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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婵一听,吃了一惊,她本就介乎邪正之间,而仍属正派的多,与史三娘私谊甚笃,要不然史三娘也不会在天姥临危托孤,此刻老怪物恃门规胁令清除叛徒,她心中当真矛盾至极,不知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

    但阴阳叟却不怎样注意她,也不勉强她立刻答应,自顾地把话说下去。他先叫了一声:“单婵,如果你是本门的好徒弟,第三事最重要,我死之后,你摘下为师首级,与你师娘头颅在一起,带回长白,合埋共葬,不可有误!”

    他边说边向身上摸了一摸,掣手一只羊脂玉造成的小瓶子来,瓶盖上揭,倒出少许红色粉末,便把来抹他的老伴阴阳妪的首级上。同时说道:“这些粉末,乃本门至宝‘不败散’,什么肉体,一经搽抹,便可经久不坏,我今先把你师娘的头颅抹了,便能保持生前遗容,我死之后,你也该听我叮咛,摘下头颅之后,搽上不败之散!”

    当前的老怪物,一生孤高,目中无人,不料在此生死关头,竟然哀伤若此。单婵这时还肃跪在地上,她也是伤心极了,几次呜咽,欲语还断,一时竟说不成话。

    阴阳叟把要叮咛的事吩咐过后,忽地脸容一整道:“单婵,你紧记为师的话没有?”

    单婵惟惟应道:“弟子谨记!”

    斗然间,阴阳叟猛喝一声道:“不成,只说谨记两字不能作准,得在为师之前,起一个重誓!”

    单婵已受乃师情感打动,顾不了老怪物吩咐她日后去做的事是否合乎道义,不由激越地呼叫道:“师傅如是不信,我起个重誓便是!”

    语已,果然朝着北面,叩了几个响头,撮土为香,心中念念有词地祷告道:“弟子单婵,秉承师训,务要继承先师遗志,依照吩咐下来的话去做,如有异心,必身沉沧海,永无超升之日,区区赤心,神人共鉴!”

    祷告一过,陡闻老怪物桀桀笑了,呼道:“好徒儿,起来吧!”

    说着,连连挥手,教单婵直身站起。

    单婵站了起来,阴阳叟指了在地上他老伴那无头尸身,吩咐道:“先料理你师娘身后之事,入土为安,再和花老儿算数!”

    同时,他仰首对花妖叫道:“花老弟,你稍待片刻,我自当招呼你,此刻不暇,先葬了我的老伴遗体再说!”

    花妖一直冷眼旁看,并没有催他,听了阴阳叟的话,也不着忙,笑道:“老兄台但请自便,小弟不忙在一时,等会再领教不迟!”

    单婵一卸身已把阴阳妪那无头尸负上,走向山边树荫之下而去,阴阳老怪在后跟着,花妖看觑了一下,突地长叹一声,跟了上去。

    阴阳叟似已洞悉花妖用心,并不作下什么戒备,任由花妖走近,冷冷问道:“老弟台也知为百年交谊可贵,要来送你嫂子最后一别?”

    不错,花妖走近前去,正是参加阴阳老怪及其女弟子单婵埋掩阴阳妪遗体的葬礼。这岂不是件有忤人情的怪事么?人是毁在他手里,而死了又来参加葬礼,宁不有“孔明柴桑吊公瑾”之讥么?

    这倒未必,花妖与阴阳妪对敌之际,不是你死便我亡,乃人之常情,但存殁已定,想起过去百年的谊,前来吊祭,亦人之常情,是以阴阳老怪并不阻拦着他。

    花妖默默地向前慢慢走去,阴阳叟师徒二人,已然跑到山麓尽头陡坡之处,那儿衰草依依,白杨萧萧,怪石嵯峨,潜蕴一派惨愁气象,乍看之下,恰是营葬尸身的好所在,阴阳老怪物,已然选定此处为老伴身归道山之所了。

    一到那所在,老怪物不忙指挥徒弟钻穴营葬,却向四边留神察看,似在审度风水,定方位,以利葬事,花妖这已经挪近,心中自忖:“也亏阴阳老兄有此闲心,人死万事皆休,还看什么?”

    蓦地,但听阴阳老怪长一声怪笑,哈哈道:“不错,这所在不错!”

    单婵顾了她师傅一眼,木然问道:“师傅,你已选好安葬师娘的地方了吗?要在什么所在,请赐示,好待徒儿安排!”

    阴阳叟两只怪眼一翻,睃了单婵一下,斜挂脖子叫道:“你忙什么,把人埋在这儿,不怕没有风险?”

    “是倒怪了,掩埋死人有什么风险?”花妖心下怙啜,正诧然间,又听阴阳叟说道:“虽然陷船岛这地方,人迹罕到,四周密布利礁,舟船不能近前,可是,咱来得,难道别人不来得,说不定若干年后,来了高手……”

    花妖心中恍然,但听单婵吃惊道:“师傅,你是怕师娘的遗体给什么歹人发穴盗尸?”

    阴阳叟点点头道:“不错,单婵,你也该明白,咱阴阳门百年来在武林中享誉最隆,正因如此,也引起江湖上不肖之徒的嫉妒,结下不少梁子,而且那些不长进的家伙,每有觊觎本门武学秘笈之念,若咱夫妇全死去了,他们还不额手称庆,还不寻上门来吗?”

    老怪物的顾虑也不无理由,单婵心中凄然,却不作声,默默地谛听,阴阳叟长叹一声,续说下去道:“不仅为了本门秘笈被盗,也不仅为了你师娘身归道山以后,有暴尸荒野之辱,同时,为师也是快要死的人啦,一瞑不视,岂容不图后计!”

    单婵凄然叫道:“师傅,你放心好了,徒儿对你老人家的吩咐,自当凛遵,身后之计,自当料理妥当!”

    阴阳叟点点头,忽对花妖道:“花老弟,咱要比划也不在这一时,待我准备好身后之事,再来领教!”

    花妖自忖道:“这老儿乖谬绝伦,果然名不虚传,也罢,且瞧瞧你弄什么玄虚!”

    当下,朗笑应道:“阴阳老兄有事请便,小弟等你就是!”

    第四十回怪叟陷花妖

    阴阳叟不答,游自四顾,但见陡壁之上,云烟凄迷,正中一峰,乃陷船岛最高之处,看样子,拔海约莫在千尺以上。斗然间,阴阳老怪面有喜色,一长身陡地便向那正中极峰飞掠而上,口中呼道:“单婵,为师找到好所在啦,快随我来!”

    语未已,人已在陡壁之上,这陡壁虽然峻高,比起正中极峰,尚差得多,大抵只有一半路程,但已浮云飘飘,环绕四匝,若是爬到极峰,其高更不可仰了。

    单婵听得她师傅呼叫,不敢怠慢,揉身疾进,顷刻之间,已然跟上。

    这其间,花妖也不后人,他为了好奇心驱使,要看阴阳叟究竟找到什么好所在。两拨三人,宛如飞龙横空,瞬眼之间,已越陡壁,抵达极峰之地。

    到得那儿,阴阳老怪物身形嘎然而止,不再向前飞扑,花妖与单婵赶到时,口中不由啧啧称奇起来。

    极峰之上的所在也怪极了,原来这座极峰,宛如一杆大毛笔,倒插地上,杉峰所在,就是大毛笔之尖端。花妖等人到了尖端,放眼前望,竟无余峦相连,下塌千寻之下,乃是碧海一片,只见波浪滔天,海涛拍岸。最奇的是在岛之南,利礁密布,构成一个天然阵图屏障,船只进入,无一幸免。

    但极峰之下,却是片礁全无,水色碧绿。花妖细意端相了好半晌,肚里寻思:“这陷船岛果是名不虚传,岛南怪礁嵯峨,船不可附;而这个所在竟无片礁,却是无处可泊船只,人也不可攀沿上岛!”

    他们所到这儿地方,正是陷船岛的北面,此处除去茫茫一片沧海而外,也就是有这毛笔也似的一壁孤峻山头竖立,且这峻壁,潺滑不堪留足,纵有绝顶轻功,也难飞渡。

    别说花妖心下咕啜不已,且听单婵对阴阳叟问道:“师傅,你要找的地方便在这儿了么?”

    阴阳叟颔首笑道:“对了,就在这儿!”

    单婵双眸尽向各处溜动,兀是瞧不出阴阳老怪所说的所在,心中不免困惑,又问道:“这儿除了波涛汹涌的怒海,与孤崇削壁而外,别无去处,且山海之间,并没有什么洞穴空隙,怎能营葬师娘的尸身!”

    花妖也自想道:“对啊!这儿的山尽是岩石,又不是什么土地,怎好葬人!”

    阴阳叟忽地呵呵大笑,叫道:“单婵,枉你在江湖上行走这么多年,竟看不出为师择此佳地的心意?”

    他顿了顿,又道:“古诗说得好,‘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所在不正是应了这两句诗的光景了么?”

    单婵心中益是启疑,自忖道:“这与葬人有何关系!”

    她寻思未已,已闻老怪物幽幽地续说下去道:“为师辛辛苦苦,到处选择佳穴,为的是避免人踪可到,给人发穴盗尸,既然飞鸟绝人踪灭自是好所在啦!”

    老怪物把头扬了起来,眺望远天的白云,又道:“这儿虽然是一个石山,难道石山便不可营葬人尸吗?”

    蓦地,但见他一长身,暴向绝崖投身而下,单婵和花妖都吃了一惊,齐齐跨前看视,一看,心下才定了下来,花妖心上怵然一凛,想道:“阴阳老怪的轻功倒是空前绝后!”

    你道阴阳老怪投身下崖之后怎样,原来他两掌运劲,交换向削壁拍去,身子也乘此一拍之势,慢慢下堕,以掌代足,在隆隆声中,直拍得崖石粉屑飞扬,每给他拍过的地方,都留下一个个深逾尺许的手印,就这么地安堕千寻之下的崖脚。

    要知崖脚并非海滩,乃是深不可测的大海,且波浪极其险恶,拍在崖石之上,浪花滔天,纵使堕得到了下面,也无立足之处。

    就因如此,花妖与单婵只看不动,并不跟着阴阳老怪爬下崖脚大海去。

    阴阳老怪下堕之势极快,不消片刻功夫,已然直抵与海面平行的崖脚,忽地身子悬空不动,口中嚷道:“单婵,还不快快背你师娘下来!”