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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事?能跟别人提?也就你我能说说!”小高鄙夷了李思明一回,“怎么样?也就是……拖一拖……”小高拖长声音。

    “没想到你也有长进的时候,这小手段可瞒不过人,不过……”李思明捻着刚留起来两撇小胡子,“太子那几十万两银子肯定不能白撒,总得有点用处,咱们得赶紧赶过去,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这先找谁后找谁很有讲究,赶紧走吧!”

    “你有主意了?我就知道!我跟你说,前儿我特意去太医院问过,太医院咱有的是人,说他!”小高往天上一指,“没几口气了,他不是总拿天下人当傻子看么,京卫大营反了!该他傻了吧!就这一件事,不气死他也差不多了!”小高兴奋的两眼放光。

    “看看你这样子,出息呢?赶紧上马!”李思明脸色不怎么好,这事的分寸不好拿捏,一个不好,万一真反转过来……也没什么,太子那边不管谁在京卫大营,到时候实在不行就一刀砍翻了他!

    李思明眯眼错牙,瞄了瞄护卫队伍中几个神情恬淡的护卫,有这几个人在,要砍翻个把人还是容易的。

    也不知道阿浅现在怎么样了,官家死后,阿浅这案子好翻,可这死而复生……大帅待阿浅是一片真心,阿浅活着这事,得找个机会、找个妥当人给大帅递个话儿。

    第382章 痛是什么滋味

    池州城外,连绵十几里的军营中间,那间和别的帐蓬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帅帐里,端木莲生突然从床上弹起来,满头大汗。

    他又梦到那场大火了,又梦到雄雄的火苗里,浅浅冲他扬着手,拼命挣扎着,嘴张着,象是无声的惨叫,脸上的绝望让他……端木莲生弯着上身,拳头抵在胸口,用力咳了几声,那绝望让他的心痛的几乎无法忍受。

    透过几口气,端木莲生从床上挪下来,摸到暖窠,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退回床上坐下,手依旧用力按着心口,看着案上的烛光,愣愣的出神。

    这一阵子,他总是梦到她,梦到她在火里挣扎,她是在提醒他么?时时提醒他?端木莲生痛苦的闭了闭眼,哪里还要提醒呢?她早就刻在他的身体里、生命里,刻在他每丝肉、每一滴血里!

    那场火,烧死了她,如今正时时刻刻不停的烧灼着他!

    端木莲生直直躺下,大睁着眼睛,他的心被梦中浅浅脸上的绝望烧灼着,痛的无法再睡。端木莲生又咳了几声,坐起来,随手抓了件斗蓬披了,掀开帐蓬帘子出来。

    营地里很安静,不远处的池州城上亮着几盏有气无力的红灯笼,端木莲生背着手,沿着帐蓬间漫无目的往前走。

    黑山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却不敢跟的太近,爷这夜不能眠的毛病儿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严重了,最近十天里,这是第六回了,半夜里满营中乱走。黑山看着端木莲生的背影,心里一阵接一阵的难过,爷瘦了很多,这么看过去,怎么背都弯了似的?这样子,越看越象个老人。

    何标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捅了捅黑山,黑山忙抹了把脸,把难过和眼泪抹回去,这才看向何标,何标一身戎装,“今儿我轮值巡营。”解释了这一句,何标冲前面苍凉的背景努了努嘴,“刘全说,昨天也?”

    “嗯。”

    “大帅可瘦的厉害,这样下去可不行,还是得想办法劝大帅请个大夫诊诊……”何标话没说完,黑山的眼风就横过来,何标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请大夫的话,谁也不敢当大帅的面提,还在永安城的时候,没营地,大帅就在城墙上转悠,他心疼大帅,又嘴快心眼少,隔天就和大帅说得请个大夫给他瞧瞧,大帅当时就翻了脸,打了他十军棍,虽说黑山给他放了水,可那之后,这事就成了忌讳,没人敢再提请大夫的事。

    “这忌病讳医可不象咱们大帅的风格。”何标背着手,拧着眉。黑山没答他的话。

    “真是因为夫人?”何标行伍之人,心里闷不住话,第三句就直夺主旨。

    黑山又横了他一眼,还是没答话。

    “我觉得不是,女人!”何标撇着嘴,他有一妻四妾,“咱们大帅这样的,能为个女人熬成这样?这不可能!当年那个……是叫小小?啧!多好看!又有才,大帅那时候多宠她,可一趟仗打回来,大帅竟把她忘了个精光!这事我在场!就站在大帅边上,那小小扑过来,大帅当时就怔了,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我在旁边提醒了一句,大帅才想起来她叫什么名字,听说那小小出家了?”

    “你要是还想活着,这舌头还想要,就赶紧闭嘴!要是让爷听到,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黑山忍不住警告他。何标干笑几声,声音压低,“真是为了夫人?夫人到底什么样儿?”

    “跟爷一个样。”黑山总算答了句,何标嘴巴张了个0,“啥?跟爷一样?男的?”黑山脚底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何标,他再也不跟他说话了!

    漫无目的却走的很快的端木莲生没听到后面的声音,确切的说,他没听到任何声音,耳朵不停的响着的,是浅浅的声音:‘你真好看!你要好好活着……’‘我喜欢看你啊’‘你说过的,一辈子不能欺负我’‘莲生,我好喜欢你啊’‘莲生……莲生……’

    端木莲生跟着这声音不停的走,都说人生有魂魄,人死了魂魄还在,是浅浅在跟他说话吗?浅浅就在他身边吗?端木莲生原地转了个圈,在哪里呢?浅浅,你出来,别怕……

    “莲生,我害怕……”端木莲生心里一阵绞痛,脚下一软,一头撞到帐蓬上,往后一个趔趄,黑山疾奔过来扶住,何标几个跳跃也急忙跟上。端木莲生用力推开黑山,声音嘶哑,“滚!”

    黑山推着何标退后半步,端木莲生踉跄几步,绕过帐蓬,往前疾走。

    “大帅这病,好象重了。”何标一脸担忧。

    “没事,白天就好了。”黑山一颗心沉在冰水里,脸上却不动声色。

    “唉!”何标叹了口气,“大帅这么大的功劳,那昏君不想着怎么赏,还把夫人害死了,娘的!反了算了!”

    端木莲生一直走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几缕明媚的朝阳穿云破雾,照在端木莲生脸上,端木莲生迎着朝阳,呆呆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辨认了方向,直奔帅帐回去。

    黑山舒了口气,太阳一出来,爷就正常了。

    “京城有信儿没有?”端木莲生走了半夜,衣服都被露水浸湿了半截,回到帅帐,一边由着几个小厮侍候着换衣服、洗漱,一边头也不回的问道。

    “刚拿到几封。”黑山忙将刚刚拿到的锦袋递上去。

    端木莲生一目十行看了信,挑出其中一封又看了一遍,吩咐道:“去和孙先生说,让他写一份折子,官家病重,精神不济,神思昏沉不清,请他让位给太子。”

    “……是!”黑山愕然而应,赶紧出帐去寻孙先生传话,端木莲生又翻了一遍那几封信,这才扔化纸盆里烧了,吩咐请众将议事。

    京城乱相已经起来了,他也要动动手了,一来不能让京城那些拿浅浅做了牺牲的大佬们太舒服顺畅了,二来,也要把跟他九死一生一路拼杀至今的同袍们稳稳妥妥的安置好了。

    第383章 君贤臣才忠

    众将到的很快,专职写折子的孙先生写折子一向很快,这一次却吭哧吭哧卡壳了。黑山领的令是赶紧写好拿过去,一迭连声的催,这一催,孙先生卡的更厉害了!

    “我得先请了大帅示下,从没写过这样的折子。”孙先生抹了把额头的汗,写折子的终极要义是讨好皇上,然后是办成自己的事,如今这折子……让皇子让位给太子,这简直是谋反……怎么讨好?

    黑山努了努嘴,“请个示下也好,小心说话,大帅心情不好。”

    孙先生又抹了把汗,这会儿大帅心情不好不是大事了,大帅是不是要谋反才是大事呢!

    帅帐门口已经站了十几个将领,见黑山引着孙先生进帐,一个个板着脸若无其事,脚底下却都往帅帐旁边凑,支愣着耳朵都想听个一句半句的。

    端木莲生正端坐在长案后,面前的案上摆了一溜茶具,慢吞吞的沏茶、滤茶、喝茶。

    这么喝茶是浅浅的习惯,世人都是把茶研成茶末,调成茶汤,浅浅说她这是学古人的法子喝茶。端木莲生半闭着眼睛,慢慢抿着杯子里的茶水,从前浅浅在的时候,沏出来的茶是先苦后甘,可他沏出来的茶,后味为什么这么苦?

    这茶也有灵性,知道浅浅不在了?

    黑山示意孙先生,两人屏气静声,一直等到端木莲生一杯茶喝完,慢慢收起那一套茶具,黑山才示意孙先生上前说话,自己也紧几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接过端木莲生收起的茶具,象捧婴孩一般捧到后面亲自清洗,这一套茶具是夫人画了图让人做出来的,要是磕了碰了一星半点,爷指定得杀人!

    端木莲生面无表情的听孙先生吭哧完,“是我疏忽了,这份折子不该让你写,你去寻黄先生,让他执笔,告诉他,一定要写出本帅的威风和气势。”

    孙先生嘴巴张成个圆圈,傻了。黄先生除了管将士军功,也写东西,不过他是专职写檄文的,偶尔也写写安民告示,给皇上这折子让他写!大帅真是要反了……

    孙先生深一脚浅一脚出来,一出帅帐就迎上一片想要打听的脸,孙先生摆着手,“我忙……我不忙,我去找老黄写……”

    “老黄?要写……檄文……啦?”何标这会儿聪明极了,没等围成一团的诸将脸上的表情展开,帅帐内一声清脆的银罄声传出来,诸人急忙收拾表情整理衣服,排好队一个挨一个进了帅帐。

    帅帐内,端木莲生背着手,对着帅帐一侧的地图看的入神。

    诸将排的整齐站的笔直,一只只眼睛斜着扭着歪着,往端木大帅望,端木大帅好象更瘦了,从前大帅的背影潇洒威武,如今怎么怎么看都是一股萧索之气?

    而且,大帅好象越来越见老……大帅才二十出头……

    “到齐了?”端木莲生慢腾腾转过身,却往帅帐门口,从两排人中间慢慢走过,一边走,一个个挨个打量。

    “有件大事,必得大家自己拿个主意。”端木莲生踱到长案后,在扶手椅上坐下,双手搭在长案上,目光又扫了一遍众人。

    “大帅您只管说!何标赴汤蹈火,您说吧!咱们先打哪儿?”何标兴奋的眉毛乱飞。

    端木莲生没说话,只眯眼看着站了满帐蓬的将领。

    两排将领神情各异,有兴奋的,有皱眉的,有犹疑的,也有几个淡定的仿佛什么也没听到的。

    “南周太子想拿这五城换条命回去。”端木莲生指了指地图,两排将领顺着端木莲生的手指看了眼地图,又齐齐收回目光看向端木莲生。

    “南军从在舅舅手里起,和南周的仗就没停过,”端木莲生顿了顿,“战起之时,诸事从权,这几十年,南军和朝廷积了不少龌龊和隔阂,从前有舅舅在,诸事无碍,舅舅老了,我……”端木莲生的目光扫过众人,“原本就无力护卫大家,如今又家逢不幸。”

    端木莲生的话停住了,垂着眼帘看着长案上的令签桶,帅帐里静的落针可闻。

    “我心灰意冷。”端木莲生再开口,声音干涩,“所求不过二件,其一,为诸位谋一长久安稳之地之路,其二,替自己,也替夫人讨个说法。南周五城,”端木莲生站起来,手指点在地图上,“光有这五城不够,要往北往南再扩扩,梁地,从永安城到涟水一线全部拿下,南周,还须留下汶水河以北三县,有这三县,大军粮食就无忧了。”

    端木莲生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画了个圈,“据有此地后,就可以和梁地好好谈一谈好,南军自治,听宣不听调,诸位好好经营,可进可退可守。”

    “那大帅您呢?”何标紧盯着端木莲生,他心眼少人可不傻,这无忧不无忧的,得看人,有大帅在,有没有五城都无忧,没有大帅……这一帮人谁听谁的?谁肯服谁?

    “我?”端木莲生扫了何标一眼,目光就转向帐内其它人,“先说大家的事吧。”

    何标还要说话,却被端木莲生抬手止住,“大家有什么想法,说说吧。”

    何标这回倒精乖了,眼珠骨骨碌碌看着众人,竟没抢话。

    大帐里静寂无声,只有端木莲生的靴子踩在地上的沙沙声。

    “末将誓死跟随大帅!”刘全一步上前,曲一膝跪下,郑重的象在宣誓。不等刘全说完,何标紧跟跪下,“末将也是誓死跟随大帅!”声音比刘全响亮多了。

    帅帐内顿时‘哗啦啦’跪倒一片。

    端木莲生没看跪了一片的将领,只挨个看着一下子突兀在众人之外的三四名将领,站在四人最后的年青将领看起来极是犹豫,腿曲到一半,看着三人又站起来,前面的三人浑身绷紧,双臂微微张开,直视着端木莲生,一幅乍着毛,随时准备迎战的状态。

    端木莲生却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回到长案后,不紧不慢坐好,再理好衣服,这才抬手道:“都起来吧。”

    跪了一地的众将一起站起来,重又排成两列,却有意无意将四人突出在外。

    第384章 大乱要来了

    端木莲生舒适的靠在椅背上,目光恬然的看着四人,嘴角带笑,却不说话。

    站的最靠前的中年将军脸色微白,一步上前,怒目端木莲生,“朝廷待咱们不薄,大帅怎能如此?就不怕进逆臣传,留下千古骂名吗?”

    端木莲生一只手抬起搭在长案上,修长的手指不紧不缓的轻敲着厚重的几案,眉头微抬,象是思索,“先是臣,才能是逆臣,赵将军,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梁国的逆臣传,大约也写不到我和这帐中诸位。”

    “我等自幼束发受教,忠孝二字虽死不敢忘,看来大帅这是早就打定主意了,我等多说无益,却无论如何不能附逆!请大帅处置吧!”赵将军看起来还是个硬骨头。

    “折子写好了没有?”端木莲生没理赵将军,却转头问黑山,黑山也不敢打发别人,急忙奔出去寻两位先生拿折子。

    看着黑山奔出去,端木莲生转头看向赵将军四人,“赵将军到南军也有四五年了吧?孙将军到南军……到今年腊月正好满七年……”

    “是!”紧挨赵将军站着的孙将军上前长揖,“下官流放至此,多赖大帅青眼重用,下官家人虽在南军,可亲眷族人皆在梁地,请大帅恕罪。”

    “呵!”何标阴阳怪气的斜瞥着孙将军,“家人在咱们手里,你就不担心了?你这是君子欺之以方是吧?欺负俺们大帅是君子是吧?知道家人在俺们大帅手里也不会怎么着她们是吧?你这心里明明白白啊!我告诉你……”

    “嗯!”端木莲生重重一声‘嗯’,何标的话顿时戛然而止,只横着孙将军不停的撇嘴。

    “孙将军安顿好了,还是把家人接回去吧,梁帝多疑,王相公也不是好相与的,免得让他们疑你用心不良。”端木莲生和气的出奇。

    “谢大帅!大帅之恩……”孙将军单膝跪地,声音有些哽咽。

    “不必如此!”端木莲生示意,小厮忙奔上前扶起孙将军,孙将军垂头站在赵将军身后,赵将军拧着头不看端木莲生。

    “爷,折子好了。”黑山进来帅帐,将折子递给端木莲生,端木莲生打开仔细看了一遍,又递给黑山道:“再抄三份拿过来。”

    黑山出去,端木莲生手指轻敲着案几,目光从一脸梗直的赵将军脸上,移到垂着头的孙将军身上,又从孙将军身上看到脸色苍白、额角全是冷汗,只顾紧盯着赵将军的周统领,最后落在了赵将军的儿子小赵统领脸上。

    小赵统领还是一脸犹豫,在父亲时不时的怒目下,别着头,犹豫中透着浓浓的委屈。

    黑山拿了四份折子进来,端木莲生示意他分给四人,“好歹跟了我一场,我总得替你们多打算一点,这折子你们拿去呈给梁帝,就算是这事你们事先觉察了,这才回京禀报的吧,总能算得上是一点小功劳。”

    孙将军连连长揖,赵将军的脸黑了,捏着折子,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周统领哭丧了脸,小赵将军垂着头,看自己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