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木?”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吧?”她尝试问道。,
她原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不论未来如何,她所描绘的明日蓝图里都有他。就算其他一切都模糊不清.唯独他的身影鲜明稳固地存在。对她来说,他的存在乃是迎接未来的必要事物。
他将会消失,这种幻想所招致的地狱深渊,让她恐惧万分,因为对她而言,这就等于失去明天。
“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吧?”她反复问道。
无论如何都想让一语不发,只是露出苦涩笑容的他点头答应希望彻底否定自己的不安,她又反复询问。
“会在一起吧?”——不停、不停地重复。
“雅木……”他浮起淡淡苦笑,凝视着她。他的眼温柔如故,但也仅止于此,他并未说出任何能化解不安的话语。
恐惧啃蚀她的心灵。
“我小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你离开。”
她攫住他的手臂不停反复道。
然而——
“雅木真是任性呢。”
他掺杂苦笑的这句台词……让她浑身猛然一震。
任性。
因为这对她来说,就是“拒绝”的台词。
“你这个连跑步都不会的窝囊废,居然这么任性!”
母亲边说边懊恼怒瞪她的身影,在她内心留下莫大的伤痕。
——他讨厌我。
这种想法令她颤抖不已。
她怕被讨厌,非常怕。一旦被讨厌,就无法待在对方身旁.一旦被厌恶,就将遭抛弃。就像母亲大人那样,恶狠狠地瞪视自己,然后一走了之。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永远无法相见。
仿佛此时才初次发现自己触碰的是炙热的铁块——她弹开似的松手,身子一缩。
“雅木?”自己的言论竟然让她出现意料之外的反应,他似乎很诧异。对他来说,这或许是全无恶意,随口而出的一句话;但对她而言,这却宛如最后通牒。
“对不起!”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当个好孩子,再也不会任性。我会乖乖等待,我会忍耐,就算寂寞也会忍耐.所以——”
豆大的泪珠从双眼簌簌落下,她不停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要离开我,不要扔下我。”
“雅木……对不起。我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啦。”他说完,在她身旁跪下。
接着继续弯身。这次终于以相同高度的视线,凝望她泪汪汪的眸子。他那温柔的目光和真诚的口吻,稍梢化解了她的恐慌。
“我知道了,婚约随时都能取消,我就陪雅木到你不需要为止吧。五年也好,十年也好到你生命结束为止也好。”
他的话语里时而包含艰涩深奥的措辞,有些部分她无法完全明白。她毕竟年纪尚幼,无法正确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他在这句话里所投注的情感。
“小姐”远方不知何处……传来总管呼唤她的声音。“小姐,您在哪里——老爷有话跟您说”
“喏,金法司在叫你哕。”他催促道。
但她站在原地不肯动,文风不动,抬眼怯懦地盯着他。她渴望证据.渴望消除自己不安的话语。
“……你哪都不去?答应雅木了喔?”她如此探问,拼命窥伺他的神情,深怕他又说出拒绝的话语。
他温柔地微笑颔首,依旧跪在地上,伸出双臂紧紧拥住她娇小的身躯。
“嗯,我答应你。”他温柔呢喃。
“我答应你……”
第一章星散
在薄暗的森林中奔驰。
不确定自己究竟跑了多久,感觉时间在焦躁和战栗的加速下,甚至产生已经在林间逃亡了好几个小时的错觉,但实际上大概不过数分钟而已。
时间是深夜,是黑暗格外沉重的时刻。
树木多半落叶凋零,白色月光自树梢间冷冷流泻,因此眼睛一旦习惯幽暗,视野范围倒也相当宽广,被树影扯得七零八落的微光于林间沉淀。
(该死……!)
他有一股咬牙切齿的冲动,但此刻没时间做多余的事,真的没有。若不集中全身上下所有神经。他甚至有将瞬间惨遭灭口的预感。
夏侬·卡苏鲁疾速奔走。
一边在森林里飞奔。同时搜寻敌人的气息。如果他的感觉正确,敌人只有一个,气息只有一种。敌人并未试图隐藏自身的气息,反而令人傻眼地轻易就能察觉。距离接近时,就连外行人都能察觉的凶猛气息溢满整座森林,却仍意犹未尽地提升浓度。
杀气犹如雾气.缠绕夏侬的身躯。
白布束起的黑长发。看似无精打采的英挺五官,黑色旅行装束包裹的高瘦身材——气息在他全身触摸窜流,戏弄般地卷起漩涡。
非比寻常的气息。
过于庞大,过于浓密,就连散发气息的当事人位置都因此模糊难辨——就是这种杀气。
这并非常人所能散发的。
(真麻烦——)
黑长发和黑衣随风猛烈翻腾,夏侬持续奔驰。
紧握爱用长刀的右手苍白如纸。
他在林间穿梭的身形,若让不知缘由的旁人瞧见,肯定要为那股流畅和优美心荡神驰,但当事人的夏侬根本无暇对此自傲。一旦停下脚步,就会丧生——他有这种切实确凿的预感。他到现在仍无法掌握敌人的位置,甚至看不见对方的身影;然而,敌人似乎对他的动作了若指掌,证据就是——
飕——的异响掠过他身体。
下一瞬间.他身旁的树干骤然爆裂。
(——)
树木与其说是被某种东西刨开,不如说是其中预埋了炸药,将树皮炸成七零八落的碎片。如果相同的爆炸力在人体炸开……恐怕会损失大量鲜血和皮肉。
这是攻击性魔法的攻击。
究竟是第几次的攻击了?时而施放的魔法攻击,以异样的精准度追逐他,敌人显然正确捕捉到夏侬的动作。
非常不利,没有胜算……或者该说,这根本不是战斗。
事实上.现在夏侬所能做的,也只有四处逃亡而已。由于对方的袭击太过突然,此刻的他并未建构操控魔法的假想控制意识(emtor)。而他现在与能替他施法、建构意识的双咆胎姐姐相距甚远,他甚至无法正确掌握自己目前的所在位置。
换言之,他必须在无法使用魔法的情况下,与这名杀手对战。
可是——
(……?!)
沙——堆满枯叶的地面响起蹬地声。
比预料中更近,夏侬立即扭身,朝一旁跃开,而非前方。
白晃晃的钢铁反射月光,破空横劈而来。
枯叶漫天飞舞,夏侬滚倒在地,他的背脊撞上一棵树。接着他继续沿着弧线滚动,藏身于树荫下。
然而——
砰咚——伴随一声闷响,钢铁横扫过他的头顶不远处。
(什么!?)
树干发出声响弯曲、倒下。
灌注骇人力道的挥击,猛力砍断树干。如果夏侬当时站着.胸口附近恐怕便跟树干一起断成两截。
难以置信的力量,绝非人类所为。
“喝——”夏侬朝前方一跃,翻滚两三圈后回头。
站在那里的是——
“什……什么!?”夏侬逸出愕然之声。
傲然矗立在他眼前的那东西是——一具盔甲。
形状和材质皆与父亲留给夏侬的遗物——零式多功能型硬革铠(brigadier)不同,金属装甲几乎罩满全身,装甲轮廓本身就已构成完整的人形。
那姿态与其说是盔甲,或许该称为钢铁人形比较正确。那胖嘟嘟的庞大身躯,高度比夏侬还高两个头。仅仅手臂就跟妇孺的腰部一般粗。
而盔甲右手拿的武器,乃是一把巨剑。
夏侬曾经遇过一名少年.佩带着人称长骑剑的大型剑……可是相较于那时见识的巨剑,这把剑更加巨大。长度相去不远.但剑身的宽度和厚度截然不同。
这根本就不是剑——而是在细长的铁板直接镶上剑刃。像是人们直接将斧头拉长制成巨剑的外形——这样形容或许比较贴切。这是借由压倒性的臂力,单方面砍击对方的道具,但就算不磨尖剑刃,单纯挥舞这种钝器都足以歼灭对手。
“这家伙……!?”
这具盔甲里的人类就是敌人吗?
夏侬感到自己握刀的右手正在发抖。
倘若至前一刻为止,他都能掌握敌人的位置,夏侬就有取胜的自信。他原本如此认为——那人竟然隐藏自己位置。使用魔法进行远距离攻击一事。反过来看就是对肉搏战没有信心。
然而.这……眼前的这家伙……
(——!!).
身体的反应比意识更快。
巨剑挥下.擦过火速跃开的夏侬。利刃刨开的空气狂嗥,枯叶爆炸似的四下飞散。
(岂有此理——!)
夏侬瞠目结舌地后退。
巨剑叩击的地面,掘出一个巨剑形状,力量令人难以置信。万一被它击中,夏侬恐怕将从头到胯下被劈成两半。
而且……
(咦——!?)
夏侬继续向旁跃开,但在一切景象横向流动的模糊视野里,唯独这具庞大盔甲静止般地一动也不动。
醒悟出这其间的意义后,夏侬浑身战栗。
敌人在移动。以跟夏侬分毫不差的速度,这敌人正在移动。
(岂有此理——)
难以置信。
怪物般的行动能力。身穿全套钢铁盔甲,手持巨剑——若是普通人,恐怕根本举步维艰;话虽如此,这名盔甲主人却对这身重量毫不在意,亦步亦趋地追随夏侬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