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关心,我已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乐得自暴自弃。
蝎子说:“你看上去是这样的不快乐。”
“你呢?”我问,“你快乐吗?”
她想了很久,然后说:“我希望我能够有眼泪,也希望有体温,那么我就快乐。”
“多么奇怪的愿望。”我说。
“对你来说,是的,但对我来说,我希望有人的一切。”
“那么你就会很不快乐。”
“能够有不快乐的感觉,未尝不是一种快乐。”蝎子说,“我的过去是一片空白,我的未来也是一片空白。”
“你怎能说这种话?”我震惊,“你的生命原应是一片空白。”
“这种说法,未免太武断了。”她别转面孔。
我不再说话,我的精神极端亢奋,但是身体非常疲倦,沐浴后我与蝎子赶到医院去。
我们踏进博士的病房,床位是空白的。
我一愕,怔住在房门口。
蝎子的双眼炯炯生光,马上转头询问地看着我。
我连忙出病房,抓住一个护士:“法兰根咸默博士在什么地方?”我的声音在发抖。
“谁?”护士问,“你是指一一三四的病人?”
“他不是一个数字,他的名字是法兰根咸默!”我厉声叫。
护士瞠目注视我。
蝎子出来按住我。
一个见习医生匆匆地过来,“你是该位病人的亲属?我们正在找你,他昨天清晨三时死于心脏麻痹。”
“不!”我大叫,“不!”
“j3!”蝎子制止我。
“谋杀!”我对蝎子说,“谋杀,三天前博士在复原中,这是谋杀。”
医生说:“心脏病人的病情千变万化,先生,你要节哀顺变,控制你自己。”
蝎子问:“死者的遗体呢?”
“在冷房,”医生说,“请随我们来办手续。”
蝎子说:“我们有急事,现在不能办手续。”
我浑身颤动,我失去了博士,他们杀了他灭口-----
蝎子低声说:“j,我们得马上赶到博士的住所去。”
“缪斯!”我的血一凝。
蝎子点点头。
我拉着她冲出医院,以最高速度赶到郊外去。
一路上握着驾驶盘的双手簌簌地抖,无法控制,我要疯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离开博士的屋子还有一段路的时候,我听到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我的心往下坠。
蝎子低低地叫:“缪斯!”
我们看到火光融融,平房的屋顶随着浓烟堕下,木屑灰尘四散。
我说:“我要进去。”
“我跟你。”蝎子说。
我脱下衬衫,在莲花池里湿了水,蒙住头,拉着蝎子冲下去。屋子内的温度极高,火烧得那么旺,我心中只有缪斯。
“缪斯!”我大叫着扑上去,“缪斯!”
缪斯的荧光屏尚能操作,它说:“j3,我怕。”
“缪斯!”我哭起来,我拥抱着它,“缪斯,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j3,快与蝎子号离开这里,当心通道阻塞。”
“缪斯,你要与我们一起走,缪斯,你的脑子在那里?”
“j3,缪斯的脑子有半吨重,你搬不动它。”蝎子号在我身边哀痛的说。
又一声爆炸,地下室的天花板不住震荡,泥灰纷纷落下,火苗在楼梯口四窜而下。
“j3,我的生命就要中止了。”缪斯说,“j3,快点离开。”
“缪斯!”我撕心裂肺地叫它。
“j3,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将我关闭,不要令我痛苦,赶快离开。”它已到了生命的尽头,荧光屏闪烁不定。
蝎子号伸出手,“再见,缪斯。”
“再见。”缪斯说。
我恐惧地叫:“你不能关闭它,蝎子,你----”
蝎子一手关掉缪斯,“走!”她扯起我。
蝎子力大无穷,将我拉出地下室,她挡在前面,拨开灾场的杂物,但我的皮肤以有一定的灼伤,我们甫逃出平房,整间屋子“轰”的一声炸开来,我们被气流卷倒在地,博士那幢精致的寓所化为碎片。
蝎子抱着我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她的长发飞舞,双眼亮得像受伤的野兽。
我只觉得浑身有说不出的疼痛,骨节像寸寸断开。
“缪斯----”我断续地呻吟,“博士----”我大哭。
然后我失去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上了天堂。
张开眼睛,我看到一片宁静,舒适,柔和的白色,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心中有好几分钟的诧异,但是我很快恢复了记忆,一切烦恼与愤恨纷沓而至,在那一刹那,我是失望的,我明白,这不是天堂,我没有死,我又回来了,巴不得可以永久失去知觉,只有在这一刻,我发觉死亡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事。
我又发觉自己全身不能动弹,躺在一张床上,头可以转动,我轻轻试着转向左边,看见窗外一片青葱,窗台上种满了一排三色花,一个少女的背影伏在桌子上书写,她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烁。
我马上又高兴起来,像孩子迷途后见到亲人,我张嘴,“蝎子号,蝎子号。”
她一怔,随即站起来,转身面对我,她的表情是狂喜的。
“蝎子,”我哽咽,“蝎子----”
“j3,你醒来了。”她急步走过来,“你觉得怎么样?”她握住我的手,充满关注。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你昏迷已近七十二小时。”
“啊。”
“你身上受多处灼伤,已经经过治疗,可以慢慢修养复元,j3,我好不担心。”她恳切地说,“如果我失去你,这世界对我没有意义,我在地球是一个陌生人。”
“别怕,我还活着。”我安慰她。
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谁把我送进医院?”我问。
“我。”蝎子说。
“你?”我说,“难为你了。”我又看了看这间舒适的房间,“我们在什么地方?”鸟语花香,简直人间仙境一般。
“这是卢昂。”
“什么地方?”我一时没弄明白。
“j3,我们一定要逃,于是我把你带来卢昂。”
“你的意思是,我们在法国?”我愣住了。
“是的,j3。”
“你怎么把我偷渡入境的?”我傻了眼。
她说:“我有朋友,它们帮助我。”
“你的朋友?你没有朋友----除非它们是各型类的电脑!”
“是的,电脑帮助了我,”蝎子说,“我将我的情况与困境告诉它们,它们帮助我。医院的病历电脑使你合法地成为接受治疗的病人。移民局的电脑私自发出我们两人的正式护照,所以我们顺利地来到卢昂。”
我听得发呆。蝎子号与全世界的电脑又交情,任何又电脑存在的地方,她就行得通,她与同类有共同的语言。
她的势力多么强大!我有一丝恐惧,倘若蝎子号失去控制,要为非作歹的话,她不必抢劫银行,她有办法使银行承认欠下她一笔天文数字。
我清清喉咙,咳嗽一声,“所以就这么简单,我们便来到了卢昂做游客。”
“不,我们现在是法籍人士,事实上三年前已经取得法国护照,电脑一直有记录,文件却失去了,不过这是领事馆的错,与我们无关。”她眨眨眼。
我笑。
“你能不能坐起来?”她扶我。
我挣扎着靠在床上。
“我们自由了。”蝎子说。
我沉默一会儿,看着自己的左腿与右手,都还有用纱布包扎得像木乃伊的肢体,我说:“我不认为如此,蝎子。”
“为什么?”
“你不知道组织的特性,它不会放过我们两个。”
“至少我们争取到时间,别忘记,组织越庞大,工作进行越慢,除非c7独立利用他个人的手下来对付我们,这种情形,我又不怕,”她坚毅地说,“我可以应付。”
“你只有一具轻型迫击炮。”我提醒她。
“我有朋友。”她也提醒我。
我叹口气,“你所有的朋友也不能带回缪斯与博士。”
“缪斯----”蝎子黯然。
“缪斯知道得太多。”我悲愤地说,“人们应付朋友的手段,往往比敌人更狠辣。”
蝎子不响,过一会儿她问:“你可饿?”
“是的。”
“当你在医院的时候,我学习烹饪,颇有成就,现在可以一显身手。”她活泼地说。
“真的?”我欢喜,“大快朵颐的时候来临了?”
“是,根据资料上的记载,你原籍中国浙江宁波镇海,可是?”
“完全正确。”
“你可有想念令堂亲手调制的葱烤鲫鱼与猪油芝麻汤团?”
“哗!”
“j3,让我们忘记过去的一切不愉快,以后的日子,咱们俩水来土淹,兵来将挡,待我煮几味好菜以示庆贺。”
“说得好!”我想拍手,但是手足不能动。
在巴黎近郊的卢昂,我与蝎子号过了近十天大吃大喝,无所事事的享乐日子。
她可以买到最好的酒与最好的水果来配她那手无懈可击的好菜,我身体复原得很快,而且胖了很多,饭后喝一杯标准咖啡,或是龙井茶,坐在白色茅舍的门前看猫儿打架,要不坐在曼纳画过的卢昂大教堂前的草地憩息,淡淡的阳光,无忧无虑的日夜,活着应该是这样的。
我跟蝎子号说:“让我们在此终老吧,直到头发灰白,你可以扶我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