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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3b1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野孩子 > 第21章
    她拖着我央求。

    我只好点点头。

    “屋子那么大,”梅令侠在一边助阵,“哈拿就算搬来往几天,也不为过。”

    我故意不合作,“我过来往可以,但得带我的随身保镖亚斯匹灵。”

    “神经病。”马大白我一眼。下午我还是跟马大到碧水路的老宅去了一趟。

    也许马大有她的道理。屋子真的很破烂,上次来因满怀心事,没有好好观察。今日只觉它暮气沉沉,尤其是门前的水池,已停止喷水,青苔积满边沿,尚有半池水,滑潺潺地发绿,真的得找人来清理一下。

    “这个池子,游泳太小,养鱼太大,真不知要来干什么。”马大说,“想拆掉它改作花圃。”

    我们进入屋内。

    我说:“也许因为血液的关系,我蛮喜欢室内的南洋情调。”我是想她省一点。

    马大说:“多老土,我宁愿要几套简单的北欧家私。”

    “你不会叫客人坐在粉红色丝绒的沙发上吧,太香艳了。”我说。

    “我会买一套深灰色的猄皮沙发。”她很开心的说。

    我走上楼梯,“咦,这里一列雕刻呢?”

    “扔掉了。”

    “什么?”我深觉可惜,“就这样扔在街上去?”

    “留着干什么?令侠说的,没有用的东西赶快扔掉。”

    “将来也许会用得着。”

    “到时再买。”

    “浪费。”

    她咭咭咕咕的笑,轻松得很,对她自己的前途丝毫不关心,她终止学业,放弃亲情,盲头盲脑跟着个没志气的男人,孩子又快要出生,像站在悬崖边缘似的,险象横生,偏偏她自己又不知道,我真替她担心得头发都白。

    “哈拿,你干吗老是愁眉苦脸的?”

    “我也在奇怪,怎么你还笑得出来。”我推她一下。

    梅令侠说:“喂,别动我老婆,她现在身分非同小可。”

    马大又像被人搔到腋窝似的笑起来。

    我叹息一声,“我要走啦,你们慢慢玩吧,”

    马大说:“吃了饭才走。”

    “这一阵胃口坏得不得了,你们请自己享受。”

    “对这间房子有什么意见?”马大拉着我。

    我坦白的说:“太大太空洞,我不会住这儿。”

    她很有信心,“等装修完毕,你会喜欢的。”

    我自己驾车回家。

    我向妈妈控诉马大挥霍无度。

    妈妈说:“钱给了她,就别理她怎么花,千万别肉刺,各人的价值观念不一样,你要看开点。”

    “妈妈,如果我像你这样识大体就好。”

    “年龄大了看得远,主观就没有那么强。”

    “妈妈,你猜马大会不会把孩子交我们带?”我有无限憧憬。

    “早说好了,”妈妈笑吟吟,“他们两夫妻那种性情,哪里有耐心带孩子。”

    “真的?吓真的?”我跳起来。

    “你看你乐的!”妈妈说,“哈拿,将来你自己有孩子还不知道宠得怎么样。”

    “我爱小孩,每个小孩都是天使,美的丑的孩子我都一视同仁,多多益善。”

    老英姐走进来,眉开眼笑的:“有一封信,有一封信。”手中真的拿着一封信。

    我不在意,还跟妈妈说:“要叫马大快快补行婚礼。”

    妈妈问:“什么信?”

    “马来西亚的信。”老英姐递到我跟前来。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心咚一跳。

    “邮票我认得。”英姐说,“以前我见过。”

    我接过信,情绪紧张起来,是永亨的信,他的信终于来了。我也顾不得维持风度,马上站起来,走到房内去。

    妈妈在我身后说:“这孩子……”

    我拆开信,只薄薄的一张纸。永亨跟我报道他在那边的生活,说因水土不服的缘故,肠胃不适,瘦了七磅。公司内很乱,完全没有系统,可是按帐簿一算之下,居然有利润,于是对几个老师傅刮目相看云云。

    最后永亨叫我问候妈妈。

    什么也没说。

    客气得不像话,他这个人,时冷时热,令人无法触摸。

    我把信顺手折好,放进抽屉里。

    这样的信叫我怎么回复?总不见得我也把生活起居向他报告一番。

    妈妈进来,“永亨说些什么?”

    “说他正式成为橡胶园主人,手下数百个工人奇书网,可以想象他会将事业发展得蒸蒸日上,与西方强国的轮胎公司签订合约,发财立品,将马来西亚的大屋改名为‘亨园’,与当地最美的女郎谈恋爱,故事传奇,可以写为一篇小说……”我挥舞着手臂。

    妈妈笑,“可以听得出你对他的不满。”

    “阴阳怪气。”我骂永亨。

    “他是个孤儿,寄人篱下久了,性情未免内向一点。”

    “妈妈一向帮他。不过妈妈眼中没有坏人,每个人都有他不得意之处,做贼也有道理。”我不服气。

    “他还说些什么?”妈妈问。

    “没有了。”

    “你回信给他,说等他回——”

    我跳起来,“等他回来干什么?”

    “别神经过敏,等他回来,咱们好好的聚一聚。”妈妈笑道。

    分明是寻我开心。

    妈妈老想我向永亨示爱,我要是有马大一半的大胆与勇气……不不,马大是被动的,我应该说:假如殷永亨有梅令侠一半厚颜无耻——不不,我怎么可以希望永亨像梅某这样卑鄙?

    我心乱成一片。

    “李伯母那里有班年青人,对戏剧很有兴趣,正磨着她把以前的本子交出来呢,你要不要同我去一趟,多认识几个新朋友?”妈妈试探的问。

    我微笑,“不用。”

    “你在家干吗?”

    “买毛线回来替小宝贝打毛衣。”

    “人家会以为你是未婚妈妈。”妈妈取笑我。

    “对了,”我说,“催马大赶快结婚是正经。”

    “催过好几次,他们有他们的打算,新派人,看轻婚书,难道我还同他们反脸不成。”

    “结婚好,”我说,“结婚有保障。”

    妈妈喝口茶,“叫梅令侠保障咱们马大?”她冷笑一声。

    我马上觉得这句话舒服熨帖地钻进我的耳朵,我拍一下手,“真的,马大始终有我们在这里。”

    “此刻她手头上有钱,他不敢亏待她。”妈妈说。

    “真的,先一阵子他已经开始逼她,你看出来没有?”

    妈妈叹口气,“我何尝不知道,所以才顺她的意。”

    我把妈妈的手捧到脸旁。最伟大的母爱应当如此,我与马大夫复何求。有些父母只爱孩子听话。一不服从就压下不孝的大帽子,那跟妈妈有天渊之别。或许会有人说妈妈过于纵容我们,但我只知道,无论晴或雨,她总支持我们。

    “我答应过你们母亲。”她喃喃的说。

    我说:“你就是我们的母亲。”

    “傻孩子,来,跟我出去走走,省得闷在家中。”

    我只得跟她到李伯母那里去。

    果然有一帮年轻人,闹哄哄的正在谈论中国戏剧,问长问短,做笔记,同时也带着一两件简单的乐器,边奏边研究,非常投入。

    我有点惭愧,妈妈是舞台上的名角,而我却对这一行并无兴趣,一窍不通。

    有一个女孩子在把玩二胡,我想起老胡师傅,过去看她奏出简单的曲子。

    我问:“你们常常来?”

    “粉师傅真好,一星期让我们来一次。”她笑,“那边有一位同学,他在写一本关于地方戏曲服装的书,粉师傅借出许多行头给他拍照。”

    我点点头。

    “你呢,你研究什么?”她好奇的问。

    “我?”我惭愧的说,“我不大有兴趣。”

    “怎么可能!”那女孩子笑,“你知道吗,地方戏曲与中国的文化有不可分割的深切关系,中国文盲多,民间故事与传奇都靠唱吟得以传递流传……是一个丰富的宝藏,我们一班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就是想有系统的把地方戏曲来分析一下。”

    我看她说得那么高兴,不禁神往,“我能做什么?”

    “不必帮忙,这完全是兴趣问题,”她笑。“不到发烧的地步,不会废寝忘餐的来做。”

    “你们真好,有这么高贵的嗜好。”

    她笑,“任何正当的嗜好都是高贵的,因为不牵涉到金钱。”

    我点点头。真的,妈妈说得对,出来说说笑笑,心情开朗许多。

    “两位粉师傅教我们许多道理,”她说,“我们得益匪浅。”

    我更惭愧,我还以为妈妈一到李伯母家便开始搓麻将,谁知道她还有这样神秘的精神生活。

    妈妈走过来,“慕容小姐,这是小女哈拿。”

    那位小姐站起来,“啊,真是鲁班面前弄大斧。”

    我又连连客套,与他们谈得很投机。

    我在吃点心的时候问妈妈:“为什么不叫他们到我们家聚聚?”

    “这里地方大,”妈妈说,“而且道具也多。”

    我搂着她脖子,“我还以为你来赌。”

    妈妈最可爱,她转过头来,“谁说我不赌?我打牌的时候也多着呢。”

    我大笑。李伯母走过来,“哈拿最会讨妈妈欢心。”

    我说:“但愿我长久有这样的福气。”

    我走到李家的露台去站着。这个世界什么不是千疮百孔,这班孩子又怎么知道李伯母的生活境况?

    每个成年人都有本说不出的苦经,大家都怀着创伤的心。

    那位慕容小姐过来说:“这里风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