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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知府的饯别晚宴是在后天,但其实中午的时候,刘大炮将作为宾客应邀出席,并且由刘大炮所酿造的离颜酒来招待宾朋的这个消息便已经在江湖上不胫而走。

    毕竟杨知府此番下野,大概率是提前告老归乡,又不是入朝为相,因此此番践行也不可能搞出多大的排场,本是小聚,要不然也不会将地点放在湖中花船之上。

    虽然扬州从不缺少大的花船,有些甚至本来就是由南唐的战船所改造而建的,但船终究是船,地方狭窄,摆不下几桌的席面。

    因此大概估计,这一船的宾客,料来多说也不会超过百人之数,算上同来的家眷,那也就只剩下寥寥数十人了。

    同僚一场,这整个扬州府衙乃至于江南东道节度使府麾下的大大小小四品以上要员总不可能不请、不来吧?

    来此为官多年,七八个知己好友总是要邀来相贺的吧?

    这般一挤再挤之下,留给其他人的位置也就剩下十几个了。

    扬州这地方富户与权贵云集,称得上贵胄二字的高门大户何止百家,而如此难得的机会,谁又不想趁机参加呢?不说为了一张请柬使尽浑身解数,但至少也都是在积极争取的。

    这样的情况下,让江湖上的其他人怎么想?又如何能不去惊叹于这黑心熊的人脉之厚,衙门内的关系之铁呢?

    要知道,封建的古代社会中,上层权贵阶级与底层平民阶级其实是完全脱节的,压根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刘大炮这个身份面对扬州城的底层老百姓固然就已经是天了,但说到底他没有官身,家里也没出过当官的人,这就始终是被统治阶级。

    即便是已经几乎做到了被统治阶级的顶点,但也依然是被统治阶级,若是碰到了那狗眼看人低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权贵之家的门房,也是会给他白眼的。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拿到了请柬,着实是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可惜的是这次他去的是知府大人的践行宴,这特么要是接风宴,吓也能把和字门那边的扑街吓死。

    而即便是践行宴,也已经让江湖上的其他同道都羡慕的口水直流了。

    而且既然是用他烟姿楼的酒,自然也可以带上那么几名烟姿楼的伙计进去帮忙,想来想去,刘大炮最终还是决定带上杜孟东、疯鬼强、和李嘉源三个人,让这三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哥客串一下伙计。

    杜孟东是八面玲珑的人精,自己的左右手,如果能有机会将他引荐给扬州城内的富贵显达,自然是极好的。

    李嘉源是未来烟姿楼的掌柜,真正具体的业务都是他在做,这次的赴宴主要任务毕竟是给离颜酒做广告营销。

    而之所以带上疯鬼强,主要是考虑要帮他尽力拓展一下自己的人脉,为未来一年之内从自己手里接过捉钱人的业务做好准备。

    这样的决定又自然让这三个人无不是感激涕零,就连自己人的杜孟东对此,也不得不感叹自己这位大哥的气度之大,果然是枭雄之辈。

    要知道,他杜孟东在民间底层的威望已经刷到顶了,再如何刷,对他来说其实也都已经没什么实质的意义了,他缺的,正是这扬州城真正上层的顶尖人脉,而这又是刘大炮之所以能够成为他大哥的原因。

    这是他黑心熊的立身之基啊!

    竟然舍得将如此珍贵的,结识城中权贵的机会与自己分享而不是防备,总不可能是他这么年轻就打算金盆洗手了吧?

    一个两个月前还在整个扬州搅风弄雨,一手掀起扫黑风暴的家伙,两个月后就突然打算退隐江湖?那根本不可能啊!

    所以,此事唯一的解释就是:黑心熊所图乃大,已经看不上这区区一点人脉关系了。

    枭雄啊!

    也是,一个有能耐改变天象,胆敢让四月飞雪一举废掉一个半相,居然还能让这位半相亲自邀请参加自己践行宴的主,又岂是常人呢?

    大哥的格局,野心,已非我所能揣度。

    至于李嘉源和疯鬼强,却是直到此时才真的确信刘大炮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要让出捉钱人之位了,李嘉源也真的相信这烟姿楼改成酒楼之后,所赚取的利润可能真的会远远超过以前干青楼的时候。

    疯鬼强乐得真的跟疯了也似,再见面的时候抱着他啪啪地拍他的肩膀,知道的这是帮派大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神经病呢。

    “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你们和字门就要正式选举了吧,有把握么?”

    “把握?我这次为了当选,光是真金白银也撒下去十几万贯,十个老家伙中一共有七个都收了我的钱,本来我就是帮派中势力最大的,现在又跟你合作,有捉钱人这个收获在手里,我想输都不知道怎么输啊!哈哈哈。”

    李嘉源也在一旁补充道:“帮派中大部分的堂主都比较支持强哥,熊爷您说的对,出来混,说到底还是为了赚钱吃饭,带领弟兄们养家糊口,可以合作发财,大家都不想打架。”

    “那就好,那我要提前恭喜你了。”

    言罢,就见疯鬼强冲着刘大炮很正式的一拱手道:“熊哥,我疯鬼强十五岁跟着兄长一路要饭来到扬州混,刀口舔血二十几年没服过人,这次我也真的是要给你写一个大大的服字啊,不嫌弃的话,待我当选之后,咱们两个对着关二爷拜个把子,结为异姓兄弟,贵我两帮,永结兄弟之好,如何?”

    “好啊,如果是这样我当然求之不得,扬州很大,容得下你我两个帮派一同发财。”

    “好,一起发财啊,哈哈哈哈。”

    “不过阿强,有一件事我可得跟你把丑话说在前面,这次带你去赴践行宴,是给你铺路,成大事者,有时候牙齿落了也必须要混着血吞下去,令兄死于杨知府之手的事情,我希望你可以在脑子里把这事情忘掉,不要表现出来,让我难做。”

    疯鬼强挥了挥手:“熊哥你当我第一天出来混啊,民不与官争的嘛,三岁小孩子都懂的道理,难道我还能杀死杨知府给我的兄长报仇啊。

    手下好多弟兄跟着我混饭吃的,杀官造反,不管是成还是败,手下这批人都是要死光光,要诛三族的么。人家是半相,就算现在离退了也是半相,我就当我兄长是被雷劈死的喽。”

    “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此次你上船不是宾客,而是酒楼的伙计,结交其他的达官显贵,混个脸熟就好,我估计你与杨知府可能都未必能打得上照面,就算见到了,他应该也不认识你。”

    “哎呀我知道的啦,我又不是真的疯子。”

    李嘉源闻言忍不住出言劝说道:“怕就怕乐哥那边会借机抹黑你,说你不讲义气之类的,你知道,许多帮众其实都是没脑子的,未必知道这次饯别宴的意义,我想,强哥是不是有必要防他一手。”

    “我防他?他算个什么东西,我拿出三成的实力都足以铲平他!管他去死了。”

    李嘉源见状,张了张嘴,却又把话重新咽回到肚子里。

    刘大炮毕竟是个外人,当着外人的面,有些话是不适合说的,说到底他们都是和字门的人,不可能在义字门的人面前自曝其短。

    而刘大炮确实也不是很了解这和字门各个堂主现在彼此之间复杂的关系,毕竟他们那个帮派上上下下,因为话事人来来回回的换,以及退休进元老院的机制。

    导致他们的堂主也总是来来回回的换,基本上每年都有新人上位,有个五七八年的,甚至十几个堂主都可能换一轮血了,他的精力还真没放在这种事情上。

    却是不想,当天晚上和字门里便传出了谣言,说是刘大炮与疯鬼强其实早有勾结,也正是因为疯鬼强的里应外合,吃里扒外,才导致黑心熊借杨知府之手,将大口九杀死,而疯鬼强则不但可以趁机上位继承话事人的职位,而且还得到了黑心熊的承诺,也即是这个捉钱人的位置。

    现在这刘大炮和疯鬼强的关系这么好,还带他去参加杨知府的践行宴,就是最好的明证。

    要知道杨知府和刘大炮这俩人里至少有一个肯定是杀死大口九的凶手的。

    整得刘大炮无缘无故的就被躺了一枪,还挺郁闷。

    这谣言最绝的地方就在于他既无法证实,但也没法证伪,而且仔细地想一想,其实可信度还真挺高的。

    因为谁受益,谁主谋,这是江湖上的人之常情,从结果上来看,大口九死了之后自己确实是收获最大的,他的义子门都膨胀了,虽然这个收获并不是他想要的。

    而如果事后他把捉钱人的位子也让给疯鬼强,那疯鬼强反倒是成了最大的受益人。

    尤其是刘大炮出让捉钱人的这个事儿,常理来看本来就不太合理,就透着那么一点反常,而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话,在哪里都是至理名言。

    别说和字门里那些没脑子的混混们信不信,刘大炮自问,如果自己是和字门的堂主,在不知道内情的情况下肯定也要对此将信将疑。

    眼看着践行宴在即,刘大炮也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找林怀乐的麻烦,说到底这是他们和字门内部的事,但是疯鬼强却是真的就气炸了。

    偏偏他现在和林怀乐还是竞争对手的关系。

    如果他这时候去找林怀乐打架的话,不但有心虚的嫌疑,而且这实在是有点像是以势压人,不合规矩。

    毕竟他们之所以通过选举的方式来推选话事人就是为了不打架,为了内部团结,要是能打架来解决问题的话这话事人谁拳头大谁当就是了,那还选个屁啊,真要动手,那就是造反了。

    至于解释,这种事情,人家本来也没有真凭实据,是在捕风捉影,你解释个毛线啊,跟谁解释去呢?

    到最后,还是只能恨恨地自己踢了一脚桌子,骂了一句:“田舍奴,等老子当上了话事人之后再跟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