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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二奶奶,就是清韵斋,在枇杷院前头。”婆子答的极是恭敬。

    “今年一年,二爷去过几趟清韵斋?”

    “回二奶奶,一趟没去过。”

    “那之前呢?我是说前几年,一年去几趟?”

    “回二奶奶,二爷去南边后,就没再去过清韵斋,可清韵斋毕竟是二爷的书房,王妃的意思,就算二爷不去,也不能就把这一处裁撤了,若是裁撤了,二爷在府里没个书房总不大好。”婆子赶紧解释。

    “这一处暂时裁了,二爷的书房,回头我再和二爷商量,这十来年,二爷一趟没去过清韵斋,可这些年……”李思浅翻着金橙递上来的帐册子,“清韵斋一年竟要支出两千多两银子,这太过了,王府虽不缺银子,可也不能如此靡费。”

    “是是是!”婆子吓的弯下了腰。

    “这不怪你,”李思浅声音温和,“王妃想的周到,若因二爷长年不在府里,就裁撤了他的书房用度,只怕王妃不忍心,这一项用度也只好我来裁撤。”

    “二奶奶仁慈……”

    “浓桃院是怎么回事?”李思浅摆手止住正想发力奉承的婆子,接着问道。

    “回二奶奶,浓桃院里住的都是王爷的人,里面……奴婢不太清楚。”婆了吞吞吐吐,李思浅眉头微蹙又松开,接着问道:“庆云堂一共几间房?竟要用一百七十挂帘子?”

    婆子一呆,‘扑通’一声跪倒,“奴婢糊涂了,庆云堂只要七挂帘子就够了,是奴婢粗心,奴婢写错了……”

    “把单子发还给她,拿回去一处处核对,再有下次,照规矩就要退一赔一了。”李思浅声音淡淡,却威严十足,婆子如蒙大赦,双手过头接过单子,躬身退出。

    端木莲生轻轻推上窗户,悄悄出了议事堂,背着手,悠悠闲闲往枇杷院方向走。

    他离京这些天她做的事,黑山早就禀报了他,没想到她竟有这份心计,端木莲生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挑起,看来那回在金明池边,自己果然没看错。

    端木莲生停住步子,转头看着已经浓绿一片的园子,入目的青翠,让端木莲生心里鼓荡起满满的喜悦和勃勃生气。

    她和他说:她是很能干的!他以为她在说笑,当年的小丫头……是啊,很多年过去了,小丫头也要长大的,而且,如此之好!

    端木莲生突然跳起来,一脚踹在旁边一棵拧着身子的老树身上。

    他挑到了块宝贝,也许,她就是大哥说的能护得住自己、护得住家人的女子。

    李思浅回到枇杷院,端木莲生正懒洋洋歪在炕上,一看到她进来,忙翻身坐起,拍着自己身边道:“快过来我看看!累了没有?”

    “有点累,肩膀酸。”李思浅蹭到端木莲生身边靠过去,“你怎么有空在家?不是说整个枢密院忙的恨不能人人生六只手了?”

    “枢密院忙的是林相公的案子,这个案子我要避嫌,别说枢密院,就是朝会,要不是官家不肯答应,我也要避几天嫌。”端木莲生答的笑眯眯。

    李思浅侧头斜看着他,端木莲生伸手点了下李思浅的鼻尖,大方无比道:“想问什么,问吧!知无不言!”

    李思浅示意丹桂出去守着,挪了挪,靠近端木莲生俯耳低语道:“二爷是你杀的吗?”

    “不是!”端木莲生极其意外,他没想到她先问这个问题,不过答的却是飞快,李思浅狐疑的看着他,端木莲生微微低头,学着她的样子俯到她耳边,“作为臣子,手上无论如何不能直接沾皇族的血,再说。”

    端木莲生眼里聚满了郁闷,“齐王这一死,官家必定不会再对林相下狠手,哪怕他里通外国,不但不会下狠手,只怕还要加恩林贵妃和林氏一族,齐王死的不好!”

    李思浅这下不怀疑他了,确实,他是和林家,确切的说,是和林氏有仇,杀了二皇子,确实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那会是谁?太子?”李思浅总觉得太子没这个魄力。

    “应该是俞相。”端木莲生叹了口气,“要是官家也这么想,俞家的末日就不远了,太子登基前,官家肯定要清理掉俞氏一族。”

    “俞相?”李思浅声音低低,确实,若不是太子,那就只有俞相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端木莲生提高声音,显的十分轻松惬意。

    “那张法贴?”

    “嗯,是我让人送进林府的。”端木莲生答的爽快之极,又极其遗憾,“浅浅,法贴拿不回来了,官家很喜欢那张法贴。”

    “能拿回来也不能拿了,不要了,我还有呢。”李思浅大方的挥着手。

    第199章 闲谈

    端木莲生失笑,“还有?我怎么没看到?嗯,认亲那天,你……外翁给过我一本册子,说是他给你添的另一份嫁妆,我差点忘了这事。”

    “那我的嫁妆单子你从来没看过?”

    “是啊,这有什么好看的?那是你的嫁妆,是你的私产,浅浅,这一趟折腾赎产,听说你把嫁妆都抬出去了,有没有磕着碰着损坏的?我再买新的给你!你的嫁妆好象不多,要不,我再给你添点产业!”

    “你居然没看过我的嫁妆单子!”李思浅一脸郁郁的看着端木莲生,“那现在看!丹桂!”李思浅扬声让丹桂拿嫁妆单子,端木莲生一边笑一边摇头。

    “你不是还有好些事要问我?”端木莲生提醒她,李思浅‘呃’了一声,将丹桂递上的嫁妆单子拍在炕几上,看着丹桂出去了,抱住端木莲生的胳膊问道:“林相真的通敌卖国了?”

    端木莲生笑着没说话。

    “整件事都是你在后面做那只……推手?”李思浅及时的把‘黑手’改成了‘推手’,自家人么,不能说的那么不好听。

    “噢?这个嘛……”

    “我先说说!”端木莲生的话没说完,就被李思浅打断,“我不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但肯定开始的很早很早,到南周商人大张旗鼓买王公法贴,已经开始发动了,其实南周商人能不能买得到王公法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让众人知道这个南周人,记住他,记住他的商号,当然如果能买到那是最好不过。”

    “嗯!”端木莲生一边笑一边点头,一只搂着李思浅靠在靠枕上,神情惬意。

    “拿到王公法贴后,南周商人撤离,你让人扮成什么河南来的卖宝人,把王公法贴扔到林家大爷面前,一大半卖一小半送给了他,林家几位爷么,确实不怎么精明,虎父生了一堆犬子,林家大爷真以为自己撞了大运,拣了大便宜了,林相公警惕不到这上头,所以,林相公生辰那天,就出了哄动一时的巧买王公法贴的事,其实当时很多人都心怀疑惑,林相公那张法贴,到底是南周商人送的,还是真是林家大爷撞大运撞上的?都是人精子,自然知道所谓巧合,就是巧妙的让它合,所以,那件事,其实在众人心中已经种下疑惑。”

    李思浅侃侃而谈,端木莲生神情渐渐郑重。

    “厉大将军怎么敢深入咱们腹部几百里这事我猜不出,离的太远,没有能用的信息,但这肯定是你的手笔。”

    “为什么?”

    “这还不简单么,你在南边带兵带了十来年,之前南兵是广川王……”

    “舅舅!”端木莲生重重纠正,李思浅从善如流,“是舅舅带的,舅舅带兵不比你差。”

    “嗯,比我强。”

    “不比你差,可也不会比你强,没人比你强!”李思浅买一送一,顺手送句奉承,端木莲生脸上笑意隐隐闪动,将她往怀里搂了搂。

    “南军不是乌合之众,厉大将军若能这么轻易的说潜进来就潜进来,那丢了五座城的就不是南周,而是咱们了!这是明摆着的事!”

    端木莲生笑出了声,“确是如此,你接着说。”

    “你虽然不在京城,舅舅虽然病着,可南军还是你的南军,若你不点头,厉大将军肯定进不来,不过我不知道你扔的诱饵到底是粮食还是税银,哪一个是凑巧。”

    “那你猜猜。”

    “我想么……”李思浅拖着声音,捏着端木莲生的手指扭来扭去,“肯定是税银,因为粮食不好带,又不值钱,但是能烧,厉大将军看到粮食肯定烧掉,烧了就没了,不划算,如果是税银就不一样,第一税银是现银,银子很重的,厉大将军轻骑闯入,根本带不走多少,肯定是找个地方藏起来,只要派人紧盯住他们,这银子也就找出来了,其实没什么大损失。”

    “浅浅,你比朝廷那些大佬聪明多了。”

    “不是我比他们聪明,是他们太聪明了,想的太多,嗯,是压根没想到你。”李思浅这一回没给自己脸上贴金。

    “之后就简单了,你把准备好的东西扔出来,比如那个死人,林相就成了和厉大将军里应外合的人,不过要想让朝廷大佬们、还有官家相信这事,肯定还有许许多多别的安排,这我就不知道了。”后面的,李思浅确实不知道了。

    “你知道的已经很多了。”端木莲生惊叹而喜。

    “税银找到了吗?”李思浅仰头轻声问道,端木莲生没回答,捏了捏李思浅的鼻子,“粮草的事,是太子愚蠢,南周太子妃捎信给他,说想吃汴河的鱼,毕竟是自小一处长大的,太子就让人带了几车汴河鱼,随粮车往南去,若是将这几车鱼送出关,送到厉大将军军中让他转送,或是直接送到南周太子妃手中,也都无可厚非,只能赞一句太子重情,可太子遣的几个中贵人愚蠢之极,行到昆城,竟嫌前路难走,春天要生瘴气,竟送信到南周厉大将军军中,给了地址让他们派人来取鱼,被厉大将军套出粮车信息,顺手一把火烧了粮车,这件事是意外。”

    “真要重情,当初就不该把宋二娘子远嫁南周!”李思浅撇嘴鄙夷,“太子蠢成这样,你真打算……太子啦?”

    “嗯,蠢……没什么不好,挺好,齐王这样的说聪明不算太聪明,说不聪明又有几分小聪明的,真要即了大位最难侍候,太子么,等太了即了位,咱们就把家搬到南边去,昆城比京城舒服多了,以后咱们就在南边定居,太子好便好,不好,他也不能怎么着咱们。”

    这是要拥兵自重了!李思浅轻轻吸了口气,将脸贴在端木莲生胸前,这京城没有他牵挂的人,可她母亲兄长都在京城,她不想离开京城,不过虽这么想,李思浅却没开口,事情还早,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呢。

    第200章 感恩

    “大爷呢?他不也是皇子么?”李思浅仰头看着端木莲生,端木莲生脸色一黯,“他立过血誓,哪怕国祚断绝,也不许他承继大宝。”

    李思浅抽了口凉气,这是儿子,还是仇人?

    半夜,端木莲生又被内侍宣入宫中,官家夜不能寐,又叫端木莲生去守夜了,李思浅送走莲生,支着头呆了半晌才又重新躺下,她查到的那些事,还是过几天再告诉他吧。

    隔天,黄婆子过来禀了安置林相公家女眷的事,偷看了李思浅一眼,又偷看了一眼,迟迟疑疑的陪笑道:“二奶奶,还有件事,世子妃听说了林家的事,这会儿现要打发人去接林大娘子过来,说是不放心她,要接过来看看。”

    李思浅眉头身蹙随即松开,点了点头,她要接,就让她接吧。

    天近傍晚,黄婆子寻到枇杷院,二娘子把林大娘子留下陪她。李思浅这回眉梢都没动,留就留吧。

    端木莲生直到第二天早朝后才回到府里,刚进了二门,林大娘子不知道从哪儿闪身出来,不等端木莲生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端木莲生面前,连磕了几个头,仰面看着端木莲生,泪如雨下哀声请求:“表哥,求你救救翁翁!求求林家,求您了,表哥,翁翁要是死了,林家……我们……弱女子,只有死路一条,表哥慈悲心肠,求求你,救救翁翁!表哥,明月求你了,只要能救得翁翁性命,明月……明月愿以身相报,做牛做马报答表哥……表哥,救救你……救救你……”

    林明月哭倒在地上,端木莲生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林明月膝行跟前一步,哀哀哭求。

    “你翁翁性命无碍。”端木莲生又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淡漠,“这是官家的恩典,除了天恩,你不会谢任何人。”说完,端木莲生侧身从林明月身边径直而去。

    “表哥大恩,明月铭记在心,明月愿粉身碎骨报表哥大恩……”

    林家被抄,林相囚于大理寺,二皇子的死有了定论,是暴病而亡,可围在俞相公府外的殿前司兵马一直没撤,俞府除了能在殿前司检查后进些菜蔬果米,还是人不能进,也不能出,太子也照样被囚在自己的寝宫。

    朝廷和京城都还在一片战战兢兢中。

    李思汶头一回到靖海王府来看望姐姐。

    李思浅打量着她,跟年初二见她相比,她没怎么胖,可气色却明显好了很多,上回的她兼收并闷沉沉笼在一片灰蒙蒙的绝望中,这一次,她脸上虽满是掩饰不住的焦急担忧,可浑身上下,却没了那层闷沉和绝望。

    她想开了?若是那样,那倒是福份,可看她急成这样,什么事能让她急的上门来寻她?

    “若有事,你直说就是了。”李思浅不想难为她,不等她开口,先温声问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姐姐好不好。”李思汶倒拿捏了,李思浅笑着不再多问,只随口问她些家常琐事。

    没说几句,李思汶又急了,在椅子上挪了挪,又挪了挪,满脸焦灼却又想摆出一脸随意的扯开了话题,“姐姐听说没有,齐王爷死了!”

    “嗯?听说了。”李思浅听到提到二皇子的死,划过丝不妙。果然,李思汶接着问道:“那姐姐有没有听说,为什么俞相公府上还被殿前司重重围着?”

    “这是朝廷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知道这个?”李思浅心里一沉,难道她还在关心太子?她疯了?她已经嫁了人了!

    “姐姐,你说,齐王爷死了,官家就太子和燕王爷两个儿子了,你说,官家会不会让燕王爷承了大统?太子会不会……”

    “这不是咱们该议论的!”李思浅扬声打断了李思汶的话。

    “姐姐。”李思汶突然抬手捂住脸,泪如雨下。

    她本来就是个急脾气,从得知俞相公府被围那天起,她就紧张的度日如年、分分煎熬,这几天的变幻一会儿把她抛进地狱,一会儿又扔上天堂,二皇子死了,可太子……她找过不知道多少趟,递了话进去都是泥牛如海,她觉得她的头发在一根接一根的变白,实在熬不住,她才来找李思浅,除了李思浅这里,她没有任何一个能打听消息的去处。

    这根弦本来就绷到了极致,这会儿既和李思浅说开了,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求姐姐告诉我,太子到底怎么样了?会不会被废掉?外面都说大爷好……”

    “你?”李思汶这话说明了,李思浅无语之极的看着她,他废不废关你什么事?嗯!不对劲,她对太子的关心如此强烈,若只有那次的没入巷的露水情份,肯定不至于才对!

    “太子废不废,这是皇家的事,废也罢,不废也好,跟咱们又不相干,你这是怎么了?郑家把注压到太子身上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要说明了,我才好帮你分析一二。”李思浅荡开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