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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虎藏龙》前传:《宝剑金钗》

    作者:王度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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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柳色花香笑啼怜骄态衣尘帽影隐忍踏长途

    中国技击之术,向分“内家”、“外家”两派。外家为“少林派”,创始人是后魏时代的达摩禅师;原为以拳术锻炼身体,补禅功之不足,非为与人决生死定胜负之用。后来因屡逢乱世,徒众渐杂,始有不少挟技以游江湖的人,但却失了达摩创拳之时的本意。

    内家为“武当派”,创自宋徽宗时之武当山道士张三丰。张三丰原学技于少林,后来将少林拳法加以变化而另成一家。他讲的是,十八字秘诀、六路拳、十段锦与点穴之法。

    武当派脱胎于少林,但他的宗旨却与少林不同。十八字秘诀的头一个字就是“残”字,但这“残”字并非只作“残忍”之意讲,却是内家拳法之一。意思就是当交手比武之时,绝无丝毫客气,有所谓“犯者立仆”之说,所以,武当派的武艺比少林派毒辣得多。

    早年走江湖的、保镖护院的侠客有时与人争较起来,对手如遇少林派,那还容易应付,对方如遇武当派,可真实在是危险。不过武当派收徒弟之时有五大戒条,其中有三条最为重要,就是:“心险者不传,好斗者不传,轻露者不传。”

    因此,武当派的传人多是些深山道士及文人墨客。初遇之时,很难看得出来,但是你若欺侮了他,他只要稍施身手,那你就要立刻吃亏。笔者前撰‘宝剑金钗’,书中所述的李慕白,那就是真正内家武当派的传人。

    ‘宝剑金钗’一书,以江南鹤老侠自狱中救走了李慕白,在俞秀莲姑娘之处留剑寄柬而结束,即所谓:“斯人已随江南鹤,宝剑留结他日缘。”

    两年之后,德啸峰自新疆赦还,便在东四牌楼另置房屋,请俞秀莲姑娘长期在京居住,以便传授武技于他的二子。在这二三年之间,便再也听不见李慕白的消息。其实这时李慕白已然更换了名号,漫游江南,不独又被他打服了许多江湖强霸,结交了几位风尘侠友,并且又有许多情丝爱叶来牵惹他。

    同时张玉谨、何剑娥等人的旧仇重寻,德啸峰案内宫中所失尚无下落的数十颗明珠,又发生了无数的波澜。所以笔者当再写此‘剑气珠光’,以资补叙,而启新文。

    原来当那古城盛夏,铁窗深夜之时,李慕白在狱绝食,已奄奄一息,但是忽被一人入狱将李慕白挟走。那时李慕白不但全无抵抗能力,而且头晕眼昏,不知道己身处于何种环境。

    后来大概过了两三小时,因为李慕白的腹中被人灌下了一些稀薄的食物,他才渐渐恢复了一些精神,又闭著眼躺了一会儿,才忽然明白。

    他赶紧睁眼去看,就见蓬户纸窗、歪桌破椅,桌上放著一只粗碗、两把喷壶,墙上挂著一条井绳;并有一盏油灯,灯光半明半灭地照得这小屋中是十分萧条惨淡。

    李慕白立刻惊讶地想:“这是甚么地方?史胖子你把我送到甚么地方来了!”当时他就要下炕去,可是觉得浑身全无力气,才一挺起腰来,便又躺下,但是心中十分的不服气。

    他觉得:“我李慕白是自己情愿饿死在狱中,你史胖子何必多管闲事,乘我垂死之时,将我救出送到此地来,这不是有意要捉弄我吗?”

    于是他就使出了现在仅有的力气喊道:“史胖子,史掌柜!”才叫了两声,就听旁的屋里有人答应说:“来了!来了!”这个声音是十分娇细而清脆。

    李慕白听了,倒不禁吃了一惊,吸了一口冷气,用惊异的眼光往那高粱杆扎的屋门去看。就见屋门开了,进来一个很细条的人。

    这人梳著辫子,留孩发,瘦长的脸儿,两道纤眉,一双秀目,一件白布短褂,蓝布裤子,婀娜地向炕前走来。

    啊!原来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姑娘,与李慕白所想望的那个史胖子的模样整整相反!

    李慕白这时惊讶得连话也说不出了,心里又想:莫非是俞秀莲姑娘救我出来的?这位姑娘是俞秀莲结识的女友?

    李慕白正想看应当怎样措辞去问,就见这位年轻的姑娘来到炕前了。

    她很温柔亲切地说:“李大哥,你现在觉得好一点了罢?你还要吃一点稀饭吗?我再给你盛去。”说著,她婀娜地走到那张歪斜的桌子前,拿起了那只粗碗,转身往屋外就走。

    李慕白又挺起腰来,坐在床上说:“不是,姑娘……”

    那年轻的姑娘回过头来,很倩丽地笑著说:“不要紧,稀饭有的是呀!”说完她出屋去了。

    接著就听隔壁的屋里是两个女子互相说话的声音,声音全都很娇细,而且说的全是流利俏皮的北京话,一个是说:“你交我给送去罢。”

    另一个是说:“不,爷爷派的是我么,你怎么又跟我来争?”接著又是咯咯的一阵笑声。

    这里李慕白真猜不出这里是甚么地方。他刚要勉强努力下炕出屋去看,但这时那个年轻的姑娘又纤腰婀娜地走进屋来。她手里就拿著刚才那只粗碗,并一双竹箸,送到李慕白的近前,微微倩笑说:“李大哥,再吃一碗稀饭罢?”

    李慕白虽然饥饿,但他并不急于吃饭,却是急于要知道此处究竟是个甚么地方,遂就接过碗来,问说:“姑娘,这里是甚么地方?我怎会到了这里呢?”

    那位年轻姑娘听李慕白这样的问她,她就抿著嘴笑了笑,把筷箸也交到李慕白的手里,说:“得啦,你就先别问了,先吃吧!”

    李慕白心里明白,这件事一定有蹊跷,将自己救出监狱送到这里来的绝不是史胖子和俞秀莲,一定是另有人在。遂就暗想:“我所以全身无力气的缘故,就是因为一连饿了这几天,现在我索性吃饱,出屋去看看,这里倒是甚么人的家里?如若这里只有一两个女子,那我也不用细问情由,立刻起身就走。”于是便拿起这碗稀饭很快地吃了下去。

    那年轻的姑娘去到墙边,把挂著的油灯挑了挑,当时屋里就亮了。那姑娘转过身来,又笑著说:“李大哥,你吃完了,我再给你盛一碗去罢?”

    李慕白摇头说:“不用,我现在要求姑娘对我说实话,到底是其么人将我送到这里来的?”

    那姑娘笑了笑,刚要回答,这时就见屋门一开,进来一人,那姑娘就说:“江爷爷来了!”

    李慕白定睛去看进来的这个人,原来是一位身材很高、髯发皆白的老者。他面貌清瘦,两眼带著沉毅之色。李慕白觉得十分眼熟,忽然想起来:这不是那日我在杀伤张玉谨、魏凤翔之后,走在琉璃河地面,黄昏之时遇见的那用马鞭抽了我一下的老人吗?正在惊疑莫测,要发话去问这位老人的姓名,只见老人已走到近前。

    老人穿的是一身黄茧绸的裤褂,袖子很长,伸起右手来,捋了捋袖子,就用手指著李慕白,气忿忿地说:“想不到你父亲李凤杰竟生下你这么一个没志气的儿子!学会了武艺,出了家门,还不到二载,就惹下了许多儿女的私情。弄得身体日坏,志气日靡。现在更好了,你却想在监狱里自己饿死,真是不肖已极,枉费了我和你师父纪广杰对你的一片期望之心了!”

    李慕白一听这位面熟的老人说了这几句话,真把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放下碗箸,勉强用力下地,便双腿跪下,说:“你老人家莫非是我的伯父吗?我自八岁时与伯父分手,至今已将二十年,我真不能认识你老人家了。”

    那江南鹤老侠在斥责李慕白之后,见李慕白挣扎著衰弱的身体,向自己跪倒,老侠心中也很为不忍,便双手将李慕白挽扶起,叹息著说:“这也不能全都怪你,也因为是你父亲早死去,我又多年未与你见面,所以没有人教导你。你空会了几手武艺,但毫无阅历,所以一切事情,都任著你自己的性情,以至如此。现在你就抛开你那些儿女私情好生休养吧!过几日,我自有地方安置你。”遂又指了旁边那个年轻的姑娘,说:“这是杨家的你的二侄女,你杨老伯现在正歇息,等明天早晨你再见吧!”说著了,江南鹤老侠转身出屋。

    这里李慕白想起了自己已往的事情,虽都是秉著至情,出于义愤,但是实在将自己的生命和前途看得太渺小了,实在有负盟伯江南鹤栽培之恩和师父纪广杰传授武艺的苦心。因此他既是伤心,且是惭愧,不禁落下几点眼泪。

    旁边那个杨小姑娘就用纤手指看李慕白,娇痴地笑了笑说:“你挨了我江爷爷一顿说。”又说:“江爷爷说我是你的侄女,那我就得管你叫李大叔,不能再叫你李大哥了!”

    李慕白点了点头,便说:“请小姑娘也歇息去吧!”

    那杨小姑娘摇头说:“我倒是不困,只是李大叔,你现在还觉得饿吗?”

    李慕白说:“现在我就是饿也吃不下东西,小姑娘就请回屋歇息去吧!”

    那杨小姑娘也点头说:“那么我可睡觉去了,李大叔你若是再渴再饿,可就赶紧叫我,我就住在西边那屋里。我的名宇叫丽芳,我姊姊叫丽英,你无论叫我们哪个都行,可是你还是叫我才好,因为是我爷爷派我来伺侯李大叔的,并没叫我姊姊伺候。”

    李慕白见这位小姑娘竟是这样娇痴,这样能说会道,他倒不由心里好笑,遂就点头说:“好,有事时我一定要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