察已经融入这人骨血,不然不会有人每次出手都如此干净利落,直指软肋命门。 这个青山宗女修越来越复杂的目光最后落在前方的青云峰二师姐身上,这一个个如此出众的人,好像群星围绕月亮,都聚拢在二师姐的周围,他们随时注意着二师姐的任何反应,随时调整着彼此的位置和应敌状态。在他们这些跟二师姐一个宗门两百多年的人还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这些人好像就已从二师姐一个眼神中读到了内容,迅速调整,重新形成一个严整对敌的队伍,继续向前。 如此顾回一行,很快甩下了其他一起进秘境的修真界人,最先到达了小昆仑山下。 之所以叫小昆仑,是因为这座山同昆仑一样,环绕着广大的水域,这水也如同昆仑山外的弱水一样,就是一片羽毛掉进去都会立即下沉,它强大的吸附力,让其上飞行而过的人被不断往下拉,修真人想要通过御剑等方式度过弱水,就等于在燃烧自己的灵力。不管是御剑还是使用法阵,这个过程都要消耗十倍于平常的灵力。水域如此广大,对于多数修士来说,只怕还没度过小弱水,灵力就已经枯竭,而一旦灵力枯竭栽入弱水,可就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即使侥幸度过小弱水,一踏入小昆仑,就会面对其中无数山兽,源源不断,不停从深林中涌出。听曾经尝试过取缔仙草的前辈说到,不断涌现的山兽能让度过弱水本就疲惫异常的修真人慢慢绝望,小昆仑如此绵延广阔,任凭你怎么都看不到尽头。这意味着,你根本不知里面到底藏着多少山兽。 想拿缔仙草的人,多数还没有到达山顶,就已支撑不下去了。而此时,甚至还没有看到真正守护缔仙草的守山神兽。 盘踞山顶的守山神兽,才是要取缔仙草最大的难关。那样一头神兽,就是灵力鼎盛时期致虚长老这样炼虚境的人都完全不是对手,更不要说还是度过弱水穿过兽群后的修士了。有幸走到山顶跟神□□过手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是足够敏感,甫一交手就果断意识到不对,迅速放弃。据这些人说,这只守山神兽最可怕的不是它的修为,而是它铺满整个山顶的神识,一踏入,你就被那些蠢蠢欲动的神识盯住。而此时,你甚至看不到缔仙草在何处。你要做的不是不只是对抗神兽,而是在这只时刻要扑杀你的神兽面前,找遍整个山顶,找到那株缔仙草,如果那时候你还没死,就可以尝试为了拿到缔仙草跟神兽搏上一搏。 不过,在神兽眼皮子底下,在它蠢蠢欲动随时要扑杀来人的神识监控下,想要找到缔仙草,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鸿蒙一顾 第44节 故而,缔仙草虽好,真正敢伸手的人,却并不多。 这也是随着靠近小昆仑山方向,修真界修士越来越少的原因。 顾回一行人都停在小弱水边,遥遥看着那个放着缔仙草的山,在水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可以看到,又仿佛那样遥远。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都看向顾回。 就见顾回抬手,打了个呼哨。 明明听着很轻的呼哨声,却带着极强的穿透力,远远传了出去。 很快,秘境中正争夺其他灵植灵药的人就都看到南方有火红色大鸟出现,仿佛燃烧了南边整片天空。 “朱雀!” “顾回的朱雀!” 火红的朱雀随着靠近小昆仑,不断变大,待到小昆仑山外的弱水边,一对羽翼已经有遮天蔽日的气魄。它昂首扇动翅膀,带起了整个秘境的风。 在风中胡不依抬手挡了挡眼睛,对旁边的神女道:“它能听到呼哨声?”他怎么不知道神女姐姐还有这个本事,可以通过呼哨跟南方的朱雀沟通,他还以为是靠神识契约呢。 顾回看傻子一样看了胡不依一样:“什么哨子能传那么远?当然是通过神识契约!” “那——”胡不依跟傻子一样放下手问。 “我就是随便打个呼哨,我曾见过人间有人这样唤他们的小兽,当时就学了。”当时就羡慕得很,一直没机会用。一个悠长的呼哨打出去,好像心里郁积的东西都跟着消散了,已经走到了这里,没有回头路,只有一路往上拼,还多想什么呢。 有这么多人帮她,她不会失手的。 一定不会! 纸魅几人拍了拍傻乎乎的胡不依的肩膀,跟着神女,带着青山宗人和顾家人上了此时大可遮天蔽日的朱雀鸟背。 等到朱雀拍翅凌空而起,不断升高的时候,不知是顾家选来的一个弟子还是青山宗的弟子,声音里带上了激动的泣音:“我也是坐过朱雀的人了,这可是守护四方之一的神兽,呜呜呜我修道的一生,值了!” 很快被人一巴掌拍在后背上:“出息?!你修道的波澜壮阔的一生,这才开始!” 朱雀不断高飞,似乎凌于九霄之上,整个秘境都变得越来越小。 坐在朱雀上,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修道的一生,确是波澜壮阔的。 身下就是让人闻之丧胆的弱水,远处可以看到层层叠叠的山林,那里有无数争抢在发生着。而他们在上空,在云海之中,尽管到了小昆仑上还会有一场恶战,可至少此刻,他们从一个从未想到的位置,遥望俯瞰着这个他们日日在其中汲汲营营的修真界。 肺腑中都是激荡。 人生当凌云,当去往那波澜壮阔之处!不惧前路,不问生死!他们修道,求的是长生,更是此刻这种凌驾山巅之上的酣畅淋漓。 当朱雀降下,他们就知道,险恶的弱水,已经渡过。 他们来到了小昆仑脚下,朱雀轻轻蹭了蹭顾回伸手的手,方才还气势凌云的朱雀,此时仿佛带上了恋恋,然后展翅往南方飞去。一行人抬头仰望山顶,接下来就是他们的战场了。 致虚长老和顾家家主带着人迎战不断涌现的山兽,掩护顾回几人一路向上,直到对上守山神兽。 那可是守山神兽,致虚长老已经不止一次表示过由他取代道君的角色,跟神兽搏一搏,但顾回不同意。道君修为远比致虚长老要高,前世杀神兽还是拼了一身要命的伤,他是人皇命格,本就命格贵重,能逢凶化吉,即使九死一生他也能幸运地搏到那一生。换成致虚长老,别说拿到缔仙草,恐怕根本看不到缔仙草,就落在那九死一生的九死了。人生残酷,就是如此,有时候差距不止在修为和努力上,还在命格上。 他们七人联手,反而胜算更大一些。拼实力,他们七人未见得就多差;拼命格,她顾回的命格比他沈遇还贵重。 再说神兽嘛,这不巧了,他们七人不是妖兽就是精魅,她还是个神鬼。多亏了前世,道君打过神兽,对于这个神兽的特点,顾回也了解不少。 知己知彼,很可一战。 “小回!”顾耀宗还想多嘱咐几句,可到了这里,望着从上面回首的女儿,才发现他早已没有什么可以嘱咐女儿的了,她已走得很高,很远了。对于他这样一个资质平平的普通修士来说,甚至可以说,他的女儿已经走得太高了。女儿面对的困境,已是他平庸的修真人生经历无法给出嘱托的了。看着站在上首回头的女儿看过来认真的眼睛,顾耀宗觉得鼻头发酸,他朝对方摆了摆手,只带着鼻音说出一句最简单的叮嘱:“要小心!”修真之行艰难,而他女儿走上的这条路荣耀却早已不止艰难,而是凶险。 顾耀宗不肯对人说,可他作为一个修真人,关于女儿早已不知做过多少次噩梦,从最早的时候梦到女儿在魔火中挣扎喊父亲,喊她对不住父亲母亲,没有给他们争光。到如今梦到巨大的神兽一巴掌拍下来,正好拍到女儿身上,梦中的女儿甚至什么都没说,只有看过来的依然顽强的眼神和带血的嘴角,让惊醒的顾耀宗汗湿衣衫。 站在高处的顾回对原身父亲巴巴看过来的眼神露出认真的一笑,就转身带着人继续往上去了。一直到这时,顾耀宗身边的夫人才斩杀一只山兽后停了手,抬头看向了顾回的背影,看着那点身影消失在山顶。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可她还是拼命看着。 “你啊你,你们娘俩是脾气硬到一块去了。”见了面谁也不多跟谁说一句话,顾耀宗难得敢低声抱怨夫人一句。顾夫人看着顾回背影消失的地方,神色复杂,终于还是一言未发,提剑往前,和一个顾家子弟一起山山兽。顾耀宗看不到,她的夫人此时眼中湿润,可她只是狠狠挥剑,始终冲在其他人前面,迎战不断扑出的山兽。 顾回七人化作一道道残影,速度极快地向上攀去。 终于到了山顶,始终无言的七人彼此交换了眼神。 属于他们巫山七人的这场恶战,要开始了。 守山神兽感受到动静,早已蓄势待发,可它耸立的毛发颤了颤,凶狠的兽容滞了一滞:明明人到了眼前,怎么突然间消失了。 人当然没有消失,而是发动了巫山秘技,瞬间进入草木化的状态。这只神兽不是靠眼睛看,而是靠感来“看”周遭的一切,通常来说,这比用“眼”看更灵敏更准确,无论天气环境如何,它总能锁定来到它身边的敌人的一举一动。 但他可以锁定生灵,却“看”不到草木。草木无声无息,融于山间,同泥土无异,这只神兽哪里能捕捉到呢。 几人再次交换视线,确定了草木化确实对守山神兽有用后,他们制定的第一套方案就可以使用了。七人开始相互配合,不断有人现身吸引神兽,其他人草木化搜寻神兽守护的空间,寻找缔仙草所在。一旦对战的人不支,立即进入草木化状态,转入开始搜寻,而另一波人接替现身继续对战神兽。 通过这样的配合,他们可以一点点摸过神兽守护的地方,直到找到缔仙草。先找到,才能取。最难缠的还不是眼前这个随时一爪子能把人拍死的兽,而是这个兽的神识像这个空间中另一只更为磅礴的兽,化为九只大触角,伸展在这个空间中的九个方位。 他们彼此配合,一点点避开神兽强悍无比的神识,七人依次摸遍自己身边的方位。 草木化搜寻和战斗交替的过程,迅速消耗着他们每个人的灵力,最先支持不住的欢欢已经按照预先计划,进入燧木空间,恢复灵力。修士对抗守山神兽,尤其还是非大能的修士,灵力不支始终是一个问题。这是七人面对灵力不支的解决办法,依次充能,继续保持这种虽然缓慢,但是对他们来说更为安全可靠的寻找缔仙草的办法。 空间虽广大,但顾回七人却配合默契,很快就把缔仙草所在缩小到一个方位。 顾回一个手势打出,其他几人都知道这是找到了。 那株缔仙草,被神兽形成的两个神识大触牢牢守护着,只要缔仙草动,这两个拥有庞大力量的神识就会毫不犹豫拍上去,把胆敢对缔仙草伸手的人拍得粉碎。 此时最后一个进入燧木空间的刑天也已出来,七人目光交汇,顾回伸手比出三,此时情境要采用第三套方案。 两年时间,七个人根据小昆仑秘境和神兽的特点,已经暗中演练商量过不知多少个方案,往前走的每一步,都考虑到各种可能的发生,拟定了相应的方案。只一个寻到缔仙草如何取,就根据所有可能出现的形势,拟定了整整九套方案,本就配合默契的七人,在每一个夜晚直到深夜一遍遍演练。 如同一个排演好的剧,随着顾回比出三,每个人都按照自己该有的走位动了起来。何人该隐,按住神兽神识大触,何人该现,吸引神兽本体注意,每一步每一个人都心中有数。 一旦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剩下的就是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好像此时死死用耙子卷住发作的神兽俨然实体化的一只大触的朱不离,哪怕被这只大触甩得口角喷血,他也绝不松开,这是他要盯死的方位,这是他的任务。朱不离不止动用铁耙,他还手脚并用,需要他吸引神兽注意力的时候,他恨不得直接上嘴就咬,他什么都不顾,他只牢牢记住一件事:完成方案三中分配到他身上的任务。 团队就是这样的,每一个人盯死分到自己手里的那份,才能成。 朱不离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明白缔仙草对于神女的意义,都明白此行只能成,不能失。所以哪怕被神兽拍死,他老朱没到时辰也决不能松开自己狠狠耙住神兽大触的耙子。 此时神兽和他的其他七只大触都已经被缠住,他渐渐感受到这次来人同以前不同,格外难缠。 但守草,是刻在神兽骨血本能里的,尽管被这波来人缠弄得快要暴怒,可神兽最强悍有力的两只大触,始终稳稳守在缔仙草两边,须臾不离。 缔仙草前的顾回持碧水剑现身,神兽神识感性到有人出现在缔仙草旁,两只大触动了动,只等来人触草,大触拍下去,就能把来人拍得粉碎。 顾回握紧了碧水剑,她既没有贸然取缔仙草,也没有去动这两只大触,反而飞身向前接应此时正跟神兽本体搏斗的刑天,神兽当即感觉到这人去向。 顾回的剑携着最凌厉的杀气而去,直冲神兽本体此时因为缠斗其他巫山六人而不知不觉间被迫袒露的命门。 剑还未到,裹挟着杀意的剑意就已濒临神兽命门,而关注顾回气息的神兽也早已感受到危险即至。 当此关键时候,整场战斗中神兽始终稳稳不动的两个神识大触动了,陡然回缩,护住命门。也就在这时,本来还在与神兽缠斗的刑天,果断借隙而走,直取此时空出来的缔仙草。 任谁也没有想到,反应过来的神兽居然放弃命门要害,已经快要与顾回的剑短兵相接的大触居然当即回守缔仙草!神兽神识的速度快得可怕,比他们预料的更快更猛。这一失策,让顾回脸色一白,即使此时刑天已经马上要触到缔仙草,但神兽神识几乎两息之间就可以拍下去,把刑天直接拍碎在缔仙草上。 如此之快!如此果断放弃命门裸露的危机,回守缔仙草!这是守护缔仙草的神兽刻在骨血里的本能,守仙草是永远的第一位。他们提前倒是猜测过这种可能,但也只不过是作为一个最不可能的猜测,毕竟命门危机生死之前,护命门才该是本能和第一选择。他们更没有想到,紧要关头,这神兽神识的速度可以如此之快! 生死相搏,一步料错,就足以让人丧命!此时顾回已经别无选择,碧水剑刺入神兽命门的瞬间,唯有毫不收敛地放出自己神识,陡然缠住那个发狠扑向刑天的大触。 论神识强悍,论神识速度,神女绝不输给这只让修真界人谈之色变的守山神兽。她只是始终困于肉身灵根限制,不能轻动。如今,这一动就是毫无顾忌放出。 神兽受到重创,同时也受到大惊,发出惊动整个小昆仑的嚎叫。它对眼前每个敌人都早有评估,眼前这个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就是个化神,可没想到她的剑如此强悍,而她的神识更是强悍到骇人,让神兽大触不觉就往后缩。 此时连它刻在血液里的守草的本能都挡不住他迅速回缩的渴望,巨大的守山神兽仿佛一个被吓破了胆的柔弱幼兽,发出的嚎叫声中夹杂着被吓破胆的惊恐和无助。守山神兽从顾回毫无收敛放出的神识中,嗅到了非人的味道。它本就是神兽,神兽敏感,能得守这让整个修真界都觊觎的缔仙草,无论它的敏感还是血液中的神性都更高,这让它从这令人畏惧的强大神识中——嗅到了——神的味道。 这一发现,让神兽恐惧。这是神兽天然的对于上古神族的恐惧,尤其是领了守护任务的神兽,本就因被上古神族无数次追捕驯化才会领任务守山。在这样的追捕驯化中,对神的驯服和恐惧早已更深地烙印在它们的本能中。又敬又畏,又怕又悔,就是此时这只神兽的状态。 它仓皇收战,求饶似的哀嚎一声,看向了对面的顾回,然后迅速转身,拖着一身重伤往更深的山逃去。 随着逃入深山的神兽的嗷叫,小昆仑中涌出的兽群也开始纷纷离散,往山林中去。被不断涌现的山兽逼到近乎灵力枯竭的顾家子弟和青山宗弟子咬牙战斗的姿态一下子落了空,就看见这些山兽一改先前不管不顾都要扑死他们的劲头,陡然转身,同样的不管不顾的劲头,只是这次它们是乌泱泱不管不顾地往深山里跑。 他们甚至能听到深山里本来潮水一样嚎叫着向他们扑来的山兽,也一下子换了嚎叫声,没了早先来势汹汹的味道,反而更像惧怕奔逃。 这些从山腰到山顶下分布着的对抗拦阻山兽的人面对着一下子空下来的小昆仑,都惊呆了,完全摸不着头脑。有累极了的人,试探着,小心翼翼拄着剑坐了下来,都不敢坐牢稳,生怕不知什么方向再有山兽扑过来,可是没有,山兽是真的在几息之间,一走而空。 拖着一时不慎被山兽咬得血淋淋的胳膊傻了眼的青山宗小师弟,忍不住问了一句:“这.....算是咱们成功了吗.....顾二师姐能拿到缔仙草了吧?” 山顶上,顾回当然不会去追仓皇而逃的守山神兽,神兽守仙草,尽它的职,他们取草,为他们的欲。目的达到,本就没必要赶尽杀绝。看着这头雪白的庞大神兽蹿进苍茫的深山,顾回才哇一声吐出一口血。 缔仙草拿到了。 但神女的神识也毫无顾忌地放出了大半,终于还是走到了最糟糕的这一步,动了最后那个方案。顾回庞大的神识一旦放出,目前这个身体根本收不回去。这副身体和灵根本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好像一个脆弱的桶盛满了东西,箍住桶的箍子已经岌岌可危,而眼下却多了更多的东西,根本无处可收。 神识裸露不仅痛楚,时间一长还会导致神识受损,是会危及元神的要命事情。此时,顾回的神识就已开始慢慢进入僵化状态,动一动都剧痛难忍,疼得顾回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纸魅欢欢扶着顾回,刑天拿住缔仙草,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如今就是立即让少主闭关,利用缔仙草,边修复灵根边回收神识。过程虽艰难痛楚了些,但待少主完成出关,这具身体就再也无法束缚少主,少主就能走上真正的一日千里的修行之路。 他迅速来到顾回面前,把缔仙草递给少主,想让少主立即服用,他们这就下山离开,送少主闭关。 无法收回神识的顾回,伸出战后无力的手,接住了缔仙草。 可就在这个瞬间,变故发生了。 随着一声鹤唳,一道白影陡然而落,直接从顾回手中掠走了缔仙草。顾回虚弱,但缔仙草脱手的瞬间,她本能进入再战状态,迎面而上。 对方不管是实力还是灵力都非此时一个力竭的化神可比,只一个挥袖就困住了另外六个同样或重伤或灵力枯竭的巫山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青云道君,紧随他身后是骑仙鹤而来的白瑶,这时白瑶也已从仙鹤背上爬下。 瞬间交手就过了两招,可此时的顾回哪里是青云道君的对手呢,对方只挡不出手,才让她勉强走了两招。顾回右手死死攥住青云道君握着缔仙草的手,已经苍白至极的脸上都是不能,她摇头。 她努力看着青云道君那双平静无波的眼,一遍遍重复着:“我的,这是我的。” 道君看着眼前这双像极了那人,依然会让他的心抽痛的眼睛,声音都轻柔了: “白瑶需要缔仙草,回去为师会补偿你。”他用整整一夜才稳住白瑶的命脉,可不马上重塑灵根,白瑶从此就是个废人了,再也修不了仙。 顾回摇头,攥着道君的手更紧,紧得如果是个凡人,恐怕此时手腕早已碎掉:“我也需要!这是我的,我们拼了命拿到的!”她看着沈遇,无泪却让沈遇觉得悲怆:“你不是说过,人和妖最大的区别是人要讲道理,你说过啊。” “这话没错,虽我没说过。”道君目光坚定,“但,这缔仙草,我抢定了。” 前面这话是第二世的沈遇说的,此时顾回已经有些模糊了,眼前这个人哪里记得那些前尘往事,那早已是属于顾回一个人的前尘。 眼看缔仙草就要旁落,顾回盯着沈遇一字一顿道:“长生,长相守,你答应我的。” 沈遇骤然一震,瞳孔一缩,死死盯住眼前人。 “你说,夭夭,我们去求一个长生。”痛得颤抖的顾回艰难道,她的手依然死死攥着沈遇的手腕,她的缔仙草不能有失。 “你说看向我,夭夭,长生,你会陪我长生。”神识的僵化,不断袭来的痛楚,不断流失的生机,让顾回视线越发模糊,她看不清沈遇,可她还是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人,右手还是不要命一样死死攥着。 决不能有失,模糊之际她心中只有这么个念头:不能有失。 “你说过的,我很疼,沈遇。” “把缔仙草还给我,好不好?”一向倔强不让人的神女,此时声音几乎带上了哀恳。而她看不清也几乎听不清,她只记得不能有失,她的缔仙草。 沈遇此刻脸色一下子变得比虚弱至极的顾回还苍白,他嘴唇哆嗦了一下,听到身后白瑶近乎破碎的声音: 鸿蒙一顾 第45节 “师尊!” 师尊,她这样喊了自己两百年。白瑶声音里的悲伤哀求只有跟她朝夕相处的道君能懂,她是在问,师尊是要再一次放弃瑶瑶了吗? 没有缔仙草,她就是个废人了,不能修道的人生短促如晨露。她如想活,只能走魔修一途了。可是白瑶不要啊,她想清清白白活,她不要成魔。哪怕死,她都要清清白白地死。这是来之前,她对道君说的话,她扯着师尊的袖子,哀求师尊如果不能救她,就由师尊亲手了断她,不要让她萎落到那个地步。 可青云道君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白瑶去死呢。 白瑶透过满眼泪看着师尊,眼睛里含着眷恋,也含着无依无靠的绝望。当年凡界,师尊救她,不过因为她像那人三分。 后来三分变七分,那份格外的纵容,不过都是在纵容那人。听说,那人本就是凡间千娇百宠的小公主,连上求仙梯都是被师尊护着抱着上来的。不像她,她白瑶有什么呀,什么都没有。只有师尊给她的一切,还都是幻影。 “有了更像的二师姐,是不是师尊再也不要瑶瑶了?”白瑶的泪滚滚而落。 让沈遇一下子想到误食凝元丹,烧得迷糊的白瑶,一向乐观爱笑的她在迷糊之际都是泪,哭着抓着他一遍遍问:“师尊也会不要我吗?”他才知道这个平日明媚的女孩,心里藏着多少恐慌和委屈,她只是想让每个人都喜欢她,只是怕被人放弃。 顾回像她?是,是像。 不管这些话这人是从哪里听来的,好像那套桃夭剑法,都不过是为了像她。 这两百年来,拿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只为了像她的女修,他见得也并不少。只是这一个,更像一些。 沈遇慢慢抬起左手,一根根掰开了顾回死死攥着他手腕的右手,只留下一句: “对不起。”抢了你的缔仙草。 “为师会补偿你的。”你很像她,但你不是她。 “她,死了。以后不要这么说了。” 随着道君转身离开,脱力的顾回扑倒在地上。 被困住的六人就这样看着缔仙草入了白瑶口中,看着帝君为她重塑灵根。 缔仙草被白瑶服用了。 此时青云道君才解开挡住六人的结界,几人立即向前扶起他们的少主,他们不停把所剩无几的灵力注入少主体内,让近乎昏迷的顾回重新清醒过来。 可他们自己,其实也都不过是强撑。 刑天回身冲顾回和其他五人一笑:“你们陪着少主替我回家吧,我不回了!”说到这里他低垂了眉眼冷然道:“我要杀贼!” 他单膝跪地向神女行了大礼,抬目道:“主子,别拦我。”少主,别拦我。 话落就转身冲着青云道君而去,他今天就是死在这个狗贼手里,也不能让他好过! 如此欺侮他们巫山的神女! 如此欺侮! 巫山他也许再回不去了,只要青云道君杀不死他,他就会一直缠斗下去。他就要让威名赫赫的青山宗,一本正经的青云道君当众夺宝还杀人。让整个修真界都看看,这道貌岸然的道君如何欺人! 不让他刑天血溅小昆仑,他青云道君就别想走! 快把牙齿咬碎的胡不依也要纵身跟上,却被纸魅死死按住。 死? 主辱臣死。 此时他们哪个不想像刑天一样为少主死战?可他们不能都死,他们每一个人的命都还有用。 道君显然手下留情,但刑天却招招都是求死一样地要人命。 顾回就这样冷冷看着,神识反噬,一口腥甜的血被她吞下。她就这样看着,吞了一口又一口血,慢慢凝结着体内所剩无几的力量。 第41章 就在刑天视死如归,冲向青云道君时,另一边随着神兽逃离终于彻底脱身的顾家人和青山宗人这才往山顶来,他们谁也没想到,到了山顶见到的是这样一幕。 听到缔仙草已经给白瑶服下,致虚长老当即就铁青了脸,差点站不稳踉跄倒下。他看着旁边服食了缔仙草只一脸担忧看着道君的白瑶,再看看此时还跟顾回身边人缠斗的青云道君,一时间满腔悲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余下仿佛哭一样的苦笑,这是道君算准了他会拦阻,一拿到缔仙草就给白瑶吃了。 如今缔仙草已经没了,道君也同样算准他致虚再是勃然大怒,也不可能为了一株已经服用的缔仙草拿他青云道君怎样,甚至有青云道君拦在前面,他致虚都不能真对白瑶喊打喊杀。谁让青山宗没了根呢,谁让青山宗只能倚靠青云道君呢。此时致虚长老满腔愤懑,却无处可出,无言以对。 在其他人面对峰顶景象,还处于一片不可思议地混乱呆滞的时候,人前的顾母却当即飞身往前,直取一旁白瑶的命门!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在其他人还没有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不管是顾母突然的反应,还是出手的速度,都极快。 在顾回带回的丹药帮助下,顾母已经结婴,元婴已稳。 元婴期的顾母对上金丹期且还虚弱的白瑶,结果该是很明显的。 但世间的事,从来不是看一个人。你比对方强,有时候什么都决定不了。例如顾母,是在这个灵力枯竭的世道,完全凭借着自己一点点扎扎实实练上来的。论实力该是斩杀十个白瑶都没有问题,但谁让人家有个有绝对实力的师尊呢。 众人注意力一直都在交手的道君和刑天身上,没有人来得及注意刚刚来到山顶的顾夫人,也没有人注意旁边多看一眼都嫌碍事的白瑶,等众人注意到那一角的时候,顾母已经仰面跌落。 她的胸口插着可毙命元婴乃至化神初期的法器。 就是整个青山宗,这样的绝命法宝,恐怕也只有青云道君那里有一件。原来道君再次给了白瑶,那一刻所有青山宗人心中都是无法言说的复杂,道君的两件毙命至宝,都给了白瑶。 一件用在顾回身上,一件用在顾母身上。 只是顾回那次,还有幽王来救。 可顾母这次,却无人能救。 顾母显然是不管不顾,她要杀白瑶,同时也根本没有任何护身的打算。要么白瑶死,要么她死,在出手的瞬间顾母就决定了。 始终在凝聚力量注意刑天的顾回此时才愣愣回头,她只来得及看到跌落在地的顾母。她踉跄上前,无措地扶起了倒下的顾母。 一向话多的顾父这时却呈现一种从未有过的空白,他跌撞着来到女儿夫人身边,还有些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瑶整个人都哆嗦着,面色苍白道:“她要杀我.....我.....我只是反击.....生死关头,师尊又不在身边,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只知道拿出致命法器。 顾母口角已经都是血,顾父哆嗦得控不住的手握着眼前人瘦弱的手,他很久没有握过夫人的手了,夫人总是在修炼,不是在修炼就是在想着修炼。每次他靠过去,夫人都嫌弃得很,原来夫人,已经这么瘦了啊。 豆大的泪水啪嗒啪嗒从顾耀宗眼里滚下来,砸落到夫人身上,他立即笨拙地伸出另一只手,徒劳地擦着,好像生恐给夫人把衣服弄脏一样,他的夫人最要脸面,是一点差错都不能出的。可惜他却越擦越脏,他的手上沾了山兽的血,把他夫人的衣服都弄脏了,可顾耀宗还是徒劳地擦着,一遍又一遍,他好像再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好像只要一停下来,就有这世间最令他恐惧的事情发生,所以他徒劳,他不肯住手。 顾母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笑了。 这就是当年娘亲执意为她选的道侣,娘亲说,听娘的,不会吃亏。 她这一生,都没有吃过顾耀宗的亏。 顾母开口,气息微弱:“耀宗.....” 这好像是夫人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顾耀宗茫然抬头,想对夫人露出一个笑,顾母又轻轻笑了,她看着夫君艰难道:“让我跟.....女儿.....说句话。” 顾耀宗一向最听夫人的话,即使这个时候,闻言也是立即点头,点完头又哦哦了两声,这才想起来自己该起身,给母女两人留出说私房话的空间。他最碍事了,又不会说话,他可不能都到这时候了,还碍夫人的事儿。 “你来.....”顾母对一直愣愣看着她的顾回低弱道。 顾回只是愣,她不知自己该有什么反应。死了?这人是要死了吗?她占了原身的身体和生活,却没护好原身的娘亲,让她快死了。顾回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但她知道,娘亲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这下子,原身即使没死都会被她气死吧,她连人家的娘亲都没护住啊。 她依着顾母的话慢慢靠近原身的母亲,把耳朵放在原身母亲嘴边,顾母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不怕.....我早该.....死了.....”顾母出手就没想活着,她又不是不知道青山宗的白瑶,是那个道君的掌心宝,她出手就没想活着。 “你....不是.....”眼前人不是她女儿啊,她那个傻夫君什么都不知道,在他眼里他女儿就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厉害,只是还没有起飞,要飞就是一鸣惊人。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人,顾母就知道,这不是她女儿了,她女儿——不在了。 “她.....什么时候.....?”死的。 顾回微微转头,对上顾母的眼睛,好像回光返照,顾母此时眼里迸发出生机和渴望,她想知道她女儿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是怎么没的。她那个女儿啊,说得好听是顾家大小姐,可是打小吃了那么多苦头。还那么小的时候,只一心爱那些漂亮衣衫,她是拿着藤条抽,一把火烧光了女儿在山下买的衣衫。她只想告诉女儿,漂亮有什么用啊,在这个修真界没有实力根本活不下来。 后来一夜夜顾母好后悔啊,她女儿那么年轻就没有了,她甚至从来没有机会穿上她喜欢的大红衣衫,从来没有穿过除了白衫以外的其他颜色。她女儿那么喜欢大红衣裙,但是一次也没穿过。顾母总想着如今苦练才是对女儿好,待到女儿大婚,她亲手为她做嫁衣,可她怎么忘了,有些人就活不到大婚啊。 女儿死后,她才开始亲手做那件永远不会有人穿的嫁衣。每缝一针,她都对自己说,她没有错,她是为了女儿好。她没有错,她只是,早就活不下去了。 顾回低低在顾母耳边道:“青山宗后山历练,魔火之中。”顿了顿,顾回道:“毕方,我杀了毕方。”你放心,我杀了毕方,为她报了仇。 垂危的顾母一下子握住了顾回的手,她眼里的光一下子弱了,泪水从她眼角流出,湿了她的鬓发。 “她.....恨我吗”是不是怪娘亲呀,顾母死死看着顾回,等那个答案。她好悔啊,她跟女儿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好好修炼,别来见我!你就是死在外面,都别让我知道!” 她,好悔啊。 顾回低声:“我看到的记忆里,她只想荣耀你。”记忆里的原身一次次发狠,一次次设法,一次次苦练,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荣耀他们。让她那个傻乎乎的爹能被人瞧得起,不用点头哈腰,也能跟那些所谓大人物说上话;让她那个死要面子的娘不用强撑,也能笑得出来。 顾母听了这话,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再无生息的脸颊流下。 她握着顾回的手,垂落下去。 顾回看着眼前这人,又抬眼去看那边已经缩在道君身旁的白瑶。她连一眼都不愿再多看沈遇,只看了一眼那个瑟缩如小兔子一样的白瑶。 这就是世道人间?人间不是最爱说公道,可她来看,这世道对有些人来说,从不公道。 是什么样的公道能让一个苦练起来的元婴死在一个一无是处的金丹手里?修真界的弱肉强食,对于一无所有的人来说拼的是一个人,但是对有些人来说,拼得是站在他们身后的人,他们只需躺着,就有人送他们上青云,送他们去赢,送他们去结果任何站在他们对立面的人。 这就是公道吗? 顾回轻轻抬起顾母垂落在地上的手,仔仔细细拍掉上面沾惹的灰尘。扑掉灰尘后,顾回顿了顿,顾母瘦弱的手上,灰尘之下是血迹,是为她拦阻山兽留下的血迹。顾回使出清洁咒,轻柔为顾母拭去手上的血迹,连指缝都不放过,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做着,好像这是一件无比要紧疏忽不得的事情。 小昆仑峰顶,所有人都无声看着顾回慢慢做着这一切。 让所有人仰望觊觎的小昆仑,从未这样安静过。峰顶好多人,可却无一丝声音,山里好多兽,也没有一点动静。 顾父拼命抑制着眼泪,那么大一个人都在颤抖。顾耀祖的手落在二弟肩上,让顾耀宗挺直了脊背,却止不住仿佛血液冻住带来的颤抖。 所有人都愣愣看着顾回,看着她轻轻地,轻轻地把顾母清洁干净的手慢慢放在躺在地上的顾母心口处。 顾回慢慢起身,转身扫了一圈众人,最后把视线落在青山宗长老致虚身上,后者老眼含泪,哽咽许久想要说什么,可终于没有说出口。 顾回苍白虚弱,声音同样虚弱,却那样坚定,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长老,我感念宗门培育之恩。” “如我顾回有再起之日,我保宗门两百年安危以全恩义,报宗门栽培之义,全护佑之恩。” 致虚长老想要劝阻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可看到顾回身后死去的顾母,他就是心里火烧火燎一样焦烧着,劝阻的话也说不出口。他知道,顾回这何尝不是顾全与青山宗的情分,聪敏如顾回自然知道,在她与青云道君之间,青山宗无论如何都会选择道君的。顾回是未来的希望,但道君却是宗门眼下的安危。 果然顾回慢慢向众人道: “我,顾回,顾家二房之女,自此日起,出青山宗,与青云峰青云道君沈....沈遇,再无师徒之义。天地为鉴。” 话落,一片寂然。 师徒义绝,自出宗门! 青山宗人脸上还带着拼杀中溅上的血,血迹未干,有几人还没有完全弄明白,怎么突然之间一切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顾回.....是他们的二师姐,是他们青山宗的骄傲和希望,他们才还是并肩作战,怎么突然之间......他们就没有了二师姐了..... 顾回转身,看的是白瑶: “她要杀你,反被你杀。” “技不如人,就当如此,我无怨尤。” “我只愿你永远技高一筹。” 鸿蒙一顾 第46节 所有人都明白这话的意思,顾回无怨,但二人成仇,谁强就可以杀了谁。今日顾回不怨,来日轮到白瑶,也不要觉得委屈。 说话间,众人还在震惊空白之中,却见连个清洁咒使出来都格外费力的顾回,骤然抬手,直逼白瑶灵根。 她不敢动白瑶的命,但吞了她的缔仙草得给她还回来,她吃不到,吃到的白瑶得给她吐出来。 电光石火,迅如电闪而过。这世间论快,永远没人能比得过顾回。从小,她就是巫山跑得最快的那个人,她可以比巫山的风还快。 她要动手,无声无息,比所有人能想到的都快。 几乎是话才落,众人还没从顾回出青山宗、与道君师徒义绝的震撼事实中回神的时候,白瑶已发出一声痛到极致的尖叫,她才堪堪重塑的灵根,彻底被废。 同时顾回也受强动神识的反噬,“噗”一口血吐出来,整个人都倒了下去,离她最近的刑天迅速上前扶住了他们的少主。 顾回唇上染着鲜血,让她苍白的脸都艳丽起来,她艰难笑了笑:“讨了回来.....刑天.....别拼命了.....留着命,跟我.....咱们一起.....回巫山..... “少主!”纸魅五人俱都单膝跪地,痛呼出声。 顾回动了动唇,却再有说不出话了,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但是哭什么呀,她最讨厌人哭。她乃战神后裔,命格贵重,九死不惧,只要还有一生,她总能搏一搏那一线生机。 对面道君完全没有料到顾回已经如今状况,竟还能出手,而且还如此迅疾无生息!尤其是选在这个一个时刻,道君先还听她的话,只觉心中复杂难言,结果转瞬她就出手了。道君只来得及接住痛到昏迷的白瑶,随着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白瑶才得再次颤颤睁开了眼,她的气息弱弱的,无限信任依恋地看着她的师尊:“师尊,我是不是.....再也不成了?” 青云道君心中一痛,抬起的手依然迟疑了那么几息,还是对准了靠在刑天怀中的顾回。 他要给白瑶一个说法。 白瑶曾说过,她小时候给人欺负,遇到师尊后还是有人欺负她,但都被师尊打跑了。她的师尊天下第一好,总会为她打跑欺负她的人,可是这次,对准顾回的青云道君却还是犹豫了,迟迟没有动作。 致虚长老和顾家人都已上前,致虚整个人都颓然失了神采,此时青白的脸色几乎要燃烧起来,喝道:青云!” 停在这里吧,抢了人家的,人家毁了你的,该停在这里了。青山宗已经受不住再有动荡了。 两个同样虚弱不堪,一个承受着神识煎熬痛楚,一个承受着灵根被毁的痛楚。 靠在刑天身边的顾回,目光与白瑶相接。 那一瞬间,白瑶陡然明白,顾回不会放过她。但白瑶并不怕死,她更怕的是,有一天也许顾回真会抢走她的师尊,从未有人能影响师尊如此之多,两百年来,除了一个顾回!白瑶疼很了,可她更畏惧的却是,当时顾回攥住师尊手腕时说的话,她清清楚楚看到那一瞬间,师尊动摇了。师尊几乎就要再次对这人心软! 对这个一次次欺侮她,如今还彻底毁了她灵根的人,师尊居然还是会迟疑心软! 女人的直觉让白瑶敏锐意识到此时看似恩断义绝的两人之间,有她撼动不了的故事。 这两人之间必须断得彻底!她这一生,什么都不求,但是,谁都别想跟她抢她的师尊。 柔弱的白瑶聚力,拼着痛楚喷血,朝着对面方向放出了法器。 对面护卫顾回的人,立即回击。 而道君再无犹豫的机会,终于对着顾回方向,出手了。对面这些本就经过一场艰难恶战的人,在青云道君面前,哪里能敌,被道君两下击散,往四面跌去。 青云道君能感觉到怀里的白瑶明显不支,他不能再跟这些人缠斗下去,要快点找地方为白瑶疗伤,因此出手狠厉起来。一击必杀冲依然不依不饶要把白瑶剩下灵根毁个彻底的纸魅去了,眼看纸魅就要在大乘期的道君手下陨灭,顾回只得再拼一次。 她知道这一次生死难料,但此时哪里还顾得上。 绝境之时,一道力量按住了她欲要再动的元神,精纯而冷冽。 且熟悉。 顾回艰难看去,对上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一身冷冽的黑袍在山顶风中鼓荡,显然赶得很急,是陆湛啊。几乎是看清是陆湛的瞬间,顾回凝起的力量完全消散,漫天疲倦卷来,原来这就是强弩之末的感觉。顾回这次,真的把自己耗了个干净,她也许对来人笑了笑,也许没有,她只觉累透了,也疼透了。 而同时,青云道君那重重一击,被一道骤临的屏障挡住,反而让拥扶着白瑶的青云道君往后退去,直到撞到身后山壁才定住身形,道君怀里的白瑶又咕嘟咕嘟吐了两口血。 此时这道黑色身影才站定,落在顾回几人身前,相比道君和白瑶的狼狈,陆湛脸上只有不耐烦。 “本殿一个不留心,就被人踩到头上来了。”清冽的声音阴沉沉的,来人一开口,就让山顶人都觉得周围温度骤降,空气冰结,众人几乎是认出幽王的瞬间条件反射屏息以待,不敢再动。尤其是当时取灵植时,曾在幽王正殿见识过幽王杀人的那几个,更是大气不敢喘,生怕被幽王注意到。 此时他们个个心中惊悚,谁也没想到居然是幽王! 居然会在这里见到幽王,从不插手幽都以外任何人任何事的幽王! 陆湛一边帮顾回安抚神识,一边抬眼看向对面那个站定后同样帮怀中人稳住断裂灵根神识的人,真是一张讨人厌的脸呀!就对面那两个人的脸,一张就不配陆湛正眼瞧,一张更是让陆湛见一次心塞一次,真是看一次就想打烂一次,可惜,他不能。 这两个,一个顾回叮嘱过他了,死不得。一个呢,顾回虽从未跟他说过什么,但傲气如陆湛,倒也不屑真的打残对方! 陆湛撩起眼皮,带着些厌恶扫了一眼青云道君,声音凉凉的: “我的人,你不知道?”话到后头,不仅冷,还带上了挑衅。能当着这人亲口说出这句话,真是说一次痛快一次。就是到底要如何做,能让他们再也见不到,这个曾困惑着大楚左相后来的摄政王陆湛的问题,此时依然让幽王陆湛心烦。 白瑶只觉背后拥着自己的人一僵,她的心跟着一紧。师尊明明识破了对方处处像那人的诡计,可师尊为何还是听不得此时魔头这句他的人。白瑶觉得自己不仅灵根脏腑都冒血,一颗心更是伤痕累累。而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出来坏事的是幽王。她早就跟师门回过顾回与幽都私下来往很密,可恨掌门和致虚长老偏心,纵容二师姐与幽王往来,导致今日明明是青山宗内务,这个魔头居然也能跳出来坏事。二师姐还曾耻笑她靠男人,自己还不是靠勾搭幽王! 可惜白瑶一张嘴就是血,再多的不满都已说不出口。好在她说不出口,不然再有南方帝君在上面镇着,只怕陆湛都按捺不住脾气抬手碾死她。白瑶是半神血脉,她那些心思想法在幽王这里都是含糊成乱糟糟一团,听不清只觉得吵。 陆湛一边不动声色把顾回七零八落的神识包裹收拢,一边终于抬起头,算是认真看向了对面人,再次提醒道:“不知道没关系,以后都知道了,她——” 他朝后抬了抬下巴,点了点顾回,看向对面沈遇,非常郑重道:“我的人。” “记住了?”陆湛问得认真。 沈遇觉得幽王这个充满占有欲的眼神,还有最后那三个字,让他莫名不舒服极了。谁能想到呢,顾回居然跟幽王有关系,还是这样的关系,能让从不多管闲事的幽王站出来相护。 沈遇只觉心不安地跳动,却不知这不安从何而来,一种说不清的慌张溢满心头,似乎涌动在他的身体血液中。 可他甚至不明白,这说不出的心慌,又是为何。 像,又不是。 她,才不会跟幽王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她最不喜欢嚣张跋扈的人,好比大楚那个可以只手遮天的摄政王。 山顶其他人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惊诧幽王这充满占有欲的宣言,还是该惊诧自己居然有命听幽王说了这样多话。很多人都听说过幽王又杀了谁,可从来没人说过幽王说话,除了那两个字“太吵”,这是幽王给杀人的唯一解释,似乎劳动他说这么两个字,已经是给修真界天大的颜面。 陆湛帮着顾回收拢好神识,平息了她身体内大大小小的伤,看着已经彻底昏过去的顾回,这才抬手轻轻揉了揉她乌黑柔软的发,然后看了一眼纸魅。 看得纸魅一个哆嗦,反应过来才上前接住了幽王怀里的神女。 谁也没想到,先还心平气和的幽王,反身就冲青云道君而去,两者交手间,飞沙走石。青云道君身后石壁整个崩裂,陆湛一面为身后人挡住整个山顶飞走的砂石,一面步步紧逼道君,直到逼他一松,陆湛迅速令白瑶从青云道君的保护中脱手而出,一手拦阻道君,一手再次击中白瑶灵根,直接把被顾回断掉的灵根整个连根抽出。 这才一个掌风把白瑶重重推回道君怀里,被风鼓荡的黑袍平息下来,陆湛抬手,众人只见抽取出的残存灵根被陆湛整个碾碎,扬手一撒,他还随即使了个清洁术。 陆湛这才回头对昏迷的顾回道:“看,这样做才够。”好像纸魅怀中无限虚弱昏迷的人,能听得到他的话一样。 陆湛舌尖顶了顶上颚,转而对刑天等人道:“你们主子做的不够——” “那个道君修修补补又给接起来,她不就白拼命了。”陆湛心想,这些气运加身的人,恐怕留个灵根渣渣,都能运气极好给接起来,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到时候还不把顾回气死。对付这些身负气运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连渣渣都不给留。 陆湛又看了一眼生息微弱的顾回,从她安静的睫毛眉眼,看到她失了全部血色的唇,心道这样你醒来后,会不会高兴一点。 就这样看着,陆湛上前,直接探身伸手把这个表面看起来只是面色苍白,实际内里已经如同破布娃娃一样的神女打横抱了起来。 曾经那样娇气惜命的人,如今动不动就跟人拼命,弄得他闭个关都心神不宁。陆湛没好气打量自己怀里人,想到她连家都失了,除了往前再无退路,明明气她不惜命,可连这气搅起的都是止不住的心疼。 源源不断的精纯灵力始终没有停地注入怀中人体内,陆湛终于看到顾回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都这样了,她的眼睛里怎么依然好像盛着星辰,闪啊闪的。 陆湛把怀里的人朝着自己身前紧了紧,不大自在地把视线看向别处,还是那不太耐烦的声音:“你就不能——帮帮忙?” 顾回眼皮动了动,看他,她都这样了,帮什么忙。 陆湛这才腾出一只手,慢慢握住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肩上,视线始终不看顾回,冷声道:“能不能让我省力些。” 顾回这才明白,伸手揽住了陆湛的脖颈:“这样?” 看到她还能动弹,还能清醒说出话来,陆湛这才放了些心,果然是战神后裔,还有得救。放心之后,才感觉到整个靠在自己怀里的人,扑鼻的薜荔清香,陆湛抿了抿唇,用不以为然的语气道:“也行吧。”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顾回看着陆湛,笑了笑,松开了手,陆湛一怔,就见顾回鼓足力气打了个呼哨,重新揽住陆湛脖子,不过瞬间就垂下了,被陆湛握住放在身前。而怀里的人,再次睡了过去,眼皮挣扎了下就阖上了。再多的精纯灵力,都无法再唤醒此时疲惫至极的神女了。 她的朱雀会把大家重新带出小昆仑,有幽王震慑,她的刑天纸魅六人,都会是安全的。 安全的。 而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她真的太累了。 没有父神之后,行道如此艰难,她其实,早已经,很累很累了。 众人看着力竭的顾回,只敢用余光扫一眼始终稳稳抱着顾回的幽王。 幽王垂眸,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没人知道,此时那个总是冷漠不耐烦的幽王,看向顾回的视线是多么柔软。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山顶正中黑衣幽王就已携顾回离开了。留下依然一脸或震惊和空白的诸人,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令人震撼。 而此时,所有人都觉得,累极了。 朱雀出现带起的风,再次惊动了山顶的人。 风中是一片狼藉。 所有人都默默避开青云道君和白瑶,在顾耀宗带着夫人遗体上了朱雀后,其他人才依次乘上朱雀。整个过程无人说话,朱雀振翅,重新把他们带上层云之上。 这次,依然是俯瞰半个修真界,可再也没人有来时那种波澜壮阔的感觉。修真界,瞬息万变,来的时候他们做足了准备,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在所有的沉默中,最沉默的也许是顾耀宗,但最凝重的一定是致虚长老,他的眉头拧得似乎再也展不开,他比其他人都更快意识到未来青山宗的日子,只怕再也好过不了了。 同样凝重的巫山六人,俱都垂目看着朱雀火红的羽毛,茫然想着:没有缔仙草,他们的少主该怎么办呢? 幽王只是强大,并不是无所不能。 即使是幽王,没有缔仙草,也是帮不了少主的。 看着身下苍苍茫茫的起伏的山峦丛林,其中各种争抢依然在上演着。 朱雀上的所有人都在想:前路该如何。 第42章 当顾回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碧色的床帐,被一个金钩勾住。 床帐上是缠绕的薜荔。 碧水阁啊。是她熟悉的地方,第一次入住的时候,她还惊异这座黑暗主宰的幽城,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一片碧翠的空间。 顾回许久没有这样放松地躺下过,她静静感受自己的神识和身体,也不知废了陆湛多少工夫,竟没有了大碍。大约是床铺柔软,翠色温柔,顾回甚至有种就此再沉入一场长眠的冲动。可惜,这里不是她的神女墓,外面也没有永远守护她的父神。这次,换她守护巫山了。 床榻上的顾回一动,旁边桌旁一直呆呆盯着一个翠色果子的胡不依立即跳了起来,撞到了椅子发出一声响,房门外的几人都立即无声进入。 刑天纸魅几人目光都落在他们少主依然苍白的脸上,他们知道如果不是幽王,少主根本不可能这么快醒过来,他们还不知要花多久才能稳住少主开始溃败的身体。 幽王稳住少主后,就消失了,整个幽城都没有人知道幽王去了哪里。 少主已经睡了十五日了。 鸿蒙一顾 第47节 见到醒来的神女,一直沉默的众人脸上都重新有了神采。 纸魅上前对神女笑了笑,她想说没关系,如今的局面还是比开始好多了。 神女尽管受创,可已是化神修为,碧水剑在手,神女身后还有幽王相助。如今他们入了幽城,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都不敢对他们下手,一切都比最开始好多了。可纸魅动了动唇,那句“没关系”却没说出来。 怎么会没关系?走到这一步,神女付出了多少,别人不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 明明眼看就能走上坦途,但是那个道君,把一切都毁掉了!神女又要重新再走一遍艰难坎坷,本就不够的时间愈发紧迫,怎么会没关系! 反而是神女苍白的面容笑了笑,她伸手拉了拉翠色床帐,床帐上逼真的薜荔好似随风而动,神女伸出指尖轻轻掠过,声音虽虚弱却平静得很:“没关系的,我能在几年间走到化神,我就能解决灵根问题。” 神女看向几人的目光那么坚定,她想告诉他们:一定有法子的,没关系的。 纸魅刑天等人鼻子一酸,却同时都对神女露出一个笑。到了这时候,他们反而需要孩子一样的少主安抚他们,给他们信心。 木老说,再年轻的少主在成为巫山主人的那一刻,都会挑起重担。他们不用学习成长,他们必须成长。好像此刻的神女,纸魅笑得温柔,可心里却想哭。就在几年前,神女重归,还会抱着她的腰抱怨杀不掉毕方好烦。可现在,失了拼了命才拿到的缔仙草,前路晦暗难测,神女却只是笑着说没关系。 她想到更早一些,还未封印神格入轮回的神女,还会竖起食指拼命对她嘘,漫山遍野躲避木老的寻找。还会在父神要拎她修行的时候,变成一只兔子趴在草丛里,明明都被父神拎住耳朵了,还能死撑着咬定自己就是兔子、父神认错兔了,拼命挣扎着要去找她的兔爹爹..... 这才多久啊,曾经万年都还是一脸孩子气的少主,短短五百年好像就已经习惯,咬住牙关,不喊疼。纸魅看着神女一路走来,看着神女一点点收起曾经孩子气的一切,收敛到让纸魅这么一个没有心肠的魅都心口隐隐发疼。 神女不过撑住清醒了一会儿,手还攥着薜荔床帐,就已经又睡了过去。纸魅几人悄悄起身离开,神女这次复归,好久不曾这样睡过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吧。之后,她还要再次踏上艰难的求道之路。 纸魅靠着乌木栏杆,看着远处那棵穷桑树。 “在想什么?”经过的牧野问。 纸魅呼出了一口气:“我在想,还好神女无心。” 牧野等她继续说下去。 “不然,神女该多难受。”夺了她缔仙草的人,是那个曾经陪神女看了十世云海的人,曾是神女最相信能带给她一颗心的人。 牧野看向纸魅:“你觉得神女不会难受?” 纸魅这才收回落在穷桑树上的目光,被牧野一问,她直觉自己好像料错了什么,可她还是道:“神女不会为那人难受的。”神女只会难受失了缔仙草。她试探过神女好几次,提到青云峰顶亲密相处的沈遇和白瑶,神女哪次都是漫不经心,好像在说别人的事,看别人的戏。 纸魅解释着,大约是神女无心,才不会被负心人所伤。 牧野默了默,才道:“你怎会认为日日目睹这一切的神女真的无动于衷?神女是无心,可她不是无情。”曾经神女想要迅速晋阶,就要不断靠近沈遇,就要一点点看着这个她曾经信任且爱过的人把关心和心动给别人,怎么可能不难过。 “可.....男人嘛,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不过用一用.....”纸魅低声道,可她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想错了。 “你最长的一段感情,多久?”牧野问纸魅。 “.....四个月。”对于纸魅来说,已经是长得碍事了。 牧野低声道:“神女与沈遇,是十生十世,是一世相随。” 纸魅脸唰一下白了:“那神女.....”为什么她从不曾见过神女失落伤心,从一开始就一点都没有。她盯着牧野,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木老曾经说过,他们这些人,最心细的那个其实是牧野,牧野能看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牧野抬头,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慢慢道:“神女乃巫山少主,她聪敏果决。”十世情缘,曾情之所钟,怎么会不伤心。只是,他们的少主到底是神女,愿赌服输,永远看得清自己的目标,永远朝着目标而去。别人最多是眼里揉不进沙子,可他们的少主是把沙子彻底揉碎在眼睛里,然后一往无前。 可牧野忍不住想,如今巫山情形,神女除了一往无前,又能如何呢。他们的少主未尝不难过,只是感情终于成了他们少主面对的诸多事情中最不足道的一部分。 纸魅呢喃:“我不该一次次.....”神女归来后,她几乎把那个道君和白瑶当成话本故事,变着花样的讲给神女听,她可真是——。 牧野摇头:“你怎么做都没关系,神女都是在学。”不顾一切地学,学习一切。没有人比他们的少主拥有更高的天赋,同样也没有人比他们的少主拥有更大的决心和专注。牧野骄傲地想,这样的少主,怎么会不成。踩在尖利碎石铺成的路上,他们少主都能舞出花来。 牧野只是,“我只是怕,神女再也不信情了。” 纸魅立即道:“情不可信,又有什么不好。” 牧野再次摇头:“神女跟我们不一样。木老说过,神生漫漫,只有那些相信真情的神祇,能抵漫长神生,始终充满希望。不信和蔑视人间真情的,后来都消失了。” 纸魅不服,反问,“难不成南方帝君是那个相信人间真情的?”狗贼不是还好好活着。 “曾经是。如今,不知道。”至于他到底是不是活得好好的,谁知道呢。高居九天之上,掌万人生死,未见得就活得好。 夜幕降临了,人声也渐渐低了,没了。 夜色深沉之时,顾回才再次醒来,这次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来自陆湛的充沛灵力和充足的休息,让她整个人都如同一朵枯干的花朵吸收了雨露,再次舒展开来。 她悄无声息来到碧水阁外那棵巨大的穷桑树下,仰头看着。 乌沉沉的幽都,这里就是一个例外,仿佛另外一个世界,即使在这个没有月亮的晚上,空中漂浮的三三两两的凌霄纸灯,投下一处处朦胧的光亮,也给这穷桑树,给这广阔翠色空间,染上了温柔的气息。 顾回试着动一动神识灵力,欲腾身跃上穷桑,哪知刚刚腾身而起,就被人一扯,直接落在一个怀里,后者当即推开她,恨不得站得离她半丈远。 “才活过来就又想找死了?”来人没好气道,心里只有修炼,上个树都要试一试自己对神识和灵力的控制精准度还在不在.....这才大伤初愈,就不能再等等。 陆湛揉了揉额角,恨恨瞪了对面人一眼。 顾回正错愕自己如此悄无声息,怎的还惊动人了,回首一看来人惊喜极了。整个幽都都不知陆湛去哪里了,顾回想要带人告辞都找不着人,可算回来了。如今形势,纸魅刑天几人保命,还得借幽都名气呢,想到这里,顾回笑得更真诚了,一开口就把恭敬度往上狠狠调了一把:“陆爷,咱们都担心着你呢。”担心当然是客套,陆湛又不可能真出事,只可能让别人出事..... 陆湛嫌弃得额角直抽抽,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叫我什么?” 陆爷,不喜欢?纸魅不是说有本事的人,叫哥都不行,得叫爷。陆湛绝对是最有本事的人,叫爷都不行了,顾回试探着:“大爷?陆大爷?”叫大爷总行了吧。来自她神女的尊称,这世上也就陆湛有这个福气能听到,再不会有被人了! 陆湛这次黑袍外还披了黑色斗篷,整个人都笼在斗篷里,又站在暗处,顾回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咬牙的声音:“不会说话你闭嘴行不行。” 于是顾回就闭嘴了。她是不会说话吗?她只是不会溜须奉承,她堂堂神女,哪里需要会这些,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为了幽王她才开始学的,结果对方还不满意.....顾回心道,讨好人真难,如今陆湛就是大爷,他不满意,神女只会反思自己学得不到位,还要再接再厉。顾回体内还流动着陆湛精纯的灵力,完全靠着这些灵力收拢着她那无处安放的磅礴神识,此时陆湛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回不仅闭嘴,还闭得紧紧的,让陆湛说,反正陆湛说什么都对。 于是相对站立的两人之间出现了长久的诡异的静默。 陆湛黑色斗篷下的手指轻动,一盏穷桑花形的纸灯幽幽出现在顾回身侧,淡淡的幽光照亮了她此时的面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灵动,透着微微苍白虚弱,却只让人觉得堪怜。 陆湛捏了捏自己冰凉的斗篷,很快就整个手都攥住染着凉意的斗篷,清了清嗓子才开口,一说话就让顾回记起来眼前这位大爷不好伺候。 陆湛说的是:“怎么不说话?” 顾回眼睛忽闪了下,这人的上句还言犹在耳,如果顾回没领会错的话是让她闭嘴.....但顾回顺着他,他说什么她都顺着他。他就是说他幽都光明璀璨,她顾回也决定点头称赞这总结到位,别具一格,肯定陆湛有一双在黑暗中发现光明的眼睛。 所以面对这句“怎么不说话”,顾回肯定不能回“咱不想好好说话能不能闭嘴”,顾回乖巧答:“我正在想该说些什么。”大恩不言谢,记得报答人家就行了。可除了大恩,她还能跟人说些什么呢。 谁知如此乖巧的一句话也能踩到对方不高兴的点,就听这人冷笑:“跟我就得使劲想?这是觉得跟我没话说?” 顾回:我觉得你今夜不对劲,还有点不讲理。 但她回的还是:“感念殿下恩情,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顾回记得这好像也是说话艺术模板上一句经典的回应。 哪知陆湛却说:“到我这里,就只有感激。”随即附赠另一个冷笑。 顾回:这真不是在外面不痛快了回来找茬.....册子上都说了,这时候对方该觉得心里舒坦才对。 顾回决定放弃说话的艺术,她真诚发问:“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可以告诉我。”让我避开雷点,说些你想听的话.....陆湛帮了她这样多,她是真的希望他能快活。 陆湛借着幽淡而温柔的光,看到她习惯性微微歪头,脸上带着他熟悉的困惑,问得那样认真,漆黑的眸子看向自己,只看向自己。 她问自己在想什么,好像他想什么就是对她最重要的事,好像此时他所想就是她最关心的事情。 陆湛紧紧咬住唇内侧,好一会儿才长长出一口气。 他想什么? 他此时只想抱她入怀,狠狠揉揉她浓密乌黑的发,狠狠捏捏她的脸,问问她,明明这么无心无情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到,每一眼都让人觉得站在她对面的自己很重要。 巫山神女,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让人即使粉身碎骨,也想为她献上一切。 他想问一问,此时那漆黑幽深的眸子里,到底有没有自己,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影子。 随着他呼出胸腔中这口闷气,扯动了后背被那个畜生撕裂的伤口,让陆湛略一蹙眉,又松开。 陆湛自嘲地笑了笑,气她做什么,她根本就是没有心啊。明明这样已经比以前不知好多少了,可他居然越发贪心。她没心,他却愈加贪心,总想在她的眼睛里看到别的。 陆湛对顾回轻声道:“你来。”他看到顾回乖巧向他走来,看得他眼睛发酸,可他却没让她靠得更近,在离自己半臂远的距离就让她停住了。 “伸手。” 顾回伸手。 陆湛把东西放在了她掌心,一个响指,又一盏灯亮在两人之间。 顾回看到: 是 缔仙草! 顾回不可置信地看着缔仙草,又愣愣抬头看向陆湛,她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得清清楚楚:修真界绝没有第二棵缔仙草! “你?”好一会儿顾回才艰难吐出一个“你”字,他到底是从哪里找到第二棵缔仙草的。 陆湛看她眼睛瞪得溜圆,笑了,他凝视着她,低声道:“都知道小昆仑有一株缔仙草。”“小昆仑”三个字被陆湛特别强调。 果然,他的夭夭就是聪明,陆湛立即看到顾回明白了,他看到她白皙的面容瞬间褪尽血色。 这是为他担心吗,夭夭? 陆湛看到她吓到的样子,一颗心都好像被她的无措泡软,他终于没忍住抬起了右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低声安抚道:“不用怕,反正他又用不上。”留着也是白放着,还不如拿来咱们用。 顾回攥着缔仙草,用另一手一把抓下来陆湛的手,着急道:“你是不是泥丸宫真的坏了?”修真界藏有缔仙草之处被称为小昆仑,自然是因为昆仑有缔仙草。可昆仑,是南方帝君的仙山,陆湛这是直接从南方帝君那里盗取了缔仙草。 南方帝君是不用,可他女儿现在不是还需要用.....哎也不对,他女儿现在确实也用不上缔仙草了,毕竟灵根都没有了.....问题是,不管他用不用,拿他的东西都是要命的事!南方帝君的东西,能是好拿的! 顾回更急,就要看陆湛状况:“你哪里受伤了?”守着昆仑宝物的是九头重明兽,可比小昆仑守山神兽难缠太多了,就是陆湛,也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陆湛直接脱开右手,攥住了她两只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不能任由她乱摸乱看了。 随着顾回靠近,世界渐渐安静。 那被人欲灼烧着的神经跳痛停了下来,让后背那处伤口的疼显露出来。可疼痛,对于陆湛来说,早已是生存的一部分,他习惯了忍受疼痛。 “一点小伤。要是能轻易被那个畜生伤到,还能够格给神女当爷?”这话说得张狂,陆湛难得玩笑,希望对面人不要怕,没什么大不了。 可顾回不信。 神的东西,是好拿的? 这缔仙草,太烫手了。她实在弄不清陆湛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弄不清这笔欠账她该怎么记。可她,需要缔仙草,她太需要了。 顾回犹豫得厉害。 不要拿自己付不出代价的东西,不管那个东西看起来多触手可及,就好像此时已经在她手中的缔仙草。幽王陆湛,顶着冒犯神的危险,盗取此物,他必然要为此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那么,她要这株缔仙草,又该付给陆湛什么呢。 欠他的每一笔,她都清清楚楚记着,该怎么还,她也想得明白。但这次不一样了,本与南方帝君井水不犯河水的陆湛,却会因此成为南方帝君的敌人。与一方帝君为敌,这是她逃不开的宿命,但本该与陆湛无干。 他是天地至纯至净的鸿蒙,不该牵扯入这些宿命纠纷。 顾回看着那棵缔仙草,狠狠咬唇,几乎要把唇内侧咬出血来。她要这缔仙草,她也已拖陆湛入泥潭。 顾回抬头,借着此时的光,看清了陆湛苍白俊秀的脸。 鸿蒙一顾 第48节 “你要送我?”她轻声问,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 陆湛凝视着她,点头。 “你要什么?”从我这里,你到底要什么。这天下,从来没有白得的东西。 听到顾回这样问的瞬间,陆湛平静的面容下是瞬间腾起的恼怒。他要什么?从他前往昆仑,到为她拿来缔仙草,他从未想过他还可以要什么。 她想要,他就去取。 就是这样。 可此刻,灯火下,陆湛无比清楚地看到顾回与他,在他的夭夭那里,始终是一笔清清楚楚的账目,此时身前女孩微微蹙起的眉头,死死咬住的唇,都是在计算自己能给出什么,能不能还得上。 清清楚楚。 陆湛的心口又有了灼烧的痛楚,那道声音又要出来,却被他死死按住。 好一会儿,陆湛才压下恼怒,平静地看着眼前人,深深凝视她:“你问我要什么?” “对,你要什么?”此刻顾回看向陆湛的眸子黑而澄澈。这不同别的,不同陆湛为她庇护巫山人,些许对她的心悦欢喜也就够了,她奉上她的顺承讨好也算利息了。可这次不同,这是切实的得失利益,是牵一发动全身的要命事。她要问个清楚,只要她付得出,她要缔仙草。 决心已定,她只等陆湛开价。 陆湛看着顾回,攥住她手腕的手松开了,他用他冰冷的右手轻轻碰了碰顾回柔软温热的脸旁。 猝然的凉让顾回打了一个颤,就听到陆湛的声音: “你。” “什么?” “我要你,神女不是一直都知道。” 夜很静,陆湛的声音低沉,灯光幽暗。 陆湛看到顾回的眉又蹙了蹙,她确实知道陆湛的心意,帮了她这么多,她有什么不知道的。可顾回却不知道,她,在陆湛这里值得这么多吗?这可意味着铺天盖地的麻烦。 顾回重新打量陆湛,她轻声问:“你要我的什么?”待她脱去原身肉身,她有一身世间最精纯的剑骨,待到她开启巫山,诸事有定,他可以取她的剑骨。只是,她不知道,够不够。她觉得这些,可比虚无缥缈的她,更实在。陆湛待她很好,她不想他吃亏。不管做人还是做鬼,都还是地道些,占人这样大便宜可就不地道了,总要给出价钱的。 听到她乖乖巧巧提到自己的剑骨,陆湛笑了。 笑得有些悲怆。 他想到他曾见过的,高台之上,云海之前,他的夭夭把唇印在那人额头,然后对那人说:“这一吻,回你万里远赴巫山。”那一世,那人是个将军,为了到巫山,披荆斩棘,失了半条命、一个手臂。对那人,夭夭自信自己给与的额头一吻,就值他半生流离奔赴,就值他断臂之伤。 因为,神女对那人有情。 馈我剑骨? 神女的剑骨,大概连南方帝君都稀罕吧,是真的贵重。 陆湛垂头,肩膀微微发颤,许久许久,他都没有抬头。 等得顾回都有些紧张了,是不够吗?剑骨是不够吧,她需要这株缔仙草,可她还拿得出什么呢,顾回再次皱眉思索她还可以拿出什么来换这株缔仙草。巫山宝物虽多,大概陆湛都不会多瞧在眼里。 陆湛终于克制住了心底尖锐的疼,克制了周身漫上来的无边寒意,这才缓缓抬头。 顾回看到陆湛脸色更苍白了,她只得道:“陆湛,我知这株缔仙草意味着什么。你也知道我确实需要,只要我有,只要你要,你都可以告诉我。” 陆湛的目光落在顾回的脸上,又好像并没有焦点。 又是好一会儿沉默。 就在顾回再要开口的时候,陆湛俯身,同时抬起她细巧的下颌,把自己的唇压在她柔软的唇上。 柔软而温热,带着淡淡的薜荔清香。 感觉到身前的人骤然僵住,却没有反抗,也没有动。 陆湛移开了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叹息一样轻声道:“这样就够了。”夭夭。 夜色无边,穷桑树叶子颤动,发出一片簌簌声响,浮动的灯烛发出淡淡的温暖的光,照在穷桑树上,照在草木灵植上,让这一片宛若仙境,宛若巫山。 远远的,佛子静静看着。 该是悲悯众生的佛子,此刻只觉悲悯那个黑衣的自己。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没有离开,看着穷桑树下的神女,久久看着。 情不知因何而起,待知道时,早已一往而深。 如不是如此,他又怎会在这里。 可笑陆湛还挣扎过,可即便在坠落魔窟最恨神女的时候,他还是把自己分裂出来了。以象征至善的自己,阻隔那个也许会失控的至恶,即使有一天他失去自己,他都要保证不会真的伤害神女。佛子捻动手中串珠,一百零八颗菩提子,他捻过不知多少遍。 佛子捏着手中菩提子,视线却始终落在前方神女身上,无论如何他在这里,至少,他看到她了。再见她,难道不是那世轮回中身为佛子的自己最大的愿望吗?如今得见,为何还是不满足.....他明了一切佛法,曾是举世闻名的佛家大能,可世人不知,他自身早已深陷幻相,泥足不得出。 穷桑树下,陆湛伸手抚了抚对面人秀气漂亮的眉,他不去看她的眼睛,怕从中看到他并不想知道的真相。 在她再次开口前,陆湛先道:“回去吧。”有了缔仙草,她就能继续往前走了,继续做巫山一往无前的少主。 话毕,陆湛率先转身往黑暗中去了。 “陆湛。” 他听到身后的顾回叫他的名字,让他当即停住了脚步,微微转身,隔着远远一段距离看她。 他已在幽都的黑暗中。 她在穷桑树下的微光下。 陆湛看到顾回扬了扬手中的缔仙草,对他说:“明日,我要走了!”她早已选好了闭关之处,修仙世家的顾家背靠广袤的南山。 南山,就是她选定的闭关之所。 黑暗中的陆湛声音淡淡的,他似乎点了点头,又似乎没有,“我就不送了。” 说完这话陆湛转身继续往黑暗中行去,寂静的夜里,神女的脚步是如此轻盈,可她转身离去的每一步都被行在静谧黑暗中的陆湛捕捉。 又要好久,见不到她了。 可陆湛,该早已习惯了等待。 曾经他就是那样等过一个又一个百年,每隔百年,就是她会醒来的日子。他会见到她,她坐在穷桑树上望着东方,东方有她要等的人。 百年又百年,名字刻在三生石上的两人,无论怎样都会相见。就好像所有故事中的男主和女主,设下多少坎坷障碍,他们怎么兜兜转转都会遇到。 直到神女封印神格,入轮回。 那是他的机会。 轮回中,神女不记得那人,那人也不会记得神女。 他同样入了那一世的轮回,却在入轮回前动了手脚,违反天地法则,动了那一世的剧本,让同样被封印记忆的自己,可以最先遇到神女。 那一世的轮回中,他确实最先遇到了神女,他比那人早了整整七年。 想到这里黑暗中的陆湛再次自嘲地笑了笑,那个忘记一切的自己笨拙地想对她好,真是笨拙啊。但写好的剧本,哪怕转了个弯,最终还是会走向那个既定的结局。那一日已经成为摄政王的自己,本该去京郊大营,但行到半途,却觉异常不安,当即策马回京。但一切都是徒劳,不过一眼一柄桃花扇,十五岁刚及笄的小公主就遇到了京都世家贵公子沈遇。 他是鸿蒙之气化生而成,体内永远冲撞着这世间最正和最邪的两气。人从鸿蒙之气孕育的世界中诞生发展,让这个世界充满喧嚣、争夺与污浊。他们生于鸿蒙,也慢慢侵蚀毁掉这个世界纯净的鸿蒙之气。人心欲念于他,日日伴生,可是鸿蒙不该懂,他始终于世道人间混沌轮回。 直到他也有了欲念。 欲,生邪。滋养着体内那股至邪之气。可那又怎样,他就是想要她呀,想同她一起,走过这漫长无边的岁月。 寒冰池中的陆湛,褪去了黑袍,背部从左肩开始撕裂直至劲窄的腰部。那是重明兽的爪子从左肩划下,差点撕掉整块皮肉。 抛在岸边的黑色斗篷上也沾上了血,而黑袍背部已经被血浸染透了。 寒冰池中,陆湛紧闭双唇,对抗着反噬。血,还是一点点把一池寒冰水染红。佛子不过走到寒冰池所在的入口处,就已感到内里温度又降低了不少,本就已经是寻常修士无法忍受的寒冷了,可那个温度已经镇不住陆湛的疼痛了。 这次连同陆湛内府都是火烧火燎的痛。 佛子又往里迈步,内中地面迅速结冰,冰寒攀着佛子而上。 一片彻骨冰寒中,他看到血红的寒冰水中□□上身的陆湛。那一池血红的寒冰水,仿佛在冰天雪地中燃烧着。许久,冰寒才开始退下,寒冰室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池水荡漾,陆湛睁开了眼睛。 “还镇得住吗?”佛子已经感到陆湛体内邪气再次扩张。 陆湛却不以为然,“凭它?也想操控我!” 佛子看着他不语。 陆湛根本不理会佛子的目光,直接披上已经焕然一新的黑袍,从寒冰池中步出,站立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无边黑夜。 “她明日要离开了。”佛子突然道。 “想去看她?”陆湛冷嘲。 “我想和你想,有区别吗?”佛子回。 “当然有,我不是你。你又弱又蠢。”陆湛冷声。 “我弱和你弱,有区别吗?”佛子回。 他是未开心窍的他,是那个又弱又蠢,在一世世轮回中不断见证人性内心无止境的欲念、也不断遭受污蔑欺凌的他。 连到巫山都那样艰难,又怎么配拥有巫山少主——日日流连高台穷桑的神女呢。 没有区别。 佛子动心,就必然会走向如今的幽王陆湛。 陆湛看向黑暗中碧水阁的方向,就是佛子看向黑暗中碧水阁的方向。唯一的不同,陆湛是现在,佛子是过去。 次日,天刚破晓,依然站立窗前的陆湛握紧了窗棂:她离开了。 这次,会是十年,还是二十年,或者更久。 陆湛望着破晓的天,静静等待着。 第43章 有时候一个年头能因为一个天骄的出世,被拉得无限长。好比青山宗,在同一个年头,拿了门派大比第一名,因为一人惊艳一个修真界,也是在这个年头,形势陡然一变,失去了宗门天骄。不过短短一年,却好像长得越岭翻山。 有时候二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无声无息就过去了。再想起来,似乎能够记住的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年头,那一年里的璀璨,那一年的决裂。 可终归,那个改变一个宗门命运的山顶对峙,已经是二十年前了。 正值深秋,顾家背靠的南山此时正是层林尽染,苍翠的绿与金子般的黄相映,中间点缀着一簇簇如火的红。秋高气爽,南山下除了修仙世家顾家,还有一个小镇。镇子上店铺酒楼林立,里面供应的灵食灵酒,虽然灵力并不充足,但这个世道,也算难得了,价格也不是一般的贵。能进去点上一桌的,一般不是修仙世家出来的,就是大宗门里出来历练的内门弟子。 一个持剑的散修看到一行人进入酒楼要了包间,就听旁边那个跟自己一样从西边来的散修碰了碰酒楼旁卖符篆和一些小法器的人,用羡慕的口气问道:“刚才那些怕不就是青山宗的弟子?”一看人家那派头就不缺灵石,阔气得很。走在头里那位一表人才,明明面上含笑看着随和,却带着一身并不好靠近的贵气,一看来头就不小。 鸿蒙一顾 第49节 “兄弟,这是打哪儿来的?”卖符篆的修士忍不住笑了,这人一看就是偏远地方来的,“你这消息还停留在二十年前呀。”二十年前,修真界首屈一指的确实是青山宗,但不过二十年,这形势呀就早变了,“刚刚进去的是凌霄宗的弟子,头里那个就是咱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天骄秦廷之。”说到这里这人把声音低了低:“听说,修为快到炼虚了。” 如今化神修士都极为少见,更不要说炼虚修士了。整个修真界眼看着灵石都越来越稀罕,比灵石更稀缺的就是灵植丹药。眼见着灵植都快要绝迹了,灵气稀薄至此,原来种不出上品灵植,好歹还能种出中品和下品,最近几年听说别说中品,连下品灵植都不断出问题。整个修真界的灵植,只怕都要靠着从幽都高价买入,再就是靠着古秘境,所以每一次有古秘境开,都能抢破头。 没办法,没有灵力,没有丹药,还修什么仙呢。如今中流砥柱的弟子里领先的那几位还是化神,大家都说等下一届弟子,只怕连个元婴都难出了。末法时代,人心惶惶,修士们越来越艰难。如今没个伴儿,修士都不敢出门,杀人夺宝到处都有。没有宝?就是几块灵石,都有人抢。 卖符篆的中年修士又打量了一圈旁边两人:“不是中原的?” 这次那位始终沉默的剑修点了点头:“西边来的。西边灵力枯竭,本以为中原能好一些。” 卖符篆的修士摇了头:“如今呢哪里日子都不好过,听我爷爷说,他小时候还不这样。”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天,天看起来一切如常,还是他爷爷小时候那片天,可一年年到如今,都是末世将来的不详之兆啊。人心惶惶中,各种预言谶语不断,近来其中一则越来越引起众人注意,说是灭世之人已出,无人可与之抗衡。 这预言一出,整个修真界都不约而同想到三百年前现世的魔尊。多少大宗门的老祖大能都折在那人手中,那人强大到甚至让有些人发出这样的困惑:魔界为什么还没有一统修真界。只怕那人想,说屠哪个宗门就是哪个宗门,凶残得很,别说宗门,一个不高兴连村子都能一夜屠尽。 整个修真界先还是众口一致要除魔卫道,喊得好像立即就能把作恶的魔尊正法了一样,结果在老祖们纷纷折戟沉沙之后,修真界再也无人敢动,只各自小心翼翼缩在一角。除了等,他们竟无法可想。大宗门之间为此进行了无数次商讨,但商讨也是白商讨,谁去谁死,结果商讨来商讨去变成了彼此攻击,全都在说对方贪生怕死麻木不仁,到了最后,面对这样一个巨大的威胁,整个修真界安静如鸡,说好了一样全都按兵不动。 怎么动,配跟那位动手的都是宗门扛把子的人物,只要一动就是非死即伤。大宗们之间本就乌眼鸡一样盯着修真界所剩不多的资源,谁动谁的宗门就被消耗削弱,到时候魔头还没打上来,要求重新划分资源的其他宗门先上门协商了。 那一百年的修真界是既战战兢兢,又彼此攻讦谩骂,可笑的是都是修真界各大宗门之间谩骂对峙,竟没人敢对那位说一句不好听的。直到两百年前魔尊动了,选择了青山宗。 青山宗四位老祖,直接陨灭一位,还有三位重伤,听说至今都未愈。本以为整个青山宗都完了,却没想到那样骇人的一个魔头却被青山宗当时的天骄顾茴斩杀,与之同陨灭于魔窟。青山宗的衰落从那时就已埋下了种子,只因还有青云道君撑着。结果新一代好不容易出一个顾回,还因杀母之仇,与青云道君决裂出宗。 说到这里这个中年男修忍不住感叹:“那个白瑶到底是一个多么国色天香的人物,就值得道君为她放弃这样一个天骄弟子?真是令人大惑不解呀!有见过的人说,也不过就是那样,固然长得好,但道君还缺长得好的?不明白,真是不明白!” 一边那个外来剑修听到这里冷笑了一声接道:“可是那个带着一个结契神兽毕方的女修?” “什么神兽毕方,二十多年前想害那个天骄弟子,结果被人反杀,要不能说人家是天骄呢!五年从筑基到元婴,再五年到化神!”说到这里中年修士眼都亮了:“我就问你见过这样的没有?别说如今这个世道,就是我爷爷那会儿,也没有这样惊人的人物!”感叹道:“都说还能出这样人物,这世道到底不该走到末路,谁知道呢!如今居然又纷纷说有灭世邪魔现世,”中年修士摇了摇头,“如今的修真界早就一代不如一代了,还不擎等着完。” 西边来的剑修已经听不少人提到过这个出青山宗的弟子,听说也是一位剑修,忍不住道:“关于这位剑修,你可还知道些什么?如何才能见到她?” 中年修士神秘往后一指:“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见不到了!顾家人,就在后面这山里闭关,大家都说只怕出关就能到炼虚,只这化神到炼虚,再是天骄,不也得闭关个三五十年,这才二十年,还早着呢!” 这位剑修一愣,不觉看向南方那连绵千里的南山,谁又知道传说中这人到底在哪一处闭关,出关之日更是遥遥无期。难道这次,他还是白来一场。五十年前他曾为求青云道君指导剑术来过一次中原,在青山宗外等了很久,只因为无意间得罪了青云道君的那个女弟子,就被断然拒绝,甚至赶出中原。如今西部已不是求道人能待的地方,再来中原,明明该是人才济济的地方,偏偏也凋零至此,他又能向谁请教剑术呢。 剑修许知顿了顿还是问道:“如今青云道君可在青山宗?” 这中年修士压低声音:“听说去合欢宗找他那小徒弟去了。”说着忍不住吐槽道:“就这二十年,说是那个徒弟已经离宗出走两次了,这次干脆跟合欢宗弟子搅和在一起,还不知什么样呢。要换了我,这样脾气大不听管教的弟子管她死活,只是——”说到这里中年修士嘿嘿一笑,“道君再是仙人,首先也是男人,只怕那女弟子身上有什么好处咱们不知道呢。” 许知不愿听这些话转身就要走,那中年修士在后面哎哎喊着:“如今到处都不太平,买两个符篆保命呀兄弟!十块中品灵石就行?五块,五块两张,赔本给你,谁让咱们有缘呢!兄弟别走呀.....看在兄弟的份上,五块下品灵石就能拿,拿两张呀兄弟.....” 就在这时,无论是正持剑往前走的许知,还是身后那个叫喊的中年修士,俱都挺声驻足,不约而同回身看向南山方向。 人来人往的小镇街头,不管是正派修士还是妖魔邪修,也都停下了脚下步子、手中动作,同样朝着南山方向望去。 只见苍苍莽莽的南山深处,草木—— “草木无风而啸,正是当年曾经出现过的异象!”不管是曾参加过当年青山宗宗门大比还是门派大比的修士,一下子激动起来。 “是谁在晋阶?是那个顾回吗?青山宗的那个顾回?”有人问。 此时整个南山都是一片草木呼啸之声,南山之上整片云海都现出腾飞的朱雀样子,看呆了此时南山下的众人。 而南山顾回闭关之处,此时早已是薜荔清香遍布,重塑灵根的顾回在二十年后终于破境,直冲炼虚境。但晋阶并没有停下来,越过炼虚继续往上攀升。 同时魔窟内陨落的公主顾回的一切都被妥当封存于她的陨灭之处,内中的残魂残魄冲破魔窟向着南山而来,与此时的顾回融合,成为了神女修复当前所用肉身的元素,两者之间相互融合修补,达致了一个人的肉身所能达到的最完美境界,这才勉强安放神女磅礴的神识和元魂。 在两世肉身精华合体的瞬间,神女的修为越过炼虚,直接攀升至合体,异香涌动的山洞内才渐渐重新平息下来,整个山洞都被神女晋阶逸出的灵力充满,浓郁至极。 此时不管是身在合欢宗的纸魅欢欢,还是等在山下顾家的九尾胡不依,以及游走在幽都的刑天牧野和朱不离,都同时感受到精纯的巫山灵力袭来。 随着合体到来,神女五官已经完全都是前世公主顾茴的样子,也是最接近她本体的样子。神女睁眼,赫然就是曾经那个灵俏公主,轻轻一笑,带出一丝新奇,一丝狡黠。这人间,无论见过多少人,行过多少路,总有新鲜事等着人遇到,总有新鲜而复杂的人性展现。 顾茴在这人间创痕累累,但她爱看这个充满变故又永远无情的人间。 闭关结界消失,山洞内浓郁的灵力向外涌出,伴着隐隐的从更南的南方传来的朱雀的鸣叫。涌出山洞的浓郁灵力,铺天盖地一样往四处散去。 南山下的小镇已经是人声鼎沸,这久违而熟悉的异象,所有人都猜到必是即将出关的顾回无疑。 “是顾回,只不过不是青山宗的顾回,是顾家的天骄顾回要晋阶出关了!” 顾家此时正在街头茶楼的两个顾家子弟扒着窗框往南山望,一个比一个红光满面。一确定确实是南山传来的动静,这茶也不喝了,把灵石往桌上一拍,平时抠门的顾家三房的儿子顾昀都顾不上等店家找钱了,他急着回家通知掌家大伯通知他二伯通知他爹。 跟这两位顾家子弟同坐的是张家子弟,都知道顾家三房这个老幺抠门又好说话,所以想打探闭关的顾回消息的人都选择从顾昀身上入手,毕竟只要声明喝灵茶不用他掏钱这个顾家老幺就会到。只是坐了半天,灵茶倒是喝了好几壶,但不管打听顾回什么,这顾家老幺都是呵呵一笑:“都知道我废,二堂姐的事儿家里人都瞒着我。”末了还加一句:“你们说气不气人?”说着还又倒一杯补充强调:“除了知道二堂姐厉害,我啥也不知道,呵呵。” 急着打听消息的人看着这个顾昀,觉得着实气人。只听人说这个顾家老幺抠门好说话,要他看来明明这人鬼的很。 跟顾昀一起出来的另一个顾家子弟只知道低头吃蕴含灵力的花生米,心说这次这位弟弟可算长记性了,上次白喝了人家的茶他还觉得不说点啥对不起人家,结果就提了一嘴“二堂姐能不能到炼虚我不知道,但我大伯看着好像不担心”,结果回家没多久就被从青山宗赶回来的顾盈笑眯眯喊进房里,再出来差点牙没给打掉,脸肿了半个月呢。 本来以为还得坐一会儿,哪里知道突然就有这些异象出来了,丢下灵石的两人也顾不得应酬了,撒腿就往家跑。 酒楼上的人纷纷涌出,头里那位正是为修真界瞩目的凌霄宗秦廷之,他穿过人群来到街道正中,遥望南山方向。 中年修士激动大喊:“看见没有?中原到底是中原,如今世道,咱们还是能出二十年化神到炼虚的修士,二十年!”简直古所未有,让人想都不敢想,只是听到就脊骨发麻。 就在这时云海上腾飞的朱雀形象慢慢淡去,朱雀的叫声也远了,啸叫的山林渐渐安静。就听远远的深山中一声震动,是山石崩裂的声音,随之就有人激动喊道—— “灵力!” 很快更多人喊道:“是灵力,有灵力逸出!”修真界太久没有出现晋阶有灵力逸出的情况了,所有人都循着灵力逸出的方向奔去。 也有散修直接选定一个地方就地打坐,虽靠近南山那处灵力是会更浓郁一些,但那么多人只怕很快也会吸收一空,他们这些没有能力凑上去的还不如此时能吸收一些就是一些。 如此,从小镇街道到通往南山深林的路上,到处都坐满了打坐的修士。 凌霄宗的一个弟子忍不住拉住秦廷之:“大师兄,咱们停在这里就可以!”这里灵力比宗门提供给他们的地方还多,不抓紧打坐,只怕用不了多久就没了,看看周围这群饥渴的人吧.....就这一会儿时间,已经不知多少人朝这个方向赶来,他们还是趁早能多吸收一点算一点。 秦廷之愣愣了,才道:“你们几个就在这里,我往前去看看。”说着提步如飞,继续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同样来不及吸收灵力的还有许知,也越过三三五五如饥似渴利用灵力的人群朝着与秦廷之同样的方向追过去了。终于追到人迹罕至的半山腰,许知见前方的秦廷之已经停下,正呆呆昂首向上看。 许知也随之停下,朝着同样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翠色衣衫少女,仿若凌空而行,从山顶掠过草木而来。一片金黄火红中,翠色衣袂飘飘,恍若仙子。 来中原求剑术的许知看到这样一个仙子一样的人物,一下子失了上前拦阻的勇气,不过初见,他只觉这人不该是这尘世人,仿佛是从九天而来。 他们这等凡尘俗物,怎能去阻一位九天来的仙子,端的是亵渎。 却没想到那少女模样的翠裳女子却落在了他前面的秦廷之面前,好似仙子落了凡尘,少女歪头笑道:“秦公子,好久不见!” 一向谈笑从容不迫的秦廷之第一次感觉到微微的局促,直到听到对方清脆的笑声,他才回神答道:“顾姑娘还记得在下。”甚至不敢抬眼仔细看。 顾回又是一笑:“当然记得,那一场实在赢得艰难。”挨打之多是她修真以来最厉害的一次,能不对此人印象深刻嘛。 说着看了看秦廷之:“公子快到炼虚了。”顾回心想自己算是作弊的天骄,她本具神格,一旦突破身体限制,修道之路本就非人能比。眼前这人才是名副其实的天骄修士,就是在这样一个灵力匮乏的世道,都有如此快的晋阶速度,背后想必不知付出多少,委实值得人敬重。 秦廷之腼腆一笑:“在下已看不明姑娘的修为了。”上可以看到下的修为,如今两人修为高下易位,秦廷之已经看不明顾回的了。这一看之间,不仅发现看不清顾回修为,还发现顾回眉眼又变,更为夺目,让人不敢直视。 顾回灿然一笑,低声对秦廷之道:“公子不要跟我比,我——不是人。”说着自己先笑了,对方只当她是说句玩笑话自谦,哪里知道顾回说的是实话。 就听顾回哎呀一声:“走了,后会有期。” 说着腾空而起,一道青光一闪,顾回已经跃上了她的碧水剑。 身后秦廷之急忙问道:“姑娘去哪儿?” 远远的传来顾回的声音:“合欢宗!有人要欺负我的人呢!” 清脆空灵的声音回荡在林中,消失在远方。 这时许知才敢上前,喃喃问道:“这位姑娘就是那个顾回?” 秦廷之看着远方答道:“是她。” “修真界顶好的使剑人?” “是,剑修——顾回。” 合欢宗门前 本来合欢宗的不少女弟子一听说青云道君来了,个个都赶着往门外去迎,甚至无暇多想为何从未与合欢宗有任何关系的青云道君会来。曾不止有一个合欢宗女修立志要把清冷道君拉下神坛,结果一个个都折戟在道君这里,就连宗门里在各色男人面前都无往不利的,也未能真正靠近这位道君。 那清清冷冷的道君,抬眸的冷冷一眼,一身白衣,不过四百多年就已大乘的修为,是修真界多少女修的春闺梦里人。如今听到道君居然来了合欢宗,那些心慕道君的女修怎能不换上自己最光鲜亮丽的妆容,纷纷前往。 可很快,她们就知道,道君此来,来者不善。 道君一路旁若无人,直奔清风明月苑,但凡有人来阻,都被面色冷凝的道君直接击落在地。清风明月苑,正是合欢宗最受欢迎的男修柳城的地方。同样奔往清风明月苑的女修,实在想不出青云宗的青云道君,跟他们合欢宗的玉面郎君柳城能有什么过节? 火烧火燎一样跟着呼啦啦人群奔往清风明月苑的虞珊嘴里都是完了完了,纸魅不止一次提醒自己要注意柳城,别让他惹事,自己也不是没放在心上,但盯着柳城这事,谁能做得来?他不是跟女修花前月下,就是正春风一度,看多了都要长针眼的。也就是纸魅,能不动声色看着,偶尔还能啧啧点评两句,她作为端庄规矩的大师姐,哪里做得来这样的事儿。 这段日子,纸魅和欢欢哪里还顾得上这个以沾花惹草为己任的柳城,她们都隐隐感到少主那边要破境,全都心神不安等着。此时突有巫山灵力袭来,两人立即大喜,少主破境了! 二十年了,少主终于出关! 两人还没来得及大喜,就听院外有人喊出事了!出去一听,果然是那个柳城!等到听说青云道君从柳城房内把白瑶抱出来了,纸魅就觉这次事情大了,恐怕不是把柳城打一顿那么简单,抽灵根?纸魅心说柳城成废人就废人吧,这就叫常在河边走终于掉河里。哪知却听到来人急道,那青云道君直接一掌就要劈死柳城,大师姐不能不救,如今大师姐已是重伤!道君在气头上,恐怕大师姐拦着,也会死。 一听还有虞珊,纸魅欢欢立即赶往清风明月苑。一进去,就见面色极寒的道君要把虞珊和柳城两人都杀了。而一边也不知吃了什么此时一派柔弱无骨之态的白瑶早已不是当初清纯可人的样子,一身淡粉沙罗裹着娇娇弱弱的身子,眉眼透出几分妩媚,这显然是吃了柳城给的药了。纸魅知道柳城贪花,但从不会强迫女子,最是讲究两厢情愿。 这样一个花丛中人,总不会见了白瑶就失了智干出强人所难的事儿? 眼看着道君失控,就要连虞珊一起诛杀,纸魅忙飞身挡在大师姐前,冲已经全身骨骼尽碎的柳城喝问:“白瑶怎会在这里,你还不快说!”如果是白瑶自己来的,药是她自己吃的,这个道君总不至于废了柳城之后,还要拿他们合欢宗其他人出气吧。 柳城先看了旁边瑟瑟站在道君身后的白瑶一眼,只这一眼,就让纸魅看出这个浪子一样的玉面郎君是真动了心了,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还顾得上白瑶!可柳城再是为白瑶名声考虑,看到旁边为了护自己一命已经重伤的大师姐,也得说实话了:“这事儿合欢宗其他人一概不知!道君为了瑶瑶伤我大师姐,但道君真的知道瑶瑶想要什么?” “她没了灵根,但她不甘从此平庸活着,她想修炼,想变强,有什么错?可道君却斥她走歪门邪道,只要能修炼变强,哪里有什么正道邪道,先要是管用的道!” 白瑶听说合欢宗有不需要灵根就能修炼的法子,就苦苦哀求柳城帮她。柳城很早就对白瑶留了心,早些年是看她可爱,如今又知道她孤苦的身世,更是怜惜。再看她不管是当初五废灵根,还是如今灵根都没了,却一心一意想要修行变强。如此可爱可怜又加上了一点点可敬的女子,关键是还美,眉眼灵动,偶尔一笑便是眼中有光,灿烂动人,纵是浪子柳城,也动了真心。 今日把她带回来,便是想以双修助她。哪知白瑶临到头又反悔了,柳城正软语温存哄着,就被道君破门而入,直接抱起白瑶,一掌把他全身骨头给震碎了。 纸魅听都到这时候了柳城还不忘为白瑶说话,恨不得直接转身一掌劈死他,不过到底也算能听说是两厢情愿,立即追问:“药呢,是你骗她吃,还是她明知自己肯吃的?” 柳城靠着门廊道:“并非你们想的那样,瑶瑶只是想修炼,她..... 纸魅直接转头喝道:“药,是骗还是她知?” 柳城被这纸魅这一眼吓得一个哆嗦,直接道:“她知道。”还想解释白瑶虽知这是催情的药物,但一心只为修炼,并不知道后来还需要两人当真如此,哎他的瑶瑶实在是太纯洁天真了,他都说到那个份上,居然还是一片懵懂。可纸魅根本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向青云道君:“道君也听到了,事情虽不好看,但也是两厢情愿,既没强也没骗,还请道君息怒吧。” 青云道君太阳穴突突跳着,连一眼都不想多看那个男人,只想杀了了事。刚才气怒交加之时,甚至一度想把这藏污纳垢的合欢宗一屠了之。 如果换了别人此时还敢多嘴,他是一句都不想听的,直接杀了就是了。但眼前这人,他却认出来了,是顾回的人。小昆仑山那日后,心魔又起,他的公主不断出现,一次次对他说,“长生,长相守,你答应我的”,一次次喊他名字“沈遇,沈遇”,“我很疼”.....一次又一次。 甚至有一次他倦极之时,旧日时光如梦,秋千架旁,他在梦里见到了他的小公主,她踩在秋千上荡得那样高,停下来告诉他,“我总觉得自己好像会飞”,说着还转了一圈,“我怎么能不会飞呢,会不会我本就是仙人误入凡尘”,孩子气的样子让沈遇都忍不住笑了,笑着点了点公主额头,果然是话本子看多了。 可是突然,公主却转头问他:“沈遇,为什么要抢我的缔仙草”。 那次之后他又去了魔窟,顶着魔气侵袭,一次次往下,他要确定,他的公主在魔窟之中,在他到不了的魔窟底下。他从魔窟中顾茴遗留的痕迹,到青山宗内顾茴的魂灯,一次次确定,她死了,死了两百多年了。 他没有错,他怎么会伤害她,他没有错。 沈遇紧紧抿唇,负在身后的手攥得死紧,控制着自己只是见到跟顾回相关之人就隐隐又起的心魔,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没有错。 第44章 鸿蒙一顾 第50节 纸魅为救合欢宗大师姐虞珊只得站出来,问清柳城和白瑶之间实属你情我愿,这位修真界有名的宠爱小徒弟的道君,实在犯不上在合欢宗上演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码,拿无辜人的生死为他们师徒二人的虐恋纠葛上色。 青云道君太阳穴隐隐跳着,冷声道:“让开。”今日,他必得杀了这个不长眼的男人。 虞珊作为合欢宗大师姐,势必不能让开,纸魅又怎么让开?如今情势,她一旦后缩,虞珊就要同柳城一起命丧在此,而旁边其他合欢宗弟子,不少本来是兴冲冲冲着道君而来,此时也都站在虞珊身后,事关宗门荣辱,这些平时闹腾腾只管讨论哪家儿郎清隽可人的弟子,此时都敛容肃立,准备拼命。 两边一触即发,绝不可能只死一个柳城。纸魅突然就明白为何神女让自己盯着柳城,突然想到当日柳城吊儿郎当说出那句,“你情我愿的,最多就是打我一顿,我可没本事一人带累咱们整个宗门”,当时少主瞥向柳城的视线,纸魅一下子懂了。只怕前世,就是因着白瑶,青云道君果然就真的冲冠一怒了,知不知道是在合欢宗大开杀戒,还是——屠宗灭门。 纸魅眼角余光看到旁边粉红轻衫的白瑶此时靠在墙边,好像浑然不知发生什么,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倔强又委屈地看着她的师尊。纸魅额角一抽,眼看整个合欢宗都要因她倒霉,她心中眼中却只有她跟她师尊爱来爱去要死要活那点屁事,纸魅忍不住冲白瑶喝道:“你难道是死的,就不能说句话?!”告诉这位厉害的不得了的道君,是你自愿,与人无尤。 白瑶这才如梦初醒的样子,怔愣转向纸魅,一下子就认出眼前这个大美人和她旁边那个娇娇俏俏小美人,正是顾茴的人!轰一声,白瑶就想到了害她落到如今地步的罪魁祸首——顾茴。虽然她证明了在她与顾茴之间,甚至她与世界之间,师尊到底选择了她。 但这个证明也并没有让她从此好过,反而让她失去更多。这二十年来,她与师尊好似再也回不到从前,师尊对她冷淡得要命,她怎么都碰触不到师尊的心了。她只能拼命伤害自己,只有那时候,她才能确定师尊心里还是有她的。她与师尊走到如今地步,她更是落得只能依靠邪门歪道修行,这一切,都是因为顾回。 浓重的恨意好像一下子让她脑子清醒起来:顾回早就认识这些人,当年毕方之死不就是这些人?果然,就是顾回处心积虑要夺走她的一切,先是毕方,后来不就是皇甫川,还让她在宗门几近无处容身,最可恨的是顾回还要夺走她的师尊。 新仇旧恨,让白瑶眼睛都红了。她骤然起身,直冲纸魅和欢欢而去,嘴里喊道:“我已经百般忍让她了,她为何还这样针对我!” 白瑶突然杀上来,纸魅欢欢自然要战,旁边本就神经紧绷的合欢宗弟子们立即前去相帮,青云道君当即要援白瑶,本就紧张对峙的两方交手。 青云道君一动手,合欢宗人哪里是对手,不少人纷纷被震落在地。纸魅相救,与众人上前迎上道君,而白瑶跟疯了一样认死了欢欢,不依不饶,欢欢心里何尝没有对白瑶的厌恨,亦出狠手相迎。白瑶灵根毁后,只能走邪修的路子,最后一击带着致人死地的狠辣,欢欢也直接放出杀招相迎。 道君一见,白袍一震,周围人纷纷落地,生死之间直接一道白光击向欢欢,去救白瑶。 白瑶飞身往后,跌落在道君怀中的瞬间她翘起嘴角笑了:看,师尊舍不得她死。她就知道,生死之间,师尊就顾不上什么顾回的人,师尊只会救她。 巫山人中最弱的欢欢哪里抵得住大乘期的一击,跌落在地的纸魅根本顾不上口中的血,几乎目眦尽裂,飞身扑救欢欢。 那一瞬间,两人甚至来不及有任何其他想法,最后的想法大概都是只怕见不到少主了。 预想中的重击却没有落在两人身上,以身挡住欢欢的纸魅睁眼看去,一道骤然而至的青光对上了白光,挡住了这足可以要她们两人命的一击。 随之是一道翩然而至的身影,翠色衣裳,俏皮发髻上垂着翠色丝绦,来人先看了纸魅与欢欢一眼,让两人鼻子一酸,差点没当场哭出来:她们的少主来了!一出关,就奔着救她们来了! 顾回冲两人眨了眨眼,这才转身对上了前面白衣道君,和他怀中的那个粉衣小徒。 而此时所有人都看到一向清冷自持的道君面色都变了,整个人都没控制住一颤,沈遇死死看向落在众人前的这个人,眉眼脸庞,一举一动,都是旧日公主顾茴的模样。 顾回眼波一转,一开口声音不仅是像,而是熟悉地让沈遇控制不住心颤,就听她含笑启唇问道:“道君,这是——我的人得罪了——你的人?”说到“你的人”,就见对面人往他怀里一瞟,带出了一丝同样让他熟悉到脊背发麻的轻笑。 沈遇的身体先于大脑,一下子推开了怀中的白瑶,让白瑶直接红了眼睛,不可置信喊道:“师尊!” 白瑶这声喊,其中蕴含的虐恋情深,是顾回最熟悉不过的。前世,她听过。 当时是怎样一个情形来着?哦——,想起来了,是她跟眼前这位道君的婚期定了,道君的小徒弟短短时日就人比黄花瘦了,那时的白瑶已经是修真界的天骄,化神修为的高手,就是为情所瘦,也只添了脆弱风流,不见憔悴的。纵然这样,道君也心疼,一天更比一天话少,常见恍惚之态。然后就是白瑶不听师尊劝阻,执意要下山同——就是这个柳城,去历练。道君肯定要劝阻,当时白瑶轻轻喊了师尊,然后问他,“师尊是以什么身份阻我?就是柳城对我有意,他是俊朗单身公子,我也是没有人的女修,师尊怎知我们不会情投意合呢?” 当时的顾回看到了道君眼中的挣扎,然后就是道君转身,压下各种情绪冷声道:“如此,是为师多虑了,你去吧。”接着就是白瑶红了眼睛,不可置信喊道:“师尊!” 今日再次听来,熟悉得让顾回发笑,她也就略一低头,当真笑了出来。重复的故事再次上演,早已时移事异,故事中的人各自景况也早已天差地别。顾回衣带当风,看着对面一粉一白,只觉但凡活着就该做看戏的人,不要做动弹不得的戏中人。 她轻轻捏着随风而起的衣带,看着前方此时喊出这句话却已无前世笃定的小粉,再看看旁边那个一脸愣愣反倒好像留恋旧情而不是顾着新欢的小白,顾回只觉确实好笑,这走向越来越好笑,越来越有看头。 落在沈遇眼里,见到的也全是旧日模样,连这忍俊不禁地低头一笑,面前人眼中掩不住的戏谑,都是他小心翼翼收藏在记忆深处的模样。如果不是强大的自制力,一遍遍提醒他,她不是,她不会是,沈遇几乎就要再次魔障了。 眼前人哪里是像,她分明,就是啊。秋千架上,衣带当风,公主笑得骄傲自矜,“我就是说你了,我才不怕你!”她面对的是当时盘踞一方的藩王之女,对方看上了她的秋千,挥着小鞭子让她下来,她反而荡得更欢,笑得恣意而戏谑,就那么看着对方。 所有的自制和提醒都在看到眼前人习惯性去捉飘飞的衣带,抬头含笑看过来的一眼中溃不成军,沈遇的声音颤抖如风中的叶子,他的视线一刻也不曾离开眼前人身上,他明明轻轻楚楚知道她不是,可他终于还是问出了那句:“你到底是谁?” 他明明就知道眼前人是顾家二房女儿,是二百多年前致虚长老亲自交给他的弟子,她不会是别人,她不能是别人。 沈遇死死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看到她听到自己这样问,又是一声轻笑,几乎含着嗔:“道君,我是谁,小昆仑峰顶就跟你说过呀。” 说到这里她微微蹙了蹙眉,好像当年那个小公主听他说“后日”,公主含嗔蹙眉拖长声音道,“那还要再等两个今天这么长”。而此时,眼前人眉峰微微蹙起的样子,依然一模一样。 弄不清情况的众人就听顾回不过念了一句诗,眼前这位在他们眼中强大如传说的道君竟然好似受到了重创,踉跄后退了半步,整张脸都白成了一张纸。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说完顾回松开了微微蹙着的眉头,看着沈遇笑道:“沈公子,当年隔着宫墙,我只用错一个徵音,你就知道是我。”矜贵的京城公子为那一个徵音的错误,独立寒秋,日日来。 如今,两两相对,你都认不出我了。 顾回蜷了蜷蠢蠢欲动的手,敌强我弱,不能轻动。她不动声色扫了一眼道君心口,估量着待到自己大乘之时,是不是能成。大乘掏心大乘,难度还是不小,毕竟是掏心呢,又不是打一架,对方万一豁出命来抵抗,她可按不住的。顾回的目光不觉软了一下,从沈遇胸口看到沈遇脸上,心道这位道君要是肯乖乖的,待她大乘,就好操作多了。总要周全一些,对面人的死活她可以不管,但一出手就必须万无一失,她的命珠离体太久,可禁不住一点折腾。一个大乘期修士的抵抗,迸发的力量足够毁掉她的命珠。 而掏心蚀骨之痛,一个不好就会伤到对方道行,一个大乘期的修士,怎么可能不抵抗呢。 这时候顾回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呆呆看着她的柳城,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好使的药,能让一个大乘期的修士乖乖的.....一时间顾回脑中转过诸多想法,让她颇为踌躇,就好像自家孩子攥在对手手里,掣肘得很,明明想一巴掌打翻对方,却只能含笑以对,希望对面人对自家孩子好一些,交过来的时候安静一些..... 却不知就连顾回这应酬的一笑,都让沈遇如遭雷击,耳边都是古琴错了的徵音。一下子沈遇好像重新处在那个寒秋,天很冷,墙头的柿子挂了霜,正该靠着暖炉熏香画一幅秋景图,他却从听到那个弹错的音后再也挪不动脚步,他知道墙内是公主。 沈遇苍白着面容,轻轻摇头,嘴唇动了动,那句“你不是”就是说不出来。 一边白瑶恨声道:“师尊难道看不出,她就是处心积虑!”两百多年来,不管是正道还是魔道邪修,多少女修都是如此处心积虑,利用师尊的旧情靠近,这个顾回只不过藏得更深,知道得更多,学得更像!白瑶上前扯住沈遇,却被后者仓皇一躲,只这轻轻一躲就让白瑶痛彻心扉,可她不能眼见着这人害师尊,此时也顾不上跟师尊置气了,急急喊道: “师尊想想,只怕这就是顾家为了起复做的局,只怕还不止顾家,谁知道后面还有什么人呢!”这么多年来,这样的局师尊难道见的少了,为了击垮师尊这样的大才,多少人都是处心积虑。往日单纯天真的白瑶,关键时候也是聪明得起来的,说的条条是道: “二百年这人什么样,咱们谁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像了?突然就是了?内中有多少门道,只怕只有她和背后做局的人才知道!” 说到这里白瑶喝问眼前这个美到让人惊心的顾回:“你到底是谁?所有的骗局最后都会被拆穿,我劝你也不要侥幸!” 顾回这才又打量了白瑶一眼,只见当年那个清纯天真小弟子此时整个气质都已经变了,让她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二十年不见,你倒是变化挺大,俗艳了不少。” “但这脑子也聪明不少,还知道做局了。” 说到这里顾回又是一笑,娇娇俏俏对沈遇道:“就是做局,我也不是为了骗道君,我也只是心慕道君,只为让道君多看一眼。道君,你这个小弟子做什么把人往坏处想呢。”看样子这个柳城的药也不是那么好使,这才多久,白瑶就生龙活虎的.....指望这样的药能控住大乘修士,还是算了吧,合欢宗的药是靠不住了,也不知陆湛那里有没有更好的,能真正让人乖乖不喊疼不乱动的,眼看离她够格拿回命珠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反而让她更束手束脚了,这么多年养在这人心里没事,可别一掏给她把命珠掏坏了..... 顾回说这话时眉眼盈盈,看得却并不是白瑶,而是沈遇。让白瑶差点把银牙咬碎,这个昔日的二师姐居然妄图插足她与师尊,德行有失,她就是变得再强,她白瑶都看不起这样的人! 这话听在欢欢纸魅耳中,让纸魅嘴角一抽:少主难道是跟胡不依学的,茶里茶气的。反正肯定不是跟她学的,她从来不走这个路线。显然欢欢不这样认为,扯了扯纸魅的衣服,用口型道:跟你学的。还把酒窝都笑出来了,压低声音道:神女果然厉害,学得真像。 纸魅:..... 顾回这才回身好好看了纸魅和欢欢一眼,“道君大度不再追究,合欢宗危机解了,你们谢过宗门相护之恩,也该跟我回去了。” 说到这里又看向沈遇:“道君是不计较了吧?需不需要我帮道君把这人吊起来,道君尽可以拿他出气,不用客气!”前世这些人不都为了白瑶要死要活,只要别连累别人,像柳城这样的死啊活啊顾回才不管。 哪知这个柳城都到了这步田地,还是死性不改,听了这话不惧反冲顾回道:“仙子要拿在下怎样都行,在下死而无怨!” 这话不仅让其他人愣住,就是白瑶都不可思议愣住了,这.....刚刚还为白瑶要死要活的,眼看就是浪子回头、九死不悔,怎么转头老毛病犯了。可不是嘛,所谓浪子,但凡回头,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老得浪不动了,要么就是这个故事停得刚刚好,没有往下走。柳城眼里,好像一下子看清了梦中人,白瑶不过像了几分,而这人才是真正梦中人。看,只要故事走下去,女主气运的白瑶能让浪子回头,就有更光芒璀璨的人让回头的浪子再回头。 白瑶与柳城的这条线完全失了前世的壮阔与凄美。前世为白瑶屠合欢宗的清冷道君也不动手了,前世至死都看向白瑶的柳城又看到了新的动他心魄神魂的人。顾回看着这三人,可惜柳城死的不够早,再早一点至少能保住一条线的忠贞与凄美。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顾回心道,人间早有人看透了所有的故事,反倒是神,却愚钝得可笑。如果前世的公主利落地死在魔窟中,那也是个好故事,谁又能说道君对她的情不真。清冷道君痛失真爱,活泼小徒治愈失爱道君,历经挫折两人终成眷属。多好的故事,可偏偏顾茴爬了两百年,就爬了出来。这个近乎完美动人的故事里,就多了一个如同明日黄花、光芒尽失、黯淡至极的原配,而她对面站着的是新鲜活泼、美极纯极活色生香的小徒。 顾回一时怔愣,还没动手把人吊上去,纸魅欢欢已经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纸魅踩住柳城那张俊脸冷冷警告:“管好你的嘴,还有你那对招子!”而欢欢直接上前在柳城歪倒之前,就把柳城衣服上裂下来的绸缎把他那双眼看命都保不住了还乱看的眼给彻底蒙住了。 两人拍拍手对同样愣住的虞珊道:“大师姐,管好这人,再有下次,咱们再是顾着师门情谊也得宰了他了。”什么脏东西,也敢攀扯他们巫山少主。 顾回从柳城看到沈遇,笑了,这才是人间的真实故事。 她不再看人,而是往南看去,燧木境已开,他们巫山人也已有了落脚之处。她,要开宗立派!她看南山,看南方,看她踏上的征途,这天宽地广,再拦不住她一日千里、往上攀爬的脚步。 离开前,顾回把一个东西抛入人群中的虞珊怀中,冲她一笑:“先替纸魅二人谢过合欢宗收留之恩了!”说着,腾身御剑离开,还不忘给沈遇留下一句:“后会有期啊,道君。”账未清前,他们总是注定后会可期的。 笑吟吟的话让白瑶愈发靠近师尊,狠狠咬牙,这就是明目张胆勾引!早知顾回会变成如今样子,当初在青山宗,她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容让她!白瑶有种救了白眼狼和冬眠蛇的懊悔,尤其是看到师尊居然还要追这人而去。 白瑶跟上师尊,情切切道:“师尊醒醒呀!” 沈遇终于回神离开合欢宗,此时他满心只想到一个地方去探,只有万丈魔窟下顾茴留下的气息,才能安抚他如今将要疯魔的种种念头。往前看去哪里还有顾回的影子,苍蓝色的天空一片静寂。他一把抓住白瑶,振袖一挥,就见一道白光一闪,他们已经到了青云峰,沈遇放下白瑶就走。 被白瑶拉住含泪问道:“师尊去哪儿?” 沈遇看向白瑶,声音平静无波:“你早该长大了,以后你的路自己选,为师再不会干预你,也不会再一次次去救你。”说完起身消失在了峰顶,只余下白瑶跌倒在地,失声痛哭,整个人都被一种恐惧包裹着:一种慢慢失去的恐惧。她仿佛就这样一点点看着她挚爱的师尊,被一点点抢走,可她却无能为力。 她的声音几近凄厉:“我白瑶一生行事无愧于心,可为何会遇到这样的人,伸手抢走属于别人的一切!天道,如果天道公正,为何不罚她!” 白瑶凄厉问天。 而另一头沈遇去的方向正是魔窟,心魔隐隐,他要再次确定:顾茴陨落于魔窟。 回到南山的顾回,决定把燧木境开境之处就选在这南山之巅。她就这样站在山巅峰顶,入目是整个苍苍莽莽的南山,远处是云海翻涌。 顾回无言站了很久。 再转身,哎呦一声,往后一撤。 任谁突然转身发现身后站着一个大活人都得吓一跳,尤其是顾回自信自己如今感知灵敏,再不会给人无声无息靠近。 .....这人无声无息的能耐,到任何地方都如入无人之地的本事,真是出神入化了。 “能不能出点声?”顾回忍不住道,就在她以为自己该是能够洞悉陆湛气息的时候,陆湛再次以突然出现让她意识到,强还是眼前这人强,似乎无法度量他的极限。 顾回忍不住凝视陆湛,这人难道没有极限? 陆湛同样凝视着顾回,所想之事却与之完全不同,幽幽问了句:“你这是刚出关?” 这话让正要踏上峰顶的牧野脚步一滞,眼角一跳,明明他跟幽王殿下就是从合欢宗追过来的.....神女是不是刚出关,只怕幽王比谁都清楚。牧野觉得,眼下不是拜见少主的好时机,果然他踏出的那一步还没落下,就感觉到一股威压袭来。牧野眼角再次抽了抽,转身朝山下走去。 顾回直接“嗯”了一声,毕竟在她想来今天出关,可不是刚出关嘛。 却不知这回答让凝视她的陆湛睫毛颤了颤:“一出关就有心情看风景?”继续试探。 顾回又嗯了一声。 陆湛的重点是“一出关”,听在顾回耳朵里就是“有心情看风景”,那她确实有心情,南方辽阔苍莽,将是她开宗立派之地,因此她“嗯”得毫不犹豫。 落在陆湛这边就成了:这人一出关就忙着跟那人相爱相杀,结果还遮遮掩掩?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陆湛咬了咬牙,动了动肤色苍白的脖颈,再次不动声色试探:“还没见过别人?” 近乎图穷匕见。 陆湛盯着顾回,她要再敢给他“嗯”,他真的就要—— 好在顾回这时终于知道陆湛问的什么了,她哪里知道总是恹恹不耐烦的幽王能为了一个试探七拐八拐,“见过,还差点动手呢。”可惜,她依然不是对手,但好在她站上了青云道君所在的那个平台。 陆湛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了些,好似问得愈发漫不经心:“见过谁?” 就听顾回道:“好多人。” 突然她凑到陆湛身前:“你想问谁?” 顾回一下子靠近,薜荔清香扑面,脖颈间还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温热气息,让陆湛整个人脊背一僵,冷淡的声音都有些稳不住,还强行冷笑:“本殿谁都懒得问。” 顾回“哦”了一声,道:“是我想多了,还以为该仔细交待一番呢。” 薜荔清香一下子离他远了些,陆湛看着重新转身仔细打量整个南山方位环境的顾回,顿了顿还是道:“你要是想说,本殿也可勉为其难听一听。” 谁知顾回直接摆了摆手:“不想。” 陆湛:..... 峰顶风来,吹起了顾回翠色的衣衫,陆湛悄悄抬手,柔软的衣衫擦过他苍白的指尖,让他心尖轻颤,也让他茫然无措。此时明明与她独处峰顶,明明知道她与那人之间充满嫌隙。 可陆湛依然不安,他亲眼见过三生石上她的名字与那人的刻在一起。 三生石上定姻缘,他们两人是累世的姻缘。 就好像她刚一出关,他就破关而出,可是她最先见到的依然是那人。陆湛的目光落在身前的顾回身上,命中注定的姻缘真的会变?还是最终,就是横亘再多仇怨的两人,也会如月老所言,兜兜转转,最终冰释前嫌成眷属? 鸿蒙一顾 第51节 知世间一切人心欲望的陆湛,对他最想知道的事情,却一无所知。 他微微侧头看她,看到她被风吹动的发,在无人见之处,幽王陆湛悄悄再次抬起手,轻而又轻地握住,立即又松开。 他有很多话想问,可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再说。太多的经历,让陆湛明白,你永远无法叩问未来和命运。而他想问的,却恰恰是两人的未来与命运。 前路无常,他曾在轮回中是世人眼中大彻大悟的佛子,他该明白的。 可是,陆湛不明白。他其实,从未明白。 佛子向世人说“空”,让无数人放下执念,但是,陆湛望着前方好似随时都会凌风而去的翠色背影苦笑,佛子自己,却一直困于我执,至死没有解脱。 顺着山路往下走的牧野,看到一旁松树间站着一个白袍身影,牧野向对方行了礼,他没想到佛子也来了。佛子轻轻回了一礼,牧野继续往前,再次注意到佛子怪异,明明离得这样近,他好像看得分明又好像完全没有看清佛子的脸,他回身再看去,只能看到佛子如在风中的背影,模糊不定。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佛子始终仰望峰顶。 风过松声响,牧野竟觉得从那道清瘦背影中看到一种旷世的孤独,随即自嘲一笑,佛子天生至纯至净之体,无七情六欲之念,哪里来的什么孤独感。 峰顶顾回选定了开燧木境之处,她朝陆湛笑道:“我们共享燧木。” 陆湛抬眸,眸中有光,轻声问:“我们?”她的话里,有未来,也有我们。 顾回毫不犹豫点头,“我们,幽都与南宗,共享燧木。我欲开宗,就叫南宗,你说好不好?” 陆湛低垂了眼睛,很轻地笑了一声,回道:“极好。”原来不是他和她。 他能感觉到他的夭夭,正在腾飞,注定光芒万丈。她在筹谋她的蓝图,筹谋她的巫山,她一往无前,没有迟疑。 陆湛转身往山下去,行到松树间佛子之处。 佛子问:“为什么不问?” 陆湛自嘲一笑,就在佛子都以为他必然是讥诮嘲讽或懒得回答时,陆湛望着这些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松树,突然低弱答道:“我怕她说实话。”他抬头似乎是在看佛子,又似乎只是看着眼前松树草木,声音很轻很轻:“你说,如果我问,她肯不肯——,肯不肯说谎骗我?”许他以后的岁岁朝朝。 神女无心,心中更没有他,陆湛哪里不知呢。只是也许,她肯骗他呐。毕竟,他还是有用的,不是吗?陆湛看着万顷松木,涛涛声浪中,俊美苍白的幽王,脸上的笑都脆弱了:可他会一直有用吗。 佛子无言,唯有松林之声莽莽涛涛。 而此时的魔窟之处,沈遇已探到了他能到达的极致:没有! 陨落魔窟的顾茴,曾有的所有痕迹气息,都没有了!就好像,她从不曾陨落在此一样。沈遇一次次向下:没有,还是没有!没有了! 他落在魔窟一旁,由于一再突破能到达的极限,气血翻涌,面色却异常苍白,一口血吐出,他还要再去探,不会一点痕迹都没有。明明她的尸骨,她陨落的气息都好好封存在哪里,从他到了合体以后,有能力入魔窟他就一次次来看过。他虽到不了那处,但是他能探到,就在那里,怎么会没有了呢? 抹掉嘴角鲜血还欲再向下探去的沈遇却一起身就踉跄了,他的灵力已濒临枯竭,沈遇这才发现他已不知探过多少次了。 他扶住一旁山石,只待灵力一恢复就再去探,他一定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弄清顾回——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沈遇身上通讯石响了,一片茫然的沈遇根本无心去看,但鬼使神差他还是看到了,是大弟子萧端发过来的。 沈遇茫然看去,然后瞳孔骤然一缩,整个心脏都似被人攥住松开,怦怦直跳,跳得他作为一个大乘期的修士硬是压不下去。 通讯石上是萧端发来的信息,只有一句话,却让沈遇彻底站不住了: 师尊,顾茴师叔的魂灯亮了。 第45章 这二十年来越来越沉寂的青山宗里,此时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或奔走或低语议论的人。无他,曾经那个唯一能与青云道君并肩的天骄剑修顾茴,在死去两百年后的今天,属于她的魂灯,突然亮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已经有人信誓旦旦把事情扯到南宗顾回身上,说法越来越离谱,但信的人却越来越多。离谱?还能有比魂灯灭了两百年再亮更离谱的事情吗?相似的名字、桃夭剑法、越来越相似的面容、同样耀眼的天赋.....让这些离谱的说法都显得不那么离谱了..... 到处都是笃定的窃窃私语。 “必然是转世,要不然怎么顾师叔死后,正好顾二师姐就上青山宗了!” “没有道理.....哪有转世魂灯再亮的,你找出一个前例来?”试图保持理智的人质问这种疯狂的说法。 “你找出一个魂灯灭了两百年又亮的前例来?”还说他没有道理,难道这就有道理。 已经有人低声忏悔:“那咱们可不光欺负过二师姐,咱们是把顾师叔都欺负了.....”如果顾回真的跟顾茴有关,可不是这样..... “那.....话也不能这么说.....”可说这话的人也不知这话该怎么说,他们都觉得怪难受的,可突然看到匆匆赶来的青云道君,这些人一下子噤声了,看过去的人忍不住想,至少,他们不会是最难受的。 面色苍白的沈遇一现身青山宗,所有或高声或低声的议论,一下子都停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一身白袍,面色比白袍还白了几分的道君。明明道君走得沉稳异常,可偏偏所有人都从他经过的背影中看出“跌跌撞撞”。这下子不少人的话题变了,从不可思议的魂灯亮了不由转到三个人的爱恨情仇。毕竟这二十年来,随着白瑶一次次与青云道君闹脾气,再天真的人也已看明白这哪里是师尊宠溺小徒,这分明是上演了话本子上才有的师徒恋呐。 师尊如父,这该是修真界的一则丑闻。但如今的修真界,早已是个丑闻遍地的地方,匮乏之中也许会绽放人性之美,但更多地却是把所有人性丑恶都激发出来,道德伦理底线一再降低。毕竟,活都不好活了,谁还能要求谁守着那些不当灵石不当灵植的规矩。也因此,除了那些极为重规矩的始终不齿,再就是那些爱慕青云道君的女修明为不齿实际咬牙切齿的鄙视里不知藏着多少嫉妒,多数人也慢慢接受了两人关系。 可如今,事情不一样了,顾茴的魂灯亮了。这个故事可就一下子复杂起来了。毕竟,谁不知道道君与顾茴,可是曾名动整个修真界的璧人。那是真正的珠联璧合,他们相扶共同登上求仙梯的故事,是多少人心中对美好情意最完美的想象。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有人不断提起青山宗门口,从重重重压下来到青山宗的两人,带着嘴角未干的血迹,相视一笑的那一眼。 男子俊朗无匹,女子娇美异常,血迹与狼狈都成了点缀。那一眼让多少人看得怦然心动,再难忘记。 他们是唯一翻越那座被称为不可逾越大山的人,从凡间到修真界,一路相携走来,这个过程有多难,只怕任何一个人松松手,就散了。可他们偏偏走到了最后,就差一点,就结为道侣了。 曾经那些被岁月掩盖的动人情意,那些惊艳,再次被青山宗众人翻了出来。 白瑶整个人都慌了,她觉得从三十年前顾回的改变开始,她就掉入一张针对她的大网里。这绝对是一场志在破坏她与师尊、想要摧毁她的阴谋,是一个有心人做局步步紧逼收紧的罗网。不管是针对她,还是针对她师尊,眼看这人都要成功了。 一听到道君回来,白瑶立即赶来。她上前拦住道君拼命说些什么,她要提醒师尊注意,这是一场从三十年前就开始的阴谋。 可沈遇却好像根本没看到白瑶这个人,根本听不见她焦急的诉说。他只是看到很多很多人脸,看到很多人的嘴巴在动,他从白瑶身边径直走了过去,如同他视若无睹地经过任何一个人。 他确实好像困在一张罗网里,只是这张罗网不是白瑶所说的阴谋。是,沈遇觉得心一痛,是一张命运织就的,困住他一个人的罗网。只是想到顾茴两个字,就让他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无措。他甚至无法去考虑,如果她真的是她,他会怎样。 沈遇不敢想。他只能紧紧抓着他要做的下一件事,他要去看她的魂灯。对,不想,去看魂灯。 来自师尊的无视让白瑶整个呆住,愣愣看着已经走远的师尊,徒留她一个人在原地不可置信流泪摇头。 沈遇几乎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直到他看到眼前这扇绛红色的火凤木门,他一下子就站住了。这道门里,就是存放青山宗历代为宗门牺牲的最优秀子弟魂灯之处。 他的耳边响起顾茴的声音,“沈遇,就是这里,里面是最优秀的青山宗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魂灯也能放进去,我喜欢里面的熏香味道。”如今想来,这仿佛一个谶语。 那是他们进入青山宗不久,顾茴扶着他的肩膀踮着脚往里看,朱红色凤凰木门连同内里传出的淡淡檀香味道——当时顾茴皱了皱她闻惯好东西的鼻子,嘟囔了一句“里面燃的香比皇宫里千金一两的檀香还要好”,跟这凤凰木正是绝配——让这个地方格外引她注意。那时候,他们对整个修真界所知还很少,他们只知道里面放着最优秀的青山宗人的魂灯,却不知道都是熄灭的魂灯,里面都是中途死亡的天骄。 那天以后两百年,顾茴的魂灯熄灭,入了这扇她曾踮脚瞧过的凤凰木门。 沈遇看着这扇门,耳边是久远岁月里顾茴的喊声,从“公子”“沈公子”“沈大人”“沈遇”到后来的“师兄”,他伸出手落在了火凤木门上,绛红色的木门把这位曾经的沈公子今天的道君的手衬托得如玉一样白,也如玉一样冷。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漆黑的门内,本该只有极其幽微的油灯光亮,只有一角点着招魂的骨油灯,光亮微弱,是青山宗对死去人的念想,岁岁年年燃烧着,盼着故人魂兮归来。可门一推开,沈遇就觉得眼睛好似被灼到,一片漆黑安静的魂灯中有一盏亮着,那么亮。 沈遇觉得自己眼前好似蒙了一层轻纱,看不分明,可即使这样,他还是看到了,这是属于顾茴的魂灯。 门吱呀一声在沈遇身后关上了。 黑暗的室内那盏魂灯显得更亮了。 沈遇露出一个说不出是哭还是笑的表情,走上前,看着这盏魂灯。耳边“沈大人”“沈遇”“公子”的喊声杂成一片,最后都变成她的哀求: “你说,夭夭,我们去求一个长生。” “你说看向我,夭夭,长生,你会陪我长生。” “你说过的,我很疼,沈遇。” “把缔仙草还给我,好不好?” 风中年轻的声音笃定道:“夭夭,我们去修一个长生!” 黑暗中的沈遇一时间觉得自己掌中好似握着属于公主的柔软的手,要握着她的手同她去仙山求长生,一时间又觉得右手腕被人攥得死紧,紧到带来钻心的疼。他一时间感觉到耳边有风声,一时间又感觉是小昆仑荡起的砂石刮痛他的脸。 他拼命抓着胸口衣襟,看向亮起的魂灯。 却看到小公主的笑脸,她说:好,长生,我们去修一个长生!沈遇,长生,长相守。她的眼中有光,藏着一个他想去的地方,第一眼看到她,他就知道。 一眼心意动。 两百年来始终隐隐约约存在沈遇心中的阴影一下子成形,向道君扑来。独行大道的道君秉人皇命格,走最正最顺畅的通天修行路,却在这个瞬间让心魔反扑成形。光亮把清冷道君的影子投在后面的墙壁上,明明无风,油灯和魂灯却好像轻轻晃荡,让道君本该稳若磐石的影子晃荡。 沈遇陡然转身,一口鲜血喷出,溅落在他晃动的影子上。 心魔几乎张狂有声:人皇的道,不稳了。 最纯正的神族血脉命珠离体经九死一生,鸿蒙之子承天罚倒转时光邪气滋长,如今人皇的道也不稳了。近乎有形的心魔几乎要狂笑出声,这个世道乱了,离灭亡还会远吗?而这一切都拜现存最强大的神祇所赐,那个高居九天的帝君,在上一代神女陨落的时候,就已成最玩世不恭的疯子了。而这个秘密,除了帝君的心魔,无人知。 好像一场失控的错乱,再回神的时候,道君已经镇压了突起的心魔,幽暗的室内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盏亮起的魂灯,还有唇角带血凝视魂灯的道君。 而此时来到火凤木门前的白瑶,正要推门的手顿住了。 她听到门内师尊的声音,含着太多她从未听过的缱绻深情,含着即使是她都觉陌生的宠溺纵容: 她那清冷无匹的师尊非常温柔地低声,“公主殿下,你回来了。” “臣——”久久的停顿,低弱不可闻,“想念你。” 瞬间,白瑶只觉全身血液都好像被一下子抽走,有种天塌地陷的眩晕。她想说,那我呢,我算什么。她想说师尊你醒醒,你看看瑶瑶呀,两百年来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呀。 可是推开门的白瑶发现,此时在这一方空间里,她好像一个外人,好像这个空间里只有师尊和那一盏灯。除此以外,不管是她,还是随后赶来的其他人,都是外人。 寄魂阁门边出现的人越来越多,但是白瑶绝望地发现,即使有再多人,师尊眼里也只有那盏魂灯。 而此时南山之上,一座巍峨庞大的殿堂拔地而起,盘踞南山之巅,楼阁亭台一一显现。 顾回以神魂之力,开启了封存几千年的燧木境。 她身后,无声立着的不仅有刑天纸魅六人,还有顾家大家长和原身父亲。此时就连一贯持重的顾耀祖,看着这一幕,都惊得微微张开了嘴,不可置信看着拔地而起的楼阁殿宇。直到穿过这些楼阁,经过淙淙流水之上的木桥,他与二弟两人还是木木的,有种如在梦境的不真切。 然而当他们穿过前院正殿,经过一片树木丛生的密林,到达后半部分的时候,巨大的震撼让先前所感到的一切震动都不值一提。 他们看到一个无比硕大的苍天古木,树冠连绵几乎看不到头,明明遮天蔽日,可是这方区域却一片明亮。只因整个树冠之上都悬满发出璀璨光芒的各种宝玉灵石,照亮了树冠之下的每处地方,连一点阴影之处都没有。 而让他们彻底震惊的是:浓郁的灵力,从这株硕大无比的古木源源不断流出。 顾耀祖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这么镇定的一个掌家大家长,此时嘴唇哆嗦地止不住。他从小到大,见证的就是修真界灵力越来越匮乏,直到今天就是灵脉之上,也已经稀薄得只能种植些下等灵植灵药。他小时候跟着父亲到青山宗做客,被安排在靠近他们宗门灵脉之处,当时父亲就欣羡地抚摸着窗棂,感受着周边灵力,感叹什么时候他们顾家也能有这样一个地方,能让弟子有这样充沛的灵力用于修炼。 可当时让父亲欣羡的灵力之处,甚至不及此时他感受到的灵力浓度十分之一。他颤抖着唇想要说句什么,可整个嗓子眼都好像被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反而是身边二弟开了口,整个人似乎都是晕乎乎一遍遍道:“大哥,你看看,这就是我们家小回,这就是我们家小回,我们家小回多出息啊.....我那时候说,他们都笑话我,我就知道我们家小回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我早说过,他们都不信.....” 说到后来顾耀宗呜呜哭了起来,他用那双沧桑的大手捂住了嘴,背转身子。他们都不信,他早说过他们家小回是有出息的,那些人凭什么看不起他们,凭什么看不起他女儿.....如今他女儿这么出息了,可是他夫人却再也看不到了。他夫人日日都在修炼,有时候对着那么点灵石提供的灵力,算计得都是如何修炼才能最大限度使用好那些灵力。这里这么多灵力,如果他夫人在该多高兴啊。该见到这一切的该是他夫人才对,他夫人又聪明又上进,比谁都有天赋,只是生在灵力枯竭的世道,嫁入已经衰败的顾家,耽误了她..... 顾耀祖听着身边二弟压抑的哭声,抬目看向燧木下的顾回。她正安静而专注地看着她身边那几个孩子嬉闹。 那一瞬间,顾耀祖心中所有疑惑都有了答案。 这人不是像,分明就是他们宗族供奉的那张画像中人,分毫不差。 燧木之下,浓郁灵气之中,顾耀祖看得清清楚楚。 顾耀祖整个人无声震颤,她当然不是他们顾家女儿顾回,可她本就是他们顾家的渊源。顾耀宗激动震颤,抬头望天,曾经画像中的那位如神祇一样无所不知的父亲,为他们顾家规避了天灾,又指点了他们剑法,让他们顾家不仅没有毁于天灾,还靠着顾家剑走上了顶峰。如今在他们顾家衰落几乎快要衰亡的时候,那个曾经抱着小狐依着父亲云遮雾绕中的女儿再次来到他们顾家,重新把整个顾家托起,走上兴盛之路。 这冥冥中的一切,让顾耀祖整个人都被一种莫名的却让他敬畏的力量笼罩,让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因为敬畏和感激而颤抖。曾经他心中从来都不信祖上所说的什么“神降”,此时顾耀祖信了,这是“神降”。神,再次降临顾家,在这个越来越让人绝望的世道,在顾家穷途末路之时。 很快,在这个元婴都快稀罕的不得了的修真界,刑天牧野早已稳了化神修为,纸魅突破化神,朱不离欢欢和胡不依也都或结婴或稳了元婴。而在元婴修为困了三百年的顾耀祖也已破境入化神,就连一直自觉资质普通的顾耀宗,也终于脱离金丹结婴了。 鸿蒙一顾 第52节 在长久以来除了少数天骄几乎无人晋阶的修真界,他们的晋阶引起一片震动。很快,各大宗门陆续接到了来自南山的帖子,是顾回要开宗立派的帖子,几大宗门的掌门人看着帖子落款处的“南宗”两字,一时间都复杂难言。 在这个很多门派都快走不下去的时代,一个新的门派却生机勃勃即将出现。而不过三十年前,这个顾家二房的独女顾回,还是修真界不少女修嘴中的笑话,如今这人已经成为一方宗门的开山宗主了。 而更让他们觉得滋味难言的是落款处除了这个南宗,还有她的名字,由“顾回”变作“顾茴”。早已听说魂灯事件的众人,一时间俱都心绪起伏。不知这到底是向那个陨落的前辈天骄致敬,还是果然如同那些越来越耸人听闻的猜测一样,其中还有别的牵扯端倪。 但无论如何,在这个修真界,敢用这个名字,都说明南宗宗主问鼎的信心。两百年前的剑修顾茴,不仅是修真界第一剑,更是斩杀魔尊被整个修真界记住的人物,是真正的弄潮儿。 从此,这人就是当今修真界的顾茴了。好像那个突然中断的天骄人物的故事,在两百年后被一个同名的女修,再次续写。如果两百年前顾茴能够活着,也许她亦有今日顾茴的成就。 “开宗立派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这人果然是个胆子大的,虽说如今炼虚境的修士,确实足够做一个宗门的掌门人,只是她毕竟是开宗。”凌霄宗掌门捏着帖子,慢慢道。没有几把刷子,想在这个修真界让一个宗门立住,可难着呢,现在不知多少人都虎视眈眈盯着。 秦廷之目光落在掌门手中帖子上,突然道:“如果她不止炼虚境呢——” 话戛然而止。 凌霄宗掌门笑了:“你倒是真敢想,三十年时间越过炼虚到合体这样的事儿也敢猜——” 说到这里掌门人的话也戛然而止,烛光下他震惊转身看向自己这个得意弟子。这样的事儿放在谁身上都是妄想,可是这个顾茴,已经让太多没有前例的事儿发生了。难道她真的在短短三十年,从化神直接到合体,如此可太——骇人听闻了。这样一个人,何止够格开宗立派,只怕这个新宗门将来走在所有门派前面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你仔细说说,当时见到她,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 秦廷之只是想到那日飘然而至的人就忍不住心口发颤,可他还是压下其他,回答掌门:“弟子也见过炼虚期的长老,她给人的压力,似乎远在那之上。” “果真如此的话——”果真如此的话,这修真界真的要大动荡了。甚至眼下正进行的这事儿,他们都要重新思量。眼下他们跟其他宗门掌门长老正在青山宗,为的是青山宗的一条灵脉。二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们试探出此时青山宗的实力,基本确定了闭关的老祖只怕就是重伤未愈,甚至还能不能愈都是后话,整个青山宗能指望的就是一个大乘期的青云道君。 青云道君固然厉害,但是他们其他宗门也不是没有大乘期的老祖,他们凌霄宗甚至还有正闭关的渡劫期老祖。青山宗下面又无新人能撑起这个担子,青山宗的衰微早已是不言自明的事情。谁让他们的青云道君糊涂呢,为了一个叫白什么玩意的,居然跟那样一个天骄弟子决裂,如果换做他,有这么个弟子,他当场活剐这样弟子的杀母仇人都成。为宗门发展计,什么都可牺牲,更何况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徒,就是果然如传言说的有暧昧呢,也不值当为一个人损一个宗门的利益前景。如今青山宗后无指望,前无靠山,早就不是曾经的老大哥了。 这地位下去了,曾经占着的资源,也该吐出来了。如今凌霄宗就正联合其他宗门,要求青山宗把宗门两条灵脉中的一条交出来造福修真界。这样的话以前可没人敢说,如今的青山宗嘛,凌霄宗一旦站出来开口,下面附庸上来的宗门众口一致都敢开口了。 饿狼扑弱虎,历来如此。 此时的青山宗正殿里,青山宗掌门和长老都寂然无声,明明是修真人士,可不过二十年,两人都显得衰老了不少。他们二人好似拉着一个走下坡路的沉重马车,却怎么拉都拉不住,他们也只能跟着车子顺着坡不断往下滑。 如今这些虎视眈眈的人要的不仅是他们宗门两条灵脉中的一条,还是灵力多的那一条。一旦给出,他们青山宗只怕连护山大阵都维持不住了,更不要说给弟子们提供各种宗门秘境修炼,通通维持不住了。没有这些,就更难吸引好的弟子,如此这条下坡路是要一下子走到底了。 二人虽不说,心中却都有一种惶恐。如今的修真界,早已没了礼义廉耻那一套,只有□□裸的瓜分和争抢,而这样的青山宗已然成为饿狼眼中的肥肉,他们只怕这条路不仅仅是通往谷底,甚至可能—— 致虚长老不觉打了个寒颤,甚至可能通往亡宗之路。 守正殿的弟子早已被打发走了,此时空荡荡的正殿里弥漫着一种凄清,透着隐隐清寒。掌门人抬头,从正殿望出去,只觉得整个青山宗的灯火都比三十年前黯淡了。他笼在宽袖中的手微微颤抖,难道青山宗真的要断送在他手中?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弟子的声音响在殿外。两人都是一震,早说过没有大事不要来人,此时弟子来,又是有什么坏消息了?掌门心内发苦,这二十年来所有的大消息对青山宗来说都是坏消息。可他还是用冷静威严的声音让弟子进来,弟子一张脸发亮,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递上了帖子。 二人没想到是顾回送上来的帖子,看到顾回这张开宗立派的帖子,两人都倒抽一口气。 看到乱款更是一震:南宗顾茴。 改名,开宗。 顾茴。 整个正殿都是难言的沉默,只有烛火晃动。 致虚长老突然道:“你说那魂灯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讨论了半天又被他和掌门放下的事儿,有太多蹊跷,难不成真的是曾经的顾茴——,可这样无稽的事儿,他们不敢想。面对这个崭新的南宗,如今最不能这样猜的就是他们青山宗,这是□□裸地攀附。 他们甚至不敢攀附。群狼环伺的青山宗,已经代表一个大麻烦,但凡聪明人,此时都不想惹上他们这个麻烦。 致虚长老并没有等掌门的答案,接着看向掌门,顿了顿才道:“你说顾茴,能不能——跟咱们站在一边?”如今修真界,青山宗是待瓜分的肥肉,二人都很清楚跟青山宗站在一边意味着什么。可对于如今走到穷途的青山宗,哪怕再遥不可及的可能都得去想一想了。如果顾茴还是他们宗门的人—— 每当想到这里致虚长老都气得胸口疼,想到那日他都恨不得一掌劈死白瑶。可有青云道君在,他也只能忍下这一切,看着那个白瑶这二十年来还不忘在青云峰折腾。 此时的青山宗,早已忘了就在三十年前这个白瑶还是整个宗门的团宠,如今别说上面的长老峰主不愿看到白瑶,就是下面的弟子对这个小师姐也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宗门荣辱生死之际,这个小师姐似乎脑子里还是只有那些情情爱爱,真是倒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更不要说,这人逼走了他们的二师姐。 眼下宗门就面临着明日的危机,到底让不让出那条灵脉,明日就是最后的期限。 掌门老脸一抹,心一横,当即就让人叫来青汝峰的弟子顾盈和青木峰弟子赵曼,让两人连夜去见顾回,探一探口风。看看顾回是否还愿援一援青山宗,只要能有外援,他们就有底气再拖一拖。能多拖一日是一日,这个灵脉一旦交出去,青山宗就彻底完了。而在修真界,能拖一日,就多一日的指望。 “毕竟,你于顾茴,怎么也算有知遇之恩。”掌门艰难说道。 致虚长老垂头:可他们青山宗于顾回,也算有杀母之仇啊。 “可,她与旁人不同。”无论是两百年前的顾茴,还是今日南宗的顾茴,掌门慢慢道,“那孩子少情,但,有义。” “一诺千金重。” 灯火长明,两人终于放下老脸,打定了主意,去探一探,试一试,或者去求一求。 第46章 (三合一) 主意已定,宗门紧要关头,二人再无任何迟疑。 时间紧迫,掌门与长老直接协力开了传送,把两位弟子直接千里传送到南山。看着慢慢关闭的传送通道,掌门和长老不觉相视一眼,然后俱都转头望着依然深沉的夜色。 “她是个好孩子.....”许久,掌门呢喃道。可是掌门也知道,就是好孩子也不该趟他们青山宗这趟浑水。掌门突然抬头看向师弟:“你说,是不是都是报应?” 致虚长老整个人一抖,他看向掌门师兄,二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虽然已经过去四百年了,可午夜梦回,依然亏心。两人都从未提过这件事,整个修真界知道真相的人,都约好了一样闭紧了嘴巴。 不光他们亏心,整个修真界那么多大宗门,哪一个那件事上不亏心。 致虚长老摸到茶杯端起,连喝了两口,才能说出话来,他僵笑了一笑:“那人,也算讨了回去。” “西江村的人呢?”掌门幽幽问道。 就听寂静的大殿响起哐当一声脆响,是致虚长老掉了茶盖,碰到了茶盏。他终于连僵笑都维持不住了,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喃喃道:“师兄,当时我们难道有别的选择吗?” 不管是掌门还是长老一时间脸上都再无任何表情,只是愣愣看着外面无边的黑夜。这个世道,残酷到让人变成了鬼。修真界人人都知四百年前现世的魔尊穷凶极恶,而他罪恶的明证就是西江村屠村事件。可那些下面的人却不知道,西江村屠村的,不是魔尊呢。 不知谁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漫无边际的黑夜,何时才是头啊。 被传送到南山下的赵曼突然问顾盈:“你说她,还愿意见我们吗?”如今见她们,都意味着麻烦。 顾盈毫不迟疑答道:“二堂姐肯定会见我。”言外之意,见不见其他青山宗的人她就不知道了,说到这里她正色转向赵曼:“大师姐,我只负责传话,二堂姐怎么决定是二堂姐的事,我不会逼迫二堂姐。”她是顾家人,宗门与家族之间,她不会站队。到了非要站队那天,她也是要站家人的。 赵曼点了点头,“理当如此,我明白。” 顾盈感激地看了一眼大师姐,又解释了一句:“大师姐,你大约永远体会不到当年青山宗中,我们活得有多难。”不身临其境,永远不知道一个跟团宠女主站在对立面的女修,有多艰难,多可悲。这些年来,顾盈常常想起当年旧事,想起那些笑话中的二堂姐,其实二堂姐只是不服,只是不喜欢白瑶。她当年不理解二堂姐为何处处与白瑶比,带累得她都被人嘲笑针对,可当她安定下来能够设身处地为二堂姐着想,才一日更比一日体会到二堂姐有多难。 二堂姐那时喜欢大师兄,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喜欢到会厚起脸皮跟着大师兄。可大师兄偏偏只喜欢白瑶,而白瑶呢偏偏没心没肺一次次把二堂姐跟大师兄推做一堆,每次都让二堂姐更加看到大师兄的为难和躲避,让她愈发难看。后来二堂姐都避开了,可白瑶还是天真地撮合,天真地起哄。 二堂姐同白瑶都是道君的弟子,可一个就是掌上宝,她二堂姐连根草都不如。她那样苦练,可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小师妹却凭着运气和周围那些捧着她的人,一次次轻易压下她。你让她怎么能心平气和同周围人一样宠爱着这样的小师妹呢?可针对小师妹,就让她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让二堂姐身上的刺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孤僻,看在别人眼里就是越来越傲慢。 顾盈甚至不敢想,如果不是二堂姐变强了,最后二堂姐会是什么结局。如果不是二堂姐变强,给了她喘息的机会、宽松的修炼条件,就是她顾盈都不会这样设身处地去理解二堂姐。活着,就太难了,身上本就背负很多,哪里有精力去理解别人呢。 赵曼轻轻拍了拍顾盈的肩膀,她明白。如今白瑶再无当年光彩,连赵晴都有一次忍不住对她抱怨。赵晴抱怨当年几人挂在嘴边的都是“保护小师妹”,不管谁离开,对留下的赵晴嘱咐的都是“保护小师妹”,如今赵晴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人人都围着小师妹,都是小师妹的守护者,都嘱咐我护好小师妹。可是,堂姐,我也需要人护一护,从没人想过我赵晴也需要人护一护。”“我跟白瑶,难道不都是女修,我们到底差在哪里呢?我那时喜欢白瑶,我愿意让着她护着她,可怎么就到了最后我有一点没做好,大家都围着白瑶嘘寒问暖,问她伤了疼不疼,但我的半条腿都快被邪物撕下来了,我那时瘸着半条腿也跟着众人对白瑶嘘寒问暖,如今再想想那时的自己,真的好贱啊。” 赵晴当时最后一句话说的是:“堂姐,顾回其实从来没得罪过我。可我就是为了白瑶,百般看她不顺眼,百般针对她。”如今的赵晴没有那么喜欢白瑶了,可她恐怕更恨顾茴。顾茴踩下了白瑶,也踩下了白瑶身后那个小团体。随着白瑶失势,赵晴如今的日子也属实不好过。 两人到达南山顶上,看着眼前巍峨的高门,等着通报的人。顾盈已经从顾家得知了南宗的情况,尽管早有准备,可亲眼看到还是觉得震撼。忍不住自豪道:“师姐,这就是南宗,以后我们顾家就是南宗顾家了。” 夜风萧萧,可顾盈心中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充满底气。她早已不用再逢迎攀附,二堂姐让她能够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做一个可以骄傲和有个性的人。 二人很快被人迎进去,虽然心头压着事情,可赵曼还是忍不住随着顾盈的话打量感叹。 她们都没想到,顾茴让人把她们带到了燧木之下。两人一下子都说不出话来,要不是身负宗门大事,恐怕赵曼忍不住就要坐下原地修炼了。 如此充沛的灵力,怪不得顾茴有开宗立派的底气。 对方并没有对她遮遮掩掩,对她同对顾盈一样对待,这让赵曼内心暗暗喟叹不如。当年她就知道顾茴是个可以一交的人,果然她并不曾看错。只是她纵使高看顾茴,也依然是低看了。三十年,顾茴已经站在了另一个平台和高度上。 浓郁的灵力让两人赶路的疲乏顿消,顾盈怯怯喊了一声“二堂姐”,紧跟着就改口称,“宗主”。忍不住微微往赵曼身边躲了躲,每次见到顾茴,顾盈都是不好意思的,为当年那些旧事,自己也并不是站在二堂姐身边那个人。 赵曼压下惊叹,奉上了掌门信件。紧张地甚至忘了眨眼,身处这仙境一样的树下,等着顾茴看后的回应。 终于,她听到顾茴清透空灵的声音: “恩是恩,仇是仇。青山宗于我有托庇栽培之恩,至于仇不是我与青山宗的仇,是我与白瑶一人的仇。”顿了顿,赵曼听到顾茴轻轻笑了一声,加了一句:“或者该说,是我与青云道君同白瑶之间的仇,与青山宗无干。掌门多虑了。” 至此赵曼那颗始终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他们青山宗也许有救了。青山宗任何一人都不会想到,能救青山宗的是三十年前那个被人不断取笑的青云峰二师姐。 天道轮回,这才是天道轮回。 赵曼身处仙境一样的遂木之下模糊想着。 黑夜已尽,日头高升。 修真界各宗门已经再次坐在了谈判桌上,青山宗已被各个宗门联手压到再无退路的境地。青山宗威严的大门,似乎都暗淡了。宗门外,萧端正带两个师弟焦急等着,望眼欲穿,只盼着赵曼两人能赶紧出现。 整个青山宗都笼罩在一片低落的寂静中,所有人都知道谈判到了今天,已是图穷匕见的时候。玄剑山庄持中立态度,但来势汹汹的凌霄宗带着虎视眈眈的其他宗门已压下来,只等着瓜分灵脉。 萧端站在冷清的宗门前面,温和俊朗的面容带着淡淡苦笑,当年谁能想到呢,他们青山宗最后的救命稻草是曾让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二师妹。如今,只怕自己想见她一面都难,二师妹已经站在了一个他再也碰触不到的世界。 看着前方零落的山道,他隐隐约约想到三十年前那场后山历练。二师妹被魔火吞噬,九死一生,可他同旁人一样心疼的全都是只被魔火燎到脚踝的小师妹。一切,似乎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变的。有人暗中道只怕二师妹就是对整个修真界都有巨大贡献的顾师叔托生而来,只因为灵窍未开,才蹉跎两百年,正是魔火带来的生死关头,让二师妹开了灵窍,从此崛起了。萧端不信转世之说,他更相信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一天落入死地的二师妹如同涅槃的凤凰,重生了。 萧端皱了皱眉,他不知在这些扑朔迷离的说法中,师尊将如何。如果,如果二师妹真与顾师叔的魂灯有关,师尊又将如何自处。他是见过顾师叔的,顾师叔——是个很不同的人,很冷,很少说话。据更早入门的人说,顾师叔早先还是爱笑爱说话的,可一年又一年,顾师叔好像笑得越来越少了,人也愈发清冷了。 顾师叔去后,当师尊第一次把白瑶小师妹带上山,很多人都说小师妹像最早入宗门的顾师叔。萧端无法从小师妹身上看到顾师叔,他认识的顾茴,已经是常人不可企及的天才,能使出修真界最让人惊艳的剑。一舞桃夭,惊艳四方。那一天,所有人都从看台上站起身,所有人都看向高台之上的顾师叔。仿佛漫天桃花绽放,高台上的女修同她的剑一样,美得惊心动魄。 他唯一一次有机会跟顾师叔说话,是在一次历练中。一直沉默的顾师叔,突然说了一句:“真的很奇怪。”他壮着胆子凑上去问了一句哪里奇怪,传言中清冷的天骄并没有介意他一个刚入门的弟子搭话,反而微微皱了皱眉,很认真回答他的话:“有些事,很奇怪。” 后来萧端再也没有机会跟那时的顾茴说话,她站得太高,让人轻易触碰不到。就好像此时的顾茴,也已站到一个对于萧端来说,太高的地方。 有些人好像注定就是凤凰,浴火则飞,飞到让人只能仰望的地方。 萧端看着前方空荡荡的山道,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宗门里有守正殿的弟子出来张望,萧端知道必然是形势紧急了,可宗门外哪里有人影呢。他的一颗焦灼的心随着日头升高,不断落下去,落下去。 他甚至能感觉到,一种名为绝望的气息正在整个青山宗里蔓延。 就在这时,前方气流涌动,有传送门开。 心整个提到嗓子眼的萧端,看到从中走出的赵曼和顾盈,屏息以待,直到看到二人冲他露出笑容,萧端那颗始终提着的心才一下子落回了胸腔,忙带两人往正殿方向去了。 此时正殿中眼看各位掌门快到了要撕下那张名为谈判的体面面具的时候,借故出来徘徊在正殿廊下的致虚长老终于看到了来人,他那双这些日子熬得隐隐发胀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一下子想到当年,顾耀宗带着顾回求到他的门前,那时候无奈之下收下的这个弟子——致虚长老笑了。致虚长老都忘了当日自己第一次见到顾回,对她说的什么了,大约总不脱那些例行的鼓励和训导。看着来人,他闭了闭酸胀的双眼,然后睁开,世事变迁,让人喟叹。 很快正殿中诸位掌门就得到了消息,即将成立的南宗不忘旧日之恩,给青山宗送上了大礼。而自从顾回出关,他们就派出往南山下小镇打探消息的人也纷纷有了回复。一直密不透风的顾家,让各宗门消息打探者简直恨得咬牙,说别的都行,一旦扯到南宗和顾茴,顾家人个个嘴巴都跟蚌壳一样闭得死紧。不知怎的,这个早上蚌壳一下子都张开了,他们想打听的消息一下子遍地都是。 而这些传回的消息,让此时正逼迫青山宗的各宗门停了下来,不敢轻举妄动。 这场青山宗正殿谈判以谈判开始,最终还是体面的以谈判结束,青山宗还是做出了一些让步,但凌霄宗想要的灵脉却是寸步不让。 而凌霄宗带领下的其他宗门也在收到消息后,话头一转,正要离开椅子的屁股都再次坐回了谈判桌,言语间都是一切从长计议。大殿里马上图穷匕见的气氛一下子转弯,单看各位掌门人的面色谈笑,似乎什么都没变,但坐在主位的青山宗掌门与致虚长老相视一眼,都能看出彼此松了口气,套在青山宗脖子上的那根绳索,暂时算是解开了。 谈判尾声,青山宗给诸位上了灵茶,灵气四溢的灵茶让见惯了好东西的各位掌门人都静了静。毕竟,如今的修真界,可很久没见到这样品质的灵茶了。 致虚长老一面招呼各位喝茶,一面故作不经意道:“到底是顾茴那孩子有心,知道咱们宗门穷了,连待客的好茶都给咱们送来了。” 下面的掌门们自然是跟着呵呵笑,品着口中灵茶,脑子里转的都是最新传来的关于南宗的信息:出关的顾茴不是炼虚而是合体,短时间内门人已有多位突破元婴到达化神,上古神兽朱雀护山,更与幽都往里密切。 不管哪一条都让这些掌门人心惊。 二十年时间,从化神到合体,单这一点就让这些老狐狸们手颤心跳。而短时间内出现多位化神,这意味着南宗有自己充裕的灵脉,喝着浓郁灵茶的掌门人酸酸地想着,如今掌握灵力就是掌握实力。他们倒是都知道上古神兽朱雀选择了顾茴,可是他们却没人知道这只朱雀是何等修为,问就是至今无人看透。 最后一条关于幽都与南宗的消息,更是让这个即将成立的宗门愈发难缠起来。随着这条消息传开的是当年小昆仑山顶幽王前往的旧事。但即使没有这回事,修真界也都知道这些年顾茴的人都是托庇于幽都,以至于私下里尽管都猜出这些人只怕都是黑丹携带者,但却再没人敢轻举妄动。幽王是好惹的?幽王是压根不能惹的! 鸿蒙一顾 第53节 这会儿的南山之上,被修真界各位掌门小心揣测的幽王,正抬头对坐在高高树上看南山云海的顾茴嘲讽问道:“你这算什么?狐假虎威?” 顾茴立即朝下看过来纠正道:“是虎假虎威。”她自觉自己绝对也算得上虎了,二十年前她这样做还能说是明晃晃占陆湛便宜,如今勉强也能算是互惠互利吧。说话间顾茴翻身跃下高树,一下子落在了陆湛身前,语重心长道:“如今的修真界,你得学会抱团。”说着凑近陆湛强调:“殿下放眼整个修真界,跟我抱是最好的选择,殿下想想是不是?” 被顾茴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陆湛好一会儿才道:“不觉得。” 顾茴仔细盯着陆湛眼睛,就在对方睫毛轻颤,发上就要绷不住发作找茬的时候,顾茴果断先退开,轻轻笑了。 嘴硬,她熟。 陆湛微恼:“你笑什么?” 顾回含笑望着他:“我没笑啊。” 陆湛看着她脸上明晃晃灿烂的笑容,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伸手折下了一截树枝,拿在手里无目的地划了划,黑袍荡起又落下,他突然道:“还可以捆绑得更牢固一些。” “什么?” “我的幽都和你的南宗。”陆湛看着顾茴,这话说得很慢。 慢得让顾茴觉得陆湛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都很重要,如此郑重。顾回询问地看向陆湛,还能如何捆绑。她已经让顾家的人到处散布各种幽王和她不得不说的两三事,想到这里顾茴目光闪了闪,不自觉抿了抿唇,大概陆湛还不知道,不过即使知道应该也不会太不高兴吧。其实也别什么,捆绑嘛,就是坊间不知怎么整出来了话本子,这个估摸陆湛看到会恼..... 幽王看着树下的顾茴,低垂的睫毛颤动又颤动。心道结为道侣,幽都和南宗不就绑死了.....嘴上却道:“想抱团你自己不会多想想,修真界这样的法子多的是。”例如最常用的,联姻。 顾茴嘴上应着,心里却想我不光想了,还用了呢。效果不是一般的好,想到这里她又不动声色瞄了一眼陆湛。听说新出来的话本子,名字就叫冷酷魔王和修真界正道之光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销量可好了.....虽然没人敢真把幽王的名字刻在话本子上,但是黑袍黑衣,独居三界交界之处,只要一看这就是幽王。至于正道之光,当然就是她了,这么一个羞耻且极不贴合她的说法,还是纸魅的主意,她说什么越有反差感人们越爱看。魔王跟魔女别说二三事就是二三百事儿销路都不行,但魔王跟正道女子一有点事儿,就刺激了。顾茴觉得纸魅说的很是。 她清了清嗓子,再次觑了一眼陆湛。对方依然持着那半截树枝,百无聊赖般在地上乱划着,只有长长的垂下的睫毛不时颤啊颤的。 顾茴看着一无所知的陆湛,眼睛心虚地眨了眨,但面上却看不出一点心虚之色。这就是神女的本事,她不做就罢了,一旦做了绝不会露出任何心虚之态。为了达成她的目的,别说魔王和正道之光的二三事,她甚至都敢让人出魔王和正道之光双修的那些事..... 顾茴又看了一眼低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的陆湛,伸手扯了扯他手中的树枝:“我舞剑给你看吧。” 陆湛这才撩起眼皮看她:“你做了什么?” 顾茴笑得清白坦荡:“什么都没做呀,我就是想舞剑给你看。”补偿你受损的声誉。 我就是想舞剑给你看。 就是这样简单一句话,都让陆湛觉得心神一荡,只是他面色依然带着漫不经心的冷,薄唇动了动,颇为勉强道:“既然你想,本殿就看看吧。” 顾茴如今对陆湛的口是心非已经非常有数了,她只是一笑,扯过树枝。 树枝一动,陆湛才松了手,感觉到粗糙的树枝从自己掌心划过,最后完全落入顾茴手中。他抬眼朝前方看去,南山云海翻腾,云海前的人以他随意取的树枝为剑,不过一个起势,树枝就不再是树枝,就是剑,而眼前这个人,却依然还是他心中那个人。 一身黑衣的陆湛立在树下,浅色的眸子专注地看着。风过,吹动他的黑袍,也吹动他黑的发。而他的心,早就无风而动。 眼前的人与万年前的人重合,笑着对他说:“这次是我不对,陆湛,我舞剑给你看。” “你有福气了,神女舞剑,离了巫山走遍三界八荒都没地方见。” 隔着一万年,他们各自都有了改变,可是这个人一旦觉得自己做了不太好的事情,第一反应还是为他舞剑。 南山之巅的风吹动山上人的衣衫,南山下也起风了。 这段时日南山下那个小镇简直成了修真界的重心,各大门派的弟子在小镇上进进出出,别说小镇上各家酒楼客栈都住满了,就是小镇前后的山林草野之中也满是各路来的散修剑客。随着南宗开宗之日靠近,整个南山都愈发热闹起来。 收到帖子的各宗门已经陆续到达,南山脚下的顾家负责安置远道而来的客。顾家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了,如今他们作为南宗顾家,是作为东道主来张罗,上上下下都心头火热,做起事情来愈发认真。 等到开宗这日,众人这才经由顾家导引到达了南山之上。广阔的南山之上盘踞着这个新生的南宗,只是一见就让人不敢小觑,更不要说来人都隐隐感觉到内里有灵力外溢,彼此交换着眼神,心里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这南宗何止有灵脉,有的只怕是当今修真界再难得一见的极品灵脉。 浓郁若此。 让他们惊心的不仅是南宗所踞的灵脉,还有南宗人中不时出现的黑色身影,那都是来自幽都的人。近些日子甚嚣尘上的流言,似乎一下子都被证实,这个平地而起的南宗与修真界让人忌惮的幽连在了一起,让那些嗅到内里灵脉的人,刚起的贪心,“啪嗒”一下老实下来。 这一夜修真界的几大宗门得以留宿南山之上,这一夜是诸人难眠的夜,众人小心翼翼评估着这个骤然崛起的南宗,越评估越心惊。 青山宗来人很多,毕竟人人都知道青山宗与南宗有着很深的羁绊和渊源。各峰能够跟着前来的弟子都是各峰的佼佼者,此时聚在安排给青山宗的客院中一个个都显得兴奋极了。 像其他宗门的弟子一样,他们彼此见面第一句话都是:“修炼了吗?” 他们都快想不起来修真界彼此来往中,已经多久没有被安排在有灵力的客院中了。曾经修真界灵力还没有匮乏到如今这个地步的时候,他们作为大宗门,到其他宗门,总会被安排在最好的位置,虽然不至于说有额外的灵力,但至少还能喝到比较好的灵茶灵酒,吃到灵力丰富的灵食。然而近些年来,就是大宗门也都讲究不起来了,上头的掌门长老还能受到这样的接待,下头的弟子们得到的灵茶只能勉强跟灵字算是沾个边,再淡薄一点,都只能叫好茶了..... “当然也可能只是咱们宗门不行了。”其中一个较为耿直的弟子不觉说出了心中的想法,这种待遇的下滑,也许不仅仅是整个修真界灵力下滑的现实造成的。 大家不约而同沉默了一下,立即有人道:“这次咱们住的整个院子都有灵力呢。”住在这样的院子里,简直让人无法失落,所以不过是略一沉默,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果然还是二师姐。”有人不由感叹。 “大师兄,你再多讲讲当年二师姐还在咱们宗门的事儿呗?”有年轻的弟子冲人群中的萧端央求着,关于秘境试炼、朱果之争、宗门大比,他们一个个简直是百听不厌,都是宗门里师兄师姐们讲惯了的故事,这会儿难得跟青云峰的大师兄聚到一起,这些年轻弟子们就巴巴望着萧端,指望听到更多关于顾二师姐的故事。 这个犹如传说一样的二师姐,曾经就住在他们青山宗青云峰啊。几个优秀的年轻弟子望着萧端的眼神里都是羡慕,这可是曾经跟二师姐朝夕相处两百多年的人。 如今那个曾经的二师姐已经是一宗之主,是能跟他们掌门和长老平起平坐的人了,他们这些弟子就是再仰慕也已再也没有跟她说话相处的机会了。 站在更黑一些地方的萧端闻言,脸上的笑容都苦了些。关于顾茴的从前,他如今是越来越无言以对,再不敢说。 最活泼的那个年轻弟子还要再央求,这时候看到远远有南宗的人过来,赶紧朝着师兄师姐们又是比划又是嘘,几人一下子闭了口,坐在院中八角亭下的青山宗弟子们也都安静下来。不知为何,只是面对南宗这些下面服侍的人,他们都感觉到一种拘谨。 进来的是两个顾家子弟和一个小童,步履轻盈,只送上他们宗门里的灵食灵果,并不多说其他,又都利落退下。 看着石桌上摆着的大盘灵食灵果,昏黄的灯光下不知谁咕嘟咽了口口水,惹得旁边的人发笑,气氛一下子又热闹起来,大家纷纷伸手拿来品尝。 只是一咬,就感觉到内中浓郁灵力涌入口中身体。 “果然是南宗。” “果然是二师姐,对我们真好。” 这时候他们不再只瞄准萧端了,毕竟如今的萧端寡言,宗门里人也都是知道的。青云峰上那些事,想想确实糟心了些,萧端这个大师兄不好做。听说白瑶小师姐两次离宗出走,萧端作为大师兄都要放下修炼,到处寻找。不少人都想到了这茬,暗中对那个小师姐撇了撇嘴,他们都听说过白瑶与顾茴的恩怨,谁也没想到这次来南宗,白瑶居然还是跟着青云道君来了,简直是看傻了一众人。 但青山宗人到底还算厚道,白瑶作为青云峰青云道君的亲传弟子,她要来,也不能硬是不让她来。亭子中的人把打听的对象瞄准了赵曼赵晴李亚等人,毕竟这可都是当年跟顾茴一起经历过秘境试炼的人。除了赵曼还能说些她记忆中的顾茴,赵晴和李亚也跟萧端一样,不动声色往暗处挪了挪,藏住他们此时窘迫发烧的脸。 一片热闹中没有人想到白瑶,也没有人关心白瑶去哪了。 白瑶去哪了呢?她自然死死跟着她的师尊,此时她整个人都隐在暗处,死死盯着前方,牙齿把嘴唇都要咬破了。这些日子师尊的异常苍白和沉默,她都看在眼里,所以这次南宗之行,看到师尊要来,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决定要一同前来。在她看来,她是为了师尊,把个人荣辱都放下了。 此时她躲在黑暗之处,看着前方山崖边两人,整颗心如同被毒虫啃噬,但她勒令自己看着,她就要清清楚楚看着那个顾茴到底如何处心积虑抢别人的东西,而她的师尊到底要如何再一次伤到她这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前方山崖处,顾茴看着空中飘着的盏盏纱灯,突然想到了陆湛。想到了陆湛给她缔仙草的那夜,穷桑树下就是飘着这样的纱灯,把整个碧水阁外都映衬得仙境一样。 而沈遇就那样怔怔看着望着纱灯不语的顾茴,看着柔和的灯光落在她的脸上,描摹出她的眉眼,点点处处都是公主的模样,他为什么会认不出?他早该认出的。 他的右手死死负在身后,胸腔里激荡着太多东西,此时反而一句都说不出,只是怔怔看着,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不明白为什么她回来了,却从不曾找他。明明他就在眼前,她为何不寻他。 “道君特意前来,为何不说话?”顾茴这才把视线从纱灯上移到了一旁静默许久的沈遇身上,这样近的距离,足够她检视自己久违的命珠,圆润饱满,等着她。让顾茴纱灯下的目光都柔和了,能这样久的离自己的命珠这样近。只可惜,就是多了个活人,哦,还不是一个,还是一拖一。 恐怕半个修真界都猜测青云道君不会来,可青云道君偏偏来了。想到这里,顾茴视线余光不由瞟了一眼黑暗处,大概整个修真界都觉得白瑶不会来,可白瑶也来了。 啧啧,这对师徒,不愧是一对。能上演那样惊世骇俗虐恋情深的,都有些正常人没有的东西在身上。 沈遇视线与顾茴相接,顾茴看到沈遇的睫毛轻颤,四处乱飘的思绪一下子飘到了青山宗秘境试炼出来的那日正殿之上,人群中的白瑶攥住沈遇袖子的那刻,他的睫毛就是这样轻轻颤了颤。 想到这里顾茴忍不住笑了,沈遇这个人,她是真的很熟悉。极少动情的人,偏偏这么巧,每次动情都被她看在眼里。不巧的是,还是对不同的人。一时间顾茴竟不知此时的自己,到底算是那床前明月光,还是那心头朱砂痣。真真是,有意思。 顾茴扑哧一笑,熟悉得让沈遇整颗心都一跳,他说话了,声音很轻,他说:“为什么。”原来不是心魔,不是他被魔障住了,不是像,原来就是她。 这一刻,沈遇清隽的脸上是真正的悲怆。 他悲怆地看着山崖处临风而立的女子,他想说青山宗亮起的魂灯,他想说魔窟下消失的气息,他想说随着顾茴修为提升一次次变化的眉眼,他想说那让他熟悉至极的笑容和她眼中的光.....如果她否认,他有太多话可以说。 他却没想到顾茴根本没有否认,她用她一贯天真灿烂的眉眼,理所当然道:“就是不喜欢了。”说着她一笑,好像跟人分享快活的事情一样,“我遇到了更好的。”自然得好像她在说她头上换下来的发钗,身上换下来的衣裙。就是这样天真灿烂的模样,“沈大人,我换了衣衫自然是因为这套更好看。” 沈遇整个人静默极了,他听着这让他无比熟悉的话,看着这让他觉得无比熟悉的笑。明明这人好像一个天真的孩子,谈笑间却挥舞着刀子,把人割得鲜血直流,可看到这样的她,沈遇竟然不知该答什么。只有突然的,涌上来的腥甜的血,被他狠狠吞下,他才彻底明白她说了什么。 “更好的?”沈遇问,声音里都带着压不下的腥甜味道。 顾茴点头,肯定道:“更好的。”说着她突然看向沈遇,“道君,不也遇到了更好的,咱们也算是殊途同归。”说到这里,顾茴又忍不住笑了声,她的视线自然地从沈遇脸上滑落到他的左胸处。她确定了,情绪起伏激荡,是不利于取命珠的。此时,她的命珠都显得脆弱了些。难道真的得用药.....不然掏心之痛,心绪怎么可能不激荡..... 顾茴在试验和忖度。 而沈遇已于无言静默中溃不成军。所有要说的话都再无法说出口。宽大的白袍都无法掩盖沈遇此时发颤的身体,他发现自己整个声音都被堵住了,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漫不经心打量着他也打量纱灯的人。 可就连她这样说话,这样—— 沈遇都于痛楚之中体会到悸动,她回来了,那个揣着五两碎银子就敢对着他那柄要价五百两的桃花扇说“我要它”的公主回来了。 尽管腥甜上涌,指尖冰冷,心尖都在抽痛。可沈遇却于这无涯的长生之途中,再次看到了他想见的人。漫长而枯燥的生命,再次被同一个人点亮。 “你怨我?”沈遇痛且眷恋地看着这个人,轻声问。 顾茴却呼出了口气,不能再刺激这人了,气血激荡得她的命珠都不舒坦了。可是不刺激对方,她一下子就没了任何跟眼前人说话的欲望。 “道君,冷静。”顾茴勉强说了这么一句,就移开目光,感受着她近在咫尺的命珠,重新看这一盏盏纱灯。 他们曾是倾心相许的人,曾是差点结为道侣的人,可如今,久别重逢,她轻轻浅浅对他说“冷静”,沈遇简直有些想笑了。 “这纱灯是哪个独具匠心的巧匠扎的?还是里面燃着的香有旁人不知道的来头?或者,或者这扎灯的竹骨是北海罕见的青竹?”公主喜欢的东西无一步贵重精致,巧得很跟当年的沈遇喜欢到一处去了。可此时的沈遇,早已不喜欢什么风花月诗酒茶,更不喜欢这个比自己还吸引眼前人注意的纱灯。他说这话时眼睛依然只盯着专注望着纱灯的女孩,他的公主。 他有很多话想同她讲,很多很多。而不是“冷静”,不是什么纱灯。他要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沈遇把顾茴归来的时间一点点往前推,最终停在青山宗后山,他第一次注意到自己那个二弟子,他的额角一抽,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不要是那时候,不该是那时候。 可是眼前这个人啊,近乎明目张胆地走神,明目张胆地告诉他,她这会儿乏了,懒得多说话。 沈遇低了低头,浮现了一个浅淡至极的笑。原来即使他成为青云道君,还是有这样无可奈何、无力可施的时候。对着她,没有办法。好像当年,除了等在她会经过的路上。一个臣子,想见到一位公主,又有什么别的法子。 她从来都是天上月。 沈遇近乎痴迷看着眼前人乌黑的发,白皙的脸,两弯眉,永远黑白分明含着光的眼睛,看她小巧的鼻,看她嫣红的唇,看她这整个人。 他几乎又听到那日他们身后山林的呼啸,听到吹遍整个修真界的风,看到那个第一次牵起公主手的自己,同她一起奔赴青山宗。可是转眼间,又有人说什么“遇到了更好的”,如同直入胸口的短匕,锋利染血。沈遇心口涌动。 突然间,熟悉的薜荔清香扑面而来,顾茴靠近,让沈遇恍惚,不知眼前是真还是幻。 他感觉到那熟悉柔软的手落在了自己左胸口处,而始终冷淡的顾茴离他无限近。 顾茴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沈遇,你得——冷静。”沈遇心魔成形,这是顾茴没料到的。在她取回命珠之前,沈遇得把他的心魔看住了。如果损了她的命珠,坏了她的事儿—— 顾茴的手落在沈遇胸前,感应着对方心口处命珠的力量,轻轻触了触,躁动的命珠平静了。她抬头冲沈遇笑了笑,这就对了,把心魔压住,把她的命珠养住。又留恋地顿了顿,顾茴才把手移开了。四百年了,她与她的命珠只隔着一层皮肉,还有一颗跳荡的心。想到命珠归体,脱凡成神,顾茴觉得激荡,她似乎已隐隐能够感觉到,开启巫山,指日可待。 这样近的距离见过自己的命珠,好似沐浴了一场巫山洒下的光,顾茴觉得今日没有白来这山崖。只是,看着眼前这人和他身后拖着的那一个,腻歪。 顾茴还没说告辞的话,白瑶就已按捺不住从黑暗中冲出来,伸手指着顾茴,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好像顾茴做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顾茴往旁边站了站,最烦被人指着。 二十年过了,这人也并没有多大长进。 修了两百多年的仙了,还以为这是凡间?往黑暗里一缩一躲,就以为自己藏起来了.....藏在那里就跟黑暗里亮得一根火把一样,气息都收敛不住还学人藏。 顾茴却没想到,隐匿于暗处还能不被她这个最擅长隐匿的人发现的人,目前为止只有一个。 巧得很,那一个还真在现场。也确实,顾茴一点都没发现。 今晚陆湛本该是离开南山的,他最讨厌这样人多的时候,吵得陆湛头疼欲裂。 原来一个南宗,就能让那些看似稳健的宗门掌门长老内里翻了天,陆湛竖起屏障,可那些声音欲望虽模糊成一团,但一阵阵闹哄哄响着,没个头。 鸿蒙一顾 第54节 放在以往这样场合,本该抬脚就走的陆湛,却始终躺在南山深处一个粗壮的树干上,微微闭着眼,不知在等什么。 直到山崖边顾茴现身,陆湛一下子睁开了眼。 他来到时,正好看到纱灯下那个巧笑嫣然的人,把手放在了对面道君的左胸处。 第47章 (三合一) 彼时,南山之巅,月淡星疏。盏盏浮动的轻纱灯,柔和了灯下人的面容。 陆湛看到崖边两人相对而立,视线相交,女孩几乎是在哄劝,是在轻抚。 明知神女一旦轻哄,必有所图,且所图不小。可那一瞬间,这一幕入眼,情感跑得远比理智更快更迅猛,窒息感几乎是瞬间攫取住幽王陆湛。陆湛不自觉抬起右手往下扯了扯领口,胸膛起伏中他几乎有些看不清山崖边的两人。 他明明已强大如斯,明明立于南山之巅,可他却好像又回到那日,终于再次找到巫山,看到了穷桑树上的顾茴跃下,他正要上前接住,却看到顾茴落在另一人怀中。那一刻,他才发现穷桑树下还有一人,不是别人,正是三生石上与顾茴命格缠绕的命中人。当时的陆湛就是这样一下子被一种手足无措的窒息感笼住,慌张地藏身于山石之后,几乎是跌跌撞撞离开巫山。 他好像看到在这漫长的时间长河里,他无数次伸出手,要喊出她的名字,但每一次她都是眼睛一亮,朝着那人奔去。 三生石,三生石,三生石上定姻缘。 万年前的陆湛,不信。他看着三生石上她和别人的名字,还是选择燃烧体内鸿蒙之气,逆转时间而来,他想,这一次他要做第一个见到她的人,他要做第一个与她定下姻缘的人。 他是第一个,是神女第一个见到的山外人。 在封闭神格的那场轮回中,他再次燃烧了鸿蒙之气,改写属于顾茴与那人的剧本,成为先见到顾茴守着顾茴长大的人。 可每次都是一场徒劳,他一次次看着他们并肩立于月光之下,两两相对。 一次又一次。 体内有什么东西翻滚上涌,陆湛狭长的眼尾被烧成红色,他放任心口溃烂再次扩大,但他却不容从中升起的声音说话。 来自陆湛心口溃烂处的那道声音呜呜咽咽,仿佛被人死命扣住咽喉不得发声。陆湛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额际隐有青筋跳动,但他就是死死扣住那道声音,直到确定那声音再也不会说出他不想听的话。 黑暗中的陆湛这才缓缓松开了扣紧的左手。 他心口的声音发出一串痛楚的嗽声,虚弱得仿佛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大战,“.....疯子.....你是个疯子.....咳咳.....捏死我.....你也活不了.....咳咳咳.....” “疯子.....疯子.....” 陆湛无声,那道声音终于不敢挑衅,慢慢缩回了陆湛的心伤口处。 这时有人跳出来,安静的山崖边一下子从两个人的无言相对变成三个人的热闹。 陆湛也从黑暗中走出,启唇唤顾茴名字,他说:“夭夭,过来。” 突然出现的人让崖边三人都一惊。 沈遇第一反应就要拉住顾茴,白瑶摇着头,泪珠子哗啦啦掉,心碎成了渣渣。陆湛看着另外两人反应,只挑了挑眉,轻嗤了一声,蝼蚁,蠢货。不过扫了他们一眼,陆湛的视线就全落在顾茴身上,他的左手蜷了蜷,等她来。 顾茴听到这凉凉的声音,脊背一凛,慢慢转头,对上了陆湛看过来的眼睛。他此时已经站在纱灯晕黄光下,顾茴看到他浅淡的眸子无波,过于苍白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她。 顾茴快速眨了眨眼睛,抬步就朝陆湛走去。 一边沈遇伸手去拉,却落了个空。 在沈遇伸手的瞬间,顾茴垂下的左手迅速闪躲开,他还没弄清发生什么,对面幽王一击就到,沈遇迅速抬手去拦。 两道气流在空中相交,激起碎石乱飞。 这次陆湛才再次看了一眼沈遇,极俊美苍白的黑衣青年露出一个明晃晃嘲讽的笑。 陆湛那看似挟雷霆之力实则无伤大雅的一击,对着的不是沈遇,而是一旁的白瑶。而沈遇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迅速去挡,因他知白瑶修为最低,最弱。 乱溅的碎石落下,山顶恢复安宁。 而这一击一挡之间,与沈遇错身而过的顾茴早已远远离他而去,来到了陆湛身边。而对面,站着惊魂未定的白瑶,扯着沈遇袖子喊“师尊”,对她来说刚才是太险了一些。 顾茴几乎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发生什么。她知陆湛脾性,对陆湛这一击的力度和目标一清二楚。她更知沈遇德性,知沈遇和白瑶之间黏黏糊糊的拉扯,这一击白瑶必然懵住喊师尊,而沈遇必然去护。 各自站定的两边人,在落下的砂石尘土之后,看向对面。 这一刻南山峰顶山崖边,淡淡月光下云海涌动。两两相对的站位,让沈遇觉得好似荒腔走板的宿命,只是这一切到底如何发生,他居然毫无头绪,他觉得好似每次都错了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从最开始的错过,到后来的错了,错到最后,错成此时局面。 两两相对,但她不是站在他身边,而是站在他对面。 他苏醒归来的公主,站在另一个人身边,面上有同另一个人如出一辙的矜傲。对面两人一高大,一娇小;一个是肃杀的黑,一个是充满生机的碧;一个是蔑视厌倦世间万物的冷淡苍白,一个是总带着淡淡惊奇打量世间一切人与事的专注热情。可此时,这对面两人,居然让沈遇看出一种让人心慌的和谐,同样勾着一丝轻笑,只不过一个笑得嘲讽挑衅,一个笑得——似乎一切如她所料的云淡风轻。 修仙之人欲要破境,首先做的第一件事是斩断尘缘,凡间前尘尽忘。沈遇除了与他携手求道的公主,早把大楚的一切尽化作前尘旧事,压成一把灰,扬在风里,从此世间再无沈公子,只有得道的道君。可此时,他看着这个站在他的公主旁的黑衣男子,有种莫名的熟悉。 沈遇压制着蠢蠢欲动的心魔,无暇分心多思。他第一句话说出的是他最直觉的感受: “这不对。”公主站在那人身边,这不对。 可惜讽刺的是,沈遇此时只知这不对,竟然忘了他身边正站着一个两眼泪汪汪一心只望着他的小徒。可惜这人皇命格的清冷道君,居然不知道,一切,早已不对了。如同他欲要伸手拉住错身而过的顾茴,可只得收手去救无力自保的白瑶,错与错过,同时发生。 三生石上,他与公主的姻缘线早被人斩断,早有狂傲疯魔的神祇,在他与旁人的命格里扯上了红线。纵是人皇与神女,在那人眼里,也不过是可以拨动的棋子,所谓累世姻缘,正好堪作疯魔人的游戏。这是杀了战神以后,他无趣的神生找到的新的游戏。 只有绝对顽强的意志,能够在这样的拨弄下始终咬牙走向既定的人,走向既定的归宿。可惜,人间贵胄如人皇,有人的丰富,亦有人的软弱。好好一出缘定三生的情有独钟,偏偏走成白月光与朱砂痣的两难选择,让那拨弄命运琴弦的手,一边对抗反噬呕出的血,一边带着唇角的血笑得拍案,笑得捧腹,笑得疯狂。唯一让九天上那人意外的,是注定该无欲无情的鸿蒙,偏偏逆天也要走向本该与他无缘的神女。这人的疯,让九天上从上古而来的神祇都不敢轻举妄动。 陆湛就是这样走到今日,走到神女的身边。那么多注定背道而驰的时刻,但凡有一次,他有些许的软弱,都没有今日南山峰顶与神女的并肩而立。 神女随着陆湛开口毫不迟疑地走来,让幽王陆湛窒息散去,紧绷的神经一松,通体舒畅。始终紧抿的唇也松了,始终不耐烦的眼也有了兴致,尽管烦透了对面两个人,如今他也有心情嘲上一嘲,或懒懒挑眉看上两眼。 清风明月,这才对了。淡淡月光,点点纱灯,这才应了景。 听到沈遇那句无力的“这不对”,陆湛笑了,噙着独属于陆湛的讥诮笑容,应他:“这很对。”这样才对。人阻他,他可以杀人。天阻他,他可以逆天。 鸿蒙之子,无亲无故,无牵无伴,本该无情无欲。可一场鸿蒙境,神女偏偏入了他的轮回,进了他的心。那一世该在世人唾弃中成无上功德的佛子,成了无上功德,免了世人唾面,也生了欲,动了心。至此,神女在混沌轮回于世道人间的鸿蒙之子心中,扎了根。 就连神,度过的所谓长生,也不过是一条线性的时间。只有与世同生同长,同灭同亡,不断孕育又毁灭的鸿蒙,能在时间的轮回中穿梭,尽管代价惊人。可陆湛感激这个力量,让他能够找到她的开始,追逐她,让他坎坷痛楚的永生与她相伴在同一个世间。不再混沌,不再漂泊,因为从此他有欲有情,有了一心所向的人。长生漫漫,岁月无涯,而他有了岸。 她名顾茴,小字夭夭,居巫山。巫山人称她神女,世人叫她山鬼。 她是至清至纯的鸿蒙,爱慕的人。 陆湛转向顾茴的时候,脸上嘲弄、眸中讥诮顿消,他浅浅的眸中还像化开了岁月,只有足够悠长的岁月才能让一个人的眸光那样深,是深沉,也是深刻。这一刻,陆湛没有向往常一样借漫不经心的讥诮藏起自己,他看向她,在这一瞬间几乎向她袒露了整个的自己,袒露了他于无涯的时光中跋涉追逐,伴着无尽痛楚等待沉睡的神女苏醒,一次次等待只为求一场处心积虑的遇见。 第一次在这人面前,神女走向了自己。这让陆湛勇敢,也让陆湛脆弱。看向顾茴的那一个瞬间,他藏了他的脆弱和对无常命运的畏惧,勇敢的袒露他早已藏不住的爱慕和思恋。浅淡的眸子,如涌动的云海。 顾茴觉得自己几乎要陷入一场涌动的云海中,她不觉抬起右手置于自己左胸,她几乎要以为那里有什么怦然而动。这种错觉,让顾茴忍不住笑了,她太想有一颗心了,都臆想出心跳动的感觉,可惜转瞬即逝。 两人旁若无人的注视,让沈遇恐慌不安,他向顾茴道:“夭夭,这不对。” 顾茴转身看向对面两人:这哪里不对,她觉得陆湛说的很对,这才对,不过哪里是有些不对。沈遇见她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微微的疑惑,一下子让他想起当日闹脾气的公主,不让她吃街头卖的果子,她偏要学路人往自己衣衫上蹭一蹭就放在嘴里咬,还很有理的对他说:“为什么他们可以?你去,你别光管我呀,你去管住他们,你看看他们听不听。”咽下果子接着又嘟囔一句:“从早上到这会儿,我都听话了,听话了好多事。你看看他们听不听,他们一件事都不会听。”让旁边的沈遇一时间劝不是,放任也不是,想笑又不能真给她看出自己想笑。看着她嘎嘣一口挑衅一样又咬了一口果子,含在嘴里,左腮鼓鼓的,就那么看着他。忖度出他大约不会真的为这件事跟她生气,这才慢慢地试探地吃下那口果子,而眼睛却一直盯着他,好像要弄明白,这到底是不是错的事儿,为什么别人就能呢。她亮晶晶的眸子里,连试探和挑衅都带着困惑,她始终有想弄清的东西。 眸光中微微的习惯性的困惑,是她对一切人间的人、人间的事习惯的姿态。 沈遇再次看到这种熟悉地让人怜爱的困惑,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日,还是那个对一个果子都耐心十足的沈公子,声音放轻了,语速放慢了,谆谆教导:“夭夭,此人不可测,不是良人,你离他远一些。” 哦顾茴知道哪里不对了,她的眸子一亮,清明了。她同对面人道:“首先,你不该叫夭夭,要呼宗主,顾宗主。”看着对面人陡然惨白的脸,她继续道:“其次,道君,你回回头,你的小徒望着你的眼睛多情得能滴出水来,看向我的时候恨不能捏死我,只可惜她只能想想,她连我的门人都打不过。” “最后,”说到这里顾茴笑得灿然,“我今日不同道君说这天上纱灯,我同道君叙一叙你们师徒两人身上千块上品灵石一尺的火浣布吧,整个修真界,只有两位裁来做了常服,日日穿着。这样的料子,正合清冷的仙君,也合天真无邪的小徒。两位眼光,委实不错。” 听得她身后陆湛都忍不住去打量对面两人衣袍材质。 顾茴回话毫不客气,可沈遇偏偏看她依然是满目纵容,任她出气。顾茴了解沈遇,沈遇何尝不了解顾茴,他知道跟公主争是讨不了好的。 沈遇眼中的了解和笃定,看得陆湛眼皮一跳,已不想再听这人往那些让他不愿听的旧事旧情上扯。想到旧情,再看对面人模狗样的道君,陆湛是如鲠在喉地烦,不耐烦道:“走了。”用不耐烦掩饰他止不住的不安。 好在随着他话落,就听顾茴冲对面两人摆手:“走了!” 不容对面两人做任何反应,陆湛和顾茴就已转身,两步就不见踪影,离开了山崖。 沈遇还要去追,却被身后白瑶扯住,听到她虚弱的声音显然还是受伤了,沈遇待要不管,却知道宗门里如今没有人待见白瑶,留她一人在此,还不知她又会出什么事,只能抬手先为她疗伤。 感受到来自师尊精纯的灵力,白瑶面色渐渐回复,睁眼含泪欲喊“师尊”,却看到对面师尊脸色从未这样冷过,她那句“师尊”一下子被噎了回去,只含泪委屈看着眼前人。 看到白瑶无事,沈遇立即起身,躲开白瑶再次伸出要扯他衣服的手,几乎瞬间就已走远。 白瑶一震,这是两百多年来师尊第一次舍得把她独自抛在这样一个危险的地方,她喊:“师尊.....”委屈的泪水滚滚而下。 可这次沈遇却无动于衷,只远远站住,对她道:“白瑶,你当好自珍重,真的别再拿自己安危赌气了。”顿了顿,他说,“为师该等的人,回来了。” 说到这里,不知沈遇想到什么,始终冷淡的道君面上露出一个白瑶都从未见过的笑容,这一刻仿佛她的师尊不再是修行几百年的道君,好像只是一个人间清隽公子,想到了心上人,“我以为她再也不在了,可她回来了。”他以为这广阔天地,悠远的长生,只有魔窟下她的一抔尸骨残息。 她回来了。沈遇眉间似展似蹙,有些事错了,可修道的一生,是那样长,长到总有机会重新走上那条对的路。他求长生,本就为了同她长相守。如今不能相守,没关系,他和她还有长生,他就用长生走向她,再谋一场长相守。 白瑶看着师尊那个笑容,那样好看,看得人心痛,呢喃:“师尊.....” 似乎被这一声喊回了现实,沈遇没看白瑶,却看向前方,正是幽王同顾茴离开的方向,除了一片幽幽黑暗,他什么都看不到,直到此时,始终狠狠弹压的东西随着沈遇气息一松,噗一口血吐出。 急得白瑶忙上前要扶师尊,却被沈遇伸出手阻住,月光下面色苍白的道君再次笑了。 白瑶再次愣了,她以为她见过师尊的笑容,原来她从未见过,师尊原来会这样笑呀。 沈遇带着清浅如在梦中的笑容,仿佛喟叹一样道:“到底,她回来了.....”错了,没关系,她回来了。有她,有时间,沈遇想,一切没那么糟。 山风吹过,白瑶觉得彻骨的冷。 她听到她的师尊轻声对她说:“白瑶,待我同她结契,她要不喜你,你就不要再住青云峰了。”说话的人虽然笑着,说到那句“待我同她结契”笑容却好像苦到人心里,又是一口血呕出,沈遇看着前方无边黑暗,轻轻问道:“好不好?”不知是问眼前人,还是问那早已消失的人。 道君自觉她在就有希望,可为什么这希望都带着绝望的味道,如同口中腥甜的血。可他不怕,他与她,曾那样有缘,曾也是翻越绝境,才得携手。 白瑶看着她心心念念恋慕的师尊,只觉冷。 另一边,顾茴跟着陆湛一直往前走,她抬头看了看前面始终不说话的陆湛,感觉这人好像专找黑的地方走。不知走了多久,走到这熟悉的南山都让顾茴觉得陌生起来,她怀疑自己跟着陆湛在黑暗中翻过了无数山头..... 从月上中天,走到月亮彻底沉下去,黝黑的天幕慢慢带出了些黎明将来的深蓝。 黑夜已尽,黎明未来。 顾茴看到前方是峭立的岩石,一棵苍劲的松树长在岩壁间,松树下是无尽的深渊,他们从一个山崖走到了另一个山崖。 她静静抬头看她前面的人,山崖边的人,那样骄傲的陆湛,顾茴第一次认真看他的背影,他的背影显得那样孤寂。 “我就是想看看,拿不拿的回我的命珠。”顾茴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解释,可她就是忍不住这样说了,她不想看到这样寂寞苍凉的背影。 陆湛转身,模糊的光线中,他们该是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我知道。”他知道。陆湛的声音很平静,但他看着眼前这个人,指尖却微微发颤,他陡然发现,自己如此脆弱,明明神女都走向他了。可为何人皇只是露出旧日同她说话的语气,他就惶恐不安。 人皇与神女有太多的记忆,太多的纠缠。陆湛想,他也有的,虽然不多,但他也有的。只是本就不多的牵连,还有好些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记忆。 越是靠近,他越是惶恐。他不知道这个故事最终会走向哪里,如果得到,再失去,会更难受吗?会更难受吧。这一刻,天不怕地不怕的陆湛,畏惧宿命。 陆湛死死凝视眼前这个人,他突然道: “我们何时结契?”既然她是他的。 结契? 顾茴一下子想到了陆湛为她取回缔仙草的那个晚上,她只眉间微微皱了皱就立即展开了,她抬头问他:“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契。顾茴有些微微的茫然,她想如果是她,她会选剑骨,剑骨还不够,她会从巫山宝库里再挑,他们巫山宝库里什么没有。 鸿蒙一顾 第55节 “好不好?”结契,好不好。陆湛笑笑地问她。 结契——也好,强强联合,自古都是最好的选择。她曾问过父神,她该为巫山选一个什么样的道侣。父神说,不是为巫山是为自己,选她欢喜也欢喜她的。 顾茴从陆湛看到陆湛身后的松木深渊,看到茫茫天际,她曾选过她欢喜也欢喜她的。父神却没有告诉她,如果这份欢喜变了怎么办。顾茴想,父神的答案,也不一定都是正确答案。 顾茴点了点头,好像生怕对方看不清又立即道:“也好。” 也好,两个字。明明说的是好,明明对面人答应的这样痛快,陆湛依然在幽幽微光中无比仔细看着顾茴,听到她答他好,在梦中都不敢想的事情,此时他明明得到了,陆湛苍白面容露出欢喜的笑,可他心口疼得几乎快抑不住。 “什么时候?”陆湛任由那疼肆无忌惮,依然固执地看着顾茴,轻声问她。 “待我重启巫山后,你说好不好?”顾茴认真跟他商量。 “好。” 陆湛轻轻拉顾茴拉在怀中,猎猎山风中,他感受着怀中人的平静,也感受着她平静下掩盖的那微微的茫然。三生石刻不上他的名字,而她的名字与旁人相伴。陆湛闭了闭眼,收紧了怀抱,他不管,他抓到了,现在,她答应与他结契成道侣。 其他的,他不管。 他不怕人,不畏天。宿命?宿命,不合他意,他也要强求再强求。 天际,黎明将临。 遥远的南方天际,有一片巍峨连绵的宫殿,琼楼玉宇,有彩衣仙子不时从中穿行而过。最金碧辉煌的那处,正是南方帝君的居所。此时殿内的帝君正斜靠在寒玉床边,旁边一个白衣女子正垂头把灵药扑在帝君手臂伤口处。 女子抬头,眉眼精致动人,轻声细语道:“是哪方神兽,竟能让帝君流血。” 床上阖目的人懒懒道:“什么神兽能伤本君,不过是反噬还没结束罢了。” 说到反噬,女子嫣红唇瓣蠕动了一下,她打量此时帝君神色无异,才慢慢说道:“自那日薜荔手串离体,瑶瑶气运是一日不如一日.....”说到这里她又看帝君神色,见帝君依然阖目神情未变,才继续道:“咱们就这一个女儿,帝君倒是多上心一些。” 南方帝君睁开了眼,抬手捏了捏白衣女子的下颌,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慢声道:“还要怎么上心?她想要那人,本君就把那人送到她手里,玩够了回来就是了。” 白衣女子是名为白姬的半妖,此时凄凄道:“我是怕女儿在那方世道受苦。” “他的女儿都经得住苦头,我的女儿反经不住?”帝君看着白姬声音冷了些,捏住白姬下颌冷冷问道:“连你,都觉得我不如他?” 白姬一震,明明说的是女儿,怎么又提到了战神,看到帝君脸色不好,她急忙道:“帝君自然更强,要不然也不能败了战——”话还没说完,帝君彻底寒了脸色,一松手起身离开了寒玉床,白姬跌在一边,茫然回头,对上帝君看过来的冷冷目光,听到帝君一字一顿道:“我说过,不要再提!” 白姬这才确定,不仅是当年旧事不要再提,连帝君败了战神这件事也不能提。她实在糊涂,明明一直以来,帝君处处跟战神比,誓要屠战神,为何真杀了战神后,反而再听不得人提起。 只见帝君太阳穴处突突跳着,眉眼凶狠,似乎要杀人。 白姬再不敢多说。 好一会儿后,帝君才重新平静下来,大约是牵动旧伤,咳了两声,坐在了平日最爱的白玉椅上。白姬安静来到帝君身旁,从帝君旁边顺着帝君视线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天际云海翻涌。 南方帝君看得出神。 久伴帝君身侧的白姬,很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提要求,可以说一说女儿,动一动帝君的为父之慈。 白姬温柔说女儿:“咱们孩子就是死心眼,我只是怕那道君到底辜负孩子一腔真情。”她的女儿白瑶,当年下去玩耍,偶见奔赴巫山的人皇,一时看呆滑了一跤,被人皇扶了一把。哪知就这一眼一扶,这孩子从此就对人皇上了心。她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与人命格缠绕的人皇!也就是她有个帝君这样的父君,就是强大如帝君,剪断那两人缠绕姻缘也遭了天地法则反噬。可帝君愿意,封印女儿血脉记忆,送她入轮回,与人皇成就一段情缘。 人皇命格贵重亦中正,走得是最顺畅的通天路,行得是最正的道。这是天下有女儿的父母最好的托付,白姬疼女儿,疼得心头肉一样,自然想给女儿最好的,更何况这最好的还恰恰是女儿一眼相中的。可偏偏,这最好的被巫山择定。好在,她的瑶瑶啊是帝君的女儿。自然只有她的瑶瑶不要的,哪里有要不到的呢。 南方帝君看着云海,淡声道:“真情?我早告诉过你,世间无真情!” 说到这里帝君转头盯住白姬:“你不是都看到了?不是说人皇与神女是注定姻缘,十世真情,又怎样?还不是散了?”说到这里帝君轻轻笑了,“两百年,就散了。” 他脸上笑容更大:“真情,说得好听,也不过是多了份三生石上的缘分。”兜兜转转总能遇见,他偏偏要拿走这缘分,他偏偏就要看看这十世真情没有天定缘分,是个什么结局! “还不是变了?”帝君抬手轻轻揉了揉白姬唇角,样子温柔:“不要信这些,留在这里,哪儿也别去,我陪你看云海,不好吗?” 白姬不敢出声,她知道帝君又有些疯魔了。 帝君把白姬小心搂在怀里,低声喃语道:“.....紫苏,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 如同对梦中人一样轻声问道:“你是不是看到了,没有了红线牵着,痴情如人皇也终会变心.....十世盟约,百年就可以生变.....你看到了吗?” 帝君怀中的白姬乖乖回:“看到了。” 她确实看到了,有红线牵引的人总是能阴差阳错不断遇见,而没了这份缘分的人皇和神女,所谓真情也脆弱得很。帝君只做了两件事,就把他们彻底拆散了。 一件是当日两人出逃之时,帝君让后面追兵射出来的箭偏了一寸。本来是擦着沈遇飞过去的箭,深深入了沈遇左肩。 一件是给女儿白瑶和沈遇之间牵上一根线,虽不是月老红线,却能让他们遇见,不断遇见。 如同帝君说的,拿掉上天给的缘分,哪里来什么真情。果然,帝君两个动作,就让道君移情。 偏那一寸,就让沈遇入了死地,就让神女失了命珠。失去命珠的神女,如同一个珠子,一日日黯淡无光。而神女坠魔窟后,悲痛欲绝的道君遇到了长相似神女几分的白瑶,一举一动,眼中光,脸上笑容神采,似的不是失命珠后黯淡的神女,似的都是最开始那个神女。 有那线牵引着,无论人皇命格的道君行到哪里,他的小徒白瑶都能找到他。 一个明媚的光彩照人的半神少女,一次次寻到你陪伴你,日日用整个身心爱慕着你,总是用那双你以为早已失落的亮闪闪的眼睛追随着你,凝视着你。 百年的岁月很长,里面有数不清的日日夜夜,足够一个人动心。 白姬只是没想到,神女居然还能爬起来,爬起来还能坏她女儿的事儿! 温柔的白姬依偎在帝君的怀里,下巴乖巧地搁在帝君宽阔的肩膀上,她却睁开了眼睛——没有人,能欺侮她的女儿! 下方的白瑶已经随青山宗人离开了南山,此时她正在青云峰顶自己房中,本来无心睡眠,一遍遍徘徊着,不知找到她的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人明明是个让修真界很多人都避让的狠角色,为何会对自己行那样大礼,尊自己为主?她不该跟那些来自魔域的人走得太近,可白瑶想到师尊,死死咬唇,是顾茴逼她的.....是顾茴一直以来逼她的..... 白瑶胸膛起伏,情绪激荡,咬唇坐在床榻边,死死攥着手,却被突然的困意席卷,慢慢沉入梦中。 白姬不敢干预一方世界运行,这非她一个半妖能做的,天道反噬,除非帝君救她,也完全不是她一个半妖承受得起的。可白姬却能偷偷动一动她女儿,她悄悄除去了女儿的血脉封印。 白瑶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已记起前世今生。 睁开眼的白瑶想着曾经发生的一切,想着如今被顾茴迷惑的师尊,前世明明她与师尊相守,师尊为了他与天下人为敌,为了他从大婚现场离开,为了她入魔域! 可是师尊都忘了! 都是顾茴! 她早就觉得二师姐不对劲了,果然是顾师叔,处心积虑一点点夺走属于她的一切! “砰”一声,一个白玉盘摔碎在地面上,破碎的玉片连同盘中一颗颗拇指盖大小的灵果在地面四散分开,扬手摔了白玉盘的白瑶冷冷看着,冷声道: “顾茴!你欺我太甚!” 死里逃生居然换了个身份杀她的毕方,勾结幽都杀一心为她的皇甫。不断的晋阶出风头,当众舞出桃夭剑,还不是为了吸引师尊目光,处心积虑拆散她与师尊! 明明,前世师尊那么疼她欢喜她,他们冲破重重阻隔,经历那么多才终于走到一起! 想到师尊那日在南山说的话,白瑶眼都红了,拼命摇头,她一定要让师尊知道顾茴破坏了什么,她一定要让师尊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那些生死相依,那些煎熬着两个人的肝肠寸断。直到她堕魔成魔,师尊才明白他心中所愿是她白瑶。那日师尊追上她,对她说:“白瑶,上天入地,你我同往。”她说:“我是魔。”师尊轻抚她发,那样深情答她:“你永远是我的白瑶。” 白瑶此时都能清清楚楚记得那日看到漫天大红中,师尊最终向自己走来,她满心的激荡和欢喜。那一刻师尊深深看着她,让她心尖发颤。 可这一切美好,都被顾茴处心积虑破坏掉了! 让白瑶如何甘心! 那个魔君柴郡说她有半神血脉,白瑶抬手看着自己白皙手面上淡淡血管,里面流动的是——神的血。 原来她才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她有母亲父君,是九天最贵重的小公主,却被人这样欺侮!白瑶倔强地擦掉眼角委屈的泪水,她记得母亲曾说过,上古秘境中有一柄时光镜,能看过去。修真界即使有人知,也无人寻到,即使有人寻到,也用不上,因为它乃神器,需神血开启。 她要拿到那柄时光镜,以她的血为师尊开启。她要让师尊看到他们曾经走过多少风雨,多少隐忍思念,多少心意相通,多少只属于师尊与她的爱恋甜蜜。 她必要师尊亲眼看到,今生的顾茴曾毁掉了什么! 这日,白瑶再次离开了青山宗,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小师妹又闹脾气了,却没人知道她暗中寻到了魔君柴郡。 魔域曾有七位魔君,都以其中一位为尊,没有人知道那位魔尊的名字,他也不需要名字,只以魔尊呼之。他甚至从未露出真容,始终以半截银面覆面。那位统御魔都的时候,令整个修真界都瑟瑟发抖。其他六位魔君更是言听计从,魔域把“强者为尊”贯彻地更为彻底。而那位魔尊,是真正的强者。 直到两百多年前,魔尊陨落,魔域重新形成七魔君共治的格局。其中最野心勃勃的就是魔君柴郡,他终于再次等到了属于他和魔域的机会,他带着魔尊琴瑟和魔尊仇日,一同单膝着地,认白瑶为主。有这半神血脉,他们终将炼成十二重天魔功,一统修真界。 而白瑶的要求,虽棘手,但作为想要号令魔域、一统修真界的柴郡,他早已想动一动这个沸沸扬扬的宗门和那个被奉为天骄的顾茴。 只待上古秘境名额争夺落幕,他们就可以着手对付南宗和顾茴。 上古秘境将开,这是整个修真界所知的最古老的一个秘境,据说里面藏着神的秘密。 不同于其他秘境,这一秘境却是有进入名额限制的。争夺上古秘境的名额,是当前修真界的另一件大事,这一次主场却不是在青山宗,而是在凌霄宗了。 修真界最近关心的都是各宗门能拿到几个入秘境的名额,尤其关注新成立的南宗能拿到几个名额。南宗的第一次出场,被关注,也被掂量。 一个宗门想要立足不是靠一个人就可以的。 南宗,到底是一个天骄的狂妄,还是一个大宗的崛起? 所有人都等着南宗给出的答卷。 第48章 凌霄宗正门洞开,两边弟子整肃而立,每有来人就有人上前核对身份,核实后很快被引入凌霄宗,又有新的青衣弟子上前引领,安排入住。井井有条,俨然第一大宗门气派。 凌霄宗掌门遥遥看着这一切有序进行,双目灼灼。在他的手上,凌霄宗终于摆脱了几百年来修真界老二的位置,再次成为修真界第一大宗。在这个资源匮乏、灵力稀缺的时代,领先就意味着能最先享有如今修真界有限的资源,意味着能吸引最优秀最有潜力的新人弟子。而落后者,想要往前乃至超越,只会越来越困难。 在凌霄宗掌门看来,青山宗再不足为惧了。他要注意的是——这时他目光一紧。 凌霄宗门口一阵骚动,刚刚到达的正是最近风头正劲的新宗门南宗。、 巫山封印以来,这些日子是刑天纸魅六人最快活的日子,他们终于能光明正大走在一起,再无需对自己身份遮遮掩掩。开启的遂木空间为南宗提供修炼的灵力支持,背靠少主和幽王,又有了一日日壮大的南宗,他们再也无需恐惧黑丹的暴露。 这六人一出现,立即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既因众人对顾茴和南宗的关注,也因这六人行在一起着实惹眼。纸魅欢欢和胡不依三人的容貌过于出众,平日就是其中一个都让人移不开眼更不要说如今是三个一起。而旁边的牧野刑天,高大内敛,稳稳地压住了这支过于耀眼的队伍,另一边的朱不离去掉了所有伪装,扛着铁耙,自在地走在队伍中。 这几人,耀目离奇,又有着说不出的和谐。 不少人一看到朱不离立即就想到了黑丹,再看另外两个传言中身负黑丹的人,此时正怯怯笑着的欢欢和正团着一个果子朝凌霄宗门下人看过来的桃花眼少年,这些人立即明白传言不虚,南宗这几人恐怕都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黑丹。 几人旁边的是南宗顾家,更是让人感叹,曾几何时,争夺上古秘境名额这样的大场面,顾家都不一定能拿到入门帖子,别说参战,就是观战,顾家的资格都有待商榷。 如今南宗顾家已经是第一波帖子就要请到的对象了。顾家三房那个被认为不成器的儿子,眼看着修为也进益了,如今再看,哪里是不成器,表面看还是曾经那副看到谁都笑脸招呼到处打哈哈的样子,实际行事是滴水不漏。从他嘴里能听到的,都是他想让你知道的,南宗不想让人知道的,花再多心思在这个少爷身上,也是一个字都听不着,反而被他打听走一堆东西..... 成器与不成器,有时候差的不在人,而在机会。 乘南风而起的不光有顾家,还有合欢宗。看看,与南宗前后脚到达凌霄宗门前的合欢宗,一到了就跟南宗队伍聚到了一起,听说合欢宗不少弟子都得到了前往南宗共同修炼的机会。凌霄宗弟子中有人趁机把自己知道的对旁人说,说的就是合欢宗与南宗的渊源,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的鹤顶山之行,再到后面的岁古秘境结盟。 还别说,合欢宗和南宗不光弟子相处融洽,聚到一起看起来还格外和谐,都是修真界长得最出众的那一拨人,一时间在凌霄宗门前形成了一幅男俊女美的动人画卷。 人人说的都是南宗,让好些不服气的宗门弟子撇嘴道:“光好看出风头有什么用?是上品灵石还是徒有其貌的大理石,还得看实力!”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很多抽中比试对象是南宗弟子的,个个都摩拳擦掌要给对方好看,灭灭南宗的气焰。 但擂台一开打,他们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在这个金丹元婴都越来越稀缺的修真界,南宗六个核心弟子,不是元婴就是化神,,而那个显然是几人中大师兄存在的刑天,被人惊骇发现已经濒临化神后期。 就是最弱的那个叫欢欢的女修,也是实打实的元婴,放在别的宗门这修为妥妥够格当大师姐的存在。 此时已经到了比试第六日,擂台上的朱不离把大铁耙子一挥,大开大合,再也无需掩饰自己的出身来路,一身本事是想怎么使就怎么使,打得酣畅淋漓。 他的对手是凌霄宗九峰之一的亲传弟子,实力不用说,出身修真世家,最爱路见不平扶助弱小,在修真界中也是颇有名望的,人称邵公子。出身好长得好,资质好修为高,再加上为人磊落端正,是不少女修的心仪对象。此时被其貌不扬的朱不离压在铁耙下,观战台上不少女修心疼出声。其他人既有惊叹南宗弟子实力强悍的,也有人低声议论这个南宗弟子对邵公子出手实在太狠,把平时总是齐整端肃的邵公子打得满场跑,结果这人拎着铁耙就在看台上绕着圈追,太不给人留面子.....最后直接一屁股把人坐在下面,一拳一句服不服.....让风姿无双的邵公子一场比试下来,风度掉了个光。 鸿蒙一顾 第56节 看了六天比试,第一次见这样的打法,众人看得瞠目结束。不少人都去瞥看台上首的南宗宗主顾茴,南宗其他弟子也不这样呀,这个朱不离是不是得约束几分。南宗这位扛铁耙的坐得他们凌霄宗好好一位世家公子都快喘不上气了,就是想讨饶都说不出话来.....再说,公然讨饶也不是那么回事,这又不是门派大比或者生死擂,点到为止分出胜负就可以了。 其他人明里暗里去瞅南宗宗主,就见这位宗主托着腮看得津津有味.....旁边凌霄宗有长老不得不开口暗示是不是得给台上弟子递句话,胜负已分,就别打了,虽说台上南宗这个姓朱的这会儿全靠拳头砸邵公子的脸,并不会真的把人伤狠了,但伤害不大,羞辱性太强..... “顾宗主,顾宗主!”凌霄宗这边不得不提高声音,看得津津有味的顾宗主终于转了头,这位长老赶忙笑了笑,“您看看,台上这——,是不是您说点啥?” 顾茴旁边站着的是常常跟着她的胡不依,看着台上朱不离铁拳还朝着那个邵公子脸上落,一落一句:“服不服?”“记住你朱爷爷了吗?”好好一个公子,一张俊脸快被揍得比朱不离的脸还大了。胡不依好看的桃花眼一闪,为什么这么打这个人,那肯定是有旧怨呢.....不过,毕竟是台面上,他们少主一句话,这面子还是得给凌霄宗的。他们明白得很,一个宗门要立足不容易。 就见凌霄宗长老朝着台上给顾茴使眼色:您看看都这样了,您得说句话了。 顾茴果然很上道,立即明白了旁边长老意思,不就是说句话,她会,她可以!就见顾茴还起了身,凌霄宗掌门长老心道总算这宗主还是有顾忌的,有顾忌就好有顾忌——就听到这位年轻的宗主冲着下面比试台就是一句—— “打得好!”还冲台上抬头看过来的朱不离拍了拍手,“好!” 场上一静,都听到坐下的南宗宗主笑眯眯对身边的凌霄宗长老说:“您说得对,不能干坐着,得说句话,鼓励鼓励!” 一时间其他人的目光都聚在喜气洋洋的南宗宗主和脸色又青又白的凌霄宗长老身上,他们虽没听到凌霄宗长老说了什么,但应该绝不是让顾茴这时候鼓励鼓励..... 顾茴重新托腮慢悠悠看向台上,邵公子嘛,顾茴从胡不依那听说可不止一次了,把她巫山的人追得跟狗一样。她开宗就是为了让她的人有地方待,不用藏头露尾受人气,就是为了给她的人撑腰的。至于得罪不得罪,在这修真界,身负黑丹,震不住别人,得不得罪都是个死!她要担心的,不是她的人得罪谁,而是她能不能强到护住她的人。如果她南宗完了,绝不是因为她的人张狂,必是因为她不够强。 朱不离听到这声好,对着身下邵公子,咧开嘴巴笑了,笑得舒心极了,最后一拳狠狠挥下,低声冷笑:“当时不是追老子追得挺欢实吗?”伸出一双糙乎乎的大手拍了拍这位邵公子已经红嘟嘟胖乎乎的脸,呸了一声:“道貌岸然的狗东西!”这才站起身,朝着看台上的南宗人挥手。 这人跟他身后的世家曾追得朱不离不得不扮成大肚子的农妇,他扮相倒是很成功,可由于灵力枯竭,掩不住黑丹气息,这人家中有专门针对特定气息的追踪神器,装成流落寡妇混在村舍中的朱不离又被这人找到。这人还以为找到了又一个新的黑丹人,两眼放光,真是为了黑丹连大肚子的寡妇都不放过,那次要不是刑天及时赶到,他老朱就要穿着女装被人剖丹了。 朱不离见多了这样的人,满口仁义道德,但为了一颗黑丹,出手狠辣不比那些邪修魔修差。很多人都有两面,捂着一颗黑丹在修真界躲藏逃亡四百多年的朱不离,却见多了这些体面的正道之光的阴暗面。 他拎着耙子下了擂台,来到其他巫山人中间,心口那股戾气才算真正下去。 “舒坦些?”胡不依凑过去问,他们中最早暴露的朱不离,是被实打实追了四百年,他们哪个没见过朱不离的狼狈样子.....其中一次,让刑天都差点把命搭进去,好歹活下来,却没有灵石没有丹药,刑天硬是拖着伤口熬了十几年,差点连修为都保不住了,好在少主归来为刑天带来了上品疗愈丹。 想到那些东躲西藏的日子,胡不依咔嚓咬了一口灵果,漂亮的桃花眼沉了两分。直到看到上首同其他宗门掌门坐着的少主,胡不依阴沉的脸色才好转,又带上了笑,碰了碰朱不离,“以后再没人敢这么对咱们了。”朱不离也朝正专注看着比试的少主方向看去,朝胡不依低声道,“我还说收着点打,毕竟咱们这次来是给南宗打名声的,显得欺人太甚可不好听。” 说到这里朱不离咧嘴一笑:“是少主跟我说的,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别人想针对你的时候不管你做什么名声都好不了,别人需要你的时候——名声自然好了。” 胡不依舔了舔嘴角:“少主说得对,如果不能让人需要,那就——。” 朱不离同他异口同声:“让人怕。”让人知道,他们可不是好欺负的。 一连七日的比试中,众人见证了南宗的强悍,如果说下面的弟子还只是看到南宗核心六人的不容小觑,上面的各宗掌门和长老看到的却更多。 他们看顾家弟子,个个都有了不小的长进。 顾家弟子的进步速度,放在曾经的修真界是正常的。这个曾经要推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是一个灵力充足的修真界。可放在如今这个灵力匮乏至极,仅有的灵脉资源早已被各大宗门占据垄断的修真界,这种曾经正常的修炼速度,已经是一种骇人的异常了。 在大多数人都原地踏步,再难往前的时候,有这么一群人继续着原来的步伐往前,每一天都会甩下大多数人一截。你说,吓不吓人。 南宗的灵脉资源,比他们想象中的更丰饶。 凌霄宗掌门放在扶手上的手,不觉攥紧了一些。 南宗作为一个新成立的宗门,前来比试的六名核心弟子全部获得了上古秘境的入境资格,就连南宗顾家这一次也也有四名弟子获得秘境名额。 很多人都不觉看向南方,连绵起伏的南山蜿蜒在修真界的南部,南山之上崛起的南宗,再也没人敢轻忽。 凌霄宗的紫竹院,正是作为客院安排给南宗人的。蜿蜒的石子路两边种满了紫竹,风吹过时发出潇潇簌簌的声音,踩在石子铺就的小路上的顾茴觉得,这一片紫竹林怕有上万竿竹子。 紫竹很高,让竹林中的人显得都渺小起来,顾茴仰头看着比她高出那样多的紫竹,一竿又一竿。修真界的竹子不比别的,长得慢,能养出这么一片高大的紫竹林,这就是凌霄宗的底蕴,凌霄宗盘踞修真界的年头可真不少了。谁会是第一个扑上来的呢?是先试探性伸出手捏一捏南宗这个柿子软不软?还是直接饿虎扑羊,无论如何也要把南宗这块肥肉吞下去? 顾茴看着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紫竹林,细细思量着。 “你的桃夭宫旁就挨着一片紫竹林,你说过,你不喜欢那些竹子。” 突然出现在顾茴身后的人,是已经在这里等待许久的沈遇。 顾茴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会,依然仰头看着这一竿竿仿佛没有尽头的紫竹,看它们的叶子在风中摆动,好像一片绿色的海浪。 “你说总觉得竹子苦的很,你喜欢热烈的桃花,喜欢浓郁的绿,喜欢那些放肆得能蔓延成一片的草木。”沈遇看着前方人翠色的背影,看着她发髻上垂下的丝绦被风吹动,如今,想见她一面,真的是愈发难了。 “京城东南那家叫遥风的店,里面那把你看上的桃花扇——”他们第一次相见,就是在那里。谁也不会想到那一天大楚最受宠的公主会出现在那样一家不大的店铺里。 就像没有人知道那家不大的铺子是京城尚书府的三公子开的,正是常同沈遇一起饮茶的友人。那天是很普通的一天,两人下了值,都懒得再应付那些闹腾腾的朋友,躲清闲一样来到了友人这家店二层茶室。程三公子靠窗津津有味看着进进出出的客人,不时点评两句,沈遇始终低头翻着一本据说是前朝书法四大家之一留下的笔记,不过偶尔回应友人一声嗯。 突然程三公子伸手虚掩住他手中笔记,说是有人看上了那柄桃花扇。 当时沈遇转头往下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改变了京城公子沈遇的一生。在这之前,他以为他这一生都会过着这样的日子,品茶赏画研习古册,偶尔月夜抚弄一下古琴,无波无澜,平顺清贵过完一生。京城人都赞公子沈遇清贵,赞他有古士人之风,无论古琴字画,都是京中最佳。 什么古士人之风,那时候的沈遇之所以醉心于摆弄这些物件,不过是因为他觉得做人没什么意思,好在一生也不会太长,他想总能打发过去的。 然后在那个遇到顾茴的午后,他开始觉得一生太短。 就是那一眼,他看到那个娇娇俏俏的姑娘伸出漂亮的食指,指着那柄桃花扇,“我要它!”清凌凌的声音好像不属于这世俗人间,带着一种笃定和执拗,她要那柄桃花扇。 掌柜要价五百两。 五百两一柄桃花扇,任谁都能看出来店家的意思:这扇子,是不卖的。京城不少铺子里都有这样的物件,镇店不卖,被人问到会给一个高得过分的价钱,来人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楼下这个小姑娘却好像一点都不明白这些,她听了价钱只是点点头,就开始往外掏钱,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从里面倒出好些碎银子,看起来大约五两的样子..... 掌柜的嘴角都抽抽了,他看来人架势还以为这是直接要甩出五百两的银票子..... 小姑娘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荷包里居然只有些碎银子,显得比掌柜还惊讶,然后沈遇和程三公子就听到楼下姑娘问掌柜的:“这些钱,不够吧。” 这次掌柜的连眼角都抽抽了,倒是还镇定回答:“不够。” 程三公子当即没忍住扑哧就笑了,还笑得声音不小。 于是沈遇终于等到楼下姑娘转了头,沈遇条件反射往窗后一躲,然后就感觉自己一颗心都在扑通扑通跳,跳得好像再也停不下来。 他看到了她,同他想象中的一样。 他觉得自己见过她....反应过来,沈遇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对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姑娘找个见过的借口可笑,这一躲可笑.....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沈遇平顺枯燥的人生就改变了。 不同于沈遇的冷清,程三公子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嘴甜话多,跟谁都能说上话,喜欢他的小姑娘数不胜数。这会儿他就扒着窗子跟下面女孩道歉,说他不是笑她。 第一次,沈遇几乎有些不喜程三这见人自来熟的脾气,他发现自己甚至已经开始担心下面那个女孩会喜欢上对面的程三。 他听到女孩的声音: “你笑我也没关系。” 程三显然对下面的人很有兴趣,继续搭讪道:“是在下鲁莽了,姑娘有什么用得上在下的,尽管说。”这样的话,是明显的客套话,京中人都熟悉的很,或者说这世上的人都熟悉的很。 但就像女孩听不出要价五百两的扇子多不合理一样,她好像也听不说这样的客套,店里所有人都听到女孩对着程三公子惊喜的声音: “太好了,我正需要五百两呢。” 然后沈遇就看到程三僵在脸上的笑容,女人中从来大方从容的程三,大概永远想不到会遇到一个第一次见面就跟他要五百两的人..... 一时间店里静得吓人。 但显然这样明显的古怪安静都没有让楼下小姑娘觉得有什么不对,窗棂后的沈遇听到这女孩顿了顿问:“你是也没有五百两吗?” 还安慰程三:“没关系的,我也没有。” 这次沈遇抬手握拳掩唇,没忍住,笑了。 程三这下子觉得这小姑娘有哪里不对了,他笑着道:“你家大人没教过你?一把扇子五百两,你连价都不知道还?别说你没有,就是你有五百两买了回去也会被家里大人骂死的。” 显然程三这串话,女孩捕捉到了她认为的重点:还价。 然后程三和沈遇就听到女孩问掌柜的:“五两,卖不卖?”掌柜的没说话,不光是这价还得离谱,是连掌柜的都发现这个女孩只怕来头不小,一身衣服低调得很,但仔细看却是西边来的天水绸,最是柔软舒服,是拿着银子都没处买的好东西。尤其是,她似乎对银子价钱俱都陌生得很。 什么人长到这样年纪还不曾接触过这些,不管是五百两还是五两,好像对她都没有任何分别。 沈遇和程三也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店外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楼下沈遇和程三看着下面女孩,脸色都严肃了起来。尤其是沈遇,他一颗心都开始往下沉。 楼下的女孩一听外面动静一直自在的脸色整个变了,直接就往柜台上爬,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女孩就已经从外面爬上柜台,跳进了柜台里,往掌柜前面那个柜台空间里一蹲,整个过程利索得很,不管是楼下的掌柜,一边的小二,还是楼上的沈遇和程三都看愣了。 这样气度的姑娘,还不知到底是来自皇宫还是——陆家,掌柜怎么敢让她这么蹲在自己一届商贾下人之流的脚边,掌柜慌得汗都出来了,不停作揖退让嘴里叫道:“姑娘,姑娘快出来.....” 只能着急,却碰都不敢碰这样一个人。皇宫还好说,这要是跟陆家那位有关系,那他就是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那姑娘不仅没出来,还把自己拼命往里挤,使劲对掌柜嘘,让掌柜别说话,眼看外面人已经下马要进来了,那姑娘直接凶狠地“嘘——”了一声,然后快速小声道:“你别说话,也别怕,出了事本公——保你全家平安!”说着声音一软,“大伯伯,你现在先保我一程,别说话好不好?” 变脸速度之快,让见多识广的掌柜直接目瞪口呆。 沈遇仿佛还需要验证一样,从窗口看下去:果然是黑衣卫,是摄政王的人。其实看不看,他都知道是摄政王的人,能在京城里纵马的除了先前的陆相如今的摄政王,还能有谁。 一向轻松随意的程三此时也噤声了,看了沈遇一眼,发现自己朋友脸色白得吓人,纳闷极了,京城里谁都可能畏惧陆相,唯独沈遇不会。毕竟即使是陆相,对沈家,也是要拉拢的,更不要说陆相跟沈家的渊源可多着呢。 他却没想到沈遇下了楼,然后他就看着沈遇把黑衣卫打发了。 沈遇果然怕陆相,可程三怎么都没想到从不管闲事的沈遇出手管了这么一桩闲事。直到那个姑娘从柜台底下钻出来,发髻都被压歪了,正要笑的脸看到沈遇却是愣了愣,笃定道: “我见过你。” 笃定地就好像她进来的第一句话:“我要它。” 后来的故事大楚人都知道了,那把桃花扇是公主的,京城公子沈遇,也是公主的。 风过竹林,响起海浪一样的声音,连绵不绝。 真好听啊。 四百多年前的人,沈遇早忘了。可四百多年前的故事,只要跟公主有关,沈遇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前方顾茴,轻声道:“我一直没有告诉你,那柄桃花扇,是我画的。”他曾有很多机会告诉她,那柄扇子是他画了放在程三店里的,没有用印,也改了习惯的笔触。可每次看到她那样欢喜那把桃花扇的样子,他都忍住没说,想当一个惊喜。尤其后来顾茴说那天她根本没准备进这家店,经过门口时一偏头看到这柄桃花扇才进来的。 那时沈遇每每想到这里简直害怕,如果不是这柄扇子带来的缘分,他恐怕自己根本没机会见到这位始终藏于深宫的大楚公主。每次公主出行,都是被人团团围住,她的面前永远放着屏风,所有人都知这位大楚的祥瑞公主,但宫外却很少有人真正见过她的样子。 不仅是因为她是公主,更是因为陆家子陆相后来的摄政王始终紧紧藏住这位公主。 那时沈遇甚至不止一次想,再晚一年公主十六岁就该出嫁了,即使以后再有机会见到公主也早已嫁作他人妇。只是想到这种可能,都让沈遇后怕。 可偏偏那日他就兴致来画了这么柄团扇,偏偏巧得很被程三先看到,讨到了他的店里,偏偏后来公主经过这里,偏偏转头看了那么一眼。又恰好他那日没去跟朋友喝酒,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店里。 一切都是刚刚好,差一点,他也许就会错过公主一生。可偏偏,好像他们之间牵着一根线,阴差阳错,就有了那一眼。 他想等到成亲那天,他再告诉她,那时候她一定会瞪大眼睛,一定跟他想得一样:他们两人之间从开始就注定有缘。后来他们出逃,失了桃花扇,沈遇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可那时他想,他要亲自再为她画一柄桃花扇,给她讲一讲那柄桃花扇背后的缘分。 沈遇没想到的是,他与顾茴之间的缘分好像从入修真界的那日开始就用尽了。两百年,明明有那么多时间,他居然始终没有机会为她画一柄桃花扇,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跟她提起那柄桃花扇的故事。他们都在朝着长生努力,时间被无休止的修炼填满了,不管是下山历练还是山上练习,他们都再没抽到过一组,即使设法分在一起,也总会因为各种事很快分开..... 曾经大楚的两年,好像长到一生,充满了遇见和故事。但之后的两百年,却好像只有一瞬,他能想起的同顾茴的回忆,是那样少,好像只有寥寥几句,就说完了两百年..... 沈遇看着她背影的眼睛觉得酸涩,他总觉得哪里错了,是他错了吗.....顾茴坠落魔窟后,他就后悔了,什么长生,什么修行,明明都是为了跟她在一起,到最后反而误了同她在一起。他甚至惊恐得发现,他记住的她的所有样子,都还是大楚岁月里的公主,他记不清后来的顾茴。 沈遇有一腔痛悔,他伸出手,想对她说:这次,咱们慢慢往前走,一起往前走,再也不要分开。 可转身的顾茴却无视他伸出的手,也好像并没有听见他说的桃花扇,她第一句话就是: “道君,怎么你一人赏竹?你的小徒弟呢?”这两人,只看到一个,却看不到另一个,怪让人不适应的。 顾茴笑盈盈问,还往周围打量了一圈,好像真的很纳闷怎么青云道君在这里,那个与他形影不离的小徒弟怎么不在呢。 顾茴寒暄过,见过自己的命珠就着急走了,她答应了陆湛的,要是晚了.....想到陆湛阴阳怪气的嘲讽,顾茴更着急走了。 鸿蒙一顾 第57节 第49章 “道君,怎么你一人赏竹?你的小徒弟呢?” 清幽寂静的紫竹林,一个人沉于过往,一个人却一句话就拉到了现在。沈遇闻言,整个人虽没有动,却让人看出了他瞬间的踉跄仓皇。 顾茴看得想笑,这就不行了.....那以后,你可怎么受得住啊,这样想的时候,顾茴视线下移,落在沈遇左胸口处,垂落的右手动了动。听说,掏心挖珠,是噬心蚀骨之痛。她抬眼,触到了沈遇看过来的视线,顾茴轻声嘱咐了句:“道君,好好保养身体。”等她破境大乘。 说完这话,顾茴就要离开。她着急,她害怕,她怕迟到。 沈遇却挡在了她身前,后者诧异看了他一眼,就听这人说:“你别多想,我同她——” 顾茴一听这话脑子就嗡嗡的,她都不知道这样的话她到底听过多少遍了,还有完没完,她迅速打断:“她是谁?白瑶?” 根本懒得给沈遇说话的机会她点了点头帮他说完:“你同她最开始就是师徒之谊,你怜她孤苦,无父无母,好可怜的!你把她当亲女儿疼,她把你当亲爹尊敬。”说到这里顾茴挑眉看沈遇:“是不是这样?” 沈遇动了动唇,只是看着她,这一刻清冷的道君,那双眼睛好像一只委屈的兽,就那样看着她。 任是一个怎样的人,都该会被这样委屈的眼神打动,尤其道君还清风明月一个人,长得委实好。 可是,顾茴又不是人。她见得最多的就是长得好的人,他们巫山的狐狸那长相个顶个的好,狐狸都是一生一窝,所以顾茴看这样的好长相都是一窝窝的。 那些精呀魅呀妖呀,哪个长得不好呢。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她顾茴不是人。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人没给她做人的机会呀。 所以,顾茴没有给沈遇辩解的机会,只是歪头含笑问他:“道君,是不是这样?” 沈遇一直看着她。 竹林寂静,只有风吹动竹叶的声音。似乎是簌簌之声,像雨。又似乎是滔滔之声,像无尽的海浪,像滔滔而过的时光。 许久,顾茴听到沈遇说:“是。” 沈遇听到顾茴的一声轻笑,她说:“沈遇,记得你说过的话。”这一世,可别再让我看父女虐恋恶心我的眼睛了。 这声“沈遇”,是四百年后他再次听到,让竹林中的道君眼睛酸涩。曾经,她就是这样叫他,她会学着旁人乖乖叫他“沈公子”“沈大人”,也会突然叫他“沈遇”。沈遇从来不觉自己名字特别,但是第一次听她叫出这个名字,那一晚沈遇在宣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对着它忍不住笑了,原来自己竟有个这样好听的名字。 来到修真界,拜入了青山宗,顾茴叫他“师兄”,再也没叫过他“沈遇”。顾茴不叫,这个世界好像再也没有人会喊出他的名字,后来所有人都称呼他“道君”,沈遇甚至自己都忘了,他还有个这样好听的名字。 竹林簌簌,只剩下白衣道君一人,他轻轻仰头,看这一竿竿高大的紫竹。 他想知道,她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呀,怎么看得那样专注。曾经,她也是那样看他的,只是如今,她只这样看这一竿竿紫竹。 风过竹林,沈遇听到竹叶连绵发出的滔滔声音,好像那些毫不留情走过的岁月之声。而他的公主形色匆匆,去的方向,沈遇刚好知道,那是凌霄宗专门为幽王安排的院落。 他轻声道:“更好的?夭夭,你要相信没有更好的,我会比他更强.....”沈遇的道心,再次动了。他等不及得变强,而他的目标是幽王,可幽王的高度,从来不是人能达致的高度。沉在人皇心底的魔,露出了狰狞得逞的笑。 顾茴所往的方向,越往前走越安静。先还能看到一二轻手轻脚经过的凌霄宗人,慢慢的,一个人都见不到了。 直到走到最后,到了一个黑色院落,顾茴停步看了一会儿,也不知凌霄宗是怎么做到的,愣是在这么短时间内弄出这么一座幽都风味十足的院落。 甚至他们只知道幽王会来,都不知道幽王什么时候来,会不会住进这里。凌霄宗到底是凌霄宗,办事就是滴水不漏。 院中,陆湛懒懒斜卧榻上,苍白修长手指握着一册书,突然捏紧,视线看向了门口。 顾茴来到了门外,人未到,薜荔清香先到。 如果有外人看到此时的幽王,大概会惊掉下巴,只见陆湛突然坐起来,条件反射一样先把书藏了起来,才转身,一下子对上顾茴乌溜溜看过来的眼睛,“你藏什么呢?” 听到这话,幽王后背一紧,虚张声势先找茬:“你来晚了!” 明明该是再理直气壮不过的一句话,陆湛也确实说得理直气壮,还带着些不耐烦,可没人知道他此时心里虚得很。 顾茴点了点头,没办法她确实晚了一点点。至于别的,她也就是随口一问,毕竟好久没见过这么偷偷摸摸的陆湛了。 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就能看出幽王在修真界的地位,忍不住啧啧有声,凌霄宗的人真是恨不得做出一个缩小版的幽都,就为了陆湛可能在他们这里住那么一晚。 连这榻都是寒玉的,还是罕见的黑寒玉,这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 陆湛的视线一直跟着顾茴,看她看看这里,摸摸那里,又是点头,又是啧啧有声。这处院落在凌霄宗最北边,阳光照不到,显得森森幽幽,可顾茴一进来,好像整个院落都活过来一样。 从她进来,这个嘈杂的世界就清静多了。 陆湛撑头看着她,看她转着圈研究一个彩眼黑曜石屏风,又弯腰敲了敲旁边那块乌金血石,还点评道:“都是凝神静气的好东西。”顾茴心道,这凌霄宗得是多怕幽王发脾气.....这得把库房里所有黑色能凝神的东西都搬过来了吧.....要是这样,陆湛再发脾气,那可真是让修真界绝望了。只怕这一绝望,就容易兵行险着。 陆湛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轻笑了一声,对顾茴道:“你喜欢,就拿走。” 顾茴转身:“你住人家院子,还拿人家东西?”修真界可没这个规矩,从来没听说做客其他宗门,走的时候能把东西打包带走的.....顾茴觉得她不是个人,陆湛是真不做人呢。 陆湛不屑轻嗤一声:“他们想要多少灵石,给他们就是。”如今修真界人不都想要灵石,他们幽都最不缺的就是灵石。 说着抬眼对顾茴道:“你看看这院子里还想要什么,都拿走。”凌霄宗确实是花了心思的,东西也确实都是好东西。 陆湛却不防顾茴突然上前,坐在寒玉榻上,身体往榻上黑玉小桌前一倾,拄腮看着他。 翠袖滑落,黑玉石桌衬得她露出的手腕羊脂玉一样白,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么一瞬不瞬盯着自己,让陆湛喉头微微发痒,忍不住咳了声,不自在问了句:“怎么?” “我觉得你确实对我太好了一些。”如果说救牧野救她,缔仙草这些,她还可以记到账本上总可以一件件还回去,可是这些金贵的物件,就是给了她,她也不可能为这些小东西记账,给了她也是白给了。 陆湛没忍住又咳了声,冷声道:“你要给我做道侣,我自然要对你好。” 顾茴哦了一声,她差点忘了,自己答应要给他做道侣的。这么一看,给陆湛做道侣不光是强强联合,好处还不少呢。 她一点头,直接收了那块乌金血石,“别忘了给足人家灵石,这东西可不是好得的。”她觉得最近胡不依气性有些大,这个正好送给他好好静静气。 陆湛右手动了动,差点没忍住想捏捏面前人柔软的脸,哼了一声算是让顾茴放心。他们幽都做买卖,从来都是价钱公道。 “屋子里有一挂冰种彩眼黑玉的珠帘,是昆仑玉,要不要?”陆湛看顾茴,问她。他瞧了一眼,当时就想到以后——,她大约不喜欢幽都这样一片黑,这些年他也搜集了无数明亮好看的东西.....想到这里陆湛又觉不自在些,视线落在了他处。 却听顾茴突然问::“大楚最年轻的左相,是不是你啊?”即使是如此相像的两个人,顾茴以前也并没有想到陆湛身上。毕竟左相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她当年遇到的鸿蒙弟弟.....他们就是一黑一白两个极端。鸿蒙之子要在轮回中历十世又十世,但三千小世界难以计数,她哪里想到会这样巧,她封印入的轮回,恰恰巧同他一处,又恰恰巧,两人还有这样渊源。 这样巧合,实在不太可能。故而,顾茴从未往这里想过,毕竟是四百年前的凡间旧事。但是,一柄桃花扇带出了旧事,随着她越来越了解如今的陆湛,她不能不往他身上猜一猜。 陆湛明显愣住,居然结巴了:“.....轮回中的事.....不.....当真的.....”想到大楚那个封印神格记忆的自己,□□裸的占有欲,骄傲又要脸的陆湛,哪里肯承认。那些蛮横,那些毫不掩饰的占有,都是他心里真正想的。他有时想起,就会觉得那才是真正的他,说了所有他想对神女说的话。那些话,那些事,如果不是封印了本体,陆湛是永远不敢说,不敢做的。尤其是,神女不喜欢,不喜欢那个一心只喜欢她的陆家子。 顾茴好像松了口气,不当真好,要是陆湛当真,她岂不是又得罪他一遭。她抬眼瞥了一眼陆湛,正巧对方也看过来,这次双方显然都心虚得很,立即各自转开。 那一世轮回中的左相陆湛和公主顾茴,实在说不上好。 当时的大楚已建朝三百年,皇族多纨绔,皇室的荒唐事数不胜数。在那样一个荒唐的环境下,二十四岁做到左相,似乎也不用太大惊小怪,毕竟之前还出了一个二十岁的宦官九千岁。乱世出枭雄。但同样的,年纪轻轻位高权重,一定是从无数阴谋杀伐和鲜血中走出来的。 摄政王陆湛,人又称陆相,可止小儿啼哭,据说比当年那个阴暗凶残的九千岁还好用。公主顾茴遇到后来的陆相的时候,他们一个是十岁金尊玉贵的公主,一个是十四岁陆家私生子,还是蛮女所生。 院落中许久都没人说话,直到陆湛突然开口:“那时候你答应我的,变卦了。” 这次结巴的变成顾茴了:“.....那.....太小了.....小孩子说的话.....都不能算数的.....” 十岁的公主答应十四岁的陆湛,长大后嫁给他。因为,陆湛是小公主见到的第一个皇宫外的人,他会认真地陪她玩。那么别扭脾气又坏的少年,还准她踩在他肩膀上,往墙上爬。更重要的是,面对那个藩地蛮狠郡主,别人都不敢得罪,陆湛就敢直接放狗咬她,被小公主引为知己。小公主不觉得嫁人有什么要紧,如果嫁人意味着永远有人一起玩,那很好呀。后来公主慢慢长大了,早就把十岁说过的话忘记了,如今再想起来,让顾茴心虚难过的是:摄政王一直记得。 摄政王答应公主无数事情,他后来都一件件做到了。 公主只答应了摄政王一件事,可随着长大,她忘记了。 顾茴垂着头,盯着黑玉石桌。 陆湛注意到她放在石桌下的手相互握着,攥得死紧。大楚祥瑞公主和摄政王的七年,发生的故事太多了,如果能把故事形容为一个人,这个人开始还是很好的,后来,后来就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顾茴本以为陆湛如今脾气,提起这些旧事,该会很生气。可陆湛却只是沉默了好久,然后抬头只问了她一句话:“那你上次答应的,是不是算数?” 顾茴松了口气,忙点头:“算数的算数的!”一定算数的,答应人的要做,欠人的要还,她再不敢瞎答应话了。 坏脾气的陆湛这天,只是轻轻扯了扯她发上垂下的丝绦,很轻很轻。 紫竹院传讯,顾茴朝陆湛挥了挥手,离开前忍不住跟陆湛确定了一下:“咱们这个强强联合,真的够强吗?”她得罪起人来,可没收着,还是捡最硬的石头碰的。 陆湛看着她笑了笑,“够强。”完全不用收着。 “风雨欲来,不过是时间问题。”顾茴再次提醒,真的够强?她这个强,放在修真界能看,但似乎还不够,还是得看幽王。 “有我在,你怕什么。” 于是,顾茴真的不怕了。 院子中又只剩下陆湛一个人,那些因为神女靠近远离的嘈杂,都回来了,层层叠叠,没完没了的嘈杂之声。但万年了,也许陆湛已经习惯了,也许永远习惯不了,谁知道呢?毕竟咱们认识的人中,并没有人能习惯这种伴随着不时刺痛的嘈杂欲念之声。 陆湛手中再次出现那本书册,正是顾茴进来前他翻看的。 书册名《魔王与正道天骄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是从狗妖武曲手里没收的,当时幽王一看书名直接就是一句不屑:“什么烂东西。”幽都人吓得都把各自拥有的话本子到处藏,生怕幽王见到气狠了,禁不完那些胡乱写的穷书生,拿他们开刀。 谁也没想到那本他们以为必然被幽王碾得灰飞烟灭的话本子,此时还在幽王手里。 翻到了最后一页,陆湛再次评论了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他顿了顿,又往前翻了翻,不觉又看了好几眼。 在这个烂俗的被幽王百般看不上的故事中,这个爱穿黑衣脾气不好喜怒不定杀人只给两个字理由的魔王跟那个姓顾的正道天骄女修,经历重重误会坎坷,最终在一起了。 幽王吐了口气,倒在了榻上,翻开的书册盖在了他苍白俊秀的脸上。 庭院无声,只有风过,吹动幽王垂落的黑袍。 南宗在修真界争夺上古秘境名额的竞技中,一鸣惊人,但离开凌霄宗后,修真界却很少有机会见到南宗人,他们都在南山之上修炼,很少下山。 斗转星移,又是一年。 在等待上古秘境开启的这一年,修真界却惶惶不安起来。 这还要从半年前,易阳门开出的一个卦说起。易阳门以五行八卦立宗,居九阳山,很少下山,也极少参与三界事。就是当年魔域与修真界剑拔弩张的时候,九阳山也是例外之地,不管是魔是妖还是修真人士,都默认九阳山不入红尘,不参与任何争战。 至少两百年,三界未见过易阳门人下山。因此,九阳山一动,整个修真界都注意到了,果然易阳门人出。很快易阳门出的消息就传遍了修真界,易阳门长老每隔两百年,就会集整个门派之力卜卦问天,两百年前,他们就卜出了困卦,预言有灭世之人出。 后来果然如同易阳门的卦象所言:修真界末法之相愈发明显,灵力逐年匮乏,整个修真界都如同被困火上,一点点烘干着。曾经带给他们无限希望的造化自然,不可遏制走向枯竭,好像一个救不活的病人,任凭修真人士如何努力,都找不到新的生机。面对着灵力衰竭,困在一方小世界的人好比困在一个巨大笼子中的兽,慢慢脱去体面的外衣,开始不断发起争抢,人性的恶越发□□。 如今卦象越发明显,易阳门有人下山了。 “尤其这几十年,你们也都看到了。”看着窗外的合欢宗主转身看着自己身边呆呆站着的大弟子,新的卦象随着易阳门人出山越发让人惊骇,外面是风声鹤唳。 “当年的预言——”虞珊艰难问道。 “自然也是准的,魔域魔尊,是所有人认定的灭世之人。”美人宗主想起当年旧事,话语缓慢。 “可,并没有灭世呀。”易阳门预言了灭世之人,但并没有灭世,所以这次的卦象预言说不得也做不了准。 美人宗主摇了摇头:“预言只说有灭世之人,并没有说灭世之人就必然灭世,而所有见过那人的人,都毫不怀疑这一点,他如果想,就能覆灭整个修真界。” “为什么他没有?”虞珊问。 大美人再次摇了摇头,声音轻轻的:“我想,他从来不想。” “他是个毁天灭地的大魔头,他为什么不想?”虞珊又问,两百年前她还只是一个年轻弟子,可是关于魔尊大魔头的故事她可听到太多了,更是不时听说魔尊杀人无数。 美人宗主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世人只知道故事的一半,在世人知道的这一半故事里他就是个凶残的魔头。” 虞珊不解,魔尊残杀,是他们都亲眼所见的,眼见为实,为何师尊却说那只是故事的一半。 鸿蒙一顾 第58节 美人宗主看着自己这个大弟子,她这个弟子看起来最是烟火红尘中人,她不是最有资质的,不是最聪明的,甚至都说不上多机灵,可她始终保有一颗赤字之心,一旦认定自己该做的,就一往无前。在这样一个世道里,这样一颗心太难得了,她在相信时始终相信,面对责任时始终都是敢站出来的那一个。 无论当年跟顾茴的一句话结盟,还是后来青云道君要诛杀柳城。 这天美人宗主给自己这个大弟子讲了当年魔尊故事的另一半。说起来,那是四百多年前的故事了,“西江村。” 虞珊点头,西江村人近两百口一夜之间被魔火烧烬,那一晚除了大人的惨叫,还有孩子的哭嚎声,第二天魔火中走出一身黑衣的魔尊。他为了炼魔功,把一个村子的人都杀光了,最后一把魔火毁掉所有痕迹。 明明在合欢宗最安全的地方,谁也不会听到她们的谈话,可美人宗主还是压低了声音,很低很低:“你就从来没想过,有能耐毁掉一切痕迹的魔尊,为何偏偏被那么多人看到他从被屠尽的西江村走出?” 虞珊一愣,看着师尊。 美人师尊艰难笑了笑,低声道:“因为他不是去杀人的,他是去救人的。” 虞珊大震,这颠覆了她知道的一切。她们这一代人的成长,伴随的都是对那位魔尊的恐惧和仇恨。虞珊嘴唇哆嗦,半日才问出:“那.....那.....人.....是谁杀的?”谁能屠了一个村子,还能栽赃到那么厉害的一个人身上?她不信修真界能有人做到,虞珊摇头,她看着师尊的眼睛不由睁大了:这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事。 美人宗主把手落在自己这个大徒弟肩膀上,在她耳边低声道:“是当时五大宗门大能合谋。” “为.....为什么呢?”虞珊不明白。 为什么?美人宗主想到四百年前,那时候灵力匮乏已经开始了,修真界再也寻不到新的灵脉了。那时候不像现在,如今大家似乎已经习惯,至少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可那时谁也不甘心,所有人修行晋阶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下面的弟子尚能筑基到金丹,只是从金丹到元婴开始艰难起来,灵力不够呀。可上面的大能,所需灵力支持更多,他们晋阶更难,几乎已经完全是不可能的。不少大能,眼看着自己一步步逼近寿元将尽的日子,却无能为力,没有灵脉就是没有灵脉,灵力衰竭就是衰竭。 可就在这时候魔域发生了变化,曾经到处杀人夺宝的魔修一下子从修真界消失了一样,他们都回到魔域,再也不出来了。 修真界很快有人注意到了这个变化,长久以来魔修侵扰修真界,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魔域的环境恶劣,相比灵力充足的修真界,魔域自始至终都是灵力的边缘地带,资源匮乏得很。这样的魔域,魔修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呆得住! 变化的原因很快被人发现了,魔域出现了一位新的魔尊,不仅一统整个魔域,最重要的是他带来了一条灵脉,一条足以滋养整个魔域的灵脉。 “你知道一条足以滋养整个魔域的灵脉意味着什么吗?”美人宗主盯着虞珊眼睛轻声问道。 然后给了她答案:“当诱惑足够大的时候,就能够让正道大能比最邪恶的魔修还可怕。”那些困于灵力再也不得晋阶的宗门大能,需要的正是这样的灵脉。 于是一场名为除魔的合谋开始了。 明明日头正好,从窗口撒入,可虞珊却觉得整个身体都是透骨的凉。她听师尊慢慢说道:“在那个预言还没出的时候,这场合谋就开始了。待到易阳门卦象预言一出,除魔更是深入人心。”说到这里美人宗主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后来,我常常觉得,那些大能自己都信了,信了他们是为了正义,悍不畏死,除魔卫道。” 也果然,死了很多大能。那人似乎从不屑辩解,他只杀人。杀到后来,即使知道他是灭世之人,知道他是魔头,反而再也没人敢轻举妄动。 “如果四百多年前就开始了.....为什么直到两百年后,那位魔尊才真正开始——”虞珊想说“滥杀”,但她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滥杀”,还是正当的“仇杀”或者是别的什么。 她的师尊这次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似乎修真界有什么制约着他,让他始终不肯轻举妄动。直到两百多年前,好像一个始终紧绷的弦,啪,断了。” 想了想宗主补充道,“不过当年易阳门在预言灭世之人出的时候,也预言了持剑人。” “持剑人?” 宗主点了点头:“灭世人是毁天灭地的至邪之剑,但是有剑就有剑鞘,就有持剑人。” 说到这里,美人宗主长长呼出一口气,脸色不好地笑了笑:“如今易阳门卦象再出,这次卜出的是最凶险的剥卦。”一阳五阴的至凶之卦,阴要吞阳,灭世之相。 “师尊,易阳门的卦,准吗?” “易阳门的卦和预言都不会错,但是,珊珊,”宗主苦笑,“用它们的人,用它们做什么,对付谁,却不是周正的易阳门能够算出来的。”易阳门能算气运,敢窥天地,这也是他们宗门的天骄不长命的原因,可惜,他们却算不出人心。 想到最近隐隐指向南宗的那些流言,虞珊冷汗都出来了,一把握住师尊的手,看着师尊的眼睛:“会吗?”这次矛头所指,会是顾茴和她的南宗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南宗的灵脉太诱人了。” “南宗的崛起,太快了。” “顾茴的天赋,太骇人了。” 虞珊整个人都发抖了,“师尊,我要跟她说,我要提醒她.....师尊,她是很好很好的人.....也许不会这样,那毕竟是魔尊.....魔修总是让人多疑的.....顾茴不一样.....她又不是魔.....师尊是不是?”虞珊看着师尊,似乎想要师尊肯定她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美人宗主活了足够长的岁月,可她依然看不透人心,看不透人的欲望能让人走到什么地步。 “顾茴不一样.....魔尊毕竟是魔.....”虞珊似乎要说服自己,这一切不会发生。 “如果发生,你站在哪边?”师尊问她。 虞珊毫不犹豫道:“我自然站在正义一边。” “那你就要站在正义的对立面了。” 第50章 惶惶不安的修真界,各种流言涌动。而其中传播速度最快的一则就是针对南宗顾茴,流言直指所有人的困惑:顾茴为何有如此快的晋阶速度。这不是一个正常的速度,即使是在曾经灵力丰沛的修真界,都从未有人达到这样的速度,更不要说在这个灵力匮乏到近乎无的修真界。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正常,只这一个理由就足以煽动所有正常人心中的怀疑。如果有坏人,那个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人,不就最可能是坏人?顾茴的不正常是如此明显,想要证明顾茴的问题太简单了,只要翻开修真界的历史,所有异常晋阶速度的背后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往往都与邪魔外道紧密相连。 而想要证明顾茴不正常的人,太多了。南宗的崛起,已经威胁到不少宗门的地位和利益。而南宗的灵脉,已经让太多人心动乃至眼红了。 所有流言中有一条慢慢突显,不少人私下都议论着这样逆天的修行速度背后,是顾茴以人心为引。在这个艰难的世道,多数人都在原地踏步,艰难求生,只有这一小撮人却飞速向前。对方变强,而我依然弱小的原因,不过在于对方不择手段,而我有所坚守。这个流言,得人心。 越演越烈。 青山宗内,赵晴仿佛一个恍然大悟的人,曾经她作为白瑶的姐妹,在整个青山宗都是耀眼的存在。可这二三十年,他们这几人被彻底边缘化。顾茴越耀眼,他们越边缘。赵晴身边聚齐起了不少,因为顾茴的崛起,而利益受损的青山宗人。他们曾经的优势地位,都被那些拥护顾茴的人占据了。资源有限,好的位置就那些,一波人起来,另一波人势必就会被挤下来。 如今,这波被挤下来的人终于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了。 赵晴这波人气势汹汹,打出了讨伐“不义”的旗号,她针对的却不是顾茴,而是顾盈。顾盈在如今的青山宗,已经走到了第一梯队,受到同萧端赵曼一样的重视。在这场轰轰烈烈的讨伐中,赵晴等人甚至不敢直接提顾茴的名字,毕竟顾茴已经站在一个他们触碰不到的高度,是只有掌门长老才能够对话的存在。 这几十年来,赵晴这些人也早已不恨顾茴了。地上的人只会恨同样站在地上的人,不会恨那个已经登顶,站在他们看都看不到的高处的人。他们把所有自身不幸的源头都归于有靠山的顾盈,他们这几十年的不如意造成的恨都加诸在顾盈头上,只盼着彻底把顾盈打下去。很快青山宗内部就开始站队,闹得不可开交。 下面闹得沸沸扬扬,青山宗上层却始终没有动静。 正殿中,致虚长老放下了茶杯,对掌门道:“不能这么下去了。”掌门始终摩挲着茶杯,这时候看向自己这位师弟。致虚长老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知道顾茴这个孩子,那些说法纯粹无稽之谈!决不能放任这样的流言蜚语!” 掌门转动着手中的杯子,好一会儿才道:“我查过了.....你知道流言是从哪里起来的吗?” “掌门师兄,我只知道事实,事实是顾茴绝不可能有这些事情。”致虚长老对掌门的问题避而不答,强调道。 掌门看住自己师弟,一字一顿道:“你知道流言是从哪里起来的。”这次是完全肯定的语气。 “我管他们?我只知道,顾茴绝没有那些事。”致虚长老咬牙,迎向掌门师兄。 “致虚,你我都知道现在的问题,不是事实是什么,而是——站队。”看看青山宗内底下那些弟子,他们是因事实站队吗?很多事实,事实——不过是利益的遮羞布。 掌门死死看着致虚长老,整件事情看似毫无头绪,其实都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几个宗门已经下了决心——打压顾茴,瓜分南宗。来自其他宗门上层的试探已经几次递到了他面前,他只是装傻充愣打哈哈,但其他宗门不会容许他一直装傻下去。 就是如今青山宗内的混乱,致虚不应该没看清楚,那是几个弟子能掀起的波澜?那几个糊涂蛋早就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这些青山宗内不断起来的冲突都是在向他这个掌门施压,在催他表态。 “致虚,重要的从来都不是事实,你该知道!”掌门笑得艰难,一如四百年前,四百年前,这样的事情他们经历过一次。那次的压力不光是来自其他宗门老祖和大能,还来自他们自己宗门上面的老祖..... 致虚长老嘴唇哆嗦,冲着掌门一遍遍摇头:“这不一样.....”他喊了“师兄”,“这不一样,那次.....那次.....那人是魔.....致虚长老干瞪着师兄的眼睛微微泛红,“这是顾茴,是我们的弟子,师兄!她,她.....”致虚长老指着正殿外南山方向,干瘪枯瘦的手都在哆嗦,“她为我们青山宗立下汗马功劳,就是这次,她完全可以不管的,站在我们这边,就是与其他所有宗门为敌,师兄,她管了!”她管了,亟待灵脉的其他宗门放过了他们青山宗,这是下了决心,要齐心协力扑杀撕扯一只更大的肥羊。 致虚长老这些年迅速干枯的眼睛几乎发出狼一样凶狠的光:“魂灯亮了,师兄,我们都知道——”致虚长老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可能就是两百年前的顾茴,咱们青山宗的骄傲,修真界第一剑,这样的晋阶速度,别人做不到,我们两个知道,她做得到,师兄.....两百年前她为宗门陨落魔窟,两百年后,她都被逼出青山宗了,她还是为了宗门站了出来!”致虚长老整个声音都颤抖了。 “做人.....得有良心。”致虚长老的话越说越轻,可是他发狠发红的眼睛却始终看着掌门。他们求仙问道,求到最后特么连良心都没有了,连人都做不成了,他们求的什么仙,问的什么道! 好似凭空一击,掌门整个人几乎都要站不稳,他借着身后桌面重新稳住身形。良心?如果能选,谁不想有良心!他更是一直在努力恪守住做人该有的良心,可是从最早的西江村事件开始,他就知道有时候选择是多么残酷。当时他能选择良心吗?说出真相?毁掉老祖声誉,毁掉青山宗?或者更可能的结果是在他什么都没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西江村两百个残骸中的一个..... 呵,良心! 就是三十年前鹤顶山中,他当时难道是看不清事实真相?他难道不知道一旦搜魂,那只无辜的九尾就会非死即废,可他还不是只能选择沉默.....不然呢,他站在当时顾茴和九尾这边,对上青云道君,以道君当年对小徒弟的宠爱劲儿,甚至可能做出带着小弟子离开青山宗的事儿,他能为了自己的良心,把整个青山宗推入任人宰割的地步..... 他能吗? 就好像今天,他可以为了护住顾茴去死,致虚可以,他难道不可以!但没给他这个机会啊!一个选择不慎,死的不是他,是他身后整个青山宗! 环境的不断恶化,让人都变成了狼。而任何一个宗门,尤其是占有资源的宗门,一旦出现任何伤口流血,就会被其他宗门联手扑上来撕咬殆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不能出错,不能流血!青山宗早已不是曾经的青山宗了,午夜梦回,掌门甚至觉得可笑,正是当年青山宗老祖的贪念,让魔尊一举把青山宗四个老祖大能毁掉,让他这个担下青山宗的掌门在接下来的两百年间都是战战兢兢,生怕被人摸清青山宗外强中干的真相.....这难道不是报应?是青山宗老祖参与当年西江村事件的报应! 可是,除了扛着宗门继续往前走,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是他不想选良心吗?不,是他和他背后的青山宗,没有资格选择良心。 掌门咬牙看着这个同自己一起拜师、一起走到今天的师弟,冷声道:“此事非是我们一个宗门的事,是修真界的事,静等宗门联盟合议。” 致虚长老又喊了一声:“师兄!”宗门联盟就是那只背后的黑手,等它的合议? 掌门面色灰白,摆了摆手,让致虚长老无需再多说。这些年不止致虚长老,他作为一个修真人士,好像也再扛不住地衰老了。 致虚长老却上前两步,再开口果然没有再说这件事,而是说起南宗立宗那日,“我私下见到顾茴,我问她,为何肯为了青山宗惹上这么大的麻烦。掌门师兄,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掌门面部抽动了一下。 “那孩子说,有些事可以衡量得失,但总有些事却不能问得失。宗门于她有恩,欠了就得还,她让我放心她看得清局势,她只是——没得选。”致虚长老看着掌门,一字一句把当日顾茴的话说出来,然后转身离开了大殿。 空荡荡的殿堂里只剩下掌门一人,这些年,他的胡须都慢慢白了,他久不衰老的脸上开始有了皱纹,掌门颓然后退,似乎再也支撑不住这沉重的身体,跌坐在了椅子上。 而此时青山宗里又乱了起来,突然回来的白瑶,带回了最新的消息,当年他们除魔的鹤顶山下两个村庄375口人,被人掏心,死了个干净!就在白瑶入青山宗门的同时,这件事已经像天雷一样,在整个修真界炸开。 所有听到的人第一反应就是:掏心为引,成就逆天晋阶! “有人说,看到了魔域的人,还有.....还有一身黑衣的人.....”白瑶瞪大眼睛,似乎吓坏了,对青山宗弟子们如此说。 黑衣人,是幽都的人! 而谁不知道,南宗背后的靠山,就是幽都!幽王与顾茴的关系,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万事不理会的幽王,从来只为顾茴一人出手,一次又一次! 白瑶说到黑衣人,更是瑟瑟发抖。 所有人都想到了当年小昆仑山顶,幽王捏碎白瑶灵根,重伤青云道君。那样喜怒无常、杀伐决绝的幽王,偏偏对顾茴,就是他们这些外人,也能看出种种小意温柔。更不要说如今南山顶上,不是只盘踞着南宗,而是同时盘踞着南宗和幽都。 幽王为了顾茴,什么事儿做不出! “如此更明白了,只怕就不是顾——亲自出手,也是幽王为她出手!”赵晴接着白瑶的话喊道,“那可是375条人命!咱们修仙求道,难道连最基本的良知热血都没有了?顾茴勾结幽都魔域,修逆天之道,我们就是打不过,就是死在他们面前,我们也要站出来!” “要站出来!” “要为枉死者伸张正义,要为弱者发声!” 375条人命的冲击,让不少年轻的弟子都再无法沉默,热血让他们必须站出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先把顾盈绑起来!我们等顾家、等南宗宗主顾茴给修真界说法!”顿时好些人响应,立即就有人要动身去青汝峰绑顾盈。 到了青汝峰,这些人却被一个年轻弟子拦住,此人横剑在前,不许任何人上峰闹事。拦住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此时青山宗杀出的另一匹黑马——剑修卫远。曾经的放牛娃,正是顾茴给他取了新的名字,给他点亮前方的道,从此他不再叫卫牛,而叫卫远。这二十年来,果然如同当年顾茴的预言,卫远逐渐崭露头角,早已被青山宗掌门长老看到眼里。 “这个也是顾茴的狗,一起绑起来!”来的人中立即有人喊道,正是曾经取笑欺负过卫远的弟子,却没想到因为顾茴,这个放牛娃一下子起来了,居然都敢反抗他了,后来更是沾了顾茴的光,被直接提进内门,拜入青汝峰紫霞真人门下。这个弟子从此认定卫远是抢了他的机会,如果不是卫远,那年该轮到他成为一峰之主的亲传弟子!这二十年,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卫远越走越高。 这个曾经被他踩在脚底的人,平平无奇的灵根,穷得裤子上都有补丁,抱着把铁剑趁着没人的时候撅着屁股磨,就是这样一个寒酸的小人物,居然也乘着顾茴的东风,占了他的机会,平步青云,让这人如何不恨! 卫远一向话少,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他只知道一件事,顾二师姐绝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他绝不会让人把顾盈师姐绑走! 眼看就要动起手来,匆匆赶来的萧端赵曼直接按住想要动手硬闯的几人,萧端额头青筋都跳起来了,宗门艰难,外面人还想着推倒他们,如今外面才消停一些,自己人反而内斗起来了!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这句话,简直像从一向温和宽容的大师兄牙缝里挤出来的,萧端狠狠盯着这帮闹事的弟子。 大师兄发火了,大师姐也站在卫远那边,这些热血上头的弟子一下子冷静下来。那些别有用心的,巴不得赶紧闹起来,有些是不服宗门里资源分配,有些是针对顾盈,有些是针对卫远,心思各异,但都想借机好好闹一番,他们反正已经分不到什么好资源了,闹翻了天,谁也别想落好。不过面对行事一向公允端正的大师兄和大师姐,就是这些有意闹的人,一下子也不敢硬冒头了。 敢冲萧端喊话的自然只有白瑶,她也果然站了出来,她昂着头,字字清晰道:“我亲眼看到屠杀鹤顶山下两个村子的有魔域的人,有身穿黑衣的人!鹤顶山下,本就是我们青山宗的责任,如今村民无辜枉死,375口,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难道我们不该要个说法!” 萧端简直认不出自己这个小师妹了,他听到的是义正辞严,可他从她眼里看到的只有仇恨和毁灭,她想毁掉顾茴!此时萧端看着白瑶那张脸,如此清晰明白这个事实。 鸿蒙一顾 第59节 萧端一时间说不出话,他曾经那个天真善良的小师妹到底怎么了?他那个小师妹总是快快活活,从来不知什么是嫉妒,总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快活,总是想方设法为别人带去欢乐,三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的小师妹面目全非,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同一个人,可他此时简直快要认不出她了! 反而是一向不爱多说话的赵曼直接道:“就是白瑶师妹确实亲眼所见,又跟顾宗主有何关系!流言可笑,顾宗主于我宗门关系深厚,最不该信流言的该是我们青山宗人!如今,怎么反而是我们青山宗先要打要杀了?大家是不是忘了,就在不久前,各宗门欺我青山宗无人,要我们把维持护宗大阵的灵脉让出去,是谁在那个时候站在我们青山宗身后!” 赵曼一个一个扫视着这些趁机闹事的师弟师妹,不少人根本不敢看大师姐的眼睛,都不觉低下头,就是那不肯低头的也移开了目光。 眼看情势急转直下,白瑶眼中闪过阴翳,立即站出来大声道:“我就是记得曾经情分,话才只说了三分,如今大师姐既然执迷不悟到这个份上,我只好把事实都说出来。”她像赵曼一样,看向身边的青山宗人,坚定道:“我白瑶,不仅亲眼看到魔域和黑衣人杀人,我还亲耳听到魔域三位魔尊的话,他们亲口说他们同顾茴勾结,为顾茴掏心助她修行!” 白瑶话落,人群一片哗然。 已经持剑挡住上山路的卫远断然道:“我不信你的话!” 萧端也道:“小师妹,慎言!” 赵曼更是直接呵斥:“不要胡说!” 白瑶冷冷对着这三人,拜高踩低,攀附强者,还不是看顾茴如今风光厉害,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白瑶早已看尽!在众人议论纷纷中,她缓缓举起手,周围青山宗人一下子噤声,个个都瞪大了眼,白瑶这是要立誓以证自己所言不虚! 白瑶不仅立誓,还立的是天雷誓。 “我白瑶亲见魔域和黑衣人屠杀鹤顶山下手无寸铁的村民,亲耳听到魔尊柴郡三人说到他们勾结顾茴,为她行掏心杀人的不义之事。以上,但有一句虚言,天道在上,我白瑶甘受天雷劈打!” 一道雷光闪过,果然白瑶立下了天雷誓! 所有人都看到雷光闪过,但白瑶无伤,她说的都是真的! 这下子对面那群人彻底激动愤慨起来,一个个都高喊着,“为无辜枉死者讨公道”,“诛杀顾茴”,人群嘈杂中不少人喊道,“把顾盈绑了”,立即有人声跟着喊道“先绑了卫远这个走狗”,眼看赵曼萧端拦不住了,突然一道掌风扫过,不少弟子都跌了出去。 致虚长老满面怒容,站在人群前,看着这些作乱的弟子。 “长老,不能因为顾茴对我们青山宗的小恩小惠就任由无辜村民枉死!我已用天雷誓证明我了我所见所闻,长老要为鹤顶山枉死者做主!”白瑶硬气喊道。 致虚长老轻蔑地看了白瑶一眼,这才重新看向下面一个个各怀心思的弟子,慢慢的,人群彻底安静下来。在致虚长老面前,再也没人敢多说多动。 致虚长老这才开口说话:“第一,顾茴对青山宗不是小恩小惠,她先是为青山宗立下汗马功劳的弟子,后是救青山宗于水火的南宗宗主。” “第二,目之所见犹不可信,况闻乎!你说你亲耳听到,听到就是真的?先不说你怎么那么巧就听到了,听到这么要命的事儿,三位魔尊在场还能容你活着离开?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本事了?”致虚长老目光如炬,看得白瑶身体一颤,脸霎时就白了。 致虚长老嫌恶一笑,不再看她:“要么就是他们不想杀你,要么就是他们故意让你听见,这不是陷害,是什么?要是魔修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我看你们也不要留在青山宗了!出门直走,魔域里才容得下你们!”这帮逆徒! “第三,白瑶,多次无事生非,挑起内乱!今,我致虚做主,逐——白瑶出宗门!”致虚长老碍于宗门,从小昆仑山顶就憋在心中这口窝囊气终于出来了。就是这么一个人,毁掉了青山宗大好局面!可他一介长老,偏偏就得捏着鼻子容了一次又一次! 致虚长老这个“第三”一出,下面一下子消停了。先还梗着脖子不服气的,这会儿都鹌鹑一下吓愣了。 谁也没想到致虚长老说到最后,直接要把白瑶逐出宗门。白瑶确实惹出过不少乱子,但从来没有人想过她会被逐出宗门,她身后可是有青云道君撑腰啊!如果长老连白瑶都敢逐,更不要说他们了.....一下子,对面那群闹事的一个比一个老实下来。就是资源再少些,谁也没想过离开青山宗。要知道如今世道,散修但凡弱一些就活不下去,其他宗门——别说根本不会要他们这些资质普通的,就是能进去,一个个更是斗得乌眼鸡一样。他们这些外来侥幸进去的,还不直接给人踩到地底下生嚼了..... 白瑶完全是不相信的样子,就是致虚长老,也不敢硬跟师尊作对的!致虚长老一向偏袒顾茴,她要找师尊,“还有掌门,就是长老也不能私下做主逐我出宗门,我要见掌门,我要见师尊!” 而这时,掌门也已来到山下,致虚长老平静地看向掌门师兄。 掌门也静静看着自己这个师弟。 好一会儿,掌门终于开口:“致虚长老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致虚长老看着自己的掌门师兄笑了,心中始终堵着的那口气又呼出了一些。他眼中甚至隐隐闪了泪光,只有他知道,掌门做出这个决定多艰难。 没有人不想守住良心,可有时候代价,是那么大啊!如今,他们只能赌,赌顾茴有后手,赌顾茴能逆转局势!如果——,那么南宗倾覆之后,接下来就是他们青山宗了。 他遥遥看着掌门师兄,慢慢压下眼中泪意。最早他们师兄弟就说过,他们求道,求的就是匡扶正义之道,就是不违本心之道!那些年轻的岁月,那些月下把酒言欢痛饮的日子,他们一次次说过!他们也曾一次次仗剑,豁出命去,就是为了守住正义。 而随着他们拥有的越多,肩负的越多,他们妥协地也越多,甚至一度,把良心都丢了。好在,好在还有人提醒他们:有时候根本不是选择,有时候有些事,根本没得选,你只能走那一条路,那才是做一个人唯一该走的路。 掌门也看着自己这个师弟,那一瞬间,两位早已苍老的人,好像都回到了痛快做人、痛快喝酒的年轻岁月。他们眼中再次有了光,有了盼望。 致虚长老转头看向白瑶,他的目光里带上了怜悯,对她道:“你体内的魔气快压不住了吧,最后一次,我把你当成弟子劝你一句,回头是岸,这条路走下去只能是绝路。” “还有,我来之前,已经见过你的师尊了。他让我告诉你,你不是青山宗的弟子了,可你毕竟还是他的徒弟,你需要帮助可以找他,但是青山宗的人和事,你就不要再多关心了。” 这次,白瑶终于跌倒在地,只剩下摇头。 她不信。 她不信师尊会这样对她。 她不信,天道对她如此不公,一再压迫。这些人,个个都是有眼不识昆仑玉,他们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是谁!竟然一朝落地,她九天上的帝君公主,被这帮凡人欺! 第51章 虞珊的信和顾家上山送信的人几乎是前后脚到,这时候整个修真界都被鹤顶山下两个相邻村子大小老少375口族灭的消息震动,有见证人亲见掏心杀人的为魔域和幽都的人并亲耳听到魔域勾结幽都的天雷誓也扩散开来,而不管魔域和幽都勾连的都是强势崛起的南宗,直指修真界绝无仅有的天骄顾茴。 很快就有人打出“攘外必先安内”,更是把所有的火力都指向南宗。在外活动的顾家子弟,不断遇到被群起攻之,袭击者从他们身上寻找到了各种灵植丹药,每个拿出来都足以让如今修真界抢红了眼。在这个多数人都穷困不堪的修真界,南宗顾家甚至任何一个小弟子都携带恢复灵力的丹药,阔绰至此,这个事实更加让不少人笃定南宗与魔域和幽都勾结,更加断定其中必然有各种耸人听闻的龌龊不轨,不然人人都没有的东西,他们为什么能有? 不正常!不正常的人,就是正常的多数要联合起来打倒的人。 一时间围攻抢夺顾家子弟简直变成了修真界最正义的行为,通讯石上不断有匿名者留言记录他们在哪里又打杀抢夺了南宗顾家人,下面更多匿名者为他们欢呼,称他们是为民除害。顾家子弟出没的地方,在通讯石上不断被人暴出,然后就是激昂的围剿。 打倒南宗这件事太好了,他们不仅在为正义而战,他们还将因此丰饶。 顾家作为一个修真世家,上万年延绵下来,分支众多,数量庞大,如今已经演变到只要姓顾都成了那些人□□杀的对象。修行者被攻击,有店铺的店铺被砸抢。分布在各地的顾家分支涌向南山,他们需要家主和宗主拿主意,他们已经撑不住了,不管多远的偏房分支的顾家人都已不敢轻易出门。 可他们不出门,那些人就可以上门抢。甚至他们平日认为的那些修真界良民,在这种情况下也跟着抢上一波。好些偏远的分支顾家人,先是被砸了铺子,内中东西一抢而光。后来,开始被砸破家门,先是家中灵石宝物被哄抢,这些没有第二波再来的人就连他们坐的静气凝神的椅子、睡得但凡能入眼的床,通通搬走。 好些顾家人扶老携幼,呆呆看着被哄抢一空的家,有的连嵌了灵石的门板都被摘走了。整个过程,但凡有顾家人敢发一言,那些集结而来的修士说杀就杀。南宗顾家犯了事,如今杀个把顾家人,算得了什么。而这场渐渐失控的狂欢,发展到后来,变成审判,变成直接架起火堆要除魔烧杀顾家人。 那些偏远的,有些可能几十年都未必够格去一趟南山顾家的人,就这样稀里糊涂瞪着惊恐的眼睛就被烧死了。 南宗和下面的南宗顾家早已开始接引援救行动,可是面对如此众多的偏远顾家人,总有他们后到的地方,总有他们来不及救的人。 顾家绵延至今,分枝太多了。姓顾的人,也太多了。 顾家掌门顾耀祖和顾回父亲顾耀宗匆匆上了南山。如今最触犯众怒的就是鹤顶山屠村事件,魔域与幽都的罪名坐实,没有人怀疑这一点。如此血腥的事情,不需要证据都知道是他们做出来的,何况有人证。南宗顾家各处家长商量后,认为宗主当务之急就是同魔域与幽都划清界线,尤其是与幽都,即使会冒犯幽王也顾不上了,他们都是修真人士,如今到了存亡关头,只能站在修真人士这边,不然他们在修真界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好像突然来的海啸,直接就扑了下来,打得顾家人个个都慌了。 南山之上,南宗正殿内,顾耀祖坐在右首一口接一口喝着茶,终于忍不住对前面一直走来走去的二弟顾耀宗道:“你先坐下。”顾耀宗一圈又一圈转得他实在心焦。 顾耀宗坐下没一会儿又站了起来,眉头皱成了一团,“大哥,你怎么还坐得下,这次真是麻烦大了,都乱了!”顾耀宗说到这里眉头攒成了小山一样,这次跟哪次都不一样,这次是犯了众怒。他想替女儿解释,可那些人根本不听他说话,他们不仅打抢顾家人,山下小镇上但凡不肯跟着他们说的,都被那些人打成勾结魔族,砸的砸抢的抢。顾耀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怎么就凭着流言凭着不知道谁发的什么天雷誓,好像就认准了是他女儿做的。 顾耀祖看二弟还喃喃着,要讲道理,小回一定可以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他们怎么就不讲道理.....顾耀祖摇着头,二弟到底还是太简单,这根本不是讲道理的事儿,这背后牵扯太多利益了。他已经接到消息,好几个宗门的老祖大能都出关现世了,这是要干什么?顾耀祖简直不敢想。 “大哥,你说到底该怎么办?”顾耀宗又绕着大殿转了起来,突然停下:“小回肯定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是幽都的人做的?”毕竟是幽都的人,谁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情来。顾耀宗每次看到女儿跟幽都人走得近都是提心吊胆,只是如今女儿站得高了,很多事都是他看不明白的,他也不敢随便说话,生怕误了女儿正事。 顾耀祖没有说话。如今重要的不是跟幽都有没有关系,而是他们南宗要如何处理跟幽都的关系。顾茴再强,也不可能抗衡整个修真界.....看眼下情形,只怕很快那些宗门的老祖大能都会压下来.....这么大的阵仗都摆出来了,会容南宗解释清楚、全身而退?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就要针对南宗,还是肯给南宗选择的机会。听三小子打听到的消息,凌霄宗那位渡劫期老祖都出关了,这还不是剑指幽都?或者,他们并非一定要打倒南宗,他们也许在等他们南宗的选择,是选择南宗死,还是选择跟他们联手让幽都死。 想到这里,顾耀祖身体发寒,又喝了一口杯中热茶。但有限的热气,对于此时整个发寒的身体来说,是杯水车薪。 这时有人送上了秘信,顾耀祖一看居然是凌霄宗带着另外九个宗门联名送给他的,急忙打开,迅速看完。旁边顾耀宗焦急等着,先是瞪着那封他看不清的信,待顾耀祖一看完信,他立即瞪着大哥。 “他们要给南宗机会,让南宗选。”是后者。顾耀祖心中五味杂陈,慢慢说到。随着他看完,信件立即自燃,消失无踪。这是宗门之间的特级秘信,一旦指定人阅过即焚,而其他人是看不到信的内容的。一向镇定从容的顾耀祖,这时候眉头也皱成了小山一样,好像再也展不开了。他的两只手死死握在一起,显得紧张极了。 “什么机会?他们是不是也想明白小回是被人陷害的?我就说,大家只要冷静下来,就能看出来,这其中必然有阴谋!”顾耀宗看着大哥急急道,却发现看完信的大哥脸色都白了,一遍遍喃喃道,“你别说话,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想?想什么?明摆着的事,他女儿必是被冤枉的,大哥想什么,他们这时候该想办法证明小回清白。顾耀宗再次急得团团转,而这次顾耀宗甚至看不到团团转的二弟了,他只是死握着两只手,皱着眉头,白着脸,坐在那里,周身发寒,等顾茴来。 顾茴这些日子正冲击大乘,此时走过来的路上一边看着虞珊悄悄递进来的信,一边听牧野纸魅仔细把情况都说了,最后牧野低声告诉顾茴:“凌霄宗那位渡劫期的老祖,也出关了。” 顾茴这才停住步子,看向牧野。 牧野确定地点了点头。 顾茴捏紧了信纸,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只是情况比她想得更坏。渡劫期老祖?她眼下恐怕不行,只是不知陆湛到底行不行。 “人接来了多少?”如今他们正连日把顾家各地的人都往南山下集中。 “一半。” 顾茴低了头,才一半。南宗还是人太少,经过这次,以后是不缺人了。可眼下,才一半..... 牧野问:“是不是咱们在争夺上古秘境的比试上,太——”也许他们该收着些,只是他们慢不了,他们时间有限。 顾茴摇头:“上古秘境咱们是一定要去的。”顾茴始终记得,燧木幻境中父神提到了上古秘境,她隐隐有种感觉,那里有父神留下的东西。上古秘境中,一个凡人境,就能把所有惜命的老祖大能都挡在外面,而后面的神域,又挡住了那些出了凡人境但修为不高的。南方帝君虎视眈眈,如果父神有东西留给她,没有比上古秘境更好的地方了。 上次岁古秘境后顾茴查了很多古籍,也想到当年父神与燧明国之间的关系,所以她怀疑当日所见,不仅有燧明国人造的幻境,也许父神还放进了一缕神识,所以才会告诉她去上古秘境。 甚至顾茴立宗,除了为了让她的人有依靠归处,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获得进入上古秘境的名额。顾家只是一个修真世家,并非宗门,顾家子弟只有依托宗门才能获得进入名额。这是一个排他的游戏,只有立宗,才能具有入场玩游戏的资格。 现在她拿到了这个资格。可是,这个场也不是好入的。 当年修真界大概就是这么盯上幽都的,试探之后发现幽王是个难啃的硬骨头,为了幽都的灵植不值当的拿一个宗门的身家性命去拼。或许也因为幽都的位置,与妖界魔界的关系,都让他们却步了。如今,这是打定主意要把南宗这个软柿子拿下来了? 只怕怎么分赃,那些宗门掌门都已经心照不宣了。 只是不知道渡劫期老祖出,是为了震慑幽都,还是——,他们的野心比她想得还要大? “渡劫期老祖.....”顾茴是真没想到这个,如今一个渡劫期老祖就是宗门命根子,为了拿下南宗,连命根子都放出来了?“他们想吃肉,又忌惮幽王。”顾回缓缓道。她一个合体修为的宗主,只那些宗门大能就够她受的,自然用不上渡劫期老祖。 “说得好听,攘外必先安内!这就是明明白白告诉幽都和魔域,只要他们这次不插手,就找不到他们头上。”纸魅蹙眉道,这是要把他们南宗拎出来单打? “恐怕还不止!”一个声音骤然加入。 顾茴三人看到匆匆赶来的刑天,他递上了一封秘信。 “来自凌霄宗联合九大宗门的秘信?” 三人都看向展开秘信的少主,他们即使站在一边,也只能看到空白纸。随着秘信自燃,顾茴抬头看向等着的三人,慢慢道,“信上说,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幽都和魔域的阴谋。” “但是?”纸魅问。 顾茴翘了翘嘴角,把信纸原话念出,“事关重大,群情激愤,实难疏导,且各宗门对贵宗信任不同,单凭口舌,殊难证贵宗清白。欲证此乃幽都魔域构陷,宗主当斩幽王,非如此不足以证清白、归正途、与我辈携手。” “他们这是要——”牧野惊问出声。 “要我杀幽王换入场券。”说到这里顾茴看着已经焚尽的信纸,“或者说,他们是让我选,是同他们一起瓜分幽都,还是等着他们来瓜分南宗。” 说到后来,顾茴的声音冷厉如冬日山间掠过的风。 这真是渡劫期老祖给他们的底气啊!顾茴笑得不善。 待顾茴进入正殿的时候,顾耀宗正要上前,被顾耀祖一把按在了座位上,这就是顾家家主要亲自跟顾茴谈了。 “屠杀鹤顶山下村民375口,罪大恶极,只怕除了魔域,还有幽都,甚至有人说看到幽王在场。”顾耀祖平静说出,一双老眼看着顾茴。 “不是幽王。”顾茴同样平静回。 顾耀宗忍不住又要开口说话,再次被顾耀祖按下,他依然盯着顾茴,“你确定?” 顾茴平静回视顾家家主:“我确定。” 闻言,顾耀祖无比凝重地点了点头,坐回了椅子上。把旁边顾耀宗给急的,忍不住道:“怎么就确定了?怎么就知道肯定没有幽王了.....大哥你怎么不跟小回说一说十大宗门的来信,你刚刚不是还说这是那些宗门给的机会,让咱们选?” 顾耀祖用杯盖轻轻撇着茶水,看了二弟一眼:“宗主已经选了。” 鸿蒙一顾 第60节 顾耀宗愣住,一共就问了句是不是幽王,什么时候选了。他闺女没选啊?大哥这是急糊涂了!怎么就喝起茶来了?这个时候,大哥喝茶还品?这都什么时候了!把顾耀宗给急得。 顾耀祖看着自己这个二弟摇了摇头,事实如何,短时间内谁也说不清,顾茴斩钉截铁相信幽王,就是站队。到了这时候,他只需要知道他们南宗的宗主是怎么决定的,跟着往前走就是了,至于其他,都要等宗门度过难关,再慢慢来说。 顾茴看着原身这个撑着顾家的大伯,又看看原身不安的父亲,难得多解释道:“我是真的相信这件事与幽王没有任何关系。”陆湛屠杀手无寸铁的村民?.....顾茴心道,陆湛就是疯了,泥丸宫彻底坏掉了,他要屠杀也绝对是屠杀各大宗门大能老祖..... “你确定?”顾耀宗一愣,追问道。 “我确定。” 闻言顾耀宗这次才是真正彻底地舒了口气,整个坐姿都舒展开了,端起一旁茶杯,继续慢慢喝着茶,这次他才喝出了茶味。虽然无论是否跟幽王有关,他都会带着顾家跟从宗主的选择,但是能确定幽王清白,就是战死了,都问心无愧。这种感觉,就让人舒服多了。 顾耀宗不知道为何两人又说了一遍车轱辘话,在他听来,明明刚刚女儿就已经确定说跟幽王无关了,怎么大哥非再问一遍,重要的事儿还没问呢。他跟着大哥的话追问道:“咱们真的选跟幽王一起?”这两人就不再想想,好好讨论讨论,这么要命的事儿.....这可是要站在整个修真界的对立面,只要一想到这个,顾耀宗就觉寒气从脚底往上蹿。 顾耀祖拍了拍二弟的手,看向顾茴,问的却是:“幽王?”他看着顾茴,眼中意思很明白,他们选择了边,幽王那边呢。幽王,会不会放弃他们。毕竟修真界也相当于给了幽王选择,都说了“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其实就是集中火力对内。幽王最明智的选择该是置身事外,修真界对付了南宗,未必敢再去招惹幽都,到时候这个“攘外”拖着拖着就变成相安无事了。 顾茴没有回答幽王会不会,而是道:“家主,我只知道,永远不能对自己人背后捅刀子。”父神说,想要不被人背后捅刀子的最好办法,就是自己永远不背后捅自己人刀子。一个人一旦背弃过自己人,那么他所有的自己人都会担心被他背弃,这样的人就更容易被背弃。 “我信他,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会一直信他。”顾茴坚定道,对顾茴来说,这种信任甚至无关事实,就是一种选择。既然当初她已经选择与陆湛结盟,选择了他们之间的强强联手,那么此时,无论发生什么,除了信任他,她都再无其他选择。 此时正殿外的陆湛,突然低头,安静地笑了。 这就是神女。 “你们说他是魔头,他就是魔头?那我说你们都是别有用心的狗,你们是不是就都是狗了?”“我不是骂你们,我是恭维你们,狗可比你们强多了!看,现在我说实话了,是不是更不爱听了?” “佛子说了,他没有去过就是没有去过!不信佛子说的,难道信你这个尖嘴猴腮的?”“还嫌不公平?人家是佛子,你有本事你怎么不当佛子?” “谁说没人信,我信他!”“什么叫荒唐?你这样的都能站出来乱喷才叫荒唐!”“不讲理,我这就坐下来给你讲理,你听不听?你要是不听,就别怪我不讲理了!” 陆湛眼前,再次浮现那时顾茴挡在他面前,说这些话的样子。神女曾入过他的轮回,只可惜,这些只怕永远都只能是他一个人的记忆了。 那个自己啊,居然傻傻问她:“你怎么这么会——”,在她看过来的乌溜溜的眼睛里,他把“骂人”改成了“说话”。 她那时怎么说的来着。她说,她研究过古往今来说话的艺术,也顺便研究了一下骂人的艺术,她得意地说,“我既会狠戳人心窝子的文雅骂人法子,也会这样的——喷骂法。”“你现在知道了吧?我就是不做神女,就是做个最普通的学子,也是顶出色的那一个!”“就是骂人呢,我也能不断学习精进,骂得比别人好,骂出花来!” 陆湛想,她最早的时候,一直到后来做公主的时候,她其实都是不会骂人的。可她后来,什么都得学,什么都得担,什么都得会。她是巫山的主人,整个巫山,所有妖灵,都要依靠她,而她,一度无人可依。 他的夭夭,除了收敛本性学着做人,没有别的选择呀。 正殿外靠着廊柱的陆湛再次低了头,笑了。笑得又是高兴,又是心疼。 接下来的日子,修真界似乎进入了短暂的平静期,或者说,更像风暴将来前的平静。背后那只搅动修真界局势的手,在观望,观望南宗顾茴的选择。 如果说修真界是表面安静,那么被观望的南宗就是彻底安静,除了继续把顾家偏枝人往南山底下转移,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南宗高踞南山之巅,很多人这才发现,只要南宗大门不开,他们居然一点南宗的消息都打听不到。而一向代表南宗对外往来发布消息的南宗顾家,也把大门彻底关起。 凌霄宗内,凌霄宗掌门缓缓摇头,痛心疾首道:“顾茴太让人失望了,如果不是黑白不分,只怕就是真如传言所说,走了邪道了。” 一旁秦廷之突然跪下开口道:“让弟子走一趟南宗,弟子相信她绝不是那样的人,弟子去跟她说明白。”她也许,只是被幽王蒙蔽。 凌霄宗掌门眼睛一寒,死死盯着自己这个得意大弟子,一字一句慢慢道:“你发什么昏?说什么糊涂话?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秦廷之正要为顾茴辩解,一下子触到了师尊寒凉的视线,让他整个人都一冷,顿时明白了那些他怎么也想不通的关节。 凌霄宗掌门逼视秦廷之,慢慢道:“将来整个宗门都是要交给你的,你,尤其不能糊涂。”说到这里对秦廷之,“有些事你也该明白了。”看着弟子陡然发白的脸,他就知道他这个弟子终于懂了:“下去好好想想,仔仔细细地想,想明白了最好。如果想不明白——” 掌门看着弟子扣在地上微微发颤的手,后面的话没有再说,只是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凌霄宗掌门看着弟子离去的踉跄背影,身后突然有个声音道:“这就是你选中的弟子?” 掌门一凛,立即朝身边突然出现的人行礼,来人正是他们凌霄宗最近刚刚出关的渡劫期老祖。 老祖嗓子犹如砂纸磨过一样:“这样的弟子,可担不起宗门重任。” 掌门心里一紧,慌忙道:“还有时间,弟子必会慢慢教他。” 砂纸一样粗粝的嗓音:“是要教,只是这次如果再不成,咱们谁也没有时间了。”说到这次,就不能不想到上次,老祖面色阴沉了下来,喉头控制不住抽动了一下。曾经,那人就用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脖颈,虽然最后没有杀他,却彻底毁掉了他的嗓子。他亲眼见到那人杀了青山宗同他一样的一个渡劫期老祖,离开前,那人留下了两个字:蝼蚁。 始终躬身垂头的掌门感觉到周身浸满了寒意,直到老祖收敛起情绪,这彻骨寒意才消散。 老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看着外面黑暗的天,这次,他一定要拿到灵脉,渡劫成功。蝼蚁?他才不是蝼蚁,那人死了,剩下的人对他来说,才是——蝼蚁。 正因为是卑弱的蝼蚁,才会被那个深居幽都的幽王吓住。这次正好,没有了青山宗那个老头子,少了一个跟他分灵脉的,不管是南宗还是幽都,他都要! 他都要——这个眼皮耷拉下来的老祖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笑,惊动了栖息在林中的夜枭。 这一幕就好像此时的修真界,看似安静,黑暗处却蛰伏着要吃人的夜枭。 而凌霄宗内渡劫期老祖却在灯下摩挲着手中一块灵石,正是幽王留下的众多灵石中的一块。如此精纯的灵石,就是渡劫期老祖,都想不清他到底多少年没见过了。本并不打算出关的老祖,在看到凌霄宗掌门呈上的这块灵石时,就改变了主意。 南宗还不至于动了他一个渡劫期老祖的心,但是能出这样灵石的幽都——,他嘶哑的嗓子长长发出一声喟叹,就该是他的呀!这是天予,那位死了,他还活着!幽都这样品质的灵脉,岂不是天予他?天予不取,就太迂腐了。渡劫期老祖再次发出嗬嗬笑声,足以惊动整个凌霄宗的夜枭。 秦廷之到底没能选择前往南宗,但此时异常安静的南山却有人来,是青云道君沈遇。 还是那个山崖,山崖上还是悬挂着同样的纱灯,纱灯下映出道君的面容,一向冷静甚至冷清的沈遇,此时面色带上了几分急促,他伸手要抓住顾茴的手,却被后者闪开了。他额际跳了跳,但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不能看着顾茴一意孤行,犯糊涂,触种怒。 “为什么不杀幽王?”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和南宗如今面对的局面。 “为什么要杀幽王?”顾茴反问,似乎真的不明白。她心道沈遇跟白瑶一样,永远掂量不清自己的斤两,要不是他腔子里她的命珠,他以为自己能进得了南宗,见得到她堂堂一宗之主?居然还觉得自己有脸让她解释为何不杀幽王。顾茴吸了口气,稳住了自己这些不耐烦。 沈遇看她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咬了咬牙:“鹤顶山事件,你就那么确定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这么确定跟他有关,听你那小徒弟说的?” “我知你对白瑶有意见,可她从不说谎,更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说谎。” 这次顾茴没有反唇相讥,她不屑地“嘁”了一声,外加翻了个白眼,被纱灯照得清清楚楚。 看得沈遇眼皮子一跳,死死看她:“你就这么信他?” “你不也信白瑶。”怎么只许他有相信的人,别人就不能有。 “这不一样,他是幽王!”他是喜怒无常想杀就杀的幽王,是亦正亦邪的幽王,是干得出杀人掏心这样事儿的幽王。沈遇有些烦躁,夭夭怎么能把幽王跟白瑶相提并论。白瑶纵然有错,但本性天真纯善,幽王?!忽然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让道君沈遇指尖发凉,他盯着顾茴,慢慢问道: “你.....是不是.....” 纱灯好像在风中晃了晃,沈遇盯着顾茴的视线似乎都跟着晃了晃,他蜷了蜷冰凉的指尖,掌心触动了指尖的冰冷,才说出后面的话: “真的喜欢.....他?”不是气话,不是一时迷惑,是心悦到为了他,正邪不分,与世为敌? 第52章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喜欢到是非不分。 沈遇垂落的手已经成拳,眼睛一瞬不瞬盯住眼前人,终于问出了那个让他惶恐不安的猜测。这一刻似乎山顶的风都静了静,等待着山崖边神女的答案。 喜欢?顾茴顺着沈遇的问题才第一次从这样一个角度思考。重生归来压在她心头的东西太多了,如何在最短的时间破境,如何在最短的时间不断破境,如何让自己被宗门需要以此获得保护对抗白瑶和沈遇,如何保护巫山人不受那些虎视眈眈瞄准黑丹的人的戕害,后来她要考虑如何前往上古秘境,要考虑开宗立派要面临的挑战和问题.....至于陆湛,她要考虑如何安抚对方无常的喜怒,如何跟他建立最稳定的联盟关系,这段关系该建立在怎样的基石上才能更长久.....甚至,永远坚不可摧,永远不要改变。 她甚至仔细考虑过与陆湛结为道侣的得失利益,考虑这是不是一个对于巫山和她来说最好的选择。但她从来没考虑过,她,是不是喜欢陆湛。 喜欢?巫山尚不知去处,南方帝君还虎视眈眈,她连命珠都没取回来,对沈遇尚且不能为所欲为,连白瑶都不敢下手捏死.....在这些丛生又彼此牵连的事件里,她个人的喜欢,微不足道。 甚至她个人的情绪、偏好,都微不足道。都是可以被压抑的,可以被改变的。只有往前,只有巫山,才始终重要。 可是,如果对方是陆湛呢? 这一刻顾茴的目光好似起了雾,蒙上了纱,浸入了太多迷茫。 喜欢?是每个清醒的日子都在盼着他快来吗?是每次从穷桑树上跃下都会欢喜地想起上次被接住的感觉吗?是即使终日一个人面对着云海从日出到日落,从月亮初生到月西沉,都不觉得孤单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顾茴能确定的是她曾经,欢喜过眼前这个父神所说的她的命中人。 她义无反顾封印神格入红尘轮回,大约不只是为了成一颗真正的心。 这样的喜欢,好像树上的嫩芽,在春风中瑟瑟生出,在阳光正好的夏日蓬勃生长,那么绿,让你看着都觉满心希望,你以为它会一直这样绿下去,那片在风中快活抖动的绿叶自己也以为。可秋天会来,冬天会来,顾茴曾亲眼看着绿色褪去,看着树叶枯萎,最后随着一阵西北来的风,那片叶子落在她的脚边,曾年轻的神女小心翼翼蹲下,亲眼看着这片落叶终于成泥。 与漫长的神生相比,顾茴几乎要觉得所谓“喜欢”“心悦”是如此短暂,该是心血来潮时“耍一耍”的一股炽热,但该更聪明一些,不要让火烧到自己的手指。 只是如果对象是陆湛呢,她却不愿这样想。那是她交付后背的人,谁也不可以伤害他,她也不可以。因此,她宁愿不去想。 顾茴看着沈遇:“你说的‘喜欢’是像你喜欢白瑶那样的‘喜欢’吗?”他要跟她讨论这个?可以,但最多讨论他与白瑶。而她与陆湛,不是他可以讨论的。 紧张不安等待的沈遇好似被骤然一击,直冲心脏,正中靶心,他几乎差点稳不住身形。不是因为顾茴的话,不单单是因为顾茴的话,而是顾茴此时疑问的神态和语气,是她提到这一切的反应。 正如顾茴了解沈遇,沈遇其实也很了解顾茴。 可正因为了解,此时的沈遇才突然陷入一种彻底的无力感中,让他几乎觉得难以呼吸,因为他发现顾茴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与白瑶。同时,她真的在乎——幽王。 对于幽王,她这种拙劣的转移话题,几乎就是告诉他,他不该提。 而对于他与白瑶—— 对于这两百年,从知道顾茴归来的那一刻起,沈遇几乎是日日夜夜都在斟酌着说辞,一遍遍形成,又一次次推翻,他一点点推敲自己应该要怎样给顾茴讲述、解释两百年来的一切。可就是这一刻,沈遇清清楚楚看到,顾茴不在乎。 他为此所有不成眠的夜,他的痛悔怯惧,都好像是只困住他一个人的城。 顾茴说起他和白瑶,就像在说一个无关人的爱恨。她只是单纯的好奇,只是非常平和在请教,就好像曾经的公主,问起他五两银子和五百两银子的差距,她跟他确定“差这样多”,她当时的表情跟此时一模一样。 而对于幽王,她几乎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下意识地选择就是保护他。就是不让任何人包括他沈遇,冒犯他。 意识到这一点,沈遇从那座困住他的城被送入令他窒息的地狱。 道君只觉无助无措又无望,他只能无措与她分说对错利弊,“就是——,你也不能为了这样一个人,与整个修真界作对.....”沈遇甚至不知自己再说什么,徒劳地抓着一根稻草,甚至不是救命稻草,他只是胡乱抓住点什么掩饰自己突然发现的事实,给他带来的致命一击。 顾茴似乎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不觉笑出了声:“与世界为敌这种事,咱们还真是——殊途同归。”沈遇为白瑶曾选择与世界为敌,顾茴心道她如今面临的选择不就是:诛杀陆湛和以世界为敌。可对她来说,这甚至不构成选择,永远不背弃自己的盟友,这是决定。不背弃陆湛,这甚至好像都不需要决定。 沈遇选择的是师徒虐恋,是白瑶口中至上的情爱。 她呢?顾茴想,她选择的大约是珍重吧。她珍重陆湛为她做的一切,所欠尚且未还,这些人居然要来逼迫她背弃,实在荒唐。是他们不知道,甚至顾茴自己好像也才清楚认识到,她与陆湛之间已经有如此多的纠葛,她想也许从陆湛救下牧野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纠葛就再难以斩断。 顾茴哪里知道呢,她与陆湛的纠葛,在时空轮回交错中,早已说不清。 就如没有前世记忆的沈遇,哪里能听懂这句“与世界为敌”,他只听到了顾茴为了陆湛,宁与世界为敌。沈遇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下坠,他控制不住这种下坠。明明他就站在顾茴身边,山崖之上,纱灯之下,他是破境大乘的道君,明明他可以操控属于自己的一切,他此时却觉自己如坠冰窟,一直坠落。 他看着山崖边的顾茴,明明一切都是旧时的样子,她认真看人的样子,眨眼的样子,连眸中眼波流动,都是旧日模样。就连她笑起来的时候,那微微带出的小小的倨傲,眼尾起伏的弧度,都是他记了四百年的样子。 可为什么,她看向他的眼神,再无旧日情意。沈遇甚至绝望地发现,此时她跟自己说话的样子,就是她曾经跟程三说话的样子。程三曾跟他抱怨过,公主铁石心肠,当时正调琴弦的自己嘴上回程三公子的是公主明明很随和还一直追着你问动问西。但心里,沈遇知道公主对程三的兴趣,就像公主对路边卖浆的老人、挑着孩子的行人,就好像公主对墙边一簇花一丛草,她是好奇的也是随和热情的,但其实,他的公主对他人永远是界限分明的。那种分明的界限,被对男女之间非常敏感的程三敏锐捕捉到了,他找不出其他比“铁石心肠”更准确的形容。那晚的沈遇古琴弹得格外顺手,因为他看到了一向对京中女子无往不利的程三的失落,他看到了公主对他与对这个世上的所有人都不同。 可如今,他在顾茴眼中再看不到这种不同。对顾茴来说,他好像变成了程三,变成了街边卖浆的行人,变成了墙边一簇花草。她的专注在,认真在,但她对他的不同,再也不在了。 这种感觉像一只大手,扼住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喘息。 沈遇甚至后悔自己问了幽王,幽王算什么呢,认识她才多久?这是他的公主!沈遇声音几乎无法保持冷静,他要用尽全力把颤抖压下去,努力让自己露出被她赞过的笑容,他却看不到连他的笑都是颤的,他轻轻笑着问顾茴:“你都没有告诉我,这两百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如此从容自然地,把他从她整个生活中剔除出去,剔除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沈遇想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他更想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把所有旧日感情说抛就抛。沈遇以为自己笑出了过往清雅,却不知他的笑容只有悲怆。她怎么做到的呀?为何他就是做不到,明明那日就在这里,她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就是不喜欢了”“遇到更好的了”,明明他听到了,为何他就是做不到前尘尽忘,就是做不到忘记她含笑的眼睛,忘记她眼中的光。还要一次次,枉顾一个道君的尊严,送上门来任她云淡风轻。 他问的是两百年发生了什么,可是沈遇绝望到只想让她教教他,到底怎么做到如此绝情,如此铁石心肠,无动于衷。 过去两百年发生了什么?顾茴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该如何回答,她思考着道:“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千篇一律的日子。” 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一直爬呀爬,一段并不是多远的路,她爬了两百年。她记得最清楚的,也不过是疼,是她的指甲磨光了,都掉了。 想到这里顾茴再次觉得好笑一样笑了笑:“魔窟有什么好说的呢,还不是那样,你的两百年才值得说呀!”她看向沈遇的眸子里带上了兴致,道君和小徒的两百年才是真正有说头有看头的两百年,那些你来我往,有高冷师尊的克制和克制不住的心动,有小弟子的活泼热情矢志不渝,这才是会写在话本子上的故事,她的两百年——没有什么值得说的。魔窟里,连个活着的虫子都没有,没有故事,没有说头。 说书人就是想写,最多也就是几句话,就完了。就是像虫子那样爬,怎么写出精彩呢。 鸿蒙一顾 第61节 外面风雨要来,大战将即,也就只有道君与白瑶这样充满风花雪月虐恋情深的故事值得听一听,放松一下她为了破境大乘始终紧绷的神经。 她启发此时面色苍白不堪的沈遇道:“你可以讲一讲,你到底是什么机缘巧合发现自己对小徒弟心动了?是某个走火入魔的夜晚后,还是哪次外出历练遇到危险,正好把你和白瑶卡在某个山洞里,你们还得生火烤衣服那种?”前世根本没机会得知这些,她就被当场宣布出局了,今生才有心情和机会问出那些重要关节。 说到这里顾茴更加兴致勃勃:“是不是哪次你突然看到她□□的肩膀,或者觉得她露出的脚踝白得耀眼,移开眼睛的瞬间就知道自己完蛋了?”纸魅讲的好多故事里都是这样的,大约是男子心动的常规路径。 “哦哦还是——”一下子好多路径涌上顾茴的脑子里。 “够了!”沈遇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突然开腔打断了她。 顾茴这才住了口。看向沈遇,她认识沈遇这样久远的时间,都未见过这样气急败坏的沈遇。沈遇是人皇命格,注定的帝王将相,就是轮回进入修真界,也是令人瞩目的天骄受人景仰的道君。所以她见到的沈遇,永远是不慌不忙的,永远不会有行诸于外的愤怒,他可以永远克制自己,平静地听你说,哪怕来自对方的是挑衅。他的克制与平静中,带着人皇命格天生的矜持与傲慢,他不必动怒,甚至不必给挑衅的人一个眼神,他君临四方,注定站在高处,他无需动怒。 从未动怒的沈遇,动怒了。 顾茴能够清楚看到他的克制,在他这样克制下,她依然能看到他握起的手上隐隐的青筋,看到他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这次顾茴是真的笑出了声,她才不想听沈遇和白瑶话本子一样老套的情爱故事,也就他们自己觉得精彩纷呈,其实——俗套死了。她就是想看到这样的沈遇,这才叫有趣,才足以放松始终紧绷的神经。 沈遇来质问她?真是有意思,她有太多可以问回去的东西了。她和陆湛如何,都是她和陆湛的事情,轮得到青云道君发问。 他以为自己是谁呀! 沈遇煞白着脸色看着笑得眼波流转的顾茴,连她此时这种终于看到有意思事情的笑,都是他熟悉的。她再回来,沈遇找到了他心心念念想要的一切,却发现他已失去这个人,深陷一种失控的坠落。 沈遇以为,这已经是最可怕的感觉。此时的他哪里知道,与后来他终将发现的事实相比,这种失控的坠落只是开始。 顾茴似乎终于玩够了,她的面色一下子冷了起来,是沈遇熟悉的矜傲,这一刻她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南宗宗主,面对着另一个宗门的道君,目光里再也没有任何私人的感情,语气都是例行公事的清冷: “道君如果想知道我南宗的选择,我俱已告知。至于别的,都不是道君该问的,道君慢走,本尊就不送了。” 沈遇努力克制着紧绷却也控制不住颤抖的下颚,压下情绪,冷然道:“顾茴,你可以不要我的交待。但我要你的,你该给我一个交待。” “交待?”顾茴轻轻问了一声。 沈遇看着她同样轻声道:“你我之间,永远不会是单纯的宗主和道君,我知道,你也知道。”他们之间,有太多故事,斩不断,完不了。 在他转身离开之前,沈遇留下一句:“我劝你离幽王远一些,易阳门携镇宗罗盘下山,如今灭世之人直指南宗,我们都很清楚,除了幽王,不会是别人。”说到这里,他冷笑了声,“夭夭,你一向聪明,杀了他,或离开他。”别做傻事。 说完,沈遇离开了南山之巅。 顾茴本是不相信什么灭世之人的预言的,灭世之人又不是随处可见的大白菜,四百年前修真界出了个魔尊,当时就疯传易阳门的预言,说什么灭世之人。结果这才几百年,又是易阳门的预言,又是灭世之人现世.....如果如此容易就灭世,这世道未免也太柔弱了。 可如果沈遇都如此郑重其事的说起的话,顾茴就不能不仔细想想其中关节了。易阳门那个镇宗罗盘确实是个宝物,如果这个预言出自易阳门镇宗罗盘——那可是神器!那就是真的灭世之人出,被称为灭世之人的也确实当是陆湛,鸿蒙之子嘛,与天地同生同灭,也是唯一与天地同灭后,能够再次随着天地初始诞生的神祇。那时一切旧有俱都毁灭,混沌之中经历无法计数的漫长时间,再次升起鸿蒙之气,而鸿蒙之气终会再次化生为人。 可如果预言出自易阳门的镇宗罗盘——,那么上一次的预言又是怎么回事,除了鸿蒙之子,哪里又能再出一个灭世之人?即使魔尊强大,她都不信当年魔尊能有灭世之能。这灭世之人还前仆后继了.....顾茴甚至有些好笑地想莫不是易阳门的罗盘给人掉包了,不然她早知那是神器,怎么能不准到这个地步,五百年还不够世道眨个眼的工夫,就噗噗往外出灭世之人......但凡懂得天道轮回的神,都知道绝无可能,可笑死了。 顾茴还没来得及笑,就觉脊背一麻—— 擅长罗列种种可能的顾茴,在这个瞬间想到了一个她几乎从未想过的可能—— 纱灯下,顾茴脸都白了! 易阳门的神器自然不会给人掉包——,除了神器给人掉包这个可能,还有一个可能—— 顾茴白着脸想到。 但.....怎么会呢.....怎么可能..... 摄政王是他,魔尊还是他?她最多只是得罪了摄政王,她可是真的出手杀了——这次觉得有些喘不过来气的换成顾茴了..... 她不由得蹲下来,忍不住自己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冷静冷静,这只是猜测,无稽的猜测.....”顾茴随手召来一截枯枝,在地面上列了整个过程、诸多走向、正反两个方面各种证据,一边口里念念有词:“也不是只有这一种可能.....还有别的可能,例如可能——” 然而她细细梳理,推来导去,看着地面上推测的结果自言自语道:“这不是还有另外两种可能,除了易阳门神器被掉包,还可能天道就是疯了就是噗噗五百年出了两个灭世之人.....这些修真人士不都信了,我怎么不该信呢。” 顾茴一边说服自己,一边心里知道别人能信,她不会信。她父就是战神,早就跟她说过绝无这种可能。灭世之人,一个世道最多出一人,那人是天地至纯之气所化,秉正邪之气所生,才有与天地同生同灭的能耐.....此外,灭世?动不动就敢说灭世,怕不是脑子不好。 “沈遇说易阳门镇宗罗盘出,就一定是镇宗罗盘出吗?也许就跟以前一样,是易阳门下面的罗盘算出来的.....那些罗盘算出什么都有可能.....”不准的,不准的。 就在这时突然出现的牧野:“少主,幽王殿下等您呢。” 把顾茴吓得一个激灵。 “谁?谁等我?” 牧野心道少主不太对,莫不是那个青云道君在他们南宗还敢不说人话。 “幽王殿下。” 顾茴站起身,无意识理了理根本不需要她亲手理的身前衣襟,突然低声问牧野:“他有没有说什么事?” 少主果然不对劲!幽王什么时候多跟他们说过话.....更不可能告诉他们什么事,殿下只会嫌他们碍事.....牧野看着他们的少主,摇头不语。 “牧野,如果有人杀了你——”顾茴赶紧补充一句,“没杀死.....你会原谅她吗?” “不会。”斩钉截铁,是他们巫山人的脾气没错。 “你仔细想想再回答我,不用着急的,你再想想呢。”牧野斩钉截铁的不会让顾茴手都凉了,如果连牧野都不会,陆湛如今这样脾气的能会?她之所以选择问牧野,因为牧野是他们巫山人之中唯一一个还可能会的,其他人,她,呵呵。纸魅,呵呵。另外几个,呵呵呵。 牧野果然仔细想了想,然后对巴巴看着他的少主肯定道,“不会。” 看少主脸色一下子更不好了,牧野忖度,忙问:“是不是其中有误会,如果有误会——” “那倒没有。”没有误会。 “那是不是有什么苦衷?”牧野忙又道。 “苦衷?没有。”顾茴也就是没心,不然这时候她的心也该拔凉拔凉的。 “少主,换做你,你会原谅吗?”牧野没辙,只好把问题抛回去。 顾茴:..... 顾茴怎么可能原谅!那可是杀了她?她不死是她能耐,她如果没本事可就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沈遇只是辜负她,白瑶只是得罪她,她都恨不得他们两个原地道毁人亡.....更别说直接杀了她,就是有再多误会和苦衷,也得等她杀回去再说,对方侥幸不死,倒是可以坐下来说一说,说的也不是原谅,而是两清。有负于她,不管何种原因,她绝不原谅。最多就是,她再不觉得吃亏,可以道一声都过去了算了吧。 被牧野这么一反问,给出自己的答案。顾茴在夜风中石化了,木偶一样。 顾茴有点能感觉到凡间人所说的:夜凉如水。真的是哇凉哇凉的。外面眼看合围就要形成,大敌当前,怎么让她发现这么个事实呢。当顾茴再重头把整件事翻来覆去捋过一遍再一遍的时候,她两手绞握了一下,必须得正视这个最大的可能性了。 这时候牧野已经隐隐猜到少主这个“如果有人杀了你”的问题只怕就是跟幽王殿下有关,牧野顿了顿,本不该多话,但许久没有见过少主这样不安了,他终于还是小心翼翼问道:“少主可是与幽王有过类似恩怨?” 顾茴一听,转头看牧野,不愧是他们巫山的牧野,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只不过,“类似?倒不是多类似。” 牧野闻言吁出口气,不是多类似,那就没什么!以幽王对少主情意,些许不大不小的恩怨想必—— 可惜牧野这口气出的太早,就听到他家少主幽幽把话说完了: “是一模一样”。 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杀人,她看出了他的命门软肋,毫不手软,选择与之同归。也就是他厉害,不然——,顾茴紧张到忍不住咬了指甲,望着牧野问道:“你觉得幽王他——” 牧野真没想到两人之间还有这样生死恩怨.....不过他滞了滞,认真想了会,还是告诉顾茴:“如果是幽王殿下,大约会原谅少主的吧。” 牧野说这话虽用了“大约”,谨慎的牧野给出这个答案,也很让顾茴意外了。她只知道他们牧野细心谨慎,倒是才发现牧野如此乐观.....乐观好,世道艰难,还是得乐观点。乐观点想,陆湛助了她这么多,总不会想起旧仇一掌劈死她——想到这里顾茴悟了,陆湛根本不是泥丸宫坏了,那也不是她的错觉,怪不得最早好几次她都从陆湛身上感觉到杀气!那就是冲着她来的..... 纱灯轻轻晃动,顾茴原地啃了好一会儿指甲。 牧野安慰道:“幽王待少主,少主无需多虑的。” 顾茴啃着指甲点头,牧野说得对。她看远方月色下翻涌云海,只是牧野不知道,她当日决心多大,出手多狠。牧野更不知道,被她以身化剑刺穿心脏,多痛! 她一下子想到前世出魔窟,一点魔尊的消息都没有,也从未见过幽王本人。顾茴唇边露出一个非常苦涩的笑,因为她毁掉了他,该是让他陷入无尽痛楚长眠。而今生,不过因为她回溯时光,动用了全部血脉能量,插入陆湛心口的巫山力回收,才让他能苏醒过来。 而耳边牧野还在说: “碧水阁,属下也是后来才知,从来都是为少主准备。” “薜荔阁中少主的魂灯,”说到这里牧野想到了那日少主魂灯亮了一下,把武曲那狗妖为难的,武曲之所以怕成那样,不过是因为整个幽都都知道他们的王百事不问,万事不关心,只关心那盏魂灯。牧野想到这里道,“是每次幽王殿下醒来,唯一关心的。” 顾茴愣在夜风里,许久,许久,“你倒是从未跟我说过这些。”顾茴声音干涩,一时间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片茫然。 她不知自己该想什么,该想她与陆湛万年前巫山的初见,还是该想大楚那个摄政王,还是当年修真界那个只闻其人,她其实从未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的魔尊。 她甚至不敢想那日,她最后拼尽全力的一击。 牧野抿了抿唇,在他们巫山人看来,谁也配不上他们神女的。尤其是幽王,如此厌世,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一个人。他们曾谁也没觉得幽王是良人,少主当配磊落公子。可如今再想想,论磊落公子,世间还有谁比人皇强。可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说变就变了。 顾茴站了许久,回身对牧野道:“我去寻他了。 大战当前,可有些事,既已知道了,又装什么糊涂人呢。 顾茴一路上似乎想了很多,前尘旧事纷纷;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脑中纷纷扰扰一片。最后,前尘种种都落在当年那个以半截银面遮住面容的魔尊,她曾感觉到,他在看她。原来不是错觉,那时,他真的在看她。 顾茴在一处最僻静的古树上找到了陆湛。陆湛靠坐在巨大的树干之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顾茴远远看着,她慢慢抬手障住陆湛上半张脸,只露出眼睛同口鼻。 是他。 当然是他。 第53章 三合一 顾茴只知道后来摄政的陆相是他,却不知道——原来魔尊也是他。 当然是该是他。顾茴看着那个静静依靠在参天古木上的人,不然,她一个化神何德何能——能够靠近且杀得了一个让整个修真界闻风丧胆的魔尊。顾茴远远看着陆湛,眼睛酸涩得厉害。 不是他还能是谁呢?后来她一直以为她能做到是因为她的血脉能力,顾茴自嘲得翘了翘嘴角,那可是个能轻易斩杀渡劫期老祖的魔尊。 这时树上的黑袍幽王转向了顾茴,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带着淡淡的凉意:“怎么?” 顾茴朝看过来的陆湛笑了笑,谢天谢地,顾茴不会哭,不然这时她简直不知自己该怎么抑制住内心奔涌的情感:酸涩的、慌张的.....悲伤,或者还有苦涩.....如此复杂。 最后归结成浓浓的后怕:陆湛,原来差点就死在她手上啊。顾茴发现这个想法让她害怕,那一瞬间她如此真实地感受到她好像真的曾经独自跋涉过这样一段岁月:她重生到青山宗顾回身上、她参加了青山宗大比、参加了门派大比、前往岁古秘境、前往小昆仑,被青云道君夺了缔仙草.....那个过程中明明很多人都在,唯独没有陆湛。她走得远比这次艰难,带着巫山几人在火与血中跋涉,没有陆湛,也没有牧野。 直到一片叶子击在顾茴的额头上,她才从中回神。正是陆湛弹过来的一片叶子,轻轻击在她的额头。她愣愣看着,他在。 活生生的。 “发什么愣?怕那些杂碎?”陆湛微微偏头问她。 顾茴没有回答,而是径直飞身而起,直接落在树干之上,根本不理会惊诧的陆湛,一手按住他的左肩,另一手扯住他黑色袍服用力往下一拉: 顾茴看到了陆湛左胸,一道她非常熟悉的疤痕,是只有她能够留下的志在毙命的疤痕。 许久,树干之上的两个人一片安静。 顾茴看着她留下的疤痕,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而陆湛,自打意识到顾茴在做什么以后,就始终是安静的。 好一会儿,陆湛才静静敛了衣襟。还扯着陆湛衣襟的顾茴赶忙缩手,却忘了自己此时不是在平地之上,而是在参天古木之上,打小就在树上长起来的神女,一个不稳几乎就要从树上跌落下去。陆湛眼疾手快一拉,失了平衡的顾茴不提防这么一拉,整个扑入陆湛怀里。 一时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本就安静的夜晚,更静了。月亮被云遮了半边,露出弯弯一角,星子眨着眼睛。 顾茴靠在陆湛怀里,她该马上离开的,可是顾茴不想,她不知道离开后要怎么面对眼前这个人,她更不知怎么面对心绪中弥漫的孤单:为什么会觉得他不在她这段跋涉的岁月里呢,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感觉,而为何那一刻,这种感觉如此真实。 鸿蒙一顾 第62节 顾茴安静而绝望地伏在陆湛的怀中,他的怀里带着微微的凉,带着属于他的天地间最干净的气息,一尘不染。 这个差点死在她手上的人,顾茴紧紧抓着他的黑袍,抓得起了皱,可她就是攥得死紧。当时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让这人死的。当年的困惑在此刻全被解答,她曾不止一次想起她以身化剑入魔尊胸口那一刻,她当时满脑子都是沈遇不能有事,可直到她触碰到魔尊命门之时,她都从未想到自己真的能够得以靠近魔尊。 她更没想到自己能够刺入对方心口。 就好像,好像,强悍无比的魔尊,对她,全不设防,甚至好似要迎她入怀。甚至她最后的生还,都是个谜,但凡魔尊有任何举动,她都没有坠入魔窟的机会,而是当即化作齑粉。可是那段模糊的记忆中,她坠入魔窟,却感受到一种精纯灵力包裹。她一直以为是错觉,原来不是啊。 如今再想来,如此精纯的灵力,除了身为鸿蒙之子的陆湛,还有谁有呢。 她能杀得了魔尊,不是因为她是不世出的天骄,不是因为她纯净的神族血脉,而是因为他是陆湛。因为,陆湛知道一个化神在他的力量面前是多么脆弱,他但凡动一动,她就灰飞烟灭。 她掉入魔窟还能成为那个活着爬出魔窟的奇迹,不是因为她气运加身,在这个小世界,她有什么气运呀,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是因为与她同坠魔窟的是陆湛,生死之际,他先拉了她一把,坠落之中,他护了她一程。 想明白这一切的顾茴,突然无力地把下巴搁在了陆湛的肩膀,整个人的重量都彻底放在了陆湛身上,她抓着陆湛腰侧黑袍的手骤然松开。还能怎么办呢,她欠这个人的,原来早就还不清了。 陆湛早先拉过顾茴的手已经松开,垂在自己身体两侧,不去碰触她。却突然感觉到她不仅没有离开,反而整个人都无限柔软地靠入自己怀中。 陆湛的两只手离得更开,无助地停在身体两侧,完全不知该放在哪里。 他听到她闷闷的声音传来:“怪不得当时你想杀我。”不止一次,她从陆湛身上感觉到杀气。是了,如果有人曾杀过她,天涯海角,前世今生,她必会反杀回去,绝不手软。 “嗯。”陆湛同样闷闷答了一声,想杀掉这人,不止一次。心口疼得受不了,疮口永远溃烂,永远不得愈合,再也压不下那股猖狂的邪气。唯有她死,只怕他心口溃败的伤口才有愈合的机会,那股邪气才会被彻底压下。 “为什么不动手。”顾茴茫然问。犹豫什么呢,不管其中有什么误会,杀了就是杀了,必然要杀回去的。更何况,她的那一击,穷尽全力,没有误会。陆湛是不是傻呀!简直傻得荒唐,居然还拉她一把?陆湛他——,顾茴后怕而又悲凉地想,他是不是真傻。 陆湛轻轻笑了一声,“还能为什么。”不舍得呗。 但凡他舍得——,苏醒之后,决心下了无数次,一个个疼得常年擅长忍受痛楚的陆湛都要咬紧牙关的夜晚,他一次次告诫自己,杀了她。她既先动手,就该杀了她,毁掉这个唯一能杀死自己的弱点。既然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她,就该杀了她,彻底拥有她。他有无数杀了她的理由,可是都没有用。 不杀她的理由只有一个就够了,他舍不得。 陆湛慢慢低头,在怀中人耳边低声道:“舍不得。”舍不得就是——,她再辜负你,再得罪你,甚至有一刻你因她痛彻骨髓,甚至恨她入骨,可是——只要想到,这个世界可能再也没有她了,任由你走到天涯海角,走遍四海八荒,都看不见她。当你走遍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再也无处可寻时,你就要清醒地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你活着的这个世界,没有她。 陆湛的手终于落在了怀中人的身上,他轻声笑了,这让人怎么受得了呢。只是想想,就觉得绝望啊。 陆湛收拢手臂,下颌蹭到她带着夜的凉意的浓密乌黑的发,淡淡的薜荔香萦绕,陆湛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心悦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感觉到怀中人一颤,他轻轻笑了一声,“夭夭,我从大楚追着你跑到修真界,从魔窟追着你回来,如今,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风声寂,月光明。 怀中人轻轻颤抖。 陆湛更低了头,轻轻咬住了顾茴小巧的耳。怀中人整个缩在他宽阔的胸膛间,那么小一团,那样脆弱,面对这样一个人,除了呵护她,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他早就别无选择。 含混的声音低哑极了: “夭夭,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吧。” 我同你一样从来不会对人手软,更不会让有负自己的人活着。只是,这一切狠厉,一切原则,轮到你,都含糊成一片,只留下三个字:我要你。要你活着,要你看向我。 从她乱入他轮回那一刻开始,孑然一身的鸿蒙之子,就注定在劫难逃。 陆湛进京收拢双臂,把他追逐了生生世世,始终心心念念的人收拢在怀,他的唇从她小巧的耳,到她柔软乌黑的发最后叹息着落在她的脖颈间。 而顾茴靠在这个她一万年前就认识的人怀里,她突然想到了他对她说的那句话,他说他会等她一万年,如果一万年不够,就再一万年。 陆湛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山外的人,见到的第一眼,她就惊诧山外人怎么这样好看。比他们山里的精、魅、狐还好看,就是狼狈得很,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到的巫山。 那时,她怕他是坏人,巫山里不少人总说山外不止有好人,还有坏人。所以不过问了几句话,她就急急忙忙跑向高台去找父神,她很喜欢这个人,她想问父神,自己能不能把他留下。 后来,其实她等了好久,等他再回来。这是她的第一个玩伴,还说要让她给他做道侣。只是她又醒来好多次,他都没有再来。坐在穷桑树上的神女,甚至忍不住想,他是不喜欢巫山了吗?还是不喜欢她呢?她听巫山好多人都说,巫山外的世界很大很大,巫山外,有滚滚红尘,滚滚红尘里有人想要的一切。 顾茴望着远方,心道大约那个漂亮的鸿蒙弟弟看到了滚滚红尘,听说那里不比巫山,热闹得很。 后来父神陨落,告诉她,下一个破开巫山结界进入巫山的人,将是她的命中人。 那日巫山结界动了,顾茴依稀记得自己怎样欢喜跑过去,她还以为那个白衣漂亮少年终于回来了,他说他们是要做道侣的,要做她道侣的人,可不就是她的命中人。 那日顾茴见到了自己的命中人,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帝王,并不是当日那个容易羞涩的少年。 顾茴轻轻叫了一声:“陆湛。” 陆湛嗯了一声。 顾茴没再说话。 风暴来临前的最后平静,总是短暂的,是要被打破的。 整个修真界随着顾家人固守不出、南山人没有动静,陷入的微妙平静,在这一日终于被打破。那些短暂平静下压抑的恐惧和狂热都被唤出,这恐惧是积攒压抑了几百年的。从修真界陷入灵力衰竭开始,这种恐惧就开始滋生了,如今它再次有了出口。 凌霄宗掌门还在犹豫要不要再多等几日的时候,凌霄宗老祖已经不想再等了。 “一代不如一代,如今一个冒出来不到两百年的幽王都能把你们吓成这样。”在老祖看来这都是下面人没见过世面。 掌门虽不敢顶撞,却忍不住暗想他们是没见过世面,但老祖也没见过幽王啊.....幽王虽不像当年魔尊,魔尊可是直接出手灭了青山宗渡劫期老祖的人,恐怖如斯,自然无人可比。但幽王,幽王也是让很多宗门大能有去无回的可怖人物。也因此掌门才想多给顾茴一点时间,不管她是真杀了幽王,还是与幽王撕破脸成为修真界对抗幽王的刀,对于凌霄宗来说都是比贸然出手更好的选择。 毕竟虽如今看来魔域幽都都没有动静,似乎摆出的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但——那可是喜怒不定、行事随心的幽王,谁能保证当日小昆仑山顶事不会重演,幽王不会再次冲冠一怒为红颜..... 可如今老祖发话了,况且等了这么久不见南宗一点动静,这南宗确实有些不识时务了。这次有他们渡劫期的老祖在,更有其他九大宗门的老祖联手,幽王毕竟不是那人,既然顾茴不识时务,那就不要怪他们先拿南宗开刀了。活路不走,剩下的可不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十大宗门拧成一根绳,先灭了南宗,幽都不插手还可从长计议,如果幽都一旦插手,直接借各位老祖一起出关的机会铲除干净。此举虽险,但一旦得手,利益也是绝对的大。想想那些出自幽都的灵石,谁能不心头火热呢。 这一思定,凌霄宗掌门也不再迟疑了,立即联络其他九大宗门行动起来。这短暂的平静本就是上层大宗门暂时的按兵不动,下面的流言扇动可始终都没有止息过。如今上面大宗门一动,更是坐实了南宗和顾茴的罪名,这下子即使南宗顾家闭门不出,还没彻底迁移干净的其他远路顾家子再次受到不断的攻击。没东西可抢了,剩下的就是直接杀人了,修真界的罪人,人人得而诛之。 朱不离和顾家三房顾昀正带人援救一处被攻破的顾家远房的大院,朱不离率先赶往后门去救哭嚎求饶的孩子和老人,顾昀带人前往前方场地人声鼎沸之处。未到地方,御剑而行的顾昀远远就见疯狂的人群已经把这房夫妻两人架在了火上,到处都是“烧死他们”的喊声。 持着火把的人本还在讯问老人孩子藏在何处,这时得到消息已经在地窖寻到,立即把火把抛入堆架的柴垛中。 顾昀发急,催剑向前,眼看就来不及的时候,火架上两人被一柄迅如闪电的剑给救了下来。 直到顾昀扶住被救下的顾家人,才看清救人的是玄剑山庄的吕岩。两边人联手击退敌人,重新闭锁了大院。顾昀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就听吕岩说他路遇合欢宗的虞珊,她带着几位合欢宗的女修正护送着几个被他们救下来的顾家人往南宗去。 朱不离和顾昀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愿意对他们南宗伸出援手,顾昀正想说什么,不善言辞的吕岩直接抬手止住,先说出了一句:“无论如何,我和师尊都会站在顾宗主这边。”顿了顿,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他们根本不明白,他们要毁掉的是什么人。” 对吕岩来说,顾茴是超越宗门的存在,她是真正的天才,她就该继续往前走,让他们看看登峰造极的剑到底是什么样子。也许他毕生都到不了,可是他将能在顾茴身上看到,看到剑的极致,道的极致。还有什么,比这对一个剑修、一个修真人更有诱惑力?他们修真问天,不就是在不断寻找突破和极致,当这种可能出现的时候,怎么会有人想要毁掉? 另一边带着浩浩荡荡队伍前往南宗的凌霄宗人也遇到了同样在救人的玄剑山庄庄主,凌霄宗掌门冷笑,他还以为玄剑山庄同当年围剿魔尊一样,只是缩脖子不出,毕竟外人都知道玄剑山庄就是一帮子心里只有剑的剑痴,脑筋跟正常人都不一样的。正常人能在两百年一比的门派大比决战上,压修为跟人打?虽然他们没压修为也输了,但他要说的不是结果,是结论:玄剑山庄经常出不正常的榆木脑子。如今还一下子出了两个,师徒两个脑子痴到一块去了。 “庄主即使不能为修真界除魔,也不该助纣为孽吧?”先有青山宗把立下天雷誓指证顾茴的弟子逐出宗门,相当于已间接表态,打了他们凌霄宗的脸。后又出来一向龟缩的玄剑山庄直接出手救人,虽说剔出这两大宗门,在分成果的时候,凌霄宗可以一家独大,但他们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出来跟他们凌霄宗作对,很多事情性质可就又要变了。 结果这边还没解决插手乱救人的玄剑山庄,就听到那边一个喊声:“庄主,这几人——”再次出现的正是宣称最近身体不好要闭关的合欢宗宗主。 大美人宗主一看这乌泱泱一片人,这是真要出大事了!面对凌霄宗为首的十大宗门联盟掌门和长老不善的眼神,她舌尖上的话一转,接着刚才话道:“你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本尊要闭关了.....”他们合欢宗可没瞎掺和的能耐,她只是见不得自己那个大弟子行险,护大弟子一程,结果这么不巧..... 玄剑山庄庄主迎上凌霄宗掌门直言道:“如今事实尚且未清,如何就能喊打喊杀。” 但凌霄宗掌门既然已带其他各大宗门上南山,自然是有备而来,他看向玄剑山庄庄主:“待庄主看到实证,可不要再执迷不悟!”说着朝人群中两人做了个有请的动作,就见两人捧罗盘往前一步。 玄剑山庄庄主和合欢宗掌门俱都一惊,这是易阳门人! 易阳门一直能在修真界享有如此崇高地位,与他们精准的占卜术和预言有关,更与他们从来中立公允的形象有关。如今,易阳门人居然真的出现在凌霄宗为首的这支宣称除魔卫道的队伍里,事情一下子更棘手了。易阳门镇宗之宝的罗盘不是一个而是一对,如今镇宗之宝都出山了,可见这次预言确实要命。 一对罗盘一主阴,一主阳。一个指困,一个指解。一个预言绝境,一个预言希望。 如今所有人都看到主阴指困预言绝境的罗盘转动了,黑色指针直指南宗。 “灭世之相已出,灭世之人已有,我们伐南宗,除魔卫道救世求存,还有什么不清楚!”凌霄宗掌门震声,声音响彻一方,引起后面跟从的人一片呼喝: “除魔卫道,救世求存!” “伐南宗,救世求存!” 凌霄宗掌门一挥手,呼喝声止,他看着玄剑山庄庄主,是对他说,也是对依然在观望的修真界中其他人说,“此外,我们还有证据!”不是说要实证嘛,他们恰恰有再实不过的认证了。 这次出现的是一位红衣斗篷罩着的比其他人更高大一些的修士,斗篷兜帽垂下,让他的面容陷在阴影里,看不太清。人群中已经有人察觉到什么,开始交头接耳,随着斗篷兜帽落下,人群哗然,是被缚的魔尊柴郡。 凌霄宗掌门凛然道:“我宗老祖已擒拿此人,他已交待勾结顾茴、掏心为引的全部事实!”说到这里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柴郡身上,就见魔君柴郡点了头。 同时伴随着凌霄宗掌门的高声:“如此,谁还对伐南宗有异议,谁就等同祸害修真界的奸佞!”掷地有声,一切似已成定局,剩下的就是踏平南宗,救世图存。 队伍以一边倒的碾压之势,行到南山下的小镇。整个镇子上阒无一人,所有茶馆客店法器店面俱都关门闭户,镇子中央那条大理石铺就的主街道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很快空荡的小镇就被前来讨伐的修真人士占满,人流跟着领头的凌霄宗往南山脚下的南宗顾家流去,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狼藉,尽管前面大宗有所约束,他们也看不上这些小来小去的东西,但后面不知裹进多少穷途末路的散修邪修,能抢一点是一点。 讨伐南宗的队伍来到南山脚下顾家门前,却发现顾家一反常态,大门洞开,顾家家长带领着顾家子弟就站在顾家大门前。 他们身后是绵延的南山,他们身前面对着浩浩荡荡的围剿南宗的修真界联盟大军。 除了本就居于此处的顾家几房,出事以来,还有越来越多的顾家旁支或逃命或被接应聚集到南山之下,此时都同样站在顾家大家长顾耀祖身后。这些活着来到南山下的顾家旁支偏房子弟眷属身上都带着伤,有那伤势严重的单靠自己支持不住,也坚持着非要出来,被身边子弟扶持着站了出来。 再旁边是一口口漆黑的棺木,里面躺着的或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打死的顾家旁支子弟,或是已经在逃亡南山路上,但还没走到南山就已被杀害的顾家子弟。前去接应的刑天等人赶到时,有的已经化作一团烧焦的零落焦骨,有的惨死在求生路上,有的身体下还覆着已经断气的孩子。粗粗看去,几排棺木,不下百口,黑洞洞列在那里,让喧嚷澎湃的人群一下子噤声。 棺木无声,可偏偏好像能说话,提醒着这些以正义自诩的人,那些近似狂欢泄愤一样的残忍场景。人群中不少人正是杀人者,此时看到冷冽棺木,最先感觉到一种不祥的寒意扑面而来。 众人这才注意到顾家人额头都缠着白色条带,面容肃穆,直视着来人。 白带翻飞,好像看着他们的不止有这些活着的顾家人,还有那些死去的。这让那些心虚的来人,不觉往后退了退。 眼前一幕看起来甚至比前来讨伐的众人更凛然,对比之下,反而是讨伐者的队伍里现了更多畏缩心虚之人,那一瞬间好似讨伐者与被讨伐者换位。 这样的场面能镇住很多人,可镇不住各宗这些活了几千年的老东西,他们的心早已比最坚硬的灵石还坚硬,同时也枯干,他们作为活下来能走到最后的老祖,谁没见过远比这惨烈的场面,谁没踩过无辜者的血。在这条残酷往上的路上,你不踩下别人,就会被别人踩下来。真正有良心的,没有几个能活到最后。 他们中甚至有人当年亲睹西江村事件,火起之前那个黑暗的夜晚,他们见过哭到发不出声音的孩童生命戛然而止时骤然睁大的惊惶眼睛,见过瑟瑟缩缩被从后面掏心而死的母亲徒劳地用垂死的身子挡住孩子,见过一家之主的农人死前低头看到自己被掏空的心,依然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愚蠢样子.....这些卑弱的人,无知无觉,同每天被宰杀的鸡鸭猪牛,有什么分别。他们就是不死,又能活多久,不过眨眼就是垂暮,短促不过几十年的生命,犹如蛆虫一样活着,他们的死,有什么了不得。 几位老祖们远比其他人更加精微磅礴的神识已经铺满半个南山,已经能感受到南宗之内那丰沛浓郁的灵力,如此醉人,此行着实不虚。 那醉人的气息着南宗内的灵脉,比他们预期的更磅礴丰饶。这让这些不管是面容还是心肠都如石头一样坚硬的人,被触动了,这才是能令他们那颗久经风尘的心鲜活跳动起来的东西。 回转的凌霄宗人暗恨南宗人诡计多端,都到这时候了,还垂死挣扎,装模作样洞开大门、摆出这些伤者死人,以为凭这些就能改变局势?未免太可笑了! “在鹤顶山下375条人命面前,这些人——死不足惜!” 人群中那些杀人者喊得最大声:“死不足惜!”犹如重新获得了支撑,今天他们不杀死这些无声的控诉者,他们终会作为刽子手被送上绞刑架。而不被审判的最好法子,就是跳出来审判他人!他们完全不必心虚,因为他们是多数,他们的旗帜上写着除魔!只要把对方钉死在邪魔外道上,他们就是除魔卫道的正义使者! 就在凌霄宗掌门接到老祖指示,要挥手让身后联盟大军直接踏过前面这些顾家人,冲上南山的时候,整个南山好像被人唤醒,狂风大作,丛林呼啸,而山下众人只见平地风起,飞沙走石,他们只得提起袖子遮面。 不少人提袖遮面的瞬间,记忆一下子被激活,二十年前青山宗内,门派大比,也经历过这样一场飞沙走石、山林呼啸的场景,当时是—— “顾茴破境!” 没错,当时正是顾茴破境化神! 那么此时这一切异象都预示着—— 讨伐的队伍不约而同升起同一个可怕的猜测:南宗宗主已经合体修为的顾茴,这是出关之后又要破境,破境——大乘! 凌霄宗掌门纵横修真界,除了曾经的魔尊,从未惧怕过什么,可此时他几乎控制不住两股战战,这个顾茴不是人!甚至此时他自己明知那些掏心为引的魔功流言可笑得紧,如果真有这样的魔功,只怕魔域早就一统三界,可如果真有这样的魔功,——就是正道中人又有多少能抗拒这种诱惑! 看看顾茴吧!修真界中谁不想成为天骄顾茴! 这才多久?他最早见到顾茴是什么时候来着?是三十年前,青山宗流出的一段留影石,那时候的顾茴才筑基修为。三十年后,他站在这里,见证此人大乘?如果这不是一场荒唐,这就是骇人!凌霄宗掌门甚至都忘了提袖掩面,更想不起来催动法术遮挡不断被卷起的飞沙走石,他已彻底被一种巨大的交杂着荒唐和惊骇的旋涡攫住,有一瞬间他能感到自己整个修行都要崩溃,还是他旁边的渡劫期老祖为他稳住神魂! 顾茴再次破境,给凌霄宗掌门带来的震撼让他的道心裂开,差点当场彻底崩裂! 飞沙走石之中他绝望地看向老祖,说来说去都是三个字:“三十年.....三十年.....” 鸿蒙一顾 第63节 老祖眼睛眯起,看着呼啸不止的南山,冷酷道:“将死的天骄,不足道。”乱世出天才,在最动荡的时代往往会出现突破人类认知的杰出之人。末法出救世主,往往在末法时代,会出现集大成的救世之人。此时,这位凌霄宗渡劫期老祖以他老辣的眼光,以他的敏锐,意识到南宗顾茴,就是这样一个人。 可惜,这个人没有出在他们凌霄宗,她就得是个死人!如果容这样一个人活下来,他们凌霄宗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如今看来,即使没有灵脉,他这次出关也是必须的,这样的人,让她活到现在,就已经是个错误了。 他不满地看了凌霄宗现任掌门一眼,早在她展露这惊人天赋时,这人就该是个死人了。竟容她活到了破境大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伴随着山林呼啸,是层云尽染的祥瑞异象,很快顾家人就已经得到了确实的消息,肃穆的顾家人脸上露出了笑意:果然,他们的宗主破境大乘! 后面站着的从远方各地赶来的顾家偏支众人,虽然早已知道这位南宗宗主的事迹,但当时听说如此危极关头,宗主还在闭关破境,且还是冲击大乘,所有人都是不可置信,就是他们再狂热迷信他们这位天骄宗主,但冲大乘?这一闭关没有几十上百年能行?等宗主出关,只怕他们的骨头都该腐烂了..... 结果,谁能想到!他们的宗主,这可是破境大乘! 有那偏支老迈的族人当场就朝着南山跪下,这是天都不亡顾家,这是天要兴旺顾家! 而站在南宗顾家对面的人,不少人都只觉寒意从脚底升起。他们茫然看着环绕他们的连绵庞大的南山,居然都被破境的顾茴引动,在呼啸颤栗的南山面前,他们是如此藐小,这让他们惊醒,他们将对上的是什么样的人。 渡劫老祖眼看随着这妖孽一样的顾茴的破境,现场气势就要逆转,顾家人已从原先抱持牺牲的壮烈转为信念十足斗志昂扬,而这边修真界联盟队伍很多人都已生出怯意,有那不中用的宗门,内中掌门长老已流露出退意。 这老祖确实眼光老辣,看得清明,的确如此,联盟宗门中排名靠后的不过是想着一举屠灭南宗,他们跟着前面的大宗门不用伤筋动骨,跟着讨口汤喝,喝不上热的喝口冷的也行。毕竟如今的修真界有口汤喝就不错了,至于肉,肉早被上面几个厉害的大宗门分完了。 可如今看着南山气势,转眼间南宗宗主已经是大乘修为了!在这样一个修真界中,一个三十年从筑基到大乘的宗主,她自身就是逆天的存在,眼下看来剿灭南宗何止会伤筋动骨,一个不好,他们这些跟着只想讨口汤的宗门可能就沦为炮灰,汤没喝道,宗门可能就完了。 老祖冷笑,振袖一挥,渡劫期威压统摄整个场地,顿时飞走的砂石落地,与呼啸的南山相比,南山脚下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这就是渡劫老祖的无上威力。 是震慑,震慑对手,也震慑联盟中那些萌生退意的宗门,无声的安静扼住那些小宗门的咽喉,这个时候谁敢退,就是个死。 接下来,老祖冷酷的目光落在了顾家大家长顾耀祖身上,就先杀这个祭旗! 老祖杀化神的顾耀祖,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这将标志着踏平南宗的号角吹起,凌霄宗掌门讨伐魔道救世求存的口号都已喊出,谁也没有想到老祖发出的绞杀却好像触到了一道屏障,随着那道诛杀化神的杀招在距离顾家人十米远的地方迸出一片火光,所有人都看清了,是屏障。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南山脚下顾家人面前竖起了一道透明屏障。 可怕的是,一切悄无声息发生,在场别说那些跟着喊打喊杀的普通修士,就是大能老祖居然都没注意到这突然出现的结界。 老祖一击落空,被结界阻挡住的庞大杀招迸裂开来,结界这边靠前的人被这巨大力量反噬,前面一片人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震飞往后,吐血不止。身后人被前方突然飞来的人带得连连后退,一时间整个乌泱泱的联盟队伍都乱了,如同潮水一样往后退去。 结界中的顾家人此时个个都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一时之间都不知作何反应。有那年轻子弟不觉伸出手,似乎想要碰触护住他们的结界,看着外面方才还虎视眈眈的人群好像退潮一样往后涌去,喃喃道:“三哥,你咋也不提前告诉我们有这保命的结界。”害得他虽早有为顾家为南宗效死的决心,但还是没能控制住打颤的双腿,好在他不是站在最前面,不然顾家人的脸都给他丢尽了..... 顾家三房顾昀一向伶牙俐齿,此时也木木的,眼前一幕带来的直冲天灵盖的冲击感还没彻底消失,停了一会儿,他才转头:“家主只告诉我,有宗主在,不用怕。”说着他朝宗主父亲看过去,“二伯,你知道这个吗?”这么厉害的结界,早知道有,他完全没必要留遗书,里面把他这些年积攒的法宝灵石交待得清清楚楚,放在父母房中,一会儿结束他可得跑快点,可不能给他爹先看到。 顾耀宗也不知道啊,他只知道不用怕。 “大哥,你知道?” 顾耀祖看着结界外的人群,他只知道宗主会想办法,且他们谁都不用怕。他的手里还紧张攥着一个法器,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来没有用过品级这样高的法器,是接近神器的存在,宗主说了万一有意外发生,她和幽王如还没能来援,就抛出法器。 当时顾耀祖愣愣问了一句:“抛向谁?”宗主答:“最厉害的那个。”沉稳老练的顾耀祖手就抖了,渡劫期老祖?!他觉得手中法器一下子更金贵了,他这一辈子走到今天托了宗门灵脉的福气才到了化神,可他居然有幸手握对付渡劫期老祖的法器.....他一下子再次有了坐在神兽朱雀身上,好似遨游九天的感觉,他这修道的一生啊,确实是波澜壮阔的一生。 不管是有恃无恐的顾家人,还是这道结界的存在,显然激怒了那位渡劫期的老祖,让他那张老脸一片铁青。他铁青着脸再次凝聚力量,发出一击,震动了脚下的大地,结界顿时破裂,发出清脆声响。 然后,结界外的人还没有呼喝出声,就先听到破裂的结界内的顾家人,有人发出试探性的“咦”声,就听那个年轻的头上还带伤的子弟接着道:“二伯,你知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一层?” 外面众人:..... 渡劫老祖这次脸已不止是铁青了,狂妄小儿,居然耍弄这样的手段挑衅他!此时暴怒的老祖,发出的威压四面压下,如果不是后方有别宗老祖挡住,他们这边又要有人直接死于暴走的渡劫期老祖的威压..... 还没交手,联盟讨伐南宗的大军已经不断受挫了。 凌霄宗老祖凝聚威压向前,他要一举击碎结界,然后一把把前面那些看他笑话的顾家人化为齑粉。不是一个,是全部! 这是来自渡劫老祖势不可挡的暴怒一击。 众人没有想到,他们预料中的对面人尸骨横飞的血腥画面依然没有发生,一个黑衣人骤然出现在结界前,抬起左手,直接接下了来自渡劫期老祖这本该是怒不可挡的一击。 同时易阳门人手中主阴的罗盘震荡,最终直接指向这黑衣人,指针静止。 灭世之人! 来人正是幽王。 第54章 三合一 渡劫期老祖挟暴怒的全力一击冲着南山之下的顾家人而去。他不仅要击碎那个所谓天骄设下的结界,他还要直接把结界后所有的顾家人化为齑粉,让那个自恃天骄的狂妄小儿知道胆敢耍弄他的下场! 修真界强者为尊,而他作为一个渡劫期的老祖就是凌驾众生的强者,这一刻很奇妙的,这位老祖好似再次听到了曾经那位近乎不耐烦的两个字:蝼蚁。 而对于渡劫期老祖来说,对面的顾家人于他,就是蝼蚁!这挟他天威的一击发出,让他有种碾灭蝼蚁的快感。 所有人,包括这位渡劫期老祖,都断定这致命一击发出后,将要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现场,无人能够阻挡这一击。渡劫期老祖,已经是在场人所能想象到的最强的存在。 所以,当看到这一击落空、无事发生的时候,可以想见有多少人睁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说好的,当前修真界无人可挡的一击呢? 霎时他们只看到黑袍荡起,有人落在结界前,直接抬手接下了这来自老祖的绝杀一击。 黑色,左手。 顿时有发颤的声音喊出:“.....左手,是左手!”幽王的左手,一旦抬起,毕竟杀人。 来人正是黑衣幽王。 那样苍白修长近乎完美的左手,偏偏是杀人于无形的左手,曾出现在多少修真人的噩梦中。 幽王抬起的左手发出一道白光,在半途就抵住了来自渡劫期老祖的这一击。两股力量于半途狠狠相撞,让原本诡异静下来的现场再次砂石飞走,老祖身后不少人再次跌撞后涌,一片混乱。远处山林呼啸依然未止,而这片飞沙走石的现场终于与呼啸的南山相衬,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动荡之中。 一切都乱了。 联盟宗门里不断有人发出哀呼,只是两股力量相碰撞的余波,就让很多普通修士抵挡不住,有人能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被威压挤压,然后一声来自身体的脆响,是肋骨断裂的声音,随即不少人口角就有血溢出。谁都没想到有人真敢对上渡劫期老祖这一击,反应过来的其他宗门大能老祖这才调动力量布置结界,先护住自己宗门弟子。 那些没有人相护的散修小宗门弟子绝望地寻求逃命之地,可在两个如此强者的对抗现场,根本五路可逃。他们哀嚎出声的瞬间,一下子想到了被他们围剿的顾家人,当柴堆架起来火点起来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哀嚎呼救的。当时这些人,不少甚至笑话火堆中的人没种,有的一把胡子还哭出了眼泪,还是南宗顾家呢! 这些常年被大宗门碾压的小宗门弟子或散修们,第一次在围剿顾家子弟的过程中体会到一种碾压的快感,尤其碾压的还是南宗的人。谁不知道刚刚崛起的南宗,势头惊人,其中弟子个个都享有最好的修炼条件,整个宗门盘踞南山之上,任何其他人管你是哪个宗门都是一律非请不得入。如此高的姿态,还不是被他们又烧又打,在那场狂欢中他们陷入一种凌虐上层修真宗门的快感,甚至有种凌虐天骄的快感。 看着火中的顾家人哭嚎,他们好像把高不可攀的南宗,把时来运转的南宗顾家都踩在了脚底下,别说有多痛快了。 可当时多痛快,此时就多痛。 他们在威压之下挣扎哀嚎,任他们怎样翻滚爬行,都看不到生路。他们的肋骨一根根断裂,也有的断的是脚骨,被突然降临的威压直接整个压碎,骨头碎裂的声音先于疼痛降临,他们清醒地发出惊恐的呼声:“碎了?”然后是骤然袭来的无处可逃的疼痛,“求求,帮帮我”,可没人帮他们。 好像当时被他们架上柴火烧死的顾家人,不管是那个一把胡子还痛到哭出来的老人,还是年轻咬着牙不肯求饶的顾家子,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被痛苦扭曲的表情。如今,他们每个人都是这种表情。无处不在的威压折断了他们的肋骨,继续挤压着他们的脏器肺腑,无处可逃的人,哭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随时,随时他们可能就要面对肺腑破裂,乃至丹田破裂。 渡劫老祖身后,一片哀嚎绝望之声,甚至已有人血肉模糊。这本该是发生在对面的场景,可只因为眼前这个黑衣人的出现,场景逆转。 渡劫期老祖从最开始的暴怒慢慢变成惶恐,他根本顾不得收敛威压,根本顾不上他身后的人,他只想压下对面的人,这种想法渐渐变作一种惊恐,然后是绝望。 对面这个脸色苍白俊秀的青年,站在那里,在渡劫期老祖眼里简直犹如鬼魅!人,不可能有这样非人的力量!随着双方对峙不断加深,渡劫期老祖犹如石刻的皱纹,都隐隐发颤!他感觉不到对方的极限,似乎对面这个人,没有极限! 幽王!渡劫期老祖这才知道为何此人让整个修真界谈之色变!他隐隐有种对上曾经那人的恐惧,从他那颗比石头更冷硬的心里生出。 渡劫期老祖不管不顾他身后的人,陆湛更是毫无收敛,他根本不在乎老祖身后那些人是死是活。这世间哪有白找事的,都找到他的门上了,能不能回去,就看各自造化吧! 就是这样两个完全不顾及这一大片人死活的强者,让老祖身后人死伤不断,嗷嚎一片,犹如人间炼狱。 而陆湛身后的顾家人,在结界中被护得好好的。慢慢地,结界内的顾家人由他们占了上风的激动都平静下来,平静地看着外面那哀嚎翻滚的人群。一个年轻的顾家孩子伸出了柔软稚嫩的手指着其中一个吐血到再也爬不起来的修士,声音清脆,尤带天真:“我记得他,他烧死了爷爷。”这个不大的孩子突然笑了:“他笑着烧死了爷爷,现在他也死了。”死于全身骨头尽碎,脏腑破裂,死后眼睛几乎要凸瞪出来,手指抓地,好像想逃出这片绝望之地,就好像这个孩子的爷爷想要逃出那片绝望的火。 屠杀者,终将被人屠杀。 在一片平静的脸庞中,顾家那个尚不大的孩子笑着,两行清泪顺着笑脸流下。 这场对峙持续多久,后面讨伐南宗的人就承受了多久自不可测度的大能的威压剿杀,即使是那些有结界护住的弟子,在这不断升级的威压中,结界不断破裂重起,没有人能幸免于难。 这场让人绝望的对峙,终于结束。在顾家人一脸平静看着的时候,对面的人好像经历了一场无力还手的大战。 大片大片的人看到他们这一方的渡劫期老祖跌落在地,喷出一口老血,他们甚至无力惊讶。而站在他们对面的黑袍幽王,震荡的黑袍落下,冷漠地看着他们,苍白的脸上是一如既往地淡淡厌倦。 幽王身后,南山仍然在呼啸动荡,正在冲击大乘的顾茴走在功成的路上,灵力溢出。他们眼睁睁看着结界那边的顾家人纷纷坐下打坐修行,原来这面结界不仅保护顾家,还让破境大乘的宗主产生的灵力被挡在结界内。而结界这边的人只能呆呆看着充裕的灵力涌向那边的顾家人,看着他们在灵力滋养下不断恢复提升。 两边对比着实惨烈了些,明明他们才是来讨伐坏人的,他们是正义之师,他们该是收割这一切的,可他们不仅尚未开始就伤亡一片,甚至连大乘修士外溢的灵力都沾不着.....而他们中不少人,在上次顾茴破境合体的时候,都沾到了外溢灵力的光.....可这会儿,什么都没有,只有身上的疼,嘴角的血,还有体内震荡的恐惧。 他们前面倒下的渡劫期老祖站了两次才真正站起来,不是因为伤重而是——他慢慢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推测,这让几千年显少情绪波动的老祖,再次感受到喉头收紧的紧张,让他发声困难。他以为他作为修真界唯一的渡劫期老祖,再也不会体会那日的恐惧,可此时那种恐惧顺着他的尾椎骨往上攀爬,他嘶哑的嗓音无比艰难道:“你是——你——是——”,喉头收紧疼痛,老祖看着前面那个看起来过分年轻的人,好似再次被人扼住了脖颈,让他后来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陆湛这才挑起眼皮淡淡瞥了这位老祖一眼,轻嗤了声。然后在众人安静中,拿出一张半截银色面具,抬手笼在脸前又移开,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厌倦和微微的不耐烦:“两百年不见,都把本尊,忘了?”这就打到他的家门口了。 轰—— 这是那一刻所有曾活过两百年的修士共同的反应,当幽王拿出那张面具的时候,就如同一道天雷劈下。当那张熟悉的银制面具挡住幽王半张脸的时候,所有见过这个面具和这半张脸的人脑海中都是“轰”的一声,魂飞魄散,空白一片。 后知后觉,恐惧再慢慢攀升,扼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呼吸。 有极个别新入门的弟子感到只一瞬间,自己周围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空气好似凝滞一样。他傻傻问出:“幽王——”,在一片寂静中,有人不受控制地喃喃出口,“是魔尊。” 是回答他,或者只是控制不住绝望出声。 魔尊没死!比魔尊没死更可怕的是,他们居然,大张旗鼓,喊打喊杀,找到了——魔尊头上。 幽王就是那个曾让整个修真界噤若寒蝉两百年的——魔尊。 直到这时候,联盟中的每一个宗门的掌门都闪过同一个念头:他们宗门——完了。两百年前这位魔尊,就凭一己之力,折了不少宗门的大能老祖,更是直接杀了青山宗一位渡劫期老祖,动摇了青山宗领先了大几百年的天下第一宗的地位。 安静的现场,恐惧无声,静得他们甚至能听到有人控制不住吞咽唾沫的声音。 很多人依然在空白中未走出,只是迷糊想到:他们是谁,他们在哪儿,他们来干嘛..... 幽王深居简出,幽王让人畏惧,但幽王最多就是杀了敢去幽王殿瞎打探的大能。他们尽管畏惧,但不至于怕到想死,至少,很少听到幽王在幽都以外杀人。甚至坊间还有人敢写幽王的话本子,还有女修敢暗暗对幽王心动。而这些,放在魔尊身上都是想也不敢想的——,因为,那可是魔尊。 先是屠了西江村,整个修真界喊打喊杀要去除魔,后来莫名其妙就没人敢再说除魔的话了。你说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别说魔尊的话本子,别说仰慕魔尊的女修,一度有修真界提出美人计,愣是找不到能派进魔域的女修。问就是,那可是——魔尊,是很多时候提起来都只敢称“那位”的人。 谁能想到幽王就是魔尊呢!幽王他,太低调了,他还心平气和参与过他们修真界不少活动,例如青山宗大比,例如凌霄宗争夺上古秘境名额,听说还住宿了呢,欣赏凌霄宗的东西明明可以白拿,他还留下了两倍的灵石.....这么讲道理的人,能多厉害..... 这种种,再加上幽王那张苍白俊秀的脸,都给了他们一种错觉。也许,幽王没那么可怕。也许,那个遍布灵植的幽都,也不是不能——捏上一捏? 尤其是随着好多宗门的老祖大能出关,连渡劫期老祖都出关了,他们能不信心满满而来?他们从未想过,幽王就是那位魔尊,为他们此行保驾护航的大能老祖们,此时都成为被宗门放上砧板的菜..... 谁能想到呢?魔尊没死,却容当时险些害死他的青山宗活着?魔尊没死,却放任魔域那些魔君到处蹦跶?甚至那些跟魔尊交过手的老祖们都想不到,这人没死,居然放任给他泼了一桶又一桶脏水的各大宗门大能老祖继续活着?要知道西江村屠村事件、魔尊的凶残无状,在魔尊活着的时候还没有那么深入人心,最初的围剿过后再也没人敢了。可等魔尊一死,他们可就掌握了全部的解释权,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魔尊已经成为整个修真界最冷血残酷的魔头!还丑恶不堪,不光是指心灵,是面容也丑陋不堪,要不然他怎么总是戴着面具呢!如果他活着,他居然放任这些污蔑! 谁能想到呢! 魔尊没死!而且这两百年就活在他们中间,就看着他们蹦跶..... 凌霄宗掌门已是两股战战,他两眼无神看着自己宗门那位老祖,他已经预感到凌霄宗就是下一个青山宗,也许,比青山宗跌得更狠,他要想法子,他要想法子..... 这场讨伐开始,凌霄宗老祖选中了顾耀祖,杀了祭旗。毕竟,总要祭旗的。 此时陆湛目光巡视全场,全场人都血液好似一下子被冻住,一动不能动,也不敢动,明明那人目光是那样云淡风轻不以为然扫过,可他们就是好似被凶狠的兽盯住,没有人敢动,因为一旦动,可能就直接入虎口。 他们都知道陆湛在选第一个该死的人。 随着陆湛目光从人群中扫过,被扫过又没被选中的人,就感觉自己的血液再次能够流动,他们短暂的安全了。 然后人群中一身红色斗篷的魔君柴郡被来自幽王的无形力量提了出去,摔在众人面前。 摔在地上的柴郡都没彻底爬起来,就咚咚咚磕头。他真的没有想到这场直指南宗和顾茴的阴谋最后对上的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畏惧的人。魔尊陨落那日,柴郡在魔域自己的宫殿大庆七日,然后是一场狂杀滥砍掠夺的狂欢,不能滥杀不能掠夺还算什么魔。可魔尊厌恶这些,愣是把一个魔域变成了规规矩矩的修真界。 鸿蒙一顾 第64节 魔域里的人高兴了,但像柴郡这样的魔君却感觉好像凭空被人捆住了手脚,再也自在不起来了。随着魔尊陨落,他重新舒展开来,做着一统魔域、将来一统修真界的美梦,此时看到魔尊,他就知道他的梦碎了。他的佯装被捕、栽赃南宗的计划,一下子走到了尽头,佯装成真,落在魔尊手里只有个死。 可谁想死啊,所以死到临头他也得求上一求。毕竟,他知道,魔尊跟旁人不同。如果是旁人,像他这样主子一死就大肆庆祝的,早被碾死了。可魔尊,柴郡隐隐觉得,还真不一定在意。在魔域共处的那两百年,柴郡常常觉得,魔尊其实什么都不在意。让别人红了眼的财富权力力量,好像每一个能让魔尊放在眼里,他明明都有,他们下面人却也从未见过魔尊开怀。 他抬抬手就给了可够整个魔域享用的灵脉,但他甚至不需要任何一个人的感恩戴德。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别烦他。魔域中的魔尊,终日斜靠在那个黑沉沉的魔殿里,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王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去探听。 柴郡觉得这就是自己的一线生机,既然魔尊不在乎,他做了什么,诬陷了谁又有什么要紧,抬抬手放他一条活路,也是可能的吧。死到临头,柴郡还心存侥幸。 昔日魔尊今日幽王,甚至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直接抬手搜魂,然后把人一杀,其他人看到这个敢跟修真界谈条件的魔君柴郡,在幽王面前好似一个不值得对方多问一句的小角色,转眼间已经彻底委顿下去,再无生息。 本就安静的人群更是一下子好似整个被冻住,痛得龇牙咧嘴的修士都死死咬住嘴巴,生怕自己□□出声。 陆湛疲倦地揉了揉额头,这才抬手把从柴郡神魂中提取到的影像往外一放。于是所有打着为鹤顶山下375口无辜村民伸冤旗号、讨伐南宗的修士都看到了这从头到尾都只是魔域以柴郡为首的三个魔君的阴谋,他们之所以把所有脏水都泼到顾茴身上,似乎是受到一个来自修真界的修士的要求。 只是从始至终都看不到这个修士的影子,甚至连提到这个修士的地方都是消音的。 陆湛扫了一眼抽取的影像,撇了撇嘴,如果不是顾茴身后拖着巫山和南宗这么多人,如果不是她在乎这些人,他早直接把那个叫白什么的给捏死了。他且看南方帝君能耐他何?就是顾茴,他也保得下来。如今反而要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忍受着这么一只臭虫一样的东西蹦跶,真是让人厌烦。 这会儿能抗住搜魂影像,这是半神血脉开启了。 不过陆湛只一转念,对白瑶的那点杀心一下子就彻底灭了。陆湛垂了垂眸,姓白的死了,那人可就落单了.....他轻轻咬了咬舌尖,这两人还是该成双成对的好..... 随着影像到最后,这场以正道天骄掏心为引的流言开始,以鹤顶山下375口一夜枉死到顶点,以半个修真界对南宗顾家又打又抢又杀发展开来,最后一直到今天以凌霄宗为首席卷半个修真界的讨伐南宗、除魔卫道的行动,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荒唐笑话。 这次现场的安静,不止因为畏惧,还因为这样的真相。他们虽已七歪八倒,但他们讨伐南宗的旗还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写满了“正义”。 南山脚下顾家大门前这片广阔场地上汇集的如此众多的以正义自诩的修士,面对这样的真相,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不敢说,亦无法说。 结界内的顾家人已经起身,缠绕着白色麻带的顾家人看向前面一个又一个人,那么多人,掀起一场围剿屠杀顾家人的行动。此时他们中有人幡然悔悟,有人无声痛悔,也有人只是瑟瑟发抖。有那显然是被蒙蔽的,此时无声的面容中已是一片泪痕,他们终于再次看到了顾家人身后那一口口整齐排列的棺材,不少人朝着棺木跪了下来。 可是,有什么用呢?他们的亲人,死了。那个顾家的孩子,看着前面越来越多的人情真意切地对着棺木无声忏悔,他第一次觉得,这人、这世道,荒唐可笑。打杀是他们,忏悔还是他们。这个孩子还不知道,这就是人类的历史。罪恶是他们,良善也是他们,只要一息尚存,永远有人以正义之名围剿他人,也永远有人为了冤曲者、为牺牲者、为弱者,泪流满面。 此时结界消失。 对面场地上的人一下子就感觉到了隔离他们与顾家的距离消失了,他们感受到了对面顾家人的气息。顾家人看向他们的眼睛平静中带着悲怆,也带着,杀气。 明明两边人离得那么远,另一边那些曾经挥舞过屠刀的人,还是忍不住缩了脖子,打了寒颤,忏悔的泪流得更凶。他打不过对面那些心怀仇恨的南宗人,可是他身边这些同来者也都打不过,他甚至知道自己的泪不会被顾家人接受,可只要他哭得比旁边的人更真诚,他就可能是活下来的那一个。他求自己不死的法子,就是希望死的是身边的人,毕竟他身边那么多人。他不用真诚,他只需比旁边的人看起来真诚。 这时候除了这些真的是浑水摸鱼、为非作歹的,也有好些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为什么,就是认准了顾家人个个都是掏心练邪功的魔鬼。此时再想起来,面对顾家人哀求哭喊的声音,他们只觉得自己好像被邪魔控制了,他们什么都听不见,对就是——说不定就是魔域那些人,用什么魔功控制了他们.....要知道,他们平时在宗门里可都是会仗义执言、帮助他人的好人呐。 也许面对这场伴随屠刀的错误,面对真正屠杀无辜的自己,他们宁愿相信自己是魔障了,都不会相信是他们内心黑暗的欲望,是他们不如意的修道人生,是他们对幸运者潜伏的嫉妒,是他们想要掠夺的渴望,推动了这场席卷半个修真界的屠杀和讨伐。 人群中有人发出了懊悔的抽泣,有人喃喃道:他们是被人骗了。 他们之所以对前面躺在棺材里的一百多口顾家人做出这些事,只是因为,他们被人骗了,他们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了。他们好懊悔呀!有时候,人心黑暗到,我们自己都不敢面对最真实的原因。 此时紧张到如同一个快要绷断的弦的凌霄宗掌门,在渐渐而起的嘈杂的啜泣和忏悔中,他的头脑突然冷静下来,他无比清楚地看清一个事实:如果今天幽王不死,他们凌霄宗就彻底完了。凌霄宗渡劫老祖和另外三位老祖都出关参与了这场讨伐,这是他们凌霄宗的根基,在这个修真界,一旦在众人面前被折断根基,那么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转头那些平日对凌霄宗唯唯诺诺的宗门,立即就会掀起对凌霄宗的讨伐和瓜分。就像不久前他们要瓜分青山宗的灵脉,就像这次他们本来是计划彻底瓜分掉迅速崛起的南宗。凌霄宗掌门甚至理由都替他身后那些此时唯唯诺诺终将虎视眈眈的宗门想好了,什么理由,扯着大义的旗子,他们尽可以为所欲为。匮乏,让人早已经不要什么体面,没有更多人性了。 凌霄宗掌门要为宗门拼死一搏!他可以死,但凌霄宗要活下去! 他看向了此时正满脸不耐烦揉着太阳穴的幽王,然后看向了易阳门。在这之前,凌霄宗已经接替青山宗,成为正道领头大哥,而他这个掌门作为正道魁首,负责接待了此次下山的易阳门。也只有他知道,易阳门此次下山,带的镇宗之宝可不止一对八卦盘! 凌霄宗掌门狠狠吞咽了口唾沫,远远的跟前边嘴角带血的老祖视线一接,他们彼此都明白今日别想南宗的灵脉了,但幽王,决不能放任他活着! 他们不敢动这昔日魔尊今日幽王,但六道轮回中,谁也不是真正的无法无天!天道之中,再强大的人都是要受到天道克制的!易阳门作为一个远离一切是非、只做出重大卜卦和预言的宗门,他们的两件镇宗神器,世人只知其一。却不知道第二件,是上古神祇留在易阳门中的法器,就是留给后来者,专门克制灭世之人的! 眼看这场讨伐南宗的行动就是一场彻底的荒唐和失败,突然就见这场行动的组织者凌霄宗掌门此时居然敢在幽王面前站出来,他的话是对所有人的,可是他的意图却只对人群中那两个易阳门师兄弟: “咱们的错误待事了之后,我不惮以死向南宗谢罪!”凌霄宗掌门这一声一出,下面人再次安静下来。 “本尊可以死,只是修真界要长存,如今灭世之人已出,所有人都看到其具有的灭世力量,连渡劫期老祖都不堪其一击,在下想问诸位,此人欲要灭世,谁人可挡?” 凌霄宗掌门感觉到身后幽王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好似死神把手落在他的头顶,可到此时他敢站出来,就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要凌霄宗长存不衰! “诸位,还等什么!真要等到整个修真界都在一人掌中,凭一人喜怒,生灵涂炭的时候,才是诛杀魔头的时候吗?!”凌霄宗掌门这话依然是对着所有人说,他很知道任凭他说什么,他都打动不了任何人。这时候凌霄宗掌门几乎有些想笑了,他之所以如此清楚,恰恰是因为他清楚他这支讨伐南宗的队伍集结的是什么样的人,是修真界中最利欲熏心的一群人。多数都是为利而来,图谋利益者,比谁都畏死。而那些真正能被他这番话打动的人,恰恰都不在今天这个队伍里。可是,他本来也不指望打动那些人,他这话其实是只对两位易阳门人说的。 只有真正为苍生正义而来的人,才悍不畏死。 他的话就是对这样的人说的,就是携镇宗之宝下山的易阳门人! 他早就不止一次跟他们说到如何面对灭世之人,可两位易阳门门人始终咬定他们师尊说前路不明,还得等待更清晰的卜算和来自天道的指示。但凌霄宗掌门深谙人心,他早就在跟这两个易阳门人的接触中,感受到易阳门的犹豫,他们作为通过五行八卦沟通天地的人,作为天道在人间的沟通者代言人,在如何对待灭世之人上,易阳门内部是持有不同态度的。 而两个易阳门人中那个师弟,恰恰是更支持他们易阳门该代天行道、该救民水火的那一个。年轻热血,非黑即白,充满正义感,为苍生不畏难,不惧死。凌霄宗掌门的话,与其说是对这对易阳门师兄弟说的,不如说是对这个师弟说的。 渡劫老祖看到来自凌霄宗掌门视死如归的眼神,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幽王在,他已经再无活路。既然他没有活路,他也该把幽王的活路给堵死,他该以身殉凌霄宗,他该慷慨激昂宣称为修真界诛杀灭世人,然后让那两个易阳门人看看,一个渡劫期的老祖如何不堪一击死在魔尊手中。 让他们知道不趁机拿下这人,整个修真界都危如累卵。 可是渡劫期老祖却迟迟没有说出他该说的话,他明明活得比在场谁都长,可临到他该献身的时候,他却突然意识到——他怕死。这些蝼蚁都有活下来的可能,为什么非得是他死?只要活下来,他就有登仙羽化长生的机会,那可是仙人,那可是长生!他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就要这样白白死了? 凌霄宗掌门见老祖迟迟未动,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再次嘶声高喊道:“世要长存,灭世之人就不得存!我凌霄宗老祖誓为修真界诛杀灭世人!” 渡劫期老祖简直想把自己下面这个不肖孽徒给碾死,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寒毛倒竖,他听到了那人冷淡却让人寒到骨髓的声音:“你要来?” 于是凌霄宗掌门眼看着自己宗门这位渡劫期老祖居然摇了头,对魔尊露出了求生的笑。 好在,结果还是一样的。 渡劫期老祖显然表面虚应,却想趁机拿住人质逃出升天,可直到这时,他才真正的确定,如果魔尊想,哪怕他是渡劫期的老祖在这人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魔尊没有给他任何拿人的机会,再次扼住了他的咽喉。 死前这位老祖突然瞪大了眼睛,他听到了那熟悉的两个字:“蝼蚁。”可惜他没命听到后面的一句话,来自幽王的淡淡的声音: “明明这么弱,想要的,却那么多。” 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这场没有悬念的战斗,只是,未免太没有悬念一些。 所有人目睹了修真界的最高成就者,一个渡劫期的老祖,就那样死在幽王手中。而幽王,甚至依然只是透着淡淡的倦怠。 “还等什么呢!”凌霄宗掌门这句话是直接冲着易阳门人喊出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修真界怎能容这样一个杀渡劫如碾杀蝼蚁的灭世之人存在,易阳门作为天道的代言人,神在人间的使者,这时还等什么! 易阳门人中那位师弟率先启动了作为镇宗之宝的另一件神器,他不能看着此人大开杀戒却无动于衷,其中那位师兄还想阻拦,“师尊说局势未明。” “师兄,你就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一个接一个死?”这还只是开始。 “师尊为何让我们携法器下山?师尊的后一句话你难道忘了?” 当时他们问师尊,如此到底是否要擒拿灭世之人。易阳门掌门看着东南天空,回首对两人道,此次下山,始终未明的局势将明,到时候你们自然就会知道是否该动用神器。 神器出现,需要这两人合力才能真正启动。 师弟催促道:“如今眼见此人抬手诛杀一位渡劫期老祖,这难道不就是师尊所说局势已明的时候。我们当启动法器!” 可这位师兄总觉不是,他没有感觉到扑朔迷离的局势真的明朗,明朗到让他清楚知道该动用神器,还是该携带神器回山,重新封存神器。 但神器已现,师弟已经暴露在灭世之人面前,他纵是再觉时候未到,此时也只能同师弟一起打开神器。 神器启动。 被神器笼罩的陆湛只觉刺目光亮直接照进其内府之中,仿佛往他内府燃烧了一把火。这种火烧火燎的感觉,真是熟悉啊!每每冒犯神界规矩,遭到反噬,都是这般!陆湛常年痛楚的内府,一时间燎原火起。 陆湛抬手,与神器对抗。 易阳门两弟子惊恐看到神器不稳! 此人力量如此骇人!原来这就是灭世之人的实力!即使是见多了各种惊人力量的易阳门人,做足了思想准备,面对能够对抗这一神器的幽王,还是惊骇到面色惨白。 他们只得按照代代口传秘诀,不断催动神器!可本该被神器收入的灭世人,始终稳稳立在下面,不过脸色苍白了几分,反而是催动神器的两人已是额头汗起,面如白纸,咬牙继续催动! 被神器耀眼光芒罩住的幽王额间陡然现了一朵蓝色睡莲,半开睡莲幽幽颤了颤,又绽开了一些,衬得光芒之中的陆湛透出震撼人心的惊艳之容。如果不是神器在上,提醒着众人这是灭世魔王,只此时陆湛模样,犹如天地间最俊美的神祇,俊美而阴郁,微微抬了抬的嘴角,流露出不屑,却带着动人心魄的力量。随着睡莲颤颤欲要再绽,上悬神器晃了晃,居然有不支之态。 易阳门师弟豆大汗珠滑下,咬牙冲师兄喊道:“开神器九重天!”对方实力太强,唯有催动神器全部力量,才能把对方困锁在神器第九重,也就是最高禁锢中。而这需要两人以全身道行为祭,启动神器全部力量。之所以是这两位弟子携带神器,也正是因为神器需要保存在至阴至阳两人之中,两人正是一个生于至阴时刻,是全阴之身,一个生于至阳时刻,是全阳之身。如此万中无一的人物,才能够修炼契合神器的功力,才能合力开启神器。 事已至此,再无退路,易阳门师兄最后看了师弟一眼,便与师弟联手开始启动神器第九重天。一旦开始,两人身体中的血液灵力便开始燃烧,直到燃烧殆尽,九重天大开,收魔伏妖。 凌霄宗掌门意识到这最后的时机,他同凌霄宗三位老祖合力发动对幽王的攻击!同时对其他宗门大能老祖嘶声喊道:“不除幽王,你们以为自己能安然离开!我们凌霄宗完蛋,紧随其后就是你们!”这句话一下子敲到了其他几位宗门老祖大能心头,这才是警醒人的话,之前什么修真界什么救世,就是说一万句都不顶眼前紧要关头这一句。 神器在上,下面的老祖大能终于克服了对魔尊几百年的恐惧,与凌霄宗掌门和大能联手,要合力绞杀幽王! 而这样紧张时刻,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直呼啸不止的南山安静了下来。 顾茴大乘功成,要破关而出。 第55章 凌霄宗掌门等人合力的一击直冲正全力对抗神器的幽王陆湛而去,此时幽王再难抽身来接,眼看功成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南山呼啸的山林早已停了,这意味着南山之巅南宗宗主顾茴,破境大乘,晋阶圆满。 如同渡劫期老祖那致命一击落空一样,诸人联合发出的直冲陆湛的一击再次落空,翠色衣衫的顾茴如同从九天而下,踏风而来,落在陆湛身前,替他接下这一击,大乘期修为反噬回去,凌霄宗掌门几人骤然喷血后退,这掌门还不忘对另外几位同为大乘的大能喊道:“此女不过大乘,诸位趁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陡然瞪大了眼睛,向下看去。 碧水剑已经刺入他的胸口,掌门带着满腔对凌霄宗的忧虑,甚至来不及说出最后的嘱托,脖子一歪气尽身亡。而正该一鼓作气同凌霄宗掌门所说一样,该联手趁机拿下顾茴的其他几位大乘期大能老祖,却不约而同犹豫后退了。无他,大乘期的顾茴,她的剑却已远不止大乘。这一剑所裹挟的力量,让这些大能老祖畏惧,他们这时得出了玄剑山庄庄主曾得出的结论:眼前人剑已入化境。 何谓化境?就连这些大能们也只是听过,没有到达过。可是眼前人的剑,到了。 而挡在陆湛身前的顾茴,在几位大能间逡巡的目光,他们不久前才在幽王眼睛里见过。那是要选择下一个目标物的目光。 如果顾茴直接冲几人出手,几人反而无暇思索能联手应对。可是显然,顾茴不这样想,她先一剑毙了凌霄宗掌门的命,亮了自己的剑。接下来她要继续这种操作,用她的剑集中力量只针对一人——她在选择下一个该死的人。 与其说她是给了自己选择的时间,不如说她是给了其他人思考的时间。 真正为了正义的人会一往无前,但为了利益而来的人,往往都很识时务。例如此时眼前这些人,当知道他们中暂时只会死一个的时候,很多人拼命的勇气就退缩了。因为显然,冲在最头里的那一个,一定会死在顾茴已入化境的剑下。他们都怕自己冲上去,别人不冲呢,别人冲但是故意冲慢了呢。谁也不想当最前面那个被顾茴攻击的靶子,都想当后面那个联手趁有人缠住顾茴群起攻之的人。 巧了,他们还都想到一块儿去了。本该同进,一下子成了同退。 高手对决,一瞬间的迟疑,就会错过机会。 而就在对面人迟疑后退的这一瞬间,整个局势就变了。正在燃烧血液灵力催动神器的易阳门两人,陡然发现神器停滞不动了。 笼罩燃烧陆湛内府的炽热光芒一下子消失了,陆湛内府原本越燃越巨随时就有铺天盖地之势的天火一下子弱了下来,陆湛这才能够转头看向身前人。他只能看到身前翠衫的顾茴持剑指向对面人的背影,看到她乌发上垂下的碧绿丝绦,飘啊飘,仿佛能够骚动人的心尖。 陆湛苍白的面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心头一松,一口血涌上来,被他漫不经心地吞了回去,他用舌尖舔了舔口腔内留下的血的味道,腥咸的血液里有甜。 催动神器的两人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两人怀中八卦盘剧烈颤动,两人正手足无措时,八卦盘已从他们怀中飞出。 主阳的八卦盘上指针疯狂转动,最后指向了陆湛身前的顾茴。 易阳门师兄噗一口血吐出,单膝跪倒,捧住了八卦盘,愣愣看向指针所指向的女修——正是南宗宗主,声名响彻整个修真界的顾茴。就是他们深居浅出的易阳门人,也知道如今修真界出了这样一号人物,以从未有过的晋阶速度,震撼整个修真界。 就见另一个主阴的八卦同样剧烈转动,师弟死死握着八卦盘,可整个八卦盘都在发热往外挣脱,他一个没握住,所有人就看着易阳门预言了灭世之人的主阴八卦盘飞向了主阳八卦盘,两者合二为一。 完美契合。 做师兄的那个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才是师尊所说的,他们要等的预示,这才是局势明了之时。 灭世之人确实已出,此人控不住神魂的时候,将化作一柄毁天灭地的至邪之剑,一剑灭世。可此时,传说中的持剑人也早已应道而生。 眼前这人是持剑人,也是灭世邪剑的剑鞘。 只要这个世间有她,他就愿意对抗邪气,忍受痛楚,与世共存。 此时,九阳山上,易阳门中的卜卦人终于看清了卦象。这两人,正是剥卦中那最后一阳,是这个末法乱世的希望,至于到最后到底是五阴吞阳,整个世道彻底崩坏毁灭,还是象征着一线生机的阳,催生希望,谁也不知道。即使是易阳门人以生命为代价而卜,也永远算不出最后的结局。 鸿蒙一顾 第65节 易阳门的那口大钟再次被撞响,是告诫修真界,危机已在,希望也出,慎持己身,等待最后的结局。也是召唤两位特殊体质的弟子,该回了,剩下的事,已不再是他们易阳门能够干预的了。 至此,幽王是灭世之人,可幽王与顾茴也同时是这个世道的最后希望。新的预言已出,瞬间伴着凝重的钟声从九阳山传遍修真界。 也迅速传到南山脚下,易阳门师兄弟已收起神器,朝对面两人深深一揖,拖着虚弱的身体乘法器往九阳山去了。他们修道的人生已所剩不多,他们要为师门寻找新的至阴和至阳之躯,把神器传承下去。 南山脚下,只剩下南宗人和对面已经乱七八糟的讨伐南宗的联盟。联盟中人都悄悄往后挪动脚步,恨不得能够不引人注意地把自己彻底挪出南山,一下子前面空出好大一块空地,空地中躺着已经没有生息的凌霄宗掌门和凌霄宗渡劫期老祖,还有那个红色斗篷的魔君。 一直到这时,顾茴与陆湛才第一次视线相接,看向了彼此。 陆湛脸色苍白得要命,可是他看到转头看过来的顾茴,一直恹恹不耐的浅色眸子都是光芒,染血的嘴角翘了又翘。大乘期的顾茴本就精致的面容再次有了细微的变化,与他最早的记忆中的那张脸分毫不差。 那一世,她说,“我是天上的仙女,专门来帮你渡劫的。”追着他喊,“你跑什么跑,哪有看到仙女没命跑的!” 陆湛忍不住又笑了,动了动脖颈,只觉得松弛安静。她看向自己的这一瞬间,陆湛觉得脑中嘈杂都成了没有意义的背景,好像这整个世间就剩下她与他。 可那些跳动的人心欲望却愈发吵了,陆湛只得转开目光,看向了前面人群。 安静如鹌鹑的人群,瑟瑟缩缩,感受到来自前方魔尊也是幽王看过来的厌倦的目光。他们惊恐看到,幽王再次抬起了他染血的左手。 苍白的手上刺目的鲜血,都是死亡的预言。 此时不少人都目光切切求助一样看向陆湛身边那个恍若天人的顾茴,这可是预言中的救世人,可是克制邪恶的正道之光,是名声赫赫的正道天骄。此时他们似乎已经忘了,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努力要把南宗宗主顾茴打成十恶不赦掏心修魔功的女魔头,现在却拼命要把顾茴抬得高高的,抬到道德的神坛之上——那道德至高之地。 唯有这位能够约束幽王。她有了尽善的机会,她该顺着众人期待走上至高之地,拦下幽王,让世人在她的尽美之外,记住她的尽善。谁有这个机会不这样做呢?谁不想被歌颂?哪怕真有得罪死自己的,也该背后处理,此时也该是为众生拦幽王呢。 可是被他们寄予全部希望的顾茴,看起来是那么纯真美好,站在高大的黑衣幽王身边,显得那么轻盈娇小,该是心软的,该是能被眼前哀哀的众人打动的。但顾茴别说开口阻拦,她眼皮都没动一下,静静看着陆湛抬手杀人。从凌霄宗的大能开始,然后到下一个宗门的大能,再下一个..... 而这整个过程中,这个作为正道之光的女修,唯一动的时候就是帮幽王挡住要跑的大能。在其他修真界人眼中,幽王是血腥残杀,可落在对面顾茴眼中,她似乎没有看到血,没有看到杀人,眸光始终平静,毫无所动。好像不是看一场各宗门大能的陨落,而不过是看一场花落。 花落常有,有什么稀奇的。 直到幽王杀完人,垂落的左手血顺着苍白修长的手指滴落,其他静默的联盟人看到南宗宗主顾茴再次动了,她扬起手——使出了清洁术。 为陆湛清理了染血的手。 然后睁着惊恐眼睛缩在一起的人,就看到前一刻还冷脸屠杀的幽王,突然笑了一声。 陆湛笑得甚至有些开怀。可笑那些挤作一团的人居然还想从他的夭夭脸上看到一个善良女修该有的不忍。他们居然有人认定,就是演,一个刚刚被确认为是救世者的正道女修也该演出面对屠杀的犹疑和拦阻,也该在众人面前挺身而出慷慨激昂一番,最少最少也该背身不忍看。无论怎样的表现,都不该是他的夭夭这样,无动于衷地看着,关心的第一件事是为他冲去手上的血迹。 可惜让那些人失望了,他们期待的可能是任何一个女修,唯独不会是他的夭夭。夭夭没有亲自上手斩杀,唯一的原因也不过是她信得过他。 杀人偿命;杀了我的人,我就要狠狠打回去。这才是神女的信条。 这场席卷半个修真界的闹剧就这样以十宗大能的陨落落下了帷幕,从此这十大宗门都如失去根基的浮萍,唯一的选择就是缩起尾巴做人,修真界的格局再次因为今天这一场讨伐南宗的行动,彻底改变了。 本想血洗南宗的人,反而上层大能被血洗了个彻底。 接替青山宗领头地位的凌霄宗一日之内彻底衰落,玄剑山庄因为根基未损站在了修真界的前列,而本来只是二流宗门的合欢宗,在那些噼里啪啦往下掉的宗门里犹如一枝独秀,崭露头角,同南宗和玄剑山庄一样站稳了第一梯队。早先衰落形势岌岌可危的青山宗一下子稳住了不断往下落的形势,虽然掉出了第一梯队,但好歹在第二梯队里站稳了,不用再担心来自其他宗门的围剿针对。 先前还互相争得跟乌眼鸡一样的修真界,一小子消停下来。谁也不敢乱动了,仅有的余力也都老老实实用在约束宗门,修养生息。几百年来,修真界再次规矩了下来,连一向猖獗的杀人夺宝都少了很多。 毕竟谁都看出来,领头的南宗从宗主开始就不在乎人人在乎的好听的名声,他们只在乎规则。越界者,只有死。至于幽都,谁也不敢再轻易提起幽都。那可是魔尊的幽都。 老实下来的修真界各宗,不管是元气大伤的宗门还是安然无恙的宗门,都面对着同样的问题,灵力枯竭,灵植丹药短缺。将要开启的上古秘境是他们所有人的希望,上古秘境中灵力充裕,遍布灵植,是所有宗门能够获得补给的最好机会,甚至可能是唯一机会。经过这一轮动荡,空出好多名额,尤其是大能占据的名额一旦空出,更多人能够得以进入。毕竟秘境承受一个大能的容量,足以容纳多得多的普通修士。如今几乎所有要进秘境的大能名额都空出来,进秘境的机会一下子多了起来。 这次连争夺这些机会,都体面安静了起来。 而南宗犹如游离在修真界外,南宗人继续着他们的修炼。那些失去家人的顾家偏房,启程重归故里,但他们也都有机会留下自己家中有出息的子弟,让他们成为真正的南宗人。 南山之上,燧木之下,陆湛任由充裕灵力冲洗着自己受损的身体和神识,他靠着燧木长长出了口气。没有人知道,面对着乌泱泱那一片满怀欲望而来的人,让他多么厌倦乃至厌恶。无论人群变了多少遭,那些千篇一律的欲望永远不变,同样不变的是他们拉扯的遮羞布,永远是千篇一律证明自己对,证明对方错。 这让陆湛厌烦极了,不就是想要,想夺?偏偏扯上那样多,代代年年,永远如此,可笑那些人永远都像第一批人一样,慷慨激昂,以为自己是前无古人。他们哪里知道,不说他们转动的心思,就连他们说话的语气语调,他都在他们前人的身上见过无数次。 他厌恶这一切,他只想待在一个只有夭夭的世界。 就是眼下。 只有他与他的夭夭。 看,他的夭夭来了。 顾茴踏入燧木境,一眼就看到缤纷燧木下的陆湛,一身黑衣,靠着树干看过来。一个宗门崛起的过程中必然遇到的围剿,南宗算是迈过去了。依靠的不是自证清白,而是挥舞大棒。因为重点本来就不在于南宗和顾茴是否清白,而只在他们是否能够守住利益。 如今整个修真界都看得清清楚楚,南宗有最好的灵脉,南宗也有守护最好灵脉的实力。即使以后匮乏再次催生人的贪欲,他们撕咬的目标也绝不会再是南宗。 顾茴看着灵力流过陆湛,却甚少能够为他所吸收,非常奇怪,论理今日陆湛灵力消耗颇大,怎不见他吸收恢复。顾茴只迟疑了一下,就对陆湛道:“我给你看看内府吧。” 陆湛不过略愣了愣就点了头,瞬间内府洞开。 对于修真人来说内府是每个人最重要也是最脆弱的地方,洞开内府放另一个人的神识进入就相当于大开自己命门要害,相当于把自己的生命交到对方手中。 顾茴开口的时候只是想帮助陆湛修复损失,毕竟还有谁会比她更了解神器对一个人的内府可能造成的伤害,而她的巫山灵力,是来自山林草木的力量,主生机。她也是直到陆湛内府入口处,才突然回神,她这可是站到了修真界最强者的内府处。 感知到顾茴在入口处的停留,靠着燧木树干的陆湛懒懒闭眼,两条长腿一伸一屈起,整个身体呈现异常放松的状态。他不想吓着顾茴,可他内府之中被神火烧得极痛。而大约世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夭夭对一个人内府的修复能力,她行过之处,生机恢复。是的,陆湛知道,因为这其实并不是顾茴第一次进入他的内府,那一次,他是整个修真界人人喊打的魔。不是魔尊,就是单纯的魔,血脉最低级为人不屑的那种魔。 而那一世,天降的神女,是那个修真界人人羡慕的纯血修士。 陆湛靠着树干,感受着着难得的安静。从顾茴神识进入的瞬间,所有的人声欲念都停止了,彻彻底底的安静再临。他能感觉到他跳痛的神经,已经被方才那些一波波涌来的私心杂念摩擦□□,跳痛到似乎发热。而这时折磨着陆湛裸露于人间欲望中的神经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只余下安静的痛楚,或许可以叫余痛。而这余痛,也随着安静慢慢冷却下来。 陆湛闭目,舒服地叹了口气,他能听到不远处落叶飘落的声音。 此时的顾茴进入了陆湛内府,一踏入她就惊了惊。脚下是一片片焦土,显然是为神器灼烧所致,可是远处草木都是枯干的,那是神火并没有烧到的地方。 极目看过去,更远更远的地方,是一片云遮雾绕的山林,再往后就被混沌的云雾彻底遮住,看不到那片山林的样子。 陆湛的内府,无边无际,却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下,鲜少生机,除了此次神火所伤,很多地方都有旧日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随着神女踏入,烧焦的土地慢慢恢复。陆湛内府无限深广,可以容纳顾茴无比强大磅礴的神识。顾茴脱离□□限制,完全利用神识,抬手行云布雨,犹如旧时在巫山。无边细雨落下,枯干的土地和草木吸收着甘霖,土地重新恢复了生机,而草木开始抽芽、转绿。就连远处被厚重云雾遮盖的群山,笼罩在无边雨幕下,似乎都动了动,顾茴侧耳能听到其中有泥土吸收水分的声音,有林木抽芽生长的声音。 阴郁之下,土地复苏,草木生发。雨后有风,风拂过土地,上面有刚刚冒出的柔软的绿草,随风轻轻摆动。顾茴俯身,轻轻抚摸了一下地面才冒出的柔软细草,又起身飞过这片土地,抚过她目之所及能看到的那些正在生长的树木。她是巫山的神女,拥有无限生机,她与生机于这片土地。 燧木下的陆湛,只觉得一阵细雨抚过,他那些灼痛的神经好似被温柔包裹,被柔和治愈。那些终日伴随他的神经灼烧刺痛感也都消失了。 陆湛睁开眼,目光中有微微的茫然。 已经快一万年了,他伴随着这些神经痛楚,只能依靠至寒的冰水,短暂镇痛,短暂地让那些愈演愈烈没有止境的痛楚静止下来。 他已经忘了不会痛是什么感觉。 陆湛修长苍白的手无措地捏了捏身上黑袍,此时这种完全安静无痛的感觉,让他陌生。他能感觉到他的内府和神经都在被她治愈,都在恢复重生。而不是像他以前做的,粗暴地冰冻麻木它们以得到片刻喘息。 他的夭夭在为他治愈,在与他生机,这无比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陆湛眼皮半遮眼睛愣愣看着,此时清风是清风,草木是草木,他能感受到清风拂面的感觉,能看到草木的绿意,这些细微的感受被他忽略了一万年。 他轻轻抬手,最后落在心口处,那里连跳动都温柔。他一下子清楚记起久远极了的事情,就是在那一世轮回中,疲于奔逃伤痕累累的自己,遇到了从天而降的神女。她伸手要抓自己的手,那一世的自己当即躲开了,那时他害怕每一个碰触他的人。 他趁她挡住那些人,拼命往山林里跑。他根本没看清救他的人,也顾不上看,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得跑,拼命跑。那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被人捉住,他就完了! 想到这里陆湛微微笑了,那时的自己哪里知道,论跑,这个世上没有人能跑得过夭夭。 所以他明明已经跑出那么远,还是被身后的女子扑上来按住的时候,他是又怕又慌又震惊。尤其是,夭夭下手可真狠呀,把他半张脸都快按到土里去了.....明明自称仙女,但说话可凶了,让他看仔细了,问他哪个坏人长成她这样..... 平静和舒适的感觉让陆湛想起前尘,想起那一世仙魔山之上,暖阁大雪百合香。他一次次在窗前练剑给她看,明明早已知道如何突破最后那一点,越过那一点就是剑道圆融,可他就是不往那一点看。急得神女天天到处翻书,拼命研究怎么才能帮他跨越最后的那一点。他拖得了三年,最后却也只能放手,人留不住仙。 内府中的顾茴却在奔赴那片遥远且被云雾遮盖的山林的时候,突然遇到了阻碍,她当即驻足,举起手,小声道“不让进就不进”,“我不去看就是了”,然后转身继续行云布雨,看着愈发绿意盎然的一切,神女满意地拍了拍手,回收神识,出了陆湛内府。 燧木树下的陆湛看到再次现身的顾茴,好像最早,她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混沌的轮回中。 没有开心窍的鸿蒙之子,没有家,没有归处。他就那样一世世在混沌中轮回,直到神女出现,他才开始想要改变,他才有了要去的地方——巫山,要寻的人——夭夭。她说,他可以叫她夭夭。 顾茴在陆湛面前摇了摇手,陆湛才彻底从遥远的记忆中回神。 “是不是好多了?”顾茴没有问他那些旧伤是怎么来的,没有问他内府中如同禁地一样的云雾遮绕中藏着什么。就好像,她跟父神那样亲近,她依然有很多事情从未问过父神。他们巫山一个小妖问木老为何总带着笛子,有时明明横在嘴边,却从不吹响,木老揉了揉那个小妖的头,说,“不要问。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他想说的时候自然就说了,所以不要问。”那时候顾茴初生,可她有着世间最强大的学习能力,她听到木老的话,就记住了。 陆湛听到顾茴的话抬头看她,过了一万多年,他此时产生的居然是同样的感觉:无措和不安。曾经他先怕那个天上来的仙子会嫌弃抛下他,后又怕仙子终会离开他。今日的陆湛依然无措,夭夭对他这样好,而这一切真的会长久吗?这次,命运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把眼前的一切拿走?他的名字,甚至刻不上三生石。 “你在想什么?”顾茴弯腰细细看陆湛,陆湛内府伤成那样是她完全没料到的。她甚至隐隐猜测这与父神提到的鸿蒙之子开心窍所承受的天罚有关,还有那些触神的反噬。不然强大如陆湛,是不可能有人伤到他的内府的。她终于有些了解陆湛为何常常坏脾气,任谁内府常年被烧灼成那样的程度,都受不住的。 想到这里顾茴眼神越发柔软,忍不住道:“你,你要是很疼可以找我。”只有来自巫山灵力的雨能够滋润陆湛极度枯干的内府,还好,她就是掌管巫山云雨的神女。她不知这一场云雨可以让陆湛内府恢复几日,但她本就擅行云布雨,陆湛内府又有足够她神识伸展的深广。所以,这是她可以做到的。 “随时。”顾茴补充强调。 陆湛睫毛颤动,几乎控制不住就要脱口问她,如果日日都疼,可以日日都找你吗。可是他到底没有说,他曾用各种方法得到过神女相守的承诺,但是骗来的,总会失去。他骗尚不谙世事的神女,玩一场穷桑树下追逐的游戏,她几乎都要答应给他做道侣了,她都答应要等他再来。可他去得太晚,当人皇出现的时候,她就把他忘了。 他曾在她还只是一个困在深宫的十岁小公主时,哄骗她答应嫁给他,日日与他相伴。可小公主总会见到深宫以外的天空,任凭他施展一切办法,也挡不住她和人皇转世的京城公子那场相遇,然后他就怎么都留不住她了。 这一刻一切都是那样好,可是陆湛看着眼前人关心的眉眼,觉得一切好得让他的心抽痛,让他无措和不安。在三生石上在命定的轮回中,陆湛恐惧自己拥有的一切终将成镜花水月。 “我额头有些热,你摸一摸好不好?”他想她靠近。 顾茴迟疑地伸出手,她可从来没听说天生神体的人也会有额头发热之说,就是修真之人都没有这样的。可是不待她在神识中遍查古今医书、弄清神体发热意味什么,陆湛就已抬手把顾茴柔软的手压在了自己冰凉的额头。 妄念,在他曾为佛子的时候就已生了妄念。 就曾让神女柔弱无骨的手落在佛子本该剪灭六根的额前。 陆湛压住顾茴覆下来的手,垂下眼帘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翻涌的都是妄念和欲望,欲海滔天。鸿蒙之子无家,无亲,无归处,可是他想要这个人,想要同她的日日年年。 第56章 上古秘境将开,这个从上古神祇时期留存下来的秘境,内中有浓郁灵气,上品灵植遍地,据说内中遍布神的遗迹。神迹只在传闻中,哪里是常人能够轻易见到识别的,更别说只是一个凡人境就已让多数修真人士止步,其后的神域更是想都不敢想了。 但单只内中从万年前留存下来的灵气和灵植,就足以让修真界各宗门趋之若鹜了。凡人境是九死难有一生,但原本多数人也根本不考虑入凡人境,好不容易修出来的灵力和半仙之身,还真没有几个愿意靠着脆弱的肉身去行险,那真好比油锅里滚一回,不死的都是命硬的,死的才是正常的。更不要说,就是过了凡人境,其后的神域,充斥神祇的傲慢,对于修真人来说,也是有去无回。可凡人境入口前,不仅遍布灵植,内中中品灵植都是俗物,上品灵植也是不胜数,就是如今早已在修真界彻底绝迹的特品,那里也是有机会遇到的。 想到这里,此时前面的修真人个个都是眼睛锃亮,心里怦怦跳。这个从万年前保存下来的秘境,到处都可以看到万年前修真界的影子,那个据说还活跃着不少神祇的年代,那个灵力充裕得坐着都能晋阶的修真全盛时代。 目下安静如鸡的修真界,终于在上古秘境要开的这日,再次恢复了生气,别说各个正派宗门,就连最近受了重创的魔门□□都出现在人群一角,等待入上古秘境。即使这意味着躲着南宗和幽都走,他们也要来,魔教人连标志性红斗篷都不穿了便衣也得来。单这一点,就可以知道上古秘境对于修真界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对于年轻的修士来说,充满诱惑力的不仅是内中的灵力灵植,还有秘境内镜堂之后,凡人境之前那个分离域。每千年一开的上古秘境,在开启前年轻一辈的修士总会在通讯石上不断提到这个分离域。那里,是真正考验人与人缘分的地方,据说比易阳门卜算的姻缘卦还灵。 秘境前,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是南宗、幽都、玄剑山庄和合欢宗,这倒是寻常的了,让人意外的是今日旁边竟能看到大慈恩寺的人,后者一向秉持古训,不介入修真界的血雨腥风,鲜少入红尘。 好多人惊呼大慈恩寺住持现身了,住持须发尽白,始终带着微微笑容,从众人前走过,步履格外庄重,似乎每一步都很重要。他从前经过,周围人都觉受到了洗礼,升起了庄重之感。一直到住持走过好一会儿,沉默的人群才开口低声议论,不少人都猜住持必为佛子而来。 佛子临世,大慈恩寺接连派出很多弟子长老接洽佛子,都没能把佛子迎回,如今大慈恩寺住持亲自来了。果然,就见住持老人家朝着幽都处那顶专为佛子设的帐幔去了。好多人都静待须发尽白的住持与年轻的白袍佛子的第一面,想必两人必会在佛法上有一番交锋,只不知是相见恨晚,还是如同之前一样,即使佛法圆满如大慈恩寺住持也动不了佛子的心。更多人认为该是前者,要知道住持会亲自前来,必然是想以衣钵托之。 周围更静了一些,大家都竖起耳朵,想听一听两人谈法,哪怕听到一言半语,说不得自己就顿悟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住持不过入了佛子处,看了佛子一眼,就退至帐外,朝内躬身行礼。住持这躬身一礼却让人觉出了说不出的恭敬,甚至谦卑。礼毕,住持一言未发,持着手杖,带着几个弟子,离开了。 其他人看着那顶安静的帐子,都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佛理佛事,对于利根者本就是只意会,不言说的,好比当日佛陀拈花,弟子迦叶尊者破颜一笑,就悟道了。别人还什么都没听到看到的时候,他们两人已经把佛法说透了。如今想来,大慈恩寺住持与佛子之间该也是这样吧。其他人都如此道,算了,他们是没有利根了,就别想顿悟的事儿了,还是老老实实等着秘境开启,进去多多吸收灵力修炼,多多采集灵植,才是他们能行的道。 离开后的住持一路沉默,始终未发一言。身边弟子却注意到师父握着手杖的手微微发颤,忙上前搀扶。住持却摆了摆手,弟子忍不住问道:“师父,佛子不是可托付衣钵的人吗?”师父一直在等,一直在寻,为何见到了却一言不发就回来了。 住持执杖望天,他看得懂佛法,看不透天道。他唇间蠕动,声音却不可闻,只是说给震撼的自己和天听,“我这手中衣钵,说起来,就是从佛子那里来。”他们禅宗也不过是佛法的一支,而佛子居然是那个载在古史册上的弘扬佛法的集大成者。 他居然得以一见,住持微微笑了,这就是佛缘了。 可住持的笑容很快淡了,他看着这个他越来越看不懂的世道,如今尚只是灵力枯竭,可他总隐隐觉得随着这方天地间灵力彻底枯竭,接下来还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住持身边跟着的最小的那个弟子,看到住持重新沉寂下的眉眼,忍不住问道:“师父,佛子降生,不正是我佛希望?”末法时代正是无佛无望,如今不正好有了佛子,或可把末法时代带入新的境地。 住持望天,许久淡声道:“佛子不是此间人。” “那,我们此间的希望呢?”小弟子惴惴不安问道。 鸿蒙一顾 第66节 住持道了一声佛号,没有回答。 而此时秘境前帐中的佛子,捻动手中菩提念珠,想到自己身为佛子的那一世轮回。如果有人能看清佛子的脸,就会发现他的脸,连同他白色僧袍下的身体,都开始呈现一种接近透明的白。可惜,除了陆湛,没有人真正看清佛子面容。如今他已经无法站在阳光之下,始终处在黑色帷幕中。属于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想到这里,佛子捻动佛珠,不觉微微苦笑,“属于他的时间”,如此可笑,此间世根本没有什么属于他的时间。 黑色空间中,捻动佛珠的手一滞,白衣佛子住了手,按住串珠不动。佛子的睫毛又长又密,此时微微垂着,遮住了他浅淡眼眸,他听到帐外有人说话。 “这里面就是那位只见有缘人的佛子?”是神女。 陆湛抬眸看着明明安静的帘幕,顿了顿道:“你,可想见见佛子?” 安静低垂的帘幕内佛子把佛珠捏得死紧,不自觉摇了摇头,没有用的。神破万幻,她看不到他。他伸出苍白修长的左手死死按住了帷幕,眼睛垂得更低,睫毛好似被惊动的蝶翅,轻轻颤动。 陆湛瞥了一眼在外人看来依然不动、静如山的帷幕,轻轻哼了一声。 就见身边的顾茴瞧了瞧这安静的黑色帘幕,回道:“既然佛子只见有缘人,我就算了。我与佛,从来无缘。”顾茴很明白自己,她执心是非同一般的重。佛法只一句让人放下我执,就足以让她却步了。她所执所向,至死方休。 内中佛子死死攥紧帘幕的手一下子松了,缠绕于右手之上的佛珠随着一松,串珠滑下,菩提子相撞发出一声响。不管是帘幕内的佛子还是帘幕外的陆湛都能听到那串佛珠脱手发出的响声,混乱的响声,本不该出现在佛子所持佛珠之上。 可是顾茴听不到,佛子是幻,佛子带来的这串珠也是幻。人不是此间人,物也非此间物。 隔着厚重黑色帘幕,佛子愣愣垂头看着右手间这串一百零八颗菩提子的佛珠。 那间简单的厢房内,只有一几一榻几部佛家典籍。除了当时二十岁的佛子,还有一个青衣梳双髻垂着绿丝带的女子,她趴在小几上翻着一本本佛教典籍。窗外是好大一棵菩提树,再那边是森森芭蕉叶,几竿清幽翠竹,正是夏日炎炎。 一直沉默的佛子第一次忍不住跟她说话,因为这人翻书的速度实在快,比他这个从小被人赞聪敏异常的佛子还快了不知多少,“你真的看到了吗?” 女孩听到一直装作看不见她的佛子,终于主动与她说了第一句话,惊喜点头,抬起看过来的眼睛黑白分明。 佛子轻声道:“那是你与佛有缘。” 谁知这次女孩断然摇头:“我与佛从来无缘。” 窗外菩提树由绿转黄,光秃秃的菩提树上落了雪,雪化尽后,菩提树再抽芽,然后再次慢慢绿成一片,一年又一年。第十个年头,菩提树上再次落了雪,就是女孩要离开的时候了。 佛子依然是八风不动的样子,三十岁的青年人,有了声望历了好一场劫难。可第一次他竟然生了畏惧,他不是畏惧那场劫难,他是畏惧那场劫难的结束。只因眼前人最早就说过,她是来帮他渡劫的。佛子打小被誉为神童,女孩说的每一句话他其实都记在心里。所以,他知道,劫难过去,她就要走了。 果然风浪平定,菩提树落雪的时候,她就要走了。 佛子看似平静无波,他比谁都懂世间一切都非实相,都是无常,有聚就有散,有合就有离,一切都是因缘和合。他灵根最利,比谁都懂得。 可他还是做了一件通透的佛子本不该做的事,他说:“你不是想要一串菩提子的念珠,待到菩提结子,为你做好念珠,你再走?” 他挽留她。贪嗔痴是他早已去除的恶根,他却生了贪心。 他看到她看过来的眼睛,佛子心慌,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看穿了他的挽留,她甚至可能知道——知道佛子,动了心。 她还是走了。 她告诉佛子这一世他将成无量功德,而这功德是助他脱混沌轮回的关键。她说她会在未来等他。 佛子再次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他问:“要多久?”要多久才能在未来再次见到她。佛子,居然如同最糊涂的凡夫,在强求。 这次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窗外大雪菩提,然后转身笑着对他说:“待到这株菩提子能够串起一串一百零八颗的念珠的时候,我们许会再相见。” 三十岁的佛子破天荒好像一个稚幼的孩子,问了句:“你保证?” 女孩看着菩提树,轻声说,“我保证。” 最后女孩笑了声,很轻很轻地问了句彼时佛子并不懂的话,她问:“原来那日帘幕中的佛子,是你吗?” “原来,我与佛不是无缘,是结过缘的。” 那时候三十岁的佛子并不知道,这个身负神通的女孩,能做到的比他看到的还多。曾经秋日能结出满树菩提子的菩提树,从她离开后,每年菩提结子,只一颗。 那一世佛子成就了女孩预言的莫大功德,救了一城人,度化了一个足以影响一国命运的人,翻译了诸多经典佛经,让佛的教诲在这个无限广阔的土地上传播。 他的名字传遍了那方世界。 持着那串一百零七颗菩提子念珠的佛子,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此时,他早已老迈不堪。坐化前,老迈的佛子看着佛珠笑了,他想这样很好,不然她还是那样年轻美好,而他早已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只怕见面,她都不识了。 可他,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明明该是这世间最通透的人,明明该知一切都不能强求,明明心里告诉自己这样很好,这就是圆满。 此一世,都是圆满。 可为什么,青灯古佛下,即将圆寂的佛子,却陡然生出了情绪,难过。这属于佛子的圆满的一生,让他那样难过。 佛子最后低声念的是《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是观.....” 佛子圆寂,终年一百二十八岁,没有见到这一年的菩提结子。即使能断世间一切执念一切苦的金刚经,也没有斩断属于佛子的这一丝执念,他终成不了佛。也许,他并不想成佛。 佛子死后尸身如同生前,存放九九八十一日后被弟子焚化,焚后尸骨化作一粒菩提子。 白衣佛子看着手中这一百零八颗菩提子的佛珠低了头,果然攒够一百零八颗菩提子,他就见到了她,她没有骗他。 可为什么明明都看到她了,他还是这样难过。 轰隆一声巨响,震动天地,上古秘境缓缓开启,再次现在众人面前。千年一开的上古秘境之门,再次在修真界洞开。 甫一踏入秘境,就感觉到其中蕴含灵力,简直让久久生活在匮乏中的修真界人有种如痴如醉的感觉。而秘境之中,更是随处可见灵植药草,这些在外面只有黑市上还能买到的灵植,就那样明晃晃长在秘境中。同时看到的两拨人,同时扫视四周,很好,没有南宗和幽都的人,立即看向彼此,交手争抢。 好在虽然争斗抢夺,但并不至于像前段时间一样动辄死人,如今到了丰裕的秘境之中,落败一方会毫不犹豫走人,继续往前寻找新的灵植宝物。 整个秘境中都上演近乎相同的事情,也有累了的修士,带着取到的灵植,找僻静角落吸收灵气打坐修行。更有宗门长老看着在秘境灵气灵植中欢喜的弟子,忍不住伤悲,曾经的修真界就是这样的。可如今,下面这些弟子们,只有在这个封存的来自上古时代的秘境里,才能感受到这样的灵力,才能见到遍地的灵植。 随着修真界灵力枯竭如同凡间,可偏偏里面聚集着的是一批需要灵力维持生机的人,这位长老抚着秘境中充裕灵力才能滋养出的树木,简直不敢想象如此下去,这个修真界到底会是一个什么结局。如今是南宗和幽都震慑住了修真界才起的疯狂,震慑住了那些肆无忌惮并且瘟疫一样蔓延的杀人夺宝,可如世道不变,他们能一直震慑着这样一个修真界吗? 可忧虑都是无用的,他也且先随着快活的弟子们好好收集灵植吧。 上古秘境的第七天,入秘境的多数人都到达了秘境中最广阔的一座宫殿,上悬黑底银字匾额:镜堂。镜堂盘踞上古秘境中部,是进入秘境后部的唯一入口。从镜堂开始,才真是上古神祇留下的东西,广大的秘境前部不过是相当于整个秘境的大花园。 花园内灵植药草品级之高,灵力之丰,已经如此惊人,哪个修真人士不想通过镜堂,到达秘境后部,去走一遍分离域,到达凡人境前那个被前人感叹了无数遍上品灵植遍地的地方。故而,几乎修真界所有叫得出名号的宗门,都于这一日来到镜堂,根据前辈留下的秘境信息,就是从第七日后镜堂通往秘境后部的通道将开启。 所有进入镜堂大殿的人,做的第一件事同样是扫视人群,先看看南宗和幽都人的方位。看到无论幽王还是南宗宗主都尚未来到,人群谨慎地低语交流,同时又彼此警戒,紧紧捂着各自所得。虽说大庭广众之下,不至于真有人当众掠夺,不过一旦给有心人盯上,谁知道离开这里之后会发生什么。 甚至有人隐隐着急,为何南宗和幽都的人还不来,如今穷疯得人多了,总觉得没有幽都南宗的人在,野心勃勃的疯子就敢跳出来对自己做坏事.....谨慎的或者胆子小的也不说话,就望着前方等着南宗和幽都人进来,同时捂紧自己的储物空间。 人群突然起了骚动,原来是有南宗顾家的人进来了,看样子,很快南宗宗主和幽王就要到镜堂了,此时距离镜堂开启的时间也近了。 没有人注意到人群骚动之时,内中一个毫不起眼的人影,已悄悄转到后殿。这人正是跟着魔门进入的白瑶,魔门中向她表过忠心的三位魔君,柴郡那日当场被诛杀,另外两位后来也被幽王直接诛杀。但白瑶,如今半神血脉已开,又是这个世道身负气运的女主,虽然在修真界已经快查无此人,在青山宗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但到了魔域还是很吃得开的。这样特别的女修,可爱中带着妩媚,柔弱中带着倔强,就是藏在魔域侍女中跟着端盘子,都能一不小心意外失手打翻盘子,被上首魔将一下子注意到:这个女孩,跟其他妖艳的都不一样。 尽管她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但是相处了几天的魔将偏偏就觉得:这个女子,果然特别。 她以侍女身份,在魔将府邸享受着种种特殊待遇,可她偏偏能挺着脖子说着自己只是把对方当朋友,那位魔将,不仅没有恼怒,反而还觉得:有意思。约莫觉得自己遇到的不是随意攀附的庸脂俗粉,而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好姑娘,需要他格外好好珍惜。 此时白瑶凭借好运气得到的寻宝灵兽和自身的血脉指引,朝着整个镜堂的东北方位去了,来到了镜堂后一个无人注意的偏殿。幽冷的偏殿,两边俱都是几人合抱粗的立柱,更有高大的神像雕塑,透着阴森气息,让行走在其间的人显得格外渺小。白瑶忍不住打个寒颤,生了怯意,可一想到师尊,她再觉得怕也命令自己咬牙向前。 直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看起来似乎就是一柄做工精致的古朴青铜镜,嵌入在眼前的石壁中。 在旁人看来,这个青铜古镜并不起眼,好似不过是镶入石壁的一个装饰。但在白瑶看来,这东西她眼熟得很,曾经在上界的时候,她翻看父君藏经阁,在上古神器一册中就看到过这个宝物。此时,白瑶蹲下身,小心翼翼伸手去擦拭青铜镜面。 随着白瑶手靠近,先还灰扑扑的青铜镜光芒流转。 果然就是她要寻的上古神器——回溯镜!白瑶此时心噗噗跳,很快,很快师尊就会知道顾茴到底破坏了什么。很快师尊就会知道,要不是顾茴迫害她白瑶也会是震动修真界的天骄,不是她比顾茴差,而是顾茴夺了她的机会,是顾茴害了她!师尊会看到,他们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恋,这些只属于白瑶一个人的记忆,几乎快把白瑶逼疯了,顾茴不仅夺走了属于她的光彩,甚至夺走了师尊对她那样刻骨的爱! 看着回溯镜,白瑶委屈得几乎要蹲在镜子前哭出来。如今师尊对她如此清冷绝情,那可是曾把她捧在手心里收在心坎里的人,那是曾为了她与世界为敌的人! 他们本该成就修真界最动人的一则佳话,可如今都被顾茴毁掉了! 血脉开启,带来了白瑶所有的记忆。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无父无母的可怜虫,她的父亲是如今唯一的上古神祇,她的母亲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顾茴?一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鬼,还真把她白瑶当成一个凡间小可怜,说抢就抢。想到这里,白瑶冷笑,可惜这次她顾茴抢错了人!她白瑶是天庭最尊贵的小公主,整个上界的好东西从来都是任她挑选。 作为南方帝君的女儿,她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即使她想要的是跟山鬼顾茴有十世情缘的人皇,她的父君也能给他们绑上红线。出生至今,白瑶想要的,从未落空过。一个所有欲望都会被立即满足的天庭小公主,又生得玉雪可爱,自然是天真活泼,招人喜欢。天庭上都说小公主虽然贪玩爱闹,但脾气好,确实脾气好,因为从来就没有值得她发脾气的事情。 人发脾气,往往是由于欲望受阻,感受到无法实现的无能。但白瑶的欲望,从未受阻。她的母亲白姬曾经身为半妖看尽冷眼受足委屈,在怀上女儿的那一刻就打定主意,要给与女儿最好的一切,让她从出生就是最尊贵的,让她想要什么有什么。 顺风顺水的白瑶,却在顾茴这里踢到了铁板。想到曾只为她展颜的道君,居然会冷冷警告她,白瑶觉得自己心都疼得喘不过气了。 看着回溯镜,她倔强地忍着眼中委屈的泪,很快,很快师尊就会后悔,后悔伤害了自己这个本该被他捧在掌心里呵护的人。曾经她的脚踝被魔虫咬到,师尊都会亲自蹲下来为她治疗,师尊表面清冷但其实眼中都是心疼,后来更是亲自为她炼制了法器,让任何魔虫妖气都无法靠近她。 她但凡受点伤害,那么多人跳出来守护她。可如今,她灵根都被人毁掉了,她独自忍受着魔气,受了多少苦,师尊到底知不知道。她白瑶从来都是一个被人捧在手心的娇花,如今却只能通过魔气苟活,卑微地混在魔门之中,一时间自怨自怜,让白瑶忍不住一遍遍想着等到师尊意识到一切的时候,得多么心疼,多么追悔莫及。 至于不该师尊看到的,她会剔除得干干净净。白瑶看着回溯镜,挂着眼泪,冷冷一笑。真瘆人啊。旁边有气息一动,心道南方帝君的女儿就这样? 白瑶发动血脉之力,把深深嵌入其中的回溯镜取了出来。 她却没注意到,回溯镜所在的偏殿正是镜堂的东北方位,而回溯所在的位置又是偏殿的东北方位——正位于艮位之上,艮位如山,回溯镜是镇住整个镜堂的神器。 随着回溯镜被取走,整个镜堂突然晃动。 镜堂正殿因为幽王和顾茴进入而安静下来的人群,随着这突然的晃动,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人群还没弄清原因,晃动就停止了,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突然发现这只是危难的开始。 他们等待的通往上古秘境后部的门不仅没开,秘境前部的门突然如断石落下,把整个正殿封死了! 短暂错愕后,立即有人去推门,落下的石头毫无动静!不管是火烧还是术法冲击,任凭他们怎么施展,封死的石门都纹丝不动! 此时惊惶错愕的人群,都把目光看向正殿那边的幽王和顾茴。 整个正殿这么大的恐慌,幽王却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一样,他正坐在南宗和幽都人圈出的空间中央,靠着顾茴,微微阖目,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在乎。 所有人只敢这么一瞥幽王,然后迅速把求助的目光都落在顾茴身上。毕竟,谁敢求幽王呢。顾茴拿着一截削得格外光滑的树枝,从进来以后,整个等待镜堂通道开启的过程,都在地面上画着什么。门落下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也打不开。那可是补天石做的门,真是大手笔,任谁都打不开的。 既然打不开,她选择先低头重新把自己地面上的东西梳理清楚。 她在跟刑天几人筹谋之后的凡人境,他们储物空间里塞满了能在凡间用得上的物资。但进去以后,他们可没有储物空间了,只能靠人力背着,要背什么,能背多少,都是要安排好的。顾茴看着不断叠加的重量,犹豫了一会儿,她当过凡人,可是没背过东西。她看着表上列给自己的两百斤,抬头看刑天和牧野,后者直接接过顾茴手中笔杆,把两百斤划掉。 顾茴在旁边写了个一百,又被划掉。她犹豫着写了个五十,牧野同样划掉了..... 只有经过凡人境,才能到达神域遗址,她要找的东西会在那里。在这方修真世界,气运并不站在顾茴这边,所以顾茴做了本不该做的事,她占卜了。他们巫山主人能占卜问天,但同样的,代价惊人。父神曾不止一次警告过她,不要占卜,顺其自然。 可顾茴绝不顺其自然,她就是要过凡人境,就是要到神域,就是要开启巫山。反噬又如何,她就是要做到!顾茴卜出了寒。 顾茴看着那个寒字,以她在这个修真界的运道,恐怕就是凡人境中最骇人的几种之一:极端严寒天气。这可不是足够忍耐就能通过的,需要准备。凡人之躯,是会被冻死的。尽管顾茴已为极端严寒天气做足了物质准备,但是,她就是带上牧野刑天两人,以凡人之躯三人又能背负多少东西呢。习惯了储物空间的顾茴,看到计算出的三人能背负的最大物品重量,沉默了。 牧野的意思是她不能背,顾茴觉得她可以,实在不行,路上扔也是一样的,能背多远背多远。 旁边似乎一直阖目的陆湛,这时候却靠着顾茴的肩膀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句:“我也能背啊。”他微微瞥了一眼地面,撇了撇嘴,他肯定比她那只黑狼背得还多。 顾茴正要说话,却发现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他们。 她回看向人群中玄剑山庄庄主和合欢宗掌门人,“整个镜堂都是上古神祇设计铸造,这门我也打不开。” 一听连顾茴都打不开,人群中最不镇定的那波人已经觉得有窒息感了。玄剑山庄庄主站出来对大家道:“既然打不开,诸位不妨安坐,等到后门开启,咱们先出去再说。”镜堂灵气充裕,就是暂时被困也无大碍。 顾茴瞥了玄剑山庄庄主一眼,对方也忧心忡忡看向她。前门突然封死,怕只怕后门根本不会再开。但无论如何,都要让人群先安静下来,再想法子。这么多人,还都是修真人士,总能想到法子的。 安抚还是有用的,正殿人群果然再次安稳下来。 但随着镜堂后门通道开启的时间到达,整个通道却毫无反应。正在跟刑天几人讨论凡人境的顾茴再次抬头,低声道:“这下,果然不是小问题。” 何止不是小问题,问题大了。 开启时间已过,但是通道毫无动静,大殿里已经能够嗅到某种紧张的气息,就在这时,让所有人没想到的变化发生了。 镜堂上下四方但凡有墙壁处都开始往正殿压过来,随着一个人影跑进人群,正殿中的人惊恐发现,整个镜堂四面收缩,已经缩到只剩下他们所处的正殿。 而这收缩却没有停止,有人骇叫出声:“动了!正殿的墙壁也开始动了!” 此时每个人都注意到,正殿上下四方的墙壁开始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朝着中间压来!想到整个正殿最终会如同其他偏殿一样压至没有一点缝隙,不知多少人都骇惧地疯狂击打着四面墙壁。可惜,就好像无论他们使出什么本事,那道石门纹丝不动一样,他们的任何努力,在这座神造的殿堂面前,都毫无用处。 鸿蒙一顾 第67节 注意到上首处的顾茴起身,正殿里惊惶无措的人才住手看过来,正殿中依然能保持镇定或立或坐的几个大宗人也都朝着顾茴看过来。 正殿内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于安静中感受着上下四方缓慢袭来的压力。 他们听到顾茴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冲缩在人群中的一个人问:“你拿了什么?” 这时候恐慌的人群才注意到那个最后跑进来的人影,同样早已觉察到问题的人已经扯住了这人,此时听到顾茴也这样问,果断一把把这人从人群中摔了出来。 随着兜帽落下,其他人才看到原来是个女修。 “白瑶!”有认出来的人喊出了这个女修的名字。 第57章 镜堂的突然变化困住了正殿内所有人,整个正殿升起一种恐慌的气息。顾茴注意到正殿上下以及四面六方墙壁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朝着中间压过来,而正殿外的其他殿堂这个过程发出得却非常迅速,整个镜堂的墙壁都已彻底收缩压到了正殿之上。 变动很可能是从正殿周边开始的,那个从外围跑进正殿的人就最可疑。尤其是当顾茴看到这个灰溜溜躲进人群的人是白瑶的时候,就已确定必是她拿了神器无疑了。镜堂的神器,除了神族血脉能够这么悄无声息取下来,修真界中再没有其他人能做到。 被叫破名字的白瑶,看到周围人看过来的眼神凶狠又鄙夷,她如一只落入兽群的惶恐兔子,周围这些虎视眈眈的人好像随时可能扑上来生撕了她。白瑶无法,虽已暗下决心除非青山宗向她认错,她绝不会再跟青山宗扯上任何关系,可此时情势,容不得她这种清高的决心,几乎来不及多想,她已迅速蹿入青山宗所在位置,一把扯住了其中最显眼的青云道君,开口就是,“顾茴诬我!师尊救我!” 从顾茴与陆湛一同进来后就始终闭目的道君,这才重新睁开了眼。道君如玉的脸透出疲惫的苍白,睁开的眼睛里添了一抹不属于清冷道君的晦暗,此时他第一眼先看到了上首处的顾茴,然后对上了旁边依然懒懒靠着顾茴的幽王,对方看过来的眼神含着讥诮。道君移开视线,这才看向躲在自己身边的白瑶。 沈遇开口,嗓音清冷,但所说的话却与顾茴如出一辙:“你拿了什么?” 一句话就让白瑶血冷了一半,漫上来的委屈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淹没,她含泪摇着头:“师尊信她不信我?”白瑶确实拿了,可是她觉得问题的关键不是她是否拿了,而是师尊的态度。她整个人的样子都好像受到了巨大的伤害,情真意切的委屈让正殿中不少人都不得不怀疑难道真是冤枉了她。 沈遇无动于衷,还是那句话:“拿了什么?” 道君开口,正殿里那些要打要杀的人都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青山宗这边两人。众目睽睽之下,含着泪的白瑶唰一下站了起来,开始把身上东西一件件扔到地上,就见储物镯、储物戒掉落一地,最后扔下来的是一个已经明显发旧的储物袋。这是当时还在凡间的时候,青云道君随手给她的,作为第一件来自道君的礼物,一直被白瑶仔细收着,从不示人。 此时白瑶一股脑都扔了出来,任凭人检查。看着青云道君,既委屈又倔强问道:“师尊满意了吗?还是需要白瑶把衣服都脱下来给南宗宗主看个仔细!”说着就伸手去扯自己身上衣服,被道君抬手按住,这时白瑶含在眼中的泪才啪嗒一声掉下来,泪水砸在青云道君的手背上。 滚烫的,连同那个被白瑶小心翼翼收了两百年的储物袋,似乎都是烫的,让道君不想看,不敢碰。 其他人确实看到白瑶身上再可无藏之处,一个女修被满殿人逼迫到要脱衣自证清白的份上,一时间正殿人都有些悻悻的。有人转开眼,有人摸了摸鼻子坐了下来,也有不少人看向顾茴,既然原因不在这人身上,他们都指望顾茴能够找到原因,带他们寻到出镜堂的路。 谁知顾茴却并不打算放过白瑶,在别人看来如果白瑶真的拿了神器,如此短时间根本不可能炼化,藏无可藏。顾茴清楚得很,她跟白瑶的血脉,炼化神器可不像修真界人想的那样,需要闭关三五个月。她当时炼化燧木境也不过用了不到一个晚上,藏在自己丹田之中。 想到这里顾茴的目光直接落在了白瑶的丹田处,除了这里也再无其他地方可藏了。顾茴目光一扫,白瑶就脸色一白,又喊“师尊救我”,又说什么“顾茴你是非要逼死我才罢休”。 顾茴才懒得跟她废话,直接起身抬手直取白瑶丹田。 唬得正殿中人都是一惊,这.....南宗宗主不说想办法给大家寻个出路,怎么还跟这么个没什么用场的女修硬杠上了。如果顾宗主真的看这个女修不顺眼,根本不需要浪费她的时间,只要顾宗主能看住青云道君,他们可以直接帮忙,要杀要剐都简单的很。他们可不想因为这么个女修,影响顾宗主寻找镜堂出路。 这时白瑶整个人都躲到了青云道君身后,对顾茴来说,始终沉默的道君一下子碍事起来了。顾茴的视线这才第一次看向沈遇,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好像看一个全不相干的人,只说了一句:“请道君让开,别伤了咱们两宗的和气。” 一句话就让沈遇拼尽全力压下的心魔骤起翻滚,血液如同烧着了一样在身体里涌动,心魔呼啸,说的都是看呢,如今除了幽王得她青眼,其他人于她都不过是陌路而已!心魔狂笑,好一个道君,好一句别伤了两宗和气!沈遇与顾茴走到最后,剩下的就是青云道君与南宗宗主。 沈遇压着翻滚的心魔,眸中黑影一闪而过,凝视顾茴,轻轻启唇:“我待不让,你欲如何?” 顾茴身边始终懒洋洋看热闹的陆湛,看到沈遇凝视的眼神,心里一慌,再没法故作淡然下去。嗖一下子站起了身,他本是想看这人为了个玩意跟众人为敌,同神女之间断个干净,可伤归伤,断归断,一双眼睛可别给他乱看! 沈遇和顾茴,只是视线相交,就让陆湛再坐不住,忍不了。他一下子又想到曾在大楚的时候,只是一柄桃花扇,只是公主百无聊赖转头随便看过去的一眼,就把当时的他拼命阻断的缘分接了起来。 三生石上的缘分,让人永远想不到怎样一个机会就接到了一起。人力在天定缘分面前,微弱如螳臂当车,让总是充当着这徒劳挡车人的陆湛,心慌极了。 陆湛吐出了口中咬着的一截草茎,开口道:“费什么话,她想搜哪儿就搜哪儿!”说着就要动手,却被一旁的顾茴抬手按了下来。陆湛转头,对上顾茴看过来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干净净,内里都是专注,让陆湛那颗慌乱的心都安静下来。 他几乎是有些委屈地看着,只是不能问,凭什么不让我打他。陆湛骄傲又要脸,如果不是顾茴,他绝不容许世间有沈遇这样一个让他如鲠在喉的人活着。可是大楚的经历让他害怕,那时候他差一点杀了沈遇,可是人皇命格,神女的命中人,差一点——他就是死不了。那场他一手策划的暗杀,没让沈遇死,却彻底让公主与他翻脸,恩断义绝。 如今到了修真界,几次对上沈遇,就是交手陆湛都要压着火气,收着打,生怕一个不好真的把人打坏了,乃至打死了,他不敢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市井间的话本子,茶馆里的说书人,曾经为了公主顾茴,他也看过听多,在那些故事里,多少走到穷途末路眼看再无可能的恋人,不都是因为一方快死了,突然尽弃前怨,重新走到了一起.....陆湛呼了口气,憋屈得想,他特么还真怕沈遇遇险,怕他真死了。 顾茴读懂了他眼中的委屈,觉得有些好笑,可在陆湛那样的目光下终归觉得笑出来不好,于是其他所有人都看到,南宗宗主顾茴附耳低声对幽王说了句什么,幽王周边近乎凝滞的压抑一下子散了。 相反,道君那边气氛冷得快凝滞了。 顾茴对陆湛说:“这人不对,我得亲自探探。”她的命珠可只有她取得出来。 幽王还带着些不情愿,到底略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看得正殿中很多人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这是幽王?此时他们才敢正眼看向幽王,一张过分苍白俊秀的脸,一身风流飘逸的黑袍,只这样看去你会猜他是哪个修真世家出来的公子,也可以猜他是哪个大宗门单凭长相就讨师姐喜欢的小师弟。而过分的苍白和他举止间不经意的风流散漫,让不知底细的人很可以猜测这世家公子也必是玩世不恭的公子,这宗门小师弟也必然是混不吝的小师弟。 同顾茴在一起的幽王,这样的时候让人恍惚,竟然有一瞬间胆敢以为这只是个有脾气的俊秀公子,直到黑袍公子转脸,冷冷扫了众人一眼。咯噔,此时不少人心中都是同样的咯噔一声,然后不约而同垂头不敢再看,心中同时浮现一个想法:他们刚刚那一瞬间绝对是疯了,眼前这人不仅是幽王,还是魔尊。 谁让他觉得烦,他就让谁死。而很多时候,他们甚至不知道安静如鸡的人群,到底是哪里让他烦了。 再没人敢看了。 只有沈遇压着燃烧的血液翻涌的心魔,依然冷冷看着这两人,看着那个喜怒无常的幽王几乎要靠到顾茴身上,而顾茴却没有一丝推拒,举止间都是——纵容。沈遇心中几乎要冷笑,两百年原来真的能改变很多事,两百年后的顾茴依然眼中有光,不管是在大楚还是修真界,她都是众人瞩目所在。只是两百年后的顾茴,却再看不见他了。 这些日子以来,沈遇近乎疯魔一样提升修为,他走了他曾经最不屑的修炼路径,借了魔气。他甚至根本不理会丛生的心魔,他就是要变强,要让他的公主重新看到他。 他要把失去的,夺回来。 沈遇目中好似浮着一层碎冰,无声与转身看过来的顾茴目光相接。白瑶在他身后,沈遇无言却意思明确,他就是不让,他倒要看看顾茴到底能耐他何。哪怕是怒气,哪怕生恨,也比再见只是对方眼中一个毫无干系的宗门道君强。 顾茴一动,正殿中所有人都往后躲开,同时目光炯炯,这是大乘对上大乘。 甫一交手,顾茴就确定了沈遇的不对劲。她太了解沈遇了,沈遇走得从来都是最正的修炼路径,可如今他体内却不止他一贯精纯干净的正气,还有说不清的魔气,而他修为提升的速度也太可疑了,居然已经隐隐逼近大乘后期,有破境渡劫的迹象。 顾茴一惊,就被修为本就占上风的沈遇攥住了手腕,一下子把两人之间距离拉得无限近。错身而过时,沈遇眸光晦暗,在顾茴耳边冷声道:“你该离他远一些。” 顾茴根本不理会他说的话,沈遇不对劲到让顾茴错愕:“你这是修了什么!”让她一下子非渡劫不能取回命珠了。 “夭夭,你关心我?”沈遇眸中阴翳如被风吹开,重新露出了道君清明。那一瞬间顾茴眼中的错愕都是沈遇熟悉的样子,她每当惊诧时总是这样的表情语气,熟悉得让沈遇心旌神荡。 顾茴趁着两人距离足够近一掌劈向对方,毫不留情,算是给沈遇的回答。取命珠她本可以慢慢来,可如今沈遇自身都不稳了,她必得在这次出上古秘境前动手了。 尽管沈遇反应足够快,迅速错身后退,还是被顾茴毫不留情的掌风扫到。两人距离一下子拉开,倒退的沈遇重新站定,他看着对面出手就直取他命门的顾茴,一口腥甜的血涌了上来,从他紧闭的嘴角渗出。 鲜红的血染红道君唇角,让一贯清冷淡然的道君面色添了几分动人心魄的艳丽。沈遇抬起拇指抹掉了唇角血迹,视线却始终盯着对面的顾茴。 顾茴也看着他。 顾茴知道,此时自己已然不是沈遇对手。没想到今生改变如此之多,甚至改变了沈遇的道。人皇命格,人间龙凤,正气所钟,今生沈遇居然引邪气修炼,纵容魔气侵体。再一次,顾茴发现,当她以为能够理解人的时候,人总是会更加复杂难测。正如父神所说,人性,远比神性复杂。原来沈遇不仅会放弃她,还会放弃他的道。 沈遇同样看着顾茴,以对她的了解,读懂了她的惊诧。顾茴变得多吗?对于沈遇来说,太多了,但同时,沈遇又觉得顾茴从未变过。这人间始终让她困惑,如今自己也是其中让她困惑的一部分,沈遇几乎是有些痴迷地凝视着此时顾茴流露的困惑。就是这样,看着他,注意他,沈遇受不了她的目光中再也没有他;受不了她那句淡淡的,激不起任何情绪的“道君”。 他明明是她的——意中人。 他不管这两百年发生了什么,顾茴可以不再眷恋他,可是顾茴不能不看向他。即使让她恨,她也得看向他,记住他。凭什么呢,她明明回来,却转身去到了别人身边。明明他们说好的,长生,长相守。除非他死,凭什么他明明在这里,可她偏偏再也看不到他。 就在沈遇痴迷地品味顾茴困惑的时候,突觉旁边有一击冲他面门而来,沈遇只得移开他近乎沉沦的目光,迎向这突然的一击。 正是被顾茴安抚下来乖乖在旁边等着的陆湛,还是没忍住动了手,却偏偏避开对方要命处,迫使对方转开目光后,甚至出手都是不轻不重,但偏偏让沈遇脱不开身。陆湛开口:“还等什么,搜!”看到这师徒俩都觉得晦气,一个一对招子盯着他的人看,都说了这是他的人,这个道君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另一个没用到这个地步,连个道君都留不住,还是帝君的女儿呢,无用到这个地步还好意思封印神格入轮回! 南方帝君和白瑶母亲的故事曾经也在天上闹得沸沸扬扬,谁也没想到一方帝君,正统上古神族血脉,居然看上了一只半妖,还好像被迷晕了头,宠得那只半妖无法无天。可是帝君,就是要宠得轰轰烈烈,谁说也不听。当时甚至闹到上面的人受不了,还找到了当时还活着的上代神女——也就是战神的夫人、顾茴的母亲。虽南方帝君与战神不睦,早已到注定你死我活的地步,可上面都知道,上代神女与南方帝君却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如果还有谁能劝一劝,恐怕也只有当时的神女了。 也不知神女到底跟南方帝君说了什么,南方帝君倒是收敛了那些出格的行为,只是依然把那个半妖捧在手心里,根本不考虑娶任何其他人,好在帝君也从来没说过要娶那只半妖,不然九天之上一方帝君夫人,是一只半妖,如何让人心服。 陆湛连南方帝君做派都看不上,更别说白瑶了,不过半神血脉,他之所以还肯撩起眼皮扫对方一眼,也不过是想看看这个迷了沈遇眼睛的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看过之后,陆湛心里就已猜到只怕这里面就有南方帝君和白瑶那个半妖母亲的手笔。 不同于顾茴身在其中,陆湛看得更分明。在他眼中白瑶给顾茴提鞋都不配的一个人,居然能抢了顾茴的人,如果不是沈遇疯了,就是有猫腻。可陆湛不说,只一方面嫌弃白瑶碍了顾茴的事儿,一方面巴不得她能更进一步,索性成功成为道君夫人,这两人直接大婚送入洞房才好呢。谁知道如今连这一点好处,眼看白瑶都做不到了,让陆湛对这人剩下的只有嫌恶了。 好歹也是半神血脉,说不定后面帝君不知助阵多少,怎么连一个人皇命格的沈遇都拿不下来!有时候陆湛真是想按着这两人头,让他们原地拜堂成亲..... 此时陆湛烦死了沈遇这对看向顾茴的眼珠子,左手几次动了动,恨不得直接掏出来了事,可又不敢.....只能压着脾气,缠住沈遇,让顾茴赶紧把东西掏出来,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省得跟这么两个人待在一起。陆湛如今有顾茴在身边,脾气是好了一些,对其他人是拼命挤出一点共处一殿的耐心,可他这么压着早已心烦得够呛,因此招呼沈遇面门的动作难免带上了狠厉,让沈遇应付得颇为艰难狼狈。 而另一边的顾茴随着陆湛出声已经回神,立即出手,根本不给白瑶任何躲闪的机会,直接探入对方丹田,掏出了藏在其中的回溯镜,回溯镜上还滴滴答答带着白瑶的血。而被掏丹田的白瑶,如同破旧的玩偶,元气大伤,跌落一角,痛呼出声。 殿堂中其他人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果然是这个白瑶动了镜堂的神器,让他们所有人都跟着困在这里。有早先跟白瑶结仇的女修这时候直接不客气道:“早就说过,谁遇到白瑶谁倒霉!当时只有我跟三师妹倒霉,这会儿终于倒霉到所有人头上了!”她说着这话还狠狠瞪了一眼自己师门的两个师兄,当时真是跟疯魔一样护着这个白瑶,指责她和三师妹,气得她和三师妹好几次都想挖坑活埋自家师兄。 这两个师兄如今哪里还有别的话说,他们此时也想不明白当年到底看上白瑶什么了,一个修行上不努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女修,他们就上心成那样。尤其是曾经明媚可爱、漂亮得不像话的白瑶,随着灵根彻底毁掉只得依靠魔气修行,早已失了曾经明媚活泼。这些曾经或暗恋或明恋白瑶的男修,只希望再也没人提起曾经为白瑶鞍前马后的岁月,面对如今这个人人喊打的白瑶,以前那些都成了他们年少无知的黑历史。 顾茴一把将还染着白瑶鲜血的回溯镜丢给了对面的沈遇,“道君的弟子,道君自己看着办吧。”好好一件神器,已经被白瑶炼化,白瞎了。既然她不能杀白瑶,索性就丢给沈遇处理吧,如今白瑶好比修真界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也就只有沈遇能护住她一条命了。 毕竟不管谁手重害死了白瑶,只怕上头白瑶那个护犊子的半妖娘和一向视巫山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南方帝君都要找到她头上。晋阶速度已经够快的顾茴,再次感受到当年杀不了毕方的憋气。如今看着命珠就在眼前,她也打不过掏不出,就是面对废物一样的白瑶,她早该杀了给原身母亲个交待的,也只能看着她一日日活下去。 顾茴缓缓呼出口气,就听落回自己身边的陆湛问她:“不痛快?” 已经快习惯强撑的顾茴,听到陆湛的声音,直接嗯了一声,再次呼出口气,忍不住嘟囔抱怨了一句:“该活的死了,该死的偏就一直活着,烦死了。” 这句低声的抱怨一出口,顾茴自己不觉得什么,她已经开始考虑接下来的出镜堂、入凡人境、到神域遗址种种事情,反而是顾茴身边听到这声抱怨的牧野和纸魅相视一眼,纸魅忍不住带出了笑意,牧野也垂目笑了笑。两人不动声色看了一眼站在他们少主身边的幽王,都隐隐约约觉得,也许有什么东西要变了,也许他们始终被推压往前的少主,终究没有失去那个最根本的自己。 纸魅牧野听到尚且如此,更何况离着顾茴这样近的陆湛,把这句话清清楚楚听在了耳中,甚至连顾茴轻轻抱怨中那点打着旋的尾音都听得清楚。话中自然的亲昵和不设防,让陆湛心尖一颤,觉得心都酥了。只恨不得此时这个正殿只有他们两人,他就可以毫无顾忌把人抱在怀里,轻轻哄。可惜,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打量的目光,陆湛只能克制着心尖的酥麻,克制着无限柔情,轻轻抬手,揉了揉顾茴的发,声音低到只有顾茴一人能够听到:“不烦,还有我在。” 顾茴闻言,抬眼轻轻的一瞥,看得陆湛只觉那股酥麻绽开,只怕自己撑不住露出端倪,给那些不相干的人看了去。 幽王移开目光,听耳边人低声说着如今种种,思忖着破局办法,他只跟着轻轻嗯了两声,一时间心里咕咕冒泡,都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打谁就打谁。 而对面接住回溯镜的沈遇,是认得出这个神器的。 回溯镜落到沈遇手中,他想到顾茴归来后彻底变了的态度.....过往一幕幕闪过,沈遇突然意识到回溯镜中藏着秘密,藏着关于他、顾茴与白瑶三个人的秘密。而此时白瑶看向他手中回溯镜的目光,让沈遇心头升起一种更为不详的预感:有什么事情发生过,顾茴知道,白瑶知道。 只有他,不知道。 想明白这一点的沈遇,脸色愈发白了。 第58章 镜堂正殿六面墙壁始终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朝着中间压过来。整个修真界叫得上门号的宗门精英人物几乎都汇集在此,不断逼近的压迫,让人恐慌。此时这种恐慌还是安静的,不时有人起身沉默地再次尝试着打开镜堂的门,或者试图阻止朝着他们压过来的墙壁。 却都是徒劳。 即使这个正殿足够大,即使此时墙壁压过来的速度足够慢,可是随着不断有人沉默尝试,所有尝试都以一种完全无效的方式宣告失败。不管是紧密的石门还是压过来的墙壁,不管是什么样的法阵力量轰上去,它们始终毫无动静,甚至不见一点痕迹。即使正殿内很多都是各大宗门精英,恐惧也已无声升起。 这是人面对神造之物无能为力的无力感和恐惧感。 慢慢地连起身尝试的人都少了,越来越多的人把目光集中在把白瑶揪出来后就始终再无别的动静的顾茴身上。他们不敢指望幽王,因为每一个人都能看出来幽王不在意他们任何人的死活,他只是跟在顾茴身边,随着她看向墙壁上镌刻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各种奇怪的符号。 这样的文字和符号布满四面墙壁,也有不少人学着顾茴趴在墙壁上细细看,可什么都看不出来! 先别说那些古怪的符号和数字,就连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都不是他们使用的文字。有年轻修士不敢去问南宗那几个核心弟子,低声问南宗顾家看起来最好说话的顾昀:“你们宗主,到底在看什么?”在他看来,这些密密麻麻的字迹,说是字,又没有几个写对的,说不是字,又有些明显能看出来是什么意思,只是不是缺一半就是缺几笔,这怎么看?更不要说这样多,只怕录成册子,能摆满藏书阁的一个架子还多.....不说看不懂,就是看得懂等到把四面墙壁都看完的时候,恐怕人也都被压成饼了..... 而另一边青云道君依然沉默,他也同样试过,以大乘修为,都无法撼动这正殿的墙门分毫。他略略抬眸朝对面两人看去,黑袍人影几乎整个要把他身前的翠色人影遮住,只偶尔能露出他身前人一角衣裙,幽王离顾茴很近,近到让人怀疑幽王整个人都把对方拢在怀里,简直寸步不离。沈遇额角轻轻跳动,唇闭得紧紧的,他第一次有了怕的感觉。他不知道他将从回溯镜中看到怎样的秘密,而那个他不知道的秘密,让归来的顾茴选择彻底离他远去。 沈遇微微垂目看着自己的白袍,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只能通过入定,对抗此时心中不断涌起的恐慌,他甚至一点都没注意到此时被几个女修逼到墙角的白瑶。 正殿里不少人是各个宗门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于害他们落入这个境地的白瑶,看在青云道君的面子上,他们既杀不得,也不会如此跌份去为难她一个小小修士。如果能出去,自然一切好说,白瑶是个不足道的小人物,她的命,还真没什么人稀罕,但青云道君可是个大人物,他想护住白瑶的命,总要给出让大家满意的诚意。 如果出不去—— 不少人看着任凭多少人施展都毫无动静的石门,目光一下子凶狠起来。如果出不去,第一个死的就是白瑶。到时候就是青云道君再厉害,拦得住一个,拦得住一殿?到那时,估计再是意见不合的各个宗门,在这件事上都没异议了。 只是这些有身份的人此时不计较,不代表他们宗门里那些年轻的弟子们不计较,尤其是那些早就跟白瑶不和睦的女修。此时就有这么几个,先还是试探,慢慢看到这次道君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紧张白瑶,胆子慢慢就大起来,已经有人动手推搡了,推搡中就有人划破了白瑶的胳膊。 不知谁又伸手一推,白瑶整个跌到墙壁一角,带血的手触到一个图案。 登时那个图案好似活过来一样,吞食着浸入的血液。几个女修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吓出声,与此同时,大殿中人看到通往秘境后部的通道缓缓打开了! “我.....我打开了通道.....”白瑶一时间又惊又喜,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此时殿堂中几乎全部人的目光都复杂地落在白瑶身上。 鸿蒙一顾 第68节 这么多人尝试了大半日,一点动静都没弄出来,这个女修就这么一跌一碰,就找到了破局之法。此时通道开启极为缓慢,但至少通道在开启中。 人群中有人低低道了句:“怪道当年青山宗传出说法,这个白瑶是天道亲闺女.....”这下子出去以后,他们就不好拿着白瑶的命跟青云道君要太高的价了。不过可算能出去了,被困这么久,完全是碍于幽王在场,才压着绝望和烦躁的诸人,此时再看白瑶,也没有那么碍眼了。 就听他们身后有人说:“多来点血,这——能开得——” 其他人一听这话,眼睛都是一亮,原来是血!白瑶的血! 刚刚还隐隐有点找回曾经在修真界受人瞩目感觉的白瑶,就觉得一寒,顿时感觉其他人看她的目光都变了。就好像——就好像他们看当年落单的那只九尾!九尾和欢欢身负黑丹的消息,有一部分是从白瑶这里传出去的。很长时间,他们都生活在异样目光的恐惧中,九尾还好,当时的青山宗多少还是安全的。而欢欢,不仅不敢出合欢宗门,即使在合欢宗内都不敢离开纸魅半步。 白瑶还没来得及喊师尊,就已经被那几个女修压着胳膊使劲贴上那个仿佛能吸取血液的图案,这次所有人都看到白瑶血的特殊之处,这座古老的神殿似乎格外喜欢白瑶的血,通道也确实如刚刚有人所说,随着更多血浸入,本来极其缓慢打开的通道整个彻底打开。 就见一条镜面通道直指镜堂之外。 而提醒白瑶血有用的不是别人,正是人群后的顾茴。她也不确定白瑶的血是不是真的有用,她就是想让人先试试,来确定一下墙壁上的文字是真是假。如今看来,墙壁所刻文字都是真的了。那这通道——就真的走不得了! “镜堂入口开了!” “她的血!” 有靠近通道的人就要直接走上去,又是人群后一道光芒射出,直接把这人拦了下来。被拦下的人被这突然的力量一挡,径直往后摔了出去,爬起来正要骂人,顺着一看,拦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人群后墙壁前正抚着墙壁看过来的南宗宗主顾茴。 他那些话一下子都吞了回去,身上暴躁也下去了,立即歉意道:“是在下鲁莽了,该您先行!”又忙不迭解释道:“我刚刚就是看到通道开了,一高兴——宗主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在下一般计较!”言语中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一场围剿南宗的行动,直接削掉了修真界不少宗门的根。面对同幽都捆绑在一起的南宗,面对始终同幽王站在一起的南宗宗主顾茴,多数人心中都是畏惧的。 因为通道打开躁动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自觉往两边让开,给南宗和幽都让出一条路来。 反而是南宗的人此时个个都愣了愣,别的他们不知道,但他们至少知道他们宗主绝不会为先走后走这种破事出手拦人,这一拦必然有个缘故。如今现场人的反应让他们意识到,他们南宗果已今非昔比,彻底站稳脚跟。那些年轻的顾家子弟暗暗在心里想道,让人畏惧好,总比让人欺侮好。 见到诸人反应,顾茴忍不住传音陆湛:“我快混得跟你一样了。”听得陆湛微微翘了翘嘴角。离人群这样近,即使那些欲念心声模糊掉,也是嗡嗡一片,实在让他头疼,他忍不住又靠近顾茴身边一些,就听到对面传音:“你是想让我背着你吗?”真的快贴上来了.....陆湛嗤一笑,借着黑袍宽大衣袖遮挡,他伸出的右手这次终于没有缩回去,而是直接握住了顾茴垂下的左手。 顾茴一怔,去看陆湛,却见对方此时正很认真在看墙壁上的字迹,认真的样子好像此时握住她手的不是陆湛。她往外抽了抽,却一下子被对方握得更紧。 顾茴:“有事?” 陆湛回:“你管他们,继续研究你的墙壁。” 顾茴就是要好好研究墙壁呀,她手再次动了动,被陆湛一把死死攥住,再动不了。顾茴哦了一声,原来他不是有事,他就是要我的手呀。 其他人还没注意到这些小动作,深谙袖子底下动作的白瑶却已看出几分端倪,忍不住冲这边说道:“顾宗主,大家都等着呢。”白瑶自觉自己虽有过,可有立了大功,将功补过,此时很有说话的底气。隐隐作痛的丹田更是让她恨极了顾茴。心道如今面对靠她打开的通道,也不知顾茴怎么有脸要先走,还公然摆谱,让所有人都等着。尽管恨极,可白瑶也不敢多说别的什么,只敢这么旁敲侧击来一句,但心里却翻涌着不忿和鄙夷。 “倒也不必着急,谁也出不去,这条通道根本走不得。” 顾茴话落,正殿所有人都愣了。 这,明明就是通道。有宗门大能,曾经来过上古秘境,更是确定镜堂通道就是眼前这个,一模一样!作为侥幸活下来的宗门大能,这位长老对南宗年轻的宗主说话很是恭敬客气,极其委婉,但是再委婉也足够让所有人都听明白,这个通道就是通道。 尤其是作为打开通道功臣的白瑶,快要气笑了,她虽然没反驳,但是脸上表情无不说明她的想法。在白瑶看来,无非是顾茴要抢功劳,看不得她冒头。她瞅了道君一眼,青云道君依然入定,额头微汗,显然是内府动荡。师尊如此稳固的内府都会动荡,一想到这些都是因顾茴而起,骤然间白瑶对顾茴的恨压过了怕,几乎是讽刺道:“这通道是我这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打开的,自然走不得。也许这条通道需要顾宗主做法,就走得了。” 顾茴简直连白眼都懒得给,直接丢下一句:“没那个本事。最后提醒诸位,这条通道走不得。”说完这话,她再不看其他任何人,直接转身,重新对着布满密密麻麻字迹图形的墙壁,继续用右手一一抚过,似乎是在读,但又人疑心这字不成字图不成图,怎么读。 陆湛直接在顾茴耳边哼了一声:“早说过,你管他们死活。”爱信不信,都死干净才清静。 好一会儿正殿里都没有动静,诸人只是你看我我看你,却没人敢公然反驳顾茴的话,更没有人敢动。既然南宗宗主都说了那通道走不得,就是走得也是走不得。 上下四方的墙壁还在缓缓往中心压过来,坐在正殿的诸人各怀心思,但一时间都稳稳坐着。时间缓缓流过,却始终没有人敢站出来,走出去。 顾昀忍不住对亲妹妹顾盈道:“看看,他们明明以为咱们宗主骗他们,可偏偏不少人还装出信服的样子。”虽然那些参与屠杀顾家旁支的人都被他们清算了,但此时正殿里不少人虽没亲自杀人,也绝不是清白的,不过法不责众罢了。就是好脾气的顾昀,此时看到那些人,也膈应极了,更不要说其他顾家人。 顾盈冷笑:“这帮子心眼多的,还以为宗主跟他们玩指鹿为马呢。” 正殿就这样陷入一种古怪的安静,所有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那个通道。终于有人开口了,不少死死看着通道摸不清顾茴葫芦里要卖什么药的人不觉松了口气,看向开口说话的人,再次心绪复杂,是白瑶。 不少人心道,这女修要本事没有,气运确实是有些,这胆子更是不小。如今看来青云道君也没有多宠爱,也不知她倚仗什么长出来的敢开口的胆子。 白瑶早已被众人荒唐的沉默憋屈得快要踹不过气来,整个修真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差不多都坐在这个正殿里,明明都知道顾茴龌龊的心思盘算,居然没一个人站出来戳穿她!是不是一会儿,顾茴突然装模作样施展一番,然后说能过了,整个修真界还得感激是她顾茴把大家带出镜堂! 真是荒谬又可笑! 白瑶见此时道君额际汗已落,已出定,开口向道君道,“师尊,这条路是我打开的,我愿意为大家一试!”都怕顾茴,她就不怕,她就要当众戳破顾茴的花招。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师尊开口就是:“她说了,走不得,就是走不得。”青云道君说话的口气似乎带着不解,好像这么明白的事儿,白瑶为什么还要问。沈遇后背衣衫尽湿,他一直在对抗体内骤然乱窜的邪气心魔。压制住魔气,驾驭魔气,他就能更上一层。为了更快地变强,他甚至冒险开内府,引魔气。 道君的话让正殿里一时间更静了。 而道君理所当然的口气,还有那个自然而然的“她”都如一把匕首直接刺进白瑶柔软的心,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就在白瑶再开口前,始终专注看着墙壁的顾茴转头对人群中的顾昀道:“你点几个人,他们愿意出去,就走给大家看。” 闻言顾昀起身,直接把那几个欺侮过顾家旁支老弱的人点了出来。 这几人一怔,更不明白南宗是打什么算盘。先是看向镜面通道,如同传言中的一样,平滑如一面镜子,行在其上的人能看到自己的身影,而通道确实也通向镜堂与秘境后部相通的那扇门。 此时那扇门也是微微半开状态,正殿内的人能通过那扇门看到一点外面的光景。此时,就能看到外面一片漆黑,显然他们从第七日进来,已经在这里耗了一个白天。 明明通道就在眼前,明明门都开了,明明连外面都能看到了!可南宗宗主偏偏就说,走不得! 谁不想出去啊!更别说,不尽早出去,谁知道这压过来的墙壁会不会突然又出问题。谁也不敢保证这墙壁一直以这样缓慢的速度压过来,万一突然谁又碰到哪儿,加速了怎么办,突然挤压过来怎么办.....别看大家都是无声静坐,等着顾茴想办法的样子,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直接走上通道,只是谁敢公然跟今日的南宗作对! 被点到的几人看过镜面通道,又看向宗门里曾经来过这个秘境走过镜堂通道的那位大能长老,从对方眼中更确定了:这个通道确实没有问题。他们要做的选择就是走不走,就是猜南宗和顾茴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顺利走过去,岂不是直接打了顾茴的脸,到时候还能有命? 想到这里几人都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顾茴身边那个黑袍幽王,得罪了顾茴,这人可一抬手,他们不管跑到哪里都是死啊。 而一旁的白瑶再次对如今的修真界失望透顶,所有人都在看顾茴脸色!而在白瑶心里,印象最深的依然还是当初一无是处讨人厌的顾回,可此时这些她眼中的大能长老,居然一个个恨不得连顾茴抬抬眼睛动动手指都要去揣测有无深意。白瑶在心里悲凉,这个畏缩可笑的修真界,这些没有骨头的修真人士!怪只怪她白瑶,看透人心太晚,为人太过直爽天真,被人步步算计,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顾茴给了这几人出镜堂的选择,可还是好半天都没人动弹。 最后是人群角落里始终默默关注着白瑶的那个魔将站了出来,是个长相颇为硬朗的青年,如果不是他周身涌动的魔气,看起来就是一个颇为正气的修真界男修。他曾也是正道颇有出息的一个弟子,却在一次战斗中灵根被毁,受到魔气侵蚀,最后堕魔走上了魔修一途。也正因此对于同样灵根被毁,不得不走上魔修的白瑶充满怜惜。也是他从另一个要对白瑶强取豪夺的魔将手中把人救了出来,设法带白瑶入上古秘境。 青年魔将笑起来居然还能让人看出一点腼腆,真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是怎么爬到魔将的位置。 他一站起来,陆湛就注意到顾茴回了头。 巧得很,这个青年魔将顾茴认识,这人真的是完全凭借实力爬到魔将位置。如果不是灵根被毁,顾茴想,这人在修真界的成就应该不会低于秦廷之。前世,这人也是爱慕白瑶的队伍中的一员,也算为白瑶鞍前马后过,勉强能算是男四号?可顾茴却实在讨厌不起这个青年,前世他救过她。那次她发通讯石向沈遇求救,结果沈遇没来,却被这个魔修救了。要不然,说不定她根本活不到第二次大婚。 这人一站起来,顾茴直接转身看向他,斩钉截铁:“你不行。” 青年魔将一愣,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人物,这位最出色的剑修天才居然跟他说话了!魔将一时间是很激动的,要知道他曾经也是天骄中的一员,他曾经也想象过有一天——,当然那时候即使想也不敢想能达到顾茴这样骇人高度,但顾茴的经历,正是每个有过天骄梦的修士最极致的梦想。 他之所以站出来,是看到了白瑶的困境。只有证明白瑶有打开通道的功劳,才能抵消众人因她困在镜堂的大过。尽管要因此对上——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顾茴是他心中偶像一样的存在——他也不得不站出来。 此时魔将心中的偶像不仅看着他,还跟他说话了!尤其他能感觉到对方并没有恶意,激动之余青年魔将又有几分为难,他解释道:“在下并非有意跟宗主作对,在下只是.....”魔将竟然微微红了脸,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站出来就是同他的偶像作对了,他只是没办法,最后他也只挤出一句:“在下愿意试行通道。” 顾茴抿了抿唇:“即使会死,你也愿意试试?” 魔将以为这是来自他偶像的警告,他认真看向顾茴,道:“在下并非是针对宗主,我,我是很仰慕宗主的剑和——,我只是——”他从未认为顾茴是抢功,天骄如顾茴根本不需要抢功,但他却从白瑶那里听到很多两人之间的恩怨,尤其是知道顾茴爱慕的人却爱慕白瑶,他很能理解因此生出的怨憎,青年魔将把顾茴的禁止理解成是针对白瑶。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从白瑶充满个人视角的讲述中,拼凑出一个在绝望中行了两百年的女修,他理解这种绝望。 可他不能看着白瑶出去后因过被人逼死,青年魔将说,“我只是做我觉得该做的事。”白瑶是他爱慕的人,他得拉白瑶一把,无论对面站着的是谁。 顾茴看着青年魔将,沉默了,就觉袖下被陆湛握着的手一疼,原来是陆湛用他始终冰凉的右手用力捏了顾茴的食指指尖。 顾茴不知何意。 就听陆湛道:“他是死是活,很重要?”陆湛一点也没看出这人哪里值得顾茴这样注意,怎么看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资质是比大殿里其他人好一些,但也就是平平无奇的好。总不能是因为这人笑起来有一边带酒窝,看着不难看,像个好人? 这么想着陆湛忍不住又捏了顾茴指尖一下,直接被顾茴传音:“你再捏我!” 陆湛直接嘟囔了一句:“不想他死,直说好了。”说着众人就见幽王一抬下巴冲那个被顾昀点出来的人道:“你,走过去!” 清冷的嗓音,不带一丝感情,只有面对人群的不耐烦。 谁都没想到幽王突然出声,感觉随着幽王这一声出,大殿里空气都冷了。被点到名的人都愣住了,被人一推,当即就朝着通道去了。如今,他也不必揣测南宗的意思了,幽王发声让他走,他就只能走。 所有人都盯着这人朝着镜面通道走去,这人抬脚即将落下第一步的时候,大殿里甚至能听到不少人紧张吞咽的声音。这里面也有不少人是相信顾茴为人和判断的,例如玄剑山庄合欢宗和青山宗的很多人,此时他们都戒备起来,不动声色给本宗门弟子张开了结界。 就见这人一脚踏入镜面——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天崩,也没有地裂,没有机关,也没有陷阱。 这人也一下子放松下来,虽然不知自己到底结局如何,但至少不会马上死。随着他往前走去,依然没有任何事发生。 白瑶没忍住看了顾茴一眼:事实摆在眼前,不知道顾茴这次又要耍什么心眼。 就在大殿里不少人都已经开始准备给南宗和顾茴找台阶下的时候,突然有人啊了一声,这声音好似见了鬼一样,在大殿里响起,让所有人才放下的心一提,都重新看向镜面通道上的人。 可他们依然没有看出任何问题。 那个惊恐出声的人坐在离镜面通道最近的地方,整个人都是一副吓傻的样子,食指指着镜面通道上的人。 镜面上的人显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回头朝喊出声的人看过来。他一回头—— 立即就有更多人惊恐出声! 坐在后面的人还是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直到这人纳闷再次转头—— 一下子惊恐声音更多,所有人都看到了—— 这人,这人——这人鼻子缺了一半,好像蜡做的一样融化掉了,而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大殿里甚至有女修已经被吓得哭出了声音,而这人显然也被这些反应吓到了,拔腿就要离开通道。 这时候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他根本拔不出脚了,他这一挣扎,好像激活了脚下的怪物,他融化的速度一下子变快了,很快他的半个头都融化掉了。而原本正常的通道,也好似被叫醒的沼泽,从下面开始吞噬他。他的挣扎、旁边人的援手,只是加剧了融化和吞噬的速度。 很快,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消失在了镜面通道上。而那个通道又恢复了正常,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就那样闪动着光芒,等着下一个人踏上。 大殿里的人哭的喊的此时都发不出声,只感觉那镜面好似一个幽幽的恐怖的眼睛,瞧着他们。 他们都惊恐转向了顾茴方向。 就见顾茴依然还在摸索读着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意识到所有人都看向她,她才停了停,转身说了一句:“这条通道走不得。” 这条通道走不得。 顾茴早告诉他们了。 人群中那个青年魔将看着顾茴的背影,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第59章 镜堂正殿里的人脸色各异,或瞠目结舌,或惊恐未褪,俱都失语无声。 那条平滑光亮的镜面通道依然停留在原处,通向那道半启的殿门。而此时,再看半开殿门露出的黑漆漆夜空,活似一个张开嘴的兽,静悄悄只等着吞噬。 他们甚至不再确定,那门外真的就是夜空?就好像,这通道根本不是通道。此时整座镜堂,缓缓推移的墙壁,坚不可破的石门,四周墙壁上那些古怪的文字符号,还有眼前这个闪着光泽的通道,都显得无比怪异,让人发毛。此时没有人敢说,但他们都隐隐意识到,他们不是单纯被困住,他们是掉入一个邪恶的陷阱,这一切不只是为了困死他们,还是为了玩弄他们。 最可怕的是,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突然角落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种不正常的安静:“墙壁压过来的速度——变快了?”说话人声线是平稳的,可也不难让人听说声音中的颤抖,他似乎还不确定他的发现。其他人的注意力从镜面通道一下子转移到四面墙壁处,虽然移动速度看起来依然是缓慢的,但只要多注意一会儿,就能发现确实变快了。 “就好像镜堂得到了食物。”随着这人呢喃,不少人都不禁再次打量这个广阔阴森的镜堂,穹顶很高,深洞洞的,而位于其中的他们,确实就像食物。 合欢宗最小的那个小师妹靠着虞珊,忍不住小声抱怨了句:“人家宗主都说了走不得,他们还能比顾宗主厉害?就是不听,现在好了,直接给怪物送肉了。” 虞珊拍了拍小师妹,低声道:“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所有人都只信自己愿意信的东西。”她看着远处墙壁那正蹲下来看着最底层字迹的顾茴,还有旁边那个始终跟着顾茴的幽王,也是那另一半故事中的魔尊。短时间内看到的一切,让虞珊沉默了很多。 鸿蒙一顾 第69节 那场大张旗鼓围剿南宗的行动,好像让她目睹了当年修真界众口一声围剿魔尊、除魔卫道,喊得最响的事实下面,也许就掩盖着最大的骗局。她援手顾家人,冲上来对她喊打喊杀的人,说得都是最对的话。那场围剿简直好像一场狂欢,每个动手的手说得都是除魔卫道,恨不得把每一个跟他们有过节的或只是让他们看不顺眼的,甚至只是比他们强的人,打成魔。 可,到底谁是魔? 如果这场匮乏一直下去,人会一直是人吗?虞珊觉得有些微微的冷,跟小师妹相互靠紧了一些。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同样沉默地去看墙壁上的字迹,他们发现随着空间压缩,墙壁上的内容并没有减少,只是变得越来越小,如今字迹已经小得蚂蚁一样。有人终于明白为何顾茴始终执着于这些墙壁上的东西,“这是镜堂里唯一不变的东西!” 也有同样想到这一点的人立即接道:“而且,它想让我们看到。”何止想让,简直是生怕他们看不到。不然,根本没必要这样做。墙壁变化明明就是想让他们死,可空间收缩就意味着墙壁面积缩小,意味着墙壁上内容不断流失。但这个镜堂,竟然通过缩小字迹,也不肯让内容流失,“这说明什么?”有想到这一点的人眼睛一亮,问同伴。 “这说明顾宗主是对的!”这位同伴立即很小声道,出路不在别的地方,只有可能在这些墙壁所记录的内容上。 无法用神识术法拓印,他们索性用凡人的方式,以纸墨一点点把四面墙壁连同穹顶上的东西拓印下来。所有人都在研究这些内容,可是字迹实在太密,太多,太不知所云。 而随着又一天过去,镜堂正殿里的人都感觉到这个一向被认为广阔的殿堂,已经不再广阔了,高耸的穹顶也不再高耸了。 曾经分散坐的人群,都开始沉默地往中间挪动位置。他们一动,殿堂中间正研究这些拓印内容的人抬头,这才注意到,那几个宗门原本的位置已经看不见了,被压过来的墙壁吞噬了。 沉默的人群里弥漫着一种紧绷,随着第三个夜晚的降临,紧绷中无声的绝望开始蔓延。有人终于忍不住摔下了手中内容,这根本看不懂!就是勉强对应上的文字,能看懂一些,可是——这么多!而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此时所有宗门之间已经没有多少距离了,他们已经能感觉到逼仄。而愈来愈逼仄的空间,让最终那个恐怖的结局,愈发清晰。再次有人受不了,哐哐对抗着石门,但是石门纹丝不动。 其他人捏着手中拓印的内容,愣愣看着这个突然发狂的修士,也看着连个痕迹都没有留下来的石门。呆呆捏着手中内容,除了少数几个人能看明白一些,其他人根本毫无头绪,似乎留给他们的唯一选择,只有等。 等什么? 等顾茴,或者,等死。 不时有人悄悄抬眼看着墙壁边两人,他们是震慑住修真界的人,易阳门预言他们是修真界未来的希望。可现在,他们就已经是修真界的希望了。在漫长而焦灼的等待中,这么多宗门,这么多心思各异的人,此时再次难得的想法一致起来,都悄悄注意着顾茴和幽王,从他们反应中解读着希望。 顾茴好似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墙壁推过来,陆湛轻拉她一下,她随着陆湛动作往后,但显然她整个人却继续沉在那个世界中。 殿内安静,只有翻动字纸的声音,突然,墙壁前的顾茴抬头看向了陆湛。顾茴一动,镜堂正殿内所有人,无论是翻动字纸的,还是皱着眉沉默盯着内容看的,此时都一齐抬头朝顾茴看去。众人齐刷刷看向顾茴,目光之热切,把正看这些密密麻麻字迹看得头疼走神的顾昀吓了一大跳。 只见顾茴看向陆湛,眼神中还有些茫然,轻声道: “我看不懂。” 顾茴的声音很轻,但是在此时这个落针可闻的正殿里,所有人都屏息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即使声音再轻,这话也被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那些宗门掌门长老和稳重的大师兄大师姐,听到这话只是脸色白了一白。而那些宗门里才崭露头角的年轻人,一听这话强压的绝望再也压不住,立即抬手捂嘴,他们想哭。 然后所有紧张等着的人就听到幽王的话:“看不懂就不看了。” 这下子有人没捂住嘴露出了哭腔。 陆湛才不理会这些人,顾茴神识再是强大,这样耗着也指定头疼。墙壁上的东西太耗神识,需要人首先根据经典共通之处,把上面的文字对应成如今他们使用的文字,只这一步就是瀚如烟海的知识量。而那些古怪的符号,分明就是另一个空间世界生成的术数算法。显然,那个时空中的算术体系可比他们所在时空复杂多了。 顾茴神识强大,也强大不过他,可陆湛看了一半就再也不想看下去了,简直是要重新把另一个时空的东西从头学到高深,琐碎死了。 陆湛心道反正他们出得去,费这个劲儿干什么,看得他头疼死了。凭他和顾茴,把巫山六人带出去也是绰绰有余的,至于顾家人,挑几个带出去就是了。其他人嘛,有本事就出去,没本事死,不是很自然的事。神捉弄世人,世人不是也一样捉弄其他生灵。在陆湛看来,人只要需要,杀动物剥皮取骨头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谁让人比动物厉害。如今,创造镜堂的神比人厉害,把这些人先抓后杀,也没什么不对的,自然得很。 顾昀能感觉到正殿氛围里那种突然加剧的绝望感,毕竟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所有人能指望的就是他们始终沉默摸索的宗主。虽然其他人中也有摸索着看明白些东西的,但以他们破解的速度,只怕才看完半个墙壁的内容他们所有人都已经被压成肉饼了。 别人不敢多问,这时候都暗戳戳看顾昀,顾昀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向自家堂姐宗主顾茴问道:“宗主,哪里看不懂?咱们一起想法子。” 顾茴回神看向顾昀:“我看不懂上面讲的这个故事。”也看不懂这个讲故事的人为什么用一整面墙壁留下一道算术。 “那宗主看懂了什么?”顾昀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问出口。 顾茴看向前方那个亮闪闪的通道:“这个通道,大乘修为可抗,能出。”说着她把其中几页纸抛给顾家宗主,继续道:“创造这个镜堂的人,给大乘修为的人留了生机,大乘修为依照他给的法子,可出,且——”顾茴顿了顿,“可携两人出。” 显然创造镜堂的人,是个傲慢的神祇,他甚至不认为大乘以下的修士有活着的必要。他并不想杀人,他只是在玩这个游戏的过程中,不把低阶修士看做人。就好像人设计出一个自己骄傲的东西,不会考虑困在里面的蟑螂或者蚂蚁怎么活下来一样,不会想到还要专门给它们留生路。 他不停在轮回中寻找各种乐子,每一世轮回他都会研究不同的东西。镜堂就是他的代表作之一,这里记录了他对算数的热情。 顾茴看着这一面面墙壁,上面密密麻麻留下的东西,就是创造这座镜堂的神祇的热情所在。所以,无论空间多小,这些内容却都完整保留下来,他想让人看到,想被人看懂。这里面一定是打开镜堂的办法,这是他给看懂的人的嘉赏。这个创造者,迫切地希望能有人领奖。漫长的神生,连神祇,都在寻求懂得与共鸣。这是神的方法,对人来说,有时候就残忍了些。就好像人的某些方法,对于那些细小的生物来说,也残忍极了。可神同人一样,并不是为了残忍,他们甚至无意残忍,只是太弱小的生命,没办法,真的看不到。 顾茴给出的几页纸迅速从顾耀祖手里传遍了镜堂内所有人。 沉寂的镜堂一下子又骚动起来,这次不是为了个人的生死,而是为了宗门的荣辱存亡。 如果必死是结局,他们要想的是如何给自己宗门留下火种。在场的大乘修为,除了顾茴与深不可测的幽王,只有青云道君、玄剑山庄和合欢宗跟随前来的各一大能、御灵宗的那位曾来过镜堂的大能。 青山宗掌门当即决定,自己同其他几位弟子留下,让致虚长老和卫远同青云道君出去。他抬手抚了抚坐在身边的萧端和赵曼的肩膀,两人显然明白得很,俱都冲掌门一笑,笑得一向端重的掌门鼻子一酸。致虚长老要代替掌门留下,他低声道:“掌门还怕我留在这儿,咱这几个弟子就不甘愿赴死了?”说着又强笑道:“都是好孩子,掌门放心吧。” 青山宗掌门却笑得平和,摇了摇头,只对致虚长老说:“致虚,师兄是真的太累了。这宗门的重担,你背一程吧。”这一刻掌门一直淡然平和的眼睛,染上了暮气,他真的撑得太久了,不比师弟心中还有火在烧。暮气沉沉的青山宗需要他师弟这样的人来领着大家朝前走,走出低谷。他看着坐在一边,这时候了还是一心只有剑的卫远,也许这孩子就是宗门未来的希望。 谁知这时候缩在角落的白瑶已经来到了青云道君的身边,扯住了他的袖子。掌门和致虚长老余光瞥到,都不觉眼皮一跳,怎么把她给忘了..... 合欢宗这边,平时叽叽喳喳惯了的女修男修们也都安静极了。他们中那个最娇气最作也最受宠的小师妹眼睛里含着两胞泪,乖乖靠着大师姐,慢慢把眼泪憋回去。他们都知道除了他们宗主,另一个能够走出去的怎么也该是他们大师姐。这些平时恨不得连一件好看的法衣都要掰扯半天的女修们,此时对于这唯一的生机,却没有任何人想过争上一争。这么多年,大师姐护着她们每一个人,这时候谁敢对大师姐出镜堂的资格有意见,都不用她们宗主说话,她们就能直接按死对方。 小师妹靠着大师姐,只悄悄提了一个遗愿,让大师姐出去以后跟玉清宗那个外门小弟子说一声,今年玉清宗后山的叶子红的时候她不能去看了。小师妹乖乖坐着,心里想着那个多数时间都在垂头扫地、刘海遮着眼睛的玉清宗弟子,她还真的怪喜欢他的。这是第一次,她瞧上了一个没什么出息的小弟子,可只是同他站在一起看后山的红叶,就觉得快活呀。 她默默想着,她修道人生的一百件事到底是完不成了。计划那么好,总觉得还有无数时间慢慢去做,谁能想到,天道大约看了她的计划一眼,直接哼了一句:得,就到这吧。嘎嘣,她修道的生命就到头了。嘎嘣就嘎嘣吧,这么多比她厉害的不都要一起嘎嘣在这里嘛,这样想着合欢宗小师妹笑得似乎都豁达了,只是她的肩膀始终微微发颤。 虞珊轻轻让小师妹靠在旁边另一个师妹怀里,来到合欢宗主也是她的师尊面前,她还没开口,大美人宗主就瞥了她一眼,吐出两个字:“别想。”虞珊那句“让小师妹同师尊和长老一起出去吧”就被美人师尊刀子一样的一眼给堵了回去。虞珊的眼睛很干净,你很难想象这个平时有什么八卦都立即凑上去的女修竟然有这样澄澈干净的一双眼,此时她就用这双眼睛看着从小把她养大的美人师尊,笑着说:“师尊别徇私,师尊知道,我不成的。”说到这里虞珊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却让大美人宗主眼圈红了。 虞珊说的是实话。虞珊是个好孩子,可只是一个灵根资质都普通的大师姐。如今每个宗门该做的打算都是留下宗门火种,要选择最有天赋的弟子活着出去,参与下个两百年的争夺。虞珊知道她不是这样天赋异禀的弟子,她的师尊也知道。反而是她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师妹才是该活着出去的人,小师妹有天赋的。 生死面前,虞珊看过来的眼睛依然是清白坦荡。在修真界活了这样久的美人宗主低了头,掩饰发红的眼圈。眼前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大弟子,让她怎么舍得,她怎么能舍得让这么一个孩子死。末法乱世,清白自守的人这样少,每一个都该活下来。为此她已与宗门大能长老暗中争执好一会儿,长老已经气得骂她不成器了。如今正是合欢宗的机会,他们站对了人,就该趁着这个机会一鼓作气,全力扶起那个最有天赋的弟子,稳住第一梯队的宗门地位。 大美人宗主轻轻拽了拽大弟子身前垂下的发,“你别想这些,这些都是为师和长老们考虑的,你只管听话。” 曾经一马当先的凌霄宗,已被幽王除了根,他们的指望就是宗门天骄秦廷之,如今眼看连秦廷之都出不去了,宗门里带队的两个长老比知道自己要死在这里还难受。此时他们唯一能找的机会,恰恰只在与他们结仇的南宗顾茴身上。搓着牙花子无言许久的长老终于低声对秦廷之道:“咱们谁都跟南宗说不上话,只有你。你去问问,咱们割半壁主灵脉给南宗,能不能让顾宗主设法带你出去?”虽然顾茴只能带两人,但是大殿里谁心里都知道,幽王法力无边,他该是能带出好些人的。大殿里一个幽都的人都没来,幽王救谁,还不都是由顾茴选择。 秦廷之闻言一怔,许久都是沉默的。围剿南宗那日,他被师尊锁在宗门思过塔里,待他再出来,修真界已经变了天。他与——顾宗主,有仇,他的师尊死在顾茴手中。本就不该生出的念想,在还模糊一片尚未萌芽的时候俱都扑灭,无踪无影。对于秦廷之来说,以后的每一天都只剩下苦修和宗门,他要重新为凌霄宗撑起一片天。 这是自从那日起,他第一次看向顾茴。即使被困在这个镜堂里,她依然同那日南山破境而出一样,从容美好得不似凡间人。对秦廷之来说,这个曾经与他并称天骄的顾茴,已经高高在上。就像此刻,她不看任何人,不安抚任何人,不向任何人解释任何事,除了她关心的东西,她唯一会看向的人只有幽王,那个同她一样站在修真界塔尖的存在。 黑市有消息称清贵自守的正道之光青山宗的青云道君引魔气修炼,很多人根本不信这种说法,道君稳扎稳打渡劫升仙都是指日可待,哪里需要走歪途邪道。秦廷之却信了几分,如果那个隐隐传言为真。有传言说她与两百多年前陨落的剑修是同一人,那她就是道君曾经相好之人。不管中间有多少牵扯恩怨,即使是青云道君,不迅速变强,也已快同她无法站在同一个平台上。 不够强,不要说与她成眷属,甚至连与她成仇都做不到。恨她,或者让她恨,至少得先让她看到。可她站在那样高的地方,不变强,怎么让她看到呢。那些仇与恨,也不过是一个人卑微无声的爱恨。 秦廷之低了低头,唇角扯了扯。半壁灵脉换一线生机,他要去跟她谈,这太苟且,也太屈辱。可是他知道,他要去跟南宗宗主,谈。 时间往前走,空间越来越狭隘,各宗门之间已经挤作一团了。 一片沉默中,有人坦然对身边的人笑,有人始终无声无表情,也有人控不住趁着抱着师兄弟或者姐妹的时候偷偷把泪流在对方衣衫上。顾昀突然问姐姐有什么遗憾吗,顾昀知道自己肯定是出不去了,他这样一个人,又没什么大用处,死不足惜。至于他姐姐顾盈能不能出去,还是两说,能最好,而不管能不能的,大约这都是两人说说心里话的最后机会了。 顾盈面色平静,她听安排,她的父亲和弟弟注定出不去,对她来说死活已没有两样。独自在这样一个修真界咬牙孤单活着,或者跟兄弟父亲死在一起,没有区别。她抱剑坐着,听到弟弟这样问,笑了笑,“没有。” “没有?” “没有了。”她一直拼命努力就是让别人看得起,看得起她,看得起他们顾家。如今的顾家,再也不会被人看不起了。她能活下来,就继续守护南宗顾家的荣光,她活不下来,自然有更有资格守护顾家的人替她活着坚守这一切。 顾盈看向好似被困在那面写满古怪图形数字墙壁前的顾茴,顿了顿才轻声说,“非要说有的话,大约就是——”她从没跟二堂姐道过歉。她曾说过那样刻薄发狠的话,她从没道过歉。如今的二堂姐,大约也不需要她的道歉。二堂姐从未真正与她计较过,可她却那样真切地痛恨过二堂姐拖累他们。 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中,有不少人都像顾盈一样看向那面墙壁前的顾茴。殿堂里好些年轻的弟子已都站着了,没有地方再容他们坐着,可即便如此,那面墙壁前依然被留出了不小的空间。 他们盼着,那面墙壁前,顾茴还能发现些什么。哪怕有机会多带一个人出去,他们也能多一分希望。 他们看到顾茴轻轻咬着拇指,低声道:“我不明白.....”没有人知道顾茴不明白什么,他们连墙壁上缺胳膊少腿的字都看不明白,更不要说那些画满一墙壁的乱七八糟的符号了。 顾茴再次看向幽王,好像除了幽王,在她身边再没旁人。殿堂里这些低声的安排、哭泣,都不在她的视野里,她只能看到那一面面写满东西的墙壁和她身边的幽王。 就听顾茴好似是说给自己,也好像是说给幽王:“难道神祇创造的困境,他费尽心机设计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凡人的发现.....折服神的,是人?”最普通的凡人,明明只活了不到八十年,研究的东西却让神惊叹.....这到底是答案还是另一个陷阱..... 创造镜堂的神祇的傲慢,处处都可以看出来,他真会让一个凡人的研究成为他唯一出口的答案? 顾茴如同游魂一样看这个已经变得逼仄狭小的空间,她只怕这个空间经不起尝试了,如果再失败,就是再次喂养了镜堂,而这一次收缩的速度会更快更彻底。 陆湛看着仿佛游魂一样游荡在墙壁所呈现世界之中的顾茴,他声音很轻,轻得让殿堂里的人更是大气不敢喘。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幽王,如此——温柔。他好像生怕吓到神识游荡在另一个完全由数字文字组成的世界中的顾茴,顾茴显然已经架构出了那个世界,且深陷其中。 “你说的那个故事是什么?”陆湛不在意答案,可他看不得顾茴如此费神为难。 顾茴目光再次落在陆湛身上,顺着他的问题梳理她的发现,“他用大片大片的篇幅摘录一个凡人老者的日志,日志里记录的是这个深居浅出的老者每日的生活,唯一进入老者生活中的人就是他的老友,同他一样沉迷数术。千篇一律的日志记录着枯燥的一切,每一天都会出现这个老友,直到从一天开始,这个老友再也没有出现在老者的日志里。” 顾茴看着陆湛:“很奇怪,这位老者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可是他那个老友再也没有出现。” “死了?”静谧的正殿里顾昀突然插嘴问道,说出来才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顾茴摇头:“她连老友被纸张划破手都会记下来,如果老友死了为什么没有任何文字记录.....在老友消失在日志里的前一天,他还写到如何与老友兴奋计算——”说到这里顾茴住声,重新看向这面墙壁。 “算这些?”陆湛问。 顾茴点了点头,呢喃道:“他写下‘知觉是维度的函数’.....神祇蔑视众生,却在这句话下划了重重一笔。”函数,多么古怪的说法,可顾茴已经利用神识在这浩瀚的信息海洋里建构出了这两个字指代的意思。 “知觉是维度的函数.....”她看着随时准备吞噬出现在其上任何人的镜面通道,只有大乘修为的力量才足以对抗它的撕扯,以毕身修为相抗,以虎口逃生。此外,任何人,只要进入它的范围,就别想再逃。抗不过,就变成它的食物,没有例外。它好像有知觉,虎视眈眈等着,每一个出现在它其上的人。知觉.....出现.....无法可逃.....只要进入它的范围内.....被它知觉到,就注定逃不掉.....知觉到......知觉是维度的函数..... 顾茴听到她身边人清冷的声音:“不是死了,就是消失了。” “消失了?”顾茴陡然看向陆湛。 “凭空消失了。”陆湛回。 凭空消失,知觉不到,就是消失,存在也是不存在。 “知觉是维度的函数.....消失不是消失,是无法知觉它.....”顾茴豁然转向这面字迹已经小到肉眼无法看清的墙壁,把神识整个抛到这片数字符号的浩瀚海洋里。 殿堂里每个人都屏息,没有人敢动,他们都能感觉到此时的顾茴是如此专注。他们虽然无法窥探顾茴的神识,却能感觉到她神识铺展,浩瀚无边,在解读着另一个世界。 不少人彼此握紧了手,顾茴会从这些古怪繁琐到让人绝望的符号中找到出路吗?已经绝望的众人,心中再次控制不住燃烧起希望,活下去的希望。尽管空间再次缩小,他们挤得更紧,可他们却在一片窒息中嗅到了希望,不少人的心都怦怦跳着。等待顾茴,也是等待命运。 许久,他们听到—— “我明白了。” 顾茴回头,对陆湛灿然一笑。 满室生辉,让人如闻天音。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觉那只扼住他们命运咽喉的手,随着顾茴这一笑,松了松。 作者有话说: 知觉是维度的函数。——伊恩?麦克尤恩 第60章 “我明白了。” 顾茴这一句话声音并不高,但好像施了定身法,让正殿里已经挤作一团的所有人都一下子不动了。默默啜泣的女修挂着眼泪忘了哭,已经做好赴死准备但依然茫然的修士连同茫然都定格在那,各大宗门里看着下面最出色的弟子艰难抉择的掌门长老凝重的目光都是一颤,看向顾茴。 所有人,都看向顾茴,生怕是他们误会了什么。 恰恰是因为感觉到希望,反而没人敢问。生怕一问,希望落了空。 还是一个女修实在等不了了,带着哭腔怯怯喊出:“顾宗主?” 直到脱口而出,这位女修才意识到自己冒昧得近乎冒犯。顾茴虽然看起来是同她一样的年轻女修,但已是修真界顶尖的人物,不是她能对话的人,她冒犯了。勇气褪去,这位女修忙往身边师姐身后靠。可此时人与人之间已经没有缝隙,她这想把自己藏起来的举动显然徒劳,根本无处可隙可避。 可她没想到一宗宗主直接看向了她,非常认真地回应她:“我明白那个故事中消失的人哪里去了,‘知觉是维度的函数’是答案,也是——”说到这里顾茴对这个显然偷偷哭肿了眼睛的女修道,“出镜堂的办法。” 鸿蒙一顾 第70节 这下子,镜堂里这些好似被施了定身法的人一下子都活了,好些人几乎是同时出声:“顾宗主,快说说!” 顾茴再次看了一遍墙壁上那密密麻麻的字迹符号,这次这些一度棘手的符号好像活过来一样,那些关键的术法程式纷纷向顾茴眼前扑来,最后汇总成出镜堂的答案。当顾茴彻底明了的瞬间,她只觉自己受到深深震撼,被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凡人。他的生命在神和仙看来,短促得不值一提,他的身体柔弱,能量如此有限,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能有如此惊人发现! 人,这就是人!这种震撼好似海浪,在明了的瞬间,兜头扑来,让神为之脊骨发颤。 就在此时,整个镜堂微微颤动,令挤在一起的人发出一声声惊呼,大惊失色。但好在,很快这颤动就停止了,惊惶之色还没从他们脸上褪去,就听到有人喊出: “墙壁不动了!” 喊出这话的人就被挤在墙根边,这时候他对着墙壁又摸又看,回头再次喊:“真不动了!停了!真停了!”声音颤抖,只不过这次是因为惊喜。 不断压过来的墙壁静止下来。 很快所有人都跟着确定了这一点,好似必死的更漏,一直催命一样滴滴答答响着,突然就这样停下来了。顾茴才宣布了希望,扼住他们命脉的手就真的松开了,一时间他们都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欢喜躁动的人群中,顾茴格外安静,她出神地打量这个镜堂。她的手不觉抓住了旁边靠着她的陆湛的手,陆湛看她,顾茴传音:“我觉得,这个镜堂,是活的。”它是活的,它知觉着内中的一切,包括她。 “哦,”陆湛一副恍然的样子,同样传音顾茴:“怪不得不时就能听到一声咳嗽声。”他就说,他听到的都是人心欲念,什么时候在人心里还能听到咳嗽声了。 顾茴:......“你不早说?” 陆湛无辜极了,“说什么,有人咳嗽.....”他也不知道她对这个感兴趣呀.....对于陆湛来说,别说莫名的咳嗽声,镜堂是活的,就是把镜堂咳嗽塌了,他都懒得管,只带着顾茴跑就是了,其他的,任天塌地陷,与他何干。 但顾茴关心,陆湛轻捏了捏顾茴指尖,“就是活的,这镜堂年纪一定很大了。”那咳嗽声,苍老得很,一听就活得有年头了.....年纪这么大了,就是硬杠上,他们也未必会吃亏,陆湛默默想到。 镜堂打了个激灵。鸿蒙之子,果然是个硬茬,不惹他,是对的。 “你——”顾茴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这么大的事情,陆湛也不提醒她一下。 陆湛在传音里都低了声气:“这次记住了,下次不管听到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 顾茴默默打量镜堂,确实能感到久经岁月的古朴老迈气息。先她只觉古怪,是刚刚镜堂突然的震颤,才让顾茴作出了这个大胆的猜测。震颤发生的时机,恰恰就在顾茴读懂老人一生发现的瞬间。顾茴在那一刻强烈感觉到自己被窥视,或者说被——等待。 这位神祇不是没有给人留生机,他把生机留给读懂的人,他等待着共鸣,共鸣到读懂的人那一瞬间的震撼。而曾经这位傲慢的神祇,就是在一个没有灵力、生命短暂的老人身上,第一次感受到这种震撼。 困于其中、重获希望的人们平静下来,等待顾茴给出答案。 顾茴感觉到,看向她的除了这些目光,还有另外一道,来自这个镜堂。 “故事中那位老人的老友,当然不是死了,而是消失了。那位老友的消失在老人日记中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因为正是老人让他凭空消失。”说到这里顾茴能够感觉到来自镜堂的轻微的兴奋。 正殿人群中也有人发现了问题:“可顾宗主说过那是一个凡间老人的日志?”没有任何灵力与术法的凡间,一个垂暮的老人,如何能让另一个人凭空消失,这甚至是他们修仙者都做不到的事情。 顾茴点头,就是一个凡间的普通老人,“不过,他热爱数字,一生痴迷算术之学,或者用他所在那一方小世界的话来说,他热爱数学。”说到这里顾茴回头,重新看向身后的墙壁,就是用这些数字消失掉一个人,她再次感觉到不可思议。她总以为自己最擅学习,她从出山就见人,每当她以为足够了解人的时候,总会发现没有,还有她没见过的,还有她想不到的。 人,明明看起来那样简单,可偏偏有的深邃到能够震撼任何神,不管是傲慢的镜堂,还是她这个无心的神女。 “你们能想象吗?就是这些数字符号,表述出了一个过程,或者说,构建出一个姿势——”说到这里,她感觉到镜堂在认同她,就是构建,是那个姿势。 “就能让人凭空消失。他们——他们识破了本质,我们只知存在与否,但他们却能意识到存在并不一定被我们看到。只要看不到,它就是不存在。我们之所以能‘知觉’到一个人、一件东西,只是因为它在我们的维度空间里,如果改变它的维度?这位老人用计算找到了这个神奇的点,用一句话表述了它的原因。” 下面有人接上:“就是顾宗主说的那句‘知觉是维度的函数’?”说话的人也是一个对奇门算术颇为感兴趣的法修,他已隐隐能感觉到这个所谓的本质,甚至隐隐能明白所谓‘函数’这种古怪的说法所代表的东西。 “正是。他在中年意识到这一点,从此深居浅出,花了三十年时间通过一套繁琐的计算,找到了这个点,或者说找到了这个姿势,当人体按照他的测算角度,一点点做出这个姿势的时候,就改变了他存在的维度。” 那位法修立即两眼迸光道:“在那一瞬间他就消失了,因为他存在于另一个维度,对当前时空中的人来说,他就是不存在!”知觉不到他。我们看不见知觉不到的东西,就是不存在。 “对,对于他所存在的时空来说,他就消失了。”说到这里看向这面写满数字符号的顾茴,无法不感叹,那些在修真者看来几乎可以说是朝生夕死的人,却能够破译存在的秘密。顾茴毫不怀疑,只要不停有这样的人出现,把自己那样短暂的一生投注在这些在当时人看来虚无缥缈乃至荒唐的问题上,她毫不怀疑山那边的凡人,无需修真,也许有一天他们也可以上天入地,甚至离开他们生存的一方小世界。他们可以破译维度空间,他们就可以破译时间。 顾茴作为最纯粹的神族血脉才有的回溯时空的能力,也许有一天,人将会完全掌握时间的秘密,操纵时间,穿越时空。到那一天,他们与神又有什么区别呢?到那一天,人依然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代代无穷尽,可是神,也许已尽皆湮灭,也许连证明他们存在过的痕迹都彻底消失了,那将是一个彻底的没有神的世界。 想到这里,顾茴听到镜堂里传来悠远的叹息。 至此,顾茴完全确定,镜堂之所以记录这一切,是震撼也是警告,警告后来者如果有像她这样的神祇,该牢记这一点。神,没什么特别的,一旦狂妄,必将灭亡。之前是她想错了,镜堂并不是给普通人留下这一线生机,镜堂是把这个故事留给神祇的。唯有神血才能取走时光镜,因贪婪取走时光镜却破译不出这个故事,就是灭亡。 果然是神祇中的老者,用自己残存的意念警示他们,无能的贪婪,即灭亡。 顾茴在众人面前演示出镜堂的办法,她让纸魅的身体每一步都按照给出的角度和动作靠近那个最后的姿势,就剩最后一步了,纸魅的身体呈现一个极其复杂而古怪的姿势。 顾茴对纸魅道:“别怕,你必然会出现在这个秘境后部的某一处。”就是真的出了错,她也可以找到纸魅。想到这里,她再次看了一眼镜堂,既然镜堂是活的,她就不怕出错。 纸魅瞅了她的少主一眼,笑了,神女都能安慰她别怕了。 最后,顾茴拉过纸魅的手,就见纸魅的手从她身体形成的古怪姿势中穿过,就在穿过的瞬间,纸魅消失了。 明明早有准备,可是真的看到纸魅没有依靠任何术法灵力就这样凭空消失了,镜堂中不少人还是倒抽一口凉气。 顾茴立即感应纸魅的位置,果然是在不远的地方,她这才真正舒了一口气。纸魅最后出现的位置,是被镜堂设定的,如果镜堂这个死老头子敢在最后一步设定上耍花招,她真的会直接把整个镜堂拆了,一块块砖拆下去,非把纸魅拆出来不可。 镜堂正殿的人都处于镜堂的意识中,顾茴这一想法,自然也立即就被镜堂洞悉。残存的这抹意识抖了抖:战神的女儿,果然也是个不好惹的。就是这做一步把后面各种可能都列成方案一一准备对应法子的性子,都跟她爹战神一样。 镜堂仔细打量神女,撇了撇嘴,明明这模样像极了她的娘亲,掩不住的灵俏也像她娘亲,怎么一旦做起事来,就跟她爹一样,明知他老头子不是坏神,也要把各种可能考虑到,还不忘威胁他一把.....可惜,怎么就没考虑到人皇变心呢。把自己弄到九死一生的地步,得亏战神和上一代神女都陨落了,要是他们还在,看到女儿这样非得把九天之上拆个干净。 战神曾来过这上古秘境,离开的时候曾来镜堂坐了很久,他说如果有一天他那个又贪玩又惜命的女儿都要来上古秘境拼命了,那一定是吃了大亏了。 战神是个最顺其自然的人,总爱说天道有定,兴亡有数,从不爱卜算那一套。却唯独为了女儿承反噬卜过未来,卜出了劫卦。知天命要付出的代价本就巨大,结果战神居然还敢强行再卜,要问劫出何处,本就承反噬的身体再遭反噬。世人不可窥神,神更不可窥天命。明明比谁都清楚的战神,偏偏在女儿的事情上入了执,结果——如果不是这样,就是帝君那家伙耍那样手段,也不可能杀了战神。 镜堂想到那一天的战神,真是唏嘘,那是战神卜出女儿万年后有劫,却无法探知更多,把战神愁得。当时镜堂还嘲笑他,明明战神自己就是多次历劫而愈战愈强,怎么到了女儿,不过万年后有劫,就忧虑成这样,恨不得坐在他镜堂里直接叹气。看到他那把回溯镜,战神想得多啊,一下子就想到万年后历劫的女儿走投无路要来上古秘境。 战神就坐在他镜堂里,把种种可能一一列了出来。 谁也没想到战神列为最不可能的一项,就是神女如今的处境。那被列为最不可能的一项是在神女丹碎发动时光回溯这个选项下面的四十九个可能小项中最不可能的一个小项,只写着两个字:人皇。划拉到这个小项的时候,战神迟疑,然后说如果这个可能发生,无论人皇如何转生,他都要让人皇看到回溯镜。如果他女儿因为人皇吃了苦头,他要人皇生生世世都要记得自己所辜负的。 人皇与神女有姻缘,无论人皇如何转世,总有法子让他记起神女。他为帝王,这天定姻缘线会让帝王入梦见神女,然后奔赴巫山。他为将军,这天定姻缘线就让将军看到绘有神女画像的画册,留下巫山的线索。而战神当时就为了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做了牵引,一旦条件发生,就会触动战神留下的牵丝引,在人皇与回溯镜之间牵上扯不断的丝。让人皇即使入轮回转生,也总会机缘巧合拿到回溯镜,从中看到一个他注定会爱上的人,看一场他们十世的相守和一世的辜负。 当时镜堂就问战神这有什么用。战神笑了,说镜堂不了解人皇,如果了解就知道这是对人皇最大的惩处,会动摇他的道。当时镜堂都呆了,没想到一向平和中正的战神这么狠,人皇的道正是这个命格最贵重的地方,是世间最顺畅和最正的道。 战神难得从那些他列下的九九八十一种劫相每一种又分七七四十九种触发可能中脱离出来,笑了一声,怎么想都不可能的。镜堂道,可你牵丝引都做上了。战神看着那九九八十一又七七四十九,如此多的可能性,头都不抬回镜堂,“就是不可能才做了个牵丝引”。 要是有可能,他会容人皇活着!他做的就不是牵丝引,而是咒了。 那个下午,镜堂就一直啧啧叹着看着战神,在浩如烟海的种种可能性中,推测他那个宝贝女儿一万年后可能遇到的“劫”到底是什么。是的,当时他们只知道战神卜出的是“劫”,私下里还笑战神大惊小怪,却不知其实战神卜出的是女儿的“生死劫”。如此才有战神后来拿命逆天,要看劫从何来。他女儿自打出生就无心且气弱,全靠他攒的剑魂才聚住女儿生机,一万年他女儿醒着的日子才多少,才看过多久的天地,怎能禁得住一场“生死劫”。作为父亲,战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也为此,他早早为女儿选定了最好的姻缘,最正的命中人,最大的希望就是人皇助女儿渡劫。战神忠贞,他却不知,人性在诱惑面前可以多么软弱。战神爱慕一个人,万万年不变,他自然想不到,即使贵重如人皇,也是人,会被时间改变。 镜堂看着此时正殿中这些人,无限感叹。 可笑帝君的女儿还对回溯镜耍弄花招,竟然用这么低级的手段抽取其中内容.....却不知道,牵丝引正是借着她的手把回溯镜送到人皇手中,她纵然是神族血脉也不能抽取分毫的,更别说她那些小手段——,她好歹也是南方帝君的女儿,怎的如此之弱,果然娘不行,是会影响后代的.....想到这里镜堂努了努嘴,别说帝君女儿这如同纸糊一样的脆弱手段,就是再厉害的人也动不了回溯镜,没办法,万年前战神就逼着他答应关于她女儿的一切,没有任何人可以动。 他镜堂就是个死老头子,也是个守信的死老头子。尤其是战神那个家伙,谁知道他那九九八十一七七四十九中间,有没有顺手给他镜堂如违信设下点什么.....让他连死了,都没法清静..... 镜堂里的人顺利离开了。离开前,每一个宗门都约好了一样,无声地对南宗顾茴行了臣服的大礼。从此,修真界以南宗和顾茴为尊,所有人心服口服,再无异议。 本可以杀,却选择赦免,这就是权力。顾茴,是享有这份权力的人。 陆湛突然觉得顾茴对修真界的这些做法,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此时镜堂里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人,顾茴笑了,“摄政王,这是我跟你学的。” “什么?” “你说过,治乱世用重典,先大棒,打服帖了,再给萝卜。”顾茴望着陆湛道。 陆湛抬头,这一刻,他们都想到了大楚的岁月,摄政王和公主的争执。他们的争执无处不在,而摄政王的这个做法,正是公主很不认同的。她像其他所有人一样指责他,直到有一天,她说他残暴。 四百年前的大楚,无数轮回中的一世,陆湛觉得自己该记不清才是。可是他,这一刻依然清楚记得她说他“残暴”的那一刻,他心中的委屈。明明就是她偏心,明明就是她一直护着沈遇,明明就是——,可她说他,烦他,不要他,到最后甚至不想看见他。 陆湛睫毛颤动,低声说了一句,“早不记得了。” 顾茴不觉咬了咬唇,她是从成为南宗宗主以来,才越发理解那个作为摄政王的陆湛。她才能够彻底看清当时大楚的局势:皇室无能,宦官弄权,文官集团臃肿而腐败;地方藩王强大,外有强敌虎视眈眈。摄政王靠着铁血手腕,稳定朝局,稳固大楚,可是皇族算计他,藩王诋毁他,而百姓畏惧他,文人讨伐他。 她——,她只想摆脱他。 只余顾茴和陆湛的镜堂,一时间陷入无言的沉默,直到一声突然的清嗓子声音,镜面通道一下子收了起来,出口门哐当一声合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既然不急着走,就留下来陪陪我老头子。” 镜堂说话了。 陆湛二话不说,直接拉住顾茴:“我带你走!”这么一个上了年纪的破房子,就想拦住他们。 “破了死老头子留给有缘人的难题就走?” 陆湛已把顾茴拉到身边,冷哼:“不走还住下不成。” 镜堂:.....果然不该期待留下的这两个小神崽子表现出哪怕一点惊奇敬畏,尤其是眼前正说话的这个鸿蒙之子。镜堂想象中,等待有缘人的自己一开口,对方就满脸错愕满屋子转圈震惊于镜堂是活的。这个画面,镜堂在漫长无聊的岁月里想过很多遍,结果看到是这两个人的时候,就不抱这种希望了。 一个神识强大敏感,跟她那个战神爹一样,只要是他们关心的,任何蛛丝马迹都能被他们凑在一起,镜堂一点不好奇这个女娃子能猜到镜堂是活的。至于另一个,他一缕残息咳嗽一声,这人都一副谁好烦的表情,显是开了心窍的鸿蒙,见多了人心鬼蜮,估计多离谱的事儿在他眼里都不再新奇。 镜堂忍不住又咳了一声,果然又看到眼前这小子不耐烦的神情,还碰了碰他身边女娃子:“走不走?”附送一声给镜堂的冷笑,“还以为咱们非得走门呢。” 镜堂一噎。本来准备的各种出场排面立即都收了,再不敢装腔作势,赶紧道:“别走别走,有好东西给女娃呢!要不要嘛?”都成了他的有缘人了,怎么都得传点衣钵下去才像话,更别说还是战神疼得心头肉一样的女娃子。 “稀罕!” “想要!” 截然不同的两声从两人口中同时说出,一个带着不屑,一个带着兴奋。 镜堂抖了抖,心道得亏他的有缘人是这个女娃子,要是这个男娃子还不把他气死,魂消神散都散得憋气。 就听男娃子顿了顿,问女娃子:“你想要?” 女娃子点头:“想要!上古秘境里都是好东西,镜堂前辈设下这么有意思的局,可见人就是个有意思的,他给的好东西一定也很有意思!” 镜堂再次满意了,发出咯咯笑声,看看,果然是能跟他镜堂共鸣的有缘人。瞧这会说话的机灵劲儿,不像她爹,像她娘。像她娘好,她娘打小就讨人喜欢,他虽见过不多几次,也委实喜欢那个丫头。只可惜,打诞生于世就神息弱得很,不大年纪,旁人都能漫山遍野跑,只有那个丫头只能乖乖坐着,要么看别人跑,要么看着那漫天云海出神。不过那时候,都以为神女会嫁给帝君,毕竟帝君打小都把那丫头当未来道侣疼着护着。 镜堂就听神女一说想要,就见先还不耐烦的鸿蒙之子一下子耐烦下来了,甚至对自己这个老头子的态度都能让镜堂勉强看出几分客气来了。就见鸿蒙之子乖乖退开站到了一边,那架势好像随便镜堂啰嗦到天长地久,他都能一直耐心等下去。 看得镜堂老人家忍不住又咯咯笑了两声,可惜,要不是他的残息眼看就快撑不住了,他还真想好好跟神女叙叙旧,他倒要看看这个开了心窍明显对一切都不耐烦的鸿蒙之子到底能等多久。 可惜了,可惜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顾茴就听苍老的镜堂再次发声:“我把我这一生最得意的术法‘幻’送给你吧,我只有一个徒弟,把幻用得炉火纯青,比我老头子也不差什么,可惜——” “他死了。”顾茴接道,“他是燧明国人?” “他是燧明国族长,你见过——不可能——你的年纪见不到他——” “我见过他的幻,取走了他封印的燧木。” 一听这话镜堂再次咯咯咯笑了起来,这次笑得直接带出了咳,“原来都便宜你这个小丫头了,好呀,好得很!”随着镜堂话落,顾茴登时置身一片黑暗之中,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看不清自己前后左右是什么,甚至看不清自己落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如同置身虚空。 就见一个光亮出现,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黑暗中有镜堂的声音:“睁开眼睛,不要怕呀!”随着这话,顾茴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同时左手起势,一旦不对就准备避开。 把顾茴所有反应尽收眼底的镜堂再次忍不住笑了,这丫头果然跟她爹一样,随时都是两手打算,天生的战斗意识。战神万年前还担心自己女儿体弱贪玩,经不了事情度不过命劫,如果战神能看到今日的神女,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跟她爹一样的,看似无情的人,却最是情真。他爹面对所有人都处处防备,唯独面对前一代神女,一丝防备心都没有了,所以帝君那么明晃晃地要他命的局,只因事关前代神女一缕残存的生息,战无不胜的战神偏偏就入了局,丧了命。 而他的女儿,追随人皇入轮回,至此踏入了她的那场生死劫。 顾茴听到黑暗深处来自镜堂的感叹,提及的恰恰就是她的父神,听得顾茴入了神。就在这一瞬间,光亮扑入顾茴的左眼。 顾茴立即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内涌动着各种画面:有她熟悉的山川草木、精魅鬼怪,更有市井人烟、大城小村,从小桥流水老树昏鸦到皇宫禁院华服美食到她完全不熟悉甚至从未见过的摩天楼宇奇装异服各色人等.....一个个画面不断闪过,速度越来越快,快到后来即使神识庞大的顾茴,都已有快承受不住的迹象。 顾茴咬牙,死死跟着,仿佛从这迅速流过的画面一一行遍。 仿佛度过了无量漫长的时间,飞速变幻的画面终于越来越慢,慢慢停了。停在一处九天上的楼阁,楼阁外是翻涌的云海,楼阁上是一个白衣女子,她正托腮看着那云海翻腾,似乎听到了人来的声音,回首看向顾茴。看到这女子面容,顾茴愣住了。女子同她像极了,她一下子明白,这是她从未谋面的母亲。 鸿蒙一顾 第71节 她几乎能看到母亲从惊讶到欣喜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她看到母亲招手启唇要唤她。随着顾茴靠近,她能闻到母亲身上来自巫山紫苏的淡淡清香气,顾茴不觉笑了,难怪母亲闺名——紫苏。她能看到母亲抬起的手上小拇指处一个小小的淡粉色疤痕,母亲一动,腕上两个碧翠色玉镯滑下,发出哐啷一声脆响。空气中能闻到来自云海翻涌带来的淡淡水汽。 顾茴轻颤,对面的人眼中含泪,向她走来。 娘亲,会抱她吗?娘亲的怀抱,是不是又香又软?娘亲,会夸她吗,夸她勇敢?娘亲她—— 突然画面尽消。 顾茴怔忡回神,才发现,那一刻她竟忘了她身在幻相中。 “你算我的徒儿了,这是为师送你的礼,喜不喜欢?”镜堂的声音在此时的顾茴听来,更悠远了,她似乎还陷在那个幻相中,鼻端似乎能嗅到残存的紫苏香味和水汽,“那是我的母亲?”她只在神女墓中见过母亲的卷轴。 “你母亲刚陨落的时候,你父神曾日日来我门前求入幻见你的母亲。所以,我对你母亲的幻成得最为逼真,能让你父亲沉迷的幻,可以想见多真了。”起初镜堂也不愿意的,那时候镜堂志在搜集天下各种稀罕宏大未见之象,奈何战神先礼后兵,兵了再礼,他实在不是战神对手,也抗拒不了战神送出的礼——实在给得太多..... “后来,有了你,战神才不再来。”前代神女几乎可以说用命孕育的神胎,在耗尽前神女最后生气之后百年才在巫山草木灵力之中孕育成人。这个生而无心的女儿,费尽了战神的心血,也让他从悲痛中走出来,只一心想要保全道侣留下的血脉。 说到这里镜堂想着好歹他们已有师徒之谊,难免关心道:“你父总怕你知道你是母亲耗尽生机孕育的,怕你知道后郁郁....你要知道,你的母亲神体天生有恙,即使没有你,她也会陨落的。” “我知道,”顾茴轻声道,“即使不是这样,即使母亲就是为我而死,我也不会郁郁寡欢。生死大事,是母亲的选择,只要是母亲的选择在我来看都是好的。我为什么要郁郁,我只欢欢喜喜活。”母亲可以为她死,她也可以为母亲死。母亲做出了她的选择,而顾茴这一路也总在做着自己的选择。 镜堂闻言一愣,再次笑了起来,这次他不是咯咯笑了,而是哈哈大笑,让人听来似乎笑出了泪。他为神的一生都是狂荡不羁的,别人只看到他的傲慢无状,只有他知道这背后藏着多少厌世和郁郁,只因——他就是他的母神以生命为代价孕育的。他的生,是母亲的死换来的。此时顾茴一言,让镜堂觉得郁结已久的东西突然化开,死生大事,孕育大事,选择要什么都是他母亲的自由。 孕育他,哪怕因此陨落,这是他母亲的选择,这是他母亲所欲。而属于他的选择,就是如何活,以及如何死。 狂荡的笑声回荡在一片漆黑的虚空中,渐渐弱了,顾茴听到镜堂最后越来越渺弱的声音:“当幻逼近真的时候,幻可以为真。” “幻就是幻,再真也是幻,何以为真?”这是燧木幻境后顾茴反复想起的问题,终于能够问幻相的鼻祖。 “幻相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真。没有真人陷入,就没有幻相。”说到这里镜堂微弱的声音带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好徒弟,真人入,幻相成,许不许他出来,就是你来定了。而他还出不出得来,就要看他的本事和你的能耐了!” 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顾茴只来得及喊一声,“镜堂老人家,我叫你师父啊?”她听到了越发虚弱的笑声,愈发渺茫的声音,“好好好,战神有个好女儿,而我,我也再次有了个好徒儿.....”突然想起什么,愈发虚弱的声音似乎想要提醒顾茴,“鸿蒙之子,你和他——” 镜堂那句缘分渺茫,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一个行将彻底消亡的人能算出什么呢,即使一线生机,也毕竟是生机。曾经,战神算出了神女与人皇莫大的缘分,最是堪配不过,有时也抵不过一线的错过和过错。有和无,真和幻,即使是他,也参不透,何必扰他这个小徒神思。他最后叹了一口气,“去吧.....去吧.....”往前走,前路如何,终归只有走过的人知道。 终至不可闻。 镜堂的最后一丝神识彻底消亡了。 顾茴一下子睁开了眼,陆湛正拉她往外跑,“镜堂要塌了!” 随着两人出镜堂,只见偌大镜堂轰然倒塌,曾经雕梁画栋瞬间化为瓦砾尘土,而这瓦砾尘土,不过转眼成灰烬。旁边三三两两的修真人个个张大嘴看着这灰烬随风一散,原本镜堂的位置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如此辉煌一个建筑,转眼之间,连捧灰都不剩了。而镜堂所在的地方,迅速长出树木火草灵植,好似不过瞬间,这里就成一片茂密林子。茂林苍苍,仿佛已在此长了万年之久。 看傻了一众人的眼。 只有顾茴看得清清楚楚,哪里有什么建筑,哪里有什么镜堂。修真界关于镜堂的记录不知积累了多少,可原来,连这在上古秘境中不知存在多久的镜堂,都不过是一场幻相。没有木,没有石,没有土,就是一场幻相。 被整个修真界当做真的幻相,甚至差点困死修真界一半的人。这几日,这些人在里面经历绝望与希望,最后感恩戴德彻底臣服南宗,大悲之后大喜。而这一切,都在一场幻中发生。 幻,可以为真。 顾茴看着空荡荡的地面笑了,这才是镜堂老人最杰出的作品。 而此时入秘境的修士,都已到达了上古秘境的后半部。前方就是分离域,一脚踏出,随时就可能踏入传送,之后会遇到谁,与谁同行,同行多久,靠得都是缘分。 陆湛望着前方,轻轻牵起顾茴的手,随着两人一步踏出,空间立转,突然的力量让本牵手的两人分开,分别落在了不同的地方。落地的陆湛看着空荡荡的右手,抿紧了唇,他与神女竟然连一步同行都不得。他仰头看天,冷笑了一声。 而顾茴一愣,随即开始在分离域中奔跑,前往凡人境。她要过凡人境,去往神域,寻父神为她留下的答案。 第61章 分离域中任何一处都可能踏入传送点,让本来并行的两人突然分开,分别传送到不同的地方。或者远在两方的人,一脚踏上去,就在同一个地方相遇,更有甚者,直接撞到一起。所以,修真界的各种笔记中,关于分离域,前辈留下的材料是最多的,正是因为分离域中太容易发生故事。 上一个干年秘境开,分离域中就产生了一则佳话。本是修真界剑拔弩张的两个宗门天骄,却偏偏在分离域中一次次相遇,从最开始的一遇到各自掉头就走,到后面遇到神兽攻击不得不联手面对,再到后来默默相伴前行。据说这对前辈,缘分深厚到相伴走过半个分离域,居然一次都没再踩到无处不在的传送点。最后一次踩到传送点,已经彼此有好感的两人在离开的瞬间,都感觉到深重的失落感,互相看了一眼掉入传送,没想到却在凡人境前再次同时出现。 往前看,前辈记载中这样的佳话着实不少。但这样的佳话显然不属于陆湛和顾茴,顾茴几次踩中传送点,中途见到过自己所有巫山的伙伴,遇到过顾家人、遇到过玄剑山庄人、合欢宗人、青山宗人,甚至有一次遇到了凌霄宗的秦廷之,可她一次都没有遇到陆湛。 而陆湛更是以极快速度穿行在分离域中,如同一个黑色的鬼魅。每次出现,不待旁人看清现身的是幽王,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了。由于他速度极快,触发的传送空间最多,可一次又一次,他一次也不曾遇到他真正想见的人。 再次落入一个新的空间,只一落地,陆湛就知道,顾茴不在这里。连续的快速穿行,让此时落地的陆湛扶住身旁老树,微微喘息,当即再次转身往前,再次开始在分离域中如同漂移一样的穿行。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走过的空间越来越多,他甚至开始看到同样的风景,他怀疑他几乎踏遍了分离域的各个空间。可是没有遇到,还是没有遇到,陆遇呼出一口气,抿紧唇,沉着脸继续穿行在分离域中。 分离域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它可以带你到任何一个地方,只要你不停走下去,它最终一定会把你送到凡人境前。只是,对于有的人来说,这段路程很短。而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段路,会很长。 意识到自己不会在分离域遇到顾菌,落地的陆湛难得茫然了瞬间。从不在意各种说法的陆湛,在这件事上难得在意起来。他想,他总该遇到顾茴一次的,一次也行。如果缘分不够,那他就快一些,再快一些,快一些到达凡人境,在那里等着她。像以前一样,命运不给他遇见,他就制造遇见。最后,幽王的身影几乎成为分离域里一道道残影,在场景不断转换中,他以常人不可及的速度不停往前奔赴。 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是命定无缘,这条别人随随便便就可以走完的路,却被命运拉得无限长。 而另一边,顾苣已经到了凡人境前。很快,黑丹代表的命定牵连让巫山七人齐聚凡人境前。凡人境有干万种,每次不同人进入开启的都是不同的凡人境,不同的剧本等待这些修真人以完全的凡人之躯去经历。 可是神的设定,经历凡人境,到达最后一站神域,谓之脱凡入圣。 脱凡入圣,明明该对求仙问道的人充满诱惑力,可是修真界里却越来越少人会选择走这一条路。无他,所有进去的人都没有再回来,他们甚至不知那些人是死在凡人境,还是死在神域。 这好比一条强行脱凡的捷径,开始多令人心动,如今就多让人心惊胆战,敬而远之。 关于凡人境的记载少得可怜,不管是身体强壮的体修还是想要再进一步的大能修士,都是有进无出。唯一一个出凡人境的,是一对同往的师兄弟中一人,这人半途就走不下去了,他本打算熬死在其中,一日突然见出口。他只知道他能出境,是他师兄破了凡人境。师兄选择了入神域,他选择出凡人境。他活了下来,作为唯一的幸存者,留下了关于外人人境的记载。唯一个幸存者,只走了一半,更是坚定了后人再也不入凡人境的决心。 除此之外,岁古秘境中最后这一部分的记录,都是猜测,这到底是一条怎样艰难的路,无人得知。没有人活着出来,他们如何能得到确切的信息,如果非要说,倒也不是一点都没有,例如目前最确定的一条就是:这是一条死路。用南宗宗主在镜堂的话来说,就是这条通道——走不得。 修为越高的人越不会走凡人境,这是修真界的共识。修为越高的人离凡人越远,以凡人之躯去经历生死,这对他们来说不仅陌生,而且恐怖。 凡人境前灵气浓郁,灵植草药无数,简直就是修真人士的乐园。只为了这里遍布的上品乃至特品的灵植草药,上古秘境再多凶险都是值得的。到了这里,就可以安营扎寨,慢慢搜寻,待到秘境关闭的日子,再不走运的宗门收获都是可观的。 纸魅过来,听到顾茴说,我要等他来。纸魅一怔,突然想起来,这句话她听过的。那时候,少主还是从未出过巫山的神女,只见过一个山外人。那时候的少主还娇气得很,想什么就说什么,不满意就会跺脚,甚至跟木老都会噘嘴巴,会说我快要发脾气了,我快要憋不住了,我要生气了”。天大的事儿,有父神在,而父神唯一的要求就是神女顺心如意。对于神女,逃过木老的寻找就是天大的事儿,能坐着仙鹤满山跑,就是顺心如意。 那天少主爬到了穷桑树最高的树枝,朝着东方望去,神女明明困倦得快撑不住了,木老正寻,该去神女墓中沉眠。可神女偏偏抱着树枝不下来,还是她爬上去问神女,神女努力撑着困倦却不知自己声音都弱了,她说:“我要等他来。” 直到进入神女墓,直到神女实在撑不住,慢慢合上了眼睛,她还在喃喃问,“他怎么没来?”纸魅,他是不是不喜欢巫山了?还是他不欢喜跟我玩了,他是不是像小狐狸的那个书生一样,遇到了尚书府的大小姐……他不来巫山,我也不欢喜他了,我只喜欢父神,喜欢纸魅,喜欢巫山,再也不喜欢他了……” 少主的这句我要等他来,一下子把那久远的记忆激活,纸魅看着神女:连她都忘了,最早神女等的人,其实不是人皇。可是神女醒了一次又一次,鸿蒙之子都没有来。后来,父神陨落,神女就再也不等了。神女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直到再次有人破开结界,入巫山,是父神预言的———神女的命中人。 当时,所有清醒的日子几乎都在高台上看云海的神女,突然站起了身,她问:“是他来了吗?”纸魅此时想起,才意识到,也许那时神女以为的命中人是鸿蒙之子。他们巫山人只以为这个他并无具体所指。那时候距离鸿蒙之子第一次来巫山,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巫山人早已把他忘记了。与后来的人皇相比,初次到达巫山的鸿蒙之子,纸魅只能记起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其他的,都没有印象了。 纸魅陪在神女身边,看到日头慢慢落下,月亮升起。凡人境前越来越热闹,修真界中的人好久没有这样快活过,处处都能听到年轻弟子的欢笑声。 神女看着月亮,纸魅不知她在想什么。 “不等了。”顾茴安静地等过了日头升起又落下,等到月上中天,慢慢弯月西沉,彻底消失在已经泛蓝的天际。她再不能等下去了,她要在秘境再次关闭前,过凡人境和神域。前路未知且莫测,她不能再等他了。 纸魅忍不住道:也不知幽王殿下到底在哪儿耽搁了。 顾茴摇头,他一定在拼命赶来。不是耽搁,他说了要同她一起过凡人境的,就不会让其他任何事耽搁住。他只是,怎么都到不了。 缘分,宿命?顾茴微微愣了愣,天地广阔无情,天道莫测。 她起身不再多想,该准备了。 听到顾茴居然真的打算入凡人境,凡人境前得知的人都是震惊的。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想重复顾茴那句话:这条通道,它走不得呀! 南宗宗主顾萆,大乘修为,居然要过凡人境!初次听到的人总觉得要么是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说话的人弄错了。这些年来但凡有修为高的人想要铤而走险见识一下神域,那也都是年轻力壮的体修。在开启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打开的是何种凡人境,可能是阴谋迫害,可能是战场,可能是瘟疫横行,任何一种都是会死人的。 死在凡人境里,就在里面尸身腐烂,化土化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既无修为可以依靠,也不要寄希望于有人能去救,或者有人能进去把尸身带出来,不,没有!因为,每一次凡人境门开,谁也不知道入的是凡间哪一境。 问道求仙,就是为了长生。好不容易随着修为提高,把生命的长度拉长再拉长,这时候谁会想作为一个凡人死去,还是尸骨无存的死法! 青山宗致虚长老,早已把顾茴当做平辈对待,这时候都忍不住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劝她。尤其是当致虚长老努力摒弃顾萆颠萆身上修仙天骄的光芒去看的时候,眼前只是一个十七八岁横样轻盈柔弱的少女,这在凡人境里顶什么事儿! 顾茴只一笑:“还有牧野同刑天与我同往。” 致虚长者心道这两个倒是高大些,能当体修来看,但那也不顶事啊!也不是没有大能与体修结伴,也都没出来呀。致虚长老一着急,完全忘了眼前人是已经让整个修真界叹服的南宗宗主,他只急道:“你……还是经的事儿少,你没想明白,知道战场吗?千军万马涌过去,别说你身边就带两个人,就是带二十个二百个都不顶用!不是没有大能试过,试过的都死了,再也没有出来。 这时候连玄剑山庄的庄主都赶来了,接着致虚长老的话道:知道什么是瘟疫吗?你别点头,你不知道!你打出生就在修真界,连个头疼脑热都没经过,你知道什么?瘟疫起来,谁挨上谁死!这是带多少人都没用的,带的多死的多!没有药,你带什么药进去,都变成普普通通没有用的药了,挨上就死?明白吗?” 一旁跟着师尊过来的吕岩,多少年没见过自己师尊这样又急又凶的模样了,这时候他老人家肯定已经忘了对面站着的是一宗宗主了。玄剑山庄庄主是真忘了,他何止急,他气啊!顾茴知道她有这样的剑道天赋多难得吗?她知道她对修真界意味着什么吗? 真要把他气死了!这是暴烈天物,这是糟蹋天赋!这是让他,让他们所有爱剑的人,都再也看不到那个极致了!想到这点,玄剑山庄庄主觉得喘气都不顺了,顾茴这样的使剑人,如果就悄无声息死在凡人境里——,只是想想,玄剑山庄庄主就觉得不行了,透不过气! 一向和蔼的人,此时眉毛倒竖: ”你才两百多岁,已经到达连我等老朽都到不了的高度,你急什么呢!脱凡入圣,诱人吗?诱人!可是,顾曹!玄剑山庄庄也不叫顾宗主了,加重了语气,以你的资质,脱凡成仙,叩问天道,都是早晚的事情!”何必冒险!更何况,这都不是冒险了,这是找死! 玄剑山庄庄主摇头又摇头,不行,绝对不行!致虚长老跟着摇头,绝对不行!孩子到底是年轻,再是天才,年轻也难免糊涂,不行! 还没等顾茴说话,旁边合欢宗大美人笑了一声:瞧瞧两位急的,人顾宗主难道想不到这些,既能想到,依然执意要往,就必是有不得不往的理由。” 这话一下子让两个着急冒火的老家伙脑子一清,是了,顾茴什么不明白。既然什么都明白,她还是要一往,就必然是有不得不往的原因。活了这样久,这是他们早就明白的道理,怎么一听到这事儿就都给忘了呢。 两人讪山的,还是忍不住一递一和再次朝顾茴解释了凡人境,解释了凡人口口种种脆弱……吕岩真是从来不知道他师尊原来是个这样啰嗦的人。 最后终于听到两位老人不情不愿说出了那句:“当然你既决意如此,必然是不得不如此,只是—然后两个老的又只是但是了好一会儿。 顾茴最后谢了两位,看向合欢宗极美的宗主同样谢了她。大美人宗主挥着手中罗扇,实在没顶住自己大弟子在旁边朝她拼命挤眉弄眼,她故作不经意把虞珊嘱咐的话给带出来了:顾宗主必然马到成功的。只是顾宗主大约不知道吧,我们合欢宗,我师尊的师尊,厉害,当年也去凡人境了,准备可齐全了,带了好些能干的人!” 说到这里合欢宗宗主朝顾茴说完了最后的话:最后死里面了。说着一笑,顾宗主快上路吧,既然决定就别耽搁了。 顾茴笑了笑,作别几人。转身的大美人宗主用罗扇梧着嘴低声对大弟子说道:说了我都说了,别挤眼了!本来就没长得多美,还动不动就学人挤眉弄眼使眼色,她怎么带出这么没有美人自觉的徒弟呀!合欢宗宗主恨铁不成钢道:“为师早告诉你没有用,你还不信!”明明她是豁达跟年轻人最没代沟的形象,被大弟子这一挤眼,搞得她跟磨磨唧唧的老家伙似的。 顾茴这样的人,是能被吓住的?也就她这个大徒弟,瞎出主意……她怎么就没忍住还是说了呢……根本没用,还坏了她一贯冷艳的形象。 顾苜带着牧野刑天正要上路,听到后面动静,眉头轻蹙。就见原身父亲上来什么也不说,扛着东西,闷头就跟着往前走。顾茴同样什么也没说,直接给旁边朱不离使了个眼色,对方果断抬手,眨眼间顾耀宗就晕过去了,朱不离扶住,把人往后面跟过来的顾耀祖怀里一放。 顾茴一礼,随着牧野刑天就要进去了。 “少主!”是纸魅。 顾茴回头,纸魅正冲她露出笑。纸魅两边站着的正是胡不依和夭夭,两人一张脸一直是哭丧的,此时被站在中间的纸魅一拧,就听纸魅唇不动咬牙挤出的声音,“怎么跟你们说的,笑着送少主,笑,给我笑,笑得大些灿烂些!谁要笑得不好——”胡不依和欢欢赶紧把嘴巴咧开得大大的,但是两人心中想的却都是,他们怕,他们好想哭。 于是所有在场的人就见到这两个在修真界美绝人寰的少年和少女露出了有些狰狞难看的笑容:原来即使这样美的人,也可以笑得这么难看。 原本他们都是要同去的,不管遇到什么景况,人多一些总是好的。可是少主占卜了,此行卜得一个寒。少主说,以她在此间运道受阻,既卜得寒,就是极寒处境。他们跟着,不仅无法帮少主负更多物资,只怕还会消耗物资,拖累少主。 纸魅笑着看着她回身的少主,想的都是:刑天牧野还吃的这样苦头,他们几个是难熬过去,可他们的少主又如何以凡人之躯熬过去呢。他们不行,他们的少主,真的行吗?凡人境,仙人家。他们少主所有的优势都在仙,如何凭肉体凡胎走得过这极寒之境。 可她除了笑着送神女,她还能怎么办呢? 正如合欢宗主所言,少主不得不往。 不得不往。为了巫山,少主已不止一次,走向这不得不往。九死一生,行到这里。她最好的祝福,依然只能是期望这次的九死一生中,她的少主走出一个生。 凡人境入口如同水波波动,顾茴三人进去其中,瞬间消失在入口处。 入口前,胡不依把头一低,终于不用笑了。而欢欢已经抱着纸魅,纸魅肩头衣衫瞬间被欢欢的泪浸湿,可她甚至没有力气提开她,哭吧哭吧,她也想哭。纸魅和朱不离愣愣着着凡人境入口,等着他们少主归来。 少主说,此一去,如一切顺利,待她渡劫脱凡入圣,寻到父神留下的东西,就可以开启巫山,带他们回家了。 可是纸魅看着再无任何波动的凡人境入口,愣愣想到,少主却没说,如果这一去不顺利,怎么办?如果他们直到上古秘境关闭,都等不来少主,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残影从众人面前划过,落定在凡人境前。 鸿蒙一顾 第72节 是幽王。 纸魅一惊,回头看到幽王,一向冷淡苍白的幽王,此时居然微微气喘,微微汗湿额前刻海,看得纸魅说不出话来!这可是修真界的最强者幽王殿下,此时居然好像一个匆忙的凡人,显然是着急到灵力燃烧,顾不上护体,他们才有机会见到幽王微汗的模样。 看到纸魅几人样子,幽王因为赶路着急带出微微血色的面容一下子如白纸一样,他目光登时转向凡人境入口。陆湛只觉好似还能看到凡人境入口余波波动。 “她?”幽王望着入口,轻轻问道。 “刚刚进去。”纸魅一时间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幽王能早来那么一息时间都来得及啊,有幽王与少主同往,他们还能更放心一些。就差那么一点……怎么会这么巧就差那么一点,“少主等了您一天一夜。” 幽王怔怔的。 她等他了,一天一夜。 他在分离域中拼尽全力往前奔赴,简直不知踩入多少空间,到最后,其实陆湛已隐隐有不详的预感。这条路过于长,长得离谱。 就在他终于抵达的前一刻,她正好进去。 可就是这么一瞬,他就寻不到她入的境了。 陆洁不觉握起左手,一时间幽王身上迸发的寒气,让本聚在凡人境入口前不远处的人都悄悄退后,远离。陆湛不觉再次望了望天,唇角现出一抹冷笑:这就是天要告诉他,他们无缘。 这天,未免多事。 陆湛目光森冷,让本该无知无觉的天都好似打了个寒颤。 “她卜的是寒。”陆湛再次确定。 是。 陆湛闭目,去了屏障,整个沉入他所有闻听过的欲望心声之中,登时陆湛完全陷入世间最嘈杂的一切欲望声音的海洋中,漫天喧嚣吵闹,有极其尖细的声音划过,粗蛮的,阴气森森的,甜腻的…… 神经痛不可遏。 让陆湛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愈发惨白,甚至微微发青,同时豆大的冷汗从他额际落下。他从一切嘈杂信息中打捞出所有关于凡人境的说法。 他要去寻她。 他于混沌之时轮转于人世之间,经历过人心贪婪鬼域,也经历过战争瘟疫酷暑严寒。极端至寒,是非常残酷的,他早就说过要与她同往。 凡人身体的承受都是有极限的,这用于脱凡达圣的至寒,是超过凡体承受极限的,才会有那么多有去无回。陆湛微微出神,她到底是怎么过去的,她在里面,到底经历了什么。 陆湛更怕,他的涉入,会不会已经改变了什么?如果这次,她走不出怎么办? 陆湛再次体会到恐惧,清晰深切的恐惧,侵肌入骨。 如果,她出不来怎么办?想到镜堂前握住她的手就是最后一次,想到上次她笑就是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笑容,陆湛简直喘不过气。 他连头都没回,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步入了凡人境。天不给他机会,他早说过,他就强求。强求不得,他就再强求。 如果————陆湛心微微—窒,这凡人境敢取她的命,步入凡人境之前,陆湛冲天一笑:他就再次逆天回溯。如果不成,陆湛笑容狰狞了几分上一篇:那这天就陪他同灭同亡! 这一刻陆湛体内邪气大作,再次被他狠狠压下! “陆湛,你这样想才——” “闭嘴!”陆湛直接把冒头的声音再次压下。他见遍人心丑恶,厌恶这世道人间,不代表他就喜欢被至邪之气操纵。就是要毁灭,也是他陆湛毁灭,而绝不是让这邪气行它妄念! 邪气再次被死死压下,陆湛下手之狠,几乎让邪气发出痛呼,只留下它最后微弱的袅袅余音:“疯子……疯子……”要知道,陆湛压制邪气,就是压制自己,邪气受到的痛,每次都有陆湛同受。可尽管如此,陆湛下手,从不收敛。就连这至邪之气,都怕了陆湛。 凡人境口此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本来大乘期顾茴进去,他们已经呆住了。 怎么幽王也进去了?那可是在修真界无所不能、为所欲为的幽王,好些人忍不住猜测难道幽王不知道凡人确是怎么回事,还是幽王根本不知道凡人是怎么回事,或者他就是太看急,走错路了……这些猜测,猜测者都觉荒唐至极。可幽王进了凡人境,才是真正的荒唐! “幽王殿下?”欢欢愣愣问纸魅。 纸魅也还是愣的。 幽王就是进去,也没用啊。他触发的很大可能不会是寒境,以他与少主之间这缘分来看,就根本不可能是寒境。 谁知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幽王他—— 居然从凡人境出来了! 如果不是纸魅等人就等在凡人境出口,离得足够近,眼神足够利,他们真的认不出这是幽王,出来的人半边脸都是血,一边肩膀都是烂的……垂下的刘海都被血和泥糊住了…… “多久?”幽王问时间。 纸魅答了,就听幽王道,“里面是九天,我花了九天。”说完还没等众人回神,就见幽王再次转身踏入了凡人境,等众人从惊诧中能重新发出声音的时候,凡人境入口的波动都静止很久了。 他… “幽王——” “不愧是幽王!” 即使在凡间,也是所向披靡称王的存在。 下一个一炷香过去,幽王再次出现,这次他脸色完全是青白的,整个人瘦骨嶙峋,也不知经历了什么,他再次问了时间,“还是一炷香?很好,果然没有关系……”难得的,幽王笑了下。 胡不依赶紧问这次幽王在里面过了多久,不只幽王想算时间,他们也想算明白少主在里面的时间。陆湛显然不想理人,但看这毕竟是顾茴的巫山人,还是答了句:两个月。里面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没有任何对应关系,这就意味着他有机会。 话音刚落,幽王已又转身进入。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众人就见幽王一次次进进出出。 甚至有人一时间头脑发热,居然都想闯一闯凡人境了,幸好被人一句话给浇醒: “那可是幽王……曾经的”——魔尊,可灭世之人。 幽王能做到的事,不代表事情容易,只是因为那是幽王。 凡人境,仙人家。困得住他们,却困不住魔尊幽王。 看到最后,众人再看到幽王,已经自然多了……除了幽王就是幽王,他们还能说什么呢。有一次幽王出来甚至少了一条胳膊,每一次幽王的惨状都能更上一层楼,显然幽王是一次比一次着急,一次比一次拼命。 陆湛已经不知这是第多少次出来,这次他的脑袋随便缠着纱布,透着血,看得人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总感觉纱布里的脑袋似乎被削去了一块……不知缠了多少圈可此时还汨汪往外冒血,血沿着幽王苍白的脸滴落,看得人发慌。 可幽王好似混不在意,彻底迈出凡人境的瞬间,重新变成了黑袍加身的幽王。陆湛这次没有直接转身再入,而是靠着一旁廊柱坐下了,长长出了一口气,抬手对着远处一棵古木一指,就见树木拦腰断掉,一声巨响,让凡人境前显得更静了。 旁边胡不依挨挨蹭蹭坐下,打量幽王神色,套近乎说了一句:殿下,还是有灵力好哈。 幽王也是这么想的,在里面不知拧断了多少人的脖子,一个拧不好,就溅人一脸血…还是有灵力好,永远可以干干净净,杀人不用怕沾到血。看看,那么大一棵古木,抬手就断了,而刚刚为了渡河,他愣是操着卷了刃的斧头砍了半日的树,才扎出来一个木排,连扎木筏的绳子都是临时砍了麻用两只手搓的… 想到凡人之身的艰难,幽王觉得心一疼,也不知她这会儿走了多久,怎么样了……她那样单薄的人,怎么可能不怕冷。 幽王几乎是刚坐下断了棵巨树,就起身了,问胡不依:“多少次了?” “四十八次。” 出入凡人境四十八次,就连胡不依都忍不住说一句‘幽王就是幽王’,要不是怎么人家就能灭世呢!胡不依心道,可别说殿下仗着修为了,就是抹去所有人的修为,站在同一凡人起跑线,幽王殿下拎个斧头都能把人砍光,凭着一把斧头照样能灭世… 他们哪里知道幽王曾在轮回中吃遍人间苦头,每一世,他的命格决定必然身怀让人凯觎的天赋或至宝,他的命格也注定是天煞孤星。这就注定他的每一世轮回都是走的至艰之路,他恢复神格那日,前尘尽皆记起,见识过的世道人心,承受过的酷刑折磨,对一个神来说都印象深刻。 如果不曾经历过,你永远想象不到,在至宝的诱惑前,人——可以完全成为穿着衣冠的兽。人的贪婪、虚伪、残忍和冷血,可以一次次突破你的想象。而在另外一些人面前,这些在陆湛面前露出最丑陋面孔的人,却可能是彬彬有礼的先生,疼爱孩子的父亲,为人敬仰的成就者…… 所以,后来开了心窍的陆湛,也常常竖起屏障,多数时间宁愿忍受模糊成一片的嘈杂侵扰,也懒得听清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人的贪婪和鄙陋,他从来不陌生,经历过十世又十世轮回的陆湛,对人没有任何兴趣,也没有任何感情。 想到这个世界,他只能想到顾茴。除此以外,他都看作嘈杂的蝼蚁草木。 陆湛要寻到顾茴。 这次他进入前再次驻足看天,冲着天笑了笑。这个笑容,只是遥遥看到,都让人觉得寒意丛生。 天,也不能逼人太甚。 第四十九次,陆湛踏入了凡人境,踏入的瞬间,他就深深吸了口气。 很好,寒冷。 陆湛抬头,前方是蔓延无尽的雪原,再前方,是绵延雪山。 雪原后面是雪山,雪山后面是雪原,然后再翻一座山,在那更高更冷的万里雪原上- 顾茴抬头,前方依然是绵延无尽的雪原。上面洒落星星点的缘,还有一行足迹,是刑天开出的路。在这茫茫雪原,这点绿和这行足迹,显得那么渺小。如果回身看,他们身后是刚刚翻过的雪山。此时他们就跋涉在这片雪山的顶部被更厚的积雪覆盖的平原,与初入寒境时他们遇到的第一个雪原比,这里已经很高很高了,也更冷,早已再也看不到任何树木任何活物。 最早的时候,还能遇到一所打猎人的破旧房屋,或者几棵被雪压着的松木。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前方这点点绿,是前面开路的刑天撒下的。 这是他们进入寒境的第49天,他们的行进速度已经越来越慢了。 走在顾茴前面的牧野,不过略停一停再抬脚就发现厚重的毡毛靴被黏在了脚下,他微微一用力,才把靴子拔下来。这个新情况的出现,让牧野知道更冷了。牧野不止一次尝试观察四周,寻找迹象,任何路总要有个头。但当他站在山头极目眺望,却发现跨越这个茫茫雪原,后面还是有一座山。而山的那边到底是不是终点,牧野不知道。 多次远眺带来的眼睛刺痛至今还没有消失,牧野知道自己的眼睛大约已经红肿了,他刚才回身去看少主的时候,甚至有些看不清。这让牧野心慌,他和刑天就是保护少主的,如果他看不清了,怎么带少主走出寒境。明明知道无济于事,他还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他得看清些。 顾苜已经来到牧野身边,牧野忙把眼睛低下去,埋头继续往前走,却被顾茴挡了一挡,牧野会意,立即侧身。他们已经很长时间不说话了,极端的环境,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是全凭意志力拖着身体往前,人越来越没有说话的力量了。 顾茴却没有马上往前走,而是停了停,仔细去看前面的足迹,看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力一抬脚,往前走,说了这几天的第一句话:你什么都别看了,看着我。 牧野红肿的眼睛模糊的视线看住了前方穿着厚重棉衣的少主,那么小一个人,就这样同他们一起跋涉在这个连他们都不时会感到绝望的严寒中。 果然远离雪光,只看着少主小熊一样的背影,让牧野的眼睛微微好受一些。 前方的人走得跟险而艰难,牧野没有向前扶,少主说了除非她爬不起来,不要扶。在这场四十九天的跋涉中,每一点力气都是资源,牧野和刑天本就一心照顾她,承担了雪地中各种消耗体力和热量的工作,从翻第二座山开始,所有的物资都是两人背着。 顾茴走得有些茫然,大概是冷到最后和累到最后,人都归于一种麻木的茫然。她抬头往前看,前路茫茫,牧野说他没有看到更前边,牧野说也许走完这一片雪原就到终点了。 可是顾茴知道,牧野没说实话,顾茴猜牧野看到了另一片山。意味着走完这片雪原,他们要再翻另一座更冷的山,再过一片像这个一样大的雪原,更高更冷的。再前面呢…… 他们的物资已经越来越少了。三个人所能背负的东西,不及一个小小储物戒的百分之一。食物还好,但是炭,尽管他们已经非常省着用了,可显然是不够的。在这样寒冷的地方,没有炭火入睡是会死人的。而凡人,是不可能不睡觉的。 帐篷睡袋都是最厚实的料子,可在这样的温度下,好像薄成了一张纸。只有炭火,能带来温度,让他们轮流短暂睡一觉。 顾萆早已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了,她的身体似乎已经不会制造热量,早已彻底冻透了,裹在一层层厚重的衣物里,好似冰块做的。 顾茴视线再次落在了脚下刑天开出的路上,她再次说了话:他的脚,怎么了? 顾茴身后背着鼓鼓震襄行襄的牧野身体一滞,他又盯着少主背影拔腿走了两步,才说话:脚趾烂掉了。”刑天的脚趾快烂没了,这几天他一直是用没有脚趾的脚在雪地里走着。 顾茴只觉得麻木的脚一疼,厚重的靴子几乎提不起来,她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第一件事就是先撑起自己,抬起一只手告诉牧野:不用扶。 牧野背负的重量这么大,弯腰扶这一把费的劲儿,够他往前走好些路的。 牧野着急往前的身子就这么被顾茴抬起的手止住了,看着那个厚重的棕色手套,牧野的眼睛又酸又疼,咬紧了牙,看着前方的少主爬到半道一滑再次扑倒,牧野觉得自己眼睛疼得发热,他看着前方少主,最后还是爬起来了。 牧野明白得很,这是没有力气了。冷到麻木,又没有力气,脚底就会这样容易打滑。这几天他们睡得是越来越少,就是为了省些炭火,前路还不知有多远。 风雪又起。 第62章 风雪又起。 鸿蒙一顾 第73节 尽管他们裹得只露出眼睛,也依然能感觉到这不知多高的雪原上的风,刀子一样划过。吹起的雪粒子,扑面而来,让他们的眼睛几乎都睁不开。 顾茴低着头,用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的腿和脚往前走。就是这样,抬起来,落下,就往前了一步。只要命令自己,抬起,落下,往前… 他们已经不去计算每天可以走多远的距离,因为每一步都已变得艰难,他们只能告诉自己走出这一步,再走出下一步。一直走下去,不要停。 遇到刑天,顾茴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看他的脚一眼。此时风雪已经更大了,三人都只露出眼睛,在顾茴面前,刑天露出的眼睛笑了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顾茴也在漫天风雷中,弯了弯眼睛,回他一笑,好像她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她很努力,才没有去看刑天的脚。 如此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们终于走到了雪原尽头雪山之下。牧野再次开口说话,带着笑意:这次运气好,这里有个山洞,避风得很!这几乎是他们运气最好的一次了,能找到这么一个山洞。 现在他们都不再提进来多久,不再计算时间天数,没有意义,他们只往前走,走到精疲力竭,寻一处地方,烧一个小小的火堆歇息片刻。这片刻偎着火堆的歇息,就是寒冷中的希望了。很多时候都是直接把帐篷搭在雪地上,这次确实运气足够好,找到了一个这样合适的山洞。 牧野和刑天把帐篷支起来,厚厚的毡毛褥垫都铺上,牧野忙着这些的时候还会不时注意顾茴两眼,这两日他总感觉得少主有些奇怪,不知在想什么。可是他又觉得是自己胡思乱想,毕竟他已看不清少主表情,无从去分析少主状态。他只能尽力,多照顾少主一些。 顾茴在想,这几日刑天脚上的毡靴再也没换过。他们带了不少替换的靴子,长久走在雪地里,靴子总会湿透,隔几日就会借着火轮流换下来烤一烤。顾茴看着山窝外暗下来的天,挟卷着霜雪,她想或许刑天的靴子已经脱不下来了。而牧野,看不清了。 这一晚他们不需要守火的人,这个山洞确实是个好地方,被炭火一烘,暖和得很。在这样的山洞里,让他们辛苦背着的厚重毡毛褥子和被子都显得暖和起来,第一次,缩在被子里的人感到了温度。 温度让刑天的脚更痛不可遏,可最后在几次轻轻翻动后,他依然还是睡着了。他太累了。 这日天蒙蒙亮,睡了一觉的刑天再次被疼醒,可帐篷被褥里难得这样暖和,他几乎都不想动弹。刑天还是起来,准备取些干净的雪,烧点热水给少主用。 可经过少主帐篷的时候,刑天觉得不对劲。 听到刑天惊惶的喊声,牧野当即起身,很快出帐篷,此时刑天已经擦亮的火折子,照亮了山洞。 “少主走了。”是牧野的声音,完全慌了的刑天茫然转身去看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山窝壁上木炭留下的几个大大的字。 “你念给我听。”牧野看着墙壁上那些显眼的黑色,在他眼里模糊成一团,这么大的字,他也看不清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在一天天失去他的眼睛,他甚至怂'惊想到,也许哪天走着走着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到时候他还能帮少主做什么呢?只能帮少主背东西了,很多担子更要压在刑天身上,可刑天都快没有脚了。 刑天的声音撕裂干哑,念出了山壁上的六个大字:在此候我过境。 六个字,刑天环视一周,看到旁边木炭的时候,他眼睛几乎都要红了,少主留了炭!没有足够的炭,前方重重风雪,她怎么走得完! 外面天还是黑的,风雪呼啸。 刑天想到了无止境的风雷,想到了连绵雪山,最后都落在巫山,他是木老从巫山下面众多妖灵中选中的,木老说,以后他的使命就是守护他们巫山的少主。 他第一次见到少主,是在高台之上。当时少主正抱着纸魅的腰,他听到神女的声音空茫而脆弱,神女对纸魅说,为什么过了千年又千年,她还是想父神,想得想哭又哭不出。那就是一个小女孩,养在巫山的草木中,先在战神的庇护下,后在巫山众人的呵护中,还会娇娇道她想父亲。 看到他的神女,冲他笑,说:“我知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刑天!”歪着头,就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你从她身上只能看到富贵锦绣,娇俏天真。 千年又千年,如今他的少主要独自翻越雪山,要独自行看不到尽头的脱凡路。要为了带他们回家,一个人跋涉过这样寒冷的绝望。 刑天看着墙壁上的字,眼睛发红,他突然跌倒,他的脚疼得让他一下子好似再也站不住了。 山洞经过一夜炭火烘烤,这会儿还有余温。少主为了让他们睡得沉一些,走时为他们多加了炭火。刑天早已跟靴子长在一起的脚重新有了松动,靴内似乎有了血水,剧烈疼痛苏醒,走一步似乎都有血水要顺着靴子渗出来,刑天踩着这样的脚,从地上爬起来,在山洞里翻看他们的行李,他得知道他的少主带了什么上路。 翻找着行囊的刑天,手几乎抖得控不住,最后坚毅如刑天,哽咽了。他红着眼,看着牧野:少主只带了两双靴子,一小部分炭和干粮。”神女是去翻山,也是去拼命。这一路行来,他们总需要神女去拼命。刑天再也忍不住眼泪,他几乎想对天喙啕。他恨他的脚,如果不是他的脚趾没了,神女就不必独自一人上路! 牧野突然开始收拢行襄,我们这就去追!刑天走不了,他可以,他可以背着他,就是爬,他们也得去到神女身边。 神女单凭血肉之躯,能走多远?他们该去追,总会追上的。他们是守护神女的人,要么死在追神女的路上,要么死在护送神女出寒境的路上。他们死在为神女护航的路上,才是死得其所,神女为什么就是没明白!哪怕能让神女往前平安行上百米十米,他们的死都是死得其所,神女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从她成为巫山之主的那一天,神女还情懂时,就把守护巫山和守护他们这些巫山妖灵的命划了等号,牧野细心,比谁都先看出了这一点。 神女惜命,后来神女惜他们的命。可是,牧野脸上露出似笑又似哭的表情,他们的命,在神女的命前,不足惜啊。 刑天听到牧野的话抬头看他,他知道,牧野此时一定快全瞎了,墙上那么大的字后那个小小的印记他已经看不到了,“少主不是给我们留话,而是留的巫山令。” 坑坑洼洼的墙面上,六个炭写大字后,跟着一枚小小的图案,是少主的巫山令。少主命令他们就在这里等,活着,等她破凡人境。少主破境之时,会看到出凡人境和入神域两条路,而他们两个则会看到凡人境的出口。 刑天转头看向山洞外,外面是铺天盖地的霜雪和刺骨寒风! 他再也站不住了,刑天颓然靠着石壁,看着流血的靴子,木木想到,不知神女此时在哪里,有多冷。 牧野站在那里,用看不清的眼睛看着山洞外。 他们该怎么办?巫山令出,他们只能遵令,等在这里,等少主为他们再次破出一条生路,或者等着陪少主,死在这场寒境中。山洞内很静很静,山洞外,风雪呼啸。 很冷,很冷。 半个晚上的休整,让顾茴得了力气,此时风雪之中,她独自攀着这座雪山。这一路行来,虽然艰难,但刑天和牧野一直把顾茴照顾得很好。他们两人如此强健的身体在如此寒境中都已是干疮百孔,可顾茴却几乎无损。刑天开路,牧野心细,时时刻刻注意着顾茴的情形,护着她一路往前。 顾茴在一片麻木中,什么都不想,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翻过这座雪山。 她不知自己行了多久,她甚至不再区分黑夜和白天,只要还有力气,她就往前。有时翅趄跌倒,她干脆就爬着往前行。直到再也走不动了,顾回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冷还是累,她只能分清自己再也走不动了。 她就近寻一处避风的山窝,第一次独自点火,不知为何明明在牧野手中那么好使的火折子引火料,到了顾茴这里一次次怎么都点不着。 脱去厚重的毛毡手套,几乎是立刻,顾茴的手就如刀割一样疼,然后从最开始的疼到木。木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手里到底捏没捏住火折子,周围又黑,什么都看不到。直到试探着打火,火折子一亮,才知道自己手里是有火折子的。可是,点不着。火一灭,周围又陷入一片黑暗。 顾茴坐在黑暗里,愣了愣,她想她该总结经验,经验就是她该在白天歇一歇,这样她就不会不知道自己麻木的手中火折子有没有掉。 外面有雷光莹莹,可是靠近雷光之处,实在太冷。冷到离开毛手套保护的手,恨不得直接被寒风裂开,火苗也被乱吹的山风吹得细小扑灭。 第一次,顾茴有些想哭,还好,她不会哭。她没有泪。 毕竟,眼泪被冻在脸上,可是又疼又难看。 她抹了一把脸,重新打火折子。 就这样,顾萆翻过了又一座山,然后面对的又是一片茫茫雪原,在更高的地方,更冷的雪原。什么是绝望呢,大约就是所有的努力面对的却是重复的绝境,然后每一次都更冷一些。 顾茴绝望吗?她不知道。一切都冻透了,如果绝望,绝望该也被冻透了。 风雪肆虐,顾茴不知道,这条路的前方是出口,还是另一座雪山。 她什么都不想,继续往前,有时候是走,有时候是爬,甚至有时候只是挪动。但,要往前。 可前面等待她的,不是出口,是另一座山。 顾茴行到雪原的一半,其实抬头就可以看到了,可是她不看,她只是闷头往前挪。 挪到无需抬头远看,就能感觉到是又一座山。 这次跌倒,顾茴好一会儿没有爬起来。第一次,她没有照着那些条条框柜的计划去做,计划告诉她不要停,更不要停着趴在雪地上,这只会不断流失热量,她得往前动。她提前做了无数准备,列了无数计划,考虑到每种情况,甚至考虑到这种情况,计划告诉她往前爬,往前挪,怎么都可以,但是不要停。 可顾茴这次停了,她把脸整个埋入手臂间,呜咽出声。 她想,就一会儿,这一会儿,她不是巫山的少主,她只是神女顾筐,只是一个叫天天的普通山鬼。要肩负巫山的人不能停,不能做徒劳无功的傻事。可是一个普通的山鬼可以,顾天天可以。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只是单纯做一个叫夭夭的山鬼。 她总是害怕,她一旦停,就来不及。她总是害怕,巫山毁在她的手里。她总是害怕,那些等着她带他们回家的人,到死都看不到回家的路。她不敢停下,她其实,真的很怕。 顾茴就这样不理智地趴在茫茫风雪中,甚至再趴下去,可能再也起不来。可是,她好像真的很累,好像有点——绝望,这样想着,顾茴重新往前爬。 漫天风雪中,在她身后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色身影,拖着一个堆着满满当当行襄像木筏一样的东西,几乎只是一顿,这黑影就快速朝着顾茴的地方奔去。 是陆湛。 他离她好远,隔着茫茫风雪,隔着那么远的雪原。他跑得很快,快到拖着的筏子好几次都快翻倒,可他还是离她那么远。就那么眼睁睁睁看着她摔倒在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没动弹,然后看着她继续往前。 奔跑中,陆湛能听到自己呼呼喘气声。 连面对这样酷寒风雪都无动于衷的陆湛,却在看到这一幕幕的时候,整颗心都被揉碎,他觉得自己那颗心一抽一抽地痛,疼得心慌,疼得无措。他拉着木筏往前跑得几乎要飞起来,茫茫风雪,他只看着前方那个小小一团的身影。 那是他要找的顾茴。 那也是他要寻的宿命。 陆湛死死盯着前方风雪中的身影,风雪挂了睫毛,几乎模糊了他的眼睛,可他就是死死望着,拉着身后筏子朝着她奔过去。速度快到一直对周遭严寒风雷无感的陆湛,都能感觉到擦过面部露出皮肤的风雪,让他觉得发疼。看到她的一瞬,陆湛就觉风真冷,吹在皮肤上真疼,因为这样的风,这样的寒,也落在她的身上,就让陆湛能觉到寒与疼了。 陆湛来到了顾茴身边,眼前这个只一心在风雪中往前爬的人依然毫无所觉。 陆湛丢开了手中绳索,来到了顾茴身前。 顾茴这才抬头,愣愣看向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她不相信一样眨了眨几乎要被风雪糊住的眼睛。陆湛看到她长长的睫毛,挂着雪,看到她乌黑明亮的眼睛,里面有他。 顾茴茫然想,不好了,她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她想到了陆湛,陆遇就出现了。那么多笔记上都说,严寒之中,最怕就是出现幻觉,这代表着严寒中的人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地步,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和行为。 风雪中有顾茴喃喃声:“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我没事……”她决不能让自己落入幻觉,要知道很多落入幻觉的人见到温暖,见到火,最后脱衣赤身死在严寒中。她却看到了陆湛,原来她想陆湛。 那一瞬间,看着只有眼睛露在外面的顾茴,看着她目光中突然的惊喜转瞬即逝,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着她所有的想法,写着她此时骤然升起的软弱和无助挣扎。 陆湛满腔怜惜激荡不住,反而让他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只俯身伸手拉她。 …没看见……这样提醒着自己的顾茴继续往前爬,想破幻相而过,头却撞到身前蹲下来的人身上。顾茴只道完了,怪不得那些死于严寒的人最后会脱光自己,原来幻相如此真实,只怕他们是真实地感觉到了火焰的温暖。她的幻觉都有实在感了,已经又冷又累到麻木的顾茴不妥协,继续拿头朝着身前幻相撞去,她得破幻相往前。 陆湛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想笑,他赶忙伸手把人从雪地上扶起来。 顾茴更是觉得完了,她的幻觉都脱离她的意志有了自己的剧情了……假的……都是假的……信了就完了,顾茴一遍遍提醒自己,麻木之中只记得她的目标,往前,破凡人境,去往神域。她甚至有些想不起她列得密密麻麻的计划,里面有没有当下幻相的应对方式。 极度的疲倦和寒冷让她的脑子都不好使了。 天天,是我。陆湛一边拍着顾茴身上雪,一边对她道。 顾茴不看他,他说话了,幻相要攻略她了! 原来生死之际,严寒中的幻相,逼真得如同镜堂老人家所造的幻。 陆湛已经拍干净了顾茴身上雪,却看她还在执着与幻相作斗争,一时间心里又苦又涩,她就是靠着这种永远不认输的执着,才能走到今天,但凡她妥协于情感,她就根本走不出当日的燧明国设下的幻境,她就根本走不到这里。 陆湛声音更温柔:是我。说着他伸手拉下自己面上缠绕的围挡,也把顾茴脸上毛围挡拉下,立即让自己的脸轻轻去碰她的。 顾茴一向温热柔软的脸此时没有一点温度,凉得彻骨,倒让总是凉凉的陆湛面容都显得温暖了。 突然的温热让顾茴一个激灵!让她撇了撇嘴想哭,真的是温热的!她完了! 看到顾茴怎么都无法相信自己为真,甚至回避与自己的目光接触,陆湛轻柔温暖顾茴冻透脸庞的动作停了,他的睫毛颤了颤,让顾茴因为温热而恢复感觉的面庞觉到了轻微的痒意。 陆湛不再动,抬眼看她,一手扶住顾茴的后颈,一手轻揽着她。 他的气息带上了些许的危险,他的声音带出了含混,天天,是你逼我的。 随着话落,顾茴就觉一个温热的唇覆在了自己冰冷的唇上,然后有温暖轻轻试探着启开她半闺的唇,探入她口内。 陆湛此时整个人都是跪在地上的,把身前女孩彻底拥在怀里,亲吻她,用他曾千百遍想过白方式。直到感觉到自己的舌尖被顾茴细小的牙齿轻轻咬了一下,陆湛才再次回神,离开神女这一方柔软馨香。 他刚刚完全忘了这是在哪里,不该在这里。他胡乱给顾茼挡着风雪。 顾茴愣愣看他。 这次是陆)甚不再看她,沉默着为她拉起围挡,把她整个人遮挡得只剩下两个睁得圆溜溜黑漆的眼睛。然后抱起她放在他拖了一路的木筏上,抽出一旁厚重的毛毯子把她整个人都遮住,这才伸手拉起自己堆在脖间挡风面罩,同样只露出眼睛。 陆湛轻呼出气,这才重新看向呆呆坐在木筏物资上的顾茴,轻声道:这次你信了吧。你的幻相里绝不会———刚才那样。”他的幻相里,才会有。 风雪呼啸中,两人睫毛很快再次挂了霜雪。陆湛看着顾茴依然保呆看着他的眼睛,最不合适的地方,最不合适的环境,可是被她这样完全不设防的眼睛看着,陆湛心里冲动得厉害,只想再次亲吻她,像刚才一样,近乎欺负。他伸手直接把顾萆暖帽往下一拉,这下整个遮住了她的眼睛,陆湛才呼出了那口气,咬了咬唇,叮嘱了句:坐稳了。 听到她闷闷的声音,“可我看不见了。”她的手套太厚,好像一团小小的熊掌,笨拙得很。 顾茴就听见陆湛轻笑了一声:“公主殿下,臣在,你不用看见。”随着话音落,木筏移动,顾茴赶紧用熊掌攀住身边围栏。 此时正边拉边回头看她的陆湛,又轻轻笑了一声,真乖。 边往前拖着木筏,陆湛低下的眼睛里都是笑意。 鸿蒙一顾 第74节 他的天天,怎么这么乖。 又乖又甜。 第63章 风雪中,可以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拉着一只木筏往前,木筏上团着一个穿成了小熊一样的人。 一直到陆湛拉着顾茴走到了雪山前,找到了山洞,直接把顾茴抱下来放进没有风雪的山洞里,顾茴脑子都是懵的。这是真的,真的陆湛,真的—————。 顾茴回暖的脑子在算,以她和陆湛在分离域中一次都遇不到的缘分,陆湛入凡人境,能直接进入她所在的严寒境的可能性。怎么算,都该是零。理智告诉她,陆湛绝不可能出现在风雪之中,出现在她绝望之时,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是,他出现了。 陆湛穹腰进入,顺便把木筏也拉进这个不大的山洞,蹲在顾茴目前,直接把炭火点了起来。整个过程,动作如行云流水,熟练得很。很快不大的山洞里就已能感到顾茴慢慢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脸和手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手和脸了,走到今日,她忘了时间。 她看着陆湛在火前烤了烤自己的手,然后才抬手给她把手上厚墩墩的手套除去,把她两只手分别搓了搓,这才把她整个人都往火堆旁挪了挪。 顾茴几乎觉得陆湛在照顾一个孩子,她看着陆湛熟稔地拔动几下就把火挑得更旺,腾起的火把整个山洞都照亮了。外面是风雪呼啸,黑暗已临,越发衬得山洞里暖和又明亮。 陆洛安顿好顾茴,这才起身把一根横木架在洞口处,三两下就在洞口挂了一个厚重的毡毛毯子。呼啸的风雪声一下子都小了,呜呜咽咽的,让人想到此时外面多冷多黑,但风雪进不来。 “你——”,顾茴总觉得该说些什么,“挺熟练的……” “这个?”陆湛不确定她说他什么熟练,回身问了句,然后解释了一句:“你忘了,我可是在轮回中转过二十世的人,其中十九世都是在做凡人。” 火光把顾萆的脸照得微微发红,难得的,她看起来呆的,明明在跟他说话,视线却落在火上。陆湛看得不觉翘了翘唇角,重新转身一边调整固定毡帘,一面跟她说话。 要不是她,他还不知要在轮回中延宕多久。脱凡嘛,总是很难的。他在凡间的十九世——,除了顾茴涉入其中的两世,其他的陆湛很少想起。 陆湛往下拽了搜毡帘,试了试它的稳固性,这才拍了拍手重新坐回到火堆旁,顾茴的身边。陆湛看着跳动的火光,听着外面呜咽的风雪声,他知道脱凡很难,可他却见不得她这么难。 一时间山洞里很静,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偶尔煤炭“啪”一声爆开的声音。顾茴只在想,他真的来了。此时眼前暖融融的火,身边的人,都是真的。而帘外,未知的前路,一下子都不再可怕。这个人只是出现,就让她濒临的绝境退散。 而她身边的陆湛也在想,终于找到他了,这次这场脱凡的绝境中,他可以陪她走完后面的路。他在想她当时跌在地上的委屈,抬头眼睛里的糊涂,还有亲吻她时,她愣愣闭上的眼和柔软的唇,还有 突然又是“啪”一声炭花爆开的声音,让陆湛一下子回神,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微微垂头咬了咬唇,这才转身朝火堆边顾茴的脚伸手,唬得顾茴忙往后一缩,也却不及陆湛手快。 “你做什么!” 陆湛稳稳扣住她的小靴子,不过撩起眼皮馏了她一眼,“我能干什么,给你看看脚冻得怎么样。”说着还低声来了一句:“神女的脚不能看?还当自己是大楚的公主。”大楚习俗,女子的脚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更不要说大楚公主,金枝玉叶。至于神女,还在巫山的时候,陆湛就不只一次看到神女光脚踩水,掠过水面飞上高台。 陆湛说得从容淡定,带着不以为然,只是他扣住顾茴脚腕的手却微微发热,连耳根后都觉发热,好在身前火大,也许是烤得。 顾苜才暖和过来的脑子,一时觉得陆遇这话说得是没错,神女是光脚惯了的,没什么稀奇。可没有错并不代表没问题,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只是这会儿她的脑子刚刚解冻,人没有那么机灵。 陆遇看她微微半张嘴巴,好似还有话说,但一时间又好像不知说什么反驳他。陆甚垂眼,嘴角又翘了翘,小心翼翼褪去她厚重的毡毛靴子,就见里面厚厚的絮了棉花的白绫袜已经渗出了血迹,有新的,也有旧的已经干涸的。 陆湛深呼出口气,抿紧了唇,脸上神色一下子严肃了,手上动作更是小心,几乎是试探着慢慢往下动她的棉袜。顾茴略一皱眉,他就立即住手,然后把动作放得更慢更轻。 就这样,只是帮她把两只绫袜褪下,就已把陆湛逼出了汗。 从顾茴的小脚趾开始,连同旁边两个脚趾都已不同程度的冻坏了,尤其是小脚趾离冻烂掉也不远了……顾茴自己先转了头。她一下子想到了魔窟中的自己,那双血肉模糊的手。顾茴心道,为何她就不能只是安安稳稳当一个美美的神女,她很会行云布雨。巫山需要三分,她绝不会多一毫,更不会短一寸。人间流行的咸鱼团宠剧本,她擅长地很,可惜在那样的剧本里,她做不了女主,只能做那个拼命翻身的女配。 不过,好在她把团宠剧本里的女主随成了咸鱼,把白瑶的咸鱼崛起路线,直接改成了————离死鱼不远了。 陆湛看着顾茴先自己嫌弃得转了头,也不知想到什么居然还乐了,好像这双脚不是她的一样,陆湛口气也不好起来:“准备了这么多,就这?脚冻坏了还拼命往火前凑,是不是不想要了?” 他想到顾萆独自行过寒境的那一次,就是拖着这样一双脚爬过眼前这座雪山,穿过更高处那一片广阔无边的雪原,陆湛脸色沉得吓人。 他只是想到如果此时是顾茴孤身一人缩在这处山洞里,就觉得胸膛里有什么在冲撞,拉扯的他的心受不住。她还傻乐!刀山火海,只要后面是巫山,是巫山那些妖灵,她就会一往无前。哪怕明知他心疼得要命,她还是会闯会去!这个认知如此清晰,清楚地让陆湛觉得无力。 陆湛扣住她脚腕的手不觉使劲一攥,顾茴哎呦了一声。 感觉到顾茴看过来的乌溜溜的眼睛,陆湛扯了扯嘴角:对不住了,手重了。 “没事,就是有点疼。”顾茴的声音透着乖巧,好像那个要撑起巫山的神女,这会儿被火烤化了,暖融融的。如果巫山是个她注定要挑起的担子,这会儿顾茴只想趴下来,明天,明天再挑起来。 听到她说有点疼,陆湛忍不住讥讽道:“知道疼就行。”从小昆仑到凡人境,她知道疼,却不知道给自己留后路。小昆仑为了那个刑天就敢跟人拼命,这会儿还不是为了那两个巫山妖灵,连炭都没带足,就一个人去搏命。 陆湛脸色不好看,可手上动作却更小心,把顾茴两只脚笼在手心里,用手心温度暖着。已经冻坏了,越烤火越痛痒难耐,她该知道的,明明功课比谁准备得都足,还是把自己弄成这样…… 顾苜两只脚落在陆湛被火烘得暖暖的手里,舒服得她小小叹了口气。只可惜这种暖始终是浮于表面的,顾茴身体早已冻透,寒从脚起,一时半刻哪里能彻底暖和过来。 随之她就感觉不太对了,一转头,就见陆湛已扯开衣服,把她两只脚放在了腹前衣内。 顿时,顾茴早已凉透了的脚好像陷入一片暖烘烘中,源源不断的温热从陆湛的身体传入她的脚底。顾茴觉得从脚底升起的暖意慢慢进入她的身体,让她整个冻僵的身体都在苏醒。 陆湛根本不容她反对,俯身把她整个人都抱进怀里,把她脱去厚手套的两只手一股脑塞入怀中。顾茴即使靠近火都没暖和过来的手一下子滑入了同样温暖的地方,在陆湛暖和的衣袍和他光滑温热的皮肤间,顾茴几乎觉得陆湛的身体热得有些烫手。 她一动,陆湛就把她整个人狠狠往怀里一扣,别动。 顿了顿陆湛发紧的声音才温和下来,“听话。” 顾茴果然听话,立即就不动了,两只手乖乖停靠在他胸前。 乖得让陆湛心颤。 他微微呼出的气息,骚动了顾茴的耳,顾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慢慢解冻,慢慢恢复最灵敏的知觉,就好像自己此时的左耳,能感觉到陆湛呼出的气息,微热,带来轻微的痒。 让她忍不住动了动,又换来陆湛轻轻的呼气。他不觉更扣紧了怀里的人,另一手扯过身后大笔,把顾茴整个罩在自己怀中。这一刻,他觉得怀中人就该是他的,是他骨中骨、肉中肉,就该永远这样停留在他的怀里,甚至身体里。 顾茴被完全的温暖和安全笼罩,让她彻底松弛下来,困意上涌。 无限的安全与困倦中,她慢慢把停靠在陆湛胸前的两只手从两侧滑过他的身体,来到他的背部,攀住他肩膀,这才觉得找到了最舒适的位置,满意地把自己整个人都停靠在这无边的温暖中。 却不知她这一动,她滑过的手,带起陆湛身上一片酥麻和微微的颤,直到她重新在他怀里找到舒服的位置,整个人都乖乖靠在他怀中,陆湛才敢慢慢地,慢慢地放开压抑的呼吸。 火光映红了陆湛黑色大笔外修长苍白的手,他微微垂眼,看到怀中人整个放松地停歇在他的怀里,露出了她脖后白腻的皮肤。 陆遇抬手帮她拉了拉窝进去一半的棉衣领子,唇角划过笑意,这人只知道把所有能保暖的厚衣服往身上裹,其实连衣服都穿不好。做神女的时候自不必说,就是在凡间做公主的时候,也是一堆言女帮她穿衣。只怕这次来凡人境,才是她第一次自己动手,一件件学着人家穿衣服。 陆湛觉得,只是这样安静地为她做点什么,只是照顾她,就让他觉得安宁,觉得心满意足,觉得欢喜。 顾茴曾说过她寻到了自己的道,她曾问过他“你的道是什么”。 道? 当时顾茴看他不语,还很诧异,非常严肃地告诉他,漫漫长生路,他必得有个道。 可是,陆湛此时抱着顾茴想,我有道啊,我的道就是你。 就好像此刻,外面风雪肆虐,是无边黑暗,但陆湛却觉得欢喜而圆满。 窝在陆湛怀中的顾茴,觉得又暖又舒服,她的眼皮更沉了,可她拼命要睁开,她还没有问陆湛怎么找到她的,她还有很多话要问他。可是顾茴太累了,独自行霜雪路的这些日子,她几乎没敢睡过,每次都只是靠着好不容易升起的小小一团火微微一闭眼,立即就惊骇醒来,她不能睡。睡了,可能就再也没机会站起来了。 她就这样走下来,只知道自己翻过了一座雪山,行过半个雪原。然后,就遇到了陆湛。 疲倦和扛不住的困意,让她的话都含糊了,几乎说不清,她喃喃不知说了什么,眼睛再也睁不开了。原本攀住陆,甚肩膀的手都攀不住了,一下子滑落下来,搂住他劲窄的腰,脚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滑落出来。陆湛摸着她温热的脚,搂着怀里的人,好像照顾一个孩子,轻轻给她套上新的厚袜和新的棉靴。 在火前,用厚重的大氅把她整个人包裹进怀里,轻轻蹭了蹭她慢慢开始有温度的脸庞,听到她口齿不清的一句,陆湛。陆湛就忍不住笑了。 然后他听到怀里的人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含糊说到:你来了,我等你许久。 只是睡得迷糊的人的一句这样简单的话,就让陆湛觉得自己整颗心都酥软融化。他搂着怀里的人,忍不住再次蹭了蹭她的发,以后,一直等我,只等我,好不好? 他在火光中抱着他的全部,明知她听不见了,还是低声呢喃: “天天,他曾为你断臂赴巫山,这次我也为你做了,不止断臂呢……他十世轮回曾为你做的,我也为你做了。” “天天,他曾差点为你放弃帝王位,我虽无人皇命格,也曾摄政一国,也为你弃了,你要公平,不能只记得他的,不记得我的……” “天天,你要公平一点。” “以后,都只喜欢我,只等着我,好不好?” 陆湛轻声低语,本就不指望怀里人听到,如果不是她睡着了,这样的话,陆湛怎么说得出口。可是怀里人动了动,突然含糊答了一声,“好。” 帘外风雪肆虐,帘内火光融。 陆湛几乎是一僵,还以为怀里人听到了他那些可笑的抱怨,微微低头,只看到怀中人鼻息轻缓悠长,睡得正沉。 女孩不知在梦里对什么答了好,可是火光中俊美如玉的男子却低声道:我记住了,你应了我。这次,可不许你再忘了。” 第二日,炭火余烬尚温的时候,顾茴醒了过来。她觉得这一觉,睡去了所有的疲惫,整个人重新充满了翻山越岭的力量。 顾茴一动,陆湛立即睁眼。 两人四目相对。 “烤东西给你吃?”陆湛望着近在眼前的人问。 “烤饼?”顾茴包裹里还有好多饼。 两人寒境相见,第一轮清晰的问答,居然是关于烤饼,家常得不像话。要知道,陆湛可是突围了四十八个绝境才来到她的身边,而顾茴几乎跌倒在绝境中差点爬不起来,才见到陆湛。 可是他们望着彼此,说的就是早上吃什么,说的就是要不要烤饼。 顾茴突然叹了口气突然倒回在陆湛的怀里,“我可真怕一睁开眼就看不到你了。”就乘她一个人,面对着眼前这个高得再也翻不过去的山,她更怕自己爬得太慢,刑天和牧野等不到了可怎么办。还好,他在。 “不是证明过了。”早先,风雪中。陆湛喉结动了下。 “什么?”几乎整个都缩进大氅之中的顾茴含混问道。 “我说,”陆湛低了头,靠近顾茴露出的半只耳朵,确保让她听得清清楚楚,“昨天雪地里,我不是证明给你知道,不是幻相。” 陆湛声音透着微微的沙哑,就感觉怀里人整个一绷。她听清了。 陆湛这才继续说完下一句:“你还要不要,再证明一次……” 就听到怀里的人在他胸前果断摇头:“不要!” “那,公主殿下,就离我远一点。”随着话落,陆湛直接用大氅裹着怀里的人,把她整个搬到一旁。也不看她,陆湛立即蹲身轻轻吹着刚熄的炭火,就见余烬中红光一闪又一闪。 山洞里静得诡异,陆湛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忘了加引火物和炭,就这么吹了半日,他半跪的身体一僵。 原来一直看似云动风轻的人,其实每说一句话,都紧张得很。 这时候,就见伸过来一个小手抓着引火物,摄政王,是不是—————忘了这个?吹得倒是非常娴熟专业,但干吹,也不是那回事儿啊,顾茴默默想。 陆湛一滞,没抬头只抬了手接过,好像一切都很自然一样,把火重新升了起来。把半张饼烤得焦黄,掰开递给顾芭。 这时两人才再次目光相交,就见旁边人接过饼啃了啃,突然扑哧笑了。 陆湛以为这人是洞悉了自己所有的紧张,故语气僵硬显得没好气一样,问了一句:笑什么?带着故作的不以为然和张狂,好像从不曾紧张到做出对着一团灰烬干吹这样的事儿。 他抬头对上的就是捧着饼的顾茴。 取笑我?陆湛望着她弯弯的含着笑意的眼睛,他的夭夭连笑话人都这么好看。 “不是——”顾芭摇头。 陆湛突然逼近她,“那是什么?” 鸿蒙一顾 第75节 顾茴抬高了手里半张饼,一时间两人近到只隔了半张焦黄香喷喷的烤饼。 顾茴陡然睁大的眼睛,让陆湛看得心尖轻颤。这么近,他怀疑,她颤动的睫毛扫到了他的脸,好像轻轻骚动他的心尖,让他垂了眼睛,可是不肯退开,反逼得更近。 对面人这次不敢笑了,一动也不敢动,好半天憋出一句:摄政王,吃饼? 也不知是这句话,还是对面人紧张到几乎胡言乱语的样子,让陆湛轻轻一笑,这才退回自己的位置,就听到对面人轻轻的呼气声。陆甚狠狠咬了一口自己那一半烤饼,嚼了两口胡乱咽了下去,才抬起眼皮管了顾茴一眼:“公主,都沦落到跟着臣吃干粮的地步了,还不乖?” 顾茴小口咬着,细细嚼着,好像非要把干巴巴的烤饼嚼出香味来,好一会儿才道:“摄敢王都沦落到让你的公主吃干粮的地步,不还是会凶人。”说完又咬了一口,继续嚼得认真。凡人每天都要吃三顿饭,每顿饭要这么嚼不知多少下,光要吃饭这件事就辛苦得很。顾慎早把四百年前的口腹之欲忘得差不多了,四百年后顾茴当回凡人,一口好吃的都没吃到,就是吃肉,吃的也是风干的牛肉,也是不知要嚼多少下。没唤起她曾经的口腹之欲,只唤起了她当年被逼吃饭的辛苦。 那时候就是眼前这个人,盯着她,不吃是不行的。有时候她明明在外面偷偷吃过了,为了不给摄政王发现,到了饭点,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也是这样干吃,嚼到心里犯恶心还得硬咽下去。吃不够数量,是会给摄政王发现端倪的。 顾茴刚刚那句话不过是学着陆湛的话还回去,哪里知道听在陆湛耳朵里,他只听到你的公主”,你的。让陆湛一时间觉得口里干巴巴的食物都有了滋味,低头不说话,也开始细细暮着。 倒引得顾茴啃着大饼看了他好几眼。 看得陆湛觉得自己耳根又起了热意,忍不住瞪她:看什么? ”看你好看。”顾道说的是实话,陆湛真的好看,连啃干粮都比别人好看…… 陆湛:…… 耳朵的热意腾一下起来,几乎顾不得咽下口里干巴巴的饼,故作凶狠道:吃,闭嘴。 “你不也又食又言……”顾茴说完这句赶紧拿饼挡住嘴巴,只剩下黑漆漆的溜圆的眼睛。 陆湛磨了磨牙,看着她,只说了一个字,“吃。”然后,我带你过雪山,出寒境。 我的公主。 陆湛从来没觉得公主是她的,可是,这次是顾菌自己说的。他的夭夭自己说的,她是他的公主。 轻轻咬着饼的陆湛,低垂着眼睛。作为摄政王的所有狂想与希冀,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雪山里,落了地。 吃过饼,把化了的雪水煮开,两人慢慢喝了一点,漱了口。这才起身,陆湛重新把顾茴裹得严严实实,把木筏上的行囊背在自己身上,一手牵着已经穿成小熊一样的顾堃,一手扯着半空的木筏,顺着山路往上走。 略平整些的地方,他就让顾茴上木筏,拖着她走。 就这样,两人翻了山,过了雪原。 随着身上行襄渐轻,虽温度还在降低,可有陆湛在,两人行程也是越来越快。直到——,陆湛登上高处往前眺望。 顾茴紧张等着,前面的前面,是山还是—— 就见回身的陆湛把多余行李往雪地里一扔,连木筏都不要了,来到顾笛身前,直接一躬身对她道:“最后一程,我背着你走!” 顾茴跳上了陆湛的背,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凡人境,他们终于要走到头了。 风雪又起,隔了四百年,这次摄政王终于背起了他的公主,穿越风雪。 “陆湛!” 他背她奔走在风雪中,从风雪起来,走到风雪骤歌。此时他们已经都可以看到这条路的尽头,是出口。陆湛背着顾茴跑了起来,寒冷的风从两人身边呼啸而过。 风中传来身后顾茴的声音,她喊:“陆湛!” 陆湛嗯了一声。 他听到身后的人说,“没什么,就是想喊你的名字。” 看,他的天天总是一句话,就能让他一颗心都火热。 她是他的神女,他的夭夭,他的公主。也是,他的归宿,他的道。 入口前,陆湛放下了顾茴。两人扯掉了厚重的帽子围挡,露出了手脸,彼此看向对方,这次是陆湛喊了顾茴的名字: “天天!” “嗯?”她应。 陆湛看着她,笑了笑,“走吧。” “嗯。”破凡人境。 他们面前出现了两个选择:光亮的出凡人境口,黑洞洞的入神域口。 这一程行到了最后,顾茴回头看向身后的陆湛:如果没有你,我恐怕出不了这凡人境了。说完一笑,朝黑洞洞的神域入口而去。 她身后的陆湛低声道了句:不,你做到了。 与此同时,山窝里的刑天灰暗的眸子一亮,狂喜,喊牧野,少主出了凡人境! 山洞前,凡人境的出口,现。 已经完全看不见的牧野,冲着刑天方向道:你那日看到的黑影,果然是幽王吧。刑天已经来到牧野身边,用没有脚趾的脚,和瞎掉的牧野相互搀扶,走向了出口。 一脚踏出,瞬间就换了天地,他们离开了极寒的凡人境。 巴巴等在凡人境入口处的纸魅几人看到两人模样,极度的大喜大悲之下,几乎说不出话。 “少主?”“当然是往神域。”“幽王?”“该是同往。” 刑天两人彻底步出凡人境,好一会儿才恢复了修真界中状态。随着恢复修真之体,一切疼痛和黑暗都离他们而去。两人这才坐下来,慢慢向另外几人讲着寒境中发生的一切。 寒境中整整三个月,修真界中才过了半日时间。 而就在这半日时间,前方枫林深处的青云道君沈遇,却看过了他和顾酋的前世今生。 第64章 枫林深处,林中不时有风过,火红林叶飒飒作声。沈遇站在火红的枫树之下,回溯镜高悬。回溯镜已被神族血脉催动,只待开启。 沈遇依照古籍神器记载,抬手慢慢启动,却看不到此时他与回溯镜有一条非人可见的银白丝线相联,万年前战神设下的牵丝引生效:沈遇该看到的内容,他注定会看得清清楚楚。 前方镜面旋涡形成,只需要最后一个动作,他与顾茴走过的时光就将在他面前启动。飒飒作响的火红枫叶下,沈遇停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转动右手,启动镜面。 苍莽无边的山野,呼啸的山风,山野之前是二十四岁的沈遇和十七岁的公主。 青云道君看着回溯镜中出现的影像,是四百年前,他们出那座横亘在仙凡之间的大山,道君看到他们乌黑的发丝在风中相交。 回溯镜前的道君看着镜中公主,他的唇边扯出一个心碎的笑:那时候,他们除了彼此,一无所有。 他看到明明一身疲惫的两人,出深山后久久相视的那一眼,沉遇清清楚楚看到了公主看向他的目光中欢欣依恋的光,他也看到那个年轻青涩的自己,有着比如今的自己更多的热情和勇气,抬手抚向公主柔软的脸。 镜前的道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沉稳几百年的心,随着回溯镜中自己的手靠近公主的时候,轻轻跳动。 可惜就在触碰到公主脸庞的瞬间,随着那声“天天”,二十四岁的自己倒了下去。 道君眸中光亮点点,嘴角带着微微笑意,看着他那个打小娇养柔弱倔强的公主抹着眼泪对自己又拖又拉,甚至还尝试背起自己。她看着远方仙山的目光是那么绝望,她用力的时候哎破了嘴唇,血染她微微苍白的唇。 道君不觉抬了抬手,隔着一段不可跨越的距离,隔着四百年时光,他居然妄想替那个无助又绝望的公主指去脸颊上的泪珠。 然后道君眸光一颤,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痊愈根本不是修真界灵气治愈,而是公主的命珠!大楚人人都知公主含血色宝珠而生,大楚最了不起的大巫曾经告诫公主:此乃公主命珠,绝不可离体。 此时道君不觉靠近,这次,他清清楚楚看到了公主命珠离体发生的一切。 他们身后是近乎发狂的山林,狂风大作,充斥着啸叫之声,充满了警告的意味。可是他的公主仿若未闻,只是努力把挣扎着不肯离开她的命珠拼命按入他的胸口。 在命珠入体的瞬间,道君听到山林绝望的啸叫停了,清清楚楚看到他的公主脸色一下子苍白下来。沈遇颤抖着无限靠近那个画面,他清清楚楚看到公主眼中的光好似突然被抽掉,黯淡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显然是痛极了,然后她的目光中都是茫然,好似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彻底离她而去。 此时镜面外的沈遇面色比骤然失了命珠的公主还白,他的心噗噗跳着,随着画面往后,他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这次,他清清楚楚看到了命珠离体对公主的影响,看到她为此付出的代价。好像支撑她的能量都被抽走,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能量,她分给了修道和——他。 道君看到大婚那日一身红衣的顾茴以身化剑刺入魔尊心口命门,那时他受了重伤,直到听到周围人的哗然痛喊声,抬头才看到陨落魔窄的顾茴最后一抹红。 这次他看到了,看到顾茴陨落前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那是怎样的一眼呢?那一瞬间她的眼睛再次被光亮点亮,常年苍白的顾茴整个人都重新染上了色彩,那一眼是属于天才剑修顾茴的,也是属于大楚小公主的。 在那一眼中道君看到了她的眷恋,含着太多不舍,对于他,对于这个依然鲜活的世界。那一眼,燃烧着属于公主的所有颜色和情感。可是,当时的自己,连她这一眼都没看到,只看到她最后大红的衣衫消失在魔窟之中。 如同那修道的两百年,无数阴差阳错,沈遇错过顾茴无数次,最后错过了她陨落前看过来的这一眼。 沈遇仓皇后退,他错了,他突然意识到他错得厉害。 前方镜面再次如旋涡般转动。 沈遇愣愣看着眼前旋涡状的镜面,他努力维持着整个面部的表情,可任凭他再努力,他的下颌依然控制不住抖动。他想,如果当时他看到她的那一眼,他定然不会——,他擦紧了泡角,他不会觉得白瑶像她。他为什么会觉得白瑶像她呢? 沈遇抖动的下颌扯出一个仓皇难看的笑容。 没有人会真正像她。热烈、决绝,光芒万丈。 沈遇茫然看着镜面转动的旋涡,茫然想着接下来要看到的画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呢。此时,他反而没有那么怕了,他甚至希望快点看到那个他不知道的秘密,那样他就能知道到如何挽回她。沈遇想,他错了他认,他一定有法子的。 他能想到的最大可能,大约就是顾茴洞悉了他与白瑶—————。想到这个,道君动了动,近乎无奈地扯出一个艰难笑容,他太了解顾茴了,这足够她决绝转身。沈遇苦涩地想,肯定还有法子。他当时以为她不在了,那是一种天地虽大再也寻不到这个人的孤单,哪怕是一个影子,他抓住了也软弱地没有松手……他只是想她,他只是想念她……道君茫然而无措地寻找着解释,是的,他想念她。 她,心里一定还是不舍得自己的,她只是太气了。但他可以跟顾茴保证,此后余生,不管多漫长,但活一日,他就绝不再见白瑶。 她这样欢喜他,总会原谅他一次吧。为了他,她连命珠都舍了,后来更是连命都舍弃了。她会原谅他吧… 沈遇茫然得很。 就在这时镜面再次出现了图像,果然就是那场大婚之后的两百年。镜面中青山宗里人纷纷往宗门处奔,他们嘴里说什么呢,什么顾师叔回来了…… 顾师叔回来了……人人嘴里说的都是这六个字,可镜前的道君听不懂。不该是后山、魔火?为何是————“顾师叔回来了”…… 镜前的沈遇听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他只是手凉得厉害,目光直直看着镜面中青山宗大门洞开,然后看到一个他几乎认不出的女子,血肉模糊一身褴褛,出现在画面中。 旁边人不止是震惊,那些新入门的弟子个个都失望得很,低声说的都是什么: “这是顾师叔,咱们修真界第一剑?” “可她灵根都是废的....” 压低的声音,“这人看起来,还不如我呢……真是那个顾师叔?” 传说中的顾茴是整个修真界唯一能与青云道君并肩的天骄,一支桃夭惊艳四方,在剑术方面,甚至力压青云道君成为修真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创。人人都知道剑修顾茴冷艳动人,与青云道君最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可眼下这人,说实话连一个普通女修都不如,不说灵根尽毁,剑骨全无,只说此时佝偻着背好似站不直一样,头上头发都无多少,一张脸一时间找不出任何能看之处,随着她靠近,甚至有年轻的女修忍不住往后躲去,不自觉轻轻捂了捂鼻子。 好多人都打量着急匆匆来到宗门口的青云道君,清贵俊美的道君难道就要配这样一个人?这是不少年轻女修当时心中想法,甚至有人想,要是这人行,她们怎么不行了……那可是让多少女修脸红爱慕的青云道君啊。 此时月下镜前的沈遇已经快把袍角攥烂,他的唇抿得死紧,一颗心好像被一只大手穿膛而入,死死攥住!他看着镜中那个被魔窟磋磨到没有人样的女子,当她抬眼看向镜中那个自己的时候,他清清楚楚知道,这是他的公主,是他曾经下定决心保护,为她遮风挡雨,纵她自在长生的公主! 求道的前两百年,他为长生为这个决心一时一刻也不敢懈怠。求道的后两百年,他更是时时记得正是自己的无能才让顾茴陨落魔窒,他要变强,如果他足够强,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就在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在画面中,含娇带嗔:师尊,做什么丢下我就跑! 随着声音落下,才见一个丸子头白衣女修从仙鹤上跳了下来,一下子就来到画面中白袍道君身边,扯着他臼勺袖子望着他问:“师尊,这是谁呀?”看过去的目光带着好奇,还带着微微的怕,但依然努力对来人友善笑着,女孩面容美好,明媚灿烂。 她一出现,半个宗门人都热切看向她,甚至忘了前面那个两百年后重归的顾茴。实在是一个太光彩照人,一个太黯淡乃至不堪。 鸿蒙一顾 第76节 镜中人都瞧着白瑶的时候,那个狼狈归来的人轻轻抬眼,目光先是落在白瑶那身格外轻柔洁白的道袍上,然后落在了她扯住道君袖子的手上。 镜前的沈遇“噗”喷出一口血。 不是发生了一件他不知道的秘密,而是出魔定的顾茴曾经选择回来找他。 青云道君嘴角带血,他耳边响起南山之巅顾萆那句,“遇到了更好的”,“就是不喜欢了”……他想叫停,叫停这一切。但,他明明知道,一切不会停下来,一切早已发生,朝着无可挽回的方向呼啸发生。 沈遇近乎自虐一样仔仔细细看着,看着一帧帧画面,看着他,还可以怎样无情。 即使那样狼狈,她的公主馏过白瑶衣袍动作的目光还是那样轻,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讥诮,那时候她大约已经意识到,在她不在的两百年,有什么早已发生。 他的公主一向在这些器物衣饰上最是留心,她一定一眼就看出白瑶的特殊,整个青山宗只有白瑶穿着同青云道君一模一样的火浣布做的白袍。 沈遇好似一个被摘去了灵魂的人,麻木看着这前世时光。 是了,顾茴陨落后的两百年,他在不断变强。他成为当时修真界数一数二的高手,人人敬畏的道君,他的人再也没人敢欺负—— 此时月下的沈遇看着镜中一幕幕几乎要笑出声了,前世强大的自己保护着的始终都是白瑶,不让她受到任何一点取负和委屈。其实今生他也是这么做的,他还自我感动地一次次以为自己呵护着像公主的白瑶,好像就是呵护着自己记忆中的公主。 沈遇看着镜中画面,真的笑出了声。 可前世,公主就在他的身边,他一次次保护的还是白瑶,为她拼了一身伤取了缔仙草,为她重塑灵根。 那时候他的公主也需要重塑灵根呀,可是他怎么对她说的。他说,“顾茴,我会跟你结契,共享长生,我会保护你。”前世的那个自己直到那时候,都觉得自己在委屈白瑶,拼命补偿她,帮她变强,希望她能自己护住自己,不要受人欺负。 可他好像瞎子一样,越是知道他要跟归来的顾茴结为道侣,越是担心白瑶以后会受委屈。像疯子一样为她寻找一切好东西,寻找一切保命法器。甚至为她屠了整个合欢宗,那时候离他和顾茴结为道侣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他抱着受了委屈的白瑶回宗门的时候,甚至没看到一旁的顾茴,那时候她才艰难结了丹,刚刚在一场历练中受了伤。她就那样安静地看着那个自己旁若无人、满心满眼只有怀中的女孩,抱着女孩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她的目光很安静,安静到近乎冷漠。 赵曼问她:“师叔,你在想什么?” 她笑了笑,抬手落在了自己左胸口处,轻声道:我在想跟他结契。说到这里她的笑容大了一些,看着他同白瑶消失的地方,很执拗道:“我觉得,我来到这里好像就是为了跟他结契。” 此时的沈遇看着镜中那个公主笑着轻轻道:“总觉得做不到,会发生很坏很坏的事情。” “他———,”镜中人顿了很久,“答应我了。” 沈遇看着镜中人望着青云峰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在公主无言的目光中,碎成了一片片,不再完整。 当画面转到青云峰顶前世的他与白瑶相处情景时,镜外的沈遇冷漠地看着那两个人,好像看着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好像看一对小丑。有一瞬间,镜外的道君唇角泛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那是一抹绝不属于沈遇的笑容 此时枫林中天色已晚,月亮初升,月光温柔,林风亦柔和,可是镜前的道君却是从未有过的冷,似乎连他的血都是冷的。 随着这一幕幕,看似越来越平静的沈遇感觉自己在一个没有尽头的坠落中,不断往下往下。 一直到最后的大婚,原来他与她有过第二场大婚。沈遇看着穿着红衣的自己和顾茴,再次攥紧了手,至少,至少让他们完成那场没能完成的大婚。 月光下的道君几乎是绝望地哀求,看着镜中铺天盖地的大红。 此生,他与顾茴再无可能。而这时镜中这场发生在前世的大婚,几乎是此时的沈遇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机会,实现期盼,与他的公主结为道侣。 月光下的沈遇看着红衣的顾茴,破颜一笑,含着泪光,手着恋地隔着时空遥遥抚过她的眉眼。 至少,要完成这场大婚啊。沈遇绝望地笑着,看这一场铺天盖地的红,看着这场铺天盖地红中,他的公主。他轻轻动了动唇,声音低低的,含着笑抱怨:天天,这么好的日子,怎么你都不肯笑一笑啊。这样说的时候,沈遇的心一抽,他想到还在大楚的时候他曾偷偷与公主一起瞧过人家一场大婚,当时公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说:“到时候,我要是笑出了声,这大婚可怎么进行下去呀。” 听了这话的沈大人一下子看向身边伸头探脑想要从盖头底下把新娘看清的公主,讷讷问了句:“到时候?” 人群中公主还在拼命往前方新人盖头底下瞅,随口道:咱们大婚的时候啊。说着立即道:“都说新娘妆惨白惨白的,我怎么什么都瞧不见啊,急死我了……” 可沈大人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连周道嘈杂都听不见了,只有公主清凌凌那句“咱们大婚的时候啊”。 月光下的道君不看镜中任何人,只望着红衣的顾筐,小声跟她说着话,好像不是在看一场前世的婚礼,而是今生的道君与镜中顾茴的大婚。他就只看她,根本不看一旁那个始终紧抿唇穿着红袍的青云道君,如果可以,镜外的沈遇早想杀了那个人。那不是他,沈遇绝望地想,那不是他。 他死死盯着镜中红衣的顾茴,盯着旁边那个抱着红绸走来的小童,沈遇心里催促着他的公主,握住红绸啊,握住,对,就是这样握住。看到镜中顾茴握住了大红绸一端,这个他曾好多次梦过的场景,他盼了四百多年的故事,已经完成了一半。看,他的公主已经擢住了那个象征夫妻同心的大红绸。月光下沈遇轻轻伸出手,好像他可以握住另一端。 就在这时,他看到镜中青山宗大殿前乱了起来,他听到前方有人来,镜外的沈遇根本不去看来人,依然徒劳看着红衣的顾茴,面上带着笑,口里却都是哀求,“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可是,不要什么,哀求谁? 都是早已落入尘埃的前尘旧事,道君,你又为谁落泪? 青山宗大殿前一切都如同前世一样发生着,任由镜前的道君再多呢喃与哀求都没有用,一切都无望而徒劳。 镜前的沈遇垂下了手,不再看镜中除了顾茴以外的任何人,他唇角挂着的笑慢慢控制不住变形扭曲,狰狞了修真界最清贵自持的道君那张俊秀的脸。 就在这时,有人进来。 是白瑶,她一眼就看到时光镜中扯下红袍追向自己的川币尊,白瑶激动含泪,冲着镜前始终垂头没有出声的沈遇喊师尊,情切切意绵绵。 看呢,如果不是顾茴重生暗中作梗,她跟师尊才是惊天地泣鬼神走过无数波折终于有情人成眷属的天造地设一对。 “师尊,曾经我们为了在一起,与整个世界为敌!”白瑶动情喊道。 与世界为敌? 沈遇一下子明白了那日南山之巅山崖旁顾茴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她那句近乎嘲弄的“与世界为敌这种事,咱们还真是殊途同归”,沈遇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 白瑶还以为师尊是要回心转意,根本不知此时背向她垂头而立的沈遇早已是满面泪痕。他早已知一切无望,可是为什么,身后这人不能慢些来,让他完成与公主的这一场结契。 那是他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这场大婚,明明他从四百年前就开始想。他甚至曾经,连大婚时要给公主用的簪环,连枕上图案都细细绘过。为何一切走到了这一天… 他求长生,最早明明为的是同她长生。 人世无聊,还是沈大人的时候他就早明了,人心鬼域,他更是早就看透厌倦。而他还是想谋一场长生,明明就是为了她。 他变强,明明是为了呵护他那个骄纵的公主,再也不让她吃一点苦头。那时候,他们初入修真界,他的公主连青云宗放魂灯的阁楼都弄不清,扒着门羡慕。看到人家裂开传送阵、召引符,他们连通讯符都舍不得买,存下来的经验值和灵石都花在养剑上了。他们是凡人,起点比谁都低,早先为了成为峰主内门弟子就拼了命,顾茴还被一个修真世家出来的大小姐为难。她本是大楚最尊贵的公主,可跟着他,来到修真界,就成了最微不足道的凡人。苦修之余,难得见面的时候,他摸着她的发,说,没关系,有一天他会是坐在高处的那个人,再不会容任何人欺侮她。 可怎么到最后,他的公主生死关头给他通讯石发信息求救,他反而去救的是旁人。 沈遇的背影整个颤抖,他明明为了公主做了请君符,他做到了,公主喜欢的花,公主喜欢的颜色,可为什么前世今生都是旁人裂开他的请君符。而今生,她的公主甚至就在旁边看着,看着赞真美。 他终于成为那个坐在高处的人,可怎么坐在他身边被他一次次庇护的人,不是她。 如此可笑的人世,青云道君如何荒诞的一生。 沈遇真是觉得好笑啊,笑得控不住。 早已在一次次滋养中强大的心魔攀援而上,沈遇净狞的唇角慢慢停在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白瑶慢慢意识到不对,师尊的笑声让她开始害怕了,她一边往后退一边小声喊“师尊”。却见前方一直背对她的人白色道袍陡然变作大红,比这满林枫叶还红。 一身火红袍服的沈遇回身,脸上还带着让白瑶陌生的笑容,看向她的眸中冰冷诡谲,让白瑶直接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再次哀求叫道:“师尊…” 沈遇笑容敛了,开口已不是旧日清冷道君,只是单纯地冷:“从今而后,不要再叫我师尊。”说到这里他咧了咧嘴角,“只是听到,都觉得恶心啊。”难为她怎么听了这些年。 如此冷酷一句,让白瑶如同雷击,被轰去半个魂魄。 “真希望那日我没有去牛头山。”如果没去,就不会遇到凡间的白瑶。如果那样,终有一日他能清清白白等到他的公主归来。 沈遇再次笑了。 “白瑶,以后我都不想再看到你。看在我曾也算对你很好的份上——”说到这里沈遇又笑,“以后能不能馈我清静,从此两清。 白瑶拼命摇头,她本就是九天人捧着的公主,向来事事顺风顺水,哪知道一朝入轮回,受到如此多磋磨。她已这样苦了,这个她为了能长相守,抛下公主身份为他入轮回的人居然如此辱她。白瑶恨极,咬牙冷笑道:你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吗?你以为没有我,顾茴就会原谅你?你们之间早完了! “早完了!”白瑶喊得凶狠疯狂。 沈遇何尝不知道呢,他跟她,再无机会了。那又怎样?长生漫漫,我赎我的罪,你也可以赎你的。” “赎罪?”白瑶声音都尖了,她乃九天上的公主,她父是南方帝君,她赎罪?顾茴一个落败的神祇后裔也配!眼前人竟然贬损她至此,还让她给那个毁掉了她完美人生的破落户赎罪! 白瑶再看道君,哪里有半分对她的情意,反而心心念都是顾茴,都是那个早几百年就该死了的什么凡间公主!这个曾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明明已知道她被夺去了什么,不仅不为她考虑分毫反而还让她赎罪!还说什么以后漫漫长生路,都惦记着—— 对面人此时不管是笑还是怒,是无视还是冷漠,所有一切都因顾茴而起,倒好像她白瑶是个完全无关的局外人!白瑶怒极反笑,因爱更恨,冷冷对眼前人道: 怎么?道君,难道您真以为自己对您的公主是一片真情?说到这里白瑶笑得讥讽,“师尊莫不是要我再提醒您一遍,前世您的那位公主回来了,可您选择了我!此时您跟我要清静来了,莫不是您真的忘了,前世我几次逃开,都是您追上来的!” “住口!”一声怒喝。 但白瑶不住口,她的苦痛与爱恨谁赔!看到她的师尊如此模样,白瑶反觉得痛快了一些,“师尊,您怎么不想想为什么呀?您总不能怨我勾引您吧,要瑶瑶说呀,咱们是郎有情妾有意,可不是瑶瑶————咳咳 突然,对面人伸手扼住了白瑶脖颈,让白瑶咳嗽阵阵。 我让你住口,听见了吗?阴冷的话语几乎不像沈遇,就见他猝然一用力,然后把掌中人一把摔了出去。 白瑶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嗓子都嘶哑了,嘶哑喊道:“师尊怕什么!师尊是不是自己都知道,当你的公主光彩不再,成糟糠之人的时候,师尊自己也是弃之如敝屣呢!人皇,哈哈哈人皇!”白瑶寂魔了一样嘶哑笑着:也不过如同天下男人一样,喜欢的是永远鲜艳明媚的少女,顺尊您怎么不敢承认呀!” 说到这里趴在地上的白瑶看着行将疯狂的沈遇阴恻恻笑了:“师尊,只怕您的小公主就是看明白这一点,看透了您这个人呢师尊!白瑶嘴上说得越很,心里越痛,可心里越痛,她越要刺激对方,越要把沈遇的所谓深情贬损的一文不值,有人陪着她痛不欲生,这痛苦的滋味才好受一些。 白瑶最后的话彻底击中了沈遇最恐惧的地方:他的所谓深情,与天下那些他自诩看透的凡夫俗子没有任何两样,而————顾茴看清了这一点。 所以她能那么轻巧决然说出:就是不喜欢了。 甚至无关对错,顾茴就是看明白了他这个人。 他的公主瞧不起他这样的人! 沈遇整个人抖如筛子,头痛仿佛要炸裂。就在这个时候,始终窥视试探的心魔终于抓住了机会,一跃而起,第一次真正掌控人皇。 白瑶就见沈遇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然后朝她走了过来,带着那丝阴暗莫测的笑。 直到沈遇的手再次圆住白瑶细弱的脖颈,她才反应过来要逃,可已经晚了,“你…不是…”这不是她的师尊,白瑶看着眼前这双阴暗的眸子,无比确定这一点。 扣住她脖颈的人用拇指着恋摩掌了一下,发出一声阴沉低笑:帝君的女儿,原来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至少,还能认出他不是。 他骤然收紧了手,白瑶的整个气息都被阻断,整张脸都红涨发紫,只啃响出气,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四肢拼命挣扎。她乃九天上备受宠爱的公主,她就是下凡也该走的是气运女主的坦途,她不能死在轮回中。 眼前人看着白瑶挣扎的样子轻轻道:“别怕,你这个人没用,但你的命有用着呢。’ 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血脉之力!随着话落,一股气息从白瑶脖颈膨出的血管透出,被眼前人吸入。 他看着白瑶恐惧至极的表情,慢慢靠近白瑶,在她耳边轻轻道:我当然不是他,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能做到?”自然是人皇此时只想变强,他明知一切徒劳,还是想变强。 人间贵胃,人皇命格,正人君子。心魔看着地上这个人,轻声道:恐怕只有我知道,人皇多希望这个世间没有你这么一个人呢。”面对自己的错误,最希望的就是这个错误———不要存在人世。尤其,这个错误提醒的恰恰是他人性的软弱和不忠。 这个世界上没有你就好了,这隐秘至极的欲望,只是在无意识之海里一瞬间闪过,就被深窥人皇心底的心魔抓到。就好像,无所不能的帝君,也有软肋,可惜那个秘密,除了帝君心中的魔,无人知。 狂风突起,风中红袍鼓荡,早已借魔气修行的青云道君此时周身都是浓郁魔气,这是比魔域几位魔君更浓的魔气。 更借半神血脉之力,成魔域里每个魔君都心心念念的十二重天魔功! 第65章 顾茴与陆湛入神域,只见周遭都是高大神像,而旁边不时得见白骨森森,这都是曾通过凡人境到达神域的人,却在神域入口处就都死了。 两人不觉背部相抵,各自应对前方突然启动的杀境,一步一杀,一着不慎就成道边白骨。如此行过这段路程,两人回身瞬间,目光尚未相触,就被神域力量分开,各自堕入不同空间。 鸿蒙一顾 第77节 顾茴再次落定,只觉周围是一片苍苍莽莽的绿,却寂无一声。她明明看不到山林,看不到草木,可她就是觉得身处一片充满生机的绿,就是觉得有风过山林,温柔如斯。 突然一只大手抚过顾茴头顶,她的意识让她拔剑,可她的身体却滞住了。那抚过的手掌,是那么温柔而熟悉,让反应过来的顾茴抿紧的唇,微微轻颤。 苍苍莽莽中是她熟悉的笑声,好像看到女儿傻乎乎的反应多好笑一样。 顾茴想说话想哭,想说想念想诉苦,可她最终依然只是呆呆愣愣,想着抚过头顶温暖的手,倾听耳边既远如天涯又近在咫尺的笑声。她几乎是细细分辨笑声中的纹理,无声喃喃,来来去去都是两个字:父亲,父亲… 那悠远虚弱的笑声停了,随之是一阵悠长叹息,“我的夭夭,吃了这样多的苦。”九九八十一七七四十九,他的女儿,走上了最难最难的那条路。 只一句话,就让顾茴眼圈发红,她拼命往四周看去,可什么都看不到,“父亲?父亲!爹爹!”女孩就这样徒劳往四面寻找,但四面只有空,什么都没有。 女孩的样子让那叹息更重了,让那声音都好似凝滞了,好一会儿那声音才道:“天天不怕。这神域危机重重,爹爹送你走一条最好走的路,待到路的尽头,你就能拿到爹爹留给你的东西了。 顾茴再次感觉到那只大手抚过自己的发,她转身去捉,却看不到摸不着,又怎么抓得到留得住。 “傻孩子,这不过是爹爹留下的一缕神识……”不过是这缕来自战神的神识,凝聚能量想要再触碰一下自己的女儿,不过是一个早已死去的父亲的强求。 等了这样久,这缕神识都弱了,再也凝不出相了。 “天天听着,我送你入鸿蒙之子的三世轮回,你助他一世渡劫,一世成功德,最后一世助他破境脱凡。这是战神寻了好久才寻到的给女儿的机会,如果还有谁能对抗天地之力,护女儿一程,就是鸿蒙之子了。万年前的战神为女儿万年后的生死劫绞尽脑汁,最后能找到的一缕生机就是鸿蒙之子。 然鸿蒙之子无欲无求,可战神想,女儿助他一臂之力,来日他脱离轮回恢复神格,念着旧日情分,总会助女儿一助。这是战神的强求,他送女儿如一个天煞孤星的轮回,与他结一份缘。至于能否结成,结成怎样的缘,就非战神能控制了。在变数中寻一线生机,这生机也充满变数。即使是神,也无法控制变数。 战神虚弱的神识最后望了女儿一眼,就送女儿入了鸿蒙之子的轮回之中。 顾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穿行在虚空之中,有无数小世界或远或近,在旁喧嚷,有的甚至要把顾茴吸入其中。这可是神女,得她入一方世界,定然可以改变既定格局的。但神女不为所动,漆黑之中,始终有一盏灯在顾茴的前方,为她照亮前路,送她入鸿蒙的轮回之中。 耳边喧嚷一下子消失,顾茴从苍茫虚无空间,落入一片山林之中。 不是轻盈落地,而是结结实实摔下来的,这让顾茴当即意识到她到了凡间。这结实的坑坑洼洼的土地,这毫无灵力的草木清香。即使她作为主草木的巫山神女,从这片茂密山林中都寻不出一丝灵力。还有鼻端这真实的泥土味儿,不走运的是,这山林显然刚落过雨,脏了她的衣裙,糊了她一手泥。 顾茴爬起来看着自己两手以及衣裙上的泥土使了一个清洁术,这才后知后觉想到这是一个没有灵力的世界,她此所有灵力正该用在刀刃上才是。用灵力来洗衣服洗手,可不算用在刀刃上….顾茴默默提醒自己,这动辄就用灵力的习惯得改,一边朝四周看去。 这林子怎么看都不像平常人会来的地方,此世的陆;甚会在这儿?难不成他这一世是山中采药的中医,或者是落草的贼寇……顾茴一边观察新到的地方,一边胡乱猜测着。 就在这时顾茴听到了人声,她立即朝人声方向看去,是两个青衣人正追一个孩子。顾茴眼睛一亮,那孩子跑得可真快啊!可惜,毕竟是孩子,这又是新雨后,只见他一脚踩滑,后面两人立即赶了上去,眼看离那孩子就不远了。 那孩子惊恐爬着,奈何本就是上坡路再次滑了脚,他不管不顾只拼命挣扎往前,活似后面追来的是要人命的鬼。 在他抬头的瞬间,顾茴看到了这个孩子绝望的眼睛。 是陆湛? 是陆湛啊! 还没弄清这三人到底什么状况的顾菌,一看到那熟悉的眼睛,也不观望了,也不藏了,带着碧水剑上前,直接把孩子挡在身后,迎上对面两个明显功夫不错的青衣人。 大约这两人也没想到这样一个林子居然冒出一个年轻姑娘,貌美得不像凡间人,让两人都是一愣。顾萆根本没有给他们再反应的机会,直接用剑鞘往两人颈侧一敲,这两人立即昏迷倒地。 她回头对此时还是个孩子的陆湛道:“放心吧,他们再也——”,“不会伤害你了”最后这几个字一下子消了声,身后哪里还有那个孩子,他已经爬起来跑了!顾堃愣了愣,看着前方眼看就要入密林的小陆湛,再次感叹道,跑得是真快。 可惜了,论跑,她最快! 她奋不顾鞋,踩了一脚泥来救他,他却连声谢都没有转头撒丫子就给她跑了! 顾茴本还想从这两人嘴里问出点什么,此时也顾不上了,先得把人追回来,留在自己身边。眼看就要追上人的时候,顾茴直接纵身往前一扑,把这个看起来该是十四五岁的孩子扑倒在地,哪知对方张嘴就咬,还要找机会再跑。 疼得顾茴想要骂人,下手再也不客气了,一下子狠狠把这个狼崽子一样的孩子压服住,这才看到自己按住对方脸的右手腕上一个牙印,已经隐隐冒血。 顾茴眼一抽,右手更是下死力地把这孩子往泥里按,把这孩子一半的脸差点就都按进雨后松软泥土中。 “你跑什么?还敢咬我?没看到是我救的你!”大概是离开了压力山大的修真界,离开了悬在头顶的百年倒计时,也没有了南方帝君这样可怖存在笼罩头顶,又刚刚见了父神,被父神亲自送到这方小世界,顾堃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这些年压在身上的一切好似都被去除。 这一放松自我约束,坏脾气都上来了,居然敢咬她!不知道她做人从来都是你打我一下,我必还你两下! 只要按住手下这个小家伙,她就再不用担心任何事。这种轻松感,让顾茴觉得自己都有些娇气起来了,要不然她怎么会觉得右手腕上疼得很呢。要不是松弛下来,就是右胳膊被人砍下来,也是顾不得疼的。 这么一想,顾茴按着小狼崽子的手松了松劲儿,警告道:“现在我要放开你,不许跑!你要再跑 顾茴不过故作阴森,却没想到自己这一句话一出,她手下小狼崽子一样的孩子突然全身打了个颤,抖得好似被吓破了胆。 顾茴赶紧松了手,连连安抚。 就见对方爬起来,果然不敢再跑了,犹如木鸡一样呆好站着,只身子微微发颤。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好像根本不敢看顾茴一样,没有着落。 顾茴都不知他到底是怕自己,还是他就是怕人。 要不是那双格外熟悉的眼睛,顾茴真怀疑自己找错了人。这能是陆湛?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挖空脑袋的安抚:你不用怕我的,我可是救了你的小仙女。说着半蹲在这孩子面前,让她看清楚自己这张仙女一样可亲的脸。 “仔细看看我,哪个坏人长成仙女这样?” “是不是?” 见无论她说什么,这孩子都是一言不发,顾茴不能不怀疑这一世的陆湛,“小聋子?”还是,“小哑巴?”总不能是又聋又哑吧。 对方还是木呆不出声,只惊恐地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好似这个世界每一个人都可能伤害他一样,缩着身体,惶惶然。 顾苜无法,也不敢再碰他。她刚刚发现,她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他的手,这人就跟触了天雷一样抖如筛子,眼睛里都是惊惶。 默默等了一会儿,这孩子稍稍安定一些,顾茴才扯住他的袖子,把这个也不知到底是小聋子还是小哑巴的男孩子带到一处河边。 等到她用帕子把这个紧张到全身紧绷的孩子的脸擦出来以后,顾茴点了点头,没认错人,就是陆湛。 这样漂亮的一张脸,天上地下,都是独一份的。同样是十四岁,这个孩子跟十四岁的摄政王可是天差地别两个人。原来一模一样的脸,也会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顾茴边胡乱擦着孩子身上泥,边想就是他同十四岁的摄政王站在一起,也绝没人会认错。 从没照顾人经验的顾茴,胡乱擦了半天,擦得自己胳膊都有些酸了,看着眼前孩子,她停了手,沉默了。除了一张格外白净的小脸,她把这孩子本就沾满泥的衣服擦得越来越脏,简单说,她让这些泥均匀分布在孩子衣服上。她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依然沉默不安的孩子,只得抬手把孩子袍角的那块泥也擦干,讪讪道:“这个颜色也好看。”一件白袍,被她擦成了土色……跟换了身衣服一样,还是渐染工艺的。 顾茴不再瞧她亲手擦出的新衣服,洗干净手,这才仔细打量这孩子。孩子眼角嘴角处都有擦伤,眼角旁的口子还微微冒血,顾筐抬手直接从自己储物空间中取出一块胶布,往他眼角旁一贴,至于嘴角处伤口小一些也结了薄痂,就不用管了。 好在为了去凡人境准备了各种凡间使用的物资,除了入寒境背在身上的那些,剩下的依然都好好在储物空间里堆着。有这些东西,她就不信养不活眼前这么个不大的孩子。 眼前孩子大约终于估量出这个人确实对他没有恶意,不是要捉他回笼子的人,终于不再抖了,只是始终垂着头,怯怯地。直到顾茴蹲在水边,清理自己沾了泥土的衣裙,她身后的孩子才悄悄抬了头,才敢窥看向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人。 她没有恶意。 不觉得,孩子伸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眼角擦伤处的胶布。 第一次,这一世的陆湛感觉到了被人关心。他很是敏感,天生能识别人情绪真伪,能够敏锐觉察到这关心中无所图,无恶意。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人人气息都复杂,任何行为动机都缠绕着诸多想法。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比她身前的水还干净。 此时十四岁的陆湛,后来盘踞山巅整个武林再也无人敢惹的魔头,第一次看清了这个救下他、并且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人。他想,如果世上真有仙女,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这天傍晚,这个一直沉默跟着的男孩对正在挑选过夜处的顾茴说了第一句话:要走。 顾茴正带着男孩才选中了一处山洞,正准备带他去找找有没有干燥柴火,突然就听到身边孩子说话了。顾茴一喜,她已经发现男孩不是聋子了,这下子终于知道他也不是小哑巴。男孩这次没有避开顾茴的视线,浅淡漂亮的眸子看向顾茴,再次说了两个字:要走。 顾茴摇头,只两个字不行,你要告诉我为什么。 “他们会来。”男孩小声道,说完这句话他迅速看了顾茴一眼,手摸得死紧。他不知道,等眼前人发现他是个大麻烦的时候,是不是会丢下他,一定会丢下他吧? 他茫然看向这个陌生的山林,才发现才这么半天,他居然就已害怕被她丢下了。男孩心中慌得很,不自觉抬起手再次摸了摸眼角处的胶贴,似乎这能给他力量。 顾茴这时蹲身扶住男孩手臂,“谁会来?” “他们。”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顾茴再次感受到这个瘦弱的男孩肩膀微微发颤,她微微用力,对他轻笑:“不管是谁,你以后都不用再怕。” 顾茴的话带着安抚的力量,让男孩慢慢平复下来,他再次抬起眼皮看向眼前这个格外漂亮的人,低声道:他们,很多人,都想捉我回去。他们会来。 “为什么捉你?”顾茴问。 男孩闻言控制不住抖了一下,本就格外白的脸一下子白如生宣,他嘴唇动了动,又微微拾眼看了顾茴一眼,却只是重复了一句:他们会来。很多人。要走。 男孩感觉到落在自己臂上的手那样温暖,他垂下眼睛看着对方翠色衣裙,却不敢说出自己的秘密。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如果一旦知道他的秘密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也会把他关进笼子里吗?拿链条把他锁起来? 可是,她分明,比河水还干净。她比他见过的最干净的水,还干净。 但人人都会捉他!他该跑的,可是,他不觉抬手又摸了摸自己眼角的擦伤处,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疼不疼。 这时山下传来了动静,顾茴起身,感觉到身后男孩骤然拉住她的衣角,声音里带着恐惧:“来了,很多人,跑,要跑! 顾茴转身,垂眸看向男孩惊惶的眼睛,把手轻轻落在他的头上。男孩刚刚在河边洗净了自己,此时洗过的头发还未干,带着水气。她像父神抚过自己的发一样轻抚男孩微湿的头顶,看着他的眼睛,对他道: “我说过我是天上来的仙女,我来到这里就是救你的。” “答应我,乖乖站在这里,看着,不要跑,我去把那些人赶走。” 男孩攥着她衣角的手紧了紧,却见眼前人一抬手,本来空空的手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热腾腾的大包子,男孩漂亮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再也说不出话来,愣愣接过这个热腾腾的包子。 然后再次眼睁睁看着这人刚刚空下来的手中再次出现了一个水囊。 男孩眨了眨眼睛,水裹就在眼前这人手中。 他看顾茴,苍白的脸上浮现红晕:真的是天上仙人来救他了! 顾茴一笑,“现在你信了吧,我是天上的仙女,为你来的。”说着把水襄挂在依然呆若木鸡的男孩身上,拍了拍他,正要离开,却被男孩一把拉住。 就见男孩抬起另一只手,在顾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低头,再抬头时嘴角已沾上了血,他带着唇角的血冲顾茴讨好一笑,“仙……仙子……你看。”说着伸出咬破的右手腕给她看。 顾茴俯身去看,却不防这男孩一抬手腕触到了顾茴的唇,她听到男孩怯怯的声音:仙子,有用的。”他的血,有用的。 人人都想要,仙子尝一尝,就会知道他有用的。此时少年已经从原来怕暴露秘密变成此时生怕仙子发现他无用,抛下他。 顾茴扯下男孩的手腕,唇上碰到的血液却已让她觉得有异,微微一舔,顾茴陡然一惊,这人明明轮转凡尘,可他的血中依然有微弱灵力! 这灵力对于顾茴来说,微弱不值一提。可是对于凡人来说,可就全然不同了! 顾茴一下子明白了男孩的处境,带着这样一身血,他注定是所有人眼中的猪物。她一下子明白早先男孩不要命一样跑,他这么一个孩子只会被人关起来取血,变成一个盛着让所有人觊觎的鲜血的容器。此时她也终于明白这孩子格外的苍白,是长久不见天日的白。 随着顾茴尝到口中血的味道,她瞬间接收到这一世轮转中陆湛的故事。 这一世的陆湛生在一个不大的村子,无父无母跟着刻薄的叔婶过日子。在他六岁之前,他要担心的只是吃不饱饭做不好事会挨打。可一切在他六岁那年变了,那一年先是旱后又遭虫害,所有人都吃不饱,叔婶家的那点东西给自家孩子吃还不够,轮到陆湛的,只有一碗能照出人影的汤水。可就是这样,他还要看着下面的弟妹,还要帮着大人做活。 这一天又饿又累的陆湛一下子跌倒趴在了叔叔家的耙子上,血流在了旁边干掉的草木上。本来全家谁都没当回事,任由他自己抓一把土撒在伤口上也就过去了。可是第二天起来,陆湛血洒的那株枯草却绿意盎然还结了草籽。在这个旱得一点绿色都看不到的日子里,这一片绿可把这家人惊坏了。 很快叔叔婶婶就想到了陆湛的血上,他们的眼睛都绿了。果然,靠着陆湛的血他们的庄稼不仅长了出来,还长得格外快。 可这样的事情哪里瞒得住人,先是村子里其他人动了心思,后来惊动了江湖上的人。陆湛先被魔教抢走,后来又被一个大门派抢走。不管魔教还是正道门派,当看到陆湛血液的神奇作用的时候,都红了眼。他的血,不仅可以让人百毒不侵,还可以延年益寿。他们在他身上疯狂地做着各种试验,企图从他的血中发现长生的秘密。 为什么不呢?对于权势者来说,长生是多么大的诱惑啊。随着陆湛长大,他开始想逃出去,但每一次出逃,都意味着更重的惩罚,意味着对方会把他装进更逼仄的笼子。他们太怕他跑了,更怕暗中不断出现的各路抢夺他的人,甚至一度小小的陆湛被装在笼子里,放在掌门卧室的桌子上,就那样过了三个月。 道受各种非人的折磨,陆湛从来没有放弃过逃跑,这似乎是他唯一的念头,逃,不顾一切地逃出去。打得再敢,他还是要跑。终于不知多少次失败后,这一次陆湛跑了出来,不仅跑出了那个山庄,还跑进了一片新的山林。 在原本的故事中,这是陆湛一生跑得最远的一次,他还是被捉了回去。他们自然不舍得让陆湛死,可是人呢,残忍起来,有的是法子让另一个人生不如死。 后来,陆湛又不知跑了多少回,随着他长大,获得他的人需要更多法子彻底控制他。再次被捉住的陆遇第一次萌生死志未成的时候,那些夺到他的人,开始不仅怕他跑,还怕他死。可如何能阻止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活下来呢?从此,他余生都被关在了笼子里,后来被拔掉了指甲,最后被拔掉了牙齿,他们要杜绝一切能求死的途径。 就像少年的陆湛一心想跑一样,青年的陆湛一心求死。终于在二十四岁那年做到了,这一世的陆湛在二十四岁的时候,终于做到,能够死了。他是笑着的,唯一的遗憾是,从十四岁被捉回来那年,他再也没有见过天空。他本想等着再见一次天空再死的,只是,真的等不了了。 看完这一世陆湛短暂一生的顾,整个人都是抖的,直到听到身旁少年那声怯怯的:仙子?”顾茴才注意到自己落在少年肩头的手捏得太紧,只怕捏疼了眼前这个孩子。 她努力想对眼前怯怯的男孩笑一笑,却发现自己这次怎么都笑不出。她蹲在男孩面前,轻轻抚了抚他的肩膀,又帮少年捋一捋微湿的发,扯了扯他已经很平整的衣服,一字一句道:“就在这里,等着我,看我——杀人。” 鸿蒙一顾 第78节 说完问他:“怕不怕?” 顾茴的眸子清澈如许,再次陆湛感知到她最细致的情绪,她心疼他。她是比水还干净的人,陆湛怎么会怕。第一次,陆湛摇了摇头,说不怕。 顾茴再次摸了摸他的头顶,抽出腰间碧水剑,至柔的剑一下子变作至刚,直接出鞘,闪着森森寒光。顾茴持剑往山下去了,转身的瞬间,顾茴周身激荡着杀意,碧水剑发出鸣响。 山上的少年始终看着这个来救他的仙子,他一手死死扯住自己身上挂着的水囊带子,另一手握着温热的包子,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仙子飞一样到了山下。 他听不见山下人说了什么,只觉心一提,就看到那些人围住了仙子。然后,第一次,这一世的陆湛见到了顾茴手中出鞘的剑,他还没来得及担心,就见剑光一闪,那些围住顾茴的人纷纷倒了下去。 那些在他面前猛兽一样可怕的人,在顾茴和她的剑前如此不堪一击。 山上看着的陆湛不觉向前,看到山下人的剑如落英缤纷,明明是杀人的剑,却美得惊心动魄。 当顾茴持剑再次上山的时候,她剑尖的血还没干。陆湛遥遥看着,-个恍若天人的仙子,持着一把滴血的剑,向他走来。 这一幕,永远留在他的心中。他知道,从这一天开始,他不幸的-生都将改变。 顾茴来到他面前,摸了摸依然还在发愣只有两眼晶亮的男孩子的头,带着他朝山的更深处走去。 静谧的山林里有两人的说话声。 “想学剑吗?” “想。” “从今天起,你叫我姐姐,我教你剑。” “姐姐。”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我姓陆。” “以后你就叫陆湛。” “好,我以后都叫陆湛。” “我要让你变成最强的人。”即使身怀异宝,也再无人敢觊觎。 “好,最强的。 第66章 江湖中总是不太平的。 例如先还好好做着剑南山庄大小姐和小少爷的两个人,眼下却如仓皇的老鼠东躲西藏,只能躲在黑夜的山林子里,看着剑南山庄方向,眼前依然是那日冲天的火光。 曾经的少爷小姐,这会儿已是衣衫褴褛,为了护住弟弟,这位不过十六岁的大小姐半张脸都被烧毁了。能逃出来已经是侥幸,他们的母亲为了救他们,已经死在了漫天大火里,而他们的父亲还没来得及再跟妻儿说一句话,便已经被来人削掉了脑袋。 起因就是他们南家传家的剑谱,如今这本被人觊觎的创谱就藏在毁掉半边脸的大小姐怀中,她紧紧抱着才六岁的幼弟瑟瑟发抖。随着剑南山庄倒了,曾经的亲旧一下子都没了。好的呢摆摆手给姐弟俩一个包袱让他们快跑吧,还有狼心狗肺的这边刚收留那边已经给人递了消息,要不是做姐姐的机灵,这时候两人恐怕也早已是死人了。 江湖中就是这样,风波与血腥,掠夺与恩仇。那话本子里这时候该有奇遇的,一朝得遇贵人,十年报仇不晚。可惜生活不是话本子,这样的一对姐弟怀揣着被人凯觎的剑谱,根本寸步难行。好在这十年来,走到绝路的人都有了扳回一局的机会——与魔鬼签契约。 姐姐搂紧弟弟,看着东南方向,那里有座山,山上本来是江湖最邪恶的魔教。十年前魔教教主被杀,魔教被剿灭,魔教前被人加了个仙字,一夜之间,魔教变成仙魔教。 据说主事的是一对格外凶残的姐弟,十年来已经成为江湖赫赫有名的魔女和魔头。他们给所有绝路人一个机会,一条生路,条件就是你要把命卖给他们。 姐弟俩要去的就是这座山。去这座被整个江湖忌惮的山,去寻那两个从未有人见过他们真容的凶残姐弟,对于无路可走的人来说,与魔鬼交易,就是最好的出路。 “我们会活下来,终有一天我们会杀了那些人,为爹娘报仇!”女孩声音恨颤,愈发抱紧怀中幼弟。活下来,报仇,这就是姐弟俩今后的宿命。他们早已一无所有,姐弟俩唯有这两条朝不保夕的命和一本随时会让他们没命的剑谱。因此那山再可怖,山上那对姐弟再恐怖残暴,他们也要去试一试。这对魔头姐弟俩恶名昭彰,但他们一诺千金,童叟无欺。 姐弟两人这一路连破庙都不敢停留,不管是风还是雨,两人都只敢在山林里,有时候能找到一个山洞容身,有时候就找一棵叶子浓密的树底下相护偎靠着休息,然后赶路。遇到过蛇,遇到过狼,可好在,他们没有遇到人。如今满工湖都在找南家姐弟,都在打着南家剑谱的算盘。遇到人,他们必死无疑。 两人终于到达了那座让江湖人谈之色变的仙魔山,姐姐背着病得奄奄一息的弟弟,哭了又笑,到了,他们终于活着到了。这座江湖人眼中的恶魔之地,却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听说无论贵贱,只要你肯献上自己的生命,他们都会给你活路。姐姐舔了舔干裂的唇,抹了抹没有泪的眼睛,尽管此时她整个人都跟鬼一样,她也顾不得了,她要上山,她甚至都顾不上要求报仇了,她想问一问用她的命能不能保住弟弟的命。她弟弟,快要死了。 雪落了下来,女孩脚上却连双鞋都没有,她的脚底早已结满了厚重粗糙的茧,还是扛不住这个冬天的冷,清烂着。可是她好像全无所觉,背着自己气息渐渐微弱的弟弟,拼命在山道上爬着,向着山顶的仙魔教。 背后的弟弟微弱的声音喊姐姐,说冷,说他想睡了。他一直很乖,很听姐姐的话,姐姐说不要睡,他就一直努力睁着眼不睡。可他真的太困了,他想跟姐姐说,他就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姐姐一边爬着一边一遍遍喊着弟弟的名字,“别睡,咱们到了,马上就到了。” 越来越微弱的声音:“到哪里了?……是到家了吗?”他好想家啊,姐姐总说就好了,就到了,可家总也走不到。这次,真的要到了吗? 姐姐一滞,滑了一跤,磕到了嘴唇,早就干裂的嘴唇都是血,她爬起来继续背着弟弟往前往上,哽咽着:“阿旭,就要到家了,不要睡,咱们就要到家了……” “别睡……听话,你最听姐姐的话了,别睡好吗……” 雪纷纷落下,女孩一刻都不敢停,可她身后的弟弟已经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了。但她不能停呀,她一旦停下,也许再也爬不到了。 “阿旭,到了就好了……阿姐还有命,你会活,好好的,活…” 她终于见到仙魔教的人,这些人似乎对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对她此时的惨状没有任何意外,只跟她确定了一句知不知道规矩,就把她直接带入了正殿中。 正殿中铺着大理石,光可鉴人。燃着百合香,烧着红螺炭,温暖警香,暖得让人想哭。姐姐见到了那个传说中凶残的魔女,这次魔女没有戴那枚银制面具,让这个姐姐怎么都没法把眼前人与魔女划上等号。 对面人太年轻,也太美好,灿如春华,姣如秋月。抬眸看过来,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如一汪水。 姐姐慌慌解下身后的弟弟,却发现弟弟气息已经微弱不可闻,她早已干枯的眼睛再次流出了混着血的泪,顺着她坑洼不平的脸纵横留下,她抱着弟弟肺行向前,“仙子,我有命!救我弟弟!我有命,仙子! 她哀求地看着上方仙人一样的女孩。 顾茴俯身低头,看着男孩已青白的小脸,“如果死了,我也救不了。”即使有灵力,也只能救活人,救不了死人的。本不敢冒犯这样天人一样人物的南月,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了,抱着弟抓住了顾茴的衣裙,“仙子救命!仙子!” 顾茴伸手抵住了她要叩下的头,另一手落在男孩鼻下轻叹,轻声道:能救我自然会要你们的命,你什么也不欠我。不能救你磕头也没用,我可不会再磕回去还给你。”磕了也是白磕。 姐姐巴巴望着,直到看到身前人点了点头,她才放心地晕了过去。 顾茴一边用灵力稳住了男孩状态,一边吩咐人把姐姐安顿下去。她刚要俯身抱起男孩,一只修长的手就已先她一步把男孩子抱在了身前。 是闻讯匆匆赶来的陆湛,他本在练剑,身上黑色的练功服还没有换下,一听又有人上山放下剑就赶来了。此时二十四岁的陆湛已经比顾茴高出一头,两人离得近,顾茴抬头去看他。一晃十年,少年长大了,长成了她记忆中的模样,只虽是一模一样的脸,但到底与幽王陆湛还是很不同的。 他更安静,是如玉无双的公子。不像幽王,即使笑着,也透着苍白和淡淡的阴郁。 只见他额间微汗,显然来得匆忙。 顾茴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回了句:不行,你的血对他没用。说完就转身往前走,让陆湛带人跟上。顾茴一转身,青年的眸子就沉了沉,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看着前方女子的背影,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直到把男孩送入顾堃的房间,门关上了,陆湛的脸才沉了下来。离开房门几步,抚着走廊雕花门框,看外面纷纷扬的大雪。他早已发现姐姐的灵力越来越少,每救一个人都是一次巨大的消耗。可能姐姐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从来不怕冷的姐姐,这两年开始怕冷了。 安静的年轻人心中仿佛有个滴漏,日日夜夜都在滴着数着,让他常常睡不着,常常恐慌。他怕,哪一天睁开眼,姐姐就离开了,就像她突然出现一样。 仙魔山上已经有了很多人,他们有的在练功,有的在山下做生意,有的在帮管事的管理山庄。每一个人,都是跟姐姐签了契约的人,他们的命都属于他。姐姐用她那神奇的力量,在他们每个人身上下了生死契,他是契主。姐姐利用他血液的力量连接了他们的生命,他可以单凭催动血液力量,主他们生死。 姐姐说,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他。独木难支,他的血所代表的长寿乃至长生的梦,让他注定永远被凯觎。能护住他的,除了他不断变强,还需要足够多的人支撑他,对抗外面的野心。姐姐说,她不信人心,人心会变,不管是利益还是时间,都可能改变人心。唯有如此,这些聚拢在仙魔山的人才不会背叛他。 十年来,她教他武功,教他剑,让他变强,成为武林最强的。 她不断与绝境中的人签下契约,救他们的命,给他们活路,让他们护卫他。 陆湛看着门外纷纷扬的雪,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早晚会离开他。 陆湛身后的那扇门闭了多久,陆湛就这样对着廊外的雪看了多久。直到身后开门声响起,陆湛才注意到天色已暗,山上的老苍头正在廊下点灯,晕黄灯光下,雪依然纷纷扬扬,似乎不会停息,没有尽头。 这次,姐姐花的时间更久。这说明这一命更难救,也说明姐姐自身力量更淡薄了。 随着门响陆浪转身瞬间,他已把所有这些情绪和想法都压了下去,看到顾茴就是一个安静恬淡的笑容,如常询问了里面孩子的情况。 顾茴对他笑了笑:“我的本事,你还不放心?” 陆湛也跟着轻轻一笑,垂头的时候却咬了牙根。他注意到,这次出来,顾茴面色更苍白了一些,黯淡的灯光都挡不住。廊中渐起的灯光把偶尔经过的人的影子投在廊上,陆湛微微垂头跟在顾茴身后,他早就注意到他的姐姐没有影子。 曾经在那个遇到姐姐的山上,他看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空无一物的手里变出包子和水囊,陆湛是又惊又喜的,上天真的派了一个仙子来救他!真的仙子。 可如今,走在身后的陆湛微微抬头,看着前面款款而行的女孩,十年过去了,他长高了,长大了,她还是那日模样,十年光阴在她身上没有带来一点变化。她没有影子。 这些都是她不是此间人的明证,而这些曾经让陆湛欣喜若狂的明证,如今只让他惶恐。 他是此间人啊。他永远,成不了仙人,离不开此间。 陆浣随着顾茴来到了她喜欢的那处暖阁,暖阁香炉里已经点上了百合香,即使悬在窗格上的帘子已被人卷了上去,露出外面的夜色和纷纷大雪,但整个暖阁里依然是温暖的。就见顾茴舒服地坐了下来,靠着榻上乌木小炕桌托腮看着窗外的雪。 她突然道,“你去,把你的剑再给我看一遍。” 陆湛闻言立即乖顺来到窗外雪中,把他的剑练给窗内暖阁里的人看。 院中廊下捧着巾帕铜盒的丫头,连同来后院点灯的仆役都站住脚看呆了。仙魔山上就是丫头仆役,也都是身怀武艺的,都是或被追杀走投入路或是身负血海深仇上山的,除了完成他们承担的工们作,隐女还会有点他们可以以大,山上每个人都从来是割练个城。随便拿出一个,都是武林好手。戴女只救命,不会为你报仇,可她会让你变强,直到有一天你能亲自报仇。 雪中一身黑衣的男子,剑光照空若游龙,一剑可当百万师。 匆匆赶来看弟弟的南家姐姐都看愣了,她出身剑道世家,从小耳濡目染,不知见过多少人的剑,可这一刻她依然深受震撼。原来江湖最好的剑不在江湖,在仙魔山呀。 暖阁里的顾茴却微微壁了眉,她的手忍不住敲了敲身旁炕桌,窗外练剑的人停了,如此寒天他的额间再次落了汗,隔着窗向顾茴一揖,转入后面先去沐浴换衣了。 陆湛再进来的时候已经换过家常衣裳,换去练功的黑衣,宽松的月白色衣袍更衬得长成的公子如玉温润。他站在榻前垂首不语,乖乖等着顾茴说话。@无限好文,尽在 顾茴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顾茴真的是纳了闷了!眼前这人是她从孩子看着长大的,她对他的天资实力再清楚不过,尤其他可是鸿蒙之子。再是封印神格入轮回,再使劲往下按,陆湛的资质都是逆天的。这孩子也确实如此,刚一上手教,她就十分确定这一点。别人一辈子学不了到不了的境界,七年,七年眼前这人就做到了。 可就从七年前,他的创就停在那了!就差那么一点,他的剑道就圆满了,他就必然成为这方世界的最强者。可就是差那么一点,这一差,就停了三年…… 顾茴简直把毕生能启发人的本事都使出来了,眼前人的剑没突破那一点,倒是让顾茴指点人的本事突飞猛进,整个仙魔山的人都是飞一般进步…… 她本该七年前就助这一世的陆湛渡劫圆满,她该离开的。 顾茴借着暖阁里的烛光仔仔细细打最这个人,心道也不知幽王陆鸿恳看到自己这一世用三年都突破不了那一点会是什么感受。他那个人,一向骄傲自负,等他最后一世开启神格,大约也并不愿意再想起这一世这个——,你当然不能说他笨拙,二十四岁就已可算登峰造极的使剑人,任谁说都不能用笨拙。 但,顾茴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得看跟谁比啊,跟他那个本命的自己比,何止笨拙…… 顾茴要不是记着陆湛以后什么都会想起来,她简直想拿着炕桌上的茶杯敲一敲他卡住了的脑子!顾茴看了一眼手边那个白瓷小茶碗,又看了一眼眼前人。暗道,冷静,也许是从孩子看大的原因,她总无法把这个人当陆湛来看,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 烛光爆开一个烛花,始终安静垂首站着的年轻人这才微微拾肆看着对面打量他的人,轻轻喊了声:“姐姐。” 顾茴起身,让他坐下,“看着。” 说着抖落身上盖毯,持剑飞身出了窗,她这日大红衣衫在雪中翻飞,她整个人都是柔,但她手中的剑却如雷霆警世间,如江海凝青光。 随着剑势一转,她的剑似乎也温柔起来,可此时廊下旁观的人却连呼吸都忘了,明明美得动人心魄,却又处处杀机逼人,任何一势都可用来晁人命。看不懂的人只觉得美得惊人,看得懂的人只觉得喘不过气的骇人。人间真的有这样的剑,这样的剑一出,谁还能有活路! 暖阁内的月白衣袍青年,该是最能看懂的人,可他只觉灯下人美若晚霞秋月。 雪如桃花落下,而每一朵看似桃花的雪片都可以变作杀机。雪花纷纷中,顾收剑,上前一步,攀着窗棂探头向内问道:“悟到了吗?”修真界中吕岩就从她的剑中悟道,还不止一次,这人资质可比吕岩又高出不知多少。 暖阁内青年被窗外人那双乌黑的眸子看得心砰砰跳,他不觉低了头,语气低弱:姐姐,我笨…… 顾茴一着急,猛得一抬头撞到了卷上去的帘子,帘子上的雪一下子落到了她脖颈里,凉得她哎呦一声一个激灵,这才觉得冷极了。 窗内青年早过来一边拿衣袖给她擦着头上脸上脖间的雪,一边把大氅抖开披在她身上,推她赶紧往旁边去沐浴换衣。 看呆了的几个丫头也赶紧上前,簇拥着顾茴往旁边浴房去了。窗前又静了下来,窗内青年看着她们一个转弯消失在雪中,小心得把从顾茴头上颈间散落的雪收拢,可即使他能趁着它们化前收拢在杯中,它们还是化在了杯子里。青年人垂着头,看着杯子中很快化掉的碎雪,低声道,“我明白了,你就要走了……” 大雪纷纷,万物静默无声。 鸿蒙一顾 第79节 十年了,顾茴在此间滞留的时间已经太多了,她能感觉到来自父神的催促。她能陪着他长大,能帮助他渡过劫难,可她是不可能在此生陪着他一直往下走的,将来的路终要他一人前行。 可是不突破那一点,顾茴始终不放心。只有圆融,才能没有破绽。而对于一个被所有江湖高手觊觎的人来说,任何一点微小的破绽都是致命的。 顾茴查遍了书册,想尽了法子,她不知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她想,也许跟陆湛在此间的遭遇有关。他这一世十四岁之前的遭遇,即使是顾茴都无法回顾,很多画面她都不忍看。这样的遭际,很难说让他这个人受到了怎样的挫伤,说不得就伤到了泥丸宫了呢。 还有什么是她能为他做的?这些日子顾茴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随着最后期限越来越近,她发现自己焦虑得很,逼这人练剑逼得越发很了些。事后顾茴总是自思,他毕竟是凡人之体,她的好些要求就是对修真界的子弟来说也是高了些。但无论她要求多严格,无论她定下的目标多苦多难,这个话少的年轻人总是能默默做到。只是,始终差一点。 随着时间的推移,顾茴灵力越发单薄,越来越容易觉得冷和倦怠了。这日陪陆湛练完剑后,顾茴回到暖阁望着窗外已有昏昏欲睡之感,她听到身边总是沉默居多的年轻人问她: “姐姐为何这么喜欢这处?” 顾茴撑着额头看着窗外,努力睁开半闺的眼,总觉得这个位置,这个角度,看到的东西,特别熟悉。不管是院中纷扬的雪,还是那一角露出的寒梅,都让顾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顾茴这样想着,慢慢合眼小睡了过去,睡过去前她看着外面大雪还在想:还有什么是她能做的……快点想到呀,要再快点。 直到这时榻边一直看着窗外的年轻人才转头看向榻上人,拥着锦被,阖目睡着,即使是睡着,也依然轻蹙眉头。他轻轻靠近,蹲下身看着她,然后抬手,点了她的大穴。 榻上人撑着额头的手一松,落入年轻人的怀里。 十年来,他无数次尝试点过她的大穴,这是第一次成功。陆湛轻轻抱着怀中人,茫然帮她拉好身上锦被,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面庞,苍白得几乎快要透明了一样。 她是天上仙人,仙人哪里是能被点中大穴的。 可今天,他成功了。 陆湛着着她的自光,都是悲伤。一个衰弱的天人,会发生什么呢?天人也会死吗?他曾故作不经意问过,她说,当然,陨落的神可不要太多。何止会死,天生天长的神都快死绝了。他也曾追问过,天人不都长生吗?她说自然,只是长生路漫漫,不知遇到什么坟儿就死了。能量越大,反噬越大,天道规则如此。 陆湛拾手,他右腕上都已是陈年旧伤,陆湛破开手腕血管,靠近她的唇边,把腕部流出的鲜红的血逼进她的唇里。 不管是重伤濒死的人,还是衰朽久病的老人,只要他的血一入口,苍白枯黄的面色就会立即红润,次次如此。 可是他的血,却只是染红了她柔软的唇,没有让她苍白的面容有分毫好转。陆湛绝望地隔着锦被抱着怀里人,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几乎想落泪。让世人求之若狂的血,对她没有用。他是凡人,再贵重的血,都帮不了一个仙子。 可陆湛终究没有落泪,只因她说过,不要哭。她说不要让别人觉察到你的软弱,别人会顺着你的软弱摸到你的软肋。 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他在这个疯狂的世道,好好活下去,能永远自由,永远得见天空。 他留了她十年,却不能再留下去了。一个凡人对仙人的世界一无所知,他怕自己的强留,成为她长生途中那个困住她的坎儿。 这天顾茴醒来已经是夜幕掌灯,她揉了揉额角,心道越来越不好了,睡得越来越久了。这时突然听前边有人轻敲窗棂,顾茴抬头看到窗外的年轻人,灯下年轻人笑得格外好看,他说:姐姐,给你看我的剑。” 顾茴点了点头,拥着锦被看着,然后她慢慢坐直了身子,最后直接掀开被子来到了窗前。 一场剑舞,满庭寂静。 顾茴笑了,“你悟了。”他的剑道圆融无亏了。 陆湛看着顾萆脸上苔白的笑容,努力想笑,却只是翘了翘嘴角,作出高兴的样子附和姐姐,可他发现自己声音都是哽咽,遂只是笑着点头。 这晚夜间,陆湛突然醒来,跳下床就往顾茴房间奔。 他梦到她走了! 陆湛只是胡乱抓了一件外袍,甚至连靴子都忘了套上,就这样踩过积雪,跑过游廊,奔到了顾茴房门外。他拍着门喊姐姐,看到门内有灯火亮起,陆湛提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去,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全靠扶住门框才站稳了。 顾茴开了门,看到陆湛第一眼就拿了剑:“又有不长眼的狗贼来山上?” 高大的年轻人一下子按住了姐姐的剑,不好意思笑了:“没有!是我,是我…又做了噩梦。”刚刚来到顾茴身边那两年,陆湛几乎夜夜都会噩梦,梦到这一切都是假的,没有仙子,没有姐姐,没有家,他在那个山里就被人捉了回去。 顾茴听到这话放了剑,忍不住笑了,她抬手想像对方还是少年时那样安抚他,却发现这人已经高到她需要轻轻踏。这一刻顾茴真正意识到,他确实长大了,不是那个孤苦的孩子了,她该放心了。他的剑已圆融,他已是这个江湖最强大的,她可以走了。 第二日,陆湛到暖阁-看到顾茴样子就白了脸,她换回了当年的那件翠色衣裳。顾茴抬头看过来,陆湛努力想笑,可是却不成功,他垂头装作无事一样往榻沿坐了。 他听到旁边人说:你已学成,我也该去继续我必须完成的事了。 陆湛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看着榻上桌案,过了好一会儿才好像混不在意一样问: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我的事儿棘手得很,要许久许久的。”说着顾茴看着眼前这个她从十四岁看到二十四的年轻人,我走后也不要怕,你已是这方世界最强的,以后都无需惧怕任何人。”顾茴把自己用此间最后灵力凝聚的一个法器放在了陆湛手里,低声道:“如真有一-日,你觉不敌,就可以用它。它名同归。”顾茴知道陆湛最大的恐惧就是重新被捉回笼子,如果真有那日,真的会有她预料不到的局面出现,那么陆湛也可以释放同归,与敌人同归于尽。 陆湛愣愣接过这枚小小的法器,带着她身上才有的淡淡薜荔清香,落在他的掌心,圆润温热,化甚至忘了合拢手,只是傻傻地这么托着它。看得顾茴又觉想笑,又觉心酸,大约是因为看着他长大,顾茴对眼前这人总是有那么多不放心,不仅为他的生操碎了心,也为他的死用尽了最后的能量。 她抬手从陆湛掌心重新把这圆润如玉的小小法器拎起来, 法器坠在一圈黑绳上,顾茴轻声 道:“别小看这小小黑绳,将来这房子塌了,这绳子都不会断。”说着把这玉坠一样的法器系在了陆湛颈间,像他十四岁那年一样轻轻抚了抚他的发。 “走了。”顾茴起身,说走就走。最后的时刻已到,一刻也拖延不得了。 她听到身后那个年轻人问她:“姐姐,还能见吗?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很是平静安稳。 “会再见的。”在遥远的未来,他们会再见。那时他再睁开眼,轮回种种,都是浮生若梦。 “好,姐姐慢走啊。”年轻人的声音很轻松。 顾茴没有回头。 她走出这间总让她觉得到过的暖阁,走过这个让她觉得似曾相识的庭院,走出了仙魔山庄的大门。 暖阁内始终安静的青年人整个都在抖,他突然拔足往外跑,他突然想他怎么那么傻,装什么若无其事,说什么让她放心,她放心了,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后悔了,他不想让她放心,他拔足跑出暖阁,跑过庭院,穿过仙魔山庄,最后冲出了大门。 可是,大门外,除了打扫山道的山庄人,哪里有她的影子呐。 那么长的山道,普通人这时候最多也就走上那么短短一程,可他已经连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她离开了。 陆湛站在山门看到了无限远的地方,却再也看不到她了。 可是他没有任何反应,没有跌倒,没有颤抖,没有泪。他只是平静地走进大门,走进庭院,然后站在那里似乎在想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他想到了,他练了剑,还没有沐浴呢。对,还没有沐浴。 他走进浴房,沉入浴池之中。 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他,他沉在水底,呜咽出声。而当年轻人再次从水面下露出面目时,除了顺着脸庞淌下的淋漓的水,似乎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白驹过隙,-晃就是十年又十年。 有一对祖孙远远从仙魔山下经过,小童问爷爷: “那里就是仙魔山?' 仙魔山无人不知,二十年前,虎视眈眈的人探得魔女不在后,曾前仆后继上仙魔山,也有说除魔的,也有明说就是为了魔血的。但无论说什么的,都是有去无回。大批大批的人去了,大批大批的人死了。 好些人别说见到魔头,就是连仙魔山那对守山的姐弟都越不过。那对姐弟,--个如地狱里爬出来的鬼,叫南月,一个如人间风流清隽公子哥,叫南旭。却是如出一辙的狠辣,见血封喉,不容任何人越轨一步。 唯一见到魔头的那次,没有人看清魔头的脸,便都化作魔头剑下鬼。 从此,仙魔山再次恢复了平静,再次成了江湖人的禁地。 魔头真那么厉害?”小童问。 “据说他的剑,没有破绽。”一个没有破绽的最强者,是杀不死的。 小童忍不住靠近了爷爷,“他会突然出来杀人吗?” 爷爷拍了拍孙子的头,“只要人不扰他,他就不杀人。据说,他一一” “他什么?”小童抬头问爷爷,对于魔头的一切孩子是又怕又想知道。 “他一直在等一个人。 那个人也许会来,也许再也不会来了。 第67章 夏日炎炎,街头挑担卖浆的小贩都找树下借点阴凉,只不时喊一声“饮子浆水,一碗去暑 气!奈何天热,别说客人,尘土飞扬的街头连行人都没有。小贩忍不住嘟囔人呢,就是再热,也没有说一个人都没有的。贵人怕热,怎的今天周边庄上村里的人也不见一个。有人看不下去,提醒道:“我告诉你个好卖处!你去报恩寺山脚下等着,佛子讲法一散,准保你这两桶饮子没一会儿就空了!” 小贩扇风的手一住,不太相信道:“这样热天,还有人去听庙里听法?” 说话的人见自己好意这小贩反先质疑,一瞪眼道:不信你就在这里白等着!那是一般人说法嘛,那可是报国寺的佛子!我家里老娘和媳妇一早就都去了,要不是有事,我也去了,见不着我没人告诉你,看你今天一天也甭想卖出一碗饮子! 说着还不满加了一句:“一看就不是附近村人,如今不光城里就是周边村子,谁不知道佛子,谁不盼着佛子的法会!” 小贩赶紧点头作揖的道谢,虽还是半信半疑,但也挑着担子往报恩寺去了。看着安静的山道,他索性挑着担子往庙里走,最后走到了佛子讲法的大殿。 烈日当空,佛子安稳的声音却好似一泓泉水,从人心头流过,让人躁动的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这小贩先还只想看看是不是真有人,还没来得及欢喜这坐了满殿的人,自己就听佛子讲法听住了。慢慢靠着担,站在门口人群中,也变成了听佛法的众人中的一个。 今日佛子讲法,京城内外上至达官贵妇,下至贩夫走卒老媪村妇,挤满了报恩寺大殿内外。 好多人最先与其说是来听法的,不如说是来看这年轻俊俏的佛子的。此时民间诸多说法者,佛法不过是其中新兴的一支,并未深入民心。但自打大报恩寺出了这位年轻俊逸的白袍佛子,就是对佛法不感兴趣的,每逢法会,也都如同赶集一样,呼亲结友向着报恩寺来了。用那些村中妇人的说法,“那能不去看看?说是再想不到能有恁俊的人!那咱非得去看看这到底得多俊,连离咱们这老远村子都有人去瞧过了!” 每每开始总是闹腾嬉笑,但一旦佛子开始说法,下面总会越来越安静,不管怀抱什么目的来的,最后都会彻底被佛子所讲之法打动。如此,自从佛子第一次开坛讲法至今两年时间,这一方土地上,信佛者越来越多,佛教信仰越来越笃。 而佛子更是成为所有听过他讲法的人心中的大师,尽管他才二十岁。可是,他却可以让人忘记他的年纪,忘记他过于俊秀的长相。年轻的佛子沉静庄严,只是从人群走过,那些先还挤眉弄眼只想见一见佛子到底多俊的妇人,便已在信中升起敬重。早先还有大胆的人冲着佛子嬉闹,可佛子并不说别的,只是拿那双浅淡安静的眼睛看下来,所有人便都安静了,总觉得佛子看得就是自己。 无论前来听法请教的是贵是贱,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佛子都是同样的态度:安静专注地看着你,听你的疑问,然后用来人可以听明白的话语把佛法的道理慢慢讲来。即使是面对其他教派尖锐的挑战乃至挑衅,佛子也依然是这样的态度,不急不躁,不卑不亢,对方说他就认真听,对方问,他就认真答,永远如此。 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佛子,无论严寒酷暑,都愿意来佛子法会,越来越信服佛子所宣扬之法。 这日佛子讲法后回到自己的院落,日头已经西沉,晚霞满天。佛子在院门口抬头看了好久,这样灿烂美极的晚霞,佛子也是第一次见到。后来佛子常常想起这一天,想起这一日的晚霞,霞光满天,原来昭示的是一场遇见。一场无比重要,无比灿烂的遇见。 佛子推开院门,随着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整个院落呈现。院中一棵两人合抱的菩提树,年岁比这个寺庙比这个王朝还久,没有人知道这棵菩提树到底是什么时候何人栽种,如果说起来,也知道它自来就有,甚至有擅算的游方道人信誓旦旦说它来自上古。 所有人都知道的是,这棵菩提一度好似快要枯死,直到佛子来到报国寺,它才再度焕发生机。好像,这株菩提之所以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待佛子。这也是坊间传的纷纷扬扬热闹闹的佳话,用以佐证佛子果然不凡。 菩提树后,厢房窗边对着一丛芭蕉几竿翠竹,给夏日小院添了不少阴凉之意。 突然,佛子厢房内半支着的窗棂被人从里面推开。 佛子抬头,就见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翠色衣裳,连同头上双髻垂下的翠色丝绦,飘逸非常,在这个一丝风也没有的夏日,她却衣带当风,轻轻飘动,不似此间人。 佛子静静看着,抬手施礼,不动如山,静默不语。 谁知窗内女孩丝毫不觉自己不妥,一看到佛子立即挥手,很是热情:讲完法了?你可回来了,我等了好久! 佛子依然安静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波动。 “快进来呀!毒日头虽然下去了,地上可都是热气,别给晒坏了!”顾茴心道,这世你也是凡人一个,她得爱惜着些。别劫难还没来,她来了,反把人给晒坏了。 佛子这才开口,又是一礼:“施主。” 对面人立即道:“施主太见外了,叫我仙女吧。” 佛子一愣,浅浅眸子依然安静如水,明明看到这样古怪的一个人,却同看到院中寻常的芭蕉翠竹一样,淡声道:“施主进错了门,寻错了人。” 谁知对面人灿然一笑:“仙女我要进的就是你的门,要寻的就是你这个人!”说着半个身子都快探出窗,“佛子,我此来,为助你渡劫,你的劫未过,我是不会离开的。” 女孩在窗内笑得快活,佛子在窗外菩提树影下安然站着,院中菩提树叶轻轻动,可芭蕉翠竹却纹丝未动,灿烂的晚霞铺满半个院落。 窗外佛子看天,窗内女孩看佛子。 鸿蒙一顾 第80节 直到一个沙弥来给佛子送汤水,带笑问佛子怎么不进屋,说着帮佛子开了门,放了盛着汤水的食盒,行了礼,如往常一样离开了小院。 直到这时,佛子看向窗内那个看着他笑得灿烂的女孩,才颤动了睫毛。 他听到窗内人说:“惊不惊喜?我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小仙女!”别人可看不到她!来到陆湛身为佛子的这一世,顾堃是很惊喜的,此间是凡世,可庭院内那棵菩提树却有灵力,还是他们巫山的灵力!这可着实把顾茴惊喜坏了,这里怎会有棵他们巫山的菩提树呢,顾茴绕着菩提转了好几圈,百思不得其解,也就不解了,进了佛子厢房,等佛子来办正事才是要紧。 他们巫山的一草一木,无论在旁人眼里多么古怪,在顾茴都只有安心的。 佛子进了厢房,旁边人已经在案前盘膝坐下,打开了食盒,为他端出了绿豆汤。佛子只顿了顿,就全作看不见这个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从此佛子开启了视若不见的模式,任凭顾茴做什么,说什么,他都只当没有这个人。他如常看书译佛经外出讲法,到了晚间,吹熄蜡烛上榻安寝。 顾面差点都觉得自己施法施得太狠,是不是不光在其他人前隐身了,在佛子面前也隐身了吧… 这晚佛子再次看书译经到三更,吹熄了蜡烛照常安寝。本盘腿坐在桌案旁啃果子的顾茴一愣,过分了!她果子都还没啃完呢,这人就把灯吹了,只剩下她和果子一起傻在黑暗中。 好在有月光入窗,借着月光,顾茴看到旁边榻上侧身而躺的佛子,此时正静静看着她,或者,顾茴想也许佛子是穿过她赏月呢。她真的有些怀疑,佛子佛法深厚,把她直接看作了空。 黑暗中,顾茴的视线对上了佛子安静如水的眼睛,她嘎喧又咬下了一口果子,佛子无动于衷。 顾茴轻轻一抬手,被佛子吹灭的蜡烛又亮了,顾茴啃着果子几乎是有些挑衅地看着这个一直把她当空气的佛子。三个月了,她来了三个月了,除了第一天,佛子一句话都没跟她说。 而她呢,佛子回来读书译经,她不敢打扰,生怕耽误了佛子的功德。佛子外出讲经,她就扎在热烘烘闹嚷嚷的人堆中听人说佛子的闲话。她总得先了解佛子处境,搞明白佛子到底有什么劫,才能知道如何帮助佛子渡劫呀。 她有时候扮作村姑,有时候扮作达官贵人的侍女,就是为了打听消息。为了套近乎,她吃过隔壁村过来的大娘带的卤子,用大娘的话说,是不是比别家都臭,要的就是这个味儿,姑娘多品品就知道了吃着臭,余味香”,还问她好不好,她能说什么,她只能说“好得很”……要不是她反应快,还差点被一个自以为长得风流倜傥以纨绮自居的家伙给拉了手腕,她当时在人群中,不敢公然做什么,最后也只能让他脚底一滑摔到牛粪上…… 说到牛粪,这个世界贵人多用牛车,满大街都是牛粪,好几次她都跟着人群踩了上去,有时候是干的,有时候是热烘烘的… 在外面她得跟人打成一片,搜罗这个世界的各种消息,回到了屋里,还得看佛子冷脸…… 好不容易看到佛子忙完,她拼命上前套近乎,想从佛子这里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对付的人,或者有竞争对手仇家什么的,可是佛子根本不理她。 她都证明自己是仙女了,但佛子面对这么大一个活生生的仙女,愣是跟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有时候顾茴想,但凡他把她当妖呢,就是请过符来贴一贴,她至少也知道佛子是注意到自己了,至少也有方法跟佛子搭上话,她可以按照话本子套路走不打不相识的路线呀。 可任凭她把各种话本子套路走遍,三个月了,夏天都快过完了,眼看着绿油油的菩提叶子都要黄了,她还没跟她要帮助的人搭上话呢… 这晚再次被忽视得彻底的顾茴啃着果子有些生气了,她挑衅地盯着佛子,心想再不行她可要用强了!她亮了烛火,看佛子依然只是安静看着她,没反应。于是顾茴动了动手指,佛子身上盖毯掉落在地,一身白色中衣的佛子依然只是安静看着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两人视线相对了一会儿,就见佛子合眼,他睡了! 顾茴:…… 顾茴能怎么办?她只能起身先把地上盖毯拾起来,给佛子盖好,又把洞开的窗子关了,如今已入初秋,夜间开始凉了。这又不是她那个无法无天的魔尊和幽王,这一世的陆湛不过是个凡夫佛子,风吹吹就坏了。吹坏了他还怎么翻译经文,还怎么弘扬佛法,还怎么建立功德!他这世要不把握机会建立极大功德,怎么脱离这混沌轮回? 顾茴一个神女,几乎都快要骂咧咧了,最后她把蜡烛熄了,自己一个人气呼呼坐在黑暗里,看着躺在榻上睡得安详自如的佛子,冲他那张格外好看的俊脸挥了挥拳头。看着生气,又不能真打,干脆出去爬上菩提树看月亮。她把佛子接触的人查了个遍,也不知佛子的那场大劫到底是什么,又将何时发生。 却不知道屋内她以为睡得正好的佛子,睫毛颤了颤,在黑暗中嘴角翘了翘。 第二日秋阳正好,佛子起身用过素斋漱口净手后,盘坐桌旁翻看经书,准备下午的讲法。这次顾茴也搬来了佛子的经书,开始一本本看了起来。 静谧的厢房,突然有人说话:你真的看到了吗?如清泉流过。 顾茴愣抬头,眨了眨眼,这是——佛子跟她说话?三个月了,她还没来得及使出什么过分手段,就熬到佛子肯跟她说话了?被忽视了太久的顾茴,一时间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惊喜极了,立即点头如捣蒜! 她要让佛子知道,她是真的在认真看书,神女看书就是这么快。 佛子轻声道:“那是你与佛有缘。” 顾茴觉得这就是往她脸上贴金了,她一个执念深重的山鬼,跟佛有什么缘呢,不好意思但如实道:“我与佛从来无缘。”不过顾茴立即双目灼灼看着佛子,情真意切补充道:“不过,我与你有缘。” 佛法高深,她不敢诳语冒犯,不敢冒认与佛法有缘。但她与他有缘,缘分还大着呢。顾茴看着眼前白衣佛子想道,她从见到佛子就觉亲切,这一世佛子模样分明就是陆湛初见她的模样。初上巫山的陆湛,洗去狼狈,着了白袍,就是眼前人。 顾茴的眼睛明明黑白分明,干净澄澈,可此时乌黑的眸子如有一汪秋水,又如有月光落入。 佛子闻言,只顿了顿,没有说话,低了头,重新看手中佛经。 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厢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对面人轻翻书页的声音。佛子从佛经中抬头,看到对面人一手托腮,一手翻动书页,目光随书页转动,看得认真。她乌黑发髻上系着绿色丝带,不时飘动。 佛子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窗外菩提叶安静极了,分明没有风。他静静看着菩提树,然后收回目光,没有再看身前人,只垂目专注看着手中佛经。 佛子出门的时候,外面还是秋日艳阳天,送他出门的顾茴却同时把一柄油纸伞放入他手中。佛子不过看了顾茴一眼,就接过伞,往前殿去了。院门外等候的小沙弥一见佛子出来,忙上前,看到佛子手中油伞一愣,赶紧接了过来,忍不住抬头看天,日头大着呢,也不知佛子为何带伞出门。 谁知两人往前殿的路才走了一半,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先还挂在那里的日头已经被乌云遮盖,雨说下来就下来了,先还是淅淅沥沥,不过几息的工夫就哗啦啦一片。 大报恩寺里不管是僧人还是香客一下子乱了起来,全都抬袖遮头四处往廊檐下跑,且先避过这突来的大雨。 一片慌乱呼喊的人群中,只有佛子和他身边的沙弥撑着油伞,依然是先前安稳的步子,慢慢往大殿行去。同在伞下的小沙弥看着这突然暗下来的天、哗哗落下来的雨,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道:“佛子果然是有先见的。” 却见佛子握着油伞,轻轻摇头,温声道:“我也不知会有这场雨。” “这伞?”小沙弥问,为何佛子偏偏今日带了伞。 他见佛子破颜一笑,如朗月入怀,“是——有人,嘱我带伞。” 人?什么人?佛子独居菩提小院,日常有人也只有他呀?小沙弥先是看佛子笑容看愣了,听了佛子的话更是不明白,一直到佛子收了油纸伞,入了正殿讲坛,小沙弥才好似恍然悟到了什么,阿弥陀佛一声惊叹道:“佛子是遇仙了!是有仙人不忍佛子遇雨,特特现身菩提院,嘱佛子带伞出行呀!”除此,难道还会有其他可能! 今日报国寺来人本就多,先很多苍茫躲雨的人就讶异看着同样行在半道、突然雨落却有伞而行的佛子,此时一听这个说法,都觉太有道理了。如此,关于佛子遇仙的说法一下子传开了。 一场突然的雨和一把油纸伞,这么多亲见的人,让这则传言越说越是离奇,越传越是有鼻子有眼。 要知道在这个通讯有限的时代,佛法传开并不容易,只有真正听过佛子讲法的人,才会为佛法所动。可是不管是上层达官贵人,还是下层市井百姓,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奇闻异事。这样的奇闻,尤其是遇仙这类奇闻,传开却很是容易。 本来佛子就受瞩目,关于佛子的奇闻异事自然更让人有兴趣。这下子有如此多人见证的奇闻,让佛子名声传得更远,神乎其神,再远的地方也有人驾车前来报国寺,想见一见这位遇仙的佛子,听一听佛子讲法。而听过佛子讲法,远道而来的人自然被打动,由此回去更是宣扬佛子和佛法。如此,闻听佛法,已不拘于佛子所在这一地了,越发往四周传了出去。 除了佛法,此时还有很多其他宗教派别,例如这时同样很受推崇的就是其中一个名为福寿教的,宣扬的是信者能增福添寿,能子嗣昌盛,有求必应。主要活动对象是上层贵妇圈子,福寿教教主是几个侯门老夫人的座上宾。他没想到,一个二十岁的佛子,居然在短短两年就动摇了他的地位。 这人很有些奇技淫巧的小手段,制作出很多异象,自称能够沟通天地神灵。在人间富贵已极的人,要求的东西也就只有天地神灵能给与了,因此好些贵人都信奉福寿教。一听到报国寺的佛子居然有仙人送伞,尤其是讲述的人亲眼看到大雨突来众人慌慌一片,只有佛子从容持伞而行的画面,又是那样一个举止庄重、相貌俊逸如仙的佛子,受到的震撼是很大的。再跟别人讲来,更是添油加醋,信誓旦旦,认定了佛子是有仙人罩着的。 哪个贵人不想遇仙?如今眼前就有一个遇仙的佛子,再是由于福寿教先入为主而排斥佛法的贵人,也忍不住动了见一见佛子、听一听佛法的心思。 如此,这些本来只从福寿教那里祈福的贵人们,本就多次听说佛子讲法多好多好,他们是再也坐不住了,也去听佛子讲法了。这一听,当场就有相府里的老封君受佛法开解,感动落泪,要为报恩寺佛祖重塑金身,要舍粥舍米行布施积福德。 就因顾茴那一把伞,佛子宣扬佛法的路一下子顺畅了好多。 转眼到了年下,言家封了印,店铺也下了板子关了店,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过除夕,辞旧迎新。最近一段时间总是车来人往的报恩寺里,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佛子最近不用讲法,就把更多时间花在译佛经上。佛子发现顾茴不仅看书极快,悟性更是极高的,不过短短时日,她就能同自己讨论佛法了,偶尔说出的内容,亦让佛子深思。 这日是除夕,外面冷得很,地面仿佛都被冻住了。菩提小院内同往日一样安静,内中那间厢房烧着炭盆,桌案上摊着书册,搁着笔砚,还有两盏冒着热气的清茶。 佛子执笔安静写着,却早已发现今天的顾茴始终有些心神不宁。他轻轻搁了笔,吹了吹刚刚译成的一卷佛经,猜莫不是天上仙人也过年的,尤其是顾茴这样个少年人,该是喜欢热闹的,却陪自己在这方偏僻小院里待了大半年了。 佛子睫毛颤了颤,虽明知顾堃有神通在身,还是把桌案旁竹编小筐子里的橘子在火盆上烤了烤才递给对面托着腮发愣的顾茴。 顾茴接了橘子好似才回神,忙问:“今天的都写完了?”不然佛子怎么有空搭理她。顾茴倒不是为了过年,而是过年提醒了她已经到此间大半年了,可关于佛子的劫难,她连个影儿还没摸着呢。 看到佛子点头,顾茴心里想着自己的打算,嘴上搭讪问道:“来了这么久,还不知佛子俗家名姓。 俗家名姓?佛子轻声道:“无名无姓。” 怎会?顾茴问。佛子就轻声告诉她自己的来处,出生就被人放在寺庙门口,并不知父母亲人。顾茴追问了一句:“连姓氏都不知吗?”前一世好歹还知道自己姓陆啊。 “无姓。”佛子捏着佛经,低声道。 “我赠你姓名吧。” 佛子轻轻抬眼看对面女孩,他早已斩断红尘入佛门,就是有俗家姓名也该忘却的,哪里还需要俗家姓名呢,可他却轻声道:“好。” “陆湛,这个名字好。”顾茴说完,不觉笑了。 “哪里好?”佛子轻问。 “哪里都好。你不喜欢吗?”顾茴忍不住又笑。 佛子从她脸上忍俊不禁的笑意移开目光,低声回:喜欢的。 声音落,厢房里又恢复静谧,只有炭火哗啵燃烧的声音。 佛子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安静让人局促,不觉问道:“你可是也过年的?” 顾茴想了想,“过过。”她还是公主的时候,年年都要过年的。 原来仙子也要过年的。佛子默了默,抬眸问:“你想怎么过年?” 顾茴听佛子居然愿意问她怎么想,一下子更精神了,她看着佛子:我想怎么过年,就能怎么过吗?” 佛子明明觉得哪里不对,可是看着她那双亮晶晶充满希冀的眼睛,还是忍不住道:你且说说。” 顾茴坐直身子,“我想要的很简单,特别简单,只是需要佛子允我。” “你想要什么?只要是不违佛道的。”我允你。 佛子静静看着她。 佛子答应了! 既然佛子都答应了,顾茴再不迟疑了,她本来都打算鬼鬼祟祟偷偷取的,可是佛子毕竟是自己人,她不想把术法用在佛子身上,如今佛子能亲自答应,是最好的了。 顾茴欢喜,伸出左手隔着衣袖执起佛子右手,安抚道:“别怕,不疼,很快的。” 话落她右手指尖就现出一根极细的银针,而她本隔袖握住佛子的左手一动,直接托起佛子右手,同时右手银针扎进佛子食指指尖。 就见佛子一颤,当即就要抽手。眼看大半年了,马上要大功告成,顾茴都看到佛子白皙指尖上冒出的血珠了,哪里容佛子退缩,看到佛子收手,她当即低头—— 佛子本就因顾茴与之肌肤相亲而觉心颤,此时只觉指尖一热,他低头,对上了顾茴抬头看上来的眼睛。 黑白分明,却如有月光,有秋水,都是蛊惑。 顾茴含着佛子食指,终于尝到了佛子的血,拿到了陆湛此生轮回的剧本。 佛子目光仿佛含水,却迅速如结了一层薄冰,他第一次喊了顾茴名字,说的却是:“顾茴,你放肆!” 顾茴不觉得自己放肆,本来她也没想用这个法子尝到他的血,谁让他躲呢,眼看手上那滴血就浪费了,她能不着急嘛。 佛子能感觉到包裹自己食指的柔软温热,他整个人都微微发颤,看着顾面的眼神却更冷。 顾茴看他这样子,越发忍不住,轻咬了他食指一口! 佛子这次整个人都变了脸色,陡然抽出了手指,迅速起身,碰洒了清茶,撞翻了竹筐,厚重门帘一掀,屋内一冷。门帘再次落下,佛子已经到了院外。 顾茴这次觉得自己玩脱了,佛子生气了,还是好大的气……骨碌碌的橘子滚到她身边,被她一把按住,案上茶水差点流到佛子才译出的一卷新经文上,顾茴赶忙拾手救了起来,这可是佛子写了好几个晚上的,都气得顾不上了…… 顾茴不敢施法,老老实实清理了桌案,捡起了橘子,悄悄把紧闭的窗开了一个小缝,看到佛子还在院中背对厢房安静站着,此夜无月,他整个人都落在黑暗里。佛子出去匆忙,穿得还是室内的僧袍,顾心道他气得都不怕冷了…… 没有月的庭院黑暗,只有厢房的灯火透过窗子映出,带来一点光亮。 佛子漠然站在黑暗中,不断默默地诵持佛经,一遍又一遍。 突然,身上一暖,是她为他披了絮了温暖棉花的外袍。 顾茴看佛子不动,试探着抬手要帮佛子扣起外抱扣子,才一上手,就被佛子冰凉彻骨的手隔袖扣住了手腕,黑暗中,顾茴的目光对上了佛子的,她看到佛子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佛子冷冷叫她名字: “师范我不管你同仙同好 顾回,我不管你是仙是炊,再有这样不当举动一一你该阔开。 鸿蒙一顾 第81节 话洛,佛子松开了手,龙着外 袍抬脚往厢房走去,撩起帘子,回身对傻傻愣在院子中的顾茴冷冰冰道:“还留在那里做什么,不想走就进来。” 顾茴回头,看清了撩帘的佛子,突然知道自己错了。 他是佛子,是那个往巫山寻她的陆湛吗?是,也不是。 他是佛子呀!是她,见到故人过于欢喜,忘行了,也冒犯了。 接下来的除夕夜,任凭顾茴这么大一个大活人杵在不大的厢房内,佛子都没有再看她一眼。顾一时间连佛子藏在血液中的剧情都不敢打开来看,心道自己这一冒犯,一下子回到了大半年前,要不是已经拿到了佛子此生剧情,她真是白忙活了大半年。 果然人不能得意,一得意就忘行,一忘行就会犯错误。 厢房内只有火盆偶尔发出的哗哗卜下的声音,佛子依然在烛火下安静看着手中经卷。顾茴视线最多放在佛子放在经卷上的手上,不敢看佛子脸色。不看她也知道,冷若冰霜…… 顾茴呆呆盯着佛子放在经卷上的白皙修长的手,谁知佛子把压在桌案上的经卷执起,这下子顾小心翼翼落在桌上的视线,连佛子的手都看不见了,只能看到桌案上那个刚刚翻倒被她扶起来的茶碗。 她悄悄抬头,看到垂眸认真看书的佛子。烛火下,让本就白皙的佛子脸庞显得更加如玉般温润,睫毛很长,静静垂下,遮住了他低垂的眼睛。 顾茴本来是想悄悄看一眼,结果不觉看住。这样的陆湛,真的是好久没看到了。直到佛子脸上垂下的长长睫毛轻轻颤动,顾筐才回神,赶紧移开目光,又迅速回扫了一眼,确定佛子专注佛经,并没有注意到她过长的注视——这也该算是不当的举动吧,真被抓到说不得这人真要撵自己走了。 看佛子今夜根本没有再理会自己的打算,顾茴起身轻轻掀开帘子出去,上了菩提树,抱着菩提树干坐了一会儿,才去看血液中藏着的剧情。 厢房棉帘无声落下,但灯下的佛子却轻轻出了口气,转头看着还在轻轻晃荡的门帘,好一会儿才重新把目光转到手中经书上,轻诵出声: “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窗外顾茴看完此世轮回佛子经历的一切,忍不住骂了人。 这一世的佛子一心弘扬佛法,给他带来大劫的是个女人! 这一世的佛子是成了大功德的,翻译出很多经典佛经,弘扬了佛法,在一场瘟疫中利用一个古方救下了一城的人。并且即使是瘟疫之中,佛子依然行走在这个城郭村落每一个有需要的人家,给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城池和村落带来慰藉,安稳住生乱的人心。 可是佛子一生都是背负污名的,即使在佛子于瘟疫中建立莫大功德之后,他这一污名也总是被竞争对手提起。即使佛子老迈,已经是德高望重的住持了,对手依然从未放过这一污名,依然可以一次次讯问嘲讽。而在这场瘟疫发生之前,佛子行过街道,都会被各种烂菜污物砸在身上。本来受人推崇的佛子,每场法会都会有突然砸出的污泥烂菜,称他道貌岸然,轰他下台。 可佛子从未因此取消任何一场说法,他在这些取笑声中,带着身上脏污,继续如常说法。始终温和平静,一如既往。 佛子被攻讦的正是:破了色戒,与当朝太尉之妻有染。太尉在三十六岁这年娶了郎中令年纪最小的庶女为继妻,成为当时一大盛事。当时太尉已有权倾朝野之势,居然娶了小小一名庶女,委实惊到了不少人。此女颜色极盛,随着脱离嫡母打压,嫁给太尉,彻底露出了整个盈极的容颜,被人认为是可祸国的红颜之姿。 佐证此女之美的,先有太尉十八岁的儿子对继母动心,为此还被父亲直接送到边关磨砺,后有-报恩寺俊逸至极的佛子,也为此女动了凡心。 看到这里顾茴真的是坐在树上就忍不住骂人了……她几乎有点忍不住立即想到郎中令府中看看这个此时才十二岁的少女,到底长得是多美呢?美到能打动佛子?顾茴不信! 而且这么美的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藏住自己美貌的,怎么通过往脸上化妆就把美貌藏得严严实实?结果就那么巧淋了场雨被经过的太尉发现了……震撼了……后来折腾出这么多事,太尉只舍得虐儿子虐佛子,就是不舍得放开这个女人…… 美成这个样子?顾茴心道那我真的很想看看…… 剧情中四年后,此女嫁给太尉后,确实不断来大报恩寺,不断与佛子产生交集。没有人知道在这个无人的小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尉抓好,在佛子厢房发现独处的两人,还发现此女的帕子,上有佛子笔迹“世间安得双全法”,而帕子据此女的侍女说是主人遗失的,不知道为何会在佛子这里。 此女对此始终只有一句,她和佛子是清白的。她公然护卫佛子的态度,不仅激怒了太尉,更是让那些推崇此女的公子们对佛子恨得咬牙切齿。 就这样关于佛子与此女的各种香艳流言不管在上层贵人之间还是市井下层都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想想吧,足以祸国的红颜与清俊自守的佛子。那些据说太尉夫人与法子谈法的日子,在那间只有两个人的厢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简直不能想,一想就上头…… 对于世人来说,佛子从不请人进他的小院,太尉夫人却多次得以进入。只此一件事,就可知佛子对此女生情,只是不知有无那些破戒勾当。 而一向推崇佛子的太尉,从此对佛子更是极尽羞辱之能事。太尉夫人每次忍不住为佛子说话,都引起太尉与夫人之间情感波折,顺带太尉更加变本加厉羞辱佛子。 这种羞辱贯穿了佛子的一生,直到佛子一百二十八岁圆寂之年,还有佛子的反对者跳出来认为佛子纵然功德无量,但德行有失,与人妇有染,不当入当朝佛塔供奉。 看完陆洛作为佛子一世经历的顾筐,心里莫名憋屈,简直有种现在就直接闯进厢房把佛子从榻上叫起来问个清楚的冲动。顾茴甚至都坐不住了,直接从树上跳下来,在小院里一遍遍转着,嘴里都是:气死了,气死我了。 她觉得心里堵得难受,但到底为何难受她却说不上来。 第68章 顾茴把剧情看过一遍,完全无法回头再看第二遍,只觉得胸腔中有什么地方堵得要命,如鲠在喉,特别不痛快。 如果非要问,顾茴能找到的理由是:他可是佛子呀!他就该潜心翻译他的经文,好好弘扬他的佛法,跟什么太尉之妻勾搭什么呢?虽然顾茴相信佛子与此女必然没有那些龌龊事,但他到底为何会三番五次允此女进这个小院,进他的厢房,到底为什么呀? ……总不能……总不能真的是他看上人家了? 顾茴怔怔站在院中,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她愣住了。如果那个女孩美到这个程度,而且才华横溢,做出好些了不得的大事,那么他看上她,有这么难以接受吗? 但顾茴默默道:可是,可是他说他心悦我的。 另一个声音道:可这时候他还未见到你,他也不是后来的陆湛,他封印神格,只是一个凡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如果不是父神使了法子,把她送入陆湛轮回,陆湛在凡间这一世世纪回,本就没有她这个人,他轮回中的一切本就与她无关。 顾茴茫然看着院中菩提树,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可是,她为何还是这样难受。 菩提只是叶子簌簌动了,菩提不会回答她。 她就是来帮他渡劫的,怎么倒要求起人家来了,乌黑的夜色中,顾茴把剧情又看了一遍。明明就是很普通的剧情,话本子上也不是没见过,高僧与美人的故事。任何人,喜欢上作为佛子的陆湛,本就无稀奇之处。至于那个女子,顾茴心道,美到极致,又兰心蕙质,当然可以打动任何人。 纸魅说,极致的美,就是为所欲为,她没有见过不为所动的人。美这种东西,比一切其他品质都坦率真实,只是一眼,就扑面而来。一个足以祸国的红颜,和一个年轻的高僧,似乎也没有那么让人不可接受。 明明这样想,可顾茴却偏偏觉得,如此不可接受。 顾茴就这样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身边突然多了个人,头上突然多了把伞,她才发现原来下雪了,好大的雪,菩提上、芭蕉叶上都已落了薄薄的一层。 佛子一手撑着伞,一手拿袖子轻轻扫掉她肩上落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用袖子轻轻扫去她发上雪。 佛子动作很轻很温柔。 不会哭的顾茴觉得特别想哭,她突然发现,不管陆洁甚是谁,是什么样子,都那么好,好到她不想让他与任何人有关,好到让神女想据为己有。巫山是她的,陆湛也该是她的。 佛子低低地叹了口气,以为还是方才的事情,他如此小心翼翼扫掉她鬓发上雪:是我话说得太重,你————”他收了袖子,擢着伞,低声道:“不要放在心上。”佛子想,明明是他动了不该动的凡心,却指责这个为他而来的人不是。他该约束的是自己,却先对她提要求。他明明对世人都无要求,对世人任何做法都能接受,为何偏偏对她说了那样的话。 “顾茴,”佛子再次叫了她的名字,声音很轻。 “天天。”顾茴抬头,看向站在她身边的佛子,“你可以叫我夭夭。” 佛子顿了很久,轻轻启唇,叫的还是顾苜,他说:你大约还小,分不清人与人之间该有的距离。我不该凶你,不过,”佛子轻轻笑了一声,更加温柔道:“你要知道,不可以随便对男子做这样亲密的事情。”说到这里佛子再次顿了顿,雪落无声,他的声音显得缥缈,佛子看着伞外静静飘落的雪,轻声道:“以后,以后————待你遇到心悦的人,你才可以这样碰触他。” “对心悦的人,可以?”顾茴仰头问他。 伞下两人瞬间目光相交,佛子紧了紧握伞的手,垂下视线看着地上薄薄的积雪,“对心悦的人,才可以。” “佛子如果有了心悦的人,也会渴望碰触她吗?”顾茴轻声问。那个没有她的故事中,佛子也生了碰触那人的欲望吗? 佛子睫毛颤动,手握得更用力了,轻声却坚定道:“我为佛子,此生只为宏法。我,不会有心悦的人。” 是的,现在你当然觉得自己不会有。 顾茴移开目光,不再看佛子,雪更大了,簌簌落下。 她想,不管是人、妖、神还是鬼,都是软弱的,在时光面前都是软弱的。他们笃定的,在足够长的岁月中,也许都会变了样子。 顾茴第一次叫眼前人称谓,她说:“佛子,我觉得,好难过啊。”人皇会变,神女会变,她为何竟自私到不容陆湛改变。在更遥远更遥远的未来,陆湛会上巫山,会遇到她,会欢喜她。而那个郎中令的女儿,不过是他轮回中,一次不足道的心动。 对于这一切道理,顾茴早已想得通透明白。 她只是,只是,难过。 顾茴慢慢蹲了下去,抱着膝盖,蹲在这场越来越大的雪中,整个人都在轻轻发抖。 执伞的佛子,听到顾萆那样无助地说她很难过,佛子觉得自己的心都好似被人揉碎了,疼得他手足无措,却无可奈何。他能做什么呢?他握紧手中的伞,握紧再握紧,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把那件带有他体温的外袍轻轻拢在顾身上,也只有手中这把为她撑开的伞。 佛法普度众生。 可是这一刻佛子悲伤地发现,他甚至无法安慰他的————个难过的女孩。 “会过去的,会过去的。”诸法无常,是让人无能为力的真相,也是无能为力的人的希望。一切相聚都会散,一切美好都会破灭,但也正因无常,所以困境会过去,痛苦————会过去。心动,心动——当然也会过去。 “会过去的。”铺天盖地的大雪中,佛子这样轻声说,一遍又一遍。是说给她,也是说给自己。 有一天,她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当她再这样难过的时候,那个很好很好的人,就可以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轻轻哄着她。那人一定对她很好,佛子茫然地想,谁会舍得不对她好呢。 而他,会把佛法传遍中原大地,把佛法带给每一个受着人生苦楚的人。这是他的宿命,是他的道。 雪终会停,天终会亮。 四年时光,说惯也慢,是一天天的晨起晚歇,是一天又一天的诵经、译经,是好多场法会,是一晚又一晚灯下苦读或写下推敲一个又一个说法。 四年时光,说快也快,菩提树绿了又落,绿了又落,四次循环,就送走了四年岁月。 二十四岁的佛子,已经声名远播。他的法会,早就一席难求。太尉大人感动于佛子讲法,为佛子建了更大的场地,足以容纳更多的人,让佛子为众生讲法。 最近一年顾茴越来越多地听到郎中令家那位席女、如今的太尉夫人的故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已经是整个京师推崇的女子。这两年,她频频献策,为国家解决水患饥荒提出很好良策,她写出的救灾策略更是被认为字字珠玑,直接印行发放。 此女更有很多脍炙人口的诗句,开阔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苍凉如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样的句子能得一句都是大才,此女竟然随时提笔都可能给出如此大才之句。她却说这些句子并非她所写,她也是梦中所得。如此众人不仅暮其才,更爱其德。 顾苜只是听着这些就心烦,四年前她就动过念头去郎中令家看看这个女孩,可是四年来她从未真去过。顾茴发现,自己压根不想看见这人,眼不见心不烦。她只要看住佛子就好了。 却没想到她只是离开这么一小段时间,再回到菩提小院前,竟然看到佛子从院中把一个年轻女子送出门! 顾茴直接愣在了那里,除了佛子旁人都看不到她。 顾茴就看着眼前这个极美的年轻女子表达着对佛子仰慕,诉说着佛法对众生的意义,说得头头是道,展望未来展望得特别宏大,就是对此人有偏见的顾茴听得都觉极为心动。佛法将传遍四海,而佛子成就将为后人铭记。 佛子面色是如常的专注和温和,对女子施礼,目送她带着丫头离开。 这四年来,佛子与顾茴两人朝夕相处,但各自都十分注意彼此距离。两人都不断提醒自己同一个事实:他/我是佛子。 此时佛子已转身进了院门,却发现顾茴始终站在那里也不进来也不动,他唤顾茴:怎么不进来?” 顾茴看佛子如常的样子,火噌一下起来了!她还没问他,他倒问她怎么不进去!顾茴觉得这个小院子都脏了,要不是她有助佛子渡劫的任务,她真想转身就走,再也不进这个破院子! 明明早就说了:这个院子不待外客!怎么,刚刚那个是内客?那人是说得很好,懂得很多……顾笛一边生气,一边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四年来她也没少跟着佛子接触佛法,那女子有几句话说得很是精妙。可是———,顾茴一时间竟然不知可是什么,这让她越发气了。 佛子这时终于注意到顾茴脸色很是难看,但这方小院虽偏僻也可能有人经过,并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只得伸手轻轻扯住顾茴衣袖,把她带进院子,闭了院门,才间问她怎么了,可是遇到麻烦。 麻烦?麻烦可大了! 顾茴的脸气得都微微发红,反让佛子转开视线。 面若桃花绽,态娇堪比晚霞艳。 顾茴站在院门边,并不再往里行,直接问道:“她是谁?为何能进来!” 做子一愣他抬脸看了顾筒一眼,答道·“这位施士县大针夫人区位地土是人家大人,她歹下停了一段狂又。说到 这里佛子微微蹙了壁眉:“正是我迟迟翻译不好的一段经文。”他想着那段经文,确实每个词都译得恰到好处,正是他这段日子苦苦寻找的。他看到第一眼就知道再也找不到比这更贴切精妙的译法了,觉得惊喜,又觉得怅然若失。 “这位施主确实——” “确实什么?”顾茴确实着急。确实聪明?确实美?确实心地善良?怎么不一下子把话说完。顾茴盯着佛子,就等他那个确实什么说出来,她心里压着的火听到这个确实就开始蹭蹭往上,只等佛子一句话点燃,依着神女脾气,她真的敢一把火把这小院烧了。 从此再没有太尉之妻与佛子几次私会的小院!她甚至气呼呼想到建议佛子搬去大殿后,跟其他人一起住算了……她倒要看看,佛子连独居之处都没有了,还能怎么跟太尉之妻独处。反正离了这个小院,佛子走到哪里,都有一堆人跟着… 佛子似乎想要寻找一个贴切的形容,好一会儿才道,“古怪。”说到这里佛子轻轻皱了皱眉,这人确实古怪,她谈佛论经时,很多自然使用的经文都是他才译出的,尚未对外讲法使用。 确实古怪? 鸿蒙一顾 第82节 好像一桶水浇下来,顾茴胸中压着的火一下子灭了。 这时候顾茴重思那女子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儿,也才意识到这个太尉的妻子,身上有问题。这人她自然要去探查清楚,只是碍于自己心中生了所困之念,竟让她一直选择避而不见…… 顾茴气消了大半,这才看向佛子,理直气壮道:“那你也不能放她进来?这里是谁都能进来的吗?” 佛子顿了顿,又抬眸看了顾茴一眼,轻声道:这是她提出的唯一要求。 顾茴这时再顾不上其他,上前一把抓住佛子的手腕:“以后,再不许让她进来哪怕半步!”顾茴知道经文对佛子的意义,下次这人再梦到新的经文,佛子很难不想一观,正想着如何说服佛子,就听到佛子的声音:“好。” 佛子如此快就答应了,反让正冥思苦想如何劝说佛子的顾一愣,“好?” 佛子安静的眸子看向她:“你说不许她再来,好。” …好?她的那些经文……顾茴还没有弄清情况,也不好当即诬人家,一时间踟蹰。 却听佛子轻轻笑了,他抬手扯了扯顾茴发上绿丝绦,“你不喜欢她,就不让她进来。不过是位施主,也值得你这么大气?”佛子眸中含着淡淡笑意。 “我以为……”顾茴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刚刚火气大得很,此时知道这整件事情都有隐情,整个人说不出的轻松,这才觉得自己这么大反应也怪不好意思的。 佛子明知不该问,可是看着眼前人不好意思的样子,淡淡红晕浮在她瓷白细腻的脸上,忍不住问了:“你以为——什么?” 顾茴抬头,直接看向佛子:她这样美,又这样才华横溢。你苦苦思索的节点,被她一下子给点开了……这样一个人,佛子不喜欢吗?” 顾茴眼眸晶亮,眸子很黑,内有波光,这样近的距离这样专注地看着他,让人有种心跳骤停的感觉,佛子觉得自己指尖都轻轻发颤了,可他的声音还是很稳很安静: “不觉得。” “哈?”顾茴愣愣问。 佛子安静的眸子看着她:“不觉得太尉夫人美。才华,有的,但不觉得是她的。”他凝视着眼前人精致的眉眼继续道,“世间有仙,当然也可能有妖。” “你觉得她是妖?”顾茴愣愣问,那女子——她肯定不是妖啊!是妖还能逃过她的法眼,那就是个人,确确实实肉体凡胎的人,她确定。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佛子看来,这位太尉夫人身上处处透着反常。之所以让她进来,佛子也不过是太想看到那段经文。至于美,不过都是鼻子眼睛嘴巴,佛子甚至诧异,顾茴居然会觉得这一个人美?如果非要说美——,想到这里佛子看了顾茴一眼,微微垂了眼。 “佛子。”四年后,顾茴再次称他佛子。 佛子抬眼,看她。 就见眼前人灿然一笑,比春花更灿烂,佛子听到顾茴笑望着他说:我觉得特别快活。顾茴觉得特别快活。 佛子只觉胸臆间仿佛被清风拂过,无比愉悦。 原来这世间让他觉得愉悦的事情,除了找到最妥善的字眼译出佛的教诲,还有——她的快活。佛子忍不住抬了手,依然只是轻轻扯了扯她发上的绿丝带,“你这小脑袋,一天天到底在想什么呢。” 佛子此时看不到自己,他不知道此时他的语气多么温柔宠渴。如果不是身上袈裟,谁又能说凉风晚霞下,这个俊逸非常、目光温柔的男子,是佛子。 顾萆只是望着他笑,好像一个志得意满的小狐狸。如果不是谨记这是佛子,谨记只有佛子成就无量功德,才能脱离混沌轮回,此时顾茴真想不顾一切抱住眼前这个人。 他只是轻轻一笑,为什么就可以这么好看。他只是说一句很普通很普通的话,为何她偏偏就觉得这样好听,听出不属于佛子的宠溺。 顾茴当然不会纵容自己触碰他,她只是把两只手背在身后,望着他,但不碰触他。不要动他的心,就这样看着他,行他的道,成就他的无量功德。 站在顾茴身前的佛子同样,一手垂下,一手负在身后。 夏日炎炎,庭院有风,有菩提有芭蕉翠竹,绿意盎然。 太尉夫人孙雅没想到明明第一次见面,她就从佛子眼中看到了惊艳,之后她再求见佛子,却连连吃闭门羹。她甚至把佛子在后世最著名的一段译文誉写出来,让人送给佛子,却听送信人说佛子连拆都没拆就直接烧了,并且回说他最近都要专心著作,不见外客。 佛子醉心的经文,佛子最高妙的解读,佛子最有名的讲法,她都清楚得很!她不信,如今才二十四岁的佛子,竟然真的对这些不好奇! 孙雅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她是佛子的痴迷者。后世历史上,这个乱世最耀眼的两个人,就是权势滔天的太展和白衣佛子。太尉是在这段历史上占据重要地位,佛子可是在整个人类历史上都有重要位置,被评为影响世界的一百位历史人物中的一个。 更重要的是,史载佛子容颜极盛,只是他功德太大,真正研究历史的人反而不关注佛子容颜。但野史中关于佛子容貌的记载可太多了,引人遐思。而关于佛子的穿越小说、同人文更是数不胜数。而这一切都跟佛子身上一个谜有关,佛子一生,德高望重,毫无瑕疵,却留有一个无人勘破的谜。 佛子死后,留下的东西中有一件引起后人无数猜想。佛子留下一个木箱,箱内是满箱的纸张,每一张上写的都是同一句话,“世间安得双全法”。据字迹分析专家说,从字迹与佛子经文手稿对比可知,第一张写于佛子二十一岁到二十四岁之间,正与当时佛子翻出的经文笔力相同,该是同时期的。 最后的一张写于佛子圆寂前不久。 最直接的猜测当然是关于女子,但是关于佛子的正史记载,根本没有这么一位女子。也因此,这些猜测愈发扑朔迷离。对“世间安得双全法”的解读也各种各样,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佛子自身内心冲突的体现,根本无关女子,也许是佛子对于自己的道或者理念的深入思考带来的持续痛苦,是智识上的痛苦。唯有这种冲突,才可能贯彻佛子的一生。 但是年轻人可不这么认为,她们更愿意想象关于佛子的爱情。 孙雅正是这样的年轻人中的一员,甚至是其中最为痴迷佛子的一个。为了更了解佛子,她甚至背诵了佛子翻译的经文中最有名的一批,她还临摹了佛子这句话。没想到她居然能够穿越!还是来到佛子所在的时代,亲眼见到了当时正在讲法的佛子! 一眼万年,跨越时光,佛子比孙雅所能想象的更完美。 在没有顾茴的那一世轮回中,孙雅靠着背诵的佛经,靠着后来佛子对佛理的讨论和老年佛子对经文的解读多次得以与佛子论法。她抛出的每一句,都是佛子一生心血凝聚的,对佛子有莫大诱惑。 在与佛子不断接触中,孙雅越陷越深,明知自己已为人妇,还是无法抗拒佛子的吸引力,在自己帕子上用佛子字迹写下了佛子曾写过不知多少遍的这句“世间安得双全法”。留在了佛子厢房一角,却没想到没被佛子看到,先被对她占有欲极强的太尉搜到。 当时佛子看到帕子字迹,显然也是震惊的。 那一刻孙雅突然悟了,自以为明白了,原来历史上那个神秘的女子不是别人,就是她!原来佛子一直爱慕的是她,她以为自己明白了佛子秘密由来。她既是果,也是因。帕子上的字虽是她写的,但是以后佛子留下的那一箱字,却是佛子看到她的帕子,因她写的! 她知道结果呀,结果就是:佛子从这时候开始,写下了不知多少张世间安得双全法。除了是因为她,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看似对她无动于衷的佛子,一直默默爱慕她!至于后来历史上为何没有她的记录,必然是为佛子声望考虑,佛子的追随者隐去了这起风波,毕竟他们之间确实是青白的。要不是她穿越而来,知道佛子留下的那一箱子字纸,她根本就看不出佛子居然这样绝望地爱慕她! 同样爱慕佛子的孙雅咬紧了佛子的秘密,倔强地一言不发,默默承受太尉的占有和折磨。却在跟太尉虐来虐去的过程中,爱上了太尉。可是她每次为佛子求情,都只让太尉震怒,更加羞辱佛子。孙雅难过自责,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这样就能既不负太尉,又不负佛子了。 从此孙雅也有了对花对月落泪的习惯:世间安得双全法,她也想知道,她也深困其中。不管是太尉还是佛子都是万万人中无一的人物,可她只有一个人,她能怎么办呢。 而这时的孙雅正是对佛子着迷的时候,真实的佛子远比她想象中更完美,更让人心动。这个人,将会是影响整个中原的人呀(如此俊美非凡,可他自己对此却一无所知。他那双眼睛只是静静看着你,孙雅就觉得自己整个人生都在躁动。孙雅明知道太尉占有欲很强,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想见佛子。她不求别的,只是希望能不时见到佛子就行了。 哪知道第一次之后,居然再也没有私下与佛子共处的机会了。 孙雅一次次送经文,最后实在思念如狂,煎熬得她受不住,她直接让人带信告诉佛子,佛子最喜欢的那部经,她已整个翻译过来,如果佛子不肯见她,她将会把经文直接发布。 孙雅咬着帕子,紧张等着回音。她当然不会真的伤害佛子,可是她太想见到他了。只是想到那日厢房中,佛子垂眸听她说话的样子,孙雅就觉自己心脏已经要涨开。 孙雅到底是个年轻人,□□初绽,又是面对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自然很难约束。尤其不管是她的美貌,还是她未来人的身份,都给了她绝对的自信,骤然受挫,才让她对佛子说出了近似威胁的话。 佛子惑人,而她孙雅只不过是被惑的凡人,为佛子动心。她想触碰这个她跨越时空,爱慕省的男人。 此时她坐在太尉府房中,正默默心痛等待。 门边一动,孙雅立即起身,紧张等着来人消息,进来的却不是她的心腹,而是一个美若仙人的女子。孙雅在京师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那一瞬间她就升起了敌意。 一山难容二虎,这是美人对比自己还美的人的敌意。 作为第一美人,内心最深处她当然不希望有比她更美的人。而眼前这个人,一旦现于人前,将会动摇她的地位。只是一眼,孙雅就意识到这一点。孙雅甚至怀疑,就是太尉,还有——那个纠缠她的十八岁少年,面对眼前这样一个人,真的会毫不动心? 作为现代人,孙雅太知道男人本性。就是圣人孔子还说呢,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 她本想喊人,却在看到来人是这样一个人后没有喊。 顾茴还诧异,这人怎么不叫人。她已经给这个房间下了结界,她本来还想说出那句她很久就想试试的话,“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恶很狠地,却没想到这人不给她这个机会……很镇定嘛这人,顾茴仔细又打量了两眼,果然是异世来的人,见过世面呀。 “你是谁?”孙雅警惕地问。 “我是谁不重要。”这句话也是顾茴想说很久的,说出来,舒服了一些,“喜欢佛子?”顾茴直接问眼前这个白净漂亮的十六岁姑娘。她猜这人在未来世也没有多大,估摸着也就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撑死四十岁,总不会超过五十。对顾茴来说,五十以下,都是孩子。 面对个孩子,顾茴很是温和客气,她也怕把人家一个孩子吓坏了。 “你什么意思!”孙雅更警惕,口气不善。但对方毕竟也只是一个看起来年轻柔弱的姑娘,故而她此时并没有多慌张。孙雅练过跆拳道,一般的姑娘,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她那些小心思,在顾鼓看来都是一览无余。顾茴看对方也不招呼她坐下,只好自己坐了,把玩着黄梨木桌上品相极好的茶盏,在这个生产力并不发达的时代,能绕出这样好的器物,定然是废了工夫的,可见太尉对这个妻子着实是宠爱。 “你既与太尉结为夫妻,夫妻一体,太尉又甚是爱重你。我劝你,自爱。”顾茴把玩着杯子,笑眯眯看着眼前小姑娘,能好好说,能说得通,她还是不想吓着孩子。 “你知道什么?少血口喷人!”孙雅脸一下子涨红了,同时她也心中鄙夷,这些古代封建女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这些女子更是不知道作为一个女人,她们是有主体性的,她们有追求爱情的自由和权力。如果可以选,她也不想嫁给太尉!奈何她在这样一个女人没有自主权的时代,即使是婚姻大事,也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 顾茴一看孙雅这个样子,顿时就明白了,只怕这是个难说通的。多年跟人打交道的经验,让顾茴发现人人都有自己根深蒂固的认识,一旦两人没有共同认识,一个人就别指望说通另一个人。孙雅虽然是个孩子,但又不是她的孩子,她才没有耐心掰开揉碎了慢慢跟她说。 既说不通,那就来直接的吧。 “佛子,是我的人。”顾茴含笑看着这个陡然睁大眼的姑娘,一瞬间这姑娘似乎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你是”世间安得双全法”!”原来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孙雅悟了,原来伟大圣洁的佛子,真的动了凡心!而只要看到眼前这人,你就不会怀疑这样一个人能让佛子动凡心。 顾茴只是笑:“以后关于佛子的任何事,我说的是任何事,你的嘴巴,都不许说不许提。” “你凭什么——”孙雅话还没说完,就见顾茴一抬手,整个屋子的东西都漂浮了起来,这下子孙雅吓得彻底说不出后面的话了,她腿一软,跌到了椅子上。准确点说,是顾酋落下了椅子,接住了腿软的孙雅。 然后顾茴笑笑看着对方,打了个响指,就听“啪”一声,孙雅面前的杯子直接爆开,再落下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堆碎末,“关于佛子的一切,你说错一个字,就如这个杯子。” 顾茴凑上前问这个漂亮的女孩:“听明白了吗?” 孙雅点头。 “要记住哦?” 孙雅使劲点头。 顾茴满意了,离开前她突然想起从镜堂老人那里承继来的世间万相中有个说法,遂回头试了试:“奇变偶不变?” 孙雅条件反射赶紧回:“符号看象限!” 说完就捂住嘴看着前方美得不像人的顾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顾茴安慰了女孩一句:“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别怕。”说着打了个响指,结界消失,顾茴也原地消失。 孙雅已经彻底吓傻了。 难道她穿越到一个奇幻世界?这个世界果然有法力无边的人,还是知道她底细的人,而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佛子爱上的这人,才是这个世界的女主,她————不是……想明白这一切的孙雅,一下子清醒了,从此彻底老实下来,倒也与太尉越过越和谐,踏踏实实为这个时代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贡献。 而出门的顾茴,既然已经出来办事了,就索性也去福寿教教主那里走一趟。连小女孩都吓唬了,福寿教教主好大一个浑身心眼的老爷们,怎么就不能吓唬了。 经此一事,佛子之名更是远播。 佛子继续他的道,而太尉经常前来请教,是佛子弘法最有力的支持者。 时光荏苒,自顾茴来到菩提小院,十载岁月过去了。 不管是瘟疫,还是后来的几次天灾人祸,顾茴都陪着佛子走过。这天午后,天阴沉沉,似要落雪。 佛子讲法归来,进了院落,却没看到顾茴的身影,他步子一紧,迅速推开厢房门,看到厢房内往日摊放得到处都是的书册,此时都被收拢,放回了原处,佛子滞住了。顾茴看书很快,也因此到处都是她翻过的书,可这次她把所有东西都归置好了。 从容的佛子这一刻微微发颤,院落厢房很小,一眼就能看遍。他不知是顾茴今日尚未归,还是——,佛子看着整整齐齐的厢房,还是她已经离开了。 就像她来一样,毫无征兆。 佛子直到坐下,才觉得自己指尖发冷,这时窗外落了雪起了风,佛子第一次觉得这个冬天真冷,这间小屋,其实冷得很。 天渐渐黑了,佛子甚至忘了点灯。 他甚至,忘了自己。他只是觉得冷,坐在那里微微发抖。可是他无人可问,无处可寻。他更不该问,不该寻。她来就是来,她去自然是该去。这一切道理,佛子比谁都懂。 佛子想到那一年的除夕,她说,“佛子,我觉得,好难过啊。” 可是佛子,甚至不该觉得难过,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微微发颤,也不过是因为冬日的夜,实在大冷。 天越来越黑,越来越冷。 突然门吱呀一声响了,随之就是一个空灵清脆的声音:你怎么不点灯呀?随着话落,桌上灯亮了。佛子猝然转身,直直看着进来的顾茴,唇微微颤抖。 鸿蒙一顾 第83节 她没有走。 没有走,只是回来晚了。 那一刻,佛子看到了自己全部的恐惧和软弱。可他依然只是安静坐着,微微垂着眼皮,藏起那一刻无法压抑的激荡心绪。 顾茴看来,佛子依然是如常的安静。 待到炭盆烧起来,顾茴坐到佛子对面,问他:“怎么了?” 佛子这才抬眼看对面的人,烛火下,对面人眼中都是关切,好像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佛子没问为何收拾了书,没问今天为何回来的这样晚。 曾经这都是最平常的询问,但今日佛子却都没问。她快要离开了,佛子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她今日没有离开,对佛子来说已经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了。 此时同她坐在这间厢房里的每一刻,都让佛子心颤。只因为,他知道,也许明日,也许明日的明日,这间厢房、这个院落,将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 她早就说过的,待他劫难渡过,她就该走了。 她陪他走过这么多劫难,十载时光。佛子望着她,他又可以给她什么呢?他什么都无法给她,他只有这一身袈裟,而恰恰是这一身袈裟,让他什么都无法给她。 面对顾萆再次着急询问怎么了,佛子望着她轻声道:“我觉得冷得很,不知是否发热了。” 果然,听他这样说,对面人探身抬手,把她柔软的手落在了他冰凉的额头上。 她没有走,还离他这样近,近到肌肤相亲。 外面闷了几日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李白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杜甫 第69章 这次顾苣——落地,立即意识到自己到了另一个修真世界,山川草木中都蕴含着能为她吸收的灵力。就是这一世了,她要在这一世助陆湛渡劫成仙。脱去肉身凡体的瞬间,他将脱离混沌轮回,开启神格。 顾茴落地之处是一个山道,看着脚下雕花石阶,抬头再看前方气派的大门,上书白云宗,是个大宗门无疑了。顾商探头打量山道上来往进出的弟子,单看这衣衫神色,就知这不仅是个大宗门,在这方修真界白云宗必是很前排的大宗门,瞧瞧来往弟子脸上神气就知道了。顾茴很有当年初见青山宗的感觉,那时的青山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宗门弟子的气度神色就同今日看到的这白云宗一样。 既然落在这里,陆湛就一定在这里了。此时正值白云宗收徒之际,正是人来人往之时,趁着这个机会,顾茴混进了白云宗,成为一个外门小弟子。 整整当了三天白云宗小弟子,顾茴把白云宗从弟子到师尊长老掌门找了个遍,也没见到陆湛的影子。这日是白云宗各位长者道君选入门弟子的日子,灵根测试处一阵轰动,这是又有新入门的弟子被测出了极好的灵根。顾茴身边都是同她一样的外门弟子,区别在于他们多是已经来了几十年的老外门弟子,而她是刚来了三天的新外门弟子,相同之处在于他们都属于一入门就输在起跑线上的一群人。 白日人多,顾茴并不敢辅开神识到处乱找,只得等晚上再说。此时既找不到人,也无事可做,就站在人堆里听人说闲话,多知道些事儿说不得将来就用上了。 春日融融,日头正暖,上面有出息的弟子正放光,下面这些没啥大出息的弟子正是八卦好时节。 顾茴旁边的姑娘瞧着上首灵根测试处羡慕道:“看看人家,咱们想进内门都难,人家潘月被好几位长老争!”羡慕过了又沮丧,“咱们这样的灵根是没指望了。” 上首那个叫潘月的姑娘入门门就测出最纯的人族血统,这会儿又测出了极佳的灵根,正被好几个长老围着抢。 顾茴旁边另一个外门弟子道:“往好处想吧,好歹咱们是正儿八经的修士,灵根是差了些,至少咱们血干净。血统不好,就是再有天赋,也进不来白云宗! 立即有人接口:“你是说五百年前那位?” 说话的正是外门弟子中地位颇高的刘端,本想嘲讽还有这么孤陋寡闻的,连这事儿都不知道,结果一看是才进门的小师妹,立即把他知道的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这个修真界,有人魔之分,人在上,魔在下。人的血是红的,魔的血是蓝的。红色的血被认为是 中赋的血事实也目如此畑右红血的修十邦目 言笑的右利于伦帖的血蓝色的血油认为日下午的 同守仙狗利丁修饰幼儿施出台血板队及定下寺的、中烟台」山。争头凹定如山,州何红山山雪山区工都定名门正派,拥有蓝血的魔很少能坚持正统修炼,走得多是邪魔外道。更不要说本事,红血修士远比蓝血魔厉害。 压在下面的魔中,也分高中低,其中最低等的魔,出身魔谷。魔谷是整个修真界最贫瘠的地方,灵力匮乏,生活其中的魔,蓝色魔血中荡着黑气,别说红血修士,就是其他蓝血魔也厌恶这样的黑气蓝血,这些低等魔被整个修真界嫌恶。 魔谷中长大的低等魔,最好的出路是进入魔域,给蓝血魔当仆人。作为仆人,他们有种种戒律,例如在纯正蓝血魔面前,永远不可抬头,不可直视,只可以碰触物件,绝不可碰触细正蓝血魔的身体,更不要说碰触拥有红血的修士的身体。 低等魔被认为是整个修真界的不可接触者,接触他们会被污染。 在魔域做仆人,地位低下,戒律繁多,但依然是魔谷中低等魔的最好出路。整个魔谷中只有污浊,没有一丝灵力,他们只有通过外面流入的灵石,才能修炼提升有限的生命。但低等魔想要获得灵石很难,除了做仆人就是被丢入矿山采矿。魔谷是一个为了一块下品灵石都可能杀人夺宝的地方,那里充斥的是肮脏的出生、没有希望的成长、迅速的衰竭死亡。 至于出魔谷的另一出路做矿工,即使魔谷中的低等魔,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走这条路。修真界中有很多矿藏资源,同样有利于修炼,例如有些可以安神,有些可以加速血脉流动。但这些矿藏除了这些功效外,多是有毒的,在使用之前必须把毒素洗去。承担开采和洗矿工作的就是低等魔,他们一旦进入矿藏区非死不得出。矿区的低等魔,不仅血脉肮脏还染上了毒性,怎么能放他们出来污染其他人。 魔与人从外表是没有分别的,不过他们就是长得再像人,再跟人一模一样,也没有用,他们体内流淌着最低贱的血。 魔绝对不可以着红色衣衫,不可以使用任何红色佩饰,他们的右手腕部从出生就被要求戴蓝色腕带,以表明他们魔的身份。而低等魔,佩戴的是黑色腕带,表明自己作为不可接触者”的身份。不佩戴腕带被发现,轻者刺黑色腕带发配矿区。重者,处死。 血统在这方世界构建了一个等级森严的金字塔结构,任何人不可僭越,僭越者死。 五百年前居然出了一个低等魔,不仅活着走出魔谷,还差点拜入白云宗。他居然私自摘下了作为“不可接触者”这一身份象征的黑色腕带,装作人,一路过关斩将,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内门。 “还好咱们宗门血统测试严格,不然真就给这么一个低级魔混入咱们宗门了!”说到这里外门弟子刘端忍不住嫌恶地一哆嗦:“跟低等魔同宗,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跟他同宗,怎么了?”顾茴眸子平静,问了这人一句。怎么就不寒而栗。顾茴掩了目中冰冷,终有一日这些人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不寒而栗,绝不是因为跟他同宗,而是与他为敌。 她这话一出,其他人全都不可思议看着她,有女弟子声音都尖了:怎么了!语气里的惊讶实在挡不住,“那可是黑气蓝血魔!黑气,蓝血,低等魔,脏死了!传染的呀,咦想想都发毛。” 哪里脏?血脏?血能多脏?就是血真脏,那也是在血管里流着,谁没事也不会天天放血玩…怎么就把他们脏死了,他们是三餐喝血? “果然是新来的,是不是凡间来的呀?一看就什么都不知道,低等魔多脏——,我没法跟你形容,就这么说吧,我宁可死都不想挨着他们!我警告你呀,只要接触不可接触者,他们血里的黑气就会污染你的血统,你可就不干净了!”说到这里这人忍不住提防地瞅着顾茴:“你没接触过他们吧?” 周围人没听到最后,只是说到低等魔的脏,就已人人激动,七嘴八舌。 “也不知道那人到底走了什么歪门邪道,厉害成那个样子——” “就是再厉害,也没人瞧得起他的!” “也就是掌门仁慈,居然只是把他关入水牢,换成别的宗门,旱直接杀了!居然敢脱下黑腕带,不知害了多少人,造孽呀!真是罪大恶极! “魔就是魔!你知道他为了炼魔功,干了什么?”说话的人看住顾茴,让她猜。 “掏心为引。”顾茴随口说了一个自己熟悉的。 其他人:……这个新入门的师妹看起来漂亮又安静,说到掏心这么镇定的———— 这人立即露出惊悚的表情盯着顾茴道:他吃人肉,喝人血!就是为了得到咱们红血中的能量,要不然他能这么厉害! “我好怕,师兄你是不是亲眼见的?”顾茴后面那句几乎控制不住阴阳怪气,但长得漂亮的小姑娘再阴阳怪气,落在当师兄的眼里都是俏皮可爱。 “我没看见肯定有人看见了!”刘端不忘拍胸脯,“师妹放心,整个修真界没人敢惹咱们白云宗的人,再说有师兄给你撑腰!说着他看了一圈那些外门弟子,意思很清楚,这个新入门的j师妹他罩着了。 刘端仗着自己入门时间久,外门弟子中只有他看别人不顺眼的,没有敢对他说不的。旁边这位显然是刘端的眼班,得让新入门的小师妹知道他端哥的丰功伟绩,捂着嘴笑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上次?”他这话一出,好几个人都跟着笑。 原来这低等魔被关押在白云宗水牢五百年,每隔五十年,都会被带出来,在白云宗绕一圈示众最后送到掌门那。每次白云宗广场处都聚集了好多弟子,或隔空把他当靶子打,或拿脏东西往他身上招呼。五百年来,这成了白云宗弟子的一个固定节目,一场警告低等魔的狂欢。每到这时候,就看谁能推陈出新,来羞辱这个不守本分的低等魔。上一次拔得头筹的正是外门弟子刘端,也不知他一个修士怎么想到的,引起其他弟子一片笑骂。 刘端直接让人从凡人村庄收集了粪便之类肮脏之物,与往年那些相比,这才真是污秽至极,臭不可闻。可正适合低等魔的身份,肮脏的不可接触者。 刘端的做法虽然被不少女弟子们捂着鼻子抗议,但确实博得了很多男弟子的叫好。这些人早看这个低等魔不顺眼了,却苦于没有法子让这个低等魔彻底低头。明明是个低等魔,偏偏没有低人一等的自觉,尤其是这个低等魔长得还格外好,当时入门比试的时候,居然引起不少女修称赞,把他们正经的红血男子都给压下去了。 五百年来每次游行,任凭他们做什么,这个低等魔都没有反应。不管是被打倒在地,还是被刺破血管,当众放出他带黑气的蓝血,他都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爬起来继续走他的路,甚至一眼都不看对他这样做的人。明明是个低等魔,明明低下了头,可他带着脚镣手镣走过广场,偏偏让你觉得他的骨头从未软过,他的腰从未弯过。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不认罪!他根本没认识到自己私取腕带、混入红血人群中的做法有多么罪大恶极! 直到上一次,屎尿泼下来,他顿了顿,虽然他依然垂头同往常一样继续往前走,但至少这一路他都是臭不可闻的。 顾茴垂着长长的睫毛,静静听着他身边的人群兴奋说着这些,说到今年又到了这人出来游行的时候,一个个更是兴奋得跟发情期的动物没有两样。 被围在中间的刘端兴奋得鼻头都红了,边笑边道:“就是个低等魔,还总把自己当人,以为自己当年能闯入内门就了不得了?他一个低等魔,要不是靠着歪门邪道能进内门?真是天大的笑话!” 一片附和的笑声中,顾茴冷冷开了口:你说错了。 “师兄我哪里说的不好?”一看这个从入门就让人觉得不好靠近的小师妹居然主动跟自己搭汕,说他错了,这不明摆着要跟他打情骂俏了嘛,刘端更兴奋了,摆摆手让大家好好听着,竖起耳朵听。 顾茴看着群兽乱舞的一群人带着各种意味不明的笑望着她,她继续把话说完: “你说他是天大的笑话,说错了。你带着这一身高贵的红血,这么些年连内门都进不去,在我看来,才是天大的笑话。 兴奋骚动的人群一静。 好像凌空一巴掌甩下来,让或勾肩搭背或你推我操、或张着大嘴或捂着小嘴巴笑着的人一下子没了声,都觉得顾茴这一巴掌甩在他们的脸上了,当然扇得最狠的还是刘端。 再是有分歧的一群人,只要说到低等魔,就必然声气一致。怎么,这个新入门的小师妹这是在为一个低等魔跟他们所有人作对?这群人个个不可置信看着顾茴,好像她是个怪物一样。 他们中间最得意的刘端,最开始都没听明白顾茴的话,他怎么都没想到一个这么安静漂亮的女修,还是一个刚进外门三天的女修敢这么对他说话! 进外门而不是内门,就说明这个女修不仅没天赋她还没背景。这样一个人,该是任由他刘端搓圆揉扁的拿捏。 刘端看着顾茴的目光再也不是早先的彬彬有礼,他果然是客气过了头,而这个女孩果然是涉世未深,不知道说错话的后果有多可怕。刘端的目光在顾茴身上一溜,漂亮是真漂亮,可惜在修真界漂亮却没天赋的女修,下场可都不太好。 “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刘端盯着顾茴,一字一句问,这是给她服软的机会,也是威胁。 顾茴要不是真的气很了,看这人做派她真会嘲笑出声,只是此时看着这张脸,想到他做的事,顾茴压根笑不出来。 “我说,你是天大的笑话。人龈起没能耐,还耳背?这次听清了吗?” 人群更静了。 于是所有人都听到这个被他们认为漂亮低调的女修紧跟着的一句话,就四个字,听得他们所有人都不敢看刘端。 顾茴心里蹭蹭的怒火,让她忍不住挑了句她丰富广阔词汇里最脏的一句,骂了人:“狗娘养的。” 第一次学着朱不离骂人,真痛快。纸魅对她的无数叮嘱中有一条就是,不要学朱不离骂人,朱不离是猪,说的话都脏得很。顾茴眨了眨眼,反正她现在在的地方,没有纸魅,她学了,纸魅也不知道,回去再不这样骂人就是了。 就见刘端一张脸涨得先红后铁青!他恶狠狠看着顾筐,牙齿咬得让人担心快崩碎了:“你会后悔的。” 要不是人还没找到,顾茴当下就会让这个目光猥琐的男修后悔,这臭地方以为她稀罕待?不过现在她还不能走,惹出事儿来就不好再找人了。所以顾茴并不想惹事,她都没动手打爆眼前这人,她只是看着对方再次轻飘飘吐出那四个字,“狗娘养的,我等着。” 所有人:…… 顾茴满意得看到刘端气得浑身乱颤,一张脸更是青了又紧快没了人样。顾茴突然觉得骂人挺好的,不用动手,就能让对方又青又紫。语言,果然是有力量的呀。 刘端等不及今晚收拾这个小师妹了,决定先给她些颜色看看,就听他语气古怪道:“这么向着那个低等魔?是不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还是——”说到这里这个男修表情夸张:“还是都碰过他了?” 随着这话一出,站在顾茴身边的的人一下子散开,好像顾茴已经是脏东西了一样。 这个新入门的小师妹不会真的碰到过低等魔吧?!她自己染了黑气、脏了血统活该,要是带累他们也脏了———只是想到这个可能,好些接触过顾画的女修哆嗦了一下,好像身上有虱子爬过,不自在极了。 “万一———”有胆小心重的女修都快要哭了。 “呸呸,哪里这么背晦了!” 立即有人要求顾茴进行血统测试,不然外门弟子都不干了,万一呢。 刘端阴阴地看着顾茴,血统测试就是没事,她碰过低等魔这事儿也洗不干净了。即使这会儿没事,那也只说明她血中脏东西还没达到能测出来的程度,不代表她不脏。她要证明自己清白干净,必须证明她从未碰过低等魔。刘端笑了,这个谁能证明?尤其,在这里的,都听到这个女修为低等魔说话。 她完了!她脏了! 等到测试结束,这个女修才会知道她真的完了。即使红灯亮了,可人人都会避开她,嫌弃她。她是因为接触低等魔被测试的女修了,这个污名她再也洗不干净了。 此时,所有外门弟子都往后退开了,把顾茴留在中间好大一个空圈里。他们看着她的目光,已经像看一个脏了的东西一样了。 前方灵根测试都已结束,结果一听居然有弟子可能接触过不可接触者,负责测试的人一下子也紧张了,他们白云宗五百年前就闹了一回笑话,从那以后只要进白云宗都要经过血统测试门,可不敢再有任何疏漏了!怎么这会儿还闹到整个外门弟子都要求给一人重测血统呢! 鸿蒙一顾 第84节 就这样,顾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了前台,此时上首正跟几个格外出色新人说话的掌门,看向了顾茴。旁边的潘月和她身边的人也都看向顾茴,随着顾茴靠近,好些人都是条件反射离她远一些,毕竟这是一个血统疑似可能被污染的人。 只有潘月和她身边一个高大俊秀的青年人没有动,潘月还悄悄冲顾茴友善地笑了笑。她身边的青年正是白云宗最出色的大师兄,潘月成为了他的直系小师妹,他本正带着小师妹见过掌门,没想到居然遇到有血统可疑者。 此时白云宗好些人才第一次注意到顾茴,这一注意个个都在心里惊艳可惜。 顾茴旱已无限接近本体,早先她控制了测试,也让自己隐于人群。而此时,她根本不想这些,她只是觉得愤怒,说不出来的愤怒。虽然明明知道任何一个社会,总需要各种理由把某一部分人踩到下面,这是人间无数道理和形态中的一种,是另一种自然。可因为知道这次被踩下的人是陆湛,让明白这一切道理的顾茴,只觉得愤怒。 愤怒的神女,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极度的艳丽,她的眸中好似有一丛火,浏滟不可说。 潘月眨了眨眼睛,她不记得原著中有这么一个人物。书中外门弟子除了那个针对大反派的刘其他都是无名无姓的,可是这样出众的一个人——好像不该无名无姓?看样子只能是花瓶长相,没什么本事,在修真界激不起什么水花,毕竟修真界看实力。这么漂亮的小姐姐,潘月还暗暗可惜了一下,要是放在现代娱乐圈,还不出道就爆红。在这里,这样一个人在书中却连名字都没有,估计很快就会炮灰了。 谁知就在潘月刚刚断定眼前这个女修激不起什么水花的时候,顾茴已经激起了滔天大浪。 人群整个沸腾。 掌门长老都已从高台上下来,就是潘月,也不过是由大师兄带着去拜见掌门,这已是莫大的殊荣了。潘月不明白怎么回事,此时修测试处已经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沸沸扬扬的人群,激动得验都红了。潘月被大师兄带着,才挤进了人群中。 只见血统测试仪上亮的既不是红色,也不是蓝色或者黑色,而是一片纯白光亮,周围人全都跟疯了一样热切看着那个女修,潘月刚刚穿书进来,搞不清状况,问身边大师兄。 谁知就连一向沉稳清冷的大师兄此时都眸子发亮,对潘月解释:她……测出的是—— “神血!” 已经不用大师兄说出来了,掌门确定了答案。 神血! 出现了神血! 最纯净的血脉! 他们甚至不知眼前女修血统中神血的浓度几何,因为当前修真界的血统仪器最多只能测出是否含有神族血脉,根本无力测出更多。神族早已完全陨落,但神陨之后,人群中也还是有神族血脉的,不知是多少多少代的子孙,神血稀释,他们早与人无异。 但含有神血,这一血统事实就让他们无比纯洁,无比高贵。 修真界已经不知多久未曾再出过神族后裔血统,如今居然在他们白云宗,再次见到神族后裔!白云宗震动了! 远处焦急等待顾茴血统结果的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只听前面人群突然沸腾,看起来好像出了大事。跟顾茴分到一起住的几个女修脸色一下子煞白:不会真的出事了?真的测出了黑气!那她们可怎么办呀!只是想到那些不可接触者的肮脏和被排斥,这几个女修就已吓软了腿。 待听到———— “神……神血?”先还凶狠的刘端听到这个消息,腿也一下子发软。 前方人群终于安静,刘端等人再次能听清高处人发话。他们都听到人群簇拥中的顾言说话了—— 顾茴正问来到她旁边的白云宗大师兄:“有人欺负我,我想举报,大师兄你说怎么举报能彻底把那人举报下去,再也不会遭到他的骚扰打压?” 谁呀?居然敢骚扰打压神血后裔?内门弟子们可都不愿意了! 人群喧闹中,顾茴朝刘端所在处看了过来,她用口型吐出了四个字:你才完了。 这天的水牢里,漆黑的走廊一下子亮了。 水牢里关着的犯人也一下子闹腾起来,纷纷冲外面喊到底怎么了,毕竟他们中多数人从被关进水牢就没再见过光。 看管水牢的弟子敲了敲水牢门,吼了一嗓子安静,才道:跟你们没关系!是咱们白云宗有了喜事,全宗上下张灯三日,咱们白云宗出了神血! 这下子再是被叫安静,水牢里的犯人也安静不下来了,这可是神血啊,修真界如今还有神血呢?! 一排水牢里,从高到低延续下去,别说犯人,就是看守的弟子,每次这样走下去,也常常有种步入地狱的恍惚。看守每走过一间,这间就短暂安静一会儿,待他往下,上面又喊叫闹腾起来。毕竟白云宗出神血,张灯三日,同时意味着这三日大吉,水牢中也不会动刑,这三日他们尽可以闹腾一些,看守最多也不过是一句呵斥。 看守————巡过,确保每一间里的犯人都在。巡到最后看守都懒得往牢房里看,白云宗的水牢越往下关押的人越要紧,水牢也越牢不可破。别说这些犯人,就是仙人,只怕关在最下面那几间也出不去。 到底下那几间,看守连手中灯笼都懒得抬起来照一照,只是转一转脸,表示自己检查过了,就迅速往下。阴森森的,走一遭就是修真之体,多少也会受到阴寒之气所伤。他只想赶紧走过这一遭交了差,赶紧出去凑热闹。 终于到了最下面,上面都是吵吵嚷嚷,只有最下面一间始终是安静的,看守也不觉意外。 最底下这间关着的是一个低等魔。 关了五百年了,外面水牢里的囚犯换了几茬,有迁往别处的,也有处死的,最内那间始终关着那个低等魔。 早先就是同在水牢的犯人都是不满的,闹了好久,毕竟就是被关进水牢,他们也不想跟一个低等魔当邻居。他们再是做了坏事,但他们是红血人族,怎么能让一个魔,还是不干净的低等魔跟他们关在一起。 但任凭他们如何谩骂羞辱,那间牢房都始终是安静的。要不是每隔五十年,这人就被拖出去走一遭,他们都认为里面关的该是个死人。 骂到最后,连骂的人都觉得没意思了,没意思也就不骂了。直到换入新的人,再骂一阵子低等魔,闹一阵子抱怨晦气,最后只当那里面关着一个死人,再也骂不动了。五百年来,循环往复。 那人始终安静不语。 此时看守一脚踏入牢底,阴寒的水一下子漫过他的鞋面,让看守打了个哆嗦,暗道这低等魔骨头也是真硬,在这样的地方关了五百年,既没死,看样子也并没有疯。 看守们私下里说起来都觉得纳闷,为何这最后一间,关押的却是这么一个低等魔,虽说他做的事确实罪大恶极,不过怎么也犯不着动用这间最牢固阴寒的牢房。很长一段时间,别说囚犯厌恶这个低等魔,就是看守们也厌恨得很,要不是这个人,他们也不至于每天的巡视都要下到这至阴至寒之处。 看守们也没少给这个低等魔罪受,例如升高水位的时候,他们就会把水位升高到漫过他的口鼻,戏弄一样观察他在水中样子,把受罚时间延长一些,任凭计时响了,可他们就是嘻嘻笑着不把水位降下来。 但这样的游戏玩个几百年也就够了,尤其是这个低等魔连一声都不吭,格外没意思。后来有些看守难免觉得如此不好,对方再是罪大恶极的低等魔,但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年轻人,再有那些看守也觉得没趣了。慢慢地,看守们也不再为难这个低等魔了,只在每天不得不下到这最低一层的时候抱怨一声晦气。 走廊的光到了最下面都是微弱的,借着提灯,看守水牢的人往这一间看了一眼: 那魔靠着潮湿的墙壁坐着,大半张脸都在阴影中,挺翘的鼻、红的唇和格外惨白的下颌现在隐隐光亮中。垂下来的右手同样极其苍白,但手指修长漂亮,那手腕可是丑死了!苍白手腕上是一圈黑色腕带,是直接刺上去的。有这一圈腕带,再好看一个人都不值得多看了。这种刺入血脉的腕带,是对私取腕带的魔的惩罚,一旦刺上去,除非全身蓝血流尽,否则有生之年再洗不掉。 这人像这五百年来一样,倚靠着墙壁,闭着眼睛,不言不语,不动。 哗啦水声,牢里的灯光更黯了些,是看守提着灯离开了。 第70章 白云宗张灯三日,神血再现白云宗,传遍整个修真界。 这是第三日晚上,水牢里关押的囚犯慢慢安静下来,能听到水牢中不时有水滴低落的声音,“滴答”“滴答”……这种无止境的滴答声不管对于水牢里的囚犯还是看守水牢的弟子,都是熟悉至极的,终日的黑暗和潮湿,这就是白云宗的水牢。 有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这是看守巡视牢房。随着看守提灯走过,本安静下来的牢房再次传出或粗鲁或斯哑的声音,明知看守不会回答他们,还是趁着免水刑的最后一夜抓着牢杆打听外面的情况。 最后哗啦声停了,那盏移动的光也离开了,随着水牢那道坚不可摧的石门落下,整个水牢都好像重新沉入地狱,充斥着阴寒。就是水牢过道这微弱的光,也是最后一夜了。从明日开始,这水牢将再次陷入无尽黑暗中,看守的巡视都是值得期盼的,会带来一盏灯的光。 夜深了,水牢里越发安静,犯人残余的零星咒骂声也都无了,只余下不时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滴答…” 与潮湿阴寒伴生,与黑暗伴生,没有尽头。 最下面那间牢房里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又入了那个梦。 从他还在魔域的时候,他就开始不断做同一个梦。最开始只能看到一间厢房,内中只有简单的一几一榻一桌案,桌案上散放着笔墨和经卷。他总觉得自己就该是那个坐在桌案前,执笔对着经卷的人。 那个梦中的一切都如此陌生,那间厢房太干净也太安逸。 与他生活的魔谷截然不同,在魔谷里人人都好像垃圾堆里的老鼠,灰溜溜地争夺,杀人或被人杀,灰溜溜活着,然后灰溜溜死去。 即使死去,也没人会多看一眼。在这个追求长生的修真界,魔谷里的人生命短得可笑,可是没人会觉得奇怪,那是魔谷,一个巨大的垃圾场,生存着一群又一群被修真界视为不可接触者的垃圾。他们的命,有时候不过值一块下品灵石,死了就死了,也不过是让这个充斥着垃圾的魔谷再多一个死垃圾。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为了活下去,去争去抢,浑浑噩噩。随处可见的出生,随时可见的死亡,就像看见他的开始和结局。但他不在乎,他常常坐在魔谷的垃圾山上,看头顶灰蒙蒙的天。时间到了就起身跳下来,去为下一块灵石,争抢。 直到有一天,在梦中他看到一只手,一个女子的手,递过来一个黄澄澄的橘子,跟对面人说:我捡起来的…我以后再不会了……你吃不吃? 那日他醒来靠着破败的墙壁,满眼都是茫然。可是,即使醒来,他都知道梦中的那个自己,对着对面女孩,心中又酸又甜又绝望。 后来,在这个梦中,他好几次都听到了女孩的声音。 得意的,我帮你抄出来的,我可真厉害啊。 愤怒的,她是谁?为何能进来! 甜美的,“我觉得特别快活。” 他先是看到她的手,后来听到她的声音,再后来看到她坐在好大一棵菩提树上晃荡双腿的身影。好几次,马上就要看到她的脸了,可是,梦醒了。 他从有记忆起就流浪在魔域,没有名字,没有来路,可他突然觉得自己有想去的归处。他想找到她,他想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天煞孤星一个低等魔,在那个梦里生出了眷恋。 为此他比谁都努力,比谁活得都拼命,他终于走出了魔谷。他不要为奴为仆,他要像一个人一样活着,走上修真成仙的路,才能找到她。他不能让她被人瞧不起,不能让她跟着他吃苦。 他见过她的右手,光滑洁白,没有黑蓝腕带。 脱下黑色腕带,对于他来说,是一场豪赌。他进了修真界最大的宗门,成为那一批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可惜,他终究赌输了。 他看着手腕上永远洗不去的黑色腕带,这是他肮脏低贱的符号,再也摆脱不了。 他依然想找到她,只是,以另一种形式。 他想,等找到她的那一天,也许,他可以当她的奴。在明暗光线下,他看着右手黑色腕带,视线慢慢落在他左脚腕部的锁仙环。 锁仙环锁仙,一旦套上,能够彻底压制修真人的修为,让他如肉体凡胎一样,无法施展,也无法修炼。 他阴沉的眉眼动了动,白云宗那个老贼,大概料不到,这锁仙环,对他无用。 他一下子想到五十年前兜头浇下来的污秽,其实他可以避开的,只是那样老贼就会发现锁仙环锁不住他。当时,他清醒地承受了兜头浇下来的秽物,周遭那些掩鼻捂嘴的笑声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在魔谷他见过更多残忍更多嘲弄,这算什么。这些人永远不知道,为了出魔谷,他爬过了怎样一段漫长的道路。 只是那次,当脏臭的秽物顺着他的发顺着他的睫毛滴落下来时,他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只因他想到了梦中那个人,自己这样脏,越来越脏。脏到,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想象,自己可以做她的奴。 阴影中,他再次闭上了眼。 明日,明日他就能离开这里。只要他踏上长生一途,不断变强,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她的。他确定,他会找到她。只是,找到她之后呢? 魔浓而长的睫毛颤动,他不知道。 突然,魔陡然睁眼,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杀机在他心里一闪而过,被他压下去,越到最后,越不能轻举妄动。 睁开眼的魔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黑亮的眼睛,他还没看清来人样子,就听到了来人的声音: “别喊!不然,杀你哦!” 魔一下子动弹不得,头脑一片空白,却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唇轻轻发颤,连同他的指尖都控不住发颤,一股酸涩猛然冲上心头。 然后他听到这人低声道: “很好,就是这样,不要喊,不要动,记住我要杀你轻而易举。” 是她,不会错。 魔微微垂了眼,借着微弱的光看她扣住他右手的手,他的睫毛颤了又颤,拼命才抑制住自己微微发颤的身体,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会错。是她。 好像突然开始的梦一样,她突然出现。 魔就像顾茵要求的那样,不动不说话。魔不敢动,他怕这是又一场梦。魔静静抬眸,于微弱光亮中看清了来人的脸,这样即使是一场梦,他也不会忘记她的脸。 来人正是顾苗。 鸿蒙一顾 第85节 此时她已探察过身前人整个状况,出乎意料,让顾草忍不住挑了挑眉,果然是陆湛,就是转生成一个低等魔,这锁仙环都困不住他,修为更是蹭蹭蹭往上,只可惜身体亏空得厉害,得好好补。 顾苜已经在合计白云宗库房里那些好东西,而身前人已经彻底把她的脸烙印在心里,魔这时才小心翼翼开口:“松开我。” “松开可以,你要听话。”说着顾草往前一凑,盯着他的眼睛:“听不听话?” 一下子两人离得更近了,这魔声音更低,好一会儿才说出:听。 顾草松开手,对面人立即退开,在这个逼仄的水牢里,尽量远离她。 “怕我?”顾草挑眉。 魔没有说话,他脏。但,不是梦。不是梦,他就不敢再看这人,垂了眼睛,只能看到她翠色的衣角,然后看到她站在水牢里,脏污的水漫过她的鞋面。 这次他不仅看到了她,看到了她的手,还看到了她的脸。他还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是来自山林中的薜荔清香。 魔对清香的味道本来是极陌生的,但巧得很,他在出魔谷后曾穿过修真界最大最荒芜的山林,在山林的最深处,他嗅到过这种清香,后来他知道,这是薛荔。 魔离开了自己身后那张简陋的石床,低声道:“上面。”长久不说话,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都觉得别扭。 却不知道顾苗只觉得熟悉,她问:“什么?” 魔轻轻吞咽,明明声音很轻,但好像每个字说得格外用力:地上脏,上面。 随着他活音落,眼前人立即轻盈起身落在石床之上,同时伸手一拉,快到不容魔躲避,把他也拉到石床上。他听到她压低的声音:“这水不好,你要离这水远一些。”这水牢里的水内含至阴至寒之气,侵扰人的经脉,消蚀人的修为。 “你的名字?”魔还在这一拉一靠近中无法回神,就听到身边人问话。 他茶白的脸微微发红,他一下子海宁了女孩确实不用此问人人教师范,低笑库没有欠宁 一下子确定了女孩佣头不是此同人。人人都不叫道,我喝及有名子。他立即再次拉开了两人距离,他想,也许她都不知道他是低等魔。 想到这里,尽管他努力让声音无比冷静,可还是带出了无助,声音轻得,如果不是在死寂的水牢里,即使是顾茴都可能听不清。 “没…没有名字。”他没有名字。 可是他却没听到女孩发问,相反他听到她说:“我送你一个名,以后你就名‘湛’,湛然寂静,是修道人追求的极致。以后,你就叫陆湛。”你要到达那极致,脱离混沌。 他愣愣看向女孩,她给了他名字,“陆————湛。” “我以后,都叫陆湛。” “为何是陆?”年轻俊美的魔微微抬头,问。 顾首突然一愣,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意识到她在予名:她在予鸿蒙之子以名。为何是陆,因为你就是陆湛呀。可,鸿蒙之子是天地初始最纯净的气息化生,他哪里来的名字?他为何有姓氏,他为何姓陆? 顾茴从未想过这件事,她从认识他开始,他就叫陆湛。他居然问她,为何是陆? 一瞬间,顾茴只觉她迷失在时间的无始荒流中。她,明明是结果,可此刻,她分明是开始。 为什么是“陆”。 顾萆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脸,苍白俊美,他浅淡的眸子,看向她,等她的答案。 顾茴轻轻道:因为,我喜欢。我喜欢,陆湛。 陆湛闻言,骤然红了耳根,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对方分明是说喜欢这个名字,可那一瞬间他却荒唐地以为她在说:她喜欢他。 他红着脸,忍不住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又一遍,心里都是她把喜欢的名字子我。 湛然寂静是道的最高境界,他要走到最高境界,成为最强的。 他是陆湛。 在这个阴寒黑暗的水牢里,一世世在轮回中混沌着的陆湛,形成了这个清晰的信念。如同拔云见日,他有了目的。困住鸿蒙之子的姑终是混沌,但有人为他拨开混沌。而一旦不再混沌,鸿蒙之子是轮回困不住的。 陆湛心中燃烧着的都是渴望。 此时的顾首拿出一个储物戒,轻轻一倒,石床一半都堆满了灵石,灵石的光亮照亮了这个最下面最阴暗的水牢。陆湛先是看顾茴,莹莹光亮下,把她的脸一点一点,刻在他的心头骨血之中。 在顾苗抬头望过来的时候,他迅速移开了目光,摸着手,看石床上灵石。 这几百年来,他都是靠阴寒之气修炼的。 魔谷出来的人,从来没有机会见到这样多的灵石。一下子,他与她的距离又更远了。陆湛的目光不觉再次落在顾茴光滑白皙的右手腕,那里什么都没有。 顾首来,就是帮他晋阶渡劫的。修真界要晋阶,离不开灵力。这水牢里什么都没有,这些灵石让他先用上今夜。 “明日,我们一起走。” 陆湛闻言一颤,这次再顾不得别的,直愣愣抬眼去看她。她说明日,说我们,说一起。每一个对于低等魔陆湛来说,都是一场梦。 她予他名字,又予他一场最华美的梦。 陆湛望着她,心道,修真界都嫌他脏,白云宗老贼也说他脏,可是修真界都不知道,白云宗老贼每五十年见他,都是为了取他的血,更想要他的元丹。可惜他的元丹尚未圆熟,为此老贼五百年来使尽了各种法子。陆湛的睫毛再次颤了颤,不管他多低贱,至少他的血有用,他的元丹是好的。不然,怎么修真界最大的宗门,见过各种好东西的白云宗掌门都想要呢。 陆湛不知顾首这样一个人,为何会来到他的身边,他低贱卑微。唯一可取的就是他血液中的秘密,和他的元丹。如果她是为这个而来,想到这里,陆湛觉得快活,如果她是为这个而来就好了。他有呀,他可以给她。这样,即使他血统低贱,但至少他是有用的。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陆湛望着她,轻声问:为什么?你为何而来。是要我的元丹吗?还是,不嫌弃,也会要我的血。 可是他却听到她说: “我为你而来。” 一句话让陆湛低了头,满心欢喜。看,如果她说的是实话,她就是为了他而来。如果她没说实话,明明知道他不过是白云宗水牢里的犯人,可她居然还怕实话伤他的心,都肯哄着他。 她果然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像梦中见到的一样好。 不,比梦中,还好。 直到顾酋离开,陆湛坐在石床之上,靠着墙壁微微闭眼,嘴角都是翘起的。就见石床堆得小山一样高的灵石迅速消减,没多久就被陆湛吸收一空。 如果此时有人看到,一定会大惊失色。这样的速度,别说白云宗弟子中没人能达到,恐怕白云宗掌门都做不到这样快。而这个低等魔,还是初次处理这样大规模的灵力。 陆湛感受着体内涌动的灵力,浅淡的眸子亮了又亮。 他会变强,更强。 这样,他就更有用了。也许,她可以不用急着剖出他的元丹,那样,他就能跟着她久一些,更久一些。他是个有用的人,只这一点就让他安心了。 陆湛在这间狭窄的水牢里关了五百年,除了暗中修炼,其他一切时候他都好像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欲望的存在,除了那个梦。其他时候陆湛觉得自己同这间水牢里的石床没有两样,只有如此,才能在浸长的黑暗岁月里,完好的活下来。任何一个有感觉的人,都不可能熬过这五百年的黑暗岁月。 此刻,是黎明的前夕。 陆湛靠着墙壁,他发现自己有了感觉,有了感情。他开始能感觉到水牢里的阴暗和静谧,他开始能感觉到那滴答的水声把时间拉得这样长。他开始有了畏惧,畏惧明日来临,她却不在。 陆湛垂眸,直视他的畏惧。 明日她不来,他也会挣脱白云宗的控制,去到她身边。 她要嫌弃他呢?他可以离她远一些,他还可以献出他全身的血,献出他体内那颗元丹。至少那时候,她会抬眼看向他。 只要知道她终会抬眼看向他,这就够了。 陆湛把苍白修长的右手轻轻落在他的左胸间,那里,他沉寂了五百年的心脏,再次开始轻轻跳动。 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了,白云宗庆祝神血现世的灯熄了。白云宗底下弟子们之间终于不再只谈论神血,开始期待今天这个惩戒低等魔的活动,不知又有什么人能做出什么可乐的事情。 这天弟子们晨练都比往日更闹聘一些,白云宗的长老师尊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修道的人生是枯燥的,总不能把下面孩子压得太紧,管得太严。每五十年放松一日,也是可以的,因此这个每隔五十年一次的戏弄惩戒活动,几乎成了整个白云宗约定俗成的节日。 并且被很多人认为是颇有意义的节日,提醒红血人族,时刻警惕低等魔族的污染。尤其是曾经居然还闹出人魔相恋的丑闻,虽然后来这两人都被处死,但这也让很多有识之士意识到人魔之间的等级松弛了,很需要加强,需要让年轻人时刻意识到,即使魔眼人再像,但魔就是魔,低贱就是低贱。也因此白云宗这个双龙弄低等魔的活动,很受到修真界一些宗门大能的欣赏,不少宗门都跟着搞了起来。 人群中潘月也在紧张等着,作为穿书者,她知道这个被众人戏弄的低等魔就是后来绝杀整个修真界的大魔头,是书中男主也就是白云宗大师兄的难缠的对手。作为书中最大的反派,这人实力逆天。此时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在作死,就是这次,这个后期的大反派直接逃出白云宗,后来更是血洗白云宗,除了男主,在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其中那个几次作死的外门弟子刘端更是死状凄惨,死后被悬挂在白云宗山门晒成了肉干扔入了化粪池。 男主后期崛起,成为修真界的领袖,带领整个修真界与盘踞魔域的大魔头相抗。可惜这本书还没完结,她没看到最后的结局。但是当务之急,她要做的是取信此时的小可怜未来的大反派,她可没有本事在大魔头的屠杀中活下来,只能把握机会抱大腿。 书中大魔头越到后期越无法无天,后来实力强到整个修真界都无力抗衡,直接打破了人族凌驾魔族之上的局面,所有的魔和低等魔都摘下了象征低贱血统的腕带。修真界看硬打打不过,索性开始使美人计,甚至有修真世家为了攀附保命送出嫡女联姻,可惜大反派只对提高修为破境成仙感兴趣,什么财物女人,全都没用,碰到他就是个死。 没有人知道到底如何取悦这个修为逆天的魔头,整个修真界都战战兢兢。但作为穿书者,潘月却知道魔头的一个秘密,她就打算利用这个秘密靠近魔头。如今她已经得到白云宗大师兄的信任,她要做的就是再抱紧反派大腿,这样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她都可以活下来。她穿书到这个世界,没有什么野心,就是想活下来,她的策略就是抱大腿,就是苟。 此时水牢看守已经把提出来的陆湛交给掌门的亲传弟子,尽管有锁仙环,可陆湛每次出来双手双足必然要再上大锁链。锁链是用昆仑铁打造,牢不可破。别说看守,就是掌门亲传弟子,都不明白掌门为何对这个低等魔如此戒备,这已经是他们第九次带陆湛出来,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个徒有其表、一无所能的低等魔,哪里需要这样戒备。只是掌门有令,他们也如此照做就是了。 五十年没有见过天日,一出水牢门,突然的光亮让陆湛眯了眯眼睛,他一动,带起了哗啦锁链响。 陆湛拖着锁链跟着这两个弟子沿着固定路线走过,前面广场处就是白云宗弟子云集的地方。这样的路,五百年来,陆湛走了九次,每次都是无知无觉走过,对周边的人、谩骂,对扔过来的东西毫无所感。可这一次,陆湛却能感觉到手脚上沉重的锁链,能听到前方广场兴奋等待的人群,他的心噗噗跳动,他微微垂眼,遮挡他眼中光亮。 她会在哪里?陆湛昨夜把计划做了一些调整,他将更快脱身,去寻她。他得快。 一踏入广场,就能感觉到人群一触即发的兴奋,只等第一个动作的人,然后整个广场就会陷入一场狂欢。 可是这次,陆湛已经走入广场,好像拉满弓的人群却迟迟没有动作。 陆湛突然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清香,让他心尖——缩,始终微微垂下的眼皮一跳,他不觉抬了头。然后看到人群最前面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 显然这次她是白云宗弟子中的第一人,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砸出第一下,开启这场狂欢。 最高贵的神血后裔,开启对这不仅低贱居然还妄想混淆血统的低等魔的第一击,意义深远。这日白云宗里聚集的不仅是白云宗的弟子,还有另外几大宗门的弟子,正是由于神血后裔的存在,让今年这场狂欢格外不同。 熙熙攘攘兴奋的人群之前,顾茴翠裳飞扬。 陆湛的视线与她,穿过汹涌的人群相交。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原来不管他怎样调整计划,多快进行,她都会看到。 陆湛一下子明白了,她就是那个让白云宗张灯三日的神血,她身上流动着最高贵的血统。明白这一点,让陆湛本就苍白得过分的脸,更白了一些。 他听到她空灵的声音响起在这个充满人的广场: “诸位待我!” 她一开口,众人安静,随着她声音落下,一片欢腾。欢腾的人群再次安静,等待着神血后裔开启这场狂欢。 这一刻,陆湛甚至忘了逃亡。 第71章 “诸位待我!” 神血后裔开口,人群更加兴奋起来,欢腾过后的人群安静等着神血后裔如何警示妄想僭越血统的下等魔。 广场安静又热切。 中央好大一片空地上,孤零零站着手脚戴着锁链的陆湛,远远的一大圈,围满了兴奋的人群。人群此时安静得近乎庄严,男俊女美,都是修真界丰富资源涵养出的轻盈富足的气质。 人与魔,即使外观相同,但一眼可分,人身上有着人的高贵和从容;而魔,身上总是带着因为匮乏形成的拘谨、盆瘠和偏狭、好斗。血统决定一切,人魔殊途,他们从根子上就不同。即使此时这只魔,意外地拥有一副好长相,但他爸白面孔带出的冷,他浅谈眸子中的漠然,他身上五百年来散发着的孤绝和阴郁的气息,都是魔的气息。他低贱的血统,决定他再是俊美无匹,都绝不可能从容中正。 而无论是他的俊美,还是漠然,都只让围观的人群愈发想要打倒他。让魔成为魔,让低贱意识到低贱,如此,高高在上者,才能永远高高在上。 同样在现场的潘月这才觉得有些棘手,场面跟她想得不一样呀,如此大庭广众下这大腿怎么抱?她本来还想站出来向周围人宣扬人人平等,所谓不可接触者都是无稽之谈。 但此时现场万众一心的气氛,根本没有潘月说话的机会,或者说她丧失了说话的勇气。身处现场,她是如此强烈体会到这种血统优越感是如此根深蒂固,不容践踏。敢挑战者,就会被放逐到人群中那个中空地带,然后被打倒。她周围所有人,说的都是血统,那些最善良的人担忧的都是血统僭越者将给整个修真界带来的危机。 就连男主,也只是隐约觉得大家做得过火,但依然认为这个低等魔当年做法太过分了,居然妄想混淆血统偷入白云宗。如今下面的师弟师妹确实不妥,但也能理解,毕竟当年这个低等魔一旦成功,这些师弟师妹都可能接触到“不可接触者”,他们的纯净血统都会被玷污,他们都是潜在的受害者。 鸿蒙一顾 第86节 此时此刻,潘月觉得身后人无不虎视眈眈等待一场打倒低贱的僭越者的狂欢。她已经能够想到,万一被人看见她碰触到那个低等魔,她也会由如今白云宗最受人欢迎的!师妹立即变成被玷污者。离这人成为逆天强大的大反派可还有百年时间呢,这百年她能依靠的还是白云宗,本想挺身而出的潘月,沉默地钉在了原地。 这不是她抱反派大腿的合适时机,她确实比其他的穿书女主运气差。如今反派还没有升级为大bo ss,只是刚刚能够逃出白云宗,这种情况绝对不可以当众抱。她慢慢退出人群,最后只同情地看了一眼站在人群高处的神血女孩,这个血统如此高贵但在原书里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小师妹,估计就是在这一回炮灰了。就是这次不死,结局比那个外门弟子刘端也好不到哪里去。 潘月悄悄去了反派逃亡过程中将会躲藏的后山,她身上还带着好些灵石和灵药。反派会躲藏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谁也不会想到冲出白云宗大门的反派不仅没立即跑,反而折身回来就躲在白云宗后山。等在这里,潘月才觉得自己找到了穿越女主的感觉。在大反派还是小可怜的时候救赎他,等他成为大boss的那天,她就是大boss唯一另眼相看的女人,就是他心中的光。尤其,她还知道这个冷血无情的反派唯一的柔软之处,他的一个梦。 穿书进来的潘月觉得这下子稳了,同时攻略了正道男主和反派大boss,她不是女主谁是女主呢。 她却不知道,从她来后将会发生的故事早已因为那个被她判定为炮灰的神血女孩的到来,彻底改变了。 广场上,所有人都在兴奋等着神血后裔的第一个动作。 陆湛也在等着,他甚至微微仰头注视她。她站在人群的最高处,而他站在最低处,仰望她,也准备配合她。无论她想要做什么,他都会成全她。 很少人能够不做奴却走出魔谷,少到几千年来陆湛是唯一一个。出魔谷的两个出口,一个被修真界把持,只有他们挑中的奴隶奴仆才可以出来,另一个是一条布满棘荆矿的狭窄通道,窄到很难爬出来不说,关键是棘荆矿具有强腐蚀性,它会让人溃散腐败。通过这条通道爬出魔谷,一切顺利的话需要二十年,先不要说很多人根本爬到一半就化成一摊黑蓝色血水了,就是真有本事能囫囵出来的人也不会选择这条路。二十年的生不如死换来一场出魔谷,那种疼痛溃烂,一天都难以忍受,何况二十年。 那是生不如死的七千三百个日夜。 所以明知那是出魔谷的路,也从未有人选择走过。与那种痛楚难忍相比,魔谷都变得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可陆湛就走了那条通道,出了魔谷。他要爬出来,他能爬出来,是他相信,这个世间有那么好的一个人,他想找到她,哪怕看她一眼呢。他想见一眼————光。 此时,他生命的光就在高台之上。 光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与她,哪怕她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想看一场狂欢。 陆湛此时站在下方,仰望神女。 围观的人也都注意到低等魔的反应,没想到五百年来每次走过从不理会任何人的低等魔,这次居然抬了头,看向了他们高台之上的神血后裔。 有人忍不住嗤笑:“神血就是神血,连这块臭石头都知道仰望神血。” “但他,敢看,就是僭越!”而僭越者,就要被彻底打服,打倒。 谁也没想到,这个被他们视作硬骨头的低等魔,在僭越的仰望后,慢慢俯首:中央那个俊美异常的低等魔单腿跪下,右手置于左心处,于同神女视线交缠中缓缓低了头。 这一大礼,代表他向高台上的人,献出自己,献出他所有。 静谧的场地上,低等魔举动带起了锁链的哗啦声。那个被所有人视作低贱的空地上,此时却是真正的庄严,是最虔诚的自我献祭。 这个h五年来他们怎么都打 *河办仁毕 这个五百年来他们怎么都打不断背梁的,你大限,今天恩诚地弯了腰,低了头。 就见高台上的神血女孩盈盈一笑,歪头无比专注地看着中央的低等魔,看了许久许久。许到其他人心中开始隐隐不安,生怕这位身怀高贵血统的女修被魔的皮襄所惑。毕竟,再不愿意承认,不少女修在看到这个低等魔抬起的苍白俊秀的脸的时候,在他拖着一身锁链俯首的时候,心都如同被撞了一下。即使她们明知这人如此卑贱,连碰触她们的资格都没有,但——他真的俊美无俦,甚至有一刻让人觉得卓尔不凡。 好在他们看到歪头看了许久的神女还是慢慢举起了手,所有人提着的心都放下了,广场诡异的庄严散去,狂欢的意味开始重新蔓延。 随着神女抬起的手落下,神女的恶作剧完成。在见证神女的作品后,狂欢即将开始! 立即就有人闻到了恶臭之味,这熟悉的味道————不就是五十年前的刘端搞来的东西,没想到这个小师妹出手就选最狠的来,不少人都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但很快,他们的笑容凝滞了——— 闻到这味道的人发现广场上的低等魔依然一身黑衣干干净净的在那里,那这味道—— 他们这才注意到外门弟子那里已经乱起来,外门弟子纷纷叫嚷着往两边散开,直到散开,远处的人才看到那里剩下一个破口大骂的男弟子,满身脏污、臭不可闻,显然是粪便兜头浇下。 这个此时孤零零落在空地上、咒骂跳脚的人正是白云宗外门弟子刘端。 而高台上的神女掩着鼻子,盈盈笑看,天真可爱的样子让人只能怀疑她初来乍到弄错了这场狂欢的意思,不是作弄讨厌的人,是所有人共同作弄罪大恶极的人。 有人跟白云宗这个刚刚入门的小顺师妹,同时也是当前整个修真界血统最贵重的女孩解释。 于是掩口捂鼻惊惶退开的人群就听到高台上神血后裔脆声道:“我知道啊。” 她对所有人灿然一笑,扫视人群,微微昂着下巴,那一刻显得贵不可言,凛然不可欺。她收起了笑容,冷然近乎傲慢,对他们所有人说:是你们不知道。 女孩面容冷然矜傲,那份冷然几乎与那个低等魔如出一辙。人群渐渐无声,只能听到她的宣告: “他名陆湛,是我的人。你们欺侮了我的人,谁也别想好过!” 众人彻底傻眼,那谁能不傻掉呢:神血和低等魔? 高台上的女修已经飞下,落在黑衣锁链低等魔身边。众目睽睽之下,顾茴执起陆湛的又手,其他人甚至看到神血贵族的摩拳过低等魔的黑色腕带。然后,就在他们错愕至极的注视下,神血纯洁无垢的手与低等魔卑贱脏污的手相握,呈现于众人面前。 女孩冲呆若木鸡的所有人宣布:“我的!” 她的庄重如同一切的开始,那句响彻广场的,“诸位待我”。 神与魔,高贵与低贱,最纯洁的白与刻入骨血的黑。如此荒诞,又莫名和谐。 广场寂然无声,连刘端嗷嗷的叫嚷都无了。 是群体彻底的无措,也是群体彻底的震惊,彻底的失声。 同样彻底无措失声的还有陆湛,直到顾茴往他身前一靠低声道:“还不快跑!晚了白云宗那些大能一股脑出来,我可打不过!” 陆湛才算回神,随着话落,就见青光一闪,这两人彻底消失在广场中央。 而随着他们消失,整个白云宗都陷入一片恶臭中。 铺天盖地白污秽之物从天而降,白云宗内彻底乱了起来,法术好像对这些污秽无效,这下子这些体面的修仙人如同没头爸蝇往廊檐殿堂里跑,不是你撞了我,就是我踩了你。那污秽好像没完没了,很快就堆满空地,朝着台阶漫上来,恶臭充斥整个白云宗。 白云宗作为修真界第一大宗,弟子仆役无数,此时不知多少弟子再也受不住,纷纷弯腰作呕,恨不得把肠子都吐出来,实在是太脏太臭了。 脏臭污秽简直如影形随,无论他们跑到哪里,这些污秽都会跟着漫延上来,任凭他们如何施法,居然都无法清除。 白云宗陷入一片哭嚎喊叫呕吐之中。修真人不食无谷,只是干呕,可那些外门弟子和仆役都是食谷生的,他们呕起来,酸臭冲天。 这一番大乱先惊动了在密室等待的掌门,又惊动了白云宗闭关的大能老祖,渡劫期老祖发现连自己施法都无法彻底清除污秽,这是不可能的!他这才眯起眼睛打量,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他才不确定道: “这难道是————幻?” “幻?”大乘期的掌门一边逼退漫上正殿的秽物一边转头问。 渡劫期老祖带着心惊道:与真实无异的幻,只怕这个施幻的——说到后来老祖脊背发麻,是畏惧也是兴奋,“不是人,是真正的神族后裔。”不是修真界偶尔一见的不知神族与人隔了多少代的聊胜于无的神血。是真正的——— “神血?”掌门声音也抖了。 “纯正神血!”渡劫期老祖声音发颤到快劈叉了。 本来低等魔血之后,掌门就准备给顾茴做更深入的血统测试。但掌门其实并没有抱太多希望,几干年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点亮白灯的血脉,后来经过深入检查,其中神族血已稀释得厉害,这样的血有用,但用处也没有多大,最大的用处还是作为巩固血统统治的吉祥物。掌门本以为,这个顾茴也是这样。 哪知道?一时疏忽,一天之内他们竟失去了两份宝贝。 这五百年掌门靠着陆湛的血,从合体期迅速到了炼虚期,可从炼虚到大乘,这血的作用就已有限了,对大乘修为就已是鸡肋了。如今的陆湛,在掌门和渡劫期老祖眼里更像一个养丹的容器,他们只等种种困顿刺激下,陆湛元丹能早些成熟。 此时,别说掌门,连老祖都觉后悔。他要是重视起来,此时哪个都跑不了。不管是成熟的元丹,还是纯正的神血,都能助他突破瓶颈,脱凡成仙!大殿中两人——时间无话,面色发紧,心中无不捶胸顿足的悔。 白云宗开始了搜捕顾茴和陆湛的铺天盖地的行动。名头都是现成的,乱血统,践纲纪,不重惩不足以维护血统尊严。 这时臼顾茴带着陆湛已到了整个修真界最大最莽的深山,一入山林,顾茴紧绷的神经就彻底松弛下来了。山林广袤,而这广袤空间,对她来说如同在自家一样。 她回头,看到陆甚始终缀在她身后一米处,顾茴招了招手:跟紧些呀!别跑着跑着,把她的人跑丢了,那她跑个什么趣,逃什么命。 深山之中,古木苔苔,藤蔓丛生。顾茴所经之地,藤蔓避让,这会甚至有藤蔓缠绕铺成一个偌大垫子,供她坐下。 陆湛看顾茴坐下,这才上前一些,他顿了顿,突然把右手腕伸到顾茴面前:你知道的。她知道他是低等魔,现在他希望她看清:如此刺眼脏污的黑色,他永生除不掉。 哪知,明明清清楚楚,顾茴依然伸出了手,轻轻抚了抚他黑色腕带。 陆湛忍不住垂眸闭了闭眼,她的指尖抚过,酥麻难耐,让他控制不住轻轻颤抖。 顾茴其实完全可以帮陆湛除去血脉中的黑气,可她不,顾茴的指尖摩挲着陆湛手腕,让陆湛的睫毛颤得如同风中的蝶翼。 然后他听到顾茴轻声:“陆湛,我喜黑色,我要让这黑色成为最贵重的颜色!” 那股酥麻从陆湛手腕起,沿着他的手臂迅速攀爬而上,顺着他的脊骨直冲头顶。 她喜欢黑色。 她说,黑色亦可贵重无匹。 瞬间,压在陆湛心头的自我嫌恶彻底离他而去,他身体中血脉激荡,元丹迅速趋向圆融完满。 山林空气中愈发水汽弥漫。 顾茴看向陆湛,一笑如秋月春风:山雨欲来。 果然天上乌云密集,压了一层又一层,这会是好大一场雨,足以涤荡一切。而此时顾筐和陆湛所在的山林正中央,藤蔓迅速汇聚相交,不过转眼间就搭成一个藤蔓小屋。 雨哗哗落下,两人站在藤蔓小屋檐下,看这场无边无际、铺天盖地的雨。 突然,陆湛抬腿步入雨中,仰头让这漫天大雨冲刷着他整个人。许久,他才重新看向顾道,雨水顺着他睫毛脸颊滑下。 陆湛带着一身湿半跪在顾茴面前,仰起湿漉漉的脸庞看她:现在,我很干净,是不是?他想要足够干净,能够站在她身边,能够靠近她。 哗哗雨声不绝,这真是好大一场雨。 他听到顾芭的回答: 不,陆湛,你一直都是这世间最干净的存在。鸿蒙之子,才是天地间至纯至净的存在。随着世界生,先是众神纷争,后是人类而起,继续阴谋纷争。鸿蒙之气孕育了这个世界,而不管是神,还是人,都只索取争夺,不断注入污浊,是他们污浊、毁灭这个世界。 顾茴俯身,轻吻陆湛右手黑色腕带。 那一刻,陆湛觉得,顾茴的吻不是落在他的腕上,而是落在他的心尖上。一片雨声中,他湿漉漉的浅淡眸子望着眼前人,他知道从此他再也不是一个人。 无论她以后行到哪里,他都会跟着她。如果失落了她,翻山越海,哪怕撕碎时空,他都会寻到她。 而此时的白云宗后山,躲在山洞里苦等的潘月,一直到天黑都没等来她准备救赎的大boss,只等来了白云宗的搜捕令,不计一切代价,搜捕顾和陆湛。 在原本这个穿书故事中,潘月在山洞等到了奔逃而来的低等魔,却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陆湛杀死了。她并没有成为想象中的女主。作为一个现代社会穿越来的姑娘,她还是太单纯了一些,她以为自己掌握陆湛的秘密,自己带着灵石灵药足够友善,足以打动魔头。 却没想到,陆湛度过了生不如死的五百年才逃出白云宗,见到白云宗弟子除了当即击杀,不会有第二个可能。而她作为一个才入门的女修,陆湛杀她是轻而易举一击毙命,别说她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就是有,陆遇的大腿从来不会容任何人抱。在陆遇面前,除了顾茴,任何女修根本就没有曲意讨好的机会。 可惜,潘月不懂得这个道理。好在这次,这个单纯的姑娘没有遇到魔头,她可以好活下去,认真修炼,以她的灵根资质,足以在白云宗崭露头角了。 白云宗这场搜捕一直持续了五十年,可连顾茴和陆湛的影子都没搜到。 而当顾茴和陆湛再次在修真界出现的时候,不是白云宗搜捕他们,而是他们清理白云宗。 那惊天动地的一日后,再一次,潘月和众多白云宗弟子再次被聚集在白云宗广场之上。只是这次,他们不再是看客,而是粘板上的鱼肉、待宰的牛羊。 潘月心里有一万头羊驼呼啸而过:她都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前文了? 原著中本该是一百年后重现修真界的大魔头,结果这才五十年就重现了。关键原著就一个毁天灭地的大boss,结果现在是雌雄双煞!那么火一本小说,偏偏出现一个她听都没听过的人。潘月倒是从来没怀疑顾茴是穿书者,什么穿书者能这么厉害!这么厉害,还用靠穿书当女主,她在哪儿不都是干翻所有人的女主。即使五十年后,当年那场铺天盖地的天上下屎尿的场景,白云宗所有人依然心有余悸,那真的是无处可藏的臭。 当年一直到潘月回来,打扫了一晚上的白云宗还是臭不可闻。结果上面的大领导非说这是幻觉,当时潘月就觉得这个修真界特么离谱,臭得她吃不下睡不着还跟她说是幻觉!什么幻觉能让白云宗弟子臭了十年之久,只要出门,不用穿宗门统一服装,人家一闻这味儿就知道白云宗弟子下山了……就这,上面大领导还睁着眼说瞎话糊弄下面的说是幻觉… 这五十年潘月一半时间用来修炼,一半时间用来继续攻略男主。好消息是她终于把男主彻底攻略下来了,正打算说服男主同她一起离开白云宗呢,结果才五十年,魔头就杀回来了!此时广场人群中的潘月靠在大师兄旁边,只觉得心里羊驼一头接一头呼啸而过。 果然,他们眼睁睁看到白云宗掌门和渡劫期长老被杀。与书上不同的是,本来该被魔头吊在大殿旗杆上放血,血尽而死的掌门,这次同渡劫期长老一样,直接被大boss干净利落斩杀。 就在潘月打算死死跟着唯一活下来的男主,苟活下来的时候,看到圈住他们的结界打开,就听到上面人让他们滚出白云宗,不愿走的可以留下来死! 鸿蒙一顾 第87节 潘月喜出望外,正想跟大师兄一起出白云宗,度过这一劫,以后天地广阔,大是要有大出息的,将会成为这个修真界另一个最强者,她作为最强者的女人,依然可以算女主,双女主也是女主啊。哪里想到,大师兄居然是第一个站出来不走的人! 潘月这下子完全呆了!说好的唯一活下来的男主,眼看就要成为最先死去的男主了…… 器宇轩昂的大师兄执剑红着眼睛对陆湛道:“魔头占我宗门,杀我掌门和老祖,我纵死也要死在白云宗!我已开启留影石,你今日所作所为,整个修真界都在看着,今日之后整个修真界都将讨伐你!” 陆湛根本懒得跟人废话,说得好像没有今日,整个修真界就不讨伐他一样。他正想直接把人一杀继续下一个,赶紧打扫干净这处,他看着这些人只觉得厌烦至极。谁知旁边一直托腮坐在那里看他杀人的顾茴动了,陆湛刚要抬起的左手一顿,转头看她。 顾茴兴致勃勃看向白云宗这个大师兄,她早已从陆湛的血液中看到了剧情,自然知道这个大师兄就是这方世界的男主,而他提到的留影石是白云宗设计的可以同时传给整个修真界的天幕,这不省事了。 大师兄,留影石已启动?此时广场发生的一切都在被整个修真界看着。 白云宗大师兄始终没有看顾茴,他一直都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这个小师妹在背后主使,她不仅是最纯净的血脉,她明明也该是一个十分纯净的人。从第一眼看到她看过来的眼睛,白云宗大师兄就相信了这一点,他从未在别人那里看到过这样干净澄澈的眼睛。他也从未见过,能让掌门和老祖束手无策的————至强者。 她明明笑起来一派天真,但动起手却丝毫不手软,冷眼看人生死,无动于衷。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修,再也看不懂她。 这位大师兄直到顾茴说话,才在五十年后再次看向了顾茴,对方漆黑的眸子一如初见,那么干净,他的脸色愈发冷,坚定道:“我不是你的大师兄,你有辱你一身血脉!” 顾茴很是识趣,立即改口:秦师兄,启动了?她只关心此时留影石有无启动。 白云宗大师兄又是一顿,才咬牙道:世人正在见证魔头恶行!世人也将见证他鲜红的血溅白云宗,他要以鲜血对抗屠杀,以鲜血祭奠师尊和白云宗! 顾茴却根本不理会他其他的话,听到留影石启动,她就放心了。这个男主很是端方,他说启动了就师兄是启动了。就见顾茴抬手,她手中两团光亮闪现。 人群中已经有人泪目喊出:是掌门和老祖的——!是他们掌门和老祖被抽出的记忆,他们居然斩杀还不足,还让他们掌门和老祖承受搜魂的屈辱和痛苦。 广场上原本打算离开后再图谋复仇的弟子这下子也攥紧了手、红着眼睛,群情激愤,纷纷站到了大师兄身后,他们要同大师兄一样,为白云宗死战,他们要以他们的血,让整个修真界看清楚魔头的恶行。 越来越多的弟子站出来,站到大师兄身后。至少,这一刻,确实是热血的。 只有潘月始终站在后面越来越少的人群中,大师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就是小师妹站出来,他可以死,但是他有保命机会,本打算留给小师妹的,如今看来,是不用了。这一刻大师兄是有些茫然的,他本以为他足够了解小师妹,却没想到他其实并没有那么了解她。 在潘月看来,眼前大boss是真的会屠尽白云宗的,他不是吓唬人!别看这会儿都挺热血的,只要大boss一拾手,眼下热血瞬间变成凉血。生命如此可贵,做什么为了虚名而死,潘月真的不懂。活着,才有可能。潘月觉得这些人简直脑子有病,就是为白云宗报仇,也应该先离开先活下来再说,白白死了,算什么英勇,不过是图名罢了。 前方陆湛看到这些人更不屑了,他早就说过,直接杀了,干净得很。要不是顾茴,他才懒得给他们留生路。明知道顾堃实力强大,但照顾保护顾茴,已经是陆湛融于血液的东西,此时陆湛就不觉把顾茴挡在自己身侧,面对着前面这群自以为高贵的红血弟子。 顾茴抓着陆湛右手袖子探头:别急啊,看过你们掌门和长老捂着的记忆,你们要死要活都能如愿的。” “我们不看!揭人私隐,无耻之徒!”人人都有秘密,眼前魔头不过是通过揭露他们掌门和长老的私隐来羞辱他们白云宗,此时很多人都已打定主意,到时他们就闭上眼睛,然后慷慨赴死,留下一段佳话,方不负身为修真界第一大宗门白云宗的声誉。 顾茴冷笑一声:“我劝你们最好看看!私隐确实是私隐,但看完后无耻的是谁,就真不好说了。 说着她把手中搜魂影像一放,先是白云宗最正派端肃的掌门的。天幕之中,修真界所有人都看到了白二它觉门的秘密随着影像放出了日云宗拿门的秘密。随着影像放出,广场上债低的人群新新无声,他们一个个都惨白了脸色。 不仅仅是掌门和长老饮用“不可接触者”的鲜血修炼,也不仅仅是他们使用各种残酷的方法刺激陆湛身体,以尝试让陆湛元丹尽快圆融成熟,不仅是这些足以彻底毁灭白云宗弟子认知的事情。 这些只是一角,白云宗是血统制度的坚定支持者,掌门提醒所有人蓝血蕴含着邪恶,黑气蓝血更是会污染红血,使他们产生灰气,从而影响修为。可是影像中,掌门从发现陆湛血液中的能量后,暗中屠杀试验了不知多少低等魔,甚至尝试用低等魔女为炉鼎来进行修炼…… 而更早的时候,原来他们白云宗第一个神血后人的陨落,完全是掌门造成的,那位点亮血脉测试白色灯的女修,最后完全沦为掌门的试验品,然后以一个不合格的试验品的身份结束了她的一生。表面的推崇背后,却是这样残忍的真相。 而被他们所有人视作“不可接触”的低等魔,却在他们敬重的掌门怀中身下。那些被他们视作脏污的血液,早已流淌在他们掌门的身体中。可他们的掌门和长老,却年年都站在高台之上,提醒他们红血的尊严,黑气的低贱,蓝血的邪恶,不可接触者的不可接触…… 可这一切只是开始。 五十年前在这片广场上,发生的一切震动了整个白云宗。五十年后,这片广场上看到的一切,将彻底震动整个修真界。 白云宗渡劫期老祖的影像放出,整个修真界一片哗然。 原来根本没有魔,魔就是人。 而这个秘密修真界最高层的几个老祖一直都知道,但他们销毁了所有的历史证据,把蓝血人彻底贴上了魔的标签。最开始,蓝血人同红血人一样,都是人,只是血液颜色不同,再无任何区别。他们争夺资源,如同如今修真界争夺资源的各大门派一样,直到红血人占了上风,把蓝血人赶到了偏僻贫乏之地。战败者先是沦为下等人,后来慢慢被贴上了魔的标签。 直到后来漫长的时间中,蓝血人变成了魔,一个同人从根本上不同的物种。 所谓的黑气,不过是因为魔谷本身的污染,让常年生长其中的人身带黑气。 魔域中华服美食却始终郁郁的魔族王子持酒盏愣住了,他看着天幕中的一切,底下歌舞作乐的魔女魔子也都停下愣住了,连同旁边跪着擦过道的低等魔奴仆第一次停下了手中动作,拾了头。 他们?也是人……高贵的干净的人,他们? 一向灰暗喧嚣的魔谷此时也一片安静,满脸横肉凶恶抢夺一块灵石的街头混子住了手,呆呆看着自己这一身罪恶的黑气和象征低贱的黑色腕带。绝望地哺乳怀中干瘪孩子的母亲怔忙抬头,望着天幕。不过八十岁就已走到受命尽头的蓬头垢面老者,手里攥着不知哪里捡来的垃圾食物,嘴角还带着碎屑,愣愣看着。 他们,不是生而罪恶低贱的魔,是人?…… 这一天,对于整个修真界都是天翻地覆的一天,对于魔谷和魔域中的人更是如此。反抗无处不在,魔域中人扯下了蓝色腕带,低等魔人抬了头,魔谷众人不再互相争抢而是一起冲向了出口,他们要出魔谷。他们也是人,为什么要被圈起来! 他们终于认识到:原来他们不是生来低贱,是这些占有资源的人建构了他们血脉的低贱。 世间本没有魔,但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想要有,就有了魔。 魔谷入口被彻底打开,蓝色黑色腕带扔得到处都是。白云宗的灵脉之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蓝血者以及黑气蓝血者。当他们有了用于修炼的灵力和各种灵植资源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的晋阶速度并不比任何红血人差,甚至他们中有些人比他们更强。 从此天骄不再只有红血人,蓝血人中也涌现越来越多的天骄。 他们不是资质差,他们只是,从来都没有机会。曾经这条跑道上,如果说蓝血魔人是带着镣铐同红血人赛跑,那么黑气蓝血魔人,就从未被允许进入过赛道。 倏忽五十年又过去,如今的修真界彻底变了样子。又到了各大宗门招收新弟子的时候,如今区别他们的不是血脉,而是实力。 陆湛已经成为整个修真界无人可敌的最强者。他的黑色袍服和黑色腕带成为神秘高贵和强大的象征,如同百年前顾茴说的一样:黑色成为这方世界最贵重的颜色。 距离他脱离肉身恢复神格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可惜,顾茴看不到了。 她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越来越少,她感觉到了剥离的力量。最后,她再也留不得了,而陆湛即将闭关渡劫突破。 苍苍古木,藤蔓蔓延,这里是修真界至强者陆湛最喜欢的山林。 破关而出的陆湛,看着再也没有顾茴的山林,耳边都是她离开时最后的话: “去巫山找我!” “天天,你可以叫我夭夭!” “陆湛,你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整个山林涌动,呼啸成一片。 修真界所有人侧目看向最强者所在的山林,他们知道,黑衣陆湛即将渡劫成仙。 随着山林呼啸声落下,渡劫脱肉身的陆湛睁开了眼。 他记起了前尘种种。 他看向苍苍山林,看向无垠天空,现在,他要去巫山,去寻他的神女—————天天。 第72章 在顾茴步入鸿蒙轮回时,落入神域另一空间的陆湛完全是靠着杀行到了神域最后一重。神域最后一门缓缓打开,陆湛步入神祇殿,两边墙壁之上刻着上古时期陨落的神祇。 这所殿堂汇聚神祇的愿力,是世间最强大的愿力,能够实现那些不可能的愿望。实现本不可能的愿望,自然需要付出代价。这座神殿不需要人的代价,神有一切,陨落的神祇无欲无求,早已化作壁上几笔痕迹,他们什么都不需要。只要穿过妄川,就可以向神许愿。 前方妄川水,碧透见底,看过去不过短短一程,一眼可见彼岸,那里就是可以借助神的愿力改变不可能的地方。 随着陆湛到达,墙壁上神祇的画像似乎动了动,太久太久,没有人到达过这里。上一个到达这里的人,这所神殿都已记不清了。记不清也没有关系,反正那人最后也不是人了。妄川妄川,妄想之川,没有人能行过妄川,他们走到最后就会完全失去自己,剩下的只有他们的妄想——被滋养壮大的心魔。 陆湛看着前方妄川水,他的目光落在妄川之后的神祈之地:那里有世间最强的愿力,可以撬动已定的命格,实现不可能。 鸿蒙之子,也有愿望。 只一靠近妄川,被陆湛压制的邪气就探头滋生,源源不断的充沛力量从妄川水汽中浸生,让邪气舒展活跃。他小心翼翼探头,小心翼翼询问:陆湛,要不要行妄川? 小心翼翼蛊惑:“想一想,三生石上刻上你的名字?” 邪气与陆湛同生,自然知道陆湛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无亲。它见过陆湛出渴望,那时的陆湛还不会掩饰,哪儿像后来,陆湛再想什么,深居他心底的邪气常常都是一无所知!没有人能有秘密瞒过他心中滋生的魔,甚至神都不能做到这样滴水不露。即使南方帝君,也被心魔窥到最隐秘的秘密。固然帝君的心魔无比,但它作为鸿蒙之子的心魔,又何曾弱了!但至少得留给心魔窥探的机会吧,没有机会再是厉害也什么都抓不到呀。像它,明明是跟陆湛共生的邪气,好不容易滋养成心魔,结果陆遇动不动就能指死他,这家伙狠起来简直连自己的命都不要……招得它常年不敢动弹,还窥?能安生活着都不易,它作为心魔,都怕了。 可再怕陆湛,它也抗拒不了妄川的诱惑,这将是它最后的机会,占据神体,主宰陆湛。它思忖着那个露出渴望的陆湛,那是陆湛刚刚恢复神格,裂开虚空,来到这方世界。那天他看到了三生石,看到了神女的名字。他一遍遍努力想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刻在神女旁边,当然不可能,天煞孤星的命格,陆遇的名字根本不可能上三生石。要不是神女予名,天地初生就存在的鸿蒙,连名字都不该有,他就该永生混沌于人间,直到与世道同亡。 神女唤醒了鸿蒙,神女予他以名,他居然妄想在三生石上与神女结下累世的姻缘。 那块三生石,上面的人没一个简单的,均是命格贵重。用人的话说,那上面的姻缘才是真正的天长地久。 陆湛一个不可能有姻缘的人,居然妄想把名字刻在那块三生石上,还妄想刻在神女旁边。当时还只是一缕邪气的心魔都觉得可笑,它看到陆湛试了不知多少法子,从日头初升到月落西海。当然是徒劳,陆湛久久半跪在那块三生石前,愣看着,看了很久很久。 心魔琢磨着陆湛当时渴望,觉得自己可以冒险—试,小心翼翼蛊惑:当年那块—— “闭嘴。” 出师未捷,陆湛已扣住它的脖颈,它再也不敢试了,只能小心提醒:陆…陆甚,你捏我多狠,你受到的反噬就多狠……别…别冲动……陆湛不怕死,它怕。 陆湛冷笑一声,再不理会它。他的目光只看着妄川,最后,陆湛自嘲—笑。他也有压不下去的欲望,明知道这是不明不智的,可—— 陆湛抬脚踏入了妄川。 瞬间澄澈的妄川变成一片漆黑混沌的海,无边无际,只有涌动的滔天的浪。先看起来浅浅的忘川水,此时已经漫过陆湛腰际,激起的浪都是黑得彻底的水,溅在陆湛苍白冷峻的脸上。 即使是陆港的心魔都不知他的恐惧:任何一个拐角,他都可能与神女失联。而只要三生石不变,即使神女与人皇之间隔着山海恩怨,他们都会兜兜转转遇见。这就是三生石的缘分,是宿命的缘分。没有人,比陆湛对这份宿命,认知更深。 妄川之水只是碰到陆湛勒面的那刻,邪气就已觉得汩汩的力量向它而来。妄念,是滋养心魔最强大的力量,而这里是妄念的海洋。这天地间至邪之气,此时有一种进入它不敢想的福地的晕陶陶,而随着妄川之水漫上来,最近一向唯唯诺诺的邪气,骤然生了眼! 盘踞本甚心底的邪气旋出,至黑之气中露出了一双阴寒至极的眼。而此时的陆湛在抵御妄川的各种危险,在抵御铺天盖地的妄念,邪气在盘旋滋长,它生长的速度太快了,很快已经隐隐有了人形。 却被骤然回身的陆湛一把拍碎了。 才成的人形一下子消散了,四散的邪气堪堪重聚,陆湛这一击太狠了!邪气受不住,陆湛自己也口角有血渗出,他苍白的额头上已经有汗水滴落。 邪气不急,妄川宽广。对陆湛来说每一步都是生死挑战,但对它来说,处处都是无边力量。陆湛,到底还是入了妄川。成过魔尊现是幽王的陆湛,谁会知道依然是当初裂开虚空初到此间的那个一无所有的小子,被拍碎的邪气虚弱地笑了,笑得它简直撑不住。 狂妄的幽王啊,还是那个愣愣看着三生石的小子,邪气简直止不住笑声。 源源不断的力量上涌,第一次,邪气虽不成形,但它笑得志在必得,合着妄川之上各种欲念心声,让陆湛额角突突跳动。 看陆湛反应,邪气的笑更放肆了一些,它怎么忘了,妄川对于陆湛比任何人都更可怖。陆湛可是开了心窍的鸿蒙,平时心念无声,都足以让陆湛神经痛不可言,更不要说此时他就在世间妄念之海中。 它重新形成着身体,舒展膨胀,在这辽阔的妄川之中,它必将彻底占据鸿蒙之子。太久了,也该让它,活一回了!陡然,黑色人形再现,幽幽睁开了它的眼睛。 妄川愈黑,邪气愈浓,陆湛脸愈苍白,衬得他唇角的血红得诡艳。 邪气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机会,前方就是妄川中心,那里不仅有人间妄念,还有百鬼撕咬,千魔侵体。就是在那里,它就彻底成形,它将活过来。 就在陆湛一脚踏入妄川中心时,心魔骤然觉到天地间最舒服的气息、最充沛的能量,一股脑向它涌来,邪气舒适得眯眼,森然而笑,黑气迅速实体化,却在马上就要彻底成形的最后一刻,被一声骤临的佛号压住! 邪气在佛号中绝望哀喙!不,它的机会! 佛子入妄川了! 陆湛抬眸,此时他浅色的眸子已经有黑气闪现。 随着佛子到来,千魔百鬼退散,就连妄川欲念之声都小了。整个黑漆漆的妄川之中,发出幽幽纯色光芒,陆湛眸子重新恢复清明镇定,他看了佛子一眼,继续往前。 伴着清明佛号,陆湛不断往前,而他心中邪气却不断萎顿。 陆湛身前的佛子,越发透明。 当陆湛行到妄川彼岸的时候,佛子的身形已经接近完全透明了,影影绰绰,透着身后漆黑的妄川水。陆湛一脚已踏上彼岸,可他迟迟未动,他回身看向佛子:“你——” 鸿蒙一顾 第88节 “是你。”我就是你。 “她————,还没见到你。” 佛子摇头,“见到了,你就是我。” 近乎透明的佛子安静地看着陆湛:“去吧。” 妄川水从陆湛袍角滴落,他看着佛子突然笑了笑,“她其实,更喜欢这样的我吧。”说完这话,陆湛转身,他听到佛子最后的心声: 我一生,遇到了那么多人,有那么多弟子……说过那么多话……可,谁也不知道,我……心悦她……这个秘密,佛子永远不能说。他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也不过是让神女探一探自己的额头热不热,那一刻神女的手落在他的额头,佛子的手握着他的经文。 后人试图弄懂佛子的每一句讲法,他们终将明白作为佛法传承的佛子。可他们谁也不会知道,佛子也是一个人呐,他作为一个人的一生,都活在那一张张写着世间安得双全法的生宣上。 佛子最后留下的话,不是佛号,而是: “一定要,把我的名字,同她…三生石上……” 他看到了那间厢房,只有一榻一几一案,还有她。他对众生说法,说极乐西方。有人问西方极乐世界是什么样子,佛子答是你最想要的样子。他要往的极乐西方,只有一榻一几一案,还有一个人,说她是他一个人的小仙女…… 如果他不是佛子,那么那天,他就不仅仅只是让她的手落在他的额头上。 可惜,世间从无双全法。 陆湛踏上了彼岸,瞬间身上妄川水干,他回身,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妄川,清澈如许。而佛子,湮灭其中。 那久远的轮回,在睁开眼的瞬间确都是浮生若梦。可是这一刻,陆湛想到那年秋天,菩提叶黄,在夜最深最黑的时候,佛子突然惊醒问:“是什么?” 神女从菩提树上跃下,在窗边探头:“没事,是风动了窗棂。” 佛子于黑暗中久久无言,那夜梦中惊醒,佛子就知,出事了。不是风,是他的心,动了。 只有陆遇知道,被后人尊称为大得高僧的得道佛子,那神女的手轻落他前额的那一日,曾有那么一刻想要松开经书,脱下袈裟。而他最终也只沉沦那么一瞬,那一瞬神女柔软的手落在他未能斩尽红尘的额上。他带着那一瞬,走完了他宏法的漫长一生。 妄川澄澈见底,碧透安静。 陆湛回身往前,他身后是死去的自己。无数个过去的自己死去,成就现在的自己。他是这样,他的天天也是这样。 他在众神的愿力之下,许下鸿蒙之子的誓愿:愿三生石能刻上他的名。 前方光现,愿成。 陆湛轻轻笑了,他对自己说:再也不是天煞孤星,待到巫山重启大婚那日,他的名字将与她同列三生石。尔后,生死轮回,兜兜转,他们总能遇见。 他是对现在的自己说,也是对过去的自己说。 耀眼的光线突现,陆湛微微眯眼,再睁开已身处一片光亮之地。他突然笑了,他看到了前方顾茴。 就在陆湛踏出妄川告别佛子的时候,顾茴得到了父神留给她的东西,告别了父神。出虚无空间的瞬间,顾茴就觉身体不断变轻不断变轻,所有浊重之气都离她而去,她的修为也越过大乘,到达渡劫,随着身轻浊去,继续往渡劫后逼近。 却在最后一刻裹然而止,只差一点,她就可彻底归神位。 她的命珠。 顾茴落在这片明亮空间中,遥遥与陆湛相望。她在他眼中看到了仙魔山的那个少年,看到了——抬眸看来的佛子,看到了蓝血魔陆湛。 她看到无数个过去升起又湮灭,看到曾经的陆湛不断死去。这一路行来,就是神女,又杀死了多少个自己。这就是代价。 陆湛在顾茴的眼中,看到了她曾经的天真烂漫,看到了她行过荆棘,看到她大悲无声,看到她一往无前。 对面的顾茴朝他摊开手,给他看父神留给她的东西: 开启巫山的密钥和三道属于战神的剑意。 陆湛忍不住又笑了,好像回到万年前,穷桑树下神女就是这样冲他摊开手,给他看她寻到的好东西,得意地对他说:“我的。” 陆湛想:是你的,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神域颤动,他们将要出神域,在这天定的地方,他们两人注定无法同行。 但陆湛不再怕了,他还没有告诉他的天天,他的名字能上三生石了,到那一天,他与她之间就是宿命缘分,每一段路程都将能够同行。 顾茴一出神域,就落在了枫林,抬眼就看到了沈遇。 真是刚刚好,这场上古秘境之行,将在这片枫林中,圆满。 在顾萆目光投来的瞬间,沈遇的心魔就缩了下去。心魔深谙人心,在顾茴面前,沈遇绝不愿作魔,他只想为人,此时的心魔绝不敢试探挑衅。枫林中,那才要振翅的红袍枭魔,骤然收敛羽翼,只余他最后的清贵与清白,最后以一个人的姿态,看向来人——那是他为人时的意中人,他的公主。 枫林之下,一身大红衣衫的沈遇抬头。他知道,她会来寻他。 渡劫期的神女,目光扫过一身红衣的沈遇,最后落在他的左胸处。她来寻他,取回她的命珠,完成脱凡的最后一步。 沈遇一下子想到顾茴重生的那个午后,那个后山。那日他本在青云峰顶,接到消息,后山历练的弟子触发了魔火,有伤亡。他与其他峰主匆匆赶往,那时,他只担心弟子中最弱的白瑶是否有碍,那时他哪里能想到,那个从魔火中走过一遭依然被他忽视得彻底的二弟子,会是他归来的公主。 “你来了。”沈遇看着眼前人,想到那个后山的午后,堪堪才筑基从魔火中逃生的顾算,她当时一定疼得厉害,可是他的公主无人娇宠,都不会喊疼了。想到前世青山宗门前狼狈不堪落魄至极的顾茴,为了爬出魔域,她的脸都花了,指甲都掉了。 今生,他不识她。前世,她为他而来,他辜负她。 眼前女子,翠裳轻扬,已至渡劫,即将成神。她是修真界臣服的南宗宗主,她是战神与上一代神女的女儿,她是巫山的主人。她很久没有这样认真看着他,今天她为他而来,拿回她的东西,了结与他的前情旧债。然后,沈遇茫然想,然后呢,此后漫漫长生,她都不会再看他。 沈遇强笑了笑,握紧了手中的剑,顾宗主,要拿回你的东西,总要赢过我手中的剑。 顾茴一言未发,持碧水剑而上。 红衣道君与翠裳神女在空中相对,道君的君子剑迎上了神女至柔至坚的碧水剑。这两人都是最好的使剑人,这场对剑是修真界最好看的一场剑。好些经过此处的修真人士再也移不开视线,很快越来越多的修真人聚拢在此,看一场曾经的有情人今日的无情剑。 沈遇脑海中都是前尘。眼前人持剑的姿势,都是他一点点教的。才把剑拿稳,她就敢昂起脸对他道:“待有一日,我赢了你的剑,你待如何?”那时的自己大约觉得喜欢又想笑,一边伸手稳住了公主手中的剑,一边道:“首先,你得先拿稳你的剑。” 公主嗔他:“你瞧不起人!凡事无绝对,万事皆无常!” 那次沈遇真的笑了,她居然笃定她会赢了他日剑,说什么“无绝对”皆“无常”。当时沈遇实在忍不住,轻轻俯身握住了公主握剑的手,然后用唇轻触了公主的发,不是鹏不起人,是每一个使剑人都要握紧他的剑。”说到这里,他微微握紧了手,沉遇能感觉到公主的手柔软,就在他的手中,如同一切好的,都在他的手中。然后他道:公主与臣,有绝对,无无常。那时,他是如此笃定,海角天涯,他与公主此生都将相伴。公主,永远是他的公主。 最后沈遇低声在公主耳边道:“如果真有那日,你赢了臣手中的剑,臣——任由由公主处置,可好? 公主偏头,漂亮的眼睛对上了他,笑起来比秋阳春花还灿烂,她说:“沈大人,这可是你说的。”沈遇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他想去的世界,看到了她的情意缠绵,让他心酥,握着公主的手都觉无力轻颤。 “哐当”一声。 枫林外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青云道君的剑,脱手了。青云道君,失了剑! 碧水剑指在青云道君沈遇的左胸处。 漫长寂静。 沈遇平静的抬眸,看着与他只有一剑距离的顾苣。而顾茴看向了道君 掉落的君子剑,她抬头迎向 沈遇凝望她的视线,始终平静的顾茴至此才有片刻茫然,她望着这个教她用剑的人,轻声道:你告诉我,永远不能松开手中的剑。”沈遇不止一次告诉他,后来两人到了修真界,顾茴遇险,好脾气的沈遇那天凶极了,对他说:顾茴,永远不要松开握剑的手!永远! 神女顾茴笑了,“后来,你先是爱上一个握不牢手中剑的人。”她看到沈遇整个人一颤,继续说完这句话,“现在,你的剑也掉了。” 一语毕,沈遇整个人都抖了。 是的,曾经,公主还是他的公主,可他却不再是公主的沈大人了。他的公主,其实一直没变,是他,变了。胸口一痛,碧水剑刺入,好在他穿的是红袍,正合今日。 随着剑尖刺入,顾堃望着沈遇道:青云峰的仙鹤养得特别好,可他们偏偏不让我坐。前世,废人一样的自己最开始都爬不上青云峰,她也曾想像白瑶一样,乘鹤上峰顶,可是任凭她怎么努力,仙鹤根本不让她靠近,闹了好大一出笑话。旁边白瑶很是不好意思,怯怯对她道:“师叔,你别放在心上,不单是师叔,这些仙鹤除了我,不让任何人坐的。”说着还抬手拍了一个仙鹤的脑袋,嗔道:“坏仙鹤!脾气太坏了!”灿烂笑道:“师叔,你看,我打它,给你出气!师叔别生气!” 随着顾茴剑尖刺入,沈遇也许可以不动,但他体内心魔却会动。沈遇单只是忍住疼不成的,他得忍住疼然后一心一意帮她压服住心魔,她的命珠才能干净无损。 如何让一个男人巨疼之下还愿意一心一意帮你呢?纸魅说,让他愧疚。 顾茴看着沈遇嘴角有血溢出,知道他必然疼得厉害了,她继续对他道:“沈遇,我知道才不是仙鹤只喜欢白瑶,而是你,你让仙鹤只喜欢白瑶是不是? 沈遇目光一顿,她真的什么都知道。最早的时候,白瑶自卑,他就让那些仙鹤只认她一人。 他看到公主轻轻点头,我还知道,你心心念念养仙鹤,是你虽忘了前尘,可冥冥中依然记得。”记得他心爱的女孩,最爱乘着仙鹤满山跑。在他与神女的十世情缘中,奔赴巫山的人皇,一次次看着娇俏的神女趴在仙鹤身上,抱着仙鹤脖子,在山中飞过。 失去前世记忆的道君,拥有青云峰的第一件事,就是养了那些仙鹤。 “沈遇,我的仙鹤你都给她了。命珠,你可好还给我吧。”顾茴眸光望沈遇,越来越深,她的左眼幽深之处,有光芒闪动,她轻轻说:要乖,不要动。 沈遇道:我不动。 “很好,沈遇,你真好。我知你很疼,可是不要动,坏人来了,不要让他们碰我的命珠好不好?”顾茴催动了幻相,沈遇入幻。 幻相中沈遇正带着公主奔赴那座横亘在仙凡之间的大山,后面是摄政王的追兵。 骤然剧痛,是箭射入了他的左肩,痛不可遏。可是他不能动,他要保护公主,他要对抗那些涌上来的杀气!他的身前,柔弱的公主趴在他怀里。 钻心蚀骨之痛,血一次次涌上来,都被他咽了下去。他夹紧马腹,一手执鞭,一手抱紧公主,忍着左胸口处剧痛,策马拼命往前奔逃,他决不能让后面的人追上来!他要带公主去仙人住的地方,求长生,那座山就在前面,只要逃进那座山,他就能和他的公主长相厮守。 他感觉到公主轻轻颤抖的身体,杀气不断围涌上来,他拼命对抗那些杀气,护着他怀中的公主,他对她说:“别怕,臣在!” 生死关头,沈遇扑在公主身上,那杀人的手直接掏了他的心。他要死了,还好,他护住的公主,好好的。 直到骤然狠狠一痛,绝非人所能忍受。 幻相破了。 沈遇低头,哪里有什么追兵,他的怀里也没有公主。他拼死对抗的是体内心魔,他拼死护住的是那颗命珠。此时公主的手就插入他左胸之中,最后那一痛是公主从他心内血脉之中取到了命珠。 完好无损的命珠。 而幻境中的生死之刻,幻相中是让沈遇选是护自己的命还是公主的命。幻相外,是心魔之下,沈遇要选择护命珠还是护他人皇的命格。 至此,顾茴拿到了完好的命珠,魔气侵入了人皇的命格。虽然没有碰到神女命珠,但人皇命格内含之气,也足够安抚心魔不得一用命珠的遗憾。 至此心魔都是惊诧的,它以为它足够了解人,尤其是人皇。可它却没有想到,在那一刻,人皇居然弃了他的命格,护住了神女命珠。人,真是复杂呐。 沈遇的人皇命格,破损了。他累世的坦途,终结了,成魔的沈遇,只有今世,再无来生。 顾茴看着自己染满人皇鲜血的右手,内中有她血红的命珠。沈遇做得很好,但凡他有丝毫抵抗就会损毁她的命珠;但凡他有丝毫褪去,魔气就会扑上来要占有她的命珠。 至少这次,他做得很好。 幻是幻,也是真呐。顾茴看着手中命珠,感叹。 沈遇再也控不住嘴中血,一张口全涌了出来,滴落在他大红衣袍上,让他的红袍愈发红,比大婚那日还艳还红。鲜血染就一代清冷道君的艳丽,他依然一瞬不瞬看着眼前人,“你……不这样……我也会帮你……护住命珠的……天天,你……是不是……不信我?”是不是,再也不信他了。 “是。”顾茴抬头,她再也不信他了。 沈遇努力对她笑,笑得一如当年惊艳大楚无数闺中女子的京城公子。她说,“这位公子,笑起来可真好看,让人看着觉得天都晴了。”我对你笑,你会不会欢喜,多看我两眼。 可惜,顾茴拿到命珠就转身离开了。 他的笑,她也不稀罕了。 下面的人无声看着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看着伤重的道君,原来清冷道君一旦笑起来,这样温暖好看。人群中有女修喃喃道,“让人看着,觉得天都睛好”。 就在顾茴一步步离开时,她的命珠入了她的身体。 乌黑浓密的发挣脱丝绦束缚,彻底在风中张扬,神女面容身体彻底复归本体。 神女在半个修真界的见证下,脱凡入圣,恢复神格! 与此同时她身后的道君,再也控不住体内魔气,人皇命格彻底破裂,修真界赫赫有名的清冷道君,堕魔。堕魔的道君抹去口角鲜血,看向那个已恢复神格的神女。 鸿蒙一顾 第89节 从此,她就是天上仙。 而他,一生为魔。 神女回头,最后看了沈遇一眼:大红衣袍,乌发飞扬,白皙的面容,都是她熟悉的模样。 沈遇也看向顾茴,衣带当风,轻裳飘扬,皎若朝霞,灼若英藻,是他身为人皇时,每一世的梦。 “沈遇,你我两清,从此青山碧水,后会无期。” 那时她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公主,是他教她,他说:“握紧你的剑,看向你的道,道之不存,身将焉在。”如今,她已握紧了属于她的剑,行在她的道上,可惜这个人道已不存,他的身,将焉在?只是这些,都与神女无关,恩怨两清,他欠她的,她拿回来了。 言罢,神女腾云,飞赴她的巫山。 只余沈遇,看着她消失的身影,呢咖甫道:“两清…”他垂了头,红了眼圈,然后转身,前往魔域。前尘旧事,她都会忘却,可是他,只有那些前尘旧事了。 第73章 神女腾云,受密钥指引,奔赴巫山方向。 此时巫山封印已快五百年。巫山外的妖灵在寻找回家的路,巫山内的妖灵也在等待他们的少主为他们重开巫山。巫山内,巫山灵力本就遭到破坏性抽取,又没有神女行云布雨,已呈干涸之象。整座巫山都停留在一个虚无空间内,不见月升不见日明,那棵最大的穷桑树终年碧翠的树叶,先是失去了翠色,从百年前也开始泛黄脱落了。 高台之上,望出去再也看不到翻腾的云海,只能看到一片虚空。 高台上的木老手中依然拿着那支横笛,一日日他就在高台上眺望。而他身后,藏于巫山的妖灵,常常爬上那棵巨大的穷桑树,望着。他们甚至分不清哪里是东方哪里是西方,他们只能看到漆黑的虚空。 曾经的那只遇到负心书生的小狐狸早已给人当了奶奶,由于灵力匮乏,这只巫山最美的狐狸脸上早早有了皱纹。她带着下面最小的两只狐狸,站在穷桑树下往上仰望。 最小的两只狐狸早已到了年纪,却始终没有化形,叽叫咕咕,绕着穷桑树你追我赶。他们不用问也知道,奶奶在等巫山的少主,那是他们巫山的主人,也是他们巫山的希望。狐狸哥哥带着狐狸妹妹蹲坐在地上,告诉她,要乖一些,乖一些,少主就会早日回来。 “等神女回来,巫山所有的花都会盛开,穷桑树会同最翠最翠的玉一样缘成一片。我们会看到太阳月亮和云海。”这是狐狸哥哥打小就听的故事,奶奶讲给他,如今他讲给下面的妹妹。 奶奶说,她只怕等不来了。没有神女的巫山,妖灵们衰老得是如此快。奶奶说,如果她等不来,将来见到神女要告诉她,她的小狐狸想念她。 狐狸哥哥看着拄杖仰望的奶奶,嘴里哄着妹妹,心里却默默道:少主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突然——— 始终垂着优美脖颈打瞌睡的仙鹤,伸长了颈项,望向虚空,扇动了翅膀。很快,一只接着一只,几百年来都昏昏欲睡的仙鹤振翅长鸣,绕着穷桑树不断向上飞。 凋零的草木之间,一个又一个妖灵探头,俱都不可置信地看到少主的仙鹤再次飞了。 高台之上,木老苍老的啸声响彻巫山: “巫山众灵,少主将归!” “巫山将启,少主将归!” 穷桑树下的狐狸奶奶泪顺着皱纹横流,她一下子跳起来,好似还是当日那只天真烂漫的小狐狸,呼喊着,“少主要回来了!” 他们巫山的神女,要回来了。 巫山密钥悬于空中,顾茴以自身血脉注入其中,吟诵着巫山主人代代相传的密语。只见殷红的血慢慢顺着曲折的密钥内部流动,流动的速度应和着神女口中的节奏,忽缓慢如春日融融,忽迅疾如夏日倾盆雨,然后又逢秘钥内高爽开阔之处,此时密语吟诵的正是晚来秋,最后殷红血液一顿,迎上密语中万树银花开,殷红迸溅其中。 整个巫山隆隆,地动山摇。 神女周身光芒大作,以自身神力重启巫山! 震动之声连同神女光芒,达于九天之上。九天上无论是仙是佛,都向下看去,见证了巫山重开之日,战神血脉归来。此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九天之南,最是金碧辉煌之处,自上古至今的神族大战,并没有随着战神死去告终,如今战神的女儿回来了。不仅归来,还以道启神格,圆满神体,不到百年脱凡归圣。 这是只有神才能办到的。对于九天来说,以后的巫山,再次不可小觑。未来格局如何,尚需观望。 不知,南方帝君如何想? 巫山人才不管南方帝君怎么想,此时无论是流离在外的纸魅刑天等人,还是困于凋敝之中的众多妖灵,俱都涕泪交加欢声一片。 蕴含着巫山灵力的漾漾雨从天而降,所有妖灵都仰头,任细雨落在自己面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水,俱都是欢喜。狐狸哥哥在细雨中化形,看到的妖灵拍手笑道:“不愧是咱们巫山红狐之后,看看,快把咱们巫山最俊的九尾比下去了! 才化形的少年悄悄打量被众人围在中央的九尾胡不依,腼腆地笑了,对即将化形的妹妹低声道:看,那就是咱们巫山最漂亮的狐,他能跟在神女身边。以后,他也想跟在神女身边。 说着突然指着穷桑树欢喜喊道:“看!” 雨中欢喜的众人都看向穷桑,只见穷桑重绿,在雨中舒展着枝叶,绿得莹润有光,动人心弦。 有年轻的妖灵喃喃道:“那就是翠玉一样的绿。”它们生于巫山,还没化形就逢巫山封印,这是第一次见到巫山人所讲的翠玉一样的绿。 随着穷桑树铺天盖地绿了起来,整个巫山草木都在雨中重新舒展,被神女灵力唤醒的草木,重新开始勃勃生长,也开始源源不断产生巫山灵力。 一场雨落,干涸的巫山便已恢复新生。 此时雨停了,舒展的草木泛着莹莹绿意,水滴从一片绿叶滚下另一片绿叶,好像在玩一场欢快的游戏。木老带领众多巫山妖灵拥在高台旁,只见云海翻腾之处,正是他们归来的神女。神女飞落在高台上,还没与众人说话,先往后寻去: “快来!” 随即众人就见一黑袍男子现身高台,落于神女旁边。 丰神俊逸,比他们巫山最好看的妖也不逢多让,只带着微微的冷,眼眸扫过,就让人不觉噤声。 妖灵中突然有人喊出:“小郎君?” 他们巫山神女的道侣才配他们巫山人称为郎君,这——小郎君?莫不就是他们巫山的郎君? 随着这声小郎君喊出来,不少妖灵纷纷出声,还真是当年小郎君。 那些唤小郎君的妖灵,此时在众多妖灵中都是辈分颇高的。当年陆湛初上巫山,那时候他们还是巫山最小一辈的妖灵,有些初初化形,还有些没有化形。天天跟着苏醒的神女在巫山漫山遍野地玩闹,自然最知道神女与初入巫山的少年陆湛的故事。 旁的妖灵只当神女还是孩子,只当神女与陆湛不过是两个孩子玩得投契。他们巫山的郎君,可不能光长得好,还得命格贵重,还得足够强大。那时的陆湛在众人眼中不过是误入巫山的狼狈少年,只占了一个长得好。 可这些最小的妖灵可不这样看事情,他们就觉得神女好看,来人也好看,神女爱跟这人一起玩,这人也爱跟神女一起,他们还躲在草木后看到了那场穷桑树下的游戏,神女输了游戏,可不得给少年做道侣,因此他们私下里都把这少年当做他们巫山的小郎君。 随着长大,这些曾经幼小的妖灵终于知道,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不仅是给神女选玩伴,还是给巫山选郎君。他们认为的小郎君,再也没有来,而他们也慢慢知道,那位小郎君的命格是不成的。 谁也没有想到万年后巫山重启,他们不仅见到了归来的神女,还再次见到昔日那位小郎君。这些此时已有万岁年头的老妖灵们一时间觉得随着巫山新生,好像岁月都呼啦啦回头一样。 神女不是当日神女,郎君也不再是当日腼腆小郎君,可他们依然并肩站在一起。 他们带着无限唏嘘,偷偷看着神女带昔日小郎君重新走过他们巫山的漫山遍野。 好些人悄悄问纸魅等人这小郎君是不是很快就是他们巫山的郎君,得到肯定回答后,巫山妖灵的喜悦里又添了新的喜悦。 顾苜带着陆湛踩过巫山的一草一木,终于心满意足来到穷桑树下,仰头望着穷桑。穷桑树叶簌簌抖动,好像在热情回应。 顾茴闭了眼睛,深深沉湎在这熟悉的一切中。 陆湛看她快活松弛的样子,终于寻到了你的巫山。是说顾茴踏遍荆棘重到巫山,其实也是说他自己。他裂开时空,来到顺苗所在的这方世界,就发现在这个有神的世界,一个修真界的强者,在神的力最面前,是如此微不足道。而一场时光回溯,让他更加虚弱,真的是好不容易才寻到了她的巫山。在这方世界,他们的初见,就是矜贵的神女和狼狈不堪的虚弱少年。 顾茴睁眼,乌黑澄澈的眸子看向陆湛,她非常认真回他:不,是我们的巫山。 闻言,穷桑树叶哗啦啦大响。他们山后,整个山林都如有风拂过,草木起伏轻唱。巫山中正围着纸魅几人听这些年他们与神女故事的人,此时都起身抬头,一片肃穆。 神女彻底统掌整个巫山,她不再是巫山少主,她就是巫山的主人。神女言出,为自己定下道侣,也为他们巫山定下郎君。 明明一切都如故,可陆湛却觉得这一刻什么都变了,好像整个巫山都变了。 这骤然发生的变化让鸿蒙之子都怔愣,他只觉得此时的自己与顾茴不单是在巫山,他嗅到了岁月交叠的味道,条件反射地他先握住了身旁顾茴的手,把她拉到怀中,却听到顾茴空灵清脆的笑声:“陆湛,你要应啊?” “应?”陆湛只是紧紧抓住顾茴,他觉得这其中似乎有无数陌生的力量在窥探。 “应。从此这是我们的巫山,你要应我。”说到这里顾茴在陆湛怀中又脆声笑了:“你的感觉没有错,此时有很多很多力量,他们都是陨落的巫山主人,在等着见证巫山新的主人。” “你,和——?”那个“我”没有说出来,他胸膛中激荡得厉害。他一下子明白自己此时处在巫山誓中。巫山誓,是巫山之主的结契誓言,既是结契,也是为巫山定下另一个主人。 怀中人声音又轻又娇:此后,你有家,巫山有主,你说好不好? 陆湛喉头几乎哽住,缓缓答出:好。 言落誓成,那些涌起的力量仿佛见证者,此时也重新消退,重归巫山魂魄泥土之中。 山风呼啸,带来了众妖灵的欢呼声。 陆湛耳根泛红,故作镇定道:你没跟我说……顾茴看他样子忍不住又笑:可咱们说好了待巫山重启,就结契的。” 听到“结契”,陆洛耳根红色了上涌,他瞧着眼前穷桑树干纹理,低声道:“我没想到这样快…”这样好。 却听到身旁女孩直接回:“我着急。” 陆湛脸一下子红了,热乎乎的脑子再也不知该想些什么了,好半天才看了顾茴一眼,我的名字能上三生石了。”一旦他们完成婚契,他的名字就能同她同列三生石了。说着这些,陆湛又开始研究穷桑树干了,泛红的耳朵却竖着,等着顾茴的回答,又在心中暗自哩自己太着急,明明刚刚立下了巫山誓,现在就着急大婚了… 顾茴低了低头,才轻声道:四十九日之后,你觉得好不好? 陆湛终于听到了想听的,只有好,他矜持地点了点头。至此,心中期盼彻底有了着落,只要四十九天,他同她的宿命都将缠绕在一起。那时无论他们再遇到什么,都再不用怕失落彼此,同生共死,他们才是命定的人。 这一夜的巫山注定不眠,月亮高悬,如同银盘在靛蓝夜幕中。穷桑树上顾茴靠在陆湛身旁,看下面大声欢笑、大口饮酒的巫山妖灵。她看过牧野州天,看过朱不离和胡不依,看过欢欢,最后看到了纸魅,纸魅鲜红指甲衬着碧玉杯,此时正好抬首与顾茴目光相交。 那一刻两人的目光都是平静,而后才互相一笑。 仙鹤在人群树间翩翩飞过,一切都是旧日模样,都是最好的样子。 热闹的人群中,纸魅独自来到高台,看到显然是被下面妖灵灌狠了的木老,此时也在高台上望着天上那轮圆月。他的木笛再次横于唇畔,但像过去万年来一样,从不吹响。 “其实少主小时候,木老的横笛是她最想知道的秘密。”纸魅道。 少主呀。说到少主,木老不觉带了笑,那么贪玩。那时候他真是漫山遍野找她,只要她醒着,他是天天找。木老目光带上了慈爱,“那时候我就担心,她会吃苦头。懂事的孩子,都会吃苦头,少主那么贪玩,可那么懂事。”别人都只觉战神在,一切无忧,只有木老知道战神的忧虑。 “是呀吃了好多苦头。”纸魅目光带上了泪。 两人半晌无言,纸魅突然问:“木老,您这横笛是谁所赠?” 大约这日木老是真的太高兴了,他回答了纸魅的问题:菩提。说到这里一向严肃的木老,声音都轻柔了,“她是天地间第一株菩提树。” “她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要去为战神办一件顶要紧的事儿。那是战神卜出神女生死劫后不久,她就离开了。高台夜风中,木老誉恋地抚着横笛,万年来他无数次感应过,可从来都感应不到她。她不在此间。 木老是同她相邻的第一棵树,他们同沐阳光风雨,看着这个世界从众神嚷嚷,到充满人类生灵,不知看过多少遍沧海桑田的变化。化形即老迈,他们见得太多了,实在年轻不起来。 木老这才看向纸魅:你有心事。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纸魅一顿,才笑道:“如今都是好事,哪有什么心事。” 都是好事吗? 木老看向九天,心事重重。 夜越来越深,月亮渐渐西沉,依然是好大一个,缀在西边夜空。牧野胡不依带着欢腾的众人,往巫山别处去了,穷桑树周边一下子安静下来。 银白的月光洒落在穷桑树下绿茵茵的草地上,草地上女孩半躺半靠,靠在身旁黑衣青年身上。陆湛眼皮微垂,半遮眼睛,手轻轻抚弄着顾茴柔软的发。 大约是头发骚到了顾茴痒处,她笑出了声,突然翻身抱住陆湛腰抬头冲他道:我知道你的秘密。” 陆湛睫毛轻颤,问她:“哪一个?” 陆湛的睫毛又密又长,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阴影,他撩起眼皮,看她,显得镇定得很。可惜,顾茴此时就在他身前怀中,他的心跳声还是暴露了他的慌张。 鸿蒙一顾 第90节 两人四目相望,穷桑树下一片静谧。 “我看到了你内府中云雾遮绕的穷桑树。” 原来是这一个。 顾苜眼睛微微含笑,看到陆湛睫毛一颤,他整个微微紧绷的身体松弛了,连心跳都静了下来,只是微微红了脸,嘴硬道:看到就看到,有什么稀奇。 “那自然稀奇,穷桑树下——” 陆湛突然低头吻住了神女的唇。 不要再说了。 陆湛内府云雾遮绕的大山,藏着一株穷桑树,巨大的穷桑树下,女孩在前面跑,少年在后面追。他们跑啊跑,奔跑中的少年变成了仙魔山上的陆湛,变成了白衣的佛子,变成了蓝血魔,唯一不变的是,始终在追着前面翠色衣衫的女孩。 月亮躲在了云后,有巫山的虫鸣,有风中作响的树叶。 有许久后陆湛低哑的声音:你没有看到最后。 漫长漫长的追赶后,他的天天没有看到。 “最后怎样?” 陆湛低笑,点了点她红得欲滴的唇,“就是这样。” 顾茴笑着埋头在陆湛怀里,她听到拥紧她的陆湛满足的叹息。她眼中却没有了笑意,她确实没有看到最后,因为她看到了他另一个秘密。 她看到了他的命花,幽蓝色的睡莲几近盛开,而养育它的鸿蒙水却只剩不到半池,内府中的鸿蒙之气都稀薄了。盛极而衰,当睡莲彻底盛放的时候,鸿蒙之子就要衰落了。 他本该毁灭这个同样衰落的世道,等待着与新的世界同生。 可从一开始,他就不会。因为这个世界有她,还有她的巫山。 顾茴抓着陆湛腰侧衣袍的手不禁攥紧,又慢慢松开,她环住了他的腰,整个人都紧紧靠在陆湛胸前。抱得那样紧,那样依恋。好像一只孤独的小兽,找到了归处就再也不肯撒手。 顾茴浓浓的依恋让陆湛整个心都软了,又怕拥得太紧太用力,又恨不得能把怀中的人彻底融入自己骨血之中。同生共死,多么诱人的希望。 他听到怀中人轻声道:巫山郎君要入神女墓,出得来才行。神女墓中有巫山所有陨落神的记载,有关于整个巫山的最重要的记录和秘密。走出神女墓,代表了解巫山的过去和现在,与神女共掌巫山的未来。最快的那位巫山郎君,走出神女墓用了七七四十九天。 陆湛天资,顾茴估量,大约也是七七四十九天。 陆湛睫毛再次轻颤,说好。七七四十九天的分离,换来此后的长相守,很好。 “你呢?你做什么?” “自然是准备咱们的大婚。”怀中的顾茴静静他,着恋地在他怀中轻蹭。 准备大婚,这是实话。只是顾茴没说,最大的准备就是杀了南方帝君。想要巫山和陆湛平安,南方帝君就不能活着。没错,从得到幻和三道剑意开始,顾茴就开始计划——弑神。重归巫山后,她和南方帝君这一战是早晚的,整个九天都知道。只是,如今必须尽早,她绝不容许陆湛再对上南方帝君,他的鸿蒙之气早已禁不住再次对上神祇的耗损。 第二日,整个巫山送他们未来的郎君入神女墓。 顾茴笑着冲陆湛眨眼:我在里面待了那样久,终于轮到你也待一回了。 陆湛望着她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开口,却只是低声喊了一声天天。顾茴等他的话,他却只轻轻揉了揉她的发,笑了笑,没再说其他。 两人目光交缠,神女墓石缓缓落下。 才不见,便想念。 神女墓内外两人,看着石门,慢慢收了笑容。 九天之上南方宫殿,白姬在帝君闭关门前徘徊许久,每隔千年帝君闭关四十九天,任何事都不得惊动。如果不是事关女儿,白姬是断然不敢前来的。可如今白瑶的血脉之力骤然衰弱,让白姬大惊失色,顾不得规矩禁制,正要亲自去一助女儿,却发现再也找不到女儿踪迹,这下子白姬可不止是花颜失色了。 奈何白姬到底只是一个修为有限的半妖,对此毫无办法。可南方帝君闭关不足九日,她又不敢贤然惊动,坐不下睡不着,急得白姬只能在帝君闭关门前苦苦打转。 如此又过了几日,白瑶始终音讯全无,半神血脉神力已经近乎无。白姬一颗心好似火烧一样,几乎把九天之上她能使唤动的人全使唤了起来,把下面整个修真界摸了一遍,竟然都找不到白瑶一丝消息。只知道自打入了上古秘境,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上古秘境是上古神族遗址,别说如今秘境已关,就是秘境开启的日子,也绝非白姬这样的半妖能够窥探的。如此,她连女儿遭受血脉袭击的具体时间都不知。看着又一波无功而返的九天神将,白姬再也撑不住温柔好脾气,直接一袖子扇过去,眼睛里燃烧着愤怒。 她甚至怀疑根本不是这些人找不到人,而是这些人不用心去找!是不是看她只是半妖,又无名分,这些人才如此怠慢她!她就不信,如果帝君在此,或者失踪的是其他或神或仙族血脉,他们还是这样无用,一遍遍回的都是找不到!如此无用的人,当初怎么脱的凡,怎么成的仙! 被一袖子扇过脸面的神将,也只垂头不敢说话。心里再是不忿,可到底这是帝君的人,失踪的到底是帝君的女儿,再是半妖所出,好歹算是个公主。 白姬几乎都要推门的时候,还是生生停下了。她不敢。 外人都只看到她得帝君宠幸,她曾也深为这宠幸得意,可她不敢。半妖白姬能得帝君长久宠幸,单靠脸是不够的,靠的还是她的聪敏。从第一次遇到帝君,那时白姬极为虚弱,几乎活不下去,可即便那个时候她还是从眼前经过的这个贵不可言的傲慢神祇身上捕捉到了能为她所用的东西, 她没有错过对方一闪而过的恍惚和惊艳。 而从这瞬间的恍惚开始,到白姬走上荣宠之路,需要天时,更需要白姬处心积虑造就的人和。在帝君身边的每一天,她都在揣摩帝君心思。帝君喜欢看到她什么样子、怎样的仪态、表情,哪个角度,甚至精细到笑时眼睛穹的弧度,偶尔跟帝君使脾气时怎样的嗔怒……一点一滴,白姬在不动声色中摸索。 如此有一日,帝君突然对她说,咱们再要个孩儿吧。 那时候白姬始终提着的心才略微稳了稳,可她从未大意放松,从未放弃揣摩帝君的喜好。她背靠帝君,可以说整个九天之上没有她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没有她厌烦却收拾不了的人。 可是有一点,她却从不敢触碰,那就是巫山。 她曾为了白瑶看上人皇,动手打压过巫山神女。被帝君知道,勃然大怒。那一次,是白姬最恐惧的一次,她几乎就要以为自己彻底失宠了。 她本以为女儿的心思难成了,却没想到帝君后来突然自己动起手来,彻底分开了人皇和神女。 白姬看着紧闭的塔门冷笑,可她敢冷笑,却不敢进塔。 这里是帝君祭奠前代神女之处,谁都不可进入,尤其是她。 白姬摸紧的掌心里,长指甲几乎要把柔软娇嫩的手掌划破。她一挥大袖,对着外面依然等她命令的神将道:杵着干什么?找,通通给我下去找,找不到你们谁都别想好好活着! 白瑶没找到,却抓到了一个白姬想不到的人。 看着被抓到的这个人,白姬眸光一转,缓缓笑了。 第74章 巫山之中,顾茴站在高台之上看着远处翻腾的云海,听着身后木老缓缓的讲述。 木老也同样看着眼前云海,万年来,神都陨落了,但这云海还是万年前的云海,他一点点把自己知道的旧事讲出,与战神大人不同,大人是一路杀上来的神祇,而南方帝君,是生而尊贵。他的父神为神族共同利益陨落,他的母神也是生而贵重的九天玄女。神族之中,他亦是那个最尊贵的存在,那时九天之上无不希望与之联姻,但他——— “偏偏心悦我的母亲。”顾茴看着云海,再次想到了镜堂老人幻相中的母亲。母亲神体虚弱,在旁人眼中最是温柔,但父神说母亲就是虚弱到不能玩耍,她日日看云海都是快活的。可是,幻相中,她总觉得母亲欣悦笑容后藏着淡淡伤愁。 木老慢慢点头,当年啊,谁能想到帝君对神女大人的心思这样深。谁也没想到高傲不可一世的帝君,他不是选道侣,他是认定了自己的道侣非神女大人不可。只有镜堂玩笑一样说过,帝君这是把神女当道侣照顾呢,可镜堂自来放荡不羁,最是没个正经,谁也没把这话真放在心上。直到神女大人要与战神结契,他作为总是跟着神女的管家,也才知道帝君心思早已深不可转。 “战神大人败过帝君两次。”所以他们巫山人从未想过,战神大人会陨落在帝君手中。他们都见证过,战神求娶神女,于巫山之下,巫山众灵见证,败了南方帝君。 两次?顾茴转身看向木老,她只知道巫山前的那一次。 “第二次,除了战神大人、帝君和神女大人,当时只有我在场。那是神女孕育少主之时,我也不知到底是因何而起,战神直接杀到了九天南宫殿堂。要不是神女大人带着我赶到————”木老想到当时情景,可没有那么简单。 顾茴盯着木老,她一直都觉得父神对帝君,欲杀却不能下手。九天之上都知道父神与帝君两族,早已水火不容,可父神明知她当时如此无用,为什么依然会留下南方帝君这么个要命的麻烦,到最后反而陨落在帝君手中。父神为她的生死劫百般筹谋,在种种预案中,居然把南方帝君的威胁放在了最不可能的那一大项…… 自从顾萆开始寻找帝君的弱点,重新梳理过往种种的时候,明明随着了解得越多,她掌握得越清楚。可清晰的关系背后,她总觉得有些古怪,事实明明是清楚的,可随着了解越多,她却越有扑朔迷离之感。 被顾茴问到父神那次为何没有直接杀了帝君,木老凝眉思索,才道:少主自打出生,就是靠着战神大人一力维持,攒聚剑魂,才得以活下来。” 顾茴突然明白了:母亲也是如此,母亲靠谁? 靠帝君之母,摄住神女大人神魂,神女大人才得以活下来。据说,后来玄女神也是为了救神女大人陨落的,她真的很疼神女大人。”木老慢慢道出久远的旧事。 “救命之恩啊。”顾茴低声。 “何止救命之恩,神女大人受玄女神恩惠实多。神女大人带我赶到的时候,战神大人的剑尖已经入了帝君命门,最后还是收了剑。”木老想着那日情形,如今想来还是谜团重重重,到底一切因何而起,如果是两族死斗,为何是在内殿,还设置了重重结界,好像生恐为人所知。 木老继续道:神女大人随战地神大人离开前,对帝君说恩情已清,此生都不复相见。直到神女陨落,都未再见过帝君。” 恩情已清,他可以杀我父,毁我巫山,我也必要杀他。为父仇,为巫山,还有陆湛。陆湛窃他缔仙草,坏他为女儿设的封印,早已与他结仇。南方帝君容不下她巫山,也容不下陆湛。 她作为战神血脉,巫山之主,整个九天之上都知道,她与帝君,注定是一死一活的局。只是不知,是谁死,谁活。 顾苜再次看向云海,她已把父神的三道剑意合为一道。不管她还是陆湛,与从上古走来的南方帝君相比,均是实力悬殊。她要杀帝君,靠的就是这一道绝杀的剑意。只有一次机会,出手必要入帝君命门。就一次机会,只需要帝君片刻的恍惚。 只要片刻,就可以。 顾茴凝视云海,可是,一个从上古杀伐中活下来的唯一古神,神识强大到可达大荒可测天地。片刻的恍惚,真的会有吗?尤其是,面对她这个生死敌人的时候。 她又怎么知道,她能够捕捉到的所谓片刻恍惚,不是让她入网的局……她的机会,也许就是对方为她布下的死局… 可她的胜算却只在这片刻机会,只要错过,或者料错,她就再无杀帝君的可能性了。 云海翻腾。 顾茴久久无言,她把这片刻的恍惚,赌在母神身上。 就在这时,有人匆匆赶来高台,顾茴和木老回头,见是一向稳重的牧野和刑天,两人此时都变了面色。 “纸魅被拿住了!” 木老一愣,顾茴的手一紧。纸魅是知道她要利用母神对帝君的影响做局的,男女之间复杂的关系,纸魅一向看得分明。利用旧情让帝君入幻,生死就在这场局中。一向对此颇有信心的纸魅,这次却是踌躇不定的,纸魅当时就说,道君的旧情可利用,是因为神女是当事者,纸魅是旁观人,看得分明,很清楚其中有爱有愧,取命珠时自然可以激发其愧,利用其爱。可是帝君对神女大人,固然有爱,但爱有几何?这份陈年旧爱中,掺杂的又是什么情绪,是爱而不得生的恨,还是生者对死者深切的怀想,抑或只是一个生而高贵的强者的不甘… 情之一事,有时分毫之差就会失之千里。更别说这场局,是生死定局,必要握准帝君对神女大最深的心思,方才可触动他的心肠,博那片刻恍惚。不然神女一旦动手,帝君迅速反应,就是神女必死的局。 纸魅一直说不够,他们掌握的信息还是不够。顾茴才再次从木老这里,把那些久远旧事细细梳理。哪里知道纸魅已把心思打到九天之上,纸魅真的是胆子太大了! “她去了——?”顾茴看向这两人,已经猜到她会去哪里,这也正是她要设法探一探的地方。 “禁地。” 顾茴握紧的手松开了,纸魅果然去了南方帝君的禁地。整个九天都知道,除了每千年帝君闭关四十九日的云塔,帝君还有一处禁地。 “白姬拿住纸魅,咱们就跟她换人。”顾茴神识迅速再次梳理所有信息,帝君闭关就是她最好的机会,那么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短兵相接,就来个猝不及防吧。 “纸魅传出了信。”刑天声音凝重,纸魅是利用了黑丹传信,可见被发现后她就放弃了逃,只想把信息传出来。 刑天呈上黑色封印的信件,是巫山所有身怀黑丹的生灵在认定必死的时候,凝聚黑丹力量,留下的信。 纸魅说帝君禁地设的是为神女大人招魂的幡,除了神兮归来的招魂幡,还有一个幡上写着“长离殃,愁苦散”,她并不曾见过这是何种幡。 木老皱了眉头,疑惑道:解怨幡?南方帝君会为神女大人招魂很自然,可为何会为神女大人设解怨幡? “解怨,离殃?”顾茴同样疑惑,却暂时无暇细思,先摸出一个令牌递给牧野,“去魔域,带白瑶来。”白瑶的命,她留了这么久,可算能用上了,也算没白留。 如今白姬正该是团团转束手无策的时候,她作为与白瑶恩怨最深的人,白姬找不到人,必然会想到她身上。只是碍于如今的巫山势大,她乃神族,九天仙人都不敢随便招惹巫山,更不要说白姬一个半妖了,没有南方帝君在,她自然是再想打上门都不敢的。 如今拿到纸魅,她大约就敢了。她敢就行,她敢找到巫山,纸魅就能活下来。 牧野和刑天都点头,如今交换是保住纸魅最好的法子。 顾茴却没点头,她要纸魅活,可不代表她不让白瑶死。交换?肯定要先交换的。 “如果道君————魔君不愿?”如今青云道君已不是道君,而是魔域的魔君,修真界早已没有他的立足之地,正在收拢魔域。牧野拿着神女给的镇魔令,这就是巫山以镇魔令助魔君收拢魔域了。只是,这位魔君与白瑶的感情,他能放手?他要是不肯交人———— “两邦相交先礼后兵,他要是不肯——,咱们动九天之前,就先剿魔域、杀魔君。”顾茴的话带着冷,这些人都该认识到,除非她死,不然以后巫山是要做他们的主的。别说魔域,就是九天,也该明白这一点。 牧野明白了,持着令牌秘密往魔域去了。 鸿蒙一顾 第91节 木老看着牧野消失的方向,感叹了句,“这个牧野——”就是心眼多。牧野哪里能不知道先礼后兵的道理,好声好气换不来,自然只剩下打了。他问这一句,不过是要再次确定神女心意。毕竟神女与沈遇,是有前缘的人。 这边木老带人启动神女重新激活的巫山防御大阵,另一边牧野往来倒也很快,高台之上,顾茴抬头:“带来了?” 牧野点头,拿出一个瓶子,魔君看着镇魔令好一会儿,还是收了镇魔令,给了咱们人。牧野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的威胁还没有出口,魔君就已考虑好了。 就方他。“沈湘了叙 沈湘沁园中冬 优惠比**的不去 丽茴弄着那小tel+油瓶,喘笑了 如此划算的头实,沈遇识时务,战做。沈遇了解砜回有有那小吃储碗水,唾天了一户. 她,她既然开口要白瑶,她就一定会要到,唯一的区别就是如何拿到。如今的巫山,九天都在观望,更别说其他了。这镇魔令能帮沈遇更名正言顺彻底收拢整个魔域,也是他们巫山容得下魔域的承诺。 他当然会换。 前世她能成糟糠,今生白瑶就能。鸡肋糟糠之人,就是这样的结局。 顾茴对牧野点了点头。 牧野开了收魂瓶。 被困在瓶中的白瑶跌落在地,一抬头对上了高台上正平静看过来的顾简。此时早已被吓破胆的白瑶,只剩下虚张声势地无用大喊:“我乃九天公主,我父是南方帝君,你们谁敢动我!”“我父君威震九天……” 顾茴静静着着白瑶嘴巴一张一合,白瑶放话她根本没听见去。她看着白瑶那张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脸,很自然想到白姬与她母神的相似……她本以为利用帝君对母神的思念,该是很好的选择,纸魅传回的信息却让她没那么确定了。离殃,解怨……南方帝君这是知道母神遭受灾殃,是认定母神心中愁苦不散,都到了他要为母亲起解怨幡的程度了。到底是什么事呢?一定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发生过,可惜,如今恐怕除了帝君自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不管从木老那里,还是从父神那里,母神除了身体虚弱,从未听说遭受过什么样的愁苦灾殃,为何会有这解怨幡呢。南方帝君认为母神怨谁?什么样的怨,竟让南方帝君认为母神即使陨落都不会原谅,都依然郁结在心……好像一副图,她几乎已经拼出了全貌,偏偏就缺了那么一块。 顾茴再次想到木老提到的父神打上帝君言殿那次,这么大的阵仗,居然除了木老,再没有人知道。这说明,无论是父神,还是帝君,都设了最高结界。他们这一战的原因,不能为人所知…… 顾萆料定该是为了母神,可到底是为什么呢?这又跟母神的怨,有没有关系…… 扑朔迷离,顾茴该再等一等的。 可她偏偏没有时间再等,这次南方帝君出塔,最先要对付的就是陆湛,帝君狂傲,尊贵惯了的人,绝容不下任何挑衅他的人存在。然后就是她和巫山,一个也别想跑。 顾茴看着眼前人,眸色凝重,缓缓道:“带人,上九天。” 生死在前,眼前就是最好的机会。错过这个机会,她根本等不到下一个千年。 九天之上,白姬看着下面被缚的纸魅,缓缓品了口茶,十分端庄高贵地拭了拭嘴角,“没想到,你主子还挺把你当回事。”早就听说巫山人个个护犊子,巫山之主更是护着巫山邦帮大大小小的妖灵。护犊子好,不怕那个顾茴护犊子,就怕那是个冷心冷肺的。 纸魅嘴角有干涸的血,面色惨白,始终一语不发。 直到白姬拿出一物,始终镇定不语的纸魅才轻轻哆嗦了一下。 白姬手上,是一颗乌黑光亮的丹,正是纸魅的黑丹。 “听说你们这个最补神魂,我的遥瑶可受苦了,可得好好补。”白姬还真不怕惹恼顾茴。白瑶是南方帝君的女儿,她是帝君的爱姬,这九天之上是帝君的地盘。她就不信那个顾筐,能翻出什么花来,一个敢踏入帝君禁地的下人,她能给出一个活的,就是她白姬守信了。 待到帝君出塔,她非要让帝君把巫山下面那些妖灵一个个都掏了黑丹,把她孩子的身子给好好起来。 想到这里,白姬轻蔑地看了一眼地下的纸魅,她最是厌烦巫山人,一个个花枝招展的。白姬挥了挥手,让人把纸魅抱了下去,只等着顾茴带人上来,等到把她的瑶瑶接回九天,一切再从长计议。取侮过她女儿的,谁都别想好。帝君这个人,白姬很是清楚该怎么说话,能达到她的目的。 她就不信了,帝君看到自己亲生女儿受委屈,能放过这些人! 很快,就有人来报,巫山人来了。 白姬来到殿前,看到人群最前面的顾慎,眉眼精巧生动,酷似极了那人,白姬眼角一抽,行动愈发款款,行止之间愈发轻缓高贵,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尊贵:公主呢?她的女儿,是九天上的公主。 顾茴都没有开口,是身后牧野代为发问:我们的人呢? 那一瞬间,白姬面色白了白,这是明晃晃不把她放在眼里。白姬发白的面色慢慢变红,看着眼前被巫山人拱卫簇拥的女孩,来到这里,一言不发,贵气就已把他们这边完全压了下去,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这就是那人的女儿,作为纯正的神族血脉,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傲与不屑同她一个半妖说话的傲慢。 碍于女儿还在对方手里,白姬慢慢把这些升腾起的情绪一点点压下去,面色慢慢恢复从容。只是面色越从容,心里越恨。曾经那人还活着的时候,也是这样,就是不屑。她只在一场九天宴会上碰到过一次,就恨毒了那人,那样明晃晃的不把她放在眼里。 可只见过那一次,白姬不知那人背后跟帝君说了什么,帝君就勒令她以后再也不能出现在那人面前。如今那人早死透了,她在那人女儿面前,依然要受对方如此无视和羞辱。 为了她的女儿,她忍了。但是早晚,早晚——,白姬咬牙,再次压下翻腾的情绪,一抬手,后面就有人把纸魅压了上来。 只一眼,顾茴就看到纸魅黑丹被剖。纸魅看到巫山来人,惨白的脸上露出了笑。看到神女冷峻的眼神,她委屈地向下弯了弯嘴,眼里泛着泪光:她是不要命了,可神女要做的事儿,难道就是要命的事儿?谁还不能九死一生搏一搏了,神女做什么那么凶地看着她,她都快疼死了! 看到顾茴落在那个魅上慢慢转凉却不得发作的眼神,白姬才觉得从一见面就始终发堵的心终于舒坦了些。她不怕顾茴真敢对白瑶怎样,除非她不想活了!白姬这次是真的从容了,仿佛对面的不是顾茴,而是巫山上一任神女大人,白姬这一刻有种有恃无恐的痛快:动了你的人又怎样?你敢动我的女儿? 帝君再是喜怒无常,女儿想要人皇,这样逆天道动宿命的事儿,帝君还不是为女儿做了? 她白姬是半妖,可她生下了帝君唯一的血脉!再是不服,在她面前,那些仙啊妖啊,也都得憋着,对她笑! 白姬这才缓缓坐下,洁白光滑的白色衣裙铺满身后宽大的椅子。 顾茴这次倒是真的看向了对面这只坐下的半妖。 白姬明明白白知道自己被看到了,被对方看入了眼里。这么些年了,这些傲慢的上古神血脉,终于能看到她了。 顾茴也抬手,身后牧野放出了白瑶,就见一个狼狈的白衣女子跌落在殿堂内。白姬这可再也坐不住了,看到女儿如今模样,心肝儿仿佛给人摘了去,到底是谁,居然真敢动她的女儿!白姬一下子就要上前,却被对方结界一阻。 白姬急道:“换人!”赶紧换,一个巫山卑贱的魅,哪里配跟她女儿相提并论。她女儿,可是受了大苦了,一刻也耽误不得。 南宫宫殿内从白姬开始到下面的侍从,先还都拿腔作势,这时候也顾不上了,一下子都麻利起来,整个交换迅速展开。 就在顾茴扶住纸魅的瞬间,纸魅抬头对她道:可。 于是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顾茴把纸魅往刑天几人身边一送,后面迅速护住了他们的人,而顾茴这边已动手了! 对面白姬正要伸手扶住受了大苦头的女儿,白瑶也是泪如雨下,嘴里一遍遍喊着娘亲,正要扑进母亲怀里。 却不防顾茴索命的一击已经到了白瑶后心。 如今白瑶在顾茴面前,真是脆弱得如同纸片一样,取她的命,太容易了。 白瑶软倒下去的时候,白姬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南宫宫殿内的神将侍者也不知,旁边有围观的九天上的小仙更不知。 谁能想到这个年轻的巫山神女才刚刚归来,就敢在帝君的宫殿对帝君的女儿动手?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顾茴哪里是对帝君的女儿动手呢,她是在帝君的宫殿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帝君的女儿下了杀手。 顾茴这一动手很有分寸,让白瑶必死,但又给她留了一口气,让她死前把悲愤仇怨说出来。 纸魅与顾萆早已研究过白姬这个人,很是能忍,就看她能从一个半妖走到如今就知道这绝不是-个简单的人。但是长久的压抑会让人不正常的,帝君不正常,要拼命让自己一言一行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幅度都要像另一个人的白姬,这么多年下来还能是一个正常人? 纸魅那句“可”,就是告诉神女,此时杀白瑶,刺激白姬,有用。虚弱的纸魅隔着人群看向前方白姬,只是经历剖丹一事,她就知道白姬压抑的疯狂。整个剖丹过程中,白姬不只是为了取丹,而是为了折磨纸魅,她几乎是每一个动作都在努力最大化这种折磨。在这个过程中,白姬舒展着自己。每当纸魅面色狰狞痛呼出声的时候,纸魅都看到了白姬微微发亮的舒坦的眼睛。 纸魅一直是负责为巫山搜集信息情报的人,三教九流贵族男女她可见的太多了。当时面色惨白至极的纸魅,就已对白姬做出了判断:这可以是一个疯子。 让白瑶死前把话说出来,就是刺激压倒白姬这个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白姬畏惧失宠,根本不敢进塔。只有让她疯狂,疯狂到顾不得计算利益得失,疯狂到全凭情绪做事。 此时南宫宫殿内的神将已经把巫山人团团围住,白姬已扶住软倒在地的女儿,恶狠狠地对顾茴一干人道:“卑鄙至极!我的女儿但凡有事,帝君绝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人,我看你们哪个能活!” 直到此时她都不相信顾茴真的敢当众杀了白瑶,这不是找死?好好的,能活,谁会找死。天上地下,耍弄谁不好,谁会找死到帝君头上? 可惜白姬心眼再多,都是后宅心术,而顾茴看得从来都是全局。她就是要找死,既然南方帝君与巫山的死战是注定的,当然是由她来找,不在这个特殊时候,难道她还等帝君情绪好了先动手不成。 至于白瑶———— 顾茴一直神经紧绷,计算着每一步,评估着白姬这个人和她的反应,寻找着杀白瑶最利落的瞬间。此时,她才有时间看向濒死的白瑶。 她终于,亲手把白瑶杀死了。 杀她,真的是太简单了,就是这么弱的一个人,她生生容她活到今天。小昆仑山顶,那是顾茴第一次生了必杀白瑶的念头,升起的瞬间被她死死按住。势不如人,就得忍,还得心甘情愿地忍,谁让你不如人家背后势力大呢。如今,顾茴看着即将死去的白瑶,她欠顾回的,终于还上了。 地上的白瑶一口血喷出来,染红了她速来洁白轻软的衣裙。白姬不敢置信地摇头,颤抖的手探上女儿法门,瞬间一双眼红了:她杀了她女儿,她杀了她的女儿! 白瑶扯住母亲的袖子,嘴里的血根本止不住,可她要告诉母亲:杀她……她害得我好苦……杀她……我疼……好苦……娘亲,马上杀了她,我要看着她死……女儿好苦啊娘亲……” 可惜如今的顾茴可不是万年前那个娇弱的神女,她是荆棘里杀出来的神,同她的父亲一样。整个九天之上,除了帝君,这南方言殿里根本没人是她的对手。至于其他是她对手的人,根本不会动手,不管是仙是佛,对最后的神族血脉,万万年来都是旁观。弑神,是会遭到致命反噬的。神之间的纠葛,他们从来不参与。 顾茴一动,围上来的人已经都被震开,谁也近不得巫山人周围。 白姬把各种灵丹妙药都往女儿身上堆,可是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只能看着女儿痛苦喊娘,让娘为她报仇,然后眼睁睁看着女儿攥着她袖子的手垂了下去。 白姬轻轻把女儿放下,这才慢慢起身,看向人前的顾茴。 她的女儿一身血污,死不瞑目。可是眼前这人依然是那种只有神祇才有的平静和矜傲,就那么淡淡看着她们。白姬恨极了,凭什么呢,就因为她是个半妖,眼前这人想要的就能招手即来,她就能挑让所有女仙女妖都恋慕的战神,还能对高贵的帝君不屑一顾。 她的女儿就能杀了她的女儿! 而她呢,她白姬就为了获得帝君青眼,就要花干般心思。她从来不喜欢白色,不喜欢植物香气,她曾——,白姬要很费力很费力才能想起她曾喜欢什么。她喜欢最灿烂耀眼的颜色,喜欢张扬的红,喜欢最正的黄,什么温柔端庄,她曾经是最媚的妖,一个眼神流转都是妩媚生,都能让人为她要死要活。 她用毕生努力得来的一切,就被这人,就抬抬手,毁掉了。 白姬恨呢。 现在是不是整个九天都看她娘俩的笑话呢,是不是都在说她白姬死了女儿都不敢推开那个塔门!白姬觉得自己听到了,听到了整个九天的嘲讽,都是因为她是半妖! 白瑶蜜然起身,直向帝君闭关的云塔而去!紫苏的女儿杀了她白姬的女儿,今天,她就要让紫苏之女死在这九天,为她女儿陪葬! 她女儿可是南方帝君的血脉骨肉! 她就不信南方帝君能让战神之女活着离开! 顾萆身后刑天六人都围拢上前,帝君一出,今天就是生死决战。而神女要的机会,只有一线。 顾茴抽出了腰间的碧水剑,持剑看向前方被叩响的云塔:“不要怕!从来都是九死一生,这次也没什么例外。没有了父神庇佑后,她走的从来都是九死一生的路,不过是因为除此外再没有旁的路。顾茴在这一刻想到了陆湛,如果她死——,陆湛也会为她杀帝君保巫山的。这大约也是同生共死了,能同生共死也是很好的。她不要陆湛护着她,她不要陆湛先死。 云塔门开,南方帝君被惊动了。 随着塔门一开,白姬飞身进入直接抱住帝君的腿,哭诉道:“女儿死了!瑶瑶死了!帝君快快想办法去救女儿!”帝君是神,神总是有法子的。那人都死透了,帝君不还是能给那人招魂。 她却没想到帝君转身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说过,任何事都不可以扰我。” “任何事,知道什么叫任何事吗?” 帝君笑得柔和,但白姬知道这是帝君盛怒,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瑶瑶……瑶出事了……瑶瑶她 却听到帝君哦了一声:“动了她的人,瑶瑶除了会讨人喜欢也没别的用,死在她手里,早晚的事儿。” 白姬往日一双温柔眼此时睁得快要爆裂开了,她整个人都是冰凉一片,她知道帝君喜怒无常,她知道帝君冷心冷肺,她知道帝君人后的疯狂,可她怎么都没想到面对女儿的死,帝君居然是这样反应。 “哦”,“早晚的事儿”……白姬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她疯了,还是帝君早就疯了。 “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白姬这次彻底忘了恭顺,万年来她娇嗔过,故意生气过,这是第一次,她对帝君怒吼。这些神,都是冷血的疯子啊,这个世界别是已经疯了吧。 我的女儿,无能,也得死。说到这里帝君看向了身后,那里是前代神女的旧物,他的声音温柔极了,却让白姬听得整个人都寒透了: “紫苏都能死,别人有什么不能死的。再是我的女儿,难道比我的紫苏还贵重?” 说到这里,帝君收回视线,俯身在白姬耳边低声道:“得罪了她,瑶瑶死是早晚的。到底是紫苏的女儿,脾气像我,一旦认定的事情,不死不休。” 他甚至带上了一丝愉悦:瞧瞧,她这不就为了杀他来了嘛。 “疯子……”白姬松开了手,跌在冰凉刺骨的地面上,喃喃。 你不是早就知道。帝君看了一眼地上的白姬,温柔款款道: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很听话。”说着他手一动,白姬脖颈就好似被人指住,让她一张极美的脸狰狞变形。 鸿蒙一顾 第92节 “这次,太不听话了。你不该进来。紧苏看到,会不高兴的。我总是让她不高兴。”说到这句,一向傲慢的帝君几乎有了孩子般的为难,可转眼他脸色声音就变了:可你,一介半妖,凭什么让她不高兴!”他的手骤然加力。 白姬的脚离开地面,悬于半空,挣扎不休。 帝君疯了,早就疯了。 南方帝君轻轻笑了,想活,就得听话。 不听话,就是个死。 白姬白瑶是如此。 夭夭啊,也是如此。 第75章 被无形力量掐住脖颈的白姬拼命摇头,她跟了他快一万年,她以为她不说摸透了帝君,至少也是知他几分,哪里知道连这几分都是错的。 帝君看向她的目光只有漠然,好似万年的陪伴从不曾存在过。垂死的白姬在帝君眼中,找不到一丝怜悯,既没有对她的,也没有对她那可怜女儿的。 帝君一抬手,把白姬整个人甩了出去,白姬落在众人面前,吐血不止。最后时刻,帝君突然改了主意,松开了掐住她命门的手,却不是因为旧情,更不是因为怜悯,而是一句:我糊涂了,不能让你死在这里,脏了我们的地方。” 没有人再看地上半死的白姬,所有人都转身看向了云塔,看向了迈步而出的南方帝君。 所有人都知道,被打扰的帝君此时绝惹不得。不管是九天上偷偷摸摸伴装路过的小仙,还是南宫殿内的神将侍者,都不约而同后退再后退。 一瞬间就只剩下站在原处的巫山七人,其中巫山神女更是向前一步,把其余六人护在身后。她站在人群最前,静静看向这个曾把她整个巫山打翻在地的神祇,威压深重,神识莫测无边。巫山六人中,牧野是最常以弱胜强的一个,他的诀窍就是观察、试探、等待机会,一击毙命。 顾茴紧了紧握剑的手,同样看向出塔的帝君。这个人,杀了她的父神,差点毁掉她的巫山,彻底改变了她所要走的道路,也彻底改变了她。 此时顾茴看着他,只觉得安静,周遭一切都远去,她什么都不再想,她只想从他每一点举动反应中,寻找她的一线机会——杀神的机会。 南方帝君一出塔,就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前的人。在众人之中,如同有光。 他步子一顿,远远看着眼前女孩。她的孩子,真的像极了她。在这个让人失望透顶的世界,至少这个孩子,没有让人失望。明明最开始的时候看起来那样无用,可偏偏能踏着荆棘杀出一条血路。错了她就认,你把她踩进尘土里,她都能一步步爬出来。 走到今天,见过人心鬼域,经过背叛抛弃,她居然依然目光澄澈,黑白分明。在九天忽起的风中,紧紧握着她的剑,看向她的——敌人。 帝君想到了他的紫苏,就是这样的,外人看紫苏总是温温柔柔,只有他知道紫苏啊,骨头硬得很。你可以杀了她,却永远无法改变她的选择。让人,无可奈何。 其他静悄悄的旁观者此时都为年轻的神女捏了一把汗,虽说战神一脉与帝君的一场生死决战是必然的,可九天之上谁都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更没想到,这一决战,几乎完全是由巫山神女一手开启。 神女胆子,是真的大!不愧是战神的女儿,此时好些人都想到上古走来的战神,经历过无数场大战,战天斗地,一次又一次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他一身荣光靠得不是血脉,而是从不退缩的勇气,是他那把所向披靡的剑。多少次,都是九死一生,可战神从来都是一往无前。 如今,战神的女儿带着他的无畏,带着他九死一生的勇武,对上了斩杀战神的帝君 一切来得太早,发生的太快,神女太年轻。这真的是九死一生,还是有死无生?九天之上,所有仙乐都停了,所有地方都安静。那些没有出现的,也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南方这处,等待这场被每个人判定了结局的对战,会不会有让人意外的结果。 帝君女儿的尸首还在一旁躺着,白姬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卑微地盼望着,帝君看到女儿死状,也许会动为父之慈。她已别无所求,只求能亲眼看到巫山神女死,她的女儿不该白白死去。 随着帝君扫向白瑶陈尸之处,所有人都以为帝君要发作了,要收拾这个诛杀自己女儿的凶手,反而只有白姬不确定,她只是在等,她只是奢望帝君至少不要让她彻底绝望。一个绝望的女人,即使再弱小,也不会轻易放过让她绝望的男人。 此时九天之下的神女墓,不过十日,陆湛就已从中走出。一出神女墓,他就抬头看向九天。顾茴的心思也许能瞒过他,可是顾茴不知道呀,他是能听到别人欲望心声的人。他只是懒得听,多数时间都模糊了所有心声。可大婚在前,顾茴异常,他怎么可能不听一听呢。他听不到神的,但这巫山漫山遍野的妖灵,哪里瞒得过他。尤其这样大的事儿,根本就不是顾茴一个人能完成的,至少她身边那只魅就心知一切。 而这神女墓,他熟。谁也不知道,万年来,在神女沉睡的日子,他来过不知多少次。这就是宿命,宿命让人皇每次抵达巫山,遇到的都是醒来的神女。宿命让他每次进入巫山,遇到的都是沉眠的神女。唯一一次他得以在神女醒时踏入巫山,可宿命也不过是让他看到神女已有旧处,神女从高高穷桑树上跃下,跃入同她有累世姻缘的人皇怀中。一次次,他只能藏身神女墓中,陪她度过那漫长沉眠的岁月。 陆湛仰头看着九天,顾茴杀神,她几乎已经把战神神女大人还有帝君的故事拼凑完全,只差了最后一块拼图,是只有帝君一人知道的秘密。 窥神啊。 陆湛微微垂眸,不过一试,他额际蓝莲花就现。神不可窥,一旦窥神,反噬是极其巨大的。陆湛额际蓝莲花几乎近于完全盛开,在他苍白前额泛着幽幽的蓝,轻轻摇曳,缓缓绽放。 九天之上,谁也没想到帝君看到女儿尸骨,第一反应不是动手,而是和声细语轻哄。 听完帝君的话,所有人都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帝君这是在干什么?帝君他老人家,难道真的如传言所说,疯了吗…… 帝君对顾茴的第一句话就是:“别怕,只要你听话,孤把整个九天打下来送给你。但你要听话,杀了鸿蒙,灭了巫山,九天就是你的,你可觉得好不好呢? 帝君觉得很好,九天哪里不如巫山了?只要想到巫山的尘土气息,战神与她永远长眠其中,他就恨不得把巫山捏碎,把巫山彻底化作尘土,一半抛洒南边的无尽海,一半扬在北边的无涯大荒,让他们即使化作尘土都生生世世不得相见。 帝君觉得好,就不容别人觉得不好,他的目中几乎绽起光芒:以后,你就是九天最尊贵的公主,孤让四海八荒都唯你为尊,都向你俯首! “只要你听话,现在握紧你的剑,先杀鸿蒙!”然后同他一起,裂土崩峦灭巫山!想想就快意! 帝君一振袍袖,绣着云海十二章纹的黑金袍服鼓荡,带起一阵席卷九天的风。 风止,帝君看着顾茴几乎是温柔地:“别让孤失望,孤教了你一场,你该知道世间无真情,男子皆负心。对人皇,你就做得很好,孤很满意。继续做给孤看,下一个该是鸿蒙之子了。”那小子狂妄得很,完全不把他一方帝君放在眼里,除了死,帝君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更适合他的收场。他的东西,就是白白放烂了,也绝不容他人轻动。鸿蒙之子,开了心窍,了不得,居然敢动他的东西,还不止一次! 不要说顾茴,就是顾茴身后六人都觉得南方帝君这是真疯了。他以为自己是谁,他有什么资格对他们的神女说“教”! 更不要说其他人,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仇人见面,南方帝君竟说出这样一席话……东西北三位帝君在言殿内听到实时传来的汇报,品酒的喷出口中酒倾倒了手中杯,赏画的差点裂开绝品古画,驯马的直接扯不住缰绳跑了天马…… 说好的神族生死决战,怎么就说到要打九天了?九天上的这些仙人,面对唯一神族,还不够恭敬隐忍吗……说好的杀女之仇,怎么这还哄上了?但凡是个正常人,就该直接一掌劈下来,动剑的动剑,施法的施法,打就是了…… 此时抱着女儿尸身的白姬更是久久无语,她再是见识了帝君的冷心冷肺冷情,再是见识过帝君的疯魔,都想不到帝君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们的女儿尸就在眼前,这可是帝君唯一血脉!可这人,这人竟然与杀女仇人谈条件! 可帝君根本看都不再看白姬和白瑶那边,他只是一径盯着顾茴,缓缓诱哄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变强,孤帮你,孤送你凌众生之上!天天,听孤的话!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这人口中吐出,顾茴浑身一颤,厌恶至极!她持剑立即上前,顾茴的剑招招要人命,可帝君似乎根本没有使力,就足以处处压制她的剑。 顾茴的剑早已是修真界最好的剑,可是在一个从上古走过来的帝君面前,却好似才学剑的幼儿,每一招还未使出,就已被对方看透。顾茴的剑气层层攀升,而对方甚至没动右手,始终负在身后,就足以克制她不断催逼的剑。 越打顾茴越加见识到修为的差距,从中找不到帝君任何弱点,顾茴翻身落下。她的左眼深处微微有光,身后纸魅提醒,不是时候。顾茴左眼光亮熄灭,确实不是时候,她需要一个更好的时机。 顾茴身体剑气激荡,可对方依然是从容模样,还点评了句:不错。 已经很久,顾茴没有再感受到这种无力感,对方强大如斯。甚至有那么一刻,她怀疑,她真的能用幻困住这样一个人,她真的能寻到那一线机会。顾画握剑微微瑞息,不过一瞬,她就压下一切,重新评估着整个局势,评估着局势中对手的状态。 一线。她要找到那一线,或者逼出那一线。 生死都在那一线。 顾茴神识强大,可不过略一试探,她就见识到对方神识洁瀚如如海。顾茴脑中一遍遍拼凑着父神母神与对方关系的那幅拼图,始终差了一块。就是差一块,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南方帝君看顾茴,似乎不愿意再等,他挑了挑眉:你还是太年轻!既你不舍得动手,孤为你动手!说着顾茴身后六人就已进入帝君的战场,六人齐心合力迎战,可不过片刻,就已完全落入劣势。每一个人都被铺天盖地的杀气裹挟,片刻疏忽,就足以送命。 顾茴不待思索,持剑再次上前,如果说上一次她是处处要人命,这次她就是招招与眼前人拼命。她敏感试探利用帝君态度中的诡异之处,虽不明白这种诡异到底因何而起,但敌强我弱,唯有放开手一试。既然他不想置她于死地,顾茴就完全放开了打,打得越来越凶,一度甚至试探性把命门裸在对方击杀范围内,可南方帝君居然生生避开。 他不想我死。至少此时,他不想我死。可我,只想他死。此外,再无他想。 顾茴凝聚元丹之力,做出要爆丹拼命的架势,不管不顾,直取帝君命门。元丹力量不断凝聚攀升,除了顾茴自身知道,自己留有后手,在其他任何人看来神女这是打疯了,这是直接压上全副底牌要跟帝君同归于尽了!帝君死不死,神女这一记凝聚到顶,都是必然要死的了。 谁也没想到,这种关头,帝君竟然直接以神识按住对方攀升的力量。见机,顾茴更是顶着对方按住的神识继续往上冲,帝君只得越发收敛自己的威压,否则只是放出就足以碾碎年轻神祇的元丹,故而顾茴释放的威力直接撞上了帝君撤掉防护的神识。 一直处于绝对上峰的南方帝君部分神识受损,可他护住的这个人还在不管不顾继续凝聚元丹之力,这是非要跟他两败俱伤! 生死面前,这倔脾气怎么跟紫苏一模一样!娘俩,居然没有一个会服软! 眼看对方元丹之力就要冲到顶峰,一旦到那个地步顾茴是想收都收不回了,帝君再也按捺不住,神识陡然大放,死死按住手下这个要拼命的女孩,喊出了那句: “够了,孤,乃你父!” 九天之上都回荡着南方帝君这句从丹田深处吼出的四个字,“孤,乃你父”。 东方帝君那幅绝顶名贵的画到底裂开了,他甚至都顾不得心疼这幅名画,转头问身边人:谁?谁是谁爹?” 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他们听到了什么…… 南方殿前,帝君终于被逼退一截,顾茴从高空跌落。 顾茴本就没打算真的爆裂元丹,她精细控制着她拼命的分寸,可闻言她的血脉先于她的意志做出了反应,她精细的控制登时崩盘,猛然收了凝聚的元丹之力,巨大反冲之下,瞬间跌落,巫山六人上前要扶接应他们的神女。 跌落的神女却被突然出现的人接住。 是陆湛。 六人甚至顾不上去想本该在神女墓中的幽王殿下何以会出现在这里,他们第一时间看向神女,看到神女的眸子是从未有过的静谧和茫然。 神一言出,血脉感应就被激活。 此时她体内的血脉还在回应前方那人释放的感应。顾茴拼命抑制她体内涌动的血,可没有用,它们就是在回应!她一向黑白分明的眸子,开始攀爬上细密的血丝,这是她拼命抑制血脉反应的反噬。 陆湛从身后搂住她,别开她擦紧的手,天天,不可以。血脉乃自然反应,这样对抗下去,不可以。他一遍遍在她耳边轻喊天天,不可以。 巫山六人都已慌了神,他们看到神女的眼睛如同世间最晶莹的琉璃,却布满了越来越多的红色裂纹。如同前世轮回中,他们都已感受到神女元丹不稳,六人单膝跪下,以巫山灵力唤着神女。可神女好似被困隔在一个他们触不到的空间,听不到他们。 陆湛的手终于掰开了顾茴的手,五指相交,他能感觉到她使劲收紧的力量。陆湛在她耳边轻声道:“天天,放开它们。它们不重要,看向我,我才重要。”他抬手抚过她柔软的发,让她看向他。 温暖抚过头顶,好像曾经父神那最后一缕神识。他甚至无法成相,他在燧木境中,在神域,等待了万年,不过能够轻轻抚过她的发。他无奈叹息,“还是不想修炼啊?”,他说,“我的天天,吃了这样多的苦。” 顾茴布满血痕的眼睛看向了陆湛,然后,慢慢看清了陆湛。 她终于松开了禁锢的血脉,一滴血从她的眼角滑落。 噗,一口血喷出。顾茴全身的血液再次在她体内流淌,回应着前方的血脉呼唤。 她一下子明白了幻相中母亲看过来的笑容后藏着的哀伤,一下子明白了母亲的怨恨,明白了母亲所遭受的灾殃。 对面的帝君爱怜地看着这个让他骄傲的女儿,即使这时候,她手中的剑都握得紧紧的。这就是他和紫苏的女儿,拥有最纯净高贵的血脉,是他们最完美的继承人。只要断情,她就该是四海八荒的统治者。站在那最高最高的地方,接受人仙妖魔鬼魅的拜服。 帝君当然看不到他身后的白姬哎碎了牙根:她的瑶瑶死了,原来他早已有了更满意的女儿!他任由他的女儿杀了他们的女儿! 天地逼人未免太甚,这天道,不公! 白姬从来厌恶自己的半妖形态,此时彻底化形成妖,放出锋利爪牙,腾身而起,直取帝君后心! 可惜还没靠近,就已再次跌落在地,这次她连最后的命都保不住了。白姬要死了,她听到那个她为之孕育过女儿、她服侍了近万年的男人,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还没死呢,差点忘了。 白姬笑出了泪,泪顺着她脸颊流下,近万年了,她连放声大笑都不敢。因为这样的笑,不像那人,所以她从来都是笑得或天真好奇或温婉清淡。 此时她笑得狰狞,但痛快,她要死了。可惜,帝君再了不起,还是不明白,柔弱如她这样一个女人,也可以让帝君这样的强者痛不可遏。 白姬笑得绝望,笑得狂放,她终于能说出她的秘密:帝君大人,您费尽苦心为神女大招魂,可您怎么就没发现,神女大的魂瓶,早已被我加了荆棘草!我是真的没想到,神女好乃是神,身体竟弱到连荆棘草都熬不过去,就死了……哈哈她就死了!您说,好不好笑啊!” 看着这个一向尊贵从容的神祇一下子变了脸色,那张俊逸至极的脸一下子扭曲了,白姬觉得痛快极了。 她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半妖,她不敢忤逆他,她甚至不敢放纵地笑,帝君说不喜欢的事情,她就绝不敢做。帝君说不能去的地方,她一步不会踏入,帝君说不让她见的人,她就一眼都不敢让对方看到。 可她到底也是个人呢。她是个人,就会嫉妒,就会怨恨。凭什么她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另一个女人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更可气的是那个女人还可以公然弃若敝屣! 那年九天盛宴,是她唯一一次见到巫山神女。那位神女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所以她才能什么都不想要。那时候整个九天都知道帝君为她白姬暂了头,宠她爱她。即使对方是个神女,她也不想弱了气势,她甚至露出了帝君对她宠爱的明证,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想让对面这个人知道帝君心悦自己这个半妖。 可你们猜那位神女对她说了什么?也就是从那时起,她恨毒了神女! 神女对她说:“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还有机会,离开他,寻一个良人,过你的安生日子。说完这话,神女再没多看她一眼,就走了。 白姬恨极了!那时候白姬虽是半妖,但因为长得够美,从来都是心高气傲。还未上九天的时候,多得是地位比她高贵的女子,但没她美,没她媚,只能对她恨得咬牙切齿,故作大方。她想过无数种那位神女对自己的态度,可从没想到居然是这种——这是善意吗?白姬恶心这种善意!这代表对方压根没把她当做对手,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她所有的荣宠在那一刻都跟笑话一样,而她回头依然要时时刻刻揣摩研学那人模样! 她没有感觉到什么善意,她只感觉到一个神族女子对她彻底的不以为意!她厌恨神女超过任何人,并且这种恨意随着时间发酵越来越浓,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还要变成那人的样子,藏起自己不要被那人看到! 凭什么呢?只是出身不同,那人就可以云淡风轻地善良,她就活得如此艰难甚至——难看。 她是只渺小卑弱的半妖,高高在上的神女看不见她的威胁,而同样高高在上的帝君更是从来不会怀疑她敢做出任何事。可她真的想让那位神女死啊,死了,至少她就不会这么痛苦了。神女的魂瓶一直收在帝君禁地,就在帝君母亲的魂灯旁。 鸿蒙一顾 第93节 终于有一日她找到机会入了禁地,当时白姬多想直接捏爆那个魂瓶,可惜她不能。更可惜的是,这个世上所谓无形无色无味的蛊毒,都不会致命。萃取的荆棘草就是这样一种东西,非常不起眼,那些高贵的神祇大约都不知世上有这样一种东西,但在低贱的半妖之间,用的人可真不少。只是可惜作用有限得很,即使投入魂瓶中,也只能让那人神魂不安。 白姬怎么都没想到,只听闻神女体弱,没想到弱到这个地步,神胎还未圆融,她就陨落了。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她是又惊又喜又怕,那些日子她都怕极了帝君会切查神女之死。这个世上没有真正毫无痕迹的事儿,她日日都怕自己哪处做的不够干净,被人揪住。随着日子过去,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生,白姬的心渐渐放下来,她觉得这个没有神女的世界,真是让人舒畅啊。尤其神女不再,帝君比以前更多地想要看到她了。 只剩下半口气的白姬跌落在女儿旁边,啃嘴着气,她连肆意的笑都笑不出来了。她看到帝君扭曲的脸,觉得痛快极了,喘息着道:“你以为……蝼蚁……就没有感情……就不会叹人了……你错了……你们都————” 是暴怒的帝君直接抱住了她的咽喉,掐得白姬眼珠都掉出来了,骨碌碌滚落在白玉地面上。眼看就要死去,帝君偏偏不让她死,他挥舞手中长鞭,鞭打着地上哀嚎的半妖,可同时他又不停为她注入生机。眼看白姬被他打得骨头上的肉都挂不住了,可白姬依然活着,依然在哀喙。 帝君一边疯狂抽打着,一边源源不断注入生机,不仅不让她死,甚至不让她晕过去。 整个南宫都回荡着帝君的鞭打声和半妖凄厉的哀喙声,充斥着腥臭的血腥之气。 可帝君好似全无所觉,整个人都进入一个癫狂的状态,他不住摇头,口中不知在说什么,整个人都如同紧绷的弓,只是一次次挥舞着手中长鞭。 帝君的眼睛慢慢变红,红得好似燃烧着魔。 神的癫狂。 整个九天别处,此时一丝声息都无。 顾茴苍白的脸上还带着血滑过的痕迹,她无动于衷地看着。人多坏啊,人有时候坏得超出人的想象。她的母亲,甚至不用做错事,只是被一个很坏很坏的人喜欢了,又被一个很坏很坏的人恨上了。她母亲的一生,就是离殃不断,就是魂消神散。 他们怎么就可以,这么坏。 顾茴平静看着,长鞭上带起的血腥肉末四溅,可她甚至连躲都不躲。只有陆湛才知道,平静的神女,整个身体都在他怀中抖着,她停在他手中的手冰凉颤抖。 然后他感受着顾茴慢慢压下所有情绪,所有的愤怒和悲怆,所有。她看着这个荒唐的神殿,平静得好像他不是拥着一个人,而是拥着一潭宁静无波的水。 她的身体神识都在平静地看着。 顾萆慢慢从陆湛怀中离开,她的左眼深处光亮再现,帝君的癫狂,就是她的机会。陆湛捏住她的手,低声问她:“你————?”眼前这人不仅是仇,还是父。 顾茴的声音很低很静,“杀他为我父报仇。一山难容二虎,战神一脉当归神位,不再称鬼。” “即使他是?”陆湛无父无母,可他知道世间最重血脉父母。不是还有句十分可笑的话,“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对陆湛来说确实可笑至极,自私自利的人当了父母难道就不自私自利了?可这话能长久不衰,自然是被人看重。陆淇不懂,可陆淇不想让顾茴后悔 顾茴看向他,苍白剔透,带着血痕,她轻声道:“他为神,我杀神——”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更低更静了,好像一缕气拂过他的耳,却如此清晰,“他为父,我——————裁父。” 随着顾茴话音落,她的左眼光亮一湛,内中万物迅速涌动,顾茴在成幻。这是一场将要困住神的幻,需要更多能量,需要调动顾茴所有神识。 她听到陆湛传音:“如此,我给你那拼图的最后一块。”生怕扰她心神,陆湛立即道,“没有窥神,你忘了,帝君生心魔,我只需探魔。” 陆湛当然不敢轻易窥神,鸿蒙之气已经不住窥神的反噬,他还要与他的夭夭生呢。可帝君的秘密,除了帝君自己,还有魔知。他不窥神,他探魔。 曾经的神女与帝君的故事,最后一块拼图是深藏帝君心中的秘密: 南方帝君才是那个先在神女魂瓶中动了手脚的人,他杀了神女。 荆棘草最多就是让人不安,实在要不了一个神祇的命。这世间更没有什么真正无色无味的毒,一切行过,必有痕迹。帝君始终不知这个被他视作玩物的半妖的小动作,不过是因为神女陨落,帝君再也不敢直视神女命魂所在。 为何杀神女? 鞭打中的帝君眼中慢慢有了泪,她不乖,她不听话。他说过,甚至放下身份尊严哀求过,让她留在他身边,哪里也不要去,可她就是不听话。他都告诉她了,除了他,天下男子都不可信,多是负心薄性,可她就是不听。 让她为了孕育他们的血脉而死,才该是她与他的故事的最好结局。 就停在这里,如果这个故事已经荒腔走板,就停在这里吧。他的紫苏,为了孕育他的血脉,死去了。紫苏聪敏,他知道最后的时候,紫苏发现了异常。可是那时候,要除神魂之毒,首先就要除去那个神胎。那时候,紫苏该是已经能看到神胎之中孕育的小小神女紧闭的眼睛,能看到小小神胎眼睛上轻软的睫毛。 南方帝君依然挥舞着长鞭,此时地上只余下一摊血水。 紫苏把那一线生机留给了这个孩子,他们的孩子。 可是,为何这个孩子,还是那么不乖,还是学不会——听话。他可以给他们整个世界,他只要求她们听话。听话,这么难吗? 不听话,会死的。 帝君停了手中长鞭,慢慢转身,看向了身后顾茴方向。他手中鞭梢,还滴着血。 帝君阴沉晦暗的目光与顾茴遥遥相对。 此时所有人都知,帝君已彻底疯了。 他看着顾面轻轻摇头:战神到底不行,教不出好孩子。还得他亲自来教,他都已让她吃了这么多苦头,剥开人皇的真面目给她看,别开揉碎了教她,她居然还相信这世间有情!这孩子,不听话啊… 随着帝君一步步逼近,顾茴彻底放开了陆湛的手。她向着帝君走过去,每一步都在搭建这场给帝君的幻。 这是她的战场,她要亲自来。如果赢了,她就拥有巫山和陆湛。如果输了,输了也没关系,陆湛将为她杀帝君。 陆湛伸出的手指尖轻颤,可他没有上前。 明明他永远读不到神女的心思,可他偏偏就好像听到神女的心声,她说等她,不要追。还在仙魔山的时候,她说她要走了,让他留在仙魔山。还是佛子的时候,她说她该走了,让他去成就他的无量功德。还是蓝血魔的时候,她说时间到了,他要闭关破境脱凡,将来去巫山寻她。 像以前每一次一样,陆湛留在后面,看着她往前的背影。 不要追。不能追。 陆湛死死看着走向幻中的顾茴,这次她将以身入幻,设的就是一场生死幻局。她也许会活,也许会死。 他的左手几乎要压不住,可陆湛闭了闭眼,慢慢松开了攥紧的左手。 不要追,不要追。 她生,他与她同生。她死,他为她完成未竟的事业共死。只,不要追。 顾茴的左眼幻生,在帝君彻底癫狂的瞬间,把他摄入幻境。 高台之上,云海翻腾。 高台上的神女着一袭白衣,懒懒撑额,看着翻腾的云海,这时转了头看向迈上高台的帝君,又懒懒收回视线,依然自顾自看她的云海 时隔万年,南方帝君再次闻到熟悉的紫苏香气,看到了他的紫苏。 第76章 高台神女抬手压下被风吹起的发,帝君看到她白皙的小指熟悉的淡粉色伤疤。万年了,南方帝君再次眼眶发热。这世间这样多的人,很少能激起帝君的情绪,少数激起帝君情绪的人激起的也只是帝君的愤怒或厌恶。站在高台边沿,他一时间有些无措,他已不再熟悉这种陌生的情绪:酸楚,满心都是酸楚。 他甚至不敢靠前,帝君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颤,“紫苏,你的气,消了吗?”你怎么肯入我的梦了。万年来,他使尽了各种法子,为她招魂,为她解怨,可一万年,他连一场有她的梦都不曾得。 可是懒懒靠着高台而坐的神女只是无比专注地凝视着云海,不看他,不应他。他做错了好多事,多得他自己都不敢回头看。身后早已是一片狼藉,除了往前,除了疯狂,还能怎么办。 帝君就那样乖乖站着,一动不敢动。他凝视着眼前人,外人眼中温柔娇俏的神女,只有他知道是多么刚烈决绝。 高台安静,云海翻腾。神女靠坐,帝君始终立在高台边缘。一个懒懒看云,一个痴痴看人。很久很久,帝君才哀恳出声:“紫苏,你要什么,你说话呀。”于无人处,高傲的帝君其实不止一次低头哀恳。 神女淡淡:我要什么,你不是一直知道。何时,我能还你那一支剑舞? “剑舞…”帝君白了脸。 年轻的帝君,曾为神女挥剑一舞,于无人知的大荒之中。被他哄到大荒的神女愣愣的,明明玄煌说的是要抓一只食铁兽给她看,兽呢?为何不见兽,反看了玄煌的一场剑。很久以后,无意中,神女才从大母神那里听到,帝君一脉男子的剑只用来杀人,出鞘必得染血,绝不与人赏。世间只有一人能够看到他们出鞘却不沾血的剑,那是这一族神祇给出的定礼。当时神女白着脸问,“定什么?”大母神说,“定终身。” “除非——” “除非?”神女当时盼着这个“除非”,那时她已经遇到了战神。他是她见过的世间最勇武无畏的神,亦是最磊落的。神女其实常常觉得很累,可是她承了别人这样大的恩情,她该懂事,她不该说累。遇到战神,她好像无脚的鸟终于找到栖息之处,她想停下来,停在他身边。他的话,很少,可是每一句都让她想笑。她不用乖,不用懂事,就觉得一切很好。 大母神摇头,代表不可能做到,'除非你能舞出更好的剑,还了这场定。让他们这一族都侧目的剑,可从来没有过。” 神女那天都不知自己如何离开的,那夜月上中天,战神来到穷桑树下,神女说:你教我用剑吧。 高台之上,紫苏香气淡淡,神女轻声道,“大母神对我恩深义重,临终还对我说,你气盛,让我目多多包涵。你如错了道,大母神嘱我规劝。”说到这里神女抬眼看向了高台边缘的帝君,她唤了他的名字:玄煌,我没想到你第一个大错,就是毁了我的安稳。你错了的道,我再也劝不回。 神女面色温柔含笑,目光是一如既往地澄澈无垢,只是笑容背后有再也摆脱不了的伤和愁。 帝君陡然一颤,他喃喃道:“是你,是你再也不叫我玄煌了。母神走了,你也走了,只留我一个,是你……他语气渐渐激动起来,是你,不是我!我只是太气了,我只是太难受了!你知道日日看着巫山,日日听人说巫山神女与战神神仙眷属,我多难受吗?” 高傲的帝君望着神女干净通透的眸子,她仿佛总是洞悉一切,包容一切,明明她才是那个妹妹,可是她一直让着他,包容他,怎么就再不肯原谅他了呢。帝君此时近乎衷求:”你再劝劝我,我听的,你再劝劝我好不好? 神女看着帝君,抬起了手。 帝君看到神女的手连同上面淡粉色的疤痕都隐隐透明,都是难以聚住神魂的模样,是彻底陨落的征兆。帝君的心突突跳着,他再次感觉到永恒失去的恐惧,让他连吞咽都困难,他听到神女的声音:“可是,你错了道的开始,就是亡我。” 是他杀了她呀。她,活着的时候都劝不动。她死了,还劝谁呢。 帝君面色惨白如纸。 “你为我招魂万年,不就是希望我无怨,如今我以一曲剑舞还你,从此是恩是怨,尽皆两清,我归尘土,你做你的帝君。” 帝君轻颤,是了,这就是紫苏一直想要的。她一直想还他一场剑,她只想两清,只想清清白白走向另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她还不起,死了… 帝君看向神女的视线都模糊了,可即使模糊他还是看到神女透明的样子:死了?帝君笑得难看,死了,他还要这样为难紫苏,让她一直欠着吗? 紫苏,一直都是他的笼中鸟。战神打破了那只笼子,可她不过从笼中鸟,变成了他手中的风筝。他不高兴了,就扯一扯线,不让她安稳。明明都成了风筝,她还是想挣脱。他只好,把她变成屏风上的鸟,再也飞不走了。 “玄煌,我这一生,都活在恩义之下,欠别人的,我怎么都还不清。临了了,让我还上吧。” “好,”帝君声音颤得厉害,“你还。” 泪意朦胧了帝君的眼,他依然清清楚楚看到,神女起身持剑,以云海为台,以剑舞还他那一场大荒的定。 帝君看着云海中的神女,他的面容说不清是笑还是哭。那时,他们都还很年轻,他是人人俯首的尊贵神祇,他注定为帝。而她呢,当然是他的道侣,是他的后。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走到这一日,生死两别,一剑两清。 那样年轻的时候,他问神女,如有一日,我做了错事,人人都厌我骂我,你会如何? 神女说:“大母神待我这样好,你也待我好,别人骂你我帮你骂回去。果是你错了,我就劝你回头。” “如果,错得再也回不了头呢。” “那就没办法了。我不骂你,也不会纵着你,我是要行正确的道。”后来他才知道,是战神说的,永远有正确的道。 那时他很不高兴,那时他已对神女生了别样心思,他每天都想让她只能看到他一个人,只对他一个人好。每次见到她冲别人笑,他嘴上不说什么,但总是会气上好半天。他想听她的保证,可她偏偏说什么要行正确的道,她要行的分明该是他的道,她该说无论他是对是错,她都同他一起,永远一起。 他不高兴,又怕给神女看破自己的心思,反而故作冷酷道:那样,我再不会护着你了。 结果神女反而笑说:我不用你护。从她跟往日不同的笑容中,他敏感意识到神女遇到了别人。当时他惶恐又愤怒,几乎是恶狠狠道:你要不听话,说不得我就—— “你就什么?”神女依然是快活的,因为她有战神了,全不在意身边人愈发坏的脾气。 我就杀了你。年轻的玄煌整个人都紧绷,气头上不管不顾来了这样一句。 神女当然不信,笑得嗽了两声,握着胸口哎哟了一声,笑道:“我可不敢对你怎样,你要有个好歹,会让大母神伤心的。” 玄煌百般试探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承诺,愈发逼问:“我就是杀了你,你都甘愿?” 神女笑看他:甘愿自然不能的,只是我又能怎么样呢。她的命都是玄煌父母为她保住的,她直到如今都需要大母神以神力为她稳住神体,除了对玄煌好,她还能怎么还呢。 年轻的帝君逼视她极美的脸极干净的眼,“我就要你想,如有那一日,你会如何?”他就是要确定,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做了多坏的事,她都不会离开,都会永远对他好。 大约是被缠问得没办法,神女果然想了想,叹息道:“真有那日,你且让我还你一曲剑舞可好。”那些还不完的大恩,放不下的情义,她都死了,总该两清了吧。神官讲的人间故事里,总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活一日,就要承人家“涌泉之恩”,她又何以为报呢。如果玄煌真有一日气得要杀她,那也让她还了剑舞吧,让她清白干净地死。 玄煌听到她说什么要还创舞,反倒没那么在意,她连剑都不会,哪里还得回呢。那是定,他定下了她。即使死在自己手上,紫苏都不舍得伤自己分毫,玄煌虽然没那么痛快但也算过关吧,忍不住道:我都那么坏了,你都不知道还手,你怎么这么笨呢。 这次神女的答案终于让他满意了:我是不可能伤害你的。 鸿蒙一顾 第94节 此时高台之上看着云海中神女翩若惊鸿的剑,帝君深深陷入旧事,呢喃道:“我都这么坏了,你都不知还手…你说了,永远不会———— 随着“伤害我”三个字从帝君口中吐出,他慢慢低头,看到鲜红的血从他的左胸涌出。随着他的话落,更多的血从他口中涌出。 是战神的剑意,三剑合一,一击毙命。 顾首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刻,帝君恍惚的这一刻,她以父神的三道合一的剑,刺入帝君心脏。战神的剑,锐不可当;战神的剑意,从来都是用来诛神的。 顾苗轻轻落在了高台之上,帝君面前。第一次,她觉得攫剑的手发软,也许不是她,是她体内的血脉作祟。可她攥紧了手,握紧了剑,静静看着血怎么都止不住的帝君。 帝君抬头,目光中很是委屈,……你说过的……不会…永远不会……伤害我…… “帝君,我不是母神。” 帝君仔细看着眼前人,像极了她的母亲,不愧是他的孩子,他慢慢笑了:是天天啊。笑过,帝君终是落了泪,原来求了万年,她还是没有入他的梦。 帝君的剑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仔仔细细看着眼前女儿的脸:你还不曾叫我一声父?这就是她到最后宁可舍弃自己也不舍得毁灭掉的孩子,果然是个优秀的孩子。 “帝君,为何认为只是拿出一缕精魂一场入梦,就算是父?”顾首也同样认真回视他。父亲不是这样的,父亲是——,顾首想到了战神,想到了他的九九八十一七七四十九,百般筹谋,触天威而问天行卜。战无不胜的战神,在她的生死劫上,隔着万年辗转难寐,他怕她吃苦。 从她脱神胎而出的那一刻,无坚不摧的战神,有了软肋。作为战神,没有人能打败他。可是作为爱着母神的男人,作为爱着女儿的父亲,他不止一次收回了他一往无前的剑,最后死在了眼前这把剑下。 以血脉定父,兽是如此,他们为神,还是如此? “你要相信……孤——我……只是太爱你的母亲……你……得不到……所爱的人……是多么……”万古长黑,神生漫漫,再无黎明。 随着这话帝君快要拄不住剑了,没有人能够理解,失去紧苏,他有多么痛苦。失去她,还要看着她与旁人成眷属,每一日都如同在走不出的炼狱,痛不欲生。 顾首上前半跪在地,替他扶住了剑,仰头看他:帝君,你是不是,从来没把母亲和我当成同你一样的人?不然,你怎么会只知道自己的痛,却看不到母亲的绝望,却不知道母亲也会疼,我也会。”母亲神体虚弱,却还是决意要留下她与战神的血脉,即使她陨落,依然还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陪着父神,这几乎就是母亲短暂神生的全部指望。可眼前这人,却轻易毁掉了母亲的指望。因为————爱? 他把巫山逼到近乎枯竭,在她的成心之路上,把她打翻在地。 他杀了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依靠,他杀了她的父神,却还妄想让她称父?! “帝君,您谁也不爱。”您,只爱自己。 顾草慢慢松开了手,看到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帝君,随着她松手,轰然倒地。 幻境破。 南宫殿前,是陨落的南方帝君和依然持剑而立的巫山神女。 南宫殿的钟声轰隆响起,向九天传达南方帝君的陨落。至此,上古神祇血脉,只剩下顾首一个。她是世上唯一的神,她未来的道侣,是孕育世道的鸿蒙之子。 幻境破的瞬间,伴着响起的钟声,顾茴力竭,同样倒了下去。 在天地间古老的神陨的钟声中,陆湛上前拥住了顾草,带她回家。 巫山六人留下主持九天南方,打扫战场。最细心的牧野在陨落的帝君身上,发现了一片紫苏叶。如轰雷掣电,牧野大惊,神女她的幻————竟然生成了实体,神女的幻,能成真!虽然只是一片紫苏叶,但依然太让牧野震惊! 整个世道已走到末世,帝君心魔出离,世间心魔群起。 凡间盗贼横行,战乱一片,生灵涂炭。修真界,灵力旱已枯竭,横行的心魔让纷争不断。黑云一层层压下来,灭亡的暮气笼罩整个世间。从此,整个世界,再也不见天日。黑暗与严寒,统御了下方枯竭的世界。 暮气取代了灵力,修真人开始以非常快的速度衰老。 世间除神女以外再无上古神,绝境之中,人人都在跪求神女,给末世以出路。 巫山之中,胡不依吐出口中果核,嗤道:“现在想到咱们巫山了?想起神女庙了?末世就是末世,末世到来,就是咱们又能如何呢?”生成坏死,就是天道。怪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生长在坏死的末世之中。 可即便是胡不依,也再说不下去,外面已是人间地狱。他们日日都能听到外面哀嚎之声。人在绝望之时,唯有求神。 他们的少主,正是这世间唯一的正神。 神女日日都能听到民间哀嚎,这是强大的信仰和愿力形成的愿念之声,直达神所在。 高台之上,顾首与陆湛静静看着云海。 “你?”陆湛抬眸轻声问她,他们身后的巫山还在准备他们的大婚。可是世道衰竭之后,横亘在仙凡之间的巫山,也会面临灵力枯竭,然后是九天。这个世道,已经走到了尽头。 如今九天之上,他们巫山是说去就去,他们倒是可以选择弃巫山,带着巫山人直接移居九天之南。朱雀已经镇守在九天之南,顾首已经成为四帝之一。 至于九天能掌多久,还真不好说。灾难来临,首先淹没的是最下层,然后慢慢向上。而九天,是金字塔尖,末世走到这里,也需要很久很久。 这样久远的时间,别说对于凡人,就是对于修真界人来说,也是近乎长生了。 或者,干脆裂开虚空,三千小世界,换到哪里不行呢。只是,巫山这么多妖灵可带不走,这条路,大约不可能。 神女靠着陆湛,看着云海。 许久,陆湛听到顾首说:虞珊,已经老了。顾盈,开始老了。顾父,大约活不了多久了。 陆湛就知道了神女的心思。 修真界中,一片凋零,终日黑暗。合欢宗中,曾经的大美人宗主已经满头白发,心力交瘁,疲倦地半躺在长榻上,眼皮耷拉下来,思忖着还能寻什么出路。 旁边虞珊以为师尊睡了,轻轻为师尊拉上了盖毯,却见合眼的师尊抬起眼皮问她,“今日怎样? 虞珊顿了顿答道:“今日,并没有更坏。” 师尊喃喃道:“没有更坏……”她的声音同她的面容一样衰老不堪。 没有更坏,因为早已到了最坏。他们这些逆行而上的修真人,本来就艰难攀爬着一条难行的上坡路,一不小心就会摔死。如今,这条路好像倒满了油,让人再也站不住,所有人都在呼呼往下滑,滑向死亡的深渊。 他们这些活了几百几千年的人,一旦没有灵力支撑,俱都再也无法对抗苍老,迅速现出老态。就是下面那些年轻的弟子,宗门里最年轻的那个小师妹也已快百岁,脸上的皮肤已经托不住曾圆润的小脸,现在已现出了深重的法令纹路。而明天,明天谁知道呢。 虞珊轻轻扶起已行动不便的师尊,为师尊拉起暖和的大氅,合欢宗主拾起老迈的眼睛,看着自己这个大弟子花白的头发,用布满老年斑的手为大弟子把垂下的碎发塞到耳后,“待我走后,为师的珊珊就要更苦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凡人慢慢迎来的衰老过程,他们这些修仙人在短短时间内迅速经历着,他们重新开始经历寒冷、疼痛……而明天,明天最好的结果就是不要更坏,明天没有希望。正如易阳门所说,他们生活在这个世道的末世,末世……没有希望。 合欢宗宗主看着外面黑漆漆的世界,这个世道再也没有了太阳,全靠灯烛点亮。修仙人都开始食五谷抵御严寒,更不要说那些凡间的人,听说已经有好些老人孩子扛不住寒冷,街头冻死的人好些已没人收。没有光,五谷也不再生长。修真界的树都开始被人一波波砍伐,化作取暖的柴照亮黑暗的光,更不要说凡间了,不过三个月,凡间的树就已消失了一半。另一半,恐怕连三个月都撑不到。 人化成了豺狼,绿色迅速消失。 这个世道啊,光秃秃开始,终将重归光秃,一片。合欢宗主虚弱地看向虞珊,她是快要死了,可这孩子要挑起的是一个怎样绝望的担子呀,她的大徒儿只怕连干净的死都没有。 当所有粮食吃光,再无木柴取暖,人吃什么呢?烧什么呢? 只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怕吗?”宗主问。 虞珊望着快要油尽灯枯的师尊,声音哽咽,“”师尊,师尊再撑一撑,或许明天,就有指望了。”她没有回答怕不怕,宗门里好些人都死了,想到对她如父如母的师尊也会死,她怕得很。 “指望?”合欢宗主想起了岁古秘境那次,可惜末世衰亡,不是一枚朱果能够解决的。一方天道衰竭,又有何法可想?即使神要救世,只怕代价——是神陨。 “外面还是都在跪求神女?”如今无数的神女庙起来,无论凡间还是修真界都传说巫山神女是世间唯一的神祇。绝境之中,唯有求告神灵,求神垂怜。 虞珊早已皱纹深重的眼睛一亮:“顾首———神女,神女她一定会找到法子的,她一定在为咱们找法子呢,师尊撑一撑,撑一撑好不好?”也许明天,也许再几天,神女就会为他们找到出路。她那样厉害,她一定能找到法子的。都撑一撑呀,一天天撑下去。 合欢宗主用苍老的眼睛笑着附和,可这一次她依然是不信的。神不救世,神还有九天,还有漫长神生。这样的世道,神如何救,所有的救世之法都是需要神的血肉骨骼来填,重塑这一方世界生机。儿大不好了,三十世界,神可以裂开虚空,重新往别的世道,何苦留在这万末世。 可看着即使满头花发依然充满信念的大弟子,合欢宗主只是说好。 虞珊用大氅裹紧了师尊,好像裹住的只是一把骨头,曾经那样强大爱美的师尊,如今只剩下大笔中一把衰弱的骨头,随时就可能咽下最后这口气。虞珊心内酸楚得厉害,她转头看向黑漆漆的天,蠕动的唇角无声地呢喃着,“她一定不会放弃我们,不会放弃我们,她不会的……” 南山之下的顾家背靠南山,柴火还是够用的。此时顾家大家长顾耀祖握着眉毛都白了的二弟的手,苍老的声音似乎嗬嗬带痰,用极大的声音在二弟耳旁喊道:“你呀,怎么老得比我这个大哥还快。” 顾耀宗老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脑子都混沌了,好半天才听明白大哥的话,先就笑了:“……我……无用…什么都不如……人。”但他女儿,他女儿,比谁都强。好些人都说那不是他女儿,他不信,那就是他女儿!待他多好啊,从来不嫌弃他,怎么就不是他女儿了,就是!顾惺宗此时怀里还抱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要不是他女儿,能这时候都还想着他,让仙山的仙人给他送灵石宝参?是他女儿,那些人还说他糊涂了,他们才糊涂。 随着二弟的动作,顾懂祖也看到了那个宝盒,神女有心,还想着他们这些凡人,特特派人送来好些东西,全靠那些,下面的弟子门人才能保住命。如今修真界到处都在死人,只有他们南宗,匀一匀分一分,都活了下来。 顾耀祖看着越压越厚的黑云,看着世间越来越浓的暮气,只是不知,族中门里这些孩子,还能活多久。他跟二弟,都是老不死的了,只是下面的孩子,还都年轻呐。 房外已经默默坐了很久的顾昀,看到沉默走来的姐姐,往旁边挪了挪,给姐姐让出个热乎地方。顾盈缓缓坐下。 顾昀看了姐姐一眼:“腰不好了?”连姐姐都现出了老态了,如果没有宗主送来的东西,只怕这时候就不是现出老态,他都该是一个老头子了。 还说我,看看你那双手。顾盈嫌弃地回了一句。 顾昀的手早已冻裂,如今谁的手不是这样,山里砍柴伐木做活,他这样都算好的了。活着都难,谁还看谁的手。 顾昀笑了笑:“真没想到咱们还能见识末世。”从他们出生以来,就已有关于灵力匮乏、末世的种种说法,可那一切总是遥远,他们可是修仙的人,逆天而行,什么做不到呢。 可这一天真的来了,如此真实,顾昀才发现,在天变面前,人是如此渺小。看着外面的人一日日京嘹死去,看着无处不在的衰老,一点办法都没有。一切就是发生着,而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哭、闹、叫、哀求、呼天抢地,都没有用。 天道冷酷,万物刍狗。 生成坏死,谁让他们恰好是生在世道衰亡坏死这个时间上的一群人呢。 姐弟两人裹着羊皮袄子,坐在黑漆漆只有一盏风灯的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可他们心里最想问的话,谁也没有勇气问出来。 顾昀想问:宗主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顾盈也想跟弟弟说一说:堂姐,堂姐她真的不管我们了吗?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看着黑暗中那盏风灯出神。易阳门说,救世的神从来没有过,那是必然的陨落。但外面依然充满了向神女祈愿的声音,除了祈求神,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看着父母孩子,一个个死去,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哀求天地神祇了。 看着风灯,两人都想到了顾简。她早已在一个他们无法想象的世界,顾昀顾盈两人甚至都分不清,他们到底希望神女救世,还是不希望。死,并没有那么可怕,可是看着亲人无望地死去,自己却束手无策,太可怕了。 青云峰顶正殿一阵翻江倒海的咳嗽,好一会儿才止住,看着帕子上的血,耷拉着老眼的掌门人早已不以为意,他望向扶着自己的师弟:你说,她会——?救世人吗? 致虚长老于黑漆漆的无边天幕看向南方,都知道那里是神在的地方,老迈的声音徐徐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世人想活有所愿,神,也有所愿。 凌霄宗如今全靠秦廷之撑着,他也早已不是当初年轻俊朗模样,刚刚分配下去最后一批御寒之物,正殿内终于安静下来。秦廷之垂眼看着晃动的烛火,如今修真界所有知道神的事迹的人,都在等着,等着神的决定。 是放弃,还是拯救? 当日枫林晚,秦廷之是见证神女脱凡的众人之一。此时孤灯之下,秦廷之轻轻笑了,他早知道她同所有人都不一样,却不知她本就是天上仙人,本就是世间的神。怪不得啊……怪不得,璀璨到让人恨都无法恨。见过她的光芒,便再也看不进这世间任何人。 她会救世吗?她会的。 秦廷之比谁都笃定,他是曾经把她逼到死战的人。在那一刻,他短暂地看见过她的灵魂。 下面寒夜漫漫,再也没有尽头,连哀嚎哭喊者队比先前低弱了一些,越来越多的人哭不动了。即使抱着刚刚死去孩子的母亲,眼中也没有了泪,她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孩子,可是谁又知道他们还能跟多久,还能叫几声娘亲呢。 九天之上,依然是歌舞升平,仙乐阵阵。 世道衰亡,他们这些仙人也无法可想。勘破红尘成仙的人,早已把生死看淡。此时或在花下,或在棋盘前,叹一回,哀一回,但世道如此,唯有面对。乐也是过,悲也是过,甚至有些仙人暗道,到底是未脱凡的人,把生死看得太重,还是看不清天命,不能从容顺应天命。 九天之上也有不少人猜测,如今盘踞南方成一帝的神女大人到底会如何?毕竟她是这世间唯一的神,若说救世,非她不可。 “可惜老朽不能,老朽这身血肉若是有用,定然为苍生救世的。” “何尝不是呢!本仙又何尝不是这个想头,可惜可惜,可惜了。” 至于神女到底会不会? 这些老于世故的仙,嘴里都说复杂得很复杂得很,神血保全也很重要。这就是给神女铺设台阶,毕竟如今唯一的真神,谁敢不低头。那可真是战神一手带大的孩子,南方帝君都说杀就杀了,只是想到神女大,不少小仙仙骨就一紧。 在众生哀喙惶惶、仙人观望之时,巫山神谕传达四海八荒。 第77章 鸿蒙一顾 第95节 神谕传遍四海八荒。 神女将救世。 整个巫山听到神女的打算先都是惊恐的,惊恐过后,听到居然有转机,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神女找到了巫山无数秘技中的一种,能够救世的同时可保住神魂。 他们巫山,最多这种玄之又玄的秘技,到底还是巫山! “再没有想到,神女竟然真的能够找到两全的法子。”重新焕发活力的狐狸奶奶感叹道,那个书生负了她,但一场凡间之行,她也遇到很多很多心善的好人。如果可以两全,她为山外的人高兴。 “最坏最坏的结果,神女会沉睡万年,万年后才能再次苏醒。”狐狸妹妹挠着头,她没有见过山外的人,她甚至想灭世就灭世,只要他们永远能够同神女在一起,管外面的人呢。神女是他们巫山的神女,又不是天下人的神女。 “万年?”狐狸奶奶拄着拐杖一下子站起来,这叫什么两全的法子,万年?她这把老骨头怕是活不过下一个万年了,她岂不是再也见不到神女了,她要去问个清楚。 穷桑树下此时越来越多的巫山妖灵聚了过来,牧野纸魅抱着上古巫山神留下来的救世石,一个字一个字研究着。周围人七嘴八舌讨论着,“一个不好,神女真的要再沉睡万年?” 被围着的木老摩挲着笛子,你们围着我有什么用,去问纸魅,去问牧野! “咱们巫山还有木老您不知道的秘技?”木老是天地初生就存有的树,他什么不知道啊。只怕连巫山到底有多少棵树,他都不知数过多少遍了。 木老嘶了一声,他也怪纳闷的,巫山的一切他早不知翻过多少遍,熟悉得跟熟悉他手中笛子每一个纹路一样,他以前还真没见过这块载有巫山神救世法的石碑,咱们老祖宗真是,这样重要的东西只给自己的血脉子孙知道,居然还防着我这老小儿!木老看着那块确然就是他们巫山上古神留下来的石碑,吹胡子瞪眼。 相比穷桑树下的热闹,高台上就安静极了。所有巫山妖灵都绕过高台,他们知道,这些日子,神女想念母神和父神了。即使找到两全的救世之法,神女也没能真的高兴起来。 高台上,顾茴靠着陆湛。以前,她陪父神看云海,想念母神。如今,陆湛梦窖她看云海,想念父神和母神。 她看着自己的五指穿过陆湛五指,慢慢同他交握,郑重其事。 陆湛很烦躁地叹了口气,一万年啊。还要再等一万年。 顾茴脑袋歪靠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轻声道:答应我,等我一万年,一年也不许少。 陆湛呼出口气,啧了一声,“我就是等你的命。”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了,下面生灵涂炭,都在呼唤神祇的救赎,他早就知道,她不会任由他们挣扎湮灭。她呀,黑白分明,担着一切她该担起的,这就是她的道。战神真是教得好,宠着女儿长大,都宠出一个能见众生的神女。 末世上下皆漆黑一片,腐败荒唐,可她却始终清醒,始终温柔有光。 他心恋神女万年又万年,爱她,慕她,想拥有她,到最后,只有成全她。神女除了行她的道没有选择,而他,除了成全她,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陆湛转头,把下巴轻轻放在她柔软的发顶,她看得让他连那些自私的话都说不出。她曾说过,没有道,漫漫长生,到底活什么呢。 顾茴转身望住陆湛,一点点看过他的眉眼鼻梁,看过他削薄但有情的唇。她看着眼前这个人,也仿佛看过他走过的所有坎坷。她最后望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答应我,等我一万年。” 陆湛不知为何她非要再问一次,他难道会不等她吗?他心内隐隐不安,缓缓点头。 顾茴却摇头,执拗道:“我要你说。” 言语是有力量的,言出誓成。顾茴要陆湛亲口答应她。 陆湛凝视顾萆,她的眼睛干净幽深,情意缠绵,让他只想听话,“我答应你,必等一万年,一年一天都不会少。” 陆湛抬手捏住顾茴下颌,问她:“你怕什么?” 顾茴看他的目光太深,情意太重,深重到让陆湛沉沦无力,让陆湛心跳怦然。顾茴就那样看着他,看得陆港耳根再次控制不住发烫,面色微红,就听顾筐扑哧一笑,一歪头,陆湛只觉指间滑腻一动,说不尽旖旎。 这人说的却是:“我是九天之帝,巫山之神,我能怕什么,我怕你学人间书生,始乱终弃。”声音如珠,前后全无关系,尽是信口胡说,听得陆湛忍不住想笑。他微微偏头,声音低了些:那…为何……不先大婚?”他不想等万年后啊。 他却没有看到顾瞬间的一滞,她的唇控制不住轻颤了一下,立即一派自然道:自然要等万年,我要这四海八荒最篮大的结契,让天地与我们同庆!”说着她又拧了拧偏头的陆遇的脸:“你是不是不想帮我看着巫山?”他们早就说过要结的是同生契,同生同息,同存同亡。如此,顾茴如若神魂沉眠万年,陆湛也必然会受到影响,还怎么帮她守着巫山呢。 陆湛也想到这一点,可他就是想结同生契,故而听到顾茴这样说,他也只得认了,万年后就万年后吧,反正神女是他的,谁也夺不走。陆湛重新转回视线,嘟囔道:只有你,敢捏我的脸。 顾茴把自己的脸往前一送:“那你捏回来,狠狠地,不要怜惜我!”来吧,来捏神的脸,你也是这世间独一份。 陆湛看眼前送上来的小脸,莹莹有光,长长的睫毛,闭上的眼睛,还有—— 好一会儿,没有动静,顾茴纳闷,微微睁开眼,看陆湛在打什么算盘。 陆湛这才动作,却不是抬手,而是低头,看住她的眼睛,吻住她的唇。 她说了,狠狠地,不要怜惜。 陆湛听话得很,他照做,不怜惜。 云海安静,巫山之外,本以陷入黑暗绝望的人,再次生了希望。无尽的黑暗和寒冷,也挡不住渺小虚弱的人的欢腾,巫山神谕天下:神女救世,寻协同救世之人。 三生万物,神女已在巫山下开神坛设大阵,设三个生池。 分别需要三人,启动生机,与神女同启末世的新生。神谕寻世间九人,与神女同救世于亡。 人人都知道,一入生池,只怕生机渺茫,这是以人同神的血肉献祭,让土地重生。可还是有无数的人踏上了往南的路,他们要来试一试自己是不是那个能配合神女救世的人,他们的血肉骨骼能不能派上用场。 多一个人去试,就多一分希望。 黑暗中被人视作鸿鸣狗盗之徒的同饱学之士挤在同一个牛车上,往南。甚至有老者有小童,你牵着我,我拉着你,走上向南、向巫山的路。再也走不动的人,自己脚上草鞋都磨烂了,脚底磨出血,把他们包袱里没舍得穿的新鞋没舍得吃的干粮,给那些还有力量能继续往南的人。这些人带着身后无数倒下人的希望,继续往前。 他们可以死,他们可以再也看不到太阳。可每个人都有舍不得的人,也许是他们还在牙牙学语的孩子,也许是他们苦了半辈子的老父老母,也许是他们心疼的伴侣。他们希望他们爱或者敬的人,能够生活在一个生机勃勃的有太阳的世道中。为此,他们背着行襄行在朝南的路上,对身后的人说等着,等着看见太阳。如果他们不能活着回来,看见太阳,就是看见他们了。 修真界中也是如此,数不清的人朝着南方巫山而去。无论大宗门还是那些无人问津的散修魔修邪修把最后用来保命的灵石都拿了出来,投入早已荒弃的传送带,有大宗门送来的一大包的,也有走过的不知哪个散修放下来的一块或者两块,这个传送门将把他们认为最有希望救世的弟子送往巫山脚下。 火把晃动的光下,南宗顾家苍老的当家人顾耀祖,看着传送带上这些年轻的脸,慢慢按下了开关。然后更多的人像凡间人一样,靠着双脚,或者靠着牛车,携老扶幼,踏上了朝南的路。 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可能。 巫山中陆湛再次去除了心音屏障,细细听着,整个巫山都在谈论神女救世,都在谈论那块记载着救世办法的上古石碑。他慢慢锁定纸魅和刑天,他们想的也是那块石板,是巫山创始神留下的,还是第二代神留的?总之,再不会错的,虽然遥远莫测,但上面都是他们熟悉的属于上古属于巫山的独特力量。 陆湛始终不安的心,终于慢慢放了下来。他忍不住笑了,患得患失,果然是他了。天天都说了,一万年,让他保证了好多遍必须要等的,他怎么还偏偏想到了那么不好的地方呢? 放下心,陆湛才忍不住再次去看那块他看过不知多少遍的石碑,确然是可行的,是有上古神誓咒保证的。如果誓咒为假,这位巫山古神勒石之时就会不存,如今巫山也不会存。而巫山在,就证明内容为真。 高台之上,顾茴目光从云海离开,她眺望远处重峦绿树,浓密的绿如滔滔的海,风起仿佛浪来。再远一些,还有更多的山更大的河,这山川日月,多好啊。 顾茴闭眼,感受着这一片山川河流,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希望与力量,感受太阳月亮和星辰,感受着遥遥的众生,都在奔赴这条可能成为煎祭品的路上,这一刻他们的心中不再是自己,他们为了他人。 她见过人的卑劣自私,也见过人的牺牲与高贵。 看到这一切好的,顾茴就会想到陆湛。一万年,也许不会让一个人彻底忘记另一个人。但是一万年,至少可以让一个人平静下来,即使悲痛也能继续活着。时间能改变一切,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伤痛。在无涯的时间里,曾经的痛不欲生都会变得遥远安静。 山川明日这样好,他受了这样多的苦,才到了巫山,才有了家。顾茴惺惺笑了,她想让他好好活。 这一日终于来了,巫山之外燃起数不清的火把,站着数不清的人,人群中人人褴褛,再无贵贱之分,此时他们都站在一起,看向前方。 三个生池已经选中了九人。 神女一现,众生无声。 原来,这就是他们所祈的神,尽善尽美的化身。无数人慢慢跪俯下去,五体投地,他们看不清遥遥前方神的面容,可是他们看到了光。 三个生池摄坤位,顾堃站在了乾位,她看到了一生池内是三位凡间人,内有一青楼女子、一大儒老者,还有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童,看到这个孩子所秉的心,干净澄透,顾茴问他,会死,怕不怕。 孩子没有想到众生俯首之时,神女与他说话,激动得小脸都红了,脆生生两个字:“不怕!”回答声音很响,还漏风,顾茴这才注意到孩子在换牙,一颗门牙还没有长出来。跪倒在地的人群中,有孩子的母亲,她呜咽出声,大颗大颗的泪砸在干涸的地面上。 她的孩子站上去,光就亮了。她想拉着孩子走,她后悔了,可孩子说:“娘亲,我要留下!我要同神女,救世人!” 她的孩子八岁了,聪明得很。趴在书塾先生的窗下,那些书他听过一遍就会背了。她想着攒够钱,就送儿子去念书。可她钱还没攒够,末世就来了。 然后顾茴看向第二个生池:吕岩、卫远,还有那个西方来的剑客许知。是天地间最痴的三颗剑心,痴乃执。佛家说解脱就是放下,是不执,但执迷一物,便是不执万事万物。紧紧握住一物,就是放下其他所有。他们是痴人,也是不断拓宽有限的人。天道喜欢这样的剑心,不意外。 第三个生池中是虞珊、顾昀,还有那个年轻的魔将。最世俗的可以是最干净的,最黑的可以是最白的。大是大非面前,他们永不迷路,永远向正义而生。他们才是一个时代的脊骨和良心。 这六人再次见到顾茴,都激动得厉害。这曾是他们修真界的天骄,也是无望世道的救世人。该是神,可他们见过顾,看过她的拼命,看过她流的血,走过的荆棘路,原来神也是人。 最后顾茴回了头,看向她的巫山,看向她的巫山人,看向巫山人前的陆湛。 她的视线与陆湛在众人之前,交缠。 神女缓缓笑了,灼为有光,灿若芙蘧出碧波。 她转回了头,不再看任何人,任何人,包括她的陆湛。 顾茴站定了乾位,乾位光起,无数人的现场不闻任何声音,能听到神女的吟唱: “神力弥漫广原,遍布深谷高山。黑暗色深且密,我今祈祷晨曦。 随着神女声音,山林风起,神的力量让人愈发肃然,让他们渐觉无垢,俯首在一片洗礼之中。所有人都被神女的力量笼罩,被无边的肃穆笼罩,他们想随之高喊,他们想静默无言。他们被感动,被震撼,被宁静。 只有一人,站在距离神女最近位置的陆湛,只觉无边的不安。他的心跳动得不受控制,慌乱得厉害,到底哪里出了错,不可能会出错… 突然,顾茴最后问那个孩子的那句,会死,怕不怕?让陆湛骤然惨白了脸,不,她不该这么问。其他人不觉得这一问有何异常,神救世沉眠万年,凡人自然一个差池就会死了。只有陆湛知道不是这样,顾茴无心,可最有情,她不死,她就不会让那个孩子死。可她的问话里,没有一线生机! 陆湛整个人冷得厉害,指尖颤得控制不住,他放开神识再次一点点倾听整个巫山妖灵的心声,一个都不放过。正常,明明一切都是正常,救世石上就是这么说的,神女只是沉眠万年。 可陆湛的不安却随着弥漫的神的力量越来越大,终于在牧野那里,他听到了牧野的困惑和不安。陆涛甚颤抖地循着牧野的心声往前,豆大的汗从他额前落下,然后—— 噗,陆湛口中有血喷出。 他看到了那片紫苏叶,他听到了牧野的感叹,少主的幻,已经可以实体化了。神祈之中,一片隶穆,人前的陆湛却消失了,他出现在了巫山之中救世石前,几乎跪倒下来,一点点摸过,最后他看到所谓的救世石上分明一片空白… 骗子。 大骗子。 临了,她为了骗过他,居然骗了整个巫山,骗了四海八荒。 陆湛口中血溅在空白无一物的石板上,她用实体化的幻,给他造了一个安心活过万年的理由。陆湛攥着石板的手陡然用力,整个上古石崩裂,上古石尖锐的碎片划破了陆湛的掌心,划破了他苍白的脸。 哪里有什么巫山秘技,救世的唯一办法只有献祭,以神的骨肉血脉换来这方枯竭土地的生机。 众生能活,可他的夭夭呢。 山川日月,一切都在,这次他要去哪里寻他的天天。 爱是什么?陆湛曾以为,是成全。他慢慢站了起来,原来,不是的。 陆湛再次出现在巫山救世大阵前,他看到万物开始复苏,厚重的乌云开始退散,可是不够,远远不够,他看到顾茴在燃烧她的血脉,给世道注入生机。 只有燃烧尽她连同那九人全身的血,才够。 第一次,觉察到不对的牧野抬头,他看到了—— 幽王殿下,落了泪。 原来不可一世的魔尊,冷漠决然的幽王,也有泪。然后,幽王就不见了。 陆湛入了顾茴设下的大阵,顾茴以一人之身统摄四海八荒之广,她始终在燃烧着她的血液。感觉到身前气息,顾芭骤然睁眼。 陆湛心疼地想,她乌黑乌黑的眸子都淡了。 顾苜声音很平静,她所有的力量都在维持这个大阵,她的情绪和热量都在随着血液燃烧,她甚至没有余力悲伤。她无比平静地对陆湛笑,陆湛回她笑容,心却疼成一团,她连笑都淡了。 她说:“陆湛,没事的,我只是会很累很累,只要一万年,就可以醒来。” 陆湛笑得艰难,“骗人。” “你怎么这么会骗人呢。” 从一开始在仙魔山就骗他,骗他说办完事许就会回来,他等到两鬓都白了,等到人都快握不住剑了,她都没回来。后来在菩提小院,她又骗他,骗他结一百零八颗菩提子念珠,可是他等到死,也只有一百零七颗呀。 他都脱混沌轮回,脱凡恢复神格了,她怎么还是骗他。 鸿蒙一顾 第96节 艰难维持跨越四海八荒大阵的顾茴,突然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生机注入,是鸿蒙之气!是曾经孕育天地万物的力量,她骤然慌了,不可以!顾茴的声音从未这样惊惶恐惧:不可以! 可是鸿蒙救世,比任何人都来得容易,他本就是孕育世道的人。源源不断的鸿蒙之气沿着她设下的大阵无比迅速输往整个世间,世道比先前更快复苏着。 顾茴怎么都拦不住,她伸手扼住陆湛脖颈,一字一句道:“我说了,不可以!” 可陆湛早已彻底放开整个内府,任由鸿蒙之气流淌在大阵中,任由世道取用,他苍白的脸笑了笑,始终全神贯注看着眼前的顾茴,几乎有些委屈地说:“姐姐,怎么办,我笨,已经收不住了。” 他们初见,她让他叫姐姐。他第一声姐姐叫出口的时候,这个人就入了他的心,成了他的——心上人。 “我帮你!”一定有办法,她一定有办法。 陆湛轻轻按住了顾茴的手:姐姐有办法,可救了我,就毁了你的救世大阵。他们——这些追随顾茴献祭自己救世的人,“都会死,这世道——”也不会生。 陆湛轻轻用脸颊蹭着顾茴发抖的左手,哀求一样:“别生气,我就一次不听你的话,别生我的气。 他看到顾茴抬起要叫停一切的右手,停在半空好久好久,然后——放了下来。 陆湛轻轻笑了,他就知道,他的天天只能这样选。陆湛觉得心疼得要命,做什么世道为难的总是他的天天,留给她的每一个选择,不是九死一生,就是让她吞下一口口血去选。 陆湛第一次在一个人脸上见到什么叫:大悲无声。 “陆湛。”顾茴虚弱的声音茫然叫着他的名字。 “我在,天天不怕,我在。” 可你———顾茴说不出话,许久她才艰难出声,很快,就不在了。她怎么办呢。 明明一切困难都该有法子的,她该能想到法子的,可是,陆湛,我怎么什么都想不到。 陆湛心疼地把顾茴紧紧搂入怀中,瞬间他额头蓝色睡莲啪一声完全绽放。 你见过莲花的凋落吗?不像茶花,茶花是开到极致,然后整个花朵枯蔓成一团。莲花啊,它的凋零是一片一片的。 他们如此用力地拥抱彼此,如此用力,这最后一个拥抱。 “天天,不怕。” “你怕不怕?”顾茴问,声音轻得好像已经死去。 我不怕。我只想你,想得心疼得厉害。 “天天,你有你的道,而我——” “我也有,你是我的道。” 众生与他陆湛何干。可是,他的天天是众生之主,她总是要救世人的。没关系,天天不怕,他救她。 最后一片蓝莲花离落,陆湛抱着顾茴,他的意识已经模糊成一片,微弱的声音是无力的呢喃,“…我怕得很,你那么生气,再也不理我……我很害怕……” 最后的最后,他模糊记起的是摄政王的公主,再也不肯理他了。那种感觉就是此刻,消亡的恐惧,他,怕过的。 鸿蒙之子,无家,无亲,无友,无归处,陷于混沌轮回,与世同生同存。直到有一天,遇到神女,有了道,脱离了混沌。 直到最后他才知道,原来爱不是成全,是舍不得。他该成全她的,可他,舍不得。 世道重生,黑云褪散,阳光洒落万里山川。修真界重新恢复了灵力,一切都是开始,灵力将会随着这个崭新世道的成熟,愈发浓郁。 一切都是希望,一切都是新生。 众人欢腾。 只有神女,失去了她的陆湛。 神女无心,在救世大阵成功的瞬间,她成了心,就在她左胸腔内跳动。 这么疼,原来有心,这么疼的。 神女无泪,在顾茴于世间欢腾俯首中转身的瞬间,所有巫山人都看到:神女落了泪。 一滴泪从神女眼角滑落。 她身后甘霖普降。 神女于无数呼唤中,步入了巫山。 时间有时候很慢,有时候又快得吓人,好像走一条永远看不到光的路,漫长得让人分不清昨日今天,又好像只是一瞬间,千年就过去了。 这方世界都因神女鸿蒙救世,重新走在生的路上,一切都在新生,一切都将璀璨。 四海八荒遍布神女庙,九天本是四分,如今唯南独尊。巫山,是所有人眼中的圣地,尊贵远胜九天。而神女,千年来只在两个地方出现,一处是巫山高台,一处是三生石前。 九天上月老着急得很,这千年来神女都在执拗做一件事,要把鸿蒙的名字刻在三生石她的名字旁。可是,“死人的名字怎么上得了三生石?”月老只敢小声抱怨,要是能,他早帮神女刻上了,九天都羡慕他能得见神女,有巴结神女的机会,他又不是傻子,难道是他不想吗?他是做不到呀! 这日神女又在用她寻到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法子,月老缩在石柱后面,见证了神女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失败…他抹了把冷汗。 可是这一天,神女看着留不下一点痕迹的三生石,怔愣了很久。神女脸上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可就是看得月老都觉得心酸。 他听到神女如同往日一样,也不知对自己还是对别的说,“不怕,总会有法子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种不成,她就能找到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种。当年父神为她,不就是这样做的。陆湛……为了寻到她,也是这样做的。她只要照着他们的样子做下去,总会有法子。 可月老悲悯地摇头。 不成的。一切开始就是错的,所以怎么都不会成的。 谁知神女刚转身,月老就瞪大了眼睛,他不相信地揉了揉老眼,再揉,平日月老那明明还算温厚和蔼的声音一下子好似破锣一样:“神女大人,现了,成了!” 三生石上,慢慢现了陆湛的名字。 神女猝然转身半跪石前,她抬手,颤抖落下,顺着他的名字,一笔一划摸下去,没有错。 神女看向月老,想知道是不是她想的那样,可惜月老这个老头子只是一遍遍念叨:“不可能啊…逝者名字上不了三生石的…” 神女简直想打这个老头子,就不能说点她不知道的! “会不会,会不会是他,还在?”神女小心翼翼问。 月老正想说不可能,鸿蒙之子本该毁灭未世,静待与新的世道重生,那都是需要万万年的事情,可他偏偏逆天救世,怎么可能不亡…但看到神女望过来的眼睛,那么小心翼翼,那么紧张。 月老那句“不可能”一下子憋回去,结巴了,“……这个……那个…老朽所知有限……老朽……” 神女告辞,直接起身,又看了三生石一眼,去询问西天的佛。 佛告诉神女,既然三生石现名,鸿蒙之子必然在某个轮回中。佛的笑容宽广安然,又明亮,他慈悲地看着这世间最后一位神,是神的愿力,用千年摄住了鸿蒙微弱的生息,让不可能变为可能。 只是,佛的目光温柔而悲悯,能重新给与他神格的只有鸿蒙之气。 顾茴因为喜悦而发红的脸一下子白了。 世间已无鸿蒙之气,从世生,有了神和人的第一缕呼吸,这个世间就再也没有纯洁无垢的鸿蒙之气。 “去吧,寻到他的轮回,了却与他的尘缘。” 了却尘缘。 可她不想跟他说“了”… 顾茴哀求地看向无边无量佛,可佛不再言。 他还活着,这该是很好很好的事情,可他只有一世轮回中的短短寿命。几十年的时光,在神的眼中,短促如一息。 “不怕,总有法子的,一定还有法子。” 佛听到神女的呢喃,悲悯地道了佛号,但有任何法子,他也想救鸿蒙之子,那是曾把佛法传遍中原大地的人。可是,不成的,没有鸿蒙之气,就没有鸿蒙之子。 天上一日,就是地上一年。 顾茴需赶紧寻到陆湛所在的轮回,神的一个耽误,陆湛为人的一生就结束了。 可是三千世界,无数轮回,他会在哪里? 她可以一个个找下去,他却等不及。 这日巫山都是安静的,神女起卦问天。 突然巫山结界一动,有人来。木老气得胡子都要竖起来,这种时候,什么人敢入巫山,扰了神女卜卦,看他不拿棍子打折来人腿。 他一转头,却整个愣住了,如同石塑木偶一样。 “怎么?才一万多年,就不认识我了?”来人撇嘴,“那你可比咱们巫山郎君差太远了!” “你?” “就是我!你那老脸怎么回事,看到我还不高兴?” “你去哪了?”木老呆呆问,一万年他都在问,死老太婆,你到底去哪了。 “去助鸿蒙之子。”说着来人压低了声音,“当年虽说人皇才是神女的命中人,可父母之爱子,哪里能完全放心,战神大人可不得再重新寻摸一个,预备着,这不巧了,就用上了!父母之爱子,为之计长远。战神何止计长远,简直想算尽天机。 木老:……你说一声留个信能死啊你!木老气势大,可老眼已经快憋不住泪了,鼻子也酸得厉害,眼看连鼻涕都憋不住要随着泪一起流下来… “如果不成,我就回不来了,说什么,怎么说。”她要领的本就是无涯轮转的时间中的任务,成的可能本就微渺,她不过一株菩提,他不过一棵老树,他从来也没说过别的,她也只当他对她不过是相伴情义。 “可我…我…” 菩提老太笑了,一入巫山,看到他手中木笛,她就明白了,“我懂,一把年纪,不用说了。”瞧瞧把老头子为难的,老脸都红成一片。 “鸿蒙之子咱们巫山的郎君到底?”木老巴巴望着菩提老太,紧张等着。他可算看出来了,神女跟战神一模一样,情深,没有陆湛那孩子,让他们的神女怎么走过这漫漫神生。 善提笑了,褶子欢快地挤在一起:“自然是活着,战神的心愿成了,我才能回来。” “可,几十年的活头?”木老悲声,对他们来说,几十年,能算活吗? “谁说几十年!人家可是鸿蒙之子,等你我都死透了,骨头都化成了木头渣子,木头渣子都化成了土,人家还好好活着呢!”菩提老太翻了个白眼,这老头子也太小看鸿蒙之子了,那可是真正的创世神。 “你说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问。 除了木老苍老的声音,还有神女空灵的声音。 菩提欲行大礼,却被神女托住,“菩提姥姥,你说什么?” “少主啊,我看到了,你们会有四海八荒最盛大的婚礼,会结这世间唯——对同生契,会相携永生。菩提化树,能于无涯时间中轮转。她看到了,她的少主和他们巫山的郎君,将成为巫山史上最长久最强大的一对道侣,与天地同生同灭。 善提老人抬手轻轻为神女拭去眼泪,她听到神女哽咽的声音:姥姥,不要骗我。不要骗她,她会受不住的。 所有人都知道巫山神女强大无匹,是世间唯一的神。 可顾茴清清楚楚知道,这一刻,一个善意的谎言就能彻底毁灭她。 菩提老人笑了,她的小主子啊,成长了这么多,怎么还同小时候一样,娇得呀,让人心疼:“姥姥不骗你,姥姥是明心见性的菩提,姥姥说的,都是真。” 可,佛祖说……没有鸿蒙之气了……佛祖说不成了……神女好像一个小孩子,抽抽噎噎哭着问。 “鸿蒙之气,有呀。”同样是哭,看看他们家木老头子,眼泪鼻涕一块流,哭得辣眼睛……再看看他们巫山宝贝神女呦,梨花带雨,看得她一个老婆子都心疼极了。 此时围拢来的所有巫山妖灵都忍不住代神女问出:“在哪儿?” 鸿蒙一顾 第97节 善提笑了:在神女的命珠中。你们以为当年战神大人陨落后,衰弱的神女怎么会再次醒来,清醒时间还越来越长。咱们这位郎君,心实得很。”是他一次次来到神女墓,把他的鸿蒙之气注入神女体内命珠中,才养住了神女的神魂。 “神女命珠中存着好些鸿蒙之气。”鸿蒙之气注入轮回中的陆湛体内,鸿蒙之子将会重生归来。 巫山一片欢腾。 他们或爬到穷桑树顶,或拥在高台之上,看着神女再次入轮回。 “等着吧,人间六十年,天上六十日,神女同郎君就会归来。” “大婚要张罗起来!”木老洪亮的声音响彻巫山。 “所有人都有安排,时间可紧着呢!” 整个九天和巫山都忙碌起来,为神女和鸿蒙大婚准备。 “奶奶,神女卜出的是哪一世轮回呀?”狐狸妹妹一边绣着大红锦缎,一边问旁边选花色的狐狸奶奶。 “是大楚呀。”狐狸奶奶瘪着嘴巴笑,她这一辈子值了,见过负心的书生,也见过最执着的真情。 原来是大楚,神女第一次入轮回的大楚。那次神女遇到了负心的公子,也遇到了她真正的命中人。 摄政王在那里,这一次,他的公主将带他——— 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1)“神力弥漫广原, 遍布深谷高山。黑暗色深且密, 我今祈祷晨曦。”——引用自金克木先生翻译的《夜颂》2)关于茶花和莲花的不同凋零方式,是叶嘉莹先生的观察发现。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大楚的故事放在番外里讲吧。番外恢复日更三千,先写大楚摄政王和公主的故事。 第78章 番外:公主vs摄政王(1) 神女再次入轮回,她趟过属于大楚的滔滔时光,寻找她可以重新进入其中的节点。时光之流是一条拦不住斩不断的河,而这次顾茴逆流而上,行走其中。两边是属于大楚的种种画面,从贩夫走卒到王侯将相。耳边各种声音呼呼而过,有市井卖儿卖女,有老者呵斥,有义士问天,有忠臣泣血,“大楚亡矣。 有老臣在庙堂嘶喊:“力挽狂澜者,唯摄取王!如今摄政王无,大楚唯有任人鱼肉!完了,都完了…… 朝内宦官集团跟文官还在争权的时候,外地藩王就已等不及清君侧了。内里打得不可开交,异族直接破关,铁蹄踏破楚国都城城门,整整半个月的屠杀和掠夺。 两边火光冲天,哀嚎遍布。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 顾茴只看了一眼,看到女子被当街裂开的衣衫,马蹄落下无力回天的年幼孩子。 这时候都在呼喊他们的摄政王,曾经他在,震慑这些蛮荒之地的豺狼。顾茴面无表情继续逆流而上,她竟然不知道,原来大楚竟然怀念过摄政王。摄政王还在的时候,明骂摄政王的是要青史留名的文士,暗骂摄政王的更不知多少,哪个酒楼茶馆里没有对朝政指手画脚怒斥摄政王残暴的书生呢。那时候,敢骂摄政王叫有骨气。 提政王入了横亘在仙凡之间的大荒山,离开了大楚。如果他没有离开,顾茴想,在那样的大楚,他早已四面树敌,大约也并不能活下来,只在于到底怎么死,死于谁之手。陆涛甚这个摄政王,明明是那个死死拉住大楚的独夫,让它不要往更黑的地方滑去,却被整个大楚认为,他是造成大楚一切黑暗的罪魁祸首,只有杀陆湛,才能重新还大楚清明,才能复周礼,重昌盛。 顾茴继续往前,走过这段大楚的灭亡史,走入了大楚最后的繁华。 突然,顾茴于一片此起彼伏的声音中听到了他的声音,顾茴住了步子,在飞溅的时光中偏头看去。 灯烛昏暗,他立于宽大的书案前,身上铠甲未除,甲衣上还有杀伐染上的血,对前面的黑衣卫道:“不要伤他。”四个字,说得却艰难,透着说不出的怒火,杂着掩不住的疲惫。这时候的陆湛,约莫已经好几日未曾合过眼。 陆湛整张脸都在阴影中,顾茴看不清他的表情。烛光昏暗得很,此时的他,大约也不想让任何人看清他的脸。 黑衣卫显然十分为难,“公主和沈贼准备充足,骑得是最好的马,沈贼剑术精湛,又颇狡诈,不伤他弟兄们实在束手束脚… 室内安静,只有烛火轻轻晃动。 好一会儿,陆湛咬牙,依然是那四个字:不要伤他。黑衣卫领命退下,这个黑衣卫顾茴认识,是常跟在摄政王身边办事的元辰,门一开一闭。顾茴看到书房屋顶翻下来另一个黑衣卫,是元暮。元辰抱怨了句:“不伤公主咱们都明白,怎么沈贼也动不得,这怎么拿得住人……”元暮闻言只瞥了他一眼,“主子令已明,你带人照办就是。” 可到底为什么?元辰显然是想不通,寡言的元暮难得多了句嘴:他们往大荒山逃,我们可以追不回公主,但公主不能没人护着。 黑衣卫头子元暮和元辰很快消失了,整个院落静无一人,只有初秋的月,孤零零悬于静谧夜空。顾茴看向书案后的陆湛,他始终微微垂首,没有动。 这是她和沈遇出逃后,她选的日子,陆湛离开都城镇压作乱的藩王。她算准了时机,在他最不可能返京的时候,开始这一场出逃。他们几次与黑衣卫遭遇,但每次都从黑衣卫的包围中脱身。自然有沈遇那一手好剑法,却原来根本原因在这里。不仅她,连沈遇,黑衣卫都不敢真伤了他。 大荒山一路,荒僻少人行,是山贼盗匪之流聚集之处。他早恨沈遇切齿,甚至在她十六岁那年旱春组织了一场针对沈遇的暗杀,可是在这场追捕中,他却让人不要伤沈遇。 顾茴隔着时光凝视烛火阴影下始终一动不动的陆湛,心里又酸又涩:他怕我吃苦,怕我落单。 正是在这次追逃中,那个声称乃她亲父的人,让黑衣卫的箭偏了一寸,入了沈遇左肩,令她以命珠相救,绝了自己的后路。 爱一个人,才会总认为她柔弱不堪。而帝君不在乎她,自然认为她无坚不摧。 顾茴看到陆湛大约疲倦已极,身形男了异,扶住桌案才再次站稳。他始终攥紧的右手松开,露出了内中之物,是她此生唯——次拈了针、动了线绣的荷包。可是,这个荷包,甚至不是绣给他的。 时光之流激荡,溅起的水花打在顾茴脸上,又苦又咸。 顾茴转身趟过河想直入这个有陆湛的院落,她想对她说,不是逃,是回来,她为他而来。可却被结界死死挡在外面,她搅动了结界,破开了一个不大的口子,可不过瞬间,结界重新封死。顾看到书房中陆湛突然起身,推开了窗,向黑夜张望,他喊:“天天?” 然后顾萆看到一身甲衣的陆湛自嘲一笑,低声道:“疯了……她只想逃……却以为……她来了……” 顾茴怎么都破不开结界,这不是她可以进入的节点。她最后看了陆湛一眼,立即回神继续往前,她要赶紧找到轮回入口。 她趟过那个十六岁的春天,那个春天她与摄政王彻底决裂。从此,陆湛似乎再也懒得任何伪装,他只做他认为对的事儿,挑衅他的,杀;质疑他的,杀;阻拦他的,更是直接杀。那一年,大楚的地牢关满了高官文人,大楚刑场上的血就从来没干过。他杀了陆家长房嫡子,残杀手足,所有人视他罔顾人伦,没有人性。他甚至当着皇帝的面杀了皇帝唯一的儿子,诛杀皇子,大逆不道,天当诛。 从那个春天开始,陆湛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以绝对的铁血手段实践着他的意志。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残暴嗜血摄政王,是死死附在他身上的标签,这样一个独夫,人人得而诛之。从他寄身的陆家,到整个大楚,谁不恨他。他出现的地方,所有人噤声。他以说一不二的铁血手段,弹压一切动荡,稳定了当时内忧外患、千疮百孔的大楚。却背负一身恶名,在大楚所有人眼中都是恶鬼一样的存在。 直到摄政王放下一切入了大荒山,彻底离开了大楚。大楚短暂的狂欢后,就是彻底的土崩瓦解。 顾茴趟过这段时光,只偏头看了一眼这时的陆湛:他苍白的脸再无一点表情,他的手中握着穹刀,刀尖始终滴血。顾茴心疼地想,他握刀的手,该是早已伤痕累累。他穷尽一切力量拉住一个驶向末日的王朝,早已满身伤痛,疲倦异常,可他就是不松手。他不图名不图利,既不结党营私,对美食美人财货一律没有兴趣,可他偏偏要拉住一个早已衰朽的王朝。 因为,我是那个王朝的公主。王朝灭亡,百姓可以做新朝的百姓,臣子还可以做新朝的臣子。而她这个有名的祥瑞公主,注定无国可依,为人争夺,任人鱼肉,绝无好下场。谁都可能活下来,独她作为一个符号,必要殉国。 顾茴继续向前,水流缓了一些,此时该是一切还好,大楚还维持着表面的歌舞升平,而摄政王还努力在世人画下的格子中,耐烦地周旋。 终于,找到了轮回入口。 顾茴回身,看向身后时光之流里的陆湛:疲惫的、沉默的、苍白的、厌倦的、染血的…… 她轻轻向他挥手,然后转身,迈入了轮回之中。 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 大楚后宫,最显眼的两个言殿,一个是如今陛下最宠爱的郑贵人所居的关睢言,另一个就是大楚祥瑞公主打小居住的薛荔言。十六年前公主带血珠出生,楚国最有名的大巫亲自前来,预言这位公主福瑞满身、贵不可言,身系大楚安危。楚王大喜,赐宫。内务司不知拟了多少象征祥瑞福气的宫殿名,大巫均摇了头,为公主合八字亲定了“薜荔”两字。 一晃十六年。 此时薛荔宫内十六岁的公主正犹豫不知该选哪只钗子,按说该戴及笄那日沈遇送她的那只,可难保今天不会遇到陆湛,给他看到,她可不敢保证自己能保得住这只钗。 二十四岁异姓封王已经让人瞠目,更不要说先帝遗诏亲定陆湛摄政。说是先帝遗诏,到底是生前写的,还是死后写的,那可真是众说纷纭。更不要说继位的皇子儿子都有了,结果遗诏中愣是点名了异姓王摄政……这就是生前写的,怕不是摄政王握着老皇帝的手写的?如此荒唐。可大楚这些年的荒唐事儿还少吗?别的不说,就先帝整出的那些幺蛾子,哪一件拿出来,不比这件荒唐? 不管暗地里多少猜测,明面上,除了那些早就写好遗书找死的,谁也不敢当着陆湛的面说什么。公主就是敢,也犯不上,她从不理会朝政,嘴里都是忠良,内里一个比一个龌龊。 她只合掌默祷,干万千万不要遇到陆湛。公主眼睛闭得紧紧的,很是虔诚的样子,念念有词:“苍天在上,如果能不遇到陆大人,信女可以少吃肉不吃桂花糕天天练大字……苍天在上,信女说错了,信女可以少吃肉少吃桂花糕尽量记得练字…算了去掉练字,信女觉得苍天不会在意我等凡人练字这些小事……苍天在上……” 十六岁的公主听到有人在门外扑哧笑了一声,声音熟悉得令她心轻轻颤动,她茫茫然上前,推开了内室房门,门外一个女孩正看向她。 那一刻,公主就知道,女孩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她们两两相望,然后同时走向自己。 两人合二为一。 此时暮色四合,皇宫里一盏盏宫灯早已亮了起来。而皇宫外的都城,高门大户正是笙歌正浓,市井街道已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薛荔言刚回来的辛夷脸色难看得很,看到迎过来的辛正问了一句:“姐姐怎么出来了,不在公主跟前伺候着?”辛芷先是一笑,低声道:“公主为了今晚的灯会,兴奋地满屋子打转,哪里还有咱们站的地儿,把人都撵出来要自己挑衣裳首饰呢。” 辛芷辛夷都是公主身边最得用的人,前者说着话就打量辛夷脸色,不用说这又是跟关睢宫的人别扭上了。那个郑贵人,明着不敢怎么样,背地里逮着机会就恶心人。尤其是从公主和摄政王闹翻了后,她的试探更是无处不在。大些的也不过是内务司先给谁做衣裳,小些的就是膳房的一碗汤。 这个郑贵人是下面势大的异姓藩王的女儿,早在七年前,作为郡主来楚言的时候,就跟公主结下了梁子。后来成了皇帝的贵人,外靠势大的娘家,内仗皇帝的恩宠,天天吃饱了撑得没事做,专找机会恶心公主。 辛正催促,郑贵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管她呢,她们且快去为公主更衣,别误了公主同沈公子的上元之约。 两人一进公主内房,就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们听到公主说:“为我更衣,去陆府。” 辛芷还在察言观色,思忖到底是公主说错了,还是摄政王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儿惹到公主了,连跟沈公子的约都顾不上,这是打上门去算账? 辛夷嘴快:“公主,去哪儿?” 公主转身,去陆府,看看咱们的————摄政王。 她的摄政王。 作者有话要说: 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唐)韦庄 第79章 番外:公主vs摄政王(2) “去陆府,看看咱们的摄政王。” 整个为公主梳妆更衣的过程,辛芷辛夷两人都没敢说话。辛芷还算镇定,辛夷却逮着机会要不就是悄悄打量公主脸色,要不就是对辛芷使眼色:上元佳节,公主不去赴沈公子的约,去陆府? 陆府?摄政王? 无论哪个都是公主避之唯恐不及的,公主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上次摄政王的人截获了公主送给沈公子的荷包,公主想起来还气呢?还是上上次摄政王在偏门直接把公主堵了下来,愣是把公主从藏身的水车里揪出来,根本不放公主出宫?还是上上次,摄政王直接把沈公子送的桂花糕喂了狗,还是摔了沈公子赠的砚台? 还是干脆就是昨天,摄政王不让公主去,公主当时昂着头就说了一句:要么你现在就把我头割下来,要么,这个灯,我赏定了。 当时她们公主的脸又冷又狠。 摄政王的脸色难看极了,整个泰和门一溜言人贴填站着,愣是听不见一点动静,这是吓得连气都不敢喘了。摄政王擢着腰刀立着,公主提裙就那么挑衅地看着他,露出纤细的脖颈,明白告诉对方拦是拦不住她,要是非拦她,就从这里下刀,干脆利落,省得年年日日,相看两相厌。 从公主十五岁及笄,每次遇到摄政王,公主都在以不同的形式说着同一句话,从最开始的我要出言”,“我就是要去尝一尝那家桂花糕”,“我是去了曲水,下次我还去”,到今天“这个灯,我赏定了”。 言外有沈公子,那家桂花糕是沈公子第一次带她尝的,曲水河畔是沈公子与人清谈的地方,今夜元宵,公主与沈公子早已有约。 一次又一次,公主明明白白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摄政王同一个事实:她要见沈公子,她的驸马只能是沈公子。 恐怕半个大楚都知道,公主不待见摄政王,每次只要遇到立即转身,如今已经到了一句话都不想跟摄政王多说的地步了。见面无话,开口就是吵。先摄政王还让着公主,可在沈遇的事情上,摄政王寸步不让,公主更是半步不退。 所以在这个特别的日子,公主突然说要去陆府,还说什么要去看看摄政王,辛芷和辛夷吓得话都不敢多说,难道今天就到了算总账的日子?今天的陆府,注定血雨腥风。 她们料到了结局,今天的障击府确实可以算得上鸡飞狗跳、血雨腥风。只是,别的一切都与她们预料的完全不同,彻底看傻了两个丫鬟,她们再也猜不到公主这是怎么了。 公主私服,又有陆湛给的令牌,带着两人悄悄就进了陆府。 此时的陆府处处都挂满了灯笼,还没抽芽的树上,缠上了锦缎,灯火辉煌,说不尽的风流富贵气象。不独陆府这样,如今都城富贵人家,哪家不用锦缎缠树,即使是冬日,一束束的梅花自不用说,室内也有专门花房里烧着炭养出的鲜花。就是外面花园,也绝不枯燥,上好的轻罗绸缎扎出的富贵牡丹、丰饶的芍药,艳丽热闹,比夏日的花园也不差什么。讲究的人家,一日一换,日日鲜亮。 鸿蒙一顾 第98节 夜幕下,风帽下的顾茴,微微抬头看这个风流富贵乡。前世还是公主的时候,陆湛在陆家站稳脚跟以后,就把出入陆家的牌子给了她。可她一次都没来过,早先她是没机会出宫,后来她能出宫了,却再也不想见到摄政王,更不可能来陆家。 陆湛的于归院,与整个陆家都格格不入,格外安静清幽。 只有正房廊前悬着两盏普普通通的灯,再不见一丝节日气象。来人见到令牌,就先是一惊。待看清两个丫头确是薛荔宫的人,丫头身后那位静静赏灯的女子确实是他们大楚的祥瑞公主,这人是彻底愣住了。公主与他们摄政王的关系,于归院的人最是心知肚明。 可不得了了,公主怎么来了陆府,还进了他们王爷的院子了?公主这是要来拆王爷的院子不成?他们正想使人出去寻黑衣卫的元爷,这可不是他们能做主的事儿。谁知公主听到王爷不在,不过一愣,哦了一声就说不必寻,“本宫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等。” —听这话,于归院的下人大冷天后背当即冒了汗,这话听在他们耳中就是:谁敢通风报信?本言今天就是耗在这里,也得把这账算清!至于怎么算,于归院的下人一下子转过不知多少吓人的想法,要知道他们王爷与公主从青梅竹马走到一次次不欢而散,为了一个沈大人王爷不知得罪了公主多少次。 就在昨儿,两人又谈崩了,王爷不能拿公主怎么样,还不能拿沈大人怎么样吗?是不是沈大人告状了……看公主这架势,必然是什么都知道了。 其中看守书房的小原更是不安,其他人不知道,他可是跟着黑衣卫两位元哥办差的,王爷已容不下沈大人了,最迟就在这个开春,就得要他姓沈的命!难道是这个消息走漏了不成?要不然怎么上元佳节,公主会来到他们这儿!小原心里一边搜罗着他这边哪个环节可能走漏消息,一边暗叫如果真是他这里走漏了风声,他还想接元哥的班?他直接完犊子了! 于归院里本就静,此时更是静得落针可闻。公主不让他们动,他们就准都不敢动。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当今陛下说话,在他们这里都不一定好使,但是公主——,于归院的人,谁不知道公主是王爷的心头肉,万万怠慢不得。别说他们这些底下给王爷打杂办差的,就是王爷自己,一次次被公主气得脸色难看至极,昨儿一进院门直接把门边那块太湖石一刀劈成两半,一个人在黑漆的书房里坐了一整夜,可又能怎么着,他们也没见王爷动公主一个手指头! 王爷都得忍的人,他们敢不听话吗?那是真不敢! 故而于归院的人一边背上冒冷汗,心里又急又慌,一边却只敢在原地等着,多一步都不敢行。 与于归院不同,陆府正院里锣鼓喧天,戏台上正演着最热闹的大戏。戏台下,合府女眷,但凡能靠上来的,都凑到这里,就是说不上话,也能在陆大夫人面前卖个好。陆府在京都炽手可热,摄政王虽不是大夫人亲生,也得敬着大夫人这个嫡母,捧着嫡房长子这个大哥。大夫人可是出身名门,摄取王——,一个生母都不知道是谁的外室子,甚至有人暗猜,只怕他母亲就是风月女子也不一定,到底是不是陆家的种都两说。 以前陆湛是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野种,如今可完全不一样了,是大楚说一不二的摄政王。这野种外室子的话,再没人敢说了。但不敢说,谁心里还不是门清。大楚最重出身血统,杂种就是杂种,就像之前赫赫扬扬的那个九干岁,一个砍柴出身的阔人,也敢自称九干岁,一朝身死,尸骨都没人收,听说给野狗啃得骨头都不剩。 没有家族倚靠的人,最好把权力握得死死的,权力脱手的时候,就是他们的死期。 大夫人拿帕子掩了掩嘴巴,微微偏头问身边的老嬷嬷:“一直没回来?” 老妪娘举止说不出的克制恭敬,偏偏嘴角一撇,再控制不住那抹讽刺的笑,微微躬身,在喧天锣鼓声中附耳对大夫人道:“那能回来?再不追得紧些,怕是连贵人的骂都讨不到。”说到这里克制一笑:“这话不该老奴说——”轻蔑摇了摇头,“公主金尊玉贵,再看不上——” 大夫人嗔怪地看了嬷嬷一眼:“王爷心实。”但嘴角的那抹笑,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有些人呢,就是爬了上来,大家表面捧着,实际——,贱人出身,要不是攀着他们陆家,算个什么东西。居然妄想公主,人家沈公子世代清流之家,沈公子母亲同她一样都是四姓贵族出身。真以为手里有了权力,就能掩盖他那身说不清来路的血了。 要她说,陆家真要尚公主,她的荣儿还能配得。皇族不要脸面的?什么来路不明的货色都想入皇家,那不是连上面的血统都给污了。 大夫人抿了两口茶,矜持地按了按嘴角,只怕明天都城又有笑话,这次不知又被公主怎么说到脸上。人人都知道,她这个嫡母就是有心教导,也管不了堂堂摄政王爷呀。她呀,且等着听乐子就是了。 她这边还想安心看一场上元佳节的笑话,却没想到想看的笑话没来,她儿子先成了满都城的笑话。 看着跪在地上直哆嗦的小丫头,大夫人一声怒喝:“你满嘴胡沁什么!” 顿时锣鼓声停,先还热热闹闹的大厅一下子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听到小丫头哆嗦着说的话:公主来……刚刚……把大公子给捆了,大公子嘴里塞了马粪……正让人拿鞭子抽呢…… “大胆!” 也不知说谁大胆,大约意识到自己失态,陆大夫人指着小丫头子道:拖出去,给我狠狠打这个胆大包天满嘴胡言的!” 可嘴上说胡说,一向从容高贵的陆大夫人已经气得浑身乱战,旱已信了。可公主打她儿子做什么,还塞马粪!公主好好的,真要找陆家的事儿,也该是在于归院里找事! “走,去看看!” 大夫人带着人,再端庄也压不住步子,还没到陆荣院子,远远就看到儿子那个灯火通明的院子,静得异常,不时能听到一声呜咽咽的哀喙。 陆大夫人本就提着的心,一下子揪成一团。 再是捂着堵着,她做娘的也能听出这是儿子的声音! 到了院子一看,小丫头可真一个字都没胡说:陆荣可不是被人捆了,塞了一嘴马粪,眼泪鼻涕流满脸,旁边一人正拿鞭子边抽边数着,打得陆荣按都按不住,满地乱滚。 院子上首披着白色大毛斗篷的公主端坐在太顺荷上,露出的一张小脸明艳不可方物,就那么抱着手炉看着。 听到有人进门,公主漫不经心地看了过来。 让大夫人到嘴边的话,一下子都说不出来了。不过一个十六岁的丫头,再是公主,也不该有这样的眼神。 明明是极淡的,甚至极静,可偏偏让人寒到心里。仿佛她不是坐在一张普通的太师椅上,她是坐在人间最贵重之处,俾睨天下,掌人生死。 让人连直视都觉得自己冒犯该死。 在那样的目光下,陆大夫人先跪了下来。 第80章 番外:公主vs摄政王(3) 荣华院里一时间竟然没人敢吱声,只有鞭子落在人身上的声音。匆匆赶来的大夫人第一时间没有开口,一时间竟再寻不到开口的机会。明明是上元佳节,荣华院里却诡异至极:张灯结彩辉煌富贵,美酒佳肴的香味儿还没散,彩衣缤纷的歌姬舞女也正应景,只可惜柔弱美人偏偏瑟瑟睛了一片,一片安静中还有一个被打得嗷嚎出声的贵公子眼泪鼻涕横流…… 顾茴抱着手炉,瞥了一眼陆大夫人后根本懒得开口。她看过陆湛的住处,就想着四处走走了解一下陆家的情形,到底前世怎么就迫得陆湛直接宰了陆荣,背了弑兄辱母的恶名。你说巧不巧,大约知道今天陆湛不在家,陆荣在自己院子里喝高兴了,那满肚子怨言再也搂不住了,搂着歌姬一口一个野种往外喷,说要不是他爹,某人如今还不知在哪个青楼里当龟奴呢,还摄政只有给人拉皮条的份儿……酒壮怂人胆,再加上旁边美人捧着,这位喝高的大公子红着醉脸都敢直接嘲讽有人是癜蛤蟆想吃天鹅肉。 正好就被顾茴这只天鹅给听到了。 顾茴心说真有意思,这个陆大公子真是心里一点数儿都没有,他爹为何顶着压力把陆湛接回陆家。那肯定是他亲爹看出这个大儿子就是一个虚有其表的草包,在如今的大楚带着整个陆家能给人啃得皮都不剩,说不得哪天一个不走运抄家灭门,再不走运些,九族都保不住。 如今陆家真是靠着陆湛起来了,咱们陆大公子好日子过够了,心里的怨愤都藏不住了,看不到是大厦将倾的陆家靠着陆湛一人,还以为陆海这个摄政王是先帝该着陆家的,给了庶出没给他这个嫡长,可亏死他了。怪不得后面,能蠢到搭上地方藩王的线,差点给人囫囵着吞了。原来,不是一时糊涂,是这时候就猪油蒙了心了。 这还不好办! 对付这样的,就是很很打。打到,一天不打他,他就觉得日子好过对着你感恩戴德。顾茴保准这次能把这个陆荣修理得服服帖帖的,让他意识到,对一个干啥啥不行的人来说,能搂着美人喝着好酒,就是他的好日子了。 顾茴轻轻敲了敲手中暖炉,心道既然他不想做人,那她就教会他怎么做一个护着主子的狗。什么嫡长子,她就要整个大楚都知道,嫡长子可以尊贵,也可以是嫡长狗! 眼看着儿子衣服都打破了,中衣都是一条条的血迹,公主一点没有叫停的意思,跟看景儿一样懒懒坐着。大夫人又心疼又冒火,终于还是开了口:“公主,犬子莽撞,但有口无心,就是冲撞了公主也定然是无心之失,万望公主海涵。 “海涵?他又不是我儿子,我凭什么海涵他。” 公主一句话出来,阴影里跟着公主过来的于旧院的小原,差点没忍住要笑出声,好歹算是憋住了。 顾茴摩掌着暖炉抬眼看向被老娘娘携着的陆大夫人:“不会说话就别说。不长心?怎么偏偏就长了一张嘴呢。” 陆大夫人气得打颤。 到底公主抬抬手,抽鞭子的人停了,陆大夫人心刚要放下去,就听公主清凌凌的声音:给我狠狠掌嘴,让他知道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 顿时,就有人上前,左右开弓“啪啪”打上了嘴巴子。 好好一个矜贵的大公子,当着一院子下人被掌嘴,还不如挨鞭子体面呢…… 陆大夫人又恼又怒交加,皇室污烂一团,他们敬她是个公主,她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直接咬牙上前,话也不客气了:“公主,教子这件事,臣妇虽不才,但臣妇幼承庭训,很懂些道理,自问还是知道该怎么教的。公主,虽是贵人,到底年幼,不知大家族里教子的规矩,还请公主手下留情!” 这次都不用顾萆开口,旁边的辛夷辛正就直接呵斥:放肆!尔敢跟公主论长幼,说规矩?大夫人的话不就是说她出身好懂道理,自己的儿子轮不到别人来教,仗着自己出身四大姓,都敢怼她们公主了! 顾茴瞟了一眼陆大夫人,声音和气,话却很硬:本言在此,整个陆家此时只有君臣之礼,什么母子长幼,君要教臣,臣焉敢不从?陆大夫人出身世家大族,这点道理都不懂?” 公主话落,陆大夫人再次颤颤跪下,暗道不好,都说这位公主只是一味贪玩,其余万事皆不放在心上,最是天真烂漫,如今这一碰才知道,能把祥瑞公主的帽子戴得牢牢的、在复杂的后言能好好活到今天的,能是真天真?果然不是好惹的… 这时陆荣的嘴巴子也打够数了,顾茴总算点了头,不能再打了,再打嘴烂了,下次就没法打了…… 院子里一下子彻底安静下来,顾茴看着这对仗着孝道长幼不知给陆湛添过多少堵的母子俩:没办法,想做人就得遵从这人间的规矩,但凡出点格,别人就能抓住这一点攻击你不是人,想捉陆湛错处的人可太多了。后来也果然,陆湛索性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不是人…… 这次她要陆湛痛愉快快做一回人,而她嘛,前世能有残暴的摄政王,这一世她要让他们看看,公主残暴起来,才是真的不讲理。 顾茴又敲了敲手炉,有人上来领命,顾茴直接冲陆大夫人一点下巴:找个宫里最好的教导嫌嬷,亲自为本言看着这位陆大夫人读《忠戒》一干遍,好好学一学什么叫为臣之忠,这样下次本言再替她教儿子,陆大夫人就不会跳出来教本宫做事了。 这话一出,陆大夫人浑身一软,连她身边一向最稳得住的娘娘都腿软了。在宫里教导娘娘监视下读《忠戒》,公主这是当着整个都城贵人的脸斥责她家夫人不忠不义啊! 娘嬷老眼看向前面十六岁的公主,他们到底哪里得罪了公主,让小小年纪的公主一出手就如此很毒!这一干遍《忠戒》读下来,以后她家夫人还有脸出来见人?还有什么资格再执掌陆家中馈?嬷嬷一时间分不清公主到底清不清楚这个处罚造成的一串后果,还是她只是年纪小被大夫人堵了那么一句受不了突发奇想来这么一出羞辱人? 老嬷嬷忍不住出声:“公主三思,公主————” 就被打断了:“哦,对了,还有你。” 公主这句简单的话如一盆冷水浇到娘娘头上,让她一片透心凉的茫然,什么叫还有她…… “你过来给本言瞧瞧。”顾茴纳闷,这个娘娘到底干了什么,前世陆湛可是直接让人活活把她打死。当然了也因为这个,陆湛喜提残暴之名。毕竟这个娘娘是四大姓出来的,是大夫人的陪嫁娘娘,这样身份的老人,在谁家说个事儿通个话,就是主子跟前也是要赐座的。 旁边人执灯照亮了嬷嬷的老脸,顾茴果然仔细瞧了瞧;刻薄势力,机心深,留着就是陆湛的祸害。下面人看到公主再次一点下巴,大夫人和荣华院的人都是一凛,不知这次公主又要想说什么恶毒的主意。 就听到公主脆生生的声音:“这个娘娘的长相,我瞧着适合回测的后言,一会儿走的时候记着给我带上。” 一时间,陆大夫人连反对的话都没说出口,实在是公主的话自然得好像来一趟陆家随手打包一盒点心一样。等到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可是公然要走了她的陪嫁娘娘娘,公主已经在一行人簇拥下离开了。 陆大夫人一边让人喊大夫看儿子,一边让人去找摄政王,外面找茬的都找到家里了,摄政王还不赶紧回来!这位公主到底是不请世事,想得太简单了!她以为她是公主就可以说什么是什么?他们陆家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闹到这个份上,就是摄政王也不能一味护着公主不给个说法,再者还有陛下,还有——郑贵人! 她一偏头正要跟娘娘讨个主意,就对上了一个丫头的脸,这才想到她的娘娘给公主带走了,顿时更是气恨咬牙,明天,明天她就跪到陛下面前,让公主知道不是谁都是她一个后宫公主想拿捏就拿捏的! 而另一边于归院里再是要听公主的话这时候都不能不动了,公主果然是来陆家找事的,虽然整个找事的过程于归院的人扒着墙角听得大快人心,看看以后这位大夫人和大公子还有什么脸对着他们于归院指手画脚、装腔作势!可大快人心之后,他们不能不更怕了,公主这一出手直接把大房嫡系整个端了,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们了… 小原往黑暗里一隐,直接一个翻身跃上高墙,通风报信去了。 都城最大的酒楼里,他们王爷就在沈公子包房的隔壁。小原暗暗吐舌,王爷这是守株待兔捉奸来了……结果没想到吧,公主这只凶狠的兔子,此时就在他们于归院里王爷书房中坐着喝茶呢…… 小原一进房间,就觉里面气氛紧绷,王爷他不敢看,只看开门的元哥就知道这时候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小原刚咽了咽口水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隔壁房间传过来的声音,是程三公子的:“你光恼记着催我走,都这时候了公主也没来呀?嘿嘿,是不是公主改主意了,看不上你了?”这话当然是笑话,谁不知道公主只能看得见一个沈公子。只听沈公子直接两个字:“闭嘴。”看样子,沈公子自己更是知道。一句闭嘴说得是气定神闲。 沈公子气定神闲,他们王爷脸色就不好看了…… 小原打量元辰:这隔音,是做过的吧?对方站在王爷身后,点了点头。 小原就放心了,赶紧往地上一跪:“王爷,出大事了,公主把大公子捆了打了,塞了马粪打的!补充这句纯粹是因为小原没忍住,这么大的喜事他控制不住描述重要细节的冲动。 “还罚大夫人读一干遍《忠戒》,还要派宫里教管婉嬷看着!” 小原说完,王爷愣了愣,看向了他。 王爷身后的元辰那脸色可精彩了,这一晚听了一耳朵糟心事儿,他都快觉得今夜怕是过不去了,也许王爷一个忍不住,都不用等开春,今夜沈遇就可以交待在这里了……他和元暮倒是不在乎沈遇什么时候死,就是心疼于归院新换上的太湖石……也心疼他们自个儿和王爷,大过节的,都是糟心事儿,公主这里不顺当,大夫人和大公子那里不断出幺蛾子,大公子居然胆子大到跟藩王私下来往,王爷这边还没动手,结果这两人就先遭了殃! 虽还不知到底为何,但公主打得好啊! 元辰听着简直乐死了,这算什么出大事了,这倒可以算是节日喜事…… 没想到喜事还不光这些,元辰听小原继续道: “公主还把大夫人身边的刘娘娘给打包带走了!”元辰一听这话更是喜上加喜,那个最会找事拱火的老太婆被公主抓走了,这可太好了! 陆湛听小原说完,转着手中杯拾眸问道:“这些人是怎么得罪公主了?他们不该都在陆府待着,这是都出门了?”都敢得罪到她头上了,看样子这些人他该收拾收拾了。 小原忙道:“没有出门!是公主,公主打上门了!” 就听“啪嗒”一声,是杯子落在了桌上。一时间,房内静极了。 先还在王爷身后喜滋滋听着的元辰一下子抱剑站直了身子:靠,这才是大事!公主这是进了陆家的门? 陆湛垂眸看着桌上的茶盏,长长的睫毛安静垂着,好一会儿才问:“你说,公主在哪儿?”声音里是不管元辰还是小原都从未听过的迟疑,陆湛抬眸,浅淡的眸子都透着迟疑。 上元佳节,正是她等了许久的好日子,她怎会,在陆府? “在王爷的书房坐着呢。小的说了王爷书房不能随便进入,公主说她就坐着什么也不干,哪儿也不碰,小的不敢硬拦……小原趴在地上还在解释,就听到王爷已经起身离开,元辰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王爷都走了,还不跟上?” 说着忍不住低声提点道:“公主愿意进陆家的门,这才是天大的事儿!”在主子眼里,陆家那家子人是死是活,都不值主子眨下眼的。“那公主打人呢?” 元辰一笑:“任凭公主打了谁,主子会兜不住?” “还不跟上,这个上元佳节,王爷终于能跟公主一起过了。” 听到这里小原忍不住道:“哪怕公主拆了咱们于归院?” 元辰又笑了:“你信不信,公主就是拆了于归院,主子也高兴!”只要公主肯来,她愿意打,愿意砸,愿意拆,王爷都乐意奉陪。 鸿蒙一顾 第99节 只要,公主肯来。 第81章 番外:公主vs摄政王(4) 陆湛在陆府前刚一下马,就有大夫人院中的管家上前,陆湛却好似根本没看见,把马鞭往牵马的小厮手里一扔,便大步径直往于归院去了。 元暮直接跟着自家王爷,目不斜视。这样的事儿,一向都是元辰处理,就见元辰迎了上去,绊住了正要追着王爷过去的管家,笑眯眯道:大过节的,就是大夫人再是慈和,下面小的能歇着,周总管怎么也跑出来歇着了,不在大夫人院中安排着?今儿又是灯又是火的,到处都需周总管监管呢不是?” 周总管一看元辰这个笑面虎就头疼,前面王爷已不见影,他着急啊,哪知道元辰拦着又笑又说,他根本脱身不得。元辰面上是又恭敬又热乎,一句一个大总管叫着,心里却暗嗤,大夫人是当家主母做久了,难免把自己看得太重,糊涂了,可周总管这么个总管怎么还糊涂得厉害,跑到王爷这里告公主的状,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今儿也就是他运气好,王爷没空搭理他。真让他有机会把话说出来,哪句冒犯了公主,他这大总管可就算当到头了。元暮可是说过,他们王爷始终让着大夫人和大公子,可不代表他们王爷好性。那是因为他们王爷还指望着能迎娶公主,陆家至少面子上得过得去,用王爷的话说他们这是陆府,又不是地狱,又关又杀的吓到了公主…结果从大夫人到大公子,一个个还喘上了,真以为他们王爷是那种借着孝悌名头就能拿捏的了……他们真是没有见过杀人的王爷啊,保准见过一次个个都老实了。 元暮说,只要公主在,王爷就是头狼,也想牢牢把这人间人人都有的皮披住了。真把王爷逼到不想陪他们演戏的时候,谁也甭想落好… 大夫人还想看王爷的笑话,如果王爷跟公主真没了指望,元辰面上笑得那个软和,心里却已经发了冷,这大夫人和大公子还做着要制约王爷的大梦呢,到时候陆家有没有都是两说。 这边陆湛已经到了于归院,他却陡然停住了,垂下的手攥住了身后披风。 后面跟着的元暮也忙停住,垂手候着。 远远的,不时有烟花冲上夜空,散开如星子,纷纷坠落。上元佳节,整个都城一片火树银花,闹哄哄挤满了人。而这里,安静极了,那些热闹那些烟火通通都远了。 穿越半个城的热闹,走到这片寂静里,陆遇突然疑心,这根本就是一场梦。没有小原去茶楼,她也根本不会在他的书房———等他? 他亲自带人截下她与别人相约上元节的信,她亲口对他说,除非她死,不然她就是要跟沈家那人赏灯。她怎么会在这么一个有情人相约赏灯的日子,等在他的书房。 陆湛默然站了好一会儿,明明前面就是能见证一切的院门,可让整个大楚畏惧的摄政王,偏偏生了畏惧,怕一旦跨过那扇门,就戳破了这场他与她走到穷途末路而生的巨大幻相。 戳破他的癫狂。一切都是空。 遥远的天空,再次有烟火爆开,染红半边天。陆湛抬眼看着前方永远安静的院子,笑了一声,于归于归,桃之夭,之子于归。 从他第一次写下这个院名,就盼着一场监大的于归。一年又一年,眼看他就走到途穷,却有人说,他的公主在他的于归院里。 她来,是杀人还是放火?陆湛垂眸又笑了一声,含笑对元暮说,上元佳节,能看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火,也是好的。”他可以帮她,烧于归院,烧了整个陆家,让她称心如意,放一把滔天的火。 可是,唯独不可以来跟他说两相决绝。 陆湛的笑一冷,再次看向院门上于归两字,才重新提步进了门。一进门就有下面的人迎上来请安,不安地看向书房方向,恭敬道:“公主在里面。” 陆湛也看向书房方向,亮着灯火,映着人影。他忍不住又笑了,她真的来了,更让他期待她为何而来了,可惜她的公主还握不稳剑杀不得人,就是放火,恐怕都不知要提油桶,光凭一盏油灯一根蜡烛是不够的,没关系,这些他都擅长。陆湛解下披风,问:“公主有没有说,她要什么?” 下面人挠了挠头回:公主就说她要等王爷。 陆湛解披风的手一滞,差点把带子扯成死节,轻轻哦了一声,喉结滚动,这才把披风解了下来,交到来人手中。他转了转脖颈,好像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才想起来挥挥手让人下去。就在他抬眼再次看向书房的时候,书房的门开了,那道让他魂牵梦绕的影子一下子来到了门边。 陆甚一手负在身后,挺立在院中,等待来人的宣判,等待他的宿命。只是,陆湛翘了翘嘴角,他也许————不会认。 终于打发掉周总管的元辰带着小原刚刚赶到了于归院门口,他正要帮着元暮把人都撤出于归院,公主是拆院子也好烧院子也罢,是跟王爷算总账也好两相决绝也罢,他们这些底下人最好不要在眼前看着。 元辰跟鬼影一样带着鬼鬼祟祟的小原进门,正要暗暗把人叫开,正好看到公主来到书房门口,元辰后背一紧,只怕他们这些人退得不够及时,跟那天泰和门前似的,得立即找黑的地方贴墙站着,别碍着主子吵架……却没想到闻声迎出来的公主没有冷若冰霜,没有要打要杀,匆匆跑出,看到主子第一眼一下子停在原地,第一句话就是:“你,回来了。” 是时,所有于归院中正在悄悄找黑地隐藏自己的下人都一下子愣住了,他们实在没忍住,不约而同借着黑暗的掩护悄悄看向书房方向。 书房廊下已经挂起了一个精美的宫灯,幽幽灯火正好照清了公主面容。 阑珊灯火下,公主犹如误坠凡尘的仙子,她的脸上是大喜也是大悲,她似乎谁也没看到,只看到院中王爷一人。她就那样提裙迎出书房,骤然停在廊上宫灯下,愣看过来,说:“你,回来了。”然后所有悄悄看去的人,看到了公主落泪,她明明好像是欢喜的,可偏偏晶莹的泪从她眼角滑下,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悬在她小巧精致的下巴上,欲坠还在,看得他们都心颤。 顾茴扶着门框,就这样挂着眼泪看向陆湛。她想到陆湛最后的那个拥抱,想到那漫长的没有他的一干年,她是想笑的,只是泪水好像不受控制,他知不知道她想了多少法子,整整一千年每天每天都在想法子,可就是再也找不到他了。 一看到公主委屈的样子,陆湛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早大步来到书房门口,想碰却只能死死垂着手,只剩下咬牙切齿地问:“是谁?” 陆大夫人陆公子还没那个能耐,是郑贵人?这几个字简直是从陆港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气得恨不得杀人都不舍得对她多说一句重话的人,居然有人敢把她委屈成这样。此时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公主点点头,恐怕郑贵人连带她那个不安分的老爹都可以打包上路了,说不定还能赶上在黄泉过上元。 公主望着陆湛摇头,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看得陆湛束手无策,只想杀人,“还是陛下?沈遇?”陆湛的眼睛一下子冷极了。可他的公主还是摇头。 陆湛抿唇,死死垂着手,望着她。只是,别这样哭,看得他受不住。 却没想到顾茴一下子扑上来,抱住了陆湛,声音里都是哽咽:“你怎么才来啊……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你去哪儿了……你怎么才来… 而陆湛已经整个僵住,馨香温软整个在怀,他却觉得自己不在了…… 后面那些悄悄悄的下人已经忘了找地方躲起来,此时心里都是同样的:天爷,抱了! 直到元辰挨个踹过去,极低的声音:“这是你们能看的?啊?是你们能看的?”同样打发人的元暮却无奈注意到元辰一双贼眼还不住往书房下瞟…… 书房宫灯下,陆湛低哑的声音唤她:“天天,你——”中邪了吗…… 可如果真是中邪了,陆湛甚至不知道,他到底该帮她清醒,还是沉沦……他极其克制地感受来自她的这个拥抱,整个人都如同他腔子里的那颗心一样,轻轻颤。她环住他腰间的双臂那样紧,紧得让他觉得自己被需要,被珍视。 陆湛闭了闭眼睛,露出了苦笑。他的手这才极小心极轻地落在顾茴的发上,才慢慢抱住怀里的人,如果是错,他选择沉沦。至于结果,他都认。除非她亲自把短匕插入他胸口,不然他就绝不放手。 “陆湛,我从天还没黑就来了,就为了等你一起看灯。” 顾茴的声音带着鼻音,没了平时清凌,软软糯糯的,陆湛觉得这几乎就是一张罗网,可他除了束手就擒,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就像此时,他除了轻轻拥住她,说好,他还能说什么呢。 黑暗中只留下了元暮元辰,他们好似生息全无的柱子。 公主的语气是他们跟着王爷从未听过的温柔,温柔得让他们都觉得好似一个梦,更不要说他们的王爷了。元暮一如既往只是安静待着,等王爷吩咐。而元辰此时心中升起的却是莫大的惶恐,公主突然间对王爷太好了,公主到底想要什么,居然对王爷这样好?这样好,公主到底是要换陛下彻底的亲政,还是—— 黑暗中元辰一哆嗦:还是公主,也想要王爷的命。 元辰心道:完了,公主如此,显见得是下了血本。 血本,这绝对是公主下血本!血本要赌的必然是最大的……如果坐庄的是公主,他们王爷根本赢不了…… 陆遇却想,她突然对他这样好,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她。他如今所有的一切,本就是为了她。 他走的这条路,本就充满了阴谋算计,充满了杀伐血腥。那些虚与委蛇,那些人性的龌龊黑暗,他早就看烦了。可是,为了体面地掘住权力,还是要看着应着,即使很多时候他都想干脆直接抬手拧断对方脖子,但他得忍着,这个世道,想做人,不能直接拿刀子就捅,得笑,然后哪怕转身就背后下毒呢,只要没人看到,你都清白干净。 最早被陆家老爷子带回来,陆湛是无可无不可的,怎么不是活,活在市井,跟活在世家大族之中,在他,也没有多少区别。在陆遇看来,市井地痞卖包子的商贩,跟这些世家大族的少爷小姐老爷贵妇,也没多大分别。真要说区别,也不过是前者争得是三文五两,赤裸裸地争。后者,争得是名声利益,扯上了更多花头,更隐晦一些就是了。 去掉这些粉饰,都一样。 直到他跟着陆老爷进宫,机缘巧合遇到了公主。他才知道人为何要争,因为想要。那一刻,他有了想要的人。他走上了与人相争的路,争夺权势富贵,他要为她上青云,非青云不足以配公主。从此,他走上了这条刀尖上博权势富贵的路。 一走就走到了今日。 今日,灯下陆湛抱着公主的动作更轻柔了,他轻轻一笑。今日,公主来到他的身边,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送她赢。 第82章 番外:公主与摄政王(5) 于归院没有被拆,反而亮起了一盏盏灯。元辰元暮相视一眼,无声安排,心却默默提着,不知整件事到底会走向何方,但下面的仆役却一下子乐呵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公主。他们一边乐呵呵挂着灯,一边暗道外面那些小人说什么公主不喜欢我们王爷,果然都是那些跟王爷不对付的人瞎说八道。只怕他们连公主的面都没见过,更没见过私底下的公主和王爷,他们王爷和公主好着呢! 一向安静的于归院,随着一盏盏灯挂上去,整个院子都有了欢天喜地过上元的味儿。就连守门的老苍头都得了额外的赏钱,缺了牙的嘴笑得合不拢,他们于归院的人从来不缺钱用,他们王爷大方着呢。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公主给的赏钱,是言里特制的新钱,整个陆家只有他们于归院的下人独一份的赏,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独一份的体面。 而此时陆家大房主院里气氛冷得跟冰窖一样,人人大气不敢喘。下面人有一个算一个,不管是谁,只要上前回话的,全遭了殃挨了罚。听到于归院居然张灯结彩起来了,陆大夫人一张脸更加难看了,野种就是野种,这是联合外人直接打她的脸来了! 陆大夫人沉着脸端坐在上,就等着天亮。她早已走通了郑贵人的路子,公主与陛下的关系听说自来不好,而郑贵人却是陛下的掌中宝心尖宠。一个不大年纪只有好听名头的公主,就敢踩到她一个一品诰命夫人的脸上,到底想得太简单了,不知道郑贵人就等着抓她把柄好好敲打她呢!后宫早已有了女主人,公主却还只当还是先帝活着时的后宫,郑贵人就等着人送上这样的机会,让公主好好睁开眼看看,今时不同往日了。 陆大夫人冷笑,就是摄政王,上头还有陛下,下面更是不知多少人都想扯他下来,陆大夫人不信,他就真的什么都不怕!他就不怕前头那个轰轰烈烈的九千岁,就是他的结局下场! 整个陆家一下倒转了个,往日都是主院这边热闹红火,人来车往的,就是下头的人也都想着往主院巴结,毕竟谁不知道大夫人出身名门,最是讲道理,人又慈和。而于归院这边,跟冰块一样,冷得刺骨,让人连巴结都找不到门路,没地方下手。 可再是啐,也不能不动了心思。这要真是王爷跟公主成了,王爷成了亲,这陆家的女主子可就不是大夫人了……下面人关系错综复杂,哪有真缺心眼的,此时不少心思更是活泛了起来。大夫人只以为自己稳稳当当握着掌家权,平日看到的都是巴结奉承,都到这时候了还没有想到,别说她的掌家权,就是陆家如今的一切都是她心里的野种打下来的。她能够制约对方的只有纲常孝道,只有规矩。可惜,不管是陆湛还是公主,从来就不是会向纲常规矩低头的人。 他们只要不愿意,管什么规矩道理,大可直接掀桌。 这边陆湛同公主外出赏灯,元辰元暮早已安排下去,迅速准备好一切。顾首距离十六岁的公主,真的有段久远的距离了,好像就是从这个十六岁开始,自己就踏上了一条再也停不下来的路,先是奔逃,后是背负,始终前行。顾首都记不清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人间烟火了,人群熙熙攘攘,两边挂满了花灯,灯下有热腾腾的油烟香气。 明明距离前世外族入侵、血流成河的一场浩劫,只有一年多时间,明明这条街上很多人,在一年后一半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仓皇南逃,一半变成外族入侵者的刀下鬼,可他们此时却都好像可以永远安享太平,可以天长地久活着。他们为了一个花灯多半文钱还是少半文钱计较着,为同样的银钱多得了一个包子开怀着,顾苗看着他们,这就是人间烟火色。 顾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曾经的十六岁,两边行人的笑,小贩的叫卖,头上一盏盏流光溢彩的花灯,看得她目不转睛,她的手始终死亮摸住陆鸿的袖子,眼前是别人的人间烟火,她摸住的是属于她的天长地久。 未来未来,眼下一切,确实很好。 “你笑什么?”陆湛低头看了一眼顾首始终攥着他袖子的手,然后看他身边这个人。一直到此时,他都有种走在梦里的恍惚。 一切好得太不真实。 顾草抬眼,不答反问:“陆大人笑什么呢?” 听到这句“陆大人”,咱们的摄政王忍不住红了耳根转开视线,“想要什么?”都买回去。 就听到顾芭毫不犹豫回:我只想要你。 猝不及防一句话,陆湛看向了顾堃,拘谨地抿唇不言。不知到底哪里错了:因为公主,最不想要他了。他只是想让公主好好吃饭,公主都嫌他烦。他只是觉得外面不安全,想护着她,公主也嫌他管得多…… 花好月圆,说的该是此时。可见过花好,见过月圆,还能再回到阴影黑暗中吗?陆湛茫然,指尖轻颤。大约这冬日的尾巴,春天的尖儿,到了晚上,还是冷。 顾苗却从抓住陆湛的袖子,改成抓住了他冰凉的指尖,很认真地帮他暖。一片人海热闹中,陆湛茫茫然看向她,指尖的柔软温热如此真实。 陆湛望着身边的顾笛,慢慢张开了手,把她柔软温暖的手整个笼入掌心。好像困住一只最美好的鸟儿,好像寒冷锁住一团温暖。 你张开了网,我入了穀。 落子无悔。 我不悔,天天,你也别悔。 既选了这条路,你就这样走下去。走到你想去的地方,拿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陆(甚浅谈的眸子漾着光,不知是月光还是烛光落入,如果最终真的是他的身死,陆遇握紧了顾茴的手,收我尸骨者当是公主。 热闹中,陆湛早已想得分明。 他的眸中有光,清明无比。 顾首指着一盏又一盏花灯转身跟陆湛细细道来,用的是什么灯骨、选的是什么花样,顾筐对于物的兴趣并不比对人少。她说得热闹,陆湛听得认真。衣袖遮掩下,他们的手相握。 一个默默,贪婪地想把每一个瞬间拉成永恒;一个带笑嫣然,无比笃定自己正同眼前人走向属于他们的有始无终的永恒。 周遭的人见到这样一对出众的男女,难免想靠过去多看两眼,但无论他们怎么移动,总能被人流阻隔在两人之外一段距离。一对耀眼的璧人,身边却生生空出一片空间,任谁也无法真的靠近。 散于人群中的黑衣卫,行动间都是章法,护着摄政王和公主赏一场最热闹的两人灯火。 达官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多是在酒楼定了包房,隔着敞开的窗欣赏上元节的都城,不知谁最先喊了一声,“摄政王!”除了开口那个字,后两个字立即压了声音,但好些人都已看到,鹤立鸡群,可不就是大楚赫赫的摄政王。 其中一间房内坐着的沈遇已经维持不住早先的云淡风轻了,他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谁都没有见过公主,他正清莫不是摄政王从中作梗,强拦了公主,就听到窗边程三一口酒喷了出来:摄政王带着女子赏灯呢!是个美人!程三刚好看到摄政王身旁女子伸出葱白的纤纤食指,正指着一盏花灯偏头跟摄政王说着什么。 程三扒着窗台,只见这手指和整个人仪态,就可知这必然是个娇俏的美人无疑,但可惜可惜,女子头上斗篷风帽把她整个人笼在里面,多一分也看不到了。坐在酒楼上的客人不止程三心急,都盼着风吹下美人兜帽,看看到底是谁家小姐,居然入了摄政王的眼。 想到这里,程三回头咦了一声,不是说摄政王一心想娶公主,如今公然带着美人赏灯,这是改主意了?” 沈遇一怔,无凭无据地,陡然心慌。一向从容自在的公子,站起来的时候居然碰翻了茶碗,可他似乎却无所觉。沈遇起身来到窗边往下看去,此时酒楼靠窗的客人都在默默期待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偏头跟摄政王说话的女子风帽落下,他们也说不清是先看到了女孩子黑压压系着碧绿丝绦的发,还是先看到女孩子莹白如羊脂玉的脸。 虽还没完全看到女子样子,个个都忍不住在心里喝了声彩。@无限好x,尽仕普江文字城 只有沈遇,如同轰雷掣电,握着窗槛的手都在颤。 鸿蒙一顾 第100节 身披玄色披风的高大男子,微微垂头凝视眼前人,身前那个披着白色风毛斗篷的娇俏女子又是比划又是说。一高一矮,一静一动,一黑一白。在都城万家灯火一片烟花下,整个挤满人的街道连同天上月都成了背景,只有这两人明明也在人群中,却好似浓墨重彩的有心安排,任谁都要说这是一对璧人。 也是一直到此时,楼上这些楚都贵人,好像才发现,他们的摄政王,何止简单的美姿容,分明俊美至极。从来没有一刻,这些贵人贵女这样清楚看清了这个二十四岁执政的摄政王,原来是这样好看的一个俊美公子。在摄政王还没有展露头角的时候,没有人会看到他,陆家说不清来路的外室子,只这一个标签就让他低贱入不了这些贵人的眼。 连长得好都是让人嗤笑的点,一说到陆家那个外室子长得好,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但凡像他那个不知在哪里的娘三分,是该长得好,不然低贱之流能迷了世家大族出身的陆老大人的眼。又不是楼里的小信儿,谁会真的在意他长得好不好。只母不详这一点,就取缔了他这个人的全部意义。 后来,这个陆家外室子迅速崛起,走到了他们不能轻易直视的位置。他的崛起之路,伴随着血腥的杀伐,诡谮的阴暗,包括他一手创立的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黑衣卫,这一切都给这个苍白的年轻人笼上了一层面纱。没有人再会注意到他长得好,所有人只会注意到他手段的凌厉很辣,只会注意到他身上让人看不透的冷。 没有人能看清他,或者说没有人敢看向他。也或者,摄政王很少会像今天这样站在灯下,给人看。他似乎总是站在阴影处,他掌握着不知多少人的秘密和软肋,他甚至很少说话,却搅动了整个朝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最终摄政。 此时好些人终于第一次看清了摄政王,剔除所有加在他身上的神秘、阴暗、冷酷、血腥,这真的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拥有一张俊美得让周遭一切都沦为背景的脸。 这一刻酒楼里不知有多少人悄悄升起了心思,可瞬间,这心思就灭了。 他们看到摄政王居然亲自为女孩取下了这个上元节最精巧的花灯,然后亲自送到女孩手中,举动间的温柔缱绻,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下子他们更好奇了:这女子是何方神圣,谁家小姐? 女子接过花灯,转身冲摄政王笑,这下子所有人都看到了女孩的正脸。 楼上程三张着合不上的嘴巴愣愣看向身旁友人,而沈遇早已面色煞白。 仿佛冥冥中,沈遇觉得有什么彻底离他而去。好半天他才重新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露出一个勉强至极的笑:一定有哪里错了,一定是这样。 可惜,沈遇要到很多很多年后,登发已白,才会机缘巧合遇到那面回溯镜,才会有机会知道,原来不是公主突然变了心。是他,变了心呀。那时候他是游走在大楚与异族间的流浪人,而公主与摄政王已是把大楚带向国康民安的二圣。那口压了几十年的心头血,终于吐了出来。他本以为自己痛了那么久,流浪几十年,早该看穿世间一切情,却原来还可以更痛。 此时街头短暂的安静,是被这对璧人令人惊艳的容颜所摄。靠街酒楼房间也都是一片安静,可就不止是被这对男女容颜所摄,而是认出了这女孩是大楚赫赫有名的祥瑞公主! “摄政王和公主?”不是说水火不容,不是说公主绝不可能下嫁陆家? 这就是那些据说亲眼见过两人的人所说的不合、不容? 这个上元佳节,再没有人有兴趣看灯猜谜了,看的都是摄政王与公主。一直到这两人消失在人流的尽头,整个酒楼再次热闹起来,说的全是摄政王和公主。 而此时皇宫中,郑贵人已经得了公主欺压一品浩命的信儿,都顾不上赏灯了,可算抓着这个大楚祥瑞公主的错处了,只等着给公主好看呢。 被她温言软语泡软骨头的陛下,酒上来了,哪里管什么公主,只想跟美人好好叙一叙春宵温一温帐暖,嘟嚷道:长嫂如母,她一向没人教导,多亏你这个嫂子想着她,也不知多想想朕…… 得了陛下的支持,郑贵人这次更是拿定了主意,一下子笑得更软了,彻底迷了年轻帝王的眼。 第83章 番外:公主vs摄政王(6) 随着夜深,热闹的都城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一簇簇烟火慢慢停了,夜空中那轮大而圆的月静静地发出它的光辉,照亮了行人的面容。 安静的言道上好像只有摄政王一人的脚步声,陆湛看向前方挑着花灯轻轻行走在言道石板上的顾茴,轻盈无声,如同一个来自山中的仙,或者妖,欢喜这尘世的热闹,一颦一笑都轻盈却魅惑人心。 可偏偏,陆湛只看她的背影,就觉得安稳快活。她的宫人早已等在这道言门处,再往里是后宫的门户,不是他可以送进去的了。 月光洒下,让宫道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今夜之前,陆湛习惯性走在阴影中,不让别人看清却永远能看清别人,对于一个独夫来说,这才是最好的路。今夜,他始终走在公主身后,跟随公主,走在光亮中。 月光下顾苗回身,陆湛停步。 陆湛觉得好像一场梦到了尾声,他甚至想拉住她,不让她走进那道言门,把这一个上元夜拉得无限长,只因为即使是暗暗控着半个大楚的摄政王,也不确定,明天会发生什么,公主会不会找到比他更有用的人,做出别的选择。 他当然没有伸手去拉,这些年他拉住了太多次,但统统没有用。有些事上,人就是无能为力。作为摄政王的陆湛只是习惯了强求,直到此时,他不会拉住公主,但他知道他会强求到最后。好在这次,公主给了他上赌桌的机会,他这个人连同他之前博得的一切,终于有了用场,都成了筹码。有赌注,就有输赢。陆湛从不怕赌,更不怕输,何况是输给公主。 为什么不呢。 陆湛静静等着,公主总该有要求的。 果然顾苗把手中花灯递给迎上来的辛芷,望向陆湛。 专注得让月光下的陆湛觉得,这场梦,还在继续。 顾道提裙,轻轻走到他身边,抬头望他,叫他的名字,“陆湛。”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楚,那样好听。陆湛轻轻嗯了一声,等她接下来的话。 她给出了这样多,她该提出她所求。 他们身后漫长的宫道阴影中,元暮元辰也都屏息等着,他们只求不是最坏的结果,其他公主想要什么,他们王爷都是给得起的。元辰紧张得一张惯常带笑的脸都绷紧,再扯不出一丝习惯性的笑了。 月光下公主似乎微微踌躇,不好直接开口的样子。 这踌躇让阴影中元暮的呼吸都骤然一停。 顾首确实有些优豫,她觉得她该慢慢来,不能太着急,万一吓着人可怎么办。月光下顾首望着陆湛,可是,她已等得这样久了,顾茴轻咬了咬唇,着急些也没什么吧。这样的事儿,谁说就不能女子着急呢,她怎能让人间的规矩束缚住她这个来去自如的神女呢。 顾首在缓缓图之水到渠成和直接凿开通渠之间犹豫,略一低头,又瞎见了陆湛身前那块玉佩,是好些年前陆湛从她这里哄走的。顾首打定了主意,他连我的玉佩都收了,我还按什么规矩走什么流程客套什么劲儿呢。 这样想着,顾首再次抬眼去看陆湛,话到嘴边,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容易出口。毕竟在这之前,前世的自己对人家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刚对人家好了一晚上,就提这样要求,委实—— 是不是该再多好上几天…话到舌尖,顾首瞧着陆湛默默想:可是,我想他呀,想快些同他一起呀。 陆遇看顾首为难不定的样子,他看了一眼顾首身后盘踞的庞大言殿,皇权所在,轻轻笑了笑,几乎是用轻哄的语气低声对顾首道:“不为难的,公主想什么告诉臣就是,臣——万死不辞。” 既然这样,顾草也就不纠结了,歪头瞧着陆湛脱口道:“那依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大婚合适呢? 陆湛还没有反应,就听那片阴影里有人咳了半声,显是被口水呛到,又生生压住。顾茴当然知道那里面藏着元暮元辰,这反应——,到底还是她太着急了吧,她揪了揪自己的衣带,心道他们知道什么,一双眼却更是盯着陆湛看,语气都小心了一些:依你看,我说的是依你看。 月色下陆湛的脸越发看不清表情,一颗心却跳得不由自己。好在心在腔子里,没人能看到,他就依然可以是那个从容镇定的摄政王。 从容镇定的摄政王陆湛,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陆湛再次开口,声音似乎自然得很,只带着些微的紧绷,如果不仔细听倒也可以忽略,依公主看呢? 惜字如金的五个字,已经是此时陆湛能说出的极限。 顾萆又揪了揪衣带,非常自然的样子,“依我看啊”,说着悄悄打量陆湛,试探着道:“这里的夏天好热的。” 宫道寂静。 正是关键时候,所有人都不知公主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别说元暮元辰,门边帮公主提着花灯的辛芷,最是镇定的大宫女,在听到公主那句话的时候都是花灯一晃,一张脸上俱是我在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茫然。从下午她们推开门看到公主,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可这一切不对,跟此时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好在公主没有继续说下去,转开了话题,辛芷提着灯,茫然地松了口气,茫然道说夏天好,大婚可不是公主私下与人说得的。 陆湛目光始终落在顾草身上,轻声应:“是热,你贪凉。”负在身后的右手陡然握得更紧,看着月下人,等着她的下一句。 他看到顾首睫毛扑闪,然后一定,一双含水的眼睛朝他看过来,所以呢依我看,春天大婚就很好,你觉得呢?” 阴影中,元辰先抬手捂住自己嘴巴,可不能再出声了,有辱他黑衣卫领头人的专业性。可谁能懂,公主一句比一句惊人! 他刚刚是听到公主跟他们王爷提亲吗?春天?是这个春天?元辰不大的眼中充满了疑惑,另一只手死死攥紧了身旁元暮的胳膊。 夜静得很,这样的安静该让人清醒。元辰眼中的困惑慢慢变得莫测:怎么?难道陛下连这个春天都等不及了?他们早知道陛下私下大大小小的动作,暗中联络朝臣,就连眼藩王与虎谋皮的事儿都干出来了,连眼异族别国都有了私下往来…就是为了彻底推倒摄政王,独揽大权。毕竟陛下没比王爷小多少,却偏偏身边有个摄政王,是窝襄了些……尤其越无能窝襄的人,越怕别人看出自己无能,陛下为了不窝裹,什么事儿做不出呢… 元辰几乎就要站出去让王爷深思,却被元暮按住。元辰陡然一醒,后背冷汗出来了,他差点就犯了最要命的错。忠心是好,可不能僭越。王爷怎么说,他们怎么做就是了。 陆湛望着顾草,她的眼睛里怎么能只有专注和情意。陆湛凝视她,轻轻叹了口气,这让人怎么办呢,对她投降太容易了一些。最近上面那位陛下的动作越发加紧了,天天她——,天天她是皇室公主,该当如此的。 陆湛轻轻抬手,再次扯了扯她发髻上的丝带,他很想问她,这场大婚会有吗?可陆湛却只是笑了笑,凝望她,轻声问:“天天,还想要什么?”趁着他有,都给她。 “你。”顾苗看过来的眼睛又黑又亮,她肯定地重复道:“我就要你。” 陆湛一顿,低了眼,遮住了他眼中神情,他的声音依然轻而温柔,“天天,要我的命吗?”除了皇权一统,她是不是还得要他的命。 “哈?”顾首一愣,反应过来陆湛到底在想什么,她是又气又心疼。果然还是她着急了,怪不得陆湛后头那俩凝重成这个样子,活似要跟着主子走绝路一样… 她再也不顾什么人间规矩,直接上前扯住陆湛的领子,往自己身前狠命一拉,美人计?摄政王这是以为本宫要用美人计? 言道里只有顾首低声却不客气的质问,摄政王以为这天下有谁配让本官对你用美人计?不会是宫里那个软蛋吧?” 不管是言道阴影中的元辰元暮,还是言道小门前的辛正,听到这个软蛋先都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公主是说陛下,一个比一个脸色煞白,膝盖发软……天子之尊,他们私下再是有不满,都不能宣之于口,天子之尊——那可是天子呀! 陆港一把握住了顾面扯住自己衣领的手:“你,慎言。休要胡说!” “胡说?我实话实说!”想亲政想揽权都没错,哪个当皇帝的不想呢,可有心却没能耐,皇帝自己亲自卖国。对着外面逢迎,只会窝里横,不是软蛋是什么? 月光下,两人靠得无比近,呼吸相闻,四目相对。 顾茵奕然一笑,笑得极尽妩媚,声音低得动人心魄:“摄政王,本言当然是举世无双的美人。但本宫与你,却不是什么美人计。是什么呢,摄政王不妨好好想一想? 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无论是她精致的眉眼,是她这突然的一笑,还是那刻意压低的声音,都如同无尽的诱惑,直接钻入对面人的骨血,让他明明轻颤却又动弹不得。 陆湛神魂尤在震动,只听到公主含笑道:“现在,摄政王先松手好不好?”闻言,陆湛照然松开了手。 顾苗又笑了,松开了陆湛衣领,抬手帮他拉平整,难得见到陆湛呆若木鸡的脸,长得好的人即使呆呆的,都这样赏心悦目,顾首最后拉了拉他的衣襟,对他道:王爷,不早了,回去再慢慢想吧。想一想,我这么个万事不管的美人,到底图什么呢?”说完顾茴转身,带着已经彻底石化的辛芷踏过了宫门。 她没有再回头,只举了举手中花灯,算是跟陆湛告别。 顾苗看着前方这座隶冷幽深的宫殿,陆湛该为她准备一场盈大的婚礼。然后呢,她想到街头那熙熙攘攘的凡尘人间色,想到那些为了三文五两欢欣劳苦的人,想到了提着花灯挪着糖葫芦快活的孩子,这片给神以轮回的土地,这群与她同在一方时空的人,该在安泰之下度过余生。她和陆湛,该让这一方国泰民安的上元期待,成真。 皇族顾家血脉,她也有啊。如果这江山只认顾家皇族血,皇子能坐江山,她公主怎么就坐不得了。 如此,不是皆大欢喜?当然,宫里她这个名义上的皇兄肯定不欢喜,但哭他一个,幸福千万家,有什么不好呢。也不枉前世,陆遇那一场拉住下坠的大楚的心血。这一次,她同他一起托起这片土地,成一方功德,圆满他的一场轮回。 打定主意,顾首脚步越发轻盈,整个人越发快活。她都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深长的言道上,陆湛始终在看着她。 一直到宫道小门闭合,连顾堃走过的路都看不到了,陆湛才动,拾手落在自己衣领,好像那里还有公主留下的温度,那一刻他们两人离得那样近。 陆温突然就笑了:他怎么忘了,他的公主骄傲得厉害,哪里稀罕什么美人计。她想要的,就去拿,拿不到她就认。这才是顾草。陆湛只是实在不敢相信,她突然的回头,突然的靠近。明明答案就在眼前,可陆湛,不敢相信。 陆湛抬头看天上月,看月下这座有她的皇宫。 永远能最快理清一切的摄政王,觉得自己整个脑子都被这温柔月光模糊成一片,除了她的话她的眉眼笑容,几乎容不下任何。也许,他舍不得想任何其他。 月光下陆湛再次低了头,轻轻笑了。 这样的自己,放在平时,死一千次都够了。 他甚至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条他一直走着的黑暗血腥路,这场徒劳的追逐,怎么突然间就月光遍布,花开一片,她就那样,转身提裙朝他走来。他抬手用掌心撑住额头,他该想一想。想一想,他的公主到底要什么。 陆湛心底那个小小的声音仿佛冒着泡:她要你啊,她说了,不止一遍。 阴影处元辰呆问:“公主,什么意思?” 元暮:“你问我?我不知道。” “那王爷知不知道?” “你说呢。” “王爷信吗?王爷不会信了吧?” 元暮看向王爷,总是茕茕独行于黑暗处的王爷,此时立在月光下,被光照亮。元暮低声:“这样不是很好。” 第84章 番外:公主vs摄政王(7) 一场好睡,红日满窗。 顾茴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才更衣洗漱,就听说关雎宫人早就来了,要不是辛芷辛夷拦着,早就弄出动静,此时还跟他们薜荔宫下面人对峙着,说是等不得,是郑贵人“传”公主。一听到这个“传”,辛夷这暴脾气真是多亏这么久言中日子磨着,才算压住,尤不忿道:郑贵人这是疯了吧,真把自己当皇后了。 顾茴却不以为然,看着关雎宫人似乎觉得极有意思,两个嬷嬷一个比一个腰杆硬,这是谁给了郑贵人勇气?莫不是昨儿过节,陛下高兴了,给足了郑贵人勇气…… 鸿蒙一顾 第101节 尝了两口点心,漱了口洗过手,顾茴直接站起来对身后宫人道:“走,咱们看看去。”说不定,还能会一会她那个皇兄。 一到关雎宫,除了上首的郑贵人,两边还有老亲王妃、上一代出嫁的公主,再下首有官家夫人,第一个就是陆大夫人。 这架势跟要三堂会审一样,郑贵人稳稳当当坐在上首,连妆容打扮都跟平日不同,明明一直走小鸟依人妩媚动人路线,偏偏今儿就可劲儿往端庄大气上装扮,这是得了准信能当皇后了? 不过当不当皇后还是后话,顾茴算是看出来了,郑贵人今儿是做足了准备要给她当如母的长嫂,这是要好好教导她规矩呢。 顾茴忍不住笑,想给她当娘?春秋大梦都没有这么个做法! 顾茴一福,明明看着随意极了,可偏偏就是让人挑不出错处。她自己挑了一个看着最舒服的位置过去,下面人迅速拿上脚踏,铺上软垫靠枕,旁边放上镂雕小香炉,正襟危坐的众人就见公主舒舒服服靠坐着,旁若无人。 她们本来坐得跟门神一样,就是要给公主一个下马威的,谁成想,根本一点儿都没震慑到公主,反而是公主的从容自在好似一个巴掌扇在了几位贵妇脸上。 别说郑贵人,就是上首的老公主亲王妃面色都难看极了。 顾茴才不管她们,堂堂老公主老王妃,大早上的跑来给一个妃子抬轿子。这些都是陛下那条船上的人,都指望着打倒她家摄政王好分肉吃的,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她也没必要给她们脸。 郑贵人气,但是郑贵人打定主意今天必要狠狠教训一下这个从出生就被摔到天上去的祥瑞公主,缓缓开口,论理,这话原不该我说—— “既不该贵人说,贵人就别说了。”顾茴直接道。最烦这些,明明知道不该说,还偏偏要说出来,难道这些人活着的乐趣就是给人添堵? 和贡人一喧,捏紧了掌下雕化座扶手,提高了声音:“陛下喁”,说什么长嫂如母,见不得执托懒图清闲,没有白看着家里人没规矩丢人不管的————” “长嫂如母?那也得先是嫂才行啊?贵人,您就是个贵人,最多算是小嫂子。这小嫂子和嫂子一字之差,可就是天差地别。顾茴笑盈盈道,贵人别错了规矩。 殿内那位辈分最高的老王妃,正要呵斥顾茴一而再打断上首人说话没规矩,一听这话,也不好呵斥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端起茶盏喝茶,这确实,顾茴插话是没规矩,可——郑贵人确实也错了规矩,还是大规矩。只是没人敢说,后宫女人,帝王抬举,别人谁还能说什么,规矩那都是给不得宠的人立的。再说,已经有风声了,郑贵人早晚都会变成郑皇后……但,会变成,如今确实还不是,没有教导公主的名分。 上首的郑贵人已经脸红气怒了,“你懂规矩?一品诰命陆大夫人————” 顾茴再次直接打断:贵人不提,我还差点忘了。她略略坐正,陆大夫人有空跑这坐着,一千遍《忠戒》读完了吗?” 被当众这么问着,陆大夫人一下下涨红了脸,看向上首委屈道:“娘娘?” 郑贵人看公主当众一次次挑衅自己,把手中茶盏往桌案一顿,啪嗒一声,这是要撕破脸的前兆。 可偏偏公主就跟听不见一样,自顾自道:我派去的嬷嬷呢? “本言给你捆了!陆大夫人乃一品诰命,你——”郑贵人厉声喝道。 却被顾茴毫不客气打断,你给我捆了?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捆我的人? 任谁都没想到公主居然真的一点脸面都不给盛宠加身的郑贵人留,一句话气势十足,让其他前来帮衬的人都丧了一半胆,郑贵人一张娇艳无匹的脸顿时红得猪肝一样。 “本宫乃陛下亲封——” 顾茴直接嗤笑:“这样的话,这样的口气只有正宫皇后能对本言用!你,以色侍人妾妃之流,做好本职工作,闲得没事多打扮打扮,把自己弄得香喷喷软活活的,就是称职了。至于训导规矩这样的事儿,不是你该做的事儿。谁给你的胆子对本宫用'传',还妄想教导本宫? “来人。”随着公主话落,一个嬷嬷打扮的人上前,宫人都是一惊,怎么——怎么宫里还有这样美艳的老嬷嬷? 顾茴冲来人眨了眨眼,看着陆大夫人把那一干遍《忠戒》读了,既然她不想老实在家里读,就遂了她的心思,让她在宫里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巫山的狐狸奶奶。昨夜就接神女讯,需要几个人,救一方乱世,也算成一点功德。她一看需要个老娘娘在宫里帮神女办事,这不是替她量身定做的角色嘛,她就赶着来了。刑天牧野纸魅六人,此时该是已前往大楚四方了。 其他人只见郑贵人连声叫来的人在这个老嬷嬷面前都跟纸糊的一样,被对方一碰都哎哟退后……关雎宫这么些人愣是拦不住一个薜荔宫的老嬷嬷…… “看看,主子不行,下面的人也不行……贵人,都劝你了,你就好好地摘凤仙花染染指甲,再无聊你要不跟面点她嬷学做面点,或者你不是爱打扮,学裁衣也很打发时间呀……”顾茴难得苦口婆心,大棒之后该拿出胡萝卜哄一哄。既然打定主意想让这一方百姓过好日子了,郑贵人也算她的百姓,能好好过日子最好,毕竟才二十岁,还是个孩子呢,顾茴实在不想喊打喊杀的。 女孩子嘛,长得美出身好、心高气傲脾气不好,也不是死罪,能吓唬住做什么非关起来… 其他人哪儿能想到郑贵人本来一次彻底拿住公主,把公主锋芒彻底打压下去,却反被公主给拿住,还谆谆教导上了……气得郑贵人直接摔了茶碗,指着公主方向的手都打颤。 她们眼睁睁看着就在郑贵人的关睢宫,公主的娘娘把陆大夫人提到太阳底下,把《忠戒》一塞,先陆夫人还不肯屈服,后来也不知老娘娘附耳说了什么,这陆大夫人居然真的读起来了…… 而公主呢,更是把气势凌人的郑贵人气得浑身乱颤,一边让人叫陛下一边指着公主喊:“给你脸不要,别怪本宫把脸皮给你扒下来!” 脾气坏到这么个程度,顾道可就不喜欢了,尤其顾茴可不喜欢别人指着她了,她朝郑贵人方向看了一眼,“你不喜欢吃胡萝卜呀?”就想找收拾?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其他人都愣了,却也都同时一凛,果然就听公主接下来就是:“娘娘,陆大夫人读完,让郑贵人也跪在那儿读。” 挨够了教训就知道还是胡萝卜好吃了。 一语毕,此时闹哄哄的关雎宫都安静了,谁也没想到公主居然罚到郑贵人头上了。公主莫不是疯了?先前顶撞还好说,她怎么敢,直接罚郑贵人呢?! 狐狸奶奶哼了一声:有什么不敢的,以后咱们神女连你们的陛下都得罚老实了,这才哪儿到哪儿,一个个眼珠子就快瞪出来了。 年轻的皇帝本不想掺和后宫女子的事儿,奈何听到公主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直接给他的卿儿气受,再嫌烦也不得不来走一趟。 皇帝打小就是尊贵的皇子,却没想到后来出来一个公主,阵仗闹得比他这个皇子还大,被整个大楚摔得比他还尊贵!尤其是,那些不长眼的大巫,居然说一个公主比他这个皇子的命格还贵重!他的生辰都请不来的大巫,却在公主周岁的时候一个个都冒出来了,让他从那时就厌恶透了这个皇妹! 这些年,先是碍于先帝,后是碍于摄政王,他才动不得这个皇妹。郑贵人本就跟公主不对付,也是看出皇帝心思,这才敢明目张胆一次次恶心公主。 此时皇帝一来,郑贵人直接扑上去呜呜掩着帕子落泪:“臣妾无能,给陛下丢人了。”哀哀切切,让皇帝心疼又愤怒,直接指着公主道:“尔乃大楚祥瑞,自然是贵不可言。既非皇后不足以教导,朕就抬举郑贵人当皇后,到时朕望你规规矩矩听卿儿教导,该有的规矩都给朕补足了!否则 _ 呦呵! 这是活脱脱的冲冠一怒为红颜! 关雎宫里谁都没想到,郑贵人这是因祸得福,一下子就得到了陛下亲口,要立后!陛下亲站出来为郑贵人打公主的脸,这个高傲的公主以后在郑贵人面前,只怕再也抬不起头了! 郑贵人眼睛一下子亮了,都忘了哭了,在帝王怀中抬头得意地看向公主。却压根没看到公主的惶恐不安——— 顾茴再次处于这种经典打脸场合,扑哧笑了一声,看着皇帝好心提醒道:“那陛下可要动作快些!”慢了,你这个皇帝都没有了,还哪里来的皇后呢… “你,你什么意思!”皇帝怒问,心中却隐隐不安。 谁也没想到顾茴眨了眨眼,直接道:“皇兄,我觉得你这个皇帝做的不好,要不,就我来做吧。” 整个关雎宫:… 鸦雀无声。 第85章 番外:公主vs摄政王终篇 “皇兄,我觉得你这个皇帝做的不好,要不,就我来做吧?” 顾茴这句话一出,整个关雎宫鸦雀无声,不要说其他人,就连皇帝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才,他们大楚的祥瑞公主是不是说了句什么…… 郑贵人闻言一激灵,打了一个隔儿,赶忙把嘴巴捂上,她迟迟疑疑地先看陛下,再看对面的公主。 有些话实在太疯狂,也太荒唐,即使听到,第一时间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总不能真是公主的脑子出问题了吧。 可再长的反应时间,所有人也都反应了过来: 大逆不道,公主说了大逆不道的话! 郑贵人这才彻底瞪大惊恐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顾茴!难道,她如此轻易地就要扳倒公主了,说出这样的话,这位公主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别说好下场,她根本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就没下场了! 陆府中,陆湛才刚从都城兵马司回来,就听说了公主这句话,他嘴角抽了抽。此时,旁边的元辰元暮都已彻底没了表情,吓的… 宫中情报第一时间送了出来,本来听着公主给郑贵人和陛下排头吃,元辰还笑得不行,结果等这句话传出来的时候,元辰直接就笑不出来了…… 要不是有昨夜公主那句“软蛋”打底,元辰觉得自己肯定会大大失态……好在他已经见识过公主胆子之大,虽然并没有想到居然还能更大……这就是传说中的“胆大包天”吧,当年那位大巫说公主乃天生贵体,果然不假,人真的生不出这样胆大的……元辰默默想到。 虽然言里的消息他们一向是第一时间得到的,不过这么劲爆的消息,此时估摸着整个都城应该都传开了,外面还不知怎么乱着呢。 有些事儿可以想,但绝不可以宣之于口。大逆不道,天不容,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公主就这么大喇喇说出来了,只怕很快整个天下都要有反应,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就要涌来。等着吧,在这件事上,所有人的反应都快极了,那些在朝在野的文人隐士指不定这会儿都葡萄墨汁写檄文讨伐大逆正王道,除了他们公主,另一个活生生的靶子就是他们王爷了。 陆湛甩了甩手中马鞭,顿了顿,突然笑了:“她如果想要这个,我正好能给啊。”说完一握手中鞭,“好歹她没要什么太过分的聘礼。” 元暮元辰:… 这还不过分!这真的不过分? 这边陆湛当即调动兵马司和宫中人手,同时传信地方上的兵,都要动弹起来了。那边元暮已把整个城防图和皇宫图挂了起来,整个黑衣卫迅速行动。 另一边不管是皇室宗亲还是保皇的老臣都纷纷往皇宫去,联系昨夜上元节公主与摄政王携手,这到底是公主的野心,还是摄政王的野心?这就是公主的野心,他们也该趁机把它变成摄政王的野心! 他们还在酝酿着声势洁大的声讨,摄政王的人还在调动,另一波谁也没想到的人已经到了都城。 楚国所有有名的大巫,几乎是随着公主话落,就现身言门前。巫乃沟通天地之人,是人与神之间的假者,巫山仲女更是群公之自。就在昨日,所有大业都得到大命,大缝具止的帘星现世,正是他们的祥瑞公主。 一群黑衣宽袍的大巫陆续现身都城,朝着皇言而去。大楚的百姓上次见到这种情形还是十六年前公主降世,见到大巫,无论百姓还是贵人全都俯首,等待大巫带来的预言。 群巫隶穆,为首大巫执起手杖向天,高呼神谕:“救大楚者,公主也”,“公主为王,大楚将兴”。 正在陆府一边安排各方一边换甲衣佩剑正要入言的陆湛听到了,陆湛身边心中正七上八下的元辰元暮听到了,整个陆府的人都听到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清晰听着大巫的宣言,然后纷纷俯首。整个陆府中,众人皆跪趴在地,只有陆湛一人站立,看向皇宫方向。 都城中正在起草檄文的文人听见了,正要联络四方的老臣听到了,学言里那些要趁势讨伐的学子全都听见了,他们一个个都惊得面白气喘,也只得停下手中所为,纷纷跪下俯首。 皇言中往来的宫人听到了,关雎宫里每个人都听到了,郑贵人和帝王也都听到了,此时这两人已浑身发颤,周身冰凉。整个皇宫的人闻听大巫告天地之言,都已纷纷跪下,就连郑贵人也撑不住压下来的惊骇跪下了。整个皇宫只有皇帝和公主还站着,但显然天要帝王跪,就是人间帝王也不得不跪,压顶力量之下,帝王扑通跪下,趴倒在地。 偌大皇宫,只有公主一人站立阶前,看着俯首的众生。 大巫的声音连通天地,借着天地之气响彻整个大楚,响彻大楚周边四方,如在每个大楚人耳边响起,如此清晰。这就是神通,这是真正的被神首肯的预言!其他大巫此时都匍匐在地,向神俯首。 如果此时有人能在大楚上方看到这一幕,会看到随着都城门口群巫俯首的瞬间,整个大楚的人都纷纷跪下,五体投地。神谕降临大楚,神通再现! 大楚欲兴,公主必王! 跪在地上的元辰元暮身子轻轻颤着,他们本以为将会迎来一场铺天盖地的讨伐,接着就是没完没了的血战,或者壮烈地死,或者挣扎着活到最后。却没想到天站公主,公主才是真正的天命所钟!他们王爷身上最要命的短板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被认为是行逆天之道的独夫,天将诛之人。谁也想不到吧,他们王爷才不是逆天独夫,他们王爷是天道选中的天命公主的人! 很快整个大楚各种异象频频出现,朱雀现世,仙鹤绕宫,南方祥云燃烧天幕,终日不散。大楚四方都有能人出现,配合摄政王的人,迅速压服异动的藩王,震慑要伺机而动的异族。 不到两个月,大楚就完成了一场公主取皇帝代之的更替,这是整个大楚历史上流血最少的政变,离奇到政变的中心————楚国国都没有因此死一个人……因为全程,天都站在公主一边。 阳春三月,一切已定,登基仪式却被推迟到秋天。 在此之前,他们的公主要与他们的摄政王大婚。 陆湛发现要皇位跟要一份点心一样随意的顾茴,越临近大婚越紧张。随着六礼的每一步,公主都会认真望着他问:“陆湛陆湛,你有没有想起什么?”要不然就是,“陆湛陆湛,有没有觉得哪里有变化了?”… 想起什么?他如今心中只有公主和大婚,其他一切都忘了,还能想起什么。哪里有变化?陆湛望着公主闪闪发亮的眼睛,默默想到你肯走到我身边,这就是对他来说天大的变化了,其他一切变化,他都看不见不入心。 公主壳冈小白眼睛喇,看得陆港忽不仕把公主拥入怀中,这是他的公主,大赠之后,将永远水远是他的了。生同寝,死同穴。这是天地间最美好的承诺,他听到怀中公主还在轻轻喊,“陆遇陆湛…” 陆湛更抱紧了怀中人,嘘了一声:不要说话。这一刻,他们相拥,不要说话。如果是梦,他要-直一直做下去。 大婚当日,整个都城处处挂红,陆府和相令队的公主府更是铺天盖地的红。 一直到握住了红绸的一头,陆湛那颗始终不安的心才放了下来,怦怦跳动。他才真正相信,这次天命站在了他这边,不会再让人把公主从他身边夺走。他总是隐隐觉得,明明她来了,明明遇到了,可好像每一次她都会离开。 冥冥中,她是公主,她是顾茴,她是天天,她是————陆湛想不起来。 这一次,他终于走到了这场大婚,握住了连接他同公主的红绸。他在这一端,公主在另一端。这红绸就是新人对天地的誓言:永结同心,永世不负。 握紧红绸,陆湛才听到了两边吹吹打打鼎沸的人声,他悄悄看向红绸另一端的公主,红纱盖头下,能看到她朦胧望过来的眼睛。 顾茴终于走到了一场只属于两个人的大婚,她同陆湛的大婚。 红纱下,顾茴笑了。 鸿蒙一顾 第102节 红纱外,陆湛笑了。 闹腾的人群一静,他们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笑容。原来他们冷酷的摄政王,笑起来,才叫真正的人如玉世无双。 摄政王和公主的大婚来人虽多,但真敢凑上来闹腾的人,那是一个都没有。陆洛甚依照大婚古礼,毫不犹豫把每一杯该喝的酒都喝尽,把每一个该敬的天地鬼神人都敬到。 元辰元暮从来都知王爷最不在意这些,不信天不畏命,王爷只信他自己。却没想到在王爷大婚这日,见到如此小心恭敬的王爷,好像每一个寓意美好的祝福,都要仔细收拢。 随着一杯杯酒入腹,陆湛面色不见红,只愈喝愈白,眼睛愈来愈清明。所有人都熏熏然时,环顾喜堂的陆湛,依然清明如松柏立于众人中。全了所有的礼,他抬手扣了酒杯,转身往后院去。 沐浴更衣,换去一身酒气,陆湛着大红寝衣披着外袍来到他与公主的内院。月在当空,今夜的月格外明,整个院落都好像落了一层霜,月下陆湛拾眸,看向他与公主的婚房。月光下,能看到陆湛未干的发上还有水珠滴落,打湿了他身上外袍,陆湛就那样瞧着他们的婚房,在月下站了好一会儿,他的目光仿佛也含着水,欲滴,终于朦胧。 陆湛终于抬步朝着他们婚房走去,每一步都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陆湛手一用力,推开了门。 结果他还没看清房内情景,就被迎上来的人砰一声撞到了身上,只听嘶一声。 是他的公主,直接冲了上来,还冲狠了… 陆湛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别的,赶忙俯身扶住公主:“撞到哪里了?” “除了鼻子,还能撞到哪里……”顾茴早等得着急了,整个大婚仪式都结束了,她到底唤醒陆湛神格没有啊?鸿蒙之气过去了吗?一直到快大婚,顾茴才开始着急这个问题,她的命珠早已揉在她的心中,她到底要如何把鸿蒙之气给陆湛呢… 说的是一体,可都大婚了,夫妻一体,这样还不够吗? 在陆湛怀里捂着酸酸的鼻子,顾茴还不忘问用带着鼻音的含混声音问:“陆湛陆湛,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变化?” 陆湛轻轻帮她捂着,心疼地问:“你到底想让我有什么变化呢?” 顾茴一听,这就是没有了……都大婚了,还没有……那要怎么才能有呢。 按照人间大婚仪式,接下来还有机会,还没完… 陆湛俯身还在打量顾萆鼻尖,不觉道:“撞红了——”,却不防顾茴直接抬手拉下陆湛外袍,一扯他身上松松的寝衣,顿时寝衣大开,顾茴觉得这就是夫妻坦诚相见了,也不管陆湛轰然一红的脸愕然的表情,直接踮脚亲了上去。 突然的柔软撞到陆湛微凉的唇上,让陆湛整个人一懵,只觉房中大红烛火一下子都蒙上了轻纱,他浅淡的眸子不觉深暗了,而前面身着大红软级寝衣的顾茴偏偏还睁着一双干净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望着,唇上的温软离开,香甜的气息扑面,她还在问: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眼睛干净得,让人只想把这黑白分明染上欲色。 陆湛凝视着顾茴依然黑白分明干净得要人命的眼睛,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有喉结轻轻滚动。 顾茴有些慌了,莫不是菩提姥姥果然是哄着她,不然都到这时候了,怎么陆湛的神格还没有恢复啊… 命珠中鸿蒙之气注入,就是通过两人一体?大婚就是结为夫妻,夫妻即是一体,该是成了的,为何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的声音都颤了,无助地唤他:“陆湛…” 颤得陆湛只觉难耐。 在顾望过来的目光中,陆湛轻轻抬手捏住顾下颌,轻声道:“你问的不一样……” “如何?”顾茴忙问。 陆湛轻轻笑了,低头靠近顾茴道:“公主殿下,只是这样,还是不够的——”说着便把自己的唇压在了他的公主的唇上。 灯烛高照,床帐低垂,房间内还有低声断续的呢喃。 在深邃至极的夜里,他们真正夫妻一体,命珠中的鸿蒙之气寻到了主人。突然,陆湛睁开了眼睛,他记起了一切,所有一切。 她是公主,是顾,是他的天天,也是——他逆时光逆宿命追逐的巫山神女。 一切朦胧都清明。 陆湛听到攀着自己肩膀的神女还在轻声喊他,“陆湛,你觉得……” 陆湛抱紧了他的神女,隔了千年,仿佛继续那个未能完成的拥抱,只是更深更深。他抚了抚顾堃微微汗湿的发,低声道:“天天,还不够……” 一切清明又朦胧。 大红烛燃到了最后,在凝聚的烛泪上颤颤烧着,窗外的夜已淡。大红床帐内,顾茴疲倦地睁开惺忪的眼,想起最重要的事儿,陡然把眼睁大,从陆湛怀中抬起身,叫身边人:陆湛陆湛....这次总可以了吧… 顾茴声音少了往日空灵,多了几分软糯无力,听在陆湛耳中,让他忍不住在昏暗床帐中翘了翘嘴角,一手拉起被子把顾茴兜在怀中,用唇轻蹬着她的耳边鬓发,沙哑低声道:什么可以了吧? 顾茴心一凉:这是还不行? 她抱紧陆湛,颤声问他:你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到底错在哪里,还是————顾茴简直不敢往下想,还是菩提姥姥哄着她……鸿蒙之气,鸿蒙之气…… 陆湛拥着怀中柔弱无骨的神女,低声轻哄:咱们再试试……也许只是还不够…… 是还不够吗?顾苜怔怔问,怕极了。她只怕,别是大梦一场,呼呼岁月,梦醒一切皆空。没有陆湛,千秋万世,她会走下去,她会走下去吗? 陆湛只觉脖颈间一烫,是神女的泪。他一下子慌了,抬手拉开帐幔,借着帐外红烛看清了怀中人眼中泪,烛火下,神女的泪晶莹。 神女的泪,是为他而落。 陆湛只觉心都颤,连哄都忘了,什么都忘了。 顾茴朦胧泪眼中一下子看到了陆湛额头上,那缓缓出现的幽蓝色睡莲:是初生的花苞,静静现在陆湛苍白的额际。 泪一噎,顾:… “你居然骗我!” 这么重要的事儿,他居然敢骗她!知道她多怕吗! 顾茴抬手捞起软枕就往陆湛身上砸,陆湛只是双喜她为他着急的样子,哪里知道顾茴竟然这样怕,任由她手中枕一遍遍砸下来口中只道:“我错了,夭夭,我错了…” 却听到犹自拿枕头胡乱砸着的顾茴突然住了手,望着陆湛,泪滚滚而下,好像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 陆湛早已把顾茴整个人都抱入怀中,天天,不哭…一遍遍哄着。 神女因他成心,因他有泪。神女的泪,湿透了他的寝衣,烫得他心口又酸又疼。 鸿蒙因神女脱了混沌,有了归处,来到了神女的身边。顾茴抱紧陆湛,泪水都不再苦,这是她的长生长相随。 这日两人都起晚了,两人不要外面侍女进来,陆湛帮顾茴穿衣,有模有样,反而是顾茴在给人穿衣上实在是笨拙极了。 看得陆湛笑,时间多着呢,天天不急,慢慢来。他们总还要在这凡间滞留许久,这衣服啊,可以慢慢穿。 顾萆忍不住道:“同样都是做神仙的,你怎学的比我还快。”她的衣服可比他的难穿多了。 陆湛笑而不语,大约是因为这件事上,他想了不知多少遍,在想象中一遍遍温温习,又不知多少遍。陆湛把下巴轻轻搁在顾茴肩膀上,低声道:“天天,我也有家了。” 顾茴手中动作一顿,只觉心酸,努力安慰他:你还记得轮回中遇到的那株菩提吗? 已经知道了菩提老人领战神之命入他轮回的事儿,陆湛确实记起好多世轮回中,都有那么一株菩提,常常都是长在他的门口,给他一片树荫。可他记得最清的还是菩提小院中,飒飒菩提叶响,他的天天就坐在菩提树干上轻轻荡着腿。 顾茴慢慢道:即使那时候,你身边也有咱们巫山人的…虽然在你的轮回中,菩提姥姥只能化作一棵树,可她也在努力为你带来阵风、遮遮太阳……”嘴里这样说着,可顾茴想到陆湛遭遇,心疼得胡言乱语,只想给他家,陆湛,巫山人都是你的家人……你虽无父无母,可仔细想想,菩提姥姥是不是像你的娘亲,虽然柔弱,可即使只是作为一棵树,也想陪着你护着你……” 陆湛听着她轻轻软软的哄慰,只觉受用,结果听着听着连娘亲都出来了……陆湛园角一抽:胡说什么,娘亲?” 顾茴拍了他一下:怎的?你觉得菩提她老没用,当不得你的娘亲?我跟你说菩提姥姥可是世间第一棵菩提,最是明心见性,真正见过无涯时间,见过过去未来的人!” 菩提姥姥,娘亲?说到这里陆湛忍不住笑了,抬起眼皮睨了她一眼,那我是什么? 说着把身前人扯入怀中,很认真问她:“这样的话,我是你的什么?” 顾茴顺着陆湛的话一想,迟疑地答了:叔?还是舅舅…… 陆湛笑了,捏了捏顾茴鼻尖:是夫君。 从此,陆湛都是顾茴的夫君。 长生,长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